第二十章 養寇自重初音娘

吳蔚然一甩臉就走了，顧莫傑用膝蓋思考，都能猜出對方肯定是回女生寢室傳播對他不利的言論，想給自己多拉一點仇恨值。

不過這種事情也不用太擔心，畢竟班上的女生也不都是「表現欲**難耐的中等偏上女」，所以就算吳蔚然在女生那邊私下裡下點兒眼藥，估計也就拉到六七個喜歡來事的同黨。班上至少還有三分之二的女生是不會因此看不慣顧莫傑的，最多保持中立。所以顧莫傑高三最後一學期在班上的人際關係，倒不虞太惡劣。

陸文君呆呆地看著眼前這種不按套路出牌的神展開，心中著實有些茫然，又不知道如何勸慰看上去即將要出醜的顧莫傑。

「阿傑，這事兒……唉，要不是我搞砸了，你原本不必理會她們的……」

「君君，不要自責，這事兒和你沒關係，我有分寸的。」

顧莫傑一句話就把對方撇清了，然後就想找個藉口支開對方，好讓他自己一個人靜靜地想辦法，畢竟他身上有太多秘密不能讓別人知道。

見這一句話似乎還沒有辦法徹底打消陸文君的惻隱與擔心，他靈機一動，馬上想出一個轉移話題的招來。

「對了，剛才你跟在我後面，見我左顧右盼鬼鬼祟祟的，肯定是以為我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小秘密是吧？否則你也不會急著避嫌上來拉住我手說那番話。」

「阿傑我不是故意的……」陸文君一下子又不好意思起來，想找一些措辭解釋。

「別緊張，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其實我並沒什麼好掩藏的，無非是我違反校規，自己買了手機帶到學校裡來用而已。剛才來這裡，也只是想避開別人耳目下載點兒手機鈴聲，沒別的意思——我知道你不會出賣我的，所以是你的話，知道了也無所謂。好了，這事兒就這樣，別多心。」

顧莫傑一邊說著，一邊從口袋裡掏出三星SCH－319X，在陸文君面前晃了一下。

陸文君沒想到顧莫傑要遮掩的居然是這麼一回事，而且也沒料到顧莫傑居然一下子看穿了她剛才急於避嫌的小心思，臉上的表情頓時有些精彩，隨後又有些羞赧，居然臉紅起來。

這種感覺，就好像薛寶釵撲蝶時不小心聽到了丫鬟小紅和墜兒的密議，對方推窗開來時，寶釵本能地情急補上一句：「你們剛才看見林姑娘過去了麼？」

紅樓夢上薛寶釵的這句話，正常人都知道只是條件反射，並沒有必要過度解讀為「她早就處心積慮要嫁禍給林黛玉」。之所以恰巧是黛玉躺槍了，也許只是因為寶釵當時本來就是去找黛玉的，所以脫口而出而已。

顧莫傑輕輕鬆鬆兩句話，就把局面扭轉過來了。就好像陸文君便是那個剛剛說完「你剛才看到林姑娘過去了麼」的寶釵，結果被對面輕描淡寫地回了一句：「我知道是你在聽，但是我沒什麼秘密，你也沒必要假裝找林姑娘」。

聰明人之間說話，是不需要說完的。陸文君感受到了顧莫傑對她的充分信任：對方違反校規買手機，居然並不避諱讓她知道……而且前一陣子他好像急著要弄點兒錢，給別的高考移民同學刷材料弄成果，莫非就是為了這個原因……

陸文君冰雪聰明，略微一腦補，就把顧莫傑想要透露給她又不好開口的內容，統統補上了，省了顧莫傑很多口舌。

陸文君當然不會傻到一想通就直接問出口來。她知道，對方這時候要做一點私密的事情，而且應該是胸有成竹的，自己最好的選擇，就是馬上消失。

「這些事情，其實沒必要和我說，你自己好好鼓搗鼓搗吧，我就不打擾你了。」陸文君輕輕籲出一口氣，醞釀了一個俞飛鴻版驚鴻仙子的模式化微笑，然後款款離開了。

沒有語言交流，但是從這個微笑中，顧莫傑已經知道對方猜到了他前陣子刷專利賺錢是為了什麼，也知道對方已經對自己把小秘密相告很是受用，只是沒必要說出來而已。

一切盡在不言中，真是一個知分寸的女子。

……

找了一個機位坐下，確認左右無人，顧莫傑插上三星手機，又激活了初音娘，然後醞釀著怎麼利用手頭的資源。

「想直接作弊是會穿幫的哦，別指望把人家放到樂器的音腔裡頭瞞天過海。就算我的音頻輸出端硬件可以幾乎無損地擬真發音，但是你的動作跟不上曲子，一樣是白搭。」

還沒等顧莫傑開口，初音娘就已經先在一旁給他敲邊鼓了。而且初音娘說的很有道理：如果顧莫傑指望和那些街頭裝模作樣拿著吉他掃弦賣藝的騙子那樣、往吉他中空的部分裡面塞初音娘，然後本身胡亂掃的話，懂行的人一看他動作就知道是作假的了。

顧莫傑當然明白這一點，他自嘲了一下：「剛才一方面也是腦子一熱。另一方面麼，也是自信自己還是可以做到的，並不一定靠作弊。初中的時候有機會摸了幾把音樂老師的鋼琴，也就不到個把鐘頭，但是彈出『長亭外古道旁』這種單指飛梭的曲子還是勉強可以。

重生之前，好歹也是淘寶時代了，樂器便宜了不少，網上都是幾百塊錢的吉他小提琴，也算摸過幾把。只是沒時間沒精力去上課，只能靠視頻網站自己摸索罷了。如今我也有思路了，別的不需要你幫忙，能給個速成的訓練軟件麼？比如未來觸屏平板機上那種『鋼琴大師』之類的東西。」

2010年代，IPAD普及之後，有很多樂器模擬類的APP軟件，就是在觸屏上模擬一個鍵盤，點擊就可以演奏出曲子。當然了，絃樂，尤其是要用到弓的，基本上沒法模擬，但是鍵盤、吹管類樂器，甚至吉他，都已經可以用模擬器了。

用這種軟件玩樂器，當然比真的樂器要操作簡單。因為該按哪個鍵，都會有屏幕上的高亮顯示。這類軟件當中最傻瓜式的，當然要數眾所周知的「節奏大師」了，只是節奏大師太簡單，只講求節奏，沒法從其操作中看出音高來。

藝術生們當然會抨擊這種模擬軟件。就好比科班出生混年限資歷評職稱的經濟學家，都會噴宋紅兵；就好像學理論科班出生的藝術片導演會噴野路子的網劇導演。

畢竟任何一件降低一個原本逼格很高很高冷的行業門檻的事情，都是會觸動到已經爬進門檻的人的既得利益的。

就好像幾週前，考律考拿到證的李大律師，會給將來只需要考司考就能拿到證的費莉蘿添堵，一個道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前人通過了死記硬背的考試才拿到證書拿到職稱，當然會狹隘地希望將來的晚輩也要通過這麼死板的考試，免得自己已經到手的證書降了逼格掉了價。

對於家裡有錢的藝術生來說，高仿操作的電子琴，或者是模擬軟件，讓買不起鋼琴的窮人至少也能初步模擬接觸一下鋼琴了，這種事情該有多難受？

但是對於顧莫傑的價值觀來說，這種東西的存在，實在是太好了。

倒不是說他不尊重藝術，或是喜歡用現代科技來褻瀆藝術。

而是他覺得只有真正有思想的，可以原創的，或者好歹可以把演奏變成再創作、再解讀的藝術家，才值得尊敬。

至於那些只學了三腳貓功夫，就忙不迭在弱者面前端著逼格的傢伙，他就完全不奉陪了。

他確信明天要面對的對手，就只是一群喜歡端著逼格的傢伙而已，所以對付那種人，用什麼速成的手段他都不會有心理負擔。哪怕這種速手段在「名門正派」眼裡只是速成的魔教武功，也在所不惜。

他剛剛把他對「鋼琴大師」的要求粗略一說，初音娘馬上就懂了，然後告訴了他一個好消息。

「這種東西，『音頻大師』軟件裡面自帶就有這個輔助功能，是個沒什麼人用的、很偏門的輔助功能。而且遠遠比你2010年代遇到的那種『該按哪個鍵就讓哪個鍵亮起來』的模擬器成熟太多倍了。」

「說說看，可以實現什麼功能。」

「首先，2050年代已經沒有觸摸屏了，所以操作上，完全不需要你點擊屏幕，而是可以通過憑空虛點控制，完全模擬演奏樂器時的動作。你要彈鋼琴，就把軟件設置到鋼琴模擬，然後坐著按照真的彈鋼琴的姿勢彈就行，要小提琴，也是一手揉弦一手拉弓，現實中這個動作會發出什麼物理聲音，軟件也能絕對精確的仿真出來。」

「那就是使用動作捕捉技術了？」

「BINGO，答對了，就是動作捕捉技術。當然，是用比2010年代的動作捕捉技術精確無數倍的次世代高敏傳感器完成的。哪怕是頂級小提琴手每秒十幾次的、幅度還不到六分之一指寬的極速揉弦，都能精確模擬反饋。不過，如今我並沒有裝這種傳感輸入設備，所以硬件條件就不滿足。」

顧莫傑剛剛有點兒興奮，就被初音娘最後那一盆「然並卵」的冷水給潑了。

「該死，那你說個毛線啊！」

「放心，明天不是有真的樂器可以用麼？並不需要我來發聲，所以只要有輸出設備可以輔助你過關，不就行了？何必要輸入設備呢？」

顧莫傑一想也對，動作捕捉傳感器是為了在使用模擬器時讓模擬器發聲才要用到的。就好像一個玩節奏大師的玩家，你點擊了不同的效果之後，節奏大師會反饋不同的聲音。

但是他眼下需要的，卻是相當於「節奏大師遊戲運行時，屏幕上那一串串按鍵指引的光標」，並不需要節奏大師發聲。

因為明天他會演奏真實的樂器，而只要他按對了，樂器本身自然會發聲。

如此一來，暫時沒有動作捕捉傳感器也就沒什麼了。

「人家幫你搞定這一關。不過今年之內，高考考完後，可要記得給人家升級一個動作捕捉傳感器哦！國內找不到就去找谷歌要！」

初音娘小惡魔一樣的促狹聲線，讓顧莫傑感覺自己又被賣了。

第二十一章 比逼格更逼格

兩個小時後，顧莫傑離校進城，找了一家眼鏡店，然後加錢加急讓配一副鍍膜的樹脂非球面鏡。鏡架則是選了鈦合金的，眼鏡腿兒可以兩段式摺疊，而非普通的單段式摺疊。連同鏡片和架子，足足耗費了他將近兩千塊錢。

03年的眼鏡市場，技術和2010年代差距倒不是太明顯，無非是非球面鏡的曲率還沒法做得後世那麼優越，鍍膜材料有所不同。總的來說，差距最大的地方在於價錢：03年的高端眼鏡，真的比13年貴好多倍。

這副眼鏡也算是把顧莫傑賣專利和平素生活費攢下來的部分，都花了個底兒掉。然而，他也是不得不花這個錢。因為這副眼鏡和他發揮初音娘的性能有很大的關係。

在眼鏡店挨了半個小時，拿到了東西之後，顧莫傑一出門，就毫不吝惜地拆掉了眼睛架子的一段左腿，然後把初音娘的部分可拆卸外殼扔掉，鑲嵌了上去，倒也合拍。

初音娘的核心處理器體積其實是很小的，外殼空間上依然有一些冗餘，而部分傳感器與核心處理器之間是可以無線連接的，所以結構很靈活。後世喜歡把手機的結構做得像眼鏡腿，據說是2030年代後期才開始出現的流行趨勢，卻沒想到如今也能契合。

「好了，可以開始校準你要的柱狀透鏡全息投影了，還有3D鍍膜投影。就按照這副眼鏡兒校準參數吧。」顧莫傑扶了一下眼鏡兒，對初音娘下令道。

柱狀透鏡全息投影和3D鍍膜投影，就是初音娘給顧莫傑想到的外掛作弊手段。

相比於動作捕捉技術目前因為傳感器缺乏而無法使用，這些影像輸出技術的要求就小得多了，2050年代的投影頭比2010年代的攝像頭還要微小得多，分辨率的提升卻不可以道里計。初音娘雖然是以最簡裝版本的姿態穿越時空的，依然可以保障起投影硬件的完備。

不過，柱狀透鏡全息投影這種技術雖然效果更好，卻存在一個問題：這種投影一旦使用之後，不光顧莫傑看得見，別人也是看得見的，所以用來作弊的話顯然不合適。

剩下的選項，就是3D鍍膜投影了。這也是一種2040年代左右出現的技術，具體來說，是可以用個人手機的投影頭，直接把視訊信息投射到用戶的框架眼鏡片上、或者是隱形眼鏡片、甚至直接投射到視網膜上。

這是一種確保單人可見的保密視頻投射訊號，眼鏡片必須有鍍抗反射膜，然後手機的投影頭可以根據抗反射膜的材質修正參數，確保投射後的光線會在鏡片上產生全反射，而不會有絲毫透射，這樣除了使用者以外的其他人就看不到溢出的光線了。

「550納米波長正綠光測試中……700納米波長正紅光測試中……400納米波長紫光測試中……已根據反饋數據校準，確認為18%氧化鋯與82%氧化鈦蒸發工藝抗反射膜……核算全反射光波長中……已得出核算結果，請用戶確認效果是否可接受。」

初音娘一段公事公辦的語音提示之後，顧莫傑突然看到眼前一藍，兩道青藍色的線狀光標出現在他眼前的鏡片上，那個顏色乍一看不是很舒服，但是適應一下之後，就可以確保看清了。

「就不能換個顏色麼？只能投射這種藍光？換成綠色的會不會護眼一點兒？」

「綠色的就沒辦法確保全反射了，有可能被別人看見，雖然光通量已經是按照需求調低的，終歸是一個風險——抗反射鍍膜鏡片本來的設計思想就是為了利用鍍膜的化學特性和設計精準的蒸發厚度，確保某些波長的光束在通過鏡片時不要被反射掉。

但是根據基本的光學物理原理，只有半波長長度約等於鍍膜厚度的光線，才最容易做到全透。而可見光的波長從350納米到700納米都有，因此鍍膜對於不同顏色波長的光增透/抑制效果是不一樣的。剛才我測試了這塊鏡片膜的全波長反射率，挑了反射率最高最不容易穿幫的一個波長給你用，你就忍忍吧。」

被初音娘這麼一說，顧莫傑也就欣然接受了這個設定，畢竟保密最要緊。

……

打車回到學校，顧莫傑找到陸文君幫個忙，拿了一些錢，私下裡塞紅包也好，想辦法找熟悉的音樂老師行個方便也好，總歸是要租用一下學校的器材。為了確保成功，顧莫傑保證只在樂器教室使用，絕對不拿出去，而且只用兩天，用完後都由音樂老師檢查驗收過才算。

這事兒顧莫傑本人沒有出面，全是陸文君去聯絡的，所以顧莫傑不知道其中經過。

或許，陸文君會用的班會節目的藉口租用這些樂器的吧？反正總歸是搞定了，讓顧莫傑又欠了她一個人情。

拿到東西后，看著顧莫傑一會兒拿著一把吉他在那裡擦拭，一會兒又給小提琴弓上松香，陸文君心中總覺得這事兒挺不靠譜的：「這樣真的有用麼？你是真打算努力練一天半就去上台？」

「君君你別擔心，讓我自己摸索摸索——你看，這兒不都有教材麼？還有樂譜。我這人就是喜歡自學。今天的事兒承你情了，寒假請你吃頓好的。」

「你都火燒眉毛了，還說什麼請不請的，真是的。」陸文君感覺自己要被顧莫傑的坦蕩打敗了，怎麼對方就不怕明天弄砸了丟人呢？心情鬱悶之下，陸文君鬼使神差地雙手托著下巴，作向日葵狀，嘟囔道：

「唉，一說起好吃的，我有時候就在想，我要是個男生就好了，到時候想吃啥吃啥，就不用保持身材了——決定了，高考考完之後就去自毀形象一下，最好到了大學裡誰都不關注我，那可就想吃啥吃啥，一點壓力都木有了~」

輪到顧莫傑目瞪口呆。

就為了可以敞開了吃好吃的、不用保持身材，就幻想著當男人？這是美女該說的話麼？

他不知道的是，前世的他，因為3月份的SARS誤診，耽誤了一年高考，錯過了原本可以讓他大展身手的03年理科超難卷，從此走上了一條不同的低谷之路。而陸文君也在進入了大學之後，成了一個「化一切為食慾」的學霸級豪爽妹，後來一路讀研究生，在一所工科強校走上了女博士的不歸路，到顧莫傑重生之前的那一刻，陸文君都沒有找到男朋友。

當真是，錢塘一別十餘春，難見文君掌上身。我未成名卿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

可惜，誰讓他關於後世人生經歷的記憶都飛散了呢，所以此刻聽到陸文君的口胡依然會覺得驚訝。

「好吧，剛才我聽到的一定是幻覺，肯定是打開方式不對。」顧莫傑自嘲了一句。

陸文君也在他的調侃之下猛省，然後羞澀地跳了起來：「啊！把我剛才說的統統都忘掉！」

「沒事兒，我說了，肯定是幻覺……」

顧莫傑沒有說完，陸文君就自顧自跑掉了，倒是省得顧莫傑練琴的時候再找藉口趕她。音樂教室裡只剩下自己一個，顧莫傑也就放心大膽調出了初音娘。

「一會兒，偏藍一點的這個光標，就是你要左手對準揉弦的位置。偏青色一些的那個色塊，就是右手要掃弦的幅度，明白了麼？我們來試一下吧。要演奏的譜子把曲名告訴我，我會直接編譯成提示光譜的。」

「好，那就試試吧。」顧莫傑話音剛落，就看到自己透過眼鏡片看出去的方向上，正對著吉他指板的位置，就有一小塊一小塊的光標跳動。他也顧不得多想，直接就按了上去——當然，因為是剛剛適應，只能是簡單的按，還不會揉弦或者搞顫音。

光標雖然在顧莫傑看來和指板上每一根弦每一個品絲都對的很準，但是實際上他知道這些光標並不是真的照射在吉他指板上的，而是投射在他的眼鏡鏡片上而已，只是初音娘通過了一個很精確的數據換算算法，把那個光標的坐標剛好精準地控制在顧莫傑眼珠與指板的光線連線上。

如此一來，演奏就變成了哪兒亮就按哪兒的「節奏大師」了，而且還有亮暗變化的預先提醒，並不比打遊戲更難。

半個小時，一個小時，時間不知不覺的流逝。由於並不是要真心做藝術大師，而且不會給別人點曲目的機會，所以顧莫傑當然可以每種樂器就挑幾首甚至一首曲子練就行了。以節奏大師的姿勢，這種事兒並沒有什麼難度，何況他重生前也是摸過吉他和提琴這些的。

一個下午，顧莫傑首先把的《加州旅館》練熟了，只不過是無前奏版的。因為原曲那繁複炫技用的前奏有些華而不實，暫時難以徹底掌握，在學校裡這些菜鳥面前，不拿前奏出來也足夠秒殺競爭對手了。

之所以非要選《加州旅館》，是因為他知道到時候班會上肯定逃不過唱英文歌這個硬槓子指標。所以解決了這個硬骨頭之後，後面的就好說多了，他也不管風格問題，只求裝逼看上去夠格調，技巧又不太繁複的去選。鋼琴的月光一節選、小提琴的門E二節選、梁祝開篇……

等到顧莫傑感到強烈的飢餓感襲來時，學校食堂都早就關門了，他離開音樂教室，鎖上門獨自歸寢。一路走，一路上盤算著，明天再偷偷練一個上午，應該就能見招拆招了。

第二十二章 直鉤釣魚

第二天，顧莫傑又臨陣磨槍了一個上午，就算是要「直面人生」了。

下午班會的場面，遠比一開始計畫的要大一些。因為隔壁的高三4班聽說了顧莫傑所在的高三3班組織的活動，也有不少人過來圍觀了。

高三4班的班主任，擔任的是3、4兩個班的數學課，這兩個班很多課的老師也是同一批，所以相互走動很多。同時，因為4班的女生姿色普遍比3班還要醜一些，所以遇到隔壁班有班會節目表演這種機會，都會有很多4班的男生忍不住過來圍觀。

圍觀的人一多，教數學的MISS葉就來找歐SIR商量了，最終變成了歐SIR出面借了上大課的階梯教室，然後一鍋燴地聯誼活動。

已經準備萬全的顧莫傑沒有因為臨時的場面變大而怯場，依然我行我素的樣子，低調地和同寢室的哥們兒坐在一起。

歐SIR說了些套話，分發了些零食之後，也不多浪費時間，就進入了學生自己準備節目的環節。

剛剛進入表演環節，程淑雯就帶著幾個女生起鬨，對歐SIR說道：「歐老師，人人都該出節目嘛~是不是嘛~前兩年王老師在的時候，都是人人出節目的，這也是幫著練英語口語不是？不想表演的同學，大不了就光唱英文歌算了。不喜歡英文歌的，唱完了再來別的節目也行啊。」

一群人的起鬨當中，歐SIR環視了一下自己班上一堆歪瓜裂棗，他還是很希望尊重那些沒才藝同學的自尊心的，所以掙紮了一下，並沒有直接接受程淑雯的起鬨，而是公允地說：「這種事情，我覺得還是自願原則比較好。」

可惜，歐SIR顯然低估了程淑雯等女生的有備而來，對方是早就算好了備用說辭的：

「歐老師您不明白，其實我們班上的同學個個都可愛表現了，只是原本王老師太HIGH，所以大家都習慣被動了。其實不上場的同學也不是不想演，只是謙虛，不想被人當成自我顯擺——沒辦法，只好我們拉下臉皮幫大家請命了，大家說是不是啊。」

下面一陣起鬨。

倒也不是說大多數人都答應了，只是這種事情，有二十個人起鬨，就顯得聲勢不錯了。加上隔壁高三4班的只需要圍觀，並不害怕歐SIR的命令會作用到他們頭上，所以當下自然也是起鬨的多。這麼一來，歐SIR就被動了。

面對逼宮，歐SIR無奈地笑了一下：「那就每一個同學都必須上台。不過，我覺得節目的形式還是可以量力而行，不一定要個人單人出節目。允許大家可以個人為單位，也可以寢室為單位，也可以自由組合出節目。只要參與就好，重在參與嘛。」

歐SIR最後這一番話可是救了不少人。尤其是董浩然這種去年出醜出大了的，更是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感恩戴德，馬上找同寢室幾個準備大展拳腳的哥們兒商量加人。畢竟這樣一來，今年他這樣的音樂苦手人士就可以蹭一蹭場子了，哪怕一個人嗨不起來，跟在同寢室的哥們兒後面混混還是能濫竽充數的。

這不，開場了一個多小時，節目也走過去十幾個了，那些表現欲**難耐的女生組合，也已經把好幾個重頭節目表演得差不多了，刷夠了存在感，只留下程淑雯和吳蔚然的兩個節目還沒上，顯然是自以為可以壓軸撐場子。

演到第十二組的時候，董浩然的寢室六個人全上去合唱了，先是一首適合合唱的英文歌，沒有伴奏清唱那種的。然後由寢室長孔佳偉彈吉他，另外一個寢室成員韓建打貝斯，來了一曲合唱版的劉德華《笨小孩》。

劉德華的《笨小孩》本來就有劉德華、柯受良、吳宗憲等人合唱的版本，而且曲風嬉笑怒罵很是隨意。中間哪怕有唱錯的搶拍的，還可以拿柯受良「ANDY還真是笨小孩」的梗插科打諢過去，所以要埋進去一個濫竽充數者實在太容易了。

「唱得好！再來一個！那個誰，把原聲關掉！啊？本來就沒有原聲伴奏？那那個吳宗憲的聲音是誰？啥？原來就是浩哥！哎呀深藏不露啊！」

一夥和董浩然關係不錯的男生，隨著曲子漸終，開始鼓噪喝彩起來。倒不是董浩然唱的真的多好，而是反差進步明顯。

顧莫傑自然也是真心跟著鼓掌喝彩。

董浩然有驚無險過了關，這才第一次發現：原來上台飆歌演節目這種事兒，也是有除了出醜以外的收場方式的。當下心下著實激動，除了感謝歐SIR的策略，也對下面真誠鼓掌的同學頗為好感。

可惜，董浩然這種音樂小白都順利過關了，吳蔚然幾個女生卻是臉色有些鐵青。

她倒不是和董浩然過不去，畢竟他和董浩然毫無過節。她擔心的是，歐SIR臨時決定允許大家拼節目，會不會給顧莫傑也製造一個逃過一劫的機會？畢竟這種情況下，她們原本設想好的逼著顧莫傑單獨來一個節目的說辭，就顯得不是那麼名正言順了。

至於如果當初歐SIR不同意拼節目會，不會誤傷到董浩然這種窮學生池魚，吳蔚然和程淑雯是不管的，在她們看來，她們的裝逼欲最大，別的都要為她們的裝逼欲讓路。你不小心躺槍了的，只能怪你自己沒實力。

……

就快輪到顧莫傑了，正在他考慮要不要上去的時候，靈機一動，卻看到同寢室的黃翔也要上台。

顧莫傑知道黃翔是東甌人，家裡從小有錢，搖滾是真玩過一些，雖然技術不好，卻好歹摸得清樂器。他最近和黃翔關係不錯，藉故就要裝出和黃翔拼節目的架勢。

「黃翔，你一會兒是要彈唱那首《光輝歲月》是不？拉兄弟一把，一會兒還是你彈，但是唱的時候咱倆合唱成不？黃家駒的詞留給你，我唱剩下的就成。」

「沒問題，咱倆誰跟誰啊！」黃翔很是仗義，這段時間的「共抄之雅」顯然起了作用，二話沒說就答應了。

人生四大鐵，一起抄作業的交情，怎麼不算鐵！尤其是在這種遍地學霸沒幾個人抄作業的學校裡，優等生肯陪你抄作業，那就是很給面子的事情。

遠處的吳蔚然一看顧莫傑和黃翔竊竊私語，心中頓時一緊。

果然，台上的節目結束之後，顧莫傑就拉著黃翔上台了，黃翔開口介紹了節目，是黃家駒的《光輝歲月》。

因為黃翔借讀生的關係，加上借讀生大多英語成績不行，所以在錢塘二中也有一個約定俗成的規矩，那就是如果借讀生要表演節目的話，是不會強求英文歌的。

然而，這當口，吳蔚然又怎麼阻止呢？只能眼看著台上「……迎接光輝歲月，風雨中抱緊自由……」地唱開了。

黃翔的吉他算不上技術很好，但是氣場很符合，尤其是因為錢塘二中學霸太多，有社會閱歷滄桑氣的人很少，所以黃翔這一曲著實贏得了不少喝彩，跟著混唱的顧莫傑也收穫了不少好處。

「謝謝大家！謝謝！」黃翔意氣風發，就要下台去。

「慢著！這……這沒算完！」程淑雯和吳蔚然再也坐不住了，雙雙站起身來就出聲制止，她們沒想到顧莫傑居然用這種卑鄙的手段金蟬脫殼，這怎麼可以！那她們昨天上下串聯搞的事情，豈不是都成了笑柄？將來在女生當中還怎麼裝大姐大？怎麼裝意見領袖？

畢竟，班花和女生意見領袖，終究是兩種存在。班花只能證明一個女生的姿色氣質，卻不一定會在女生中人緣好，說不定就是因為姿色出眾鶴立雞群被其他女生嫉妒也說不定。程淑雯幾人雖然做不了陸文君那樣的班花，但還是很珍惜現在擁有的「大姐大」角色的。

「程淑雯同學，怎麼了？哦，下一個節目是你們的？想找黃翔借吉他麼？那你們慢慢談，我先下去了。」

「顧莫傑你站住！你這個沒種的東西裝什麼愣！」

程淑雯一下子沒憋住，居然直接就開嘲諷了。一旁的吳蔚然一聽就知道要遭，眼看歐SIR的臉色都陰了下來，趕緊想說辭補救。

「大家別誤會，事情是這樣的——前段時間我和顧莫傑同學恰好機緣巧合聊到，他說起他自覺很有鋼琴天賦，原本初中裡稍微摸了個把小時就會彈了，只可惜家裡買不起，高中以來也再沒機會用。還說要是有機會，一定要來一段。

這不是今天正好我的節目借來了鋼琴，顧莫傑同學何不趁機也給大家開開眼界呢？程淑雯剛才是看你無視了我們的好意，一下子氣急了才這麼說的。別往心裡去，畢竟她借來鋼琴可是費了不少心思呢，你卻不領情，別和美女賭氣啦~」

美女？就你們的水平，放到社會上充其量就是五分女。

顧莫傑心中如是想，不過倒沒說出來，嘴上依然是循循善誘步步為營。

「一定是有什麼誤會吧。可能我是說過一些不當言論，有時候感慨自己沒機會學習這些東西。不過今天是大家聯誼的時候，不是給我練習的時機，耽誤大家時間污了耳，反而不美，要不一會兒散了之後，我再承情……」

「噫——那你就是說你是會的咯？會的話那就來一段！」

「就是，來一段，不要讓女生請你了，矯情！」

「真不痛快！」

一群男生開始瞎起鬨，當然更多是隔壁班不明真相的男生，他們只要有熱鬧看就好。

本班的人很多知道顧莫傑此前表現出來的斤兩，也知道程淑雯吳蔚然的為人，所以很多人還是不願意逼緊了顧莫傑的。至於董浩然為代表的音樂苦手人士，更是對顧莫傑的遭遇報以同情。

「那我就來一段，早來早結束，儘量不耽誤大家時間。」顧莫傑從善如流，馬上擺出一副受害者的樣子：咱應戰，那也是為了不讓大家看鬧劇，看扯皮，所以不得不應戰。

吳蔚然見終於奏效了，鬆了一口氣，上趕著補了一句：「而且聽說顧大才子懂的樂器可不少呢，好多都是摸索一下就能彈個人五人六的，鋼琴現在還沒弄好，要不就先拿別的試試手唄？」

「隨你的便，平時還真沒機會摸這些——隨便一件，都得好幾千塊錢起步吧？」顧莫傑一副欠揍的樣子，似乎學習樂器最大的瓶頸就在於買不買得起，而不是有沒有天賦。

「看你下一秒鐘還笑得出來不！」吳蔚然心中惡狠狠地想，面上笑呵呵地把黃翔的吉他接過來後轉手遞給顧莫傑。

第二十三章 這事兒沒算完

僅僅縮短到三十個小節的反覆前奏，由慢到快，最後臻於黃沙漫卷之速。就如同真的有一種在維加斯沙漠公路上黃昏飈車的錯覺。

然後，顧莫傑沒等同學們從驚嘆中回神，就扯開嗓子，沒有用他慣常的假聲高音，而是儘量噎著嗓子，用氣流衝擊喉結的沙啞感，迸發出一串滄桑的歌詞，正是經典老歌《加州旅館》。

「On－a－dark－deser－highway，cool－win－in－my－hair。Warm－smell－of－coli－tas，rising－up－through－the－air……」

程淑雯的臉頰，明顯劇烈地抽搐了一下。

原本開場前起鬨的氛圍，卻因為突然之間大家都沒有反應過來這重反差，而變得死一樣寂靜。

除了顧莫傑手中的吉他，與他成熟的聲線，再沒有別的聲音。

下一瞬間，也不知道是誰第一個沒屏住呼吸，打破了寧靜圍觀的氛圍，然後眾人都如同剛剛醒來一樣，狂烈地鼓掌喝彩起來。

一開始，顧莫傑從反覆的前奏進入正曲的時候，還有一絲滯澀之感，但是很快就進入了習慣狀態，他也忘記了緊張，完全順著初音娘投射到眼鏡片上的光跡跳躍著指尖，輕攏慢捻抹復挑，完全合乎節奏和即興的發揮。

「Wee－to－the－HotelCalifornia！Such－a－lovely－place……lovely－place……Such－a－lovely－face！

Plenty－of－room－at－the－HotelCalifornia！Anytime－of－year……time－of－year……You－can－find－it－here！」

曲子進入了高潮，顧莫傑似乎有些忘乎所以，想享受一下抬頭望天揮灑的快感，然而剛剛一抬頭，僅僅依靠熟練的慣性彈出七八個音，他馬上被一個雜音「咯噔」一下提醒警覺了，趕緊低下頭繼續盯著指板，作認真沉思狀。

初音娘雖然可以幫他作弊，但你好歹也得看著指板和品絲啊！非要擺個抬頭望天的POSE，指板都不在你眼鏡片的視線範圍內了，讓初音娘怎麼幫你？雖然初音娘好歹會根據顧莫傑的相對動作做出輸出微調，然而太大幅度的調整，就需要高精度動作捕捉傳感器了，這東西初音娘現在並沒有。

只要抬頭，就意味著失去外掛，意味著錯音。

那群顯擺女當中，程淑雯對鋼琴不在行，卻懂一些絃樂，所以她也是今天負責給顧莫傑的吉他彈唱環節挑錯的主力。

她當然可以聽出顧莫傑錯了兩個音，然而，她們是本著「顧莫傑根本啥都不會」這個基調來打臉的。都已經鋪墊渲染過了，顧莫傑是個初學者，這種情況下，區區錯幾個音，或者刪減了一段複雜炫技的前奏，就能打到對方的臉不成？

何況彈唱不等於簡單的演奏，畢竟是以唱為主的，而顧莫傑的唱功著實可以，全程沒有跑調，僅此一項，程淑雯想打臉的願望就落空了。

幾分鐘後，顧莫傑很是揮灑地完成了《加州旅館》，環場鞠躬示意，然後對黃翔先說了一句：「謝謝你的吉他，我這輩子就沒摸過這麼好的吉他。」

說完，顧莫傑才把吉他遞給程淑雯，因為後頭按理就該是她的節目了。而且縱然那些女生要他出醜，也不可能不要臉到不讓他休息，讓他連續來節目，誰都知道彈琴也是很累人的。

《加州旅館》一完，那幾個女生就知道絕對不能從吉他上下手坑顧莫傑了，不過她們倒也沒信這個邪，只當是顧莫傑老奸巨猾，此前藏得太深，明明對吉他早有造詣，卻高中兩年半都一絲一毫不洩露出來，當真可怕。

要說顧莫傑真是天賦異稟，學啥東西最初階段上手速度都超快、博而不精，這一點女生們是不信的。哪怕是為了智商上的自尊，也不能信。

程淑雯先上去應付了一下，把她精心準備的節目演了，雖然樂器水準不一定比顧莫傑的《加州旅館》差，而且好歹做到了全程沒有錯音。但是因為姿態拘束了，動作也做作，所以在看熱鬧的外行人眼中，倒是沒有顧莫傑那樣揮灑。

吳蔚然等程淑雯演完下台，才擠著笑重新對顧莫傑說道：「顧同學真是深藏不露啊，既然如此，您原來說過的別的幾項才藝肯定也是真的了，不如今天再讓我們開開眼界，大家說好不好？我們就看你的學習速度是不是真的這麼誇張。」

吳蔚然也是把血本都砸上賭桌了，鋼琴因為移動後需要重新調音校準，此刻還沒弄好，她就把同學那裡借來的、音樂教室借來的，黑管圓號薩克斯，長笛古箏小提琴，不論中西都弄了過來。

到了這一刻，始終在一旁靜靜觀察的班主任歐SIR，已經臉色不善到非常陰冷的程度了，要差當場發作了，顯然，歐SIR到這一步還看不出來吳蔚然是和顧莫傑過不去的話，他這些年班主任也就白當了。

這一切，等到結束了再秋後算賬。

顧莫傑知道吳蔚然在懷疑什麼，不過這當口有什麼好隱藏的呢？

然而，預防針還是要打，他斟酌了一下，說道：「好吧，其實說我第一次摸就做到這個程度，是不可能的。我實話實說吧，在此之前，鋼琴、吉他和小提琴我是真學過幾天，吹管類的樂器麼，就摸過長笛。

而且前天考試結束之後，歐老師宣佈了今天的活動之後，我又私下裡臨時抱佛腳了兩天，所以這幾樣東西過會兒萬一真能夠演奏出來，大家也別驚訝，就當是一笑置之就成了。別的要是摸索之後確認玩不來，大家也別嘲笑，畢竟天賦是有限的麼。」

聽顧莫傑自承鋼琴小提琴和吉他確實是偷跑學過一陣子，吳蔚然倒是有些驚訝於對方的坦蕩了——按說，如果顧莫傑真是想裝逼的話，此刻就該說「咱今天真是第一天摸這些樂器」。這樣就算最後不成功，也有個台階下；真的成功的話，反差打臉的效果也更好。

至於「前兩天確實臨場複習過了」這種話，更不是預謀裝逼者該說的。

打個比方，中學生，尤其是優等生，在考試之前最喜歡對同學說的謊言，就是「哎呀，我最近都沒有複習啊，看來肯定考不好了」。

這種說謊套路是舉世皆然的真理，絕對不是《我的少女時代》那樣的灣灣肥皂電影瞎編的。這種說辭，就好像是打個預防針：萬一真考砸了，就拿自己不重視這個考試當遁詞，萬一考好了，還能顯得自己智商高。

人人都希望別人認為自己是智商高了才考好，而不是太努力死讀書才考好。

錢塘二中的師生就沒有智商低的。

這樣的大實話敞亮話打底，就算一開始台下還有人狐疑，覺得顧莫傑有可能是直鉤釣魚、設計引吳蔚然入彀後反襯他的裝逼計畫；此刻也只能承認顧莫傑是真的光明磊落，完全是被逼上陣的。人心感觀上，吳蔚然一黨又輸了一局。

當然，顧莫傑這麼說了，另一方面也堵死了自己的一條退路：你都說了你是苦練了幾天的了，一會兒總要稍微拿得出手，否則要是磕磕巴巴的，那就真的被人當成智硬了。

眾人注目中，顧莫傑薩克斯上手，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從對方拿來的曲譜中翻翻撿撿，很快找到了昨天練過、又比較合適的曲子——電影《泰坦尼克號》的主題曲《我心永恆》，也就是席琳迪翁唱的那首。

這個曲子因為有很多需要氣息變幻輕重緩急的表現形式，很適合吹管樂器表現，反而是絃樂和鍵盤音樂沒法展現其氣勢。加上歌曲雖然是名曲，卻以舒緩著稱，操作難度著實不大。

因為曲子簡單，顧莫傑一個音都沒有錯。

而且相比於吉他，吹奏類的樂器在使用初音娘作弊的時候還有一個獨到的優勢，那就是樂器始終是擺在嘴邊的，和他面部的相對位置始終穩定。這樣一來，無論顧莫傑用什麼姿勢，初音娘投射到他眼鏡片上的指示光束都能很精準地對準按鍵孔位。

顧莫傑第一段吹完之後，就徹底放開了，膽子也大了不少，甚至吹到激動處把薩克斯抬到仰天而望的角度都不要緊。在旁觀者看來則是說不出的瀟灑，而且是完全脫離了曲譜的那種即興感。

一曲終了，掌聲經久不息，所有人都相信顧莫傑的實力了。

隨著不絕於耳的起鬨聲，顧莫傑放眼望去，卻是階梯教室外頭的走廊上都已經擠滿了人，顯然已經不止於高三3班和4班的學生在看；旁邊好多班級凡是還在校複習的，都聞訊趕過來看熱鬧了，還有不少老師在內。

場面這麼大，眾目睽睽，吳蔚然哪裡還敢再拿言語擠兌顧莫傑？她除了面如死灰等顧莫傑自覺之外，已經做不了任何事情了。

也虧的顧莫傑自覺，後頭沒等吳蔚然再言語擠兌，每奏完一曲就報以一個微笑，然後坦然地換一把樂器。

小提琴的門E二，梁祝開篇；小號的《馬賽曲》；古箏的《滄海一聲笑》；

三連擊把吳蔚然的心情打到谷底之後，鋼琴終於調音調好了，吳蔚然如蒙大赦，適時地制止了顧莫傑繼續刷逼格。

「顧同學連續演奏太累了，都連續一刻鐘了，還是先歇歇吧。下面一個節目我給大家獻上一首鋼琴曲——等顧同學休息好了，咱再請教顧同學的鋼琴。」

她用上了請教這個詞來擠兌，然而顧莫傑並無所謂。後來圍觀過來的大多數同學並不知道前面發生了什麼，見有女生主動出節目填補「中場休息時間」，自然喜聞樂見。

……

吳蔚然也不笨，顧莫傑在那裡演奏了十幾分鐘，她就在一旁心念電轉地思索對策了十幾分鐘。通過短暫的觀察，她總結出了一個規律：

首先，顧莫傑為了刷逼格，是不會選擇名氣太low的作品的，至少也是世界名曲，或者曾經很流行很轟動的曲子。古箏小提琴，肯定是選古典名曲，吉他薩克斯，則是流行或者搖滾金曲。

其次，顧莫傑選的曲子，明顯沒有以繁複炫技著稱的，也就是說儘量選了舒緩、演奏難度低的曲子。這顯然也說明了顧莫傑的水平其實並不高，只是因為他同時表現出來的兼通數門，什麼都能上手，才讓人震驚。

既然如此，吳蔚然上場的時候，就玩起了小心思。

她比顧莫傑先演奏鋼琴曲，她有優先挑選曲子的優勢，說不定就可以把對方的選曲思路給封死——萬一自己可以賭到和顧莫傑預先練習的曲子撞車的那一首的話，顧莫傑要是硬著頭皮依然演奏同樣的，豈不是就比她弱了一成？顯得顧莫傑純粹只會那麼一首、練了就是為了裝逼用的？

如果顧莫傑到時候決定臨陣換曲的話，要麼只有選擇不熟的，要麼就只能選擇逼格低一些的。

關鍵是，顧莫傑原本的計畫中，究竟會選哪一首鋼琴曲來裝逼？吳蔚然不是顧莫傑肚子裡的蛔蟲，她只能憑藉自己鋼琴八級的素養和她本身毒辣的智商在揣測。

在鋼琴前深深吸氣坐了超過十五秒，她決定賭一把。

第二十四章 一曲定神格－上

吳蔚然賭的是貝多芬的月光一、二。

眾所周知，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是鋼琴十級考試曲目，又是世界名曲，難度很大。屬於逼格絕對夠，炫技也好用的曲子。

然而，月光奏鳴曲又是國內所有鋼琴八級以上考試曲目當中最容易投機取巧的一首，究其原因，是因為月光的三個樂章難度差異有天壤之別。

月光一，可以說只要摸過鋼琴，別太音樂白痴，十五分鐘就能把最前面幾十個小節演奏個形似——當然，僅僅是形似。

「361、361、361、361、461、461、467……」的簡單右手反覆指法，加上左手與踏腳配合的長音基調，非常容易掌握，反應時間和容錯性也很寬裕。

第一樂章前兩分鐘之後，雖然難度開始上升，但也就是業餘三四級的水平可以駕馭的。

第二樂章難度陡然上升不少，幾乎要到六七級的程度。不過這種難度，對於考試時抽中這個曲子的人來說依然不算什麼。

真正讓月光得以有資格成為十級考試曲目的，還是第三樂章。

那是真正電閃雷鳴一樣的效果。如果對鋼琴不熟的人無法理解這一形容的話，那麼通俗點兒，說人話，就相當於要求電競選手每分鐘500+的APM手速。

雖然用電競遊戲來類比古典音樂貌似有些褻瀆，但是話糙理不糙。

吳蔚然有鋼琴八級的水平，所以她的計策是，她先演奏了月光的一二樂章，這樣一來，萬一顧莫傑恰好選了這首曲子裝逼，那麼她就堵死了顧莫傑用這首名曲的簡單部分刷逼格的捷徑，逼得顧莫傑要麼和她同場競技，要麼換曲子。

顧莫傑此前表現出來的技法，實際上還是不如吳蔚然成熟的，雖然吳蔚然沒有看到過顧莫傑彈鋼琴，可是她可以通過觸類旁通的觀察得出這個結論。

畢竟在常見的鋼琴世界名曲當中，同一首曲子前後難度差異如此天壤之別的，就只有一首《月光》了，因此吳蔚然自問她賭對的概率還是有的。

……

顧莫傑自己也知道這一點，畢竟，他的實際鋼琴水平只是業餘三四級，提前大強度搶練一天，也就充其量五級。再加上一個作弊軟件的幫助，或許可以硬生生把他拔高到外行人看來有七級的程度而已。

「361、361、361……」的前奏一起，顧莫傑臉色一變，隨後很快恢復正常。

他一聽吳蔚然的前奏，就知道要遭：他精心準備的曲目，居然被對方猜中了！

這種情況下，他不換曲子，那就落了下乘，很容易被人猜疑「顧莫傑是不是只會這一首曲子，就是專門留著裝逼用的。所以哪怕吳蔚然先演奏出來了，他也不敢換曲子」。

而且就算別人不這麼猜疑，一會兒技法高下立判，他彈得沒有吳蔚然好，一樣會把他打下神壇。

他前面積累的那些逼格，無非都是挑選了同學當中的空白領域——只有他在大家面前演奏過那些曲子，別人沒演奏過，所以沒有比較。

正所謂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這就好比脫口秀主持人自選題目的演說，和命題電視辯論，難度差距不可以道里計。後世國內某些脫口秀主持人諸如高小松、羅胖子，自己一個人把持了話語權在網絡媒體上BLABLA說得那叫一個風生水起、儼然一派公知大佬，可真要是和米國人的電視辯論那樣敞開了接受挑戰，馬上分分鐘歇菜。

顧莫傑的水平，是只能挑空白市場來肆虐，經不起推敲對比的。

月光一、二樂章，哪怕把所有反覆都充分發揮，也就只有7分鐘，有些時候演奏簡略版本的人還不用7分鐘。

所以，顧莫傑最多只有7分鐘來尋找對策：換曲子，還是不換？

幸好，鋼琴聲足夠響，可以掩蓋他自己微不可聞的竊竊私語。

他很自然地按了一下眼鏡框，鏡框的一條腿發出一陣微不可見的幽光，似乎和冰冷的6000K三基色螢光燈管在鈦合金上形成的反射並無二致。

「換還是不換。」

「音頻效果檢索中……確認對方技法優於你昨天的水平，換不換曲目，你都沒有勝算的。」

「有沒有備選方案。」顧莫傑沒有多廢話，直接冷冷的諮詢自己的底牌。

初音娘沉靜了將近兩分鐘，在顧莫傑幾乎要不耐煩的時候，回答了非常簡潔的一個字：「有。」

「說。」

「一會兒，你先一樣演奏月光一二樂章的簡略版，儘量不要給對方對比的機會。我會縮減出一份新的、長度僅4分鐘的月光前兩樂章指示光譜，你照著按就行。同時，也是關鍵部分——第二樂章完成之後，給你銜接一段月光三，讓你炫技。

對方的技術，肯定是不敢演奏月光三的，所以，哪怕你只是演奏一小段第三樂章，只有半分鐘，甚至十幾秒，只要演奏出來，你就贏了。」

「可是我根本不會第三樂章！那貨太難了，是鋼琴十級當中的卡人曲目！誰都知道，鋼琴考級的人抽到《悲愴》，只是覺得運氣中規中矩；抽到莫扎特K457的，會覺得自己慶幸；抽到月光三的人，則會覺得自己出門前沒燒香！」

國內的鋼琴考試，為了防止學生專門專門苦練某一首曲子應考，實行的是抽題制，也就是在同一級別的曲庫裡面隨機抽一首作為考試時的演奏曲目。

但縱然是同一級的曲子，實際上也是有難有易的，到了2010年代，莫扎特K457就被降到了九級考試的曲庫，《月光》和《悲愴》依然留在十級，而且抽到了《月光》的人都會覺得自己運氣不好，原因就是第三樂章實在難到爆。

「不要全部，就選二十秒鐘左右。我會選一段手型不用位移太大的片段，到時候給你指示的光譜會刪掉其中三分之二的音節，只讓你演奏反覆基調部分就行——剩下的三分之二的音節，你把我的音響器件放在鋼琴頂上，我用音頻大師幫你輸出——也就是說，這首曲子，到時候只有三分之一左右的音是鋼琴發出的，在鋼琴音節的間隙中，我會用擬真的電子音補足。我的素材庫採樣率是很高的，絕對保證音色完全還原，不會穿幫。」

「可是手型怎麼辦？應該一秒鐘按12個音符的曲子，我的手卻只按了4個，一樣會穿幫。」

「這就需要激活柱狀透鏡全息投影技術了……我選的那些片段，手臂並不需要位移，手掌幾乎是始終按在鍵盤的同一區塊，到時候你的手指只要動的夠快，我再輔助以全息投影在你的手指位置製造按鍵的殘像。

因為人類的視覺暫留現象，超過每秒10幀的影像會產生殘影。全速演奏月光三的琴手，其手速本來就是不可能被肉眼徹底看清的，只要沒有高速攝像機拍攝重放，你就不會穿幫——而且最近的觀察者距離鋼琴都有三米以上，絕大多數人還會因為琴對視野的阻擋看不清鍵盤。加上我用柱狀透鏡全息投影故意增加手指殘影效果，肯定沒關係。唯一的問題是——」

「什麼？」

「動用全息投影對本機的耗電量消耗太大，我最多只能撐一分鐘，然後就會進入保護待機狀態。你懂的，CDMA手機的輻射量實在是太低了，用這種信號的輻射來無線充電，效率自然也抵，人家可是從來沒有充滿過呢。事成之後是不是該……」

「成了之後，只要有錢，你想要啥都給你買！」

顧莫傑很乾脆地接受了初音娘養寇自重的城下之盟，答應了對方「買！買！買！」的要約。

……

顧莫傑找到了兵行險招的計策，吳蔚然也已經彈奏完了月光的前兩個樂章。

「真精彩！」

顧莫傑帶頭鼓掌，非常紳士，然後等著眾人都鼓掌完了之後，故作不好意思地說：「看來今天我是過不了關了。不怕告訴大家，我其實只會一首鋼琴曲，昨天準備的也正是這一首——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現在居然和吳蔚然同學撞車了，只好腆著臉獻醜。一會兒彈得沒有吳蔚然同學好，大家可別笑。」

台下一片起鬨，卻沒有嘲笑的，顧莫傑的坦蕩，已經充分贏得了大家的好感。

聽他自陳只會這麼一首曲子，哪怕原來還懷疑他虛偽的人，此刻也都路人轉粉，真心覺得他是個君子，毫不做作。

吳蔚然暗暗咬牙切齒，面上表情卻絲毫不變。

顧莫傑坐好，調息，開始了演奏。

果然是和吳蔚然完全相同的月光曲，技法還比吳蔚然略微生疏一些，不過儀態卻是很放鬆。為了避免出醜，一些較難的片段還被巧妙的略過了，外行的同學一下子聽不出問題，內行的幾個卻都知道顧莫傑是在藏拙。

然而藏拙有什麼用？按照顧莫傑的彈法，月光前兩樂章五分鐘都撐不到，而且出不了彩，這樣發展下去，吳蔚然就贏定了。

眾人不解之中，月光二的最後一個音節悄然落下，似乎，顧莫傑已經輸了。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真正的殺招，才剛剛開始。

「其實應該還有第三樂章，剛才不知道吳蔚然同學為什麼不讓我們觀摩一下呢，我一直也是彈不好第三樂章，所以本來今天還想請教呢。」

「什麼？你想請教……那是……那是十級曲目，我……我……」吳蔚然終究沒有說出「我不會」三個字，然而眾人都知道她不會了。

吳蔚然臉上下不來，趕緊補了一句：「你吹什麼吹？什麼叫『第三樂章你彈不好』？我看你根本是一個小節……哦不是一個片段都彈不出來！」

「看來吳蔚然同學是不願意指教我了，真可惜，本來今天還想趁機學習一下呢。」

顧莫傑聳了聳肩，然後又扶了一下眼鏡。

在眾人不知不覺中，他從眼鏡腿上拿下了一顆如同米粒大小的東西，捏在食指與中指之間，然後又假裝翻一頁曲譜，順手就把那個米粒狀的東西放在了琴譜架的背後，靠近鋼琴音腔的位置。

然後，震驚全場的事情發生了。

雷霆暴雨一樣的音節，從鋼琴所在的位置爆發了出來。顧莫傑的雙手，簡直如同化身六指琴魔，千手觀音，拖出無數殘影。

月光三的高潮，居然被演奏出來了！

雖然只是節選的，爆發的那一段。

更讓人震驚的是，顧莫傑居然沒有用腳！沒有踩回音踏板（右踏板）！

也就是說，他是純粹通過雙手就演奏出這個效果的！

稍微懂一點鋼琴的人都知道，鋼琴是有腳踏板的，那東西用來控制回音的持續時間，或者柔音效果。比如月光一，就需要一直用到腳步動作來控制左手基調的柔音迴響程度。

而到了非常迅捷的第三樂章，正常情況也需要回音踏板幫忙減少手部動作。

當然，理論上，不用踏板也是可以做到的，那就需要加快演奏基調那隻手的手速，在某些時間節點上，比正常演奏更加加快將近一倍！

哪怕是世界名家，諸如齊默爾曼之流的大師，流出的那些月光三演奏視頻，多半也是要手足並用的。後世到了2010年代，優酷或者YOUTOBE上的炫技視頻，也只有烏克蘭鋼琴女神裡斯塔莎為代表的幾個人，用了純雙手演奏的手速炫技模式。

顧莫傑也沒有用腳部動作。

只不過他之所以這麼做的原因，完全不是因為他想炫手速；而是因為他坐在那裡時，視線看不到自己的雙腳，自然也就看不到初音娘對踏腳動作的指示光標，他本質上還是在用玩「節奏大師」的姿勢玩鋼琴。

不知道貝多芬泉下有知，知道自己的曲子被這樣不擇手段之人糟蹋，會不會氣活過來。

寂靜，令人恐懼的寂靜。

除了鋼琴聲，一個聲音都沒有，所有人都面如死灰，如同看到了不可思議的神蹟。

畢竟，這還是一個沒有網絡視頻的時代，人們對奇蹟的要求門檻還是很低的。只要是沒見過烏克蘭大師裡斯塔莎版本的人，都會覺得顧莫傑今天的表現只能用「神蹟」來形容。

至於顧莫傑那一段短短二十幾秒的爆發中有一些錯音，又有誰在乎呢？又有誰反映的過來呢？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你……你一定是作弊！」吳蔚然好像突然覺得自己的信仰崩塌了。

原來她花了數年業餘時間苦練的琴技，在別人看來就是一個笑話麼？她顧不得矜持，沖上前去幾步，要想看清顧莫傑的手型。

第二十五章 一曲定神格－下

「觀察者距離太近了，容易穿幫！換《野蜂飛舞》第一百四十小節往後部分，秒殺她！」初音娘的二號耳機發音孔在顧莫傑耳邊低促地響起。

顧莫傑沒有猶豫，隨著眼鏡片上的指示光標，把手移動到鋼琴鍵盤的最高音區。

俄羅斯大師柯薩科夫的《野蜂飛舞》，是號稱全人類最高手速的古典鋼琴曲，後世被無數炫技的鋼琴手、提琴手、吉他手拿來炫技過。

然而，這首曲子的高潮部分卻有一個很大的作弊優勢，那就是這段音樂用到的音域很狹窄，只需要把雙手在最高音區方寸之間的幾個鍵上騰挪就夠了。

在吳蔚然走近之前，顧莫傑也不解釋，停下月光第三樂章的演奏，然後曲風陡然一變，演繹了這最後一陣總計還不到十秒的高潮——內容正是400BPM以上的《野蜂飛舞》！

（註：BMP，每分鐘四分音符拍數，是衡量樂曲演奏速度的術語。因為《野蜂飛舞》都是十六分音符，所以400BPM相當於一分鐘彈1600個音。）

鋼琴的迴響，當真如同高頻震動的蜜蜂翅膀嗡鳴聲一樣，目眩神馳！

吳蔚然止不住地雙腿一軟，居然跪坐在地。隨著膝蓋一疼，她才趕緊站起來，羞愧地退了下去，渾如《上古捲軸》裡面膝蓋中了一箭的守衛。

「停！檢測到攝像源！」

初音娘發出最後一聲警告，顧莫傑的手也戛然而止。

還有那麼幾個音在顧莫傑停手之後依然迸發出來，出現了一個詭異的時間差，幸好沒有人注意到。

「本機電量已耗竭……進入休眠狀態。」初音娘說著就關機了。

顧莫傑抬頭，卻是發現他的班主任歐SIR正抬起一台數碼相機，在調校攝影參數——怪不得初音娘在最後時刻要提醒顧莫傑停手呢。

03年好一些的手機已經可以拍照，只是不能拍視頻；但數碼相機已經有視頻功能了。要是被拍攝下來，慢鏡頭回放的話，手指的殘影就會被看出破綻，他用柱狀透鏡全息投影作弊的事情可就妥妥的穿幫了。

看到顧莫傑戛然而止，歐SIR也是有些意意猶未盡，卻不會多說什麼。也虧得初音娘對近距離內的任何電子產品的電磁兼容識別能力比較強，才及時發現了歐SIR手上的「前方高能反應」。

……

「真是太精彩了。沒想到我們錢塘二中，不僅出高考成績優異、競賽能拿獎牌的學生。也有這種多才多藝的全才。這才是素質教育應該追求的啊，這才是通識教育、人性教育的勝利。」

背後傳來一聲感嘆，歐SIR聞聲立刻轉過身去，然後面色一肅：「校長好，我們班上也是因為考試結束了，讓同學們放鬆一下……」

被吸引來圍觀的，正是剛剛到場不久的錢塘二中校長葉翠巍。

歐SIR解釋了一句之後，很快教室裡所有師生都注意到了校長的存在，前一秒鐘自發的寂靜，變成了另一種氛圍決然不同的寂靜。

「不用解釋，歐老師安排的很不錯，就是應該這樣調動學生的積極性。」葉翠巍給了一個頗為鼓舞的微笑，以示讚賞。

然後，大家才反應過來，對顧莫傑的表演報以遲來的狂烈掌聲。

葉翠巍是2000年來錢塘二中當校長的，他是生物系出生，教學風格頗為強調人性化、素質教育、開放氛圍。而在他之前，錢塘二中的老校長徐成楠則是省內數一數二的高中物理教學名師，手上帶過不少拿過物理化學奧賽金牌的學生。

葉翠巍上任以來，治校三年，學校並沒有再出過90年代末時那種拿國際奧賽金牌的學生。雖然學校整體高考成績依然沒有變差，但他肩頭的壓力著實不小。

很多指望著子女來錢塘二中當學霸的家長，對於葉校長頗有微辭，覺得他不適合應試教育下的奮勇殺伐，沒有老校長的執行力和果斷。

葉翠巍有時候也在動搖，但是理智告訴他：如果堅持原來的治學體制和方略，雖然學生的考試成績可以保持，甚至提高；但是時代在進步，死讀書的收益明顯在下降。

就算他教出來的學生高考考得更好了，將來踏上社會成不了才有什麼用？開放式教育帶來的高考和競賽成績短期下降的陣痛，究竟能不能被人理解和接受？

又是一年期末考的當口，葉翠巍心中當然也是正在煩悶糾結，在校長室裡聽到樓下幾層漸漸有不尋常的動靜，他才下來看看，沒想到就撞到這麼一件事情。倒不是他覺得學生會點兒琴棋書畫了就如何，實在是今天的事情有些傳奇，他決定好好藉機談一談。

「這位同學，你叫什麼名字？」

「校長好，我是歐老師班上的顧莫傑。」

「剛才在旁邊，聽別的同學說，你學習這些樂器，真的只有幾天的時間麼？」

「葉校長，說實話，有一些確實只有幾天，但是，有一些應該說原本學過一陣子。」

看著顧莫傑和葉翠巍的對答，不少表現欲旺盛，喜歡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同學都是羨慕不已，在他們心中，曾幾何時也是期待這種和尊長平等對話的機會的。

葉翠巍聽了顧莫傑的回答，楞了一下，有感於對方的毫不遮掩，追問道：

「那麼，是什麼原因或者說動機，讓你一直對這方面的才能藏而不露，而且不深入發展呢？是學校的學風不夠開放，不夠支持，還是另有原因？我聽說過，去年夏天就有畢業季的同學，晚上晚自習結束後在操場主席台上彈吉他的，還被校紀巡查處分了，難道你也是基於那個原因才藏著掖著？」

這已經是一個誘導性的提問了。

顧莫傑可以感受到，校長對於他的回答是有一定的傾向性期待的——葉翠巍定然是希望通過學生之口，說出一些抨擊應試教育，力挺「因材施教、有教無類」觀點的言辭的。

顧莫傑當然不會覺得「因材施教、有教無類」有什麼不對，但是，他依然不準備被校長利用，何況他自問自己可以回答出更好的答案。

一個高中校長，還不至於有資格讓顧莫傑犧牲自己的主見去迎合。

「葉校長，我知道您希望我回答『是因為應試教育的氛圍，讓我不得不壓抑自己的才能』，可惜，我的回答要讓您失望了。」顧莫傑先擺了一個無奈的基調，然後話鋒一轉：

「我之所以不喜歡在同學面前顯擺這些才藝能力，是因為我覺得，琴棋書畫也好，足球網球也好，這些非傳統教育的才能，畢竟是一種需要很大前期投資與對未來風險的擔當，才能培養出來的能力，所以就算學得好，也並不值得顯擺。

正如我們有太多家境貧困的同學，如果他們小時候有錢買一台鋼琴，我敢說在座的就可能有兩成的人這方面成就超過我。如果他們有錢學油畫，成就一樣很有可觀。如果他們的父母能夠忍受他們進入體育學校學足球、並且承擔將來『萬一沒法成為職業球員』後的就業困難，以及由此帶來的終生經濟收入的落差，那麼中國足球也許就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我雖然沒有看不起體育生和藝術生的意思，但是國內的現狀就是，固然有大部分學生是因為有天賦、有興趣才去學藝術、學體育。卻也有不少濫竽充數者是因為文化課讀不好、沒有選擇、偏偏家裡有錢夠他們糟蹋，才去學那些的。真正有才華的人，或許還因為經濟基礎的制約沒有辦法發揮他們在這些領域的潛力。

在這樣的社會大環境下，我不覺得在才藝領域取得的這麼一點點初窺門徑的微末成就有什麼值得驕傲的地方。畢竟我們是在通過家境這個經濟基礎排除了99%的潛在競爭者之後，才走到現在這一步的。這個認識，讓我必須時刻保持一顆謙卑之心，尊重每一個『如果當初他有機會和我站在同一條起跑線上，如今說不定成績就會超過我』的人。

何況，炫技並不值得尊重，因為那只是一種簡單的重複勞動。真正應該被尊敬的藝術家，是擁有原創性，或者至少懂得對前人作品再解讀、再演繹的能力的人。」

葉翠巍的表情非常精彩，隨後進入了豁然開朗之狀，不管是真是假。

他標榜的就是獨立自主、自我意識，不是麼？學生有主見，哪怕不是他隱隱期待的那種，他都應該表現出豁達。一個希望營造「開放、納諫」之名的校長，只會把這個場景定格起來，將來寫入校史，標榜自己的開明。

「說得好，不過，我此前是真的想聽取你的真心話，並沒有對答案有任何期待——這是一個開放性的問題，我也很欣慰這位同學正直的回答，你讓我看到了錢塘二中有教無類的希望。」

校長都這麼說了，除了全場掌聲之外，還有什麼別的選擇麼？

何況顧莫傑的話，當真是非常漂亮，至少全場佔大多數的、家境貧寒的同學，一下子都將其引為知己。

曲終人散。這一夜，創神至高，技匠落地。

據說從此後，錢塘二中的學生再也不敢以那些低級的雙手控制技巧為榮。那種膚淺的行為，被釘在了恥辱柱上，直到未來的某一年，THEONE智能琴出現時，都沒有復辟的跡象。

第二十六章 忙死人的寒假

世上最高的裝逼境界是什麼？

是和左冷禪那樣，直接沖上封禪台把四大門派的人幹掉之後，大喊「老子武功天下第一」麼？

顯然不是。

看來，或許我們答不出來最高裝逼境界是什麼，但我們至少知道：僅僅岳不群式的裝逼，就已經比左冷禪式更深邃了。

比如五嶽會盟的時候，讓岳靈珊先上場，幹掉三大劍派後再惜敗於左冷禪。然後借岳靈珊之口說出：「侄女是晚輩，自然不是左師伯的對手。不過我娘的武功麼，和左師伯只怕就不相伯仲了，至於我爹——」（拖長音，等左冷禪主動接話）

等到左冷禪開口說出「岳師兄，看來令愛對你的武功推崇備至啊」這句話之後，岳不群式就可以開口謙虛了：「不敢不敢，小女口沒遮攔，左師兄千萬不要往心裡去！其實岳某的武功，比起少林方正大師，以及武當沖虛道長，簡直還望塵莫及！」

言下之意，比你左冷禪就要高明不少了。

只可惜，這樣的逼，美則美矣，卻需要一個傻逼如左冷禪級別的對手來為你捧哏，才能裝得出來，實在是萬中無一的經典逼。

顧莫傑雖然不齒岳不群的為人，也對那傢伙的剁**劍法沒興趣，但是對其在古典裝逼界的成就，一直是高山仰止，心嚮往之的。原本在顧莫傑的人生中，他也沒指望會有這麼一天，恰好找到這麼一些反襯自己的陪練，助他走上裝逼巔峰。

可惜造化就是那麼的弄人，在顧莫傑都無心裝逼的時候，吳蔚然程淑雯這群表現欲**女就是那麼給力，生生把他拱了上去。

人生如此，還真是寂寞如雪啊。

……

「傑哥你真是太特麼帥了！」

「小弟好崇拜你啊！收下我的膝蓋吧！」

一回到寢室，平時沒事兒都想藉故人來瘋的黃翔，真是如同點爆了的火藥桶一樣，扛著他的電吉他興奮地不行，一邊亂掃一邊懇求顧莫傑收他當小弟。對於這種請求，顧莫傑也就只有微微頷首接受了。

其他同學看向顧莫傑的眼神自然也是頗為不同了，董浩然幾個藉著顧莫傑出了氣的同學也過來串門，無非表達的也是求當小弟或者仰慕的意思。

畢竟，經過這麼一遭，顧莫傑原來兩年多高中生活中一切低調中庸的表現，都瞬間洗白成了「大智若愚、聖人無名」。

這樣的牛逼人物，怎能不結好一番？

別說男生寢室這邊，便是女生寢室那邊，除了剛好和吳蔚然等人一黨、丟了面子的幾個女生繼續恨上了顧莫傑之外，其他女生當中還頗有幾個素質高於吳蔚然等人的准班花對顧莫傑青眼有加，找機會言笑晏晏。只是顧莫傑對這種境遇多是泰然處之，既不翹尾巴也不矯情。

至於原本就和顧莫傑頗為交好的費迪南等人，則是顯得與有榮焉，一派「咱眼光就是好，早就和顧莫傑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一場裝逼，都能裝得這樣皆大歡喜的結局，實在是頗為意外。

顧莫傑卻是沒有多想，自家人的事情只有自己知道，他動用初音娘作弊的事情，至今還讓他有些心虛。

畢竟最後的過關實在是履險如夷，縱使他心理素質頗硬，當時做到了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胸有激雷面如冰霜，事情過後好歹還是會後怕的。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高中時代的人脈和人望固然重要，卻還不至於太被顧莫傑看重，因為他知道自己將來的人生軌跡是會扶搖直上的；他的同齡人，似乎沒有什麼人能趕得上他的腳步，成為他的助力。所以收穫這些同學的友誼或者崇拜，都不足以讓他沾沾自喜。

只是這種若無其事的謙遜，在旁人看來就更是高深莫測了。

一夜無話，次日便是期末考試出成績的時候了。

經過昨天的那場鬧劇，竟然讓公佈成績的環節也沒有往年那麼壓抑緊張了，許多同學還沉浸在經歷傳奇的興奮當中。顧莫傑安然等待，歐SIR很快就發到了他的那一張成績單。

高三了，一切考試都是要排名的，只是不至於在發成績單的時候就直接排，而是會給大家一個緩衝的時間，自己加一下分數，統計給班主任。

「考得不錯，繼續努力。希望你全面發展，不過還是要以考試為重。」歐SIR把成績單遞給顧莫傑，語重心長地說了一句。

「謝謝歐老師，我會的。」顧莫傑不驕不矜，接過成績單，回到座位上才展開看。

語文103，數學122，英語118，理綜270，總分613。

看到這個數字，顧莫傑還是有些欣喜的：這個分數，說明他考前的不務正業，終究沒有讓他在卷面成績上拉下，反而英語的提升還徹底彌補了別的科目的微小下降。

很顯然，這是他的應考心態優化後，帶來的心理素質加分。他真是沒想到，僅僅讓心靈豁達看開一些，都能讓他因為臨場發揮的優勢，而提高這許多分數。可見原本重生之前的他，被小市民的患得患失偏執心態給害得多慘。

.期末考試的考卷是比照02年高考卷的難度來出的，算是難度適中。所以按照那個分數類比的話，錢江省的本一線約莫是在570分上下浮動10分，錢江大學則要640分上下浮動10分。

考慮到還有三四個月的複習時間，而考卷難度已經達到高考捲了，所以只要再提高二十多分，錢江大學就可以沖一沖了。不管顧莫傑原本打不打算好好在大學裡唸書，能夠上了錢江大學這塊招牌，總歸是有利無害的，何況還能讓家中父母為之欣慰。

一拿到成績，班上一些原本對顧莫傑有各種看法的同學，也紛紛注意到了顧莫傑的成績有提高。尤其是昨晚上就喊著要顧莫傑收下他膝蓋的黃翔，更是崇拜得不要不要的。

畢竟，黃翔可是知道顧莫傑連著抄了個把月作業的！不做作業不複習，還成績不降反升，這才是真牛逼啊！顧莫傑的智商異常問題，很快在黃翔的散播下，在班上的借讀生群體當中傳開了。

……

拿了成績單，後面就是寒假了。顧莫傑離開了學校，渾然不顧學校裡還流傳著關於他的傳說。

一回到家，父母要了期末考試成績單一看，見顧莫傑總分和班上名次都有提高，也是心中一喜。

或許是不願意顧莫傑驕傲，父母沒有多說什麼，表面上還是冷著個臉，但是行動上顯然是寬鬆了不少。至少沒有在寒假裡給顧莫傑加碼作業的意思，甚至還恩准顧莫傑在家時可以每天上上網。

這種待遇在別的高考生家庭，簡直是不可想像的。

回家當晚顧莫傑沒敢造次，好好飽睡了一覺把期末透支的精力恢復過來。次日一早，父母這些上班族是沒有寒假一說的，所以顧莫傑終於等來了大段大段無人管束的放羊時間。

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插上三星手機給初音娘無線充電，讓那天全息投影后趴窩的初音娘恢復過來。順帶著繼續通過網線虹吸網上數據、充實本地素材數據庫。

用筆記本瀏覽著網頁，顧莫傑第一個關心的事情就是自己上傳到天空、華軍、太平洋三大軟件下載站的那個「萬能輸入法1.0」究竟下載推廣效果如何了？有多少用戶的輸入習慣數據被收集回來了？

一查詢，從上傳至今，12天裡頭，平均一個站的下載量才四萬多次，也就是說如今全國也才十幾萬人用上了他的輸入法。

2003年年初國內的網民數量已經超過6000萬了，十幾萬人用他的輸入法，也就是才佔全國網民千分之二。

這個下載量裡頭，顧莫傑估計還有三大網站給的廣告傳送門引流效果在內，因為他仔細搜索了這幾大網站的主頁、分類索引頁，確實看到過「萬能輸入法」的廣告。

至於網站為什麼會給他「免費廣告」這種好事，自然是因為顧莫傑上傳自己的輸入法時，是以個人用戶身份上傳的，沒有和網站談廣告費分成條件，所以萬能輸入法下載帶來的全部廣告收入都是三大網站獨吞。

作為網站，自然願意在這些不要分成的軟件中，挑選一些確實好用的來打打廣告、扶持一下。

這就好比後世的原創文學網站，其中一個寫手和網站簽的是買斷約，千字二十塊錢固定稿費拿走後，別的什麼都不管了，書賣得好賣的不好，訂閱收入都100%歸網站。

另一個寫手沒資格買斷，簽的是分成約，訂閱收入五五開。

這種情況下，網站當然會把推薦位優先給買斷文——畢竟，買斷文推薦後得到的增收，是全部歸網站獨吞的，資本方又不傻。

考慮到國內如今並沒有別的很智能的輸入法產品和他競爭，這就相當於在一片空白的藍海市場當中，萬能拼音輸入法也才殺出這麼慢的擴張速度而已。就算按照這個速度可以持續下去，每個月增加五十萬人，半年也才300萬，還不到國內網民人數百分之五。

而在國內盜版盛行、抄襲遍地的惡劣環境下，一款軟件上市後半年都不引來同行的模仿圍堵幾乎是不可能的。

或許不專業的網民不會嗅到一款創新軟件帶來的好處，但是同行的嗅覺可要比普通網民靈敏無數倍。尤其是有小馬哥、李彥紅這樣的巨頭，更是天天盯著那些後起之秀。

可以猜到，如果顧莫傑的產品用戶數突破百萬，那同行妥妥的就要開始逆向解剖了。

所幸03年國內BAT還沒龐大到後世那麼誇張的程度，國內互聯網界還處在山頭林立的時代，所以還算有些夾縫可以供創新者生長，不至於和2010年代那樣逼得太緊迫。

顧莫傑縱然已經不記得歷史細節，但對大勢所趨還是很清醒的，所以他知道慢慢發展肯定是沒有前途的。

……

「是不是該想辦法再弄點兒別的東西套現先？然後投點兒廣告費，把輸入法的裝機量快速擴張一下？」

一說到快速擴張，任何經歷過互聯網搏殺的人第一反應自然是找一些運營手段和廣告，顧莫傑自然也概莫能外，腦子裡自然這般琢磨開了。

可是互聯網上的東西，要想變現來錢的話，除非是寫軟件直接賣軟件著作權……

初音娘自帶的系統工具就那麼幾個，反編譯成如今電腦可用的縮略版後，也是賣一個少一個，賣完之後就要靠顧莫傑自己重新拾起上輩子的老本行攢代碼了。所以顧莫傑輕易不會打賤賣初音娘自帶軟件的主意。

「等等！軟件著作權！我靠，我還沒給萬能拼音輸入法申報軟件著作權呢！」顧莫傑一想到這兒，才想起一樁幾乎被他忽略過去的事情。

自從12天前，這個輸入法被上傳到三大下載站之後，其實這個軟件一直是處在無人註冊狀態！也就是說，顧莫傑沒有去科技管理部門登記。

他前世學過一些司法考試的應試知識，但那是為了嘗試改行泡妞，他骨子裡畢竟還是理工科生的思維，對法律實務不夠敏感，所以此前竟然疏忽了這個事兒。

一本書，只要率先發表了，就直接不證自明享有著作權。

可是計算機軟件不一樣，那是要申報的。不申報，僅靠你第一個上傳到網絡上，並不足以證明你就是原創者。哪怕別人找不到比你更早的上傳發佈記錄，也沒卵用。

已經12天了，其中有10個工作日，再不去註冊可就晚了。

也虧得全國才十幾萬人下載。而且估計顧莫傑的同行還沒來得及去查詢過這個軟件究竟有沒有被註冊；就算有人查詢，以各地知識產權衙門的辦事效率也沒這麼快回覆。

顧莫傑念及於此，覺得應該馬上找個搭檔幫他跑腿辦這事兒，自然就想到了找還在律所實習的費莉蘿。

軟件著作權的申報登記比專利申報要簡單得多，而且批覆速度也快得多，專利申請確權往往要有至少半年的間隔，而軟件著作權最多兩三個月就徹底搞定了，而且只要先佔住坑，等待異議公示就行。

顧莫傑拿起手機，撥了費莉蘿的號碼。正好是週六，費莉蘿也有空。

撥號的時候，顧莫傑才想起上次費莉蘿幫他之後，他原本還說要請對方吃飯感謝，但是至今都沒請呢。索性二一添作五，湊一塊省掉一頓。

聽到電話接通，顧莫傑不等對方問候，開門見山就問：「費姐，我顧莫傑，放寒假了。上次的事兒，一直沒機會當面感謝您呢，今天或者明天有空的話，可以賞光請您吃個飯麼。」

「你請我吃飯？」

電話另一頭的費莉蘿有些意外，也有些不自在，她還從來沒被比自己小的異性請吃過飯呢——她弟弟費迪南除外。

此前就算有男人請她吃飯，也都是談公事，或者是人數眾多的同學朋友聚會。孤男寡女吃飯而且還不談公事，著實沒有先例。

而且她和顧莫傑一直是QQ和電話溝通，連面都沒見過，這個邀請實在是太突兀了。至於上次顧莫傑說的客套話，她早就當成戲言忘記掉了。

斟酌了一下，費莉蘿矜持地婉拒：「吃飯就不必了吧，上次的事情，也算雙贏，畢竟我還在實習，平時想找業務練手，別人還不給我機會呢。那幾筆合作單位的回款，我後來也收到了，雖然為你擔了些風險，卻也賺了你幾千塊差價。這人情就算兩清了吧，沒必要那麼客氣。」

「好吧，是我太沒誠意了——其實除了還上次的人情之外，還有一些新的事情想麻煩您幫忙。我自己弄了一款軟件，需要申報著作權。但是實在是找不到這方面的人才，只好腆著臉又來麻煩您了。」

「軟件著作權申報？」費莉蘿心頭一跳，盤算著她大二實習以來，還真沒遇到過這方面的實操案例。如果是所裡接到的業務，怎麼也輪不到她，既然如此，又是多一筆學習歷練的機會了。

只是，這個顧莫傑究竟是何方妖孽？上次給了她幾個專利讓她幫忙兜售，這才多久，又鼓搗出自己寫的軟件來了？現在的高中生都是這麼牛逼的麼？

如此一想，費莉蘿馬上就改口了，「那就今天晚上吧，你挑個地方。」

一邊說，費莉蘿一邊在心中對自己默念：這也不算孤男寡女吃飯，人家比自己小兩三歲呢，還是個孩子啊……

「謝謝費姐賞光，那就晚上五點……對了您是在律所，還是在家？還不知道您住哪一帶呢，都挑不好離您近的地方。」

「我在事務所。」費莉蘿微微猶豫了一秒鐘，撒了一個善意的謊言。

其實她接電話的時候是在家，但是自忖還是不該讓一個小男生知道自己的住址。大不了一會兒就算約在律所附近，自己再打個車去赴約好了。

「那就去雷迪森吃台塑小牛排吧。」

顧莫傑一咬牙，決定出點兒血。畢竟，這是第一次和費莉蘿吃飯；而且兩個人談生意的場合，中餐真的不合適。

第二十七章 2003年的第一次約

傍晚五點，雷迪森西餐廳。

顧莫傑早早預約了位置，等著差不多到點了，一次又一次朝著電梯前廳的方向瞅，心中著實有些期待。

仔細算算，重生後的顧莫傑，還真沒有約年紀相若的女生單獨吃過飯。一想到人生的第一次約會居然用在商務談判上，他也有種無奈的感覺。

東西雖然很貴，但是約在這種地方吃飯，有一個最大的好處，那就是不怕認錯人。

這種餐廳是不會隨便讓人進的，每一個客人進來都要報預約客人的名字或者桌號，才會有服務生帶路領桌。

顧莫傑抿了一口微酸的瑪奇朵，看時間已經差不多了。不一會兒，一小時前領自己進來的那個女服務生，又帶著一個高瘦纖弱的職業裝少女走過西式屏風隔開的前廊，朝自己這桌走來。

很顯然，那就是費莉蘿了。

五星級酒店的西餐廳，很講究細節。同一桌上的客人，前一位是哪個服務生領桌的，那麼後續的也必須是這位服務生領桌，除非是實在忙不開的點兒。而且一旦其中一位服務生領過桌之後，下一次如果有其他桌的第一位客人到了，也會儘量錯開換人領桌。

這樣就便於初次約會的客人遠遠地就開始相互打量認識對方，而不至於走到面對面之後才相互確認對方的身份。更不會因為對方的外貌氣質與一開始的腦補有差距，而露出諸如驚訝之類失禮的表情。

就為了這麼一些服務細節，每份台塑小牛排就要比外面貴兩三百塊錢。

在相互觀察這一點上，顧莫傑比費莉蘿更有優勢，因為他在費莉蘿出現在前廊盡頭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對方的身份。

而費莉蘿在走進來的過程中，因為顧莫傑這個方向上有好幾張桌子都坐著客人，所以費莉蘿自然沒有辦法第一時間分辨出來哪一個才是顧莫傑，直到領桌的女服務生在顧莫傑面前停下，側身擺出請的姿勢為止。

不到十秒鐘的時間差，足夠顧莫傑用略微貪婪放縱的眼神打量對方，直到四目相交的那一刻，才低頭收斂目光，回覆到君子之態。

這是一個很秀氣清爽的少女，應該有一米七高。身材算不上凹凸火爆，但絕對夠修長纖柔，職業化的筒裙下面，露出來的那對秀挺黑絲……

嘖嘖，妥妥的腿玩年。

至於對方那帶出三分女王氣場的中分秀髮，直垂腰際，鋌而不僵，飄而不枯，讓顧莫傑有一種當年初看紅樓夢時，聽鳳姐兒形容「霞影紗」、「軟煙羅」的錯覺。

以至於顧莫傑還沒有來得及把注意力挪回對方的面容上，對方就已經走到近處了。

為了避免失禮，他只好低垂下眼瞼，半起身地遜謝招呼，顧不上再去鑑定對方的顏值。

長發長腿，纖挺兼備。不論煙羅秀髮底下遮蓋的朦朧面龐是否美麗，光憑前面幾點，就已經可以判斷那是一個很精緻的女子了。

費莉蘿款款地在女服務生拉開的椅子上坐下，也沒有和顧莫傑說什麼「很高興認識你」之類初次見面本該要說的沒營養言語。

直接抿了一口檸檬水，毫不見外地提議：「聽姐姐一句，以後別來這種地方了，不划算；又不是什麼重要的商務談判。」

顧莫傑微微鬆了一口氣，對方一句話就讓氛圍輕鬆了起來，是個很會引領話題節奏的主。

許多貌似見識淵博，但是異**往資歷不足的男人，都是善於辯論、不善演講的，顧莫傑就是這樣的典型。

如果女生找了一個話題，只要不是娛樂圈的話題，他都可以頭頭是道聊上半天不會冷場。但是你讓他主動和妹子沒話找話的話，他很快就會陷入到直奔主題公事公辦的節奏，一點情調都沒有。

這樣的男人，正適合和費莉蘿這樣的女人聊天。把找話題的活兒丟給女方操心就夠了。

「說實話，其實我也沒來這裡吃過。但是來一次麼無所謂，就當交點兒學費了。早知道費姐這麼好說話，下次一定不破費了。」

顧莫傑小心地挑選著措辭，好讓費莉蘿既感覺到他的誠意，又不會因為他的破費而感到拘束。

費莉蘿沒有接話，因為她還在觀察坐在她對面的這個男生，所以願意做一段時間的傾聽者。見費莉蘿一直保持職業的頷首微笑，顧莫傑略微一頓，就繼續沒話找話：

「剛才我還提前了兩個小時電話預約位置，誰知道這家店居然告訴我不接受電話預約，問我要信用卡號，要刷了定金才能預約——我這人連信用卡都沒有，結果只好提前跑過來現場交定金了。以後再也不來這兒了，吃個飯都費事兒……啊，對了，菜我是這麼點的，你看下合不合適，有沒有什麼忌口的。」

費莉蘿的家境不錯，不過也沒來這兒當過冤大頭。看到顧莫傑點的兩份四百塊一份的台塑小牛排套餐，她的表情略微有了那麼一絲不自然。她不喜歡接受別人的人情，從小好強的個性，與這種場合有些格格不入。

換一塊沙律或者菲力，就可以便宜三分之二……但既然顧莫傑點了，她也不會越俎代庖去阻止：

「挺不錯的，就這樣吧，我要七成熟。不過下不為例喔。」

拋給顧莫傑一個雅緻的微笑，她覺得已經足夠讓對方理解她的選擇了。

僅僅兩個人，一頓飯就花下去一千塊錢。03年，一個沒拿到證的律所實習生，一個月的津貼也就這麼多。

顧莫傑沒有西服，連稍微上檔次一點的休閒西褲都找不到，所以今天請客穿的完全是運動風，在這樣的場合看起來著實有些礙眼。

高檔的西餐廳裡頭，只要你穿運動風，哪怕是耐克阿迪，一樣有違和感，何況顧莫傑只有掉價的李寧安踏呢。

一開始這還沒什麼，兩人坐定了等菜，相互攀談起來之後，費莉蘿就開始感覺到那種違和了，對於對面這個男生的好奇心卻是進一步激發了出來：

那該是怎麼樣一個人呢……莫非和教科書上說的那些不修邊幅的瘋狂科學家小時候一樣？不然怎麼會有人和女生單獨吃飯這麼穿衣服的？別的男生不都該拚命打扮一番自己？對方一點都不打扮，自己卻打扮得這麼正式來赴約，會不會反而降低了自己的氣質？

腦中這般胡思亂想，費莉蘿都沒注意到顧莫傑僅僅和她客套了兩分鐘，就把話引到正題上來了。

「費姐，其實今天我是想到這麼個事兒邀您幫忙：我自己呢，原來自學過C語言編程，平時一直覺得微軟的智能ABC拼音打字太費事兒了，後來就想著編寫一個詞組聯想功能更智能化一些的輸入法。

想法其實是早就有了，也動手了好幾個月了。只是有些部分技術搞不定，找了朋友幫忙，給錢外包的那種——前陣子刷專利的事兒，其實就是為了湊點錢。湊夠之後總算是鼓搗出來了成品，放到三大軟件園上供人免費下載，倒也反響不錯。這不想著還沒申報軟件著作權，所以就求到你這兒來了麼。」

費莉蘿收攝心思，很快回到了談生意的心態上來，沒有繼續胡亂猜想：「輸入法？就是和『王碼五筆輸入法』差不多的那種東西麼？這種軟件應該不大吧。你一開始電話裡說你寫了個軟件，差點兒沒嚇我一跳，還以為是鼓搗了什麼大型遊戲呢。」

說到「遊戲」二字時，費莉蘿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她俏皮地吐了一下舌頭，似乎在為她對「高中生寫的軟件」的潛意識偏見而道歉。

顧莫傑很慇勤地有問必答：「就是那種東西——費姐你還用五筆？我一直以為老一輩的才用五筆呢。咱這代人不都更熟悉拼音麼。」

費莉蘿無奈地露出一個自嘲表情，似乎顧莫傑所言正好戳中她的一個隱痛點：「我也知道拼音不用專門學，方便。但是畢竟打字沒有五筆快，學法律的人，文案活多，這也是沒辦法啊。」

「費姐你說的太好了！這就是我當初要寫這個輸入法的動機！」顧莫傑適時地打斷了費莉蘿，然後開始安利他的理念。

「我覺得吧，時代在進步，技術也在進步。只有讓工具更加人性化，適應人類的道理。哪有讓人變得更加費事兒，去適應工具的道理？五筆這種東西，需要增加人類的學習量，終究是拼音類輸入法軟件不夠智能的過渡階段權宜之計。

目前拼音輸入法的效率瓶頸，無非是同音字的詞組聯想不夠精確，但是這個是可以改良的麼！總不能幾年之後咱用的輸入法還這麼差吧？我現在弄的這個，不能說有多大改進，但是詞庫聯想絕對比智能ABC准一些，也算是千里之行第一步了。」

顧莫傑這麼深入淺出地一解讀，哪怕費莉蘿是不懂軟件的，也心有慼慼焉。

「這孩子果然是個心思活絡的……生活中隨便找到一個隱痛點就會想到去創新，難怪能弄出那麼多東西來。」

如是一想，費莉蘿倒是很輕鬆地帶入了和顧莫傑同謀的立場，然後開始設身處地地為顧莫傑考慮：「你剛才說這個軟件的編寫過程中，你是找了外部資源協助你的，那你的著作權會不會有瑕疵？」

「這你就放心好了，我只是把一部分代碼外包出去，對方不知道我把那部分代碼用在什麼軟件上。何況我也是和對方錢貨兩清的麼。」

顧莫傑滿嘴跑火車，就把剛才胡謅出來的那個莫須有合作者給圓謊了過去。

這倒不是他喜歡說謊。有個隱身的合作者，才顯得他編程的能力不那麼逆天。再說顧莫傑也不算完全說謊，要說真有合作者的話，初音娘不就是他的合作者麼。

「既然如此，你這個事情倒是要緊著些。按你的說法，你都公開上傳了有幾天了吧。明天你把源代碼前後各三十頁提供給我，然後還要這些材料……」

費莉蘿拿出一張清單，給顧莫傑一條一條解說起來，渾然進入了女強人的氣場。

第二十八章 黃瓜的新用法

費莉蘿稍微解說了一番申報著作權的注意事項，顧莫傑心中便捏了一把冷汗。心說自己幸好請了費莉蘿這個專業人士幫忙把關，要不今天這事兒說不定就要黃。

原來，申報軟件著作權，是要公開一部分源代碼的。按照03年相關法律的執行細則，如果一個軟件源代碼行數少於一萬行，那就是要求全部公開。如果是太長的，官府也審核不過來，便只要求公開最開頭和最末尾的三十頁代碼。

至於一頁要有多少內容多少行，也是有相關標準的，總歸不會讓申報人鑽太大的空子就是。

這也就意味著，懂行的軟件著作權申報人，往往會優化自身軟件的代碼，儘量不要讓別人從一頭一尾裡面看出軟件的核心優勢所在，免得同行競爭對手抄襲起來太過容易。

打個比方，創意借鑑狂如小馬哥之流，雖然山寨同行軟件不可計數，但是人家辦這事兒的時候，也不是直接就把對方的公開代碼K過來的。而是從功能下手，一點點逆向架構，然後讓自己手下的程序員攢代碼。

嚴格來說，是無數同行的創意被小馬哥「借鑑」了，但是具體到代碼的寫法層面上，還真算不上抄襲。

就好比後世網文大火的年代，一些工作室借鑑大神火書的「創意」，自己寫套路文，雖然這種行徑依然為追求創新型寫手們所不齒，但畢竟不等於抄襲。

「代碼是必須要公開一部分的。所以如果你的軟件裡頭，頭尾部分能夠看出太多門道的話，最好隱藏處理一下，把無關緊要的部分挪到一頭一尾。至於定性軟件獨創性的那些界定條件，你按照這個技術說明書的格式來寫，到時候下周提供給我就行。」

隨著這句話說完，費莉蘿從包包裡抽出一份範文給顧莫傑，指點著顧莫傑解說了一番。顧莫傑聽得很虛心，連連點頭稱是。

說完了可操作性，最後一個不可迴避的問題也就浮上檯面了，那就是代理費。

讓律所的人跑腿，而且這次是顧莫傑自己的事兒，所以按照慣例肯定是要顧莫傑先掏錢的。

知道這個問題躲不過，顧莫傑也就坦然直接開口問了：「我原來也沒弄過這些，不知道費用方面是怎麼算的呢?」

「代理一項申報，一般都是幾千塊不等吧。當然了，你要是手頭不方便，也好談。大不了這東西不走所裡，我自己給你當一把廉價勞動力唄，你到時候出一個給我個人的委託書。」費莉蘿無所謂地一聳肩，吐了下舌頭。

聽費莉蘿說得這麼仗義，顧莫傑一下子就不好意思起來，居然不知道怎麼接口。幸虧小牛排終於上來了，幫顧莫傑遮掩了幾分尷尬。

「怎麼可以讓費姐你吃虧呢，這樣吧，咱先吃，這事兒慢慢再說。」

說著顧莫傑就抄起餐刀，想劃一小塊送進嘴裡。誰知道台塑的牛排肋骨是在中間的，肉質又比較圓滑飽滿，一刀下去，差一點兒就Q彈得整塊跳出盤子。

饒是顧莫傑眼疾手快用叉子按住了牛排，也被彈起的牛排射了一臉混合著紅酒味的醬汁。

「噗哧~」費莉蘿輕笑出聲，那一瞬間的嬌靨，竟讓顧莫傑看得有些失神。

幸好費莉蘿沒有注意到顧莫傑的表情，所以沒有尷尬；當下落落大方地把自己的叉子伸到顧莫傑餐盤裡，先固定住顧莫傑的牛排，然後再下刀，切下一小塊作為示範。

「台塑不能和腓利那樣切的——你原來沒吃過麼？」

「沒……這不是陪您第一次吃麼。」

相對無言，把半塊小牛排解決掉，組織好了措辭的顧莫傑終於回到了代理費的話題上。

「費姐，你為什麼這麼幫我？我總覺得挺不好意思的。」

「也算不上幫你吧，畢竟我也是個實習生，別人遇到這種案子，不一定肯交給我做。所以幫你就當是積累經驗了。」

顧莫傑沒吭聲，顯然沒有全信這個解釋。

費莉蘿察言觀色，暗忖這小弟弟還是個有骨氣的，和自己一般不願受人恩惠。當下對顧莫傑又多了兩分好感。

「好吧，你非要刨根問底，那我這麼說好了——我覺得你是個有本事的，將來說不定還有很多專利或者軟件著作權的業務要人代理。我這是放長線釣大魚，成麼？」

「謝謝費姐，我剛才可沒有不信你的意思。」

被看穿了心中猶豫所在的顧莫傑，更加不好意思起來，暗暗自責：人家美女肯幫你，你還真當人家圖謀你啥不成？這有什麼好多疑的？鬼使神差之下，他脫口而出補了一句。

「費姐，要不以後我就直接叫你姐吧。我從小表的堂的都算上，就是沒有個姐姐呢。」

「啊咧？這就打蛇隨棍上想佔姐姐便宜麼？你小子莫不是以為喊了一聲姐，以後就能打白條賒欠律師費了？」

「不是不是，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

費莉蘿本要拒絕，然而前面這段話說完後，看到顧莫傑臉色通紅，神情侷促，還慌著分辯。她心中便是一動，覺得對方著實實誠，不如繼續調戲調戲這小子好了。

所以後面半句話到了嘴邊，就變成了：「想喊我姐也不是不可以，不過我向來只認有本事的弟弟喔。光靠眼前這兩樁生意，還是不夠咱擔這個干係將來認你賒欠代理費。如果你今天還能證明一下你的實力……」

顧莫傑正在急著分辯的當口，自然是無有不允。

「費姐您儘管說儘管出題。不過就算我做到了，也不會奢求讓你們所裡答應我延期付款律師費的。只要你准我將來直接叫你姐就好。」

「好，姐姐也不佔你便宜。現在就出個題目看看你深淺，只要做得到的話，不光准你叫姐，我回去還會說服姑姑，給你簽一個代理長約。將來只要是你這邊需有要咱所代理申報的成果，都按年結算代理費，如何？這一般可是國有科研院所之類的VIP大客戶才有的待遇。」

律師事務所的業務收費模式，主要是計件制的和分成制。但是如果是法律諮詢、顧問，或者申報代理這樣的活兒，也是有長約包干模式的。

比如某些大公司就習慣一年打包給某律所幾十萬，然後全年的法律諮詢、法律顧問需求就隨叫隨到，電話隨你打。除非你要打官司，才另外收錢。

代理跑專利和著作權之類的業務，也有用這種結算方式的。比如說散客找上門要代理一個專利，律所可能收幾千幾萬不等；但如果是大型科研院校，就會每年定額給幾十萬或者百來萬，無論申報多少，都涵蓋在總價內。

對於成果很多的單位來說，簽長約是一個很優惠的事情，遠遠比每次有事兒了找律所「零售」要少很多花銷，當然這個價錢不可能和年度法律諮詢那樣直接定死，而是年度浮動價。

然而，這種長約也不是你想簽就簽的，得是你信譽很好，客大欺店，律所才肯這麼簽；自然人和律所這麼簽約的就更少了，除非你是長江學者或者級別更高的大牛，人家律所才賣你面子。

費莉蘿居然把這麼一個條件信口開河說出來，顧莫傑倒是以為對方有幾分兒戲：就算你姑姑就是天策所的核心合夥人，也不帶這麼玩的吧？

然而，美女劃下道兒來了，顧莫傑自然不能不接招。就算最後人家做不到，自己就當陪人玩玩了。

「那費姐你就出題吧，你要我怎麼證明自己的『長期合作潛力』呢？我答對了之後，可就要改口叫你姐了喔。」

「這小子怎麼會這麼有自信？難道天下真有生而知之者？」

費莉蘿把這個念頭從腦海中驅趕走，盤算著怎麼出個難一點的挑戰。回顧了一下顧莫傑和她接觸以來的履歷，她緩緩開口。

「既然你將來是要在這個領域發展的，最重要的核心競爭力當然是你的創新能力了。咱接觸以來，我覺得你也算是一個很會發掘市場隱痛需求的人了。連覺得拼音打字不夠簡潔，都能搞個優化軟件。

既然如此，今天就以這間餐廳為題。咱目光所及的，吃的用的東西，看你能不能當場發掘出一個不盡如人意的地方，然後想出一個解決方案來。若是這都做得到，那姐姐就真的服了你了，相信和你合作肯定可以長久雙贏。」

顧莫傑拿起餐巾的一角，抹了抹嘴，把最後一口小牛排嚥了下去，又喝了口檸檬水，然後環視一圈四周那靜謐的氛圍。

「這是要曹子建七步成詩的節奏啊，會不會太難了。」

「難才看得出實力，人家回去了，才好拿這個例子說服姑姑簽字擔下風險不是。」

「好吧，給我五分鐘試試。」

……

顧莫傑從背包裡掏出紙筆，在上面寫寫畫畫，把桌上的一切都列了個圖表，然後又按照TRIZ創新方法理論的格式，慢慢排除一個個方向。

費莉蘿看得眼睛越睜越大，卻沒看懂顧莫傑在寫啥。

難道，搞發明創造，就不是靠天才的靈光一閃的麼？反而是靠庸才的努力勤奮的麼？這畫風不對啊。

「區區不才，倒是五分鐘就找到了一個創新點——這盤牛排的配菜黃瓜，我覺得就可以改良一下。」

顧莫傑把紙筆都收好，然後重新拿起叉子，插了一串在牛排旁邊擺盤裝飾的蓑衣黃瓜，在費莉蘿面前晃悠。

「黃瓜？黃瓜能怎麼改良？你你你……」

費莉蘿「你」了幾聲，突然臉色一紅，幾乎就要輕啐出聲來。因為她想到了她寢室裡有幾個不夠潔身自好的室友，據說曾經談了男朋友又分手掉之後，就養成了研發黃瓜新用途的不歸之路……

對面這小弟弟，不會也這麼邪惡吧？不可能！一定是打開方式不對！

「費姐你怎麼了？臉紅什麼？我是說，這些黃瓜的切片工藝可以改良一下，你不會想歪了吧？」

第二十九章 曹子建七步成詩的節奏

「黃瓜可以改良？你不是開玩笑麼？難道你想告訴我你準備當廚子研究廚藝？喂喂喂這可不算啊，咱出題的時候可是劃下道兒來的，只有在科技創新領域動腦子才算數，你改良手藝可不算！」

「放心，我的創新恰恰相反，正好不是追求廚子手藝的，反而是砸廚子飯碗的，絕對算科技創新。你聽我慢慢分說。」

顧莫傑喝了口檸檬水，裝足了氣場，然後繼續娓娓道來：

「費姐，不知道你對中餐有沒有瞭解，這種黃瓜的切法，在傳統的中餐刀工考試裡頭，被稱作『蓑衣刀法』，一根黃瓜不切斷，就可以拉成彈簧一樣，可長可短，可軟可硬，擺盤的時候觀賞性極佳。西餐的廚師不講究這種觀賞性，所以沒有這門刀工技法。

傳統的蓑衣刀，需要廚師苦練多年刀功才能切好，但是我覺得這種技能的鍛鍊實在是沒什麼意義，對於追求領悟中餐之道簡直是緣木求魚——就像我們今天談的正題，在拼音輸入法落後低效的年代，人類的努力方嚮應該是改良拼音輸入法，而不是因為拼音的暫時低效就去苦練五筆這種阻擋歷史車輪前進的東西。

中餐的精髓也不是靠這種匠氣的重複勞動訓練來體現的，而應該善假於物。在德國人的餐廳裡面，廚師的刀工都很差，但是他們有一整組的各種專用刀具分工明確，最終實現的刀工效果不比精巧的法餐和意餐差。只是外國人不瞭解中餐，而中國人的體系化創新精神還不如發達國家那麼嚴謹，所以至今沒有人認識到中餐裡頭那麼多可以改良的隱痛點。

我們可以設計一款刀具，然後做成一根轉軸上安裝兩排犬牙交錯的平行等距刀片，並且在軸端設置一個對切合角度的限位機構，免得切過頭把黃瓜切斷了，也可以根據黃瓜粗細調整螺距傾角。如此一來，輕鬆就能讓一個新手學徒廚師，切出相當於二十年刀工大廚的蓑衣黃瓜來。」

費莉蘿完全聽不懂顧莫傑在說什麼，只知道好像很厲害的樣子。幸好她還能看得懂示意圖，看到顧莫傑在紙上畫的形如同軸刀片梳子那樣的玩意兒，又發揮了半天空間想像能力，才恍然大悟。

這小子的腦子究竟是怎麼長的？這都能破？費莉蘿已經徹底不會了。

今天的題目，是絕對的即興出題，絕對不可能讓顧莫傑提前準備的。也就是說，這絕對是一場比拚人創新精神和洞察力的「曹子建七步成詩」。

「你能夠把東西寫詳細一點麼——不要誤會，我不是想剽竊你的創意，我只是要拿回去給姑姑看，證明你的實力，證明你有價值和咱所簽按年結算的長約。如果你覺得不放心的話，咱可以用今年的代理費作為這個專利的擔保……」

費莉蘿已經完全沒有作為一個大姐姐的氣場了，在氣勢上被顧莫傑徹底壓了回去，這段話越說到後面，聲音就越輕。

「沒關係，這個還不是專利呢。我總不能吃頓飯就吃出個專利吧。你要就拿走，這東西不值錢——我只關心，證明了自己的實力之後，我有資格直接叫你姐了麼？」

「可……可以，你叫吧。」

費莉蘿嬌羞得臉色酡紅，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居然跳進了這麼一個坑裡。不過這個結果好像也不賴，接受了這個設定之後，一切就順眼起來了。

「姐，那今天就承情了。我現在手頭是有點緊，那個軟件著作權的申報代理費還真拿不出來。你回去之後，若是可以說服你姑姑給咱授信簽個長約，年底結算的話，也算了卻我一樁難處。」

「不客氣，咱也吃得差不多了，這就回吧。」

「好，我都聽姐的。」

兩人抹抹嘴，起身穿了外套，自有女服務生過來收拾引路。

下了樓，在武林廣場上被晚風一吹，兩人都瑟縮起來，畢竟是二月初的光景，晚上七點多就很冷了。

費莉蘿來之前騙顧莫傑說她是在律所，為的就是不讓顧莫傑知道她家住在哪兒。

此刻出來了，顧莫傑還想紳士一下送她上車，她自然有些扭捏。因為如果顧莫傑陪她到上車的那一刻的話，定然就可以聽到她對司機說的目的地了。

一心想著拖延一下的費莉蘿，看到顧莫傑身上那掉價的李寧，又想到對方今天花了這麼多錢請自己吃飯，不願意接受男生小恩小惠的她，頓時便生出一個心思。

「要不姐帶你去買兩件衣服吧。你這人，都是大男生了，整天就只有幾身運動裝？將來也是要自己做正事兒的，這怎麼能行，走。」

「學校管得嚴，除了校服就只准穿運動裝……」

「好了別廢話，這些姐都知道。但是你也要預作準備學會收拾自己，你也就再做一個學期高中生了，難不成進了大學，還是這樣一團糨糊？」

費莉蘿大大咧咧拉了一下顧莫傑的衣袖，把他往旁邊的銀泰百貨扯。卻不防顧莫傑的衣袖質地有些滑，費莉蘿一把沒抓穩，就滑脫下去抓住了顧莫傑的手。

費莉蘿觸電一樣鬆了手，只管自己緊緊風衣往前走，語氣故作鎮定地指揮顧莫傑別跟丟了，心中卻是因為那一下不經意的牽手跳得撲通撲通的。

顧莫傑落後那麼三四步跟在後頭，沒能看到費莉蘿變得潮紅的臉色，也不知是冬風凜冽所致，還是第一次牽到男生的手所致。

……

一個小時後，一家LEE的專賣店裡頭，顧莫傑如同人偶一樣任費莉蘿擺弄。

「剛才傑克瓊斯那裡看上的那套POLO衫、格子襯衫，配上這條LEE的硬帆布休閒褲，就夠了，剛好這幾樣也在打折。你們學校的情況我也知道，小南都和我說過，學校裡牛仔都不讓穿，真是可憐見。」

費莉蘿比劃了半天，又看著顧莫傑照鏡子試衣的樣子，突然發現這個小男生其實用心打扮打扮還是挺帥的，原本看上去中庸，無非是太不注意形象了。

「多好的底子啊，天天穿運動裝，髮型只剃平頭，連控油洗面奶都不用，真是浪費了。」費莉蘿一邊幫顧莫傑拾掇，一邊心中就在這般胡思亂想。

顧莫傑試好了衣服，一旁專賣店的售貨小姐不失時機地過來讚了一句，然後低聲對費莉蘿說道：「小姐，你男朋友穿上這一身，果然一下子帥了不少呢，這裡還有兩件應該也很搭喔……」

費莉蘿正要檢查顧莫傑袖扣的那隻手明顯僵在了空中，掙紮了數秒，調整好了表情，委婉地對售貨小姐輕描淡寫地解釋了一句：「他是我弟弟。」

「啊……那真是不好意思。」售貨小姐顯然知道自己貌似是踩到雷了，忙不迭想消失。

費莉蘿沒有追究，掏出錢包甩出一張卡：「沒事兒，別推薦了，就把這條褲子開單吧，我刷卡。」

顧莫傑大驚，他是真沒想到這種神展開。在他大男子主義的價值觀裡，世上哪有女人掏錢給男人買衣服的。

「姐，怎麼能用你的錢呢。你肯幫我參謀怎麼買衣服，已經很耽誤你了。從小到大我都不知道怎麼挑衣服呢，今天這錢咱一定要自己給。」

「聽姐一句，姐不喜歡欠人情。你今天請了這麼貴的晚餐，就收姐給你買一身行頭又怎麼了。何況你這孩子信用卡都沒辦一張，沒看這一款現在有招商卡優惠打折？讓你給錢，難道你還全款不成？」

顧莫傑還想反駁，然而當他不小心看到費莉蘿的眼神時，他心中的堅持就消散了。因為他看到了一個堅持經濟獨立的女強人，一個不願意接受男人恩惠的柔韌女子。

何況明明招商卡有打折的情況，他要是為了迂腐而堅持全款現金的話，那就妥妥地被對方懷疑自己的智商了。

「謝謝姐。」

「這就對了，你都叫過姐了，姐還能不給見面禮不成。」

費莉蘿微笑著刷了卡。襯衫POLO加上休閒褲，一共四百多，也就和費莉蘿今晚的飯錢差不多。顧莫傑知道對方的小心思，也沒有去點破細算。

拾掇乾淨，顧莫傑依然傻愣愣站在那裡等費莉蘿發號施令。費莉蘿心細，就知道對方又是不知道說啥冷場了，解圍道：「時間也不早了，你應該也是和家裡人說出來吃飯的吧，這就散了吧，免得家裡擔心。」

「我都聽姐的，那就先去把衣服換了。」顧莫傑聞言就要重新跑回試衣間，把剛剛套上的休閒裝都換下。

費莉蘿一把扯住他：「幹嘛要換？直接穿回家咋了，難不成你家裡還不許你自己買衣服麼？還是你自己不喜歡這個樣子。」

「不是不是，怎麼會不喜歡呢……這不是腦子還沒轉過來，不習慣麼。我都聽姐的。」

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下了樓，重新進入了凜冽冬風的環繞。費莉蘿招手打了個車，正在惴惴會不會被顧莫傑聽到她家的住址；

不過顧莫傑卻是很小意地遠遠離開五六步就停住了腳，並沒有和別的請妹子吃飯的紳士那樣，走上前幫妹子關車門，自然也就不會有機會偷聽到費莉蘿交代司機的言語。

費莉蘿和司機說了地兒，然後自己把車門關上，車門合攏的那一刻，才聽到顧莫傑遠遠和她告別。她心頭升起一絲莫名的怪異，似乎剛才有些期待顧莫傑能湊上來幫她關車門。

「還真是個在女生面前容易害羞的孩子啊。」

第三十章 一見摩羯誤終生

倏忽數日，轉眼就到了星期二。

距離春節只有七八天了，錢塘市區終於從一年到頭的擁堵中漸漸變得空曠，或許是外地打工人員都提前回家過年了吧，地處高新區的文三路也暢通蕭瑟起來。

這本是一個雪天，午後時分雪片才漸漸稀疏停止，久違的陽光從卷積雲之間冒頭，帶來三分冬日的和煦。

費莉蘿挎著一個大文件包，從知產局代辦處出來，望了一眼天色，沒有打傘就往外頭沖。可惜她顯然低估了凜冽冬風的威力，即使雪已經停了，雪風依然讓她禁不住一哆嗦，只能把皮風衣更加緊密地裹緊在身上，然後快步衝到街邊打車。

她的身材並不夠前凸後翹，卻勝在修長苗條。極致的緊裹之下，倒也勾勒出別樣纖弱的柔媚與視覺衝擊。尤其是她挎著的那個臃腫沉重的文件包，與纖細的身材之間，更是形成了鮮明的藝術反差。

如果有人看到這一幕的話，定然會對這個弱柳扶風一般、表面上一吹就倒，但是實則又韌態十足的女子產生憐香惜玉之情。

可惜，無人看到。

雖然這兩天很累，又冷，費莉蘿的心中卻是頗為振奮。因為她人生中第一個代辦的軟件著作權申報業務，終於算是基本搞定了。

之所以要加上「基本上」這個定語，是因為還需要等待兩三個月的異議公示期結束。不過技術審核層面上的活計，到此就算是完結了。

為了達到這一步，她跑了兩天的知產局代辦處，還和顧莫傑反覆電話溝通，讓顧莫傑改了三次技術文檔。而直到如今事情辦成，她還一分錢代理費都沒收到呢。

（作者註：科技廳、科技局是每個省市都有的行政部門。但是知識產權局當時理論上只有「國家知識產權局」，地方是沒有的。地方上只有國家知產局的代辦處，其職能是免得偏遠地區的人一申報專利和軟件著作權就得跑京城。）

……

年關將近的律所業務並不多，沒有官司要忙，一些律師都出外勤維護大客戶去了。

回到律所的費莉蘿剛剛收拾坐下，隔著底部沒有磨砂的玻璃隔牆，確認姑姑辦公室裡並沒有外人，她也就整理好心情和材料，鼓起勇氣敲開了姑姑辦公室的門。

費雯麗正在看報表，抬頭見是侄女進來，也就沒有多廢話，起身從一旁的咖啡機裡濾出一杯Espresso，又加了一點兒焦糖漿，遞過去。

「這兩天忙啥呢？外頭可冷，都年關了，業務也沒必要那麼急。」

費莉蘿並沒有馬上回答姑姑的這個問題，而是接過咖啡抿了一口，然後握緊杯子捂了捂手。隨後放下杯子走到姑姑身後，伸出纖纖柔荑，青蔥玉指，在姑姑脖頸和腦後揉捏起來。

做律師的人，案牘勞形，肩周炎頸椎病這種職業病的概率並不比程序員低多少，費雯麗自然也免不了。每次侄女兒孝順她給她按摩的時候，她都是非常享受的。

費莉蘿的手勁雖然不大，卻勝在手指同樣纖細非常，故而傳到指端的壓強就不小了，而且手指細的人，認穴位也更精準。可以說，被費莉蘿這般貼心服侍著按摩肩頸，實在是一種無尚的享受；只可惜，每當費莉蘿使出這一招的時候，也就意味著她有求於人了。

看姑姑已經舒坦得舒展了眉頭，想好了措辭的費莉蘿才陪著小意兒開口：「姑，我這兩天在跑顧莫傑那裡送來的一個軟件著作權申報的事情，現在總算是有眉目了。」

費雯麗正舒服得閉目養神，聽了這句話也沒睜眼：「顧莫傑？小南那個同學？上次找咱賣專利的那個？」

「就是他……」

費雯麗略一踟躕，似乎在回憶這幾天接到的業務，確認沒有印象，奇道：「這事兒你怎麼沒和我說，是私下裡接的？所裡應該沒有這個業務的賬目吧。」

「是沒和您說，那不是對方還沒有湊夠代理費麼，所以我私下接的活，沒通過所裡報備。畢竟我還沒機會實操過軟件著作權申報的事情，機會難得，就想練練手積攢點經驗……」

「你這孩子，也太用功了。姑知道你上進，也沒必要這麼上趕著，你想接這種業務可以和姑說，姑給你安排就是了。」費雯麗感慨了一聲，重新坐回辦公椅上，把剛剛聽到的信息在腦子裡過了一下，然後才想起追問了一句，「那你收了他多少定金？給了多大折扣？」

費莉蘿心中怦怦直跳，一咬牙，說道：「還沒收呢，人家接觸考量了一下，覺得那顧莫傑是個有本事的，將來一定前途不差，而且這方面的業務量也穩定。就想問問看，能不能給他簽一個按年結算的長約。」

費雯麗抬了一下自己的眼鏡，還以為是剛才聽錯了，對侄女兒確認道：「年結長約？小蘿，你不會是不瞭解行情吧，自然人用戶想簽長約，等閒一個錢江大學的教授，都不能給呢。何況一個高中生。」

「姑你聽我解釋，我覺得那個顧莫傑當真不簡單的。」

費莉蘿急了，唯恐被姑姑責備，一股腦兒把顧莫傑申報著作權的材料，和她此前與顧莫傑接觸時拿到的信息、親眼所見所聞都和盤托出。這裡頭，自然也包括週六那天兩人吃晚飯的時候的經歷。

也虧得費雯麗是個見過大世面的，業界的奇葩事兒沒少見，居然沒有被費莉蘿一下子堆出來的東西給弄暈。她強忍著對侄女先斬後奏的不滿，把事情來龍去脈徹底查問了清楚，尤其是費莉蘿對顧莫傑那近似於「曹子建七步成詩」那般才能的渲染，才算是打消了直接否決這個提案的衝動。

「小蘿啊，你以後別再幹這種事情了，這是要壞了規矩的啊。不管這孩子有沒有真本事，有多大真本事；要是我們貿然就答應了，所裡其他同事的關係客戶聽說了眼熱這種待遇怎麼辦？

何況他如今不過是個高中生，還有半年才上大學呢，這半年裡頭沒多少時間搞這些，你這麼操切把他弄成年結客戶，又有什麼必要。」

「可是……真的是人才難得啊。這樣的人要是等到上了大學，展現出才華了，咱再趕去長期合作，說不定他就不唸著咱的好了。」

費莉蘿也不知道如何解釋，只是幫顧莫傑說了一車子的好話，極力想促成這件事情。費雯麗靜靜地聽著，眼中卻閃過一絲對危險的警戒。

「好了小蘿你別急，我又沒說這事兒就一定不准，只是和你多確認一下而已。畢竟咱是合夥律所，我也算是核心合夥人，有權獨立決定這件事情。」費雯麗安撫了一下侄女，然後話鋒一轉，「不過在答應你之前，我想問你，你為什麼這麼急於促成這件事情？姑想聽你的真心話。」

對於這個問題，費莉蘿想都沒想，直接就脫口而出：

「當然是為了給自己拉一個長期穩定的業務來源啦~姑你想呀，所裡別的律師都有自己的業務渠道，我一個新人，又是來實習的，每年能有三四個月來就不錯了，平時還要上課。等閒優質客戶，哪裡輪得到人家嘛~

顧莫傑這種情況，好歹是我出面拉來的，將來他有點兒事情，別人也不好意思搶過去。這樣一來，人家後面兩年多不就不愁這方面的代理業務了麼。」

「真的只是為了工作？」

「當然只是為了工作！」

費雯麗沉默了數秒，沒有繼續正面逼問。然後她示意費莉蘿不要按摩了，自己直起身體，轉過身嚴肅地面對費莉蘿，問道：「小蘿，有個問題姑一直疏於關心你了：你大學也上了一年半了，有談過男朋友麼？」

……

費莉蘿一下子臉色酡紅，不知所措，許久才扭過頭去，試圖把修長的面龐隱藏在中分的黑長直之下：「哎呀姑你說啥呢，人家……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天天唸書，實習，這麼忙，怎麼可能想這種事情。」

「這有什麼害羞的？你都十九歲的人了，過完年沒幾個月，就二十週歲了，談個男朋友怎麼了。」

「姑你別說了，這個真沒有。」

「那你怎麼對那個顧莫傑這麼仗義？」

費莉蘿簡直已經要找條地縫鑽進去了，口不擇言地否認：「我哪有對他仗義了？好吧就算是仗義了一點，那也只是當他是個挺上進的小弟弟，想幫他一把而已。姑你千萬別想多了，那孩子就是個只懂技術的腦袋，別的方面可實誠了……」

費雯麗心中「咯噔」一下，愣了愣，才伸手把侄女的身子掰正了，直視著對方的雙眼，嚴肅地說道：「小蘿！你可以把小南當成你弟弟看待，因為他真是你弟弟；可是你怎麼能把那個顧莫傑當成你弟弟看待？那樣很危險的，你自己可要想清楚啊。」

「姑姑我沒有……」

「好了不要解釋了。你向來是個好孩子，這方面可能也遲鈍了些，姑姑沒有怪你的意思。」費雯麗止住了侄女的辯解，重新把咖啡杯塞到對方手裡，然後拉過椅子，讓侄女坐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然後款款地顧左右而言他，準備曲線勸說。

「小蘿，今天趁著沒人，我就和你講一段往事好了：在你看來，我和你姑父之間，現在看上去如何？」

費莉蘿一聽姑姑居然把話題扯開了，心中也是鬆了一口氣，沒有剛才那般極力否認時那麼緊張了。加上每個女人都有的八卦之心，她很快轉移了注意力。

「姑，你和姑父不是一直都挺好的麼，怎麼突然說這個。」

「那今天實話和你說，其實我和你姑父已經分居兩年了。」

「什麼？這怎麼可能？國慶的時候看你們還好好的呢，這才幾個月……」

「那只是做給別人看的。」

費莉蘿一下子被姑姑的爆料驚呆了：「可是……為什麼會這樣呢？」

費雯麗苦澀地強笑了一下：「你還記得，小南的爺爺是什麼時候過世的麼？是什麼死因？」

「應該是兩年前吧？小南高一下學期的時候。病因麼，當時不是說是心臟病腦血栓啥的中風了麼。難道和這事兒有什麼關係？」費莉蘿回憶了一下，這般答道。

費雯麗長嘆一聲，揉了一下鼻樑被眼鏡架子擱得酸脹的部位，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似乎陷入了深遠的回憶。

「小南小時候，家裡有一本註銷作廢了、但是沒被派出所收走的戶口本，上面寫著小南的名字叫『朱迪南』，小南的爺爺看到的，一直都是那本。但是實際上，十年前小南就改了跟我姓。

兩年半前，小南剛剛考進錢塘二中那陣子，家裡人都很高興，覺得小南光宗耀祖了，老爺子也不例外。通知分班的那天，老爺子瞞著家裡人，自己偷偷跑去學校看錄取通知書，但是找遍了都沒找到孫子的名字，最後只找到了『費迪南』，然後一氣之下，心臟病發作，中風了。後來雖然搶救拖延，挨了幾個月，但終究是沒挺過去。從那天起，你姑父就和我分房睡了。這件事情沒有對外說，無非是家醜不可外揚罷了。」

費莉蘿完全被這一樁八卦爆料吸引了進去，似乎代入了姑姑的悲劇當中，整個人呆呆地，隨後跟著抽泣了起來。

都分居兩年了，豈不是姑姑才三十七八歲光景的時候，就開始守活寡了麼？

「好孩子，姑自己都沒哭，你哭啥。」費雯麗倒是因為早就接受了現實，說出來之後反而是異常平靜，摟過哭泣的侄女兒，輕撫著侄女的脊背，溫言說道，

「這事兒，要說真怪我麼？那也是沒辦法的。畢竟當初咱想著小南好歹還有兩個叔叔，他爺爺這一脈的香火沒那麼緊迫。而你爺爺卻只生了你爸一個兒子，你爸又只生了你。咱這一代人都讀了書，本也不在乎香火之類封建的事情，可是畢竟我們費家老一輩的人在乎，當初為了你爺爺安心，我才強壓著小南他爸給小南改姓的。誰知道最後朱家老爺子僅僅因為恰好是最出息的那個孫子成了別人家的，就想不開了呢？都是天意弄人而已。」

「姑，都是我沒用，要是我當初生下來是個男孩兒，就不會逼得你讓小南改姓了。都是我害了你啊，我以後一定像對我親媽那樣孝順你一輩子。」費莉蘿抹掉淚水，感慨了一番。

「傻孩子，這種事兒，你有什麼錯？姑今天和你說這些的目的，只不過是用姑的親生經歷告訴你：咱這種要強又不肯依託男人的女強人，如果不幸找了個本事不如自己的男人，就算一時湊合著過了，長久下去終究是要受傷害的。你可以壓住男人一時，卻壓不住一世。他只要有了藉口，覺得自己尊嚴受辱了，肯定會和你撕破臉的。與其如此，還不如咱當初寧缺毋濫，就等著一個比自己更強的男人，看準了才託付終生。

但是如果咱鐵了心寧缺毋濫的話，我們可以選擇的面就會比花瓶女人小很多。因為男人都是想找個不如自己的，好讓他們宣洩大男子主義，很多男人不在乎女人除了姿色和節操之外的條件，甚至有些男人就是喜歡女子無才便是德。所以最後世道挑剩下來的，都是些『甲女丁男』。

正因為機會少，所以你自己才要時時刻刻清醒，弄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麼，該怎麼處置就果斷處置：朋友就是朋友，合作夥伴就是合作夥伴，那種朋友就是那種朋友，千萬不能一團爛賬含糊著。今天這個字，姑可以為你簽了，但是事情，你一定要自己想清楚，千萬不要誤了自己。」

「姑，我都聽你的，絕對不會誤了自己。我和那個顧莫傑真沒什麼，何況都只是談生意見了一面而已；今天的事情是我太心急了，下次一定公事公辦不幫他開後門了。」費莉蘿抹乾淨淚水，鄭重地對姑姑這般說。

費雯麗沒來由地反而有些失望，連她自己也覺得奇怪：難道是因為侄女兒太像自己、太要強了、上了大學都毫無談戀愛的意思，所以自己隱隱然有種急著把侄女推出去的潛意識不成？

第三十一章 還是得融資

或許是因為費莉蘿對顧莫傑青眼有加的緣故吧，顧莫傑期待的與天策律師事務所的年度結算長約，總算是破例簽了下來。

如此一來，至少到03年年底之前為止，他都不用為那些知識產權申報事項的代理費發愁了，可以暫時記賬拖一陣子。尤其是考慮到下半年他就要進入大學，以他如今的能力，下半年還是會有不少這方面的業務需求的，所以這一塊省下來的流動資金也不容小視。

同樣是因為費莉蘿對他那麼看重，連帶著她姑姑費雯麗也額外關照了顧莫傑一下。

簽約當天，得知顧莫傑暫時沒有出售軟件著作權套利的打算，而是準備自己經營該軟件一段時間後，費雯麗還詳細問了一下顧莫傑對經營細節的一些看法，以及顧莫傑的理念打算。

要知道，尋常到了費雯麗這種檔次的大律所合夥人，與人聊個天什麼的，那都是打表收費的，一小時收千兒八百的也不是沒有，所以給顧莫傑免費諮詢探討的待遇，已經是很給面子了。費雯麗的上心，顯然是因為她不希望侄女兒寄託了希望的這支「潛力股」出什麼意外。

然而，僅僅一兩個小時的探討，費雯麗就發現了顧莫傑在如何經營推廣的理念上有很多問題，尤其是資金籌措方面的問題。

怎麼給IT產品打廣告、推廣，費雯麗當然不懂。但是她畢竟見多識廣，認識不少這個行業的企業家；好歹知道做這行，籌資響應速度很是關鍵。

按照顧莫傑設想的那種做出一點東西來，然後賣掉套現籌集廣告費再推廣的想法，在費雯麗看來就算發展到宇宙末日，都不可能出人頭地。

對於顧莫傑對金融業渠道的牴觸情緒，費雯麗感到非常吃驚。在反覆確認了顧莫傑不願意註冊公司、用股權吸引風險投資之後，費雯麗在最後結束會談之前，建議顧莫傑試試把自己的軟件著作權抵押出去，然後尋找民間貸款渠道。還非常言之鑿鑿地告誡顧莫傑，做IT產業如果不融資，僅靠自有資金慢慢發展，是絕對沒有出路的，遲早會被模仿者用資金體量的優勢淹死。

這一點顧莫傑倒是很痛快就接受了。費雯麗給他的其他一些建議，也頗讓他受益，在基本經營常識方面掃盲了不少。

簽了合同談完事兒，顧莫傑再三對費雯麗和費莉蘿姑侄表示了感謝，然後告辭離去。離開後第一件事，他就想到了約已經放羊數天了的黃翔吃個飯。

在顧莫傑認識的人裡頭，只有黃翔家裡可能有閒錢做民間借貸。

……

其實顧莫傑有時候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內心會如此牴觸金融業者，仇視那些銀行家猶如仇視猶太吸血鬼。

實際上，這完全是他兩世為人的人生經歷導致的——

前世的顧莫傑，是在08年全球金融危機爆發、兩房次級債崩盤之前不久畢業、就業的，那場大蕭條讓他工作的最初兩年很是艱難，待遇也比早兩年畢業出來的學長們差不少。後世凡是剛好08年前後出來的學生，十有八九都仇恨搞虛擬經濟的金融業者。

正如每當金融危機的時候，整個世界的意識形態傾向就會向右轉，要是金融危機大到大蕭條那樣的程度，滋生幾個元首級別的極端者都不足為怪，純屬自然現象。

只不過顧莫傑在重生時被洗了腦，所以關於房地美、房利美、高盛之類金融渣滓的知識記憶，早已經煙消雲散，剩下的只是對金融服務業無差別的天然排斥——那是一種已經深深打在顧莫傑意識形態層面上烙印。

對顧莫傑來說，貸款已經是如今的他道德上能夠接受的最深入融資手段了，再狠一些的，他的良心不允許他去做。

顧莫傑用自己的手機撥了黃翔的號碼，電話接通的時候，黃翔都還沒有反應過來是誰打來的。

「傑哥？這是你的號碼？你居然偷偷買手機了！居然還是聯通的133號碼？」

聽了黃翔的這句驚訝，顧莫傑才反應過來，他買那個三星手機之後，學校裡至今只有陸文君和費迪南知道這事兒。於是他趕緊補救道：「期末考得好，家裡剛給買沒幾天。這事兒是違反校規的，你可別出賣我。」

果不其然，紈褲子弟的黃翔沒什麼社會閱歷，一聽顧莫傑這話就深信不疑，反而為顧莫傑與他分享秘密而頗為自豪：「傑哥你說啥呢，咱不是也有手機，要說違反校規咱都違反了，怎麼可能出賣你。突然打給我，有什麼活動不成。」

「也談不上啥活動，就是問問你還在不在錢塘，想請你吃個飯。」

「在，怎麼不在，我爸我媽都在錢塘呢，我們全家玩到臘月二十八才回東甌過年。要不你明天來葛嶺的北山會所吧，我一家都在這裡度假。」

聽到黃翔的回答，顧莫傑也是吃了一驚，同時心中暗暗欣喜，畢竟如果黃翔的家長也在錢塘的話，他的抵押借錢事宜可就要方便不少了。

只是他心中奇怪，黃翔一家明明都是東甌人，怎麼到了臨近春節還不急著回家呢？

他把這個疑問說了，黃翔很是不以為然地大大咧咧說道：

「嗨，咱東甌有錢的人都不愛留在老家常住。早年廠子開得多了，東甌市區的河不是奶油河就是墨水河，污染那麼嚴重，氣味也刺鼻。過年了當然也是能在外地多拖幾天是幾天。」

顧莫傑恍然，東甌歷來是錢江省工業污染最重的地級市之一，有錢人惜命不願意久住也是常理。

顧莫傑在心中不無惡意地自忖：這次他如果順利地借到了錢，不知道是不是該感謝一下東甌市的環保局局長，把東甌放任成那副爛攤子樣？

欣然答應了黃翔的邀請，一夜無話。次日顧莫傑把一切可以準備的材料都帶上，打了狐假虎威的主意，踏上了赴約之途。

如今的他，就和一個企圖空手套白狼滾雪球的江湖騙子差不多：拿了費莉蘿的信任去拉費雯麗下水，然後再用他從費家拿到的資本裝門面，繼續去「騙」下一家看好他。

北山會所位於西子湖畔北岸的葛嶺一帶，據說南宋時候權相賈似道的半山別墅「半閒堂」遺址就在那一帶不遠，如今也都是高檔會所的聚集地。這些場合都是會員制，多半不接受散客臨時消費。

顧莫傑打車到了地頭，隔著老遠就被保安攔下了。他報了邀請人的名字和聯繫電話，保安打進去確認了之後，才放行。

一進去，黃翔立刻扯住他很是慇勤地招待顯擺，一方面也是出於炫耀，另一方面則是真心和顧莫傑玩得攏。

黃翔的父母也在場，黃翔很熱心地為雙方做了介紹，黃翔的父親還很禮貌地給了名片，顧莫傑接過名片後抽空看了一眼，只見上頭寫著「江南皮革廠黃鶴」。

顧莫傑很是禮貌地問候了對方，黃翔也對父母大致介紹了一下顧莫傑的情況，然後顧莫傑便坐下，心不在焉地盤算著怎麼找機會開口，才顯得他不是因為黃家有錢才接近的黃翔。

仔細觀察了黃鶴許久，顧莫傑覺得對方應該是個很有主見、公私分明的人，他也就決定還是直接找個單獨的機會單刀直入，不通過黃翔的曲線交情。

恰好，快到午飯的點了，吃的是炭火燒烤。黃翔是個愛玩的，就帶了其母出去折騰炭烤爐了，原本還招呼顧莫傑也過去，卻被顧莫傑找藉口暫且推了。

顧莫傑瞅準時機，拿出全部材料攤在桌子上，鼓起勇氣開門見山對黃鶴說：「叔叔，其實我昨天找黃翔，是想為這款軟件的推廣融資的。」

「啥？」

黃鶴手上的雪茄剪停在那兒，滿臉地僵硬，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

二十分鐘後，黃翔和其母把炭爐折騰好了，正要回屋，卻被黃鶴支開了。兩人莫名其妙，也不知道這段時間裡，顧莫傑對黃鶴安利了些什麼。

其實也別嫌二十分鐘太長。

阿狸集團的馬風遇到孫正意的時候，不也就六分鐘就拿到了2000萬美刀風投。

顧莫傑雖然如今本錢微不足道，但是他經過幾輪狐假虎威之後，充實起來的外表已經略有一些嚇人了，至少把自己偽裝成一個將來很有前途的天才還是沒問題的。何況，他手頭有實打實的著作權可以抵押。

反觀黃鶴這一邊，雖然並非錢多得燒包，這幾年卻也隱隱有一些隱憂，總覺得東甌的皮革產業都發展了二十年了，總有飽和的時候，是該搞點兒朝陽產業投資一下。

儘管顧莫傑這個才認識第一天的小子算不上好的合作夥伴，可是對方拿出來的東西黃鶴也看了，是實打實的。

就算這些東西如今不值百八十萬，可是顧莫傑這人這輩子的前途，絕對不止是百八十萬可以限量的。這一點黃鶴閱人無數，可以看得清楚。如果他今天答應了顧莫傑的借款請求，將來顧莫傑也不至於為了這點錢壞了一輩子的名聲。

加上他兒子這段時間也恰好頗在他面前說起過學校裡的事情，說顧莫傑多仗義多牛逼。這種影響縱然不至於左右生意決策，也不能說毫無影響。

種種因素之下，也算顧莫傑人品值爆棚，促成黃鶴做出了一個決定。

黃鶴不知道的是，正是這個決定，讓他多年以後避免了被全國滿大街的皮夾販子用音響大罵的命運，也為他兒子黃翔一生結下了一個貴人。

第三十二章 家有剁手黨

籌款幾十萬的大事，當然不可能一天就談妥。

所以第二天顧莫傑又去找了一趟黃鶴，不是在前一天的北山會所，而是在黃家在錢塘的一處寫字樓裡。

經過一夜的調查，黃鶴顯然把顧莫傑相關的來龍去脈梳理得更加精準了，也讓秘書擬好了正式的借貸合同。

「知道最後促成我決定投資你的因素是什麼麼？」簽字之前，黃鶴夾著雪茄，最後問了顧莫傑一個問題，試圖確認一下顧莫傑的眼光。

「是因為……黃翔和您都看好我將來的潛力？」顧莫傑並不確定，只好有啥說啥。

「錯了。」黃鶴呼出一口煙氣，似乎略微有一絲失望。

然後他抽出顧莫傑帶來的材料當中的一份，翻到最後一頁，敲了一敲最末位處的一個名字，「促成我看好你的，是費律師在那份長期代理合同上的簽字。她的天策律所，好歹也是錢塘排名前三的大律所，我和她有些生意上的往來，還算是對她略有些瞭解。」

「那您是因為相信她的眼光？」

「不僅僅是眼光——你小子，還沒滿十八週歲吧？你難道不知道自己屬於不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你難道不知道，你的簽字，在法律上並沒有完全的效力，哪一天如果合同對你不利了，你是可以找藉口撤銷合同的！」

「我……我怎麼可能是這種忘恩負義的人呢？」

顧莫傑的冷汗涔涔而下了，他當然知道民法通則的這一條，只是沒想到應用在自己身上。現在被黃鶴點破了，他才突然醒悟。

（註：理論上年滿16週歲，以個人勞動所得維持主要生活來源的，也算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但是顧莫傑不適用。）

「放心，我沒說因為這一點就不簽——我只是告訴你，費律師淫浸法律行業的年限，和你的年紀都差不多了，這樣的行家，不可能沒看到這一點。她在這種情況下都敢簽字，不怕你將來賴賬，可見她對你的前途有多大的信任了！我也是看好了這一點，才跟進的。」

顧莫傑一下子明白了：對方點破這一點，並不是打算因此而不簽借貸合同，恰恰相反，簽還是要簽的，只是對方希望顧莫傑明白他們對顧莫傑的信任是多麼難得，希望顧莫傑將來出人頭地了要知恩圖報。

顧莫傑是真沒想到，他連鎖反應的狐假虎威，原來起到了這麼強的效果。

雖然黃鶴有挾恩圖報的嫌疑，但是顧莫傑不覺得這種想法有什麼問題。畢竟都是商人麼，自己將來總歸要對得起他們的信任就是了。至今為止，他無論是法務上還是財務上都沒遇到什麼噁心的阻撓，創業的第一步能夠邁出得這麼順利，不得不說是遇人的運氣好。

「大恩不言謝，我顧莫傑這輩子和黃翔就是鐵哥們兒了。黃翔的學習成績和能力，叔叔您是清楚的，但是您也不用擔心，將來只要我顧莫傑有出路，一定和他相互扶助。更多的保證，咱如今也做不了，就不說那些虛的了。」

聽了這句保證，黃鶴的姿態終於舒緩了下來，顯然是達到了敲打顧莫傑的目的。

「那就談談具體的吧，你的那個輸入法軟件，現在也就比智能ABC先進一點，用戶人數不過三十來萬，要想抵押太多錢是不可能的。我找略懂這一行的人問過，給你作價40萬抵押借貸。不過我可以另外再借你40萬，算是信用貸款。

這兩筆錢第一筆現在就可以給你，第二筆過幾個月，等你六月份高考考完了再借給你。都統一到2005年底歸還，所以平均賬期是20個月。我要你兩成五的總利息——也就是借你80萬，05年年底歸還100萬。沒問題吧？你可以選擇接受，也可以選擇不接受。」

顧莫傑算了一下，20個月賬期、25%的總利息，相當於是15%的年利率。這個價雖然比03年市面上的銀行貸款利率高了一倍，但是畢竟人家風險大，還算是公道了。

按照法律規定，只要不超過銀行同期借貸利率四倍的民間借貸，就都是受法律保護的，不算高利貸。

「謝謝黃叔，我接受這個條件。相比於那些要我先成立公司再折騰股權的直接風險投資，您這個方案已經給了我充分的空間，我已經很知足了。」說著，顧莫傑就在合同上籤了字。

「知道就好，今日的事情，就當是為黃翔未來結個善緣吧。再過兩三天，我們一家也要回東甌去了，這次也是你小子運氣好。」黃鶴也簽字送客，自不必提。

……

40萬到手，顧莫傑整個人的精氣神馬上就不一樣了，多日來的疲憊，一掃而空。

買服務器？聯絡一些互聯網廣告商業務、為輸入法做推廣？還是給初音娘添置點設備？一連串的念頭，在他查到資金到賬的那一刻，洶湧地進入了腦海。

剛剛離開黃鶴的辦事處，略微定了定神，顧莫傑還是決定先把初音娘激活一下，看看初音娘有沒有什麼特別急的需求。

「買！買！買！」剛剛開機的初音娘，立刻就發出了一陣歡呼雀躍的聲音，渾然進化成了後世的剁手黨。

「喂，要不要這麼激動？一共就40萬，別花的太狠，小心還沒混到軟件套現的那一天，就資金鏈斷裂。而且等到寒假過完，我就又沒多少時間料理這些事情了。」

「沒關係沒關係，咱有分寸，人家會先挑最緊迫的買的——不如先買一個存儲輸入法用戶習慣數據的服務器吧？現在沒有24小時聯網狀態的服務器，很多蒐集回來的用戶數據都是丟失的。咱本體又沒辦法時時刻刻聯網，不然你又要哭聯通的流量費了。」

顧莫傑一想確實是這個道理，他的萬能輸入法1.0雖然撒出去了，也開始用初音娘植入的插件蒐集用戶數據了，但問題是如今這個時代是沒有網盤或者云盤的，蒐集來的用戶數據一定要有一台時刻在線的服務器實時接收，否則很多數據就浪費掉了，萬能輸入法重新進化的速度就會慢很多。

初音娘本身緩存的容量是夠的，問題是初音娘不能時刻在線，所以沒法完成這個任務。

「現在隨便一個IBM的小型櫃式服務器就十幾萬吧，買來還要找地方放，還要包網絡……不行，這個開支太大了。」也虧的顧莫傑前世就是IT業人士，重生後門道還算清楚，很快就否定了買服務器的想法。

這種事情，最痛苦的是還找不到什麼懂行的人商量，只能他一個人苦扛。思索許久，又借助初音娘對網上信息的檢索，顧莫傑才算想到了一個權宜之計。

「要不還是選擇服務器託管吧，一年給個幾萬塊錢租賃費，硬件、場地、網費都包了。」

說幹就幹，顧莫傑上阿狸巴巴捋了一下頭緒，發現03年的IT業界，雜牌刀片機服務器，一片一年的租賃費也就千把塊錢，帶寬普遍1~4M。好的櫃機幾萬不等，帶寬也有包到20M的。

顧莫傑讓初音娘估算了一下，要滿足萬能輸入法自我蒐集數據、後續改良的需求的話，如果遠期以一千萬用戶量為上限來考慮設計余量，那麼約摸租4組IBM的小型櫃式機就夠了，全年開支不超過15萬。

而且包了這些服務器之後，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初音娘除了可以在這些服務器上安裝輸入法用戶習慣蒐集程序外，還能搭便車把音頻大師、圖形大師素材的蒐集程序也裝上，將來便於初音娘自身的升級充實。反正服務器20M的帶寬很多時候閒著也是閒著，不如見縫插針。

想明白了這一點後，顧莫傑盤算了一下，有些服務器可以下半年用戶數爆棚的時候再加，那麼如今需要付出的也就8萬塊租金而已。剩下32萬，大部分可以用於廣告費。

搞定了一樁事兒，顧莫傑心情也好了一些，樂得給初音娘開單子的機會：「至少給咱留20來萬廣告費，剩下還有啥要買的，挑緊迫的說。全套高精動作捕捉傳感器這種要求就暫時別提了，咱如今還沒混到和谷歌的大佬們稱兄道弟的程度。」

「最多就只有不到十萬預算吶？唉，真是苦命啊。那就先買這個吧，喏，看網頁。」初音娘哀嘆著，控制T40筆記本切換到一個阿狸巴巴的電商網頁上，讓顧莫傑看。也虧得03年還沒有電子支付手段，初音娘想自作主張偷跑剁手都沒機會。

「AGILENT二手綜合測試儀……CMU200射頻測試儀……這不是開發手機硬件用的射頻測試儀麼？這東西老貴了，你要它幹嘛？」

顧莫傑前世做過手機行業，對手機行業用到的儀器還算熟悉。AGILENT是一家米國貨，CMU是德國貨，都是做射頻測試儀的。這東西說白了，就是一個可以模擬成各類基站信號環境，測試手機射頻接收靈敏性的。但是眼下，卻是絲毫看不出有什麼用。

「當然是給咱無線充電啦！你知不知道你用CDMA手機給人家充電，人家始終吃不飽啊！你不想再來一次作弊的時候突然沒電的慘——劇——了——吧！」

「我靠，買個射頻測試儀，就為了充電？太奢侈了吧？」

顧莫傑本能地就想掐初音娘，這貨實在是太敗家了。不過一想到對方的價值，她也就忍了，唉就讓對方任性一回吧。

「這就給你買……你既然只是要發射功能，不追求精度，咱可以買低端一點的破爛，兩三萬也就搞定了，沒必要兼容那麼多網絡制式，你說是吧？」

「隨你便，顧——老——摳！」

顧莫傑不理會初音娘魔性怨念的吐槽，在阿狸巴巴上掏摸了半天，最後找了一家剛好在錢塘市本地要轉手淘汰射頻測試儀的小通訊企業，然後當天就爽快地掏了2萬4，打款了。

（註：全新的安捷倫8960至少要十幾萬。）

這天剩下的時間，顧莫傑吭哧吭哧扮演了一回苦力，親自租車跑去那家賣二手淘汰儀器的公司提貨。

賣方是家小公司，原本還擔心買家挑剔，如臨大敵地留了兩個測試工程師配合，想當面給顧莫傑演示一下儀器的使用，以證明儀器的各項功能依然齊全、精度依然過得去。

誰知顧莫傑到了地頭也沒和對方測試工程師對接，直接就讓對方把儀器支持的各個制式射頻信號輸出功能演示一遍，而且輸出功能調節到最大！看完這一點之後，聽到了初音娘在耳邊親口對他確認無誤後，顧莫傑就很爽快地簽收了。

賣家的測試工程師們呆立當場：世上還有人這麼買精密測試儀器的？你確信這不是來買菜的麼？

顧莫傑對於這樁買賣只提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小要求：他以他自己公司缺少射頻屏蔽實驗室為由，希望賣儀器的那家公司送他一個可以塞得下這台儀器的大鉛盒，用於信號屏蔽。

這東西不值千把塊錢，幾萬塊的儀器都脫手了，搭一點兒額外的「包裝」當然不叫事兒。

……

吭哧吭哧回到家的時候，顧莫傑幾乎要累成狗了。

把射頻測試儀在自己書房裡藏起來，插上電，塞進大鉛盒子裡。然後顧莫傑掏出初音娘，放到安捷倫的射頻線發射孔附近，激活初音娘。

「你都夢寐以求那麼久了，今晚就給你沖個爽，我開機了啊。」顧莫傑一邊說，一邊獰笑著把安捷倫射頻儀的發射功率旋鈕扭到最大的位置，然後才按下啟動鍵。

「苟西緊SAMA~壓咩爹！瓦塔西瓦……啊——」

沒料到射頻儀是直接在最大功率狀態開機的，猝不及防的初音娘一下子就爽到不要不要的**了。來到這個世界都快三個月，她那慾求不滿的充電欲就沒有吃飽過。

顧莫傑在一旁惴惴：看初音娘這動靜，要不是咱弄提前弄了這個鉛質屏蔽盒，把射頻儀和初音娘都鎖裡頭的話，今兒個豈不是相當於自己摟著一個無線發射基站睡覺了？那是遲早輻射癌變的節奏啊。

第三十三章 廣告難做

把初音娘伺候舒坦充飽了電，第二天顧莫傑就投入到了租賃服務器和投放廣告的事情上去了。

租賃服務器的事兒還算簡單，他通過阿狸巴巴的電商平台，查詢到了錢塘本市的東方通信就有富餘的IDC數據中心業務可以出租，一切合作模式都是格式化的，沒什麼可談，當天就搞定了手續，對方保證過年前可以投入使用。

租了服務器，從黃鶴那裡弄來的40萬里頭，就剩下最後的那部分大頭——大約還剩30萬的廣告費。

在顧莫傑原本那模糊的籠統印象中，投放互聯網廣告應該是一件很容易操作的事情，或者說根本就不叫個事兒：這世上，哪有有錢花不出去的道理？

然而，現實很快給了他殘酷的一擊。

03年年初，還沒有什麼網絡支付手段，上網仔細查詢了一下諸如百度、谷歌、各大門戶網站之類大公司的廣告業務範圍，顧莫傑才發現，自己手頭那一小筆廣告費要想用在刀口上，還真是不容易。

谷歌雖然已經推出了它的搜索關鍵詞廣告業務，但是「谷歌中國」這家公司都還沒有成立，關鍵詞廣告業務的申請流程和保證金流程也極為繁瑣，遠不是顧莫傑如今一個自然人有時間去打理的。

至於谷歌的adsense自動匹配廣告業務，這東西雖然很美好，而且投入方式靈活機動，可是理論上這項業務要到2003年6月份才會在地球上出現——事實上，如今的顧莫傑根本連「Adsense」這個單詞都不知道，只是隱約覺得未來的互聯網網頁廣告發展應該會向那個趨勢發展。

所謂的谷歌Adsense廣告業務，其大致原理是這樣的：

在谷歌的Adsense平台推出後，在數年之內，全世界絕大部分的網站主都選擇了註冊成為Adsense的廣告發行商。這種註冊行為，就相當於發出了「我這個網站有很多空著的廣告位、歡迎Adsense為我推送一些廣告過來」的要約。

另一方面，全世界有投放互聯網網頁廣告需求的投放商，也會選擇註冊一個谷歌廣告帳號，然後綁定一個可以供谷歌定期結算的資金帳戶，最後再把自己要別人做的廣告存放到谷歌的Adsense服務器上。

然後Adsense就會根據搜索引擎技術，檢索全世界所有與它合作的、廣告位虛位以待的網頁，判斷這些網頁說的是什麼內容，然後自動判斷綜合消費比最契合網頁內容的廣告內容，填補到這些廣告位上。

打個簡單的比方：如果谷歌的Adsense引擎根據關鍵詞統計，發現一個站的某個文字頁面，出現了二十次「**」，那麼Adsense引擎就會自動判斷，這或許是一個小H文網頁，然後把一些同城交友信息和異性付費聊天信息的廣告貼到這個位置上，最大限度促成看這個文的狼友們去點。

同理，如果Adsense引擎判斷一個網頁是講運動主題，或者旅遊主題的，他也會把運動裝備、戶外裝備的廣告放上去。

（註：後來的谷歌Adsense算法當然還有無數次進化，尤其是06年之後，後文會提到。）

一旦交易促成，並且這個廣告得到了用戶的有效點擊，那麼網站主就從廣告投放商那裡賺到了幾個或者幾十美分的廣告費，而谷歌公司也會通過Adsense的牽線搭橋，賺到2~3美分的中介費。

雖然Adsense廣告交易還有很多問題，但是這東西的出現，讓互聯網廣告投放的交易門檻降到了最低——原本或許你必須一次性投放幾千幾萬塊的廣告，別人才和你坐下來談。而有Adsense廣告之後，只要供需雙方都在Adsense上註冊了；那麼哪怕你只有幾十個美元，也可以做廣告。錢多就多做，錢少就少做。

在Adsense時代，絕對不會有廣告主因為資金規模小，以至於連做網絡廣告的門檻都夠不到。因為整個廣告業務的全程，根本不需要有人類來完成洽談，所有洽談成本都被機器的自動匹配取代了。

然並卵的是，說了這麼多，Adsense如今還沒有在地球上出現。那麼多的便利，顧莫傑還享受不到。

由於沒有谷歌adsense這些為廣告投放者和網站運營者之間智能匹配牽線搭橋的平台，如今互聯網業界投放廣告，往往需要投放者自己去和你要放廣告的網站一家家人工洽談價格和合作，或者找專門做這些中介業務的廣告公司幫你談。

如果顧莫傑現在財大氣粗，或者手下商務談判的小弟人手夠用，那麼這種事兒自然也談不上有多麻煩，談就是了。問題在於他要投放的那近三十萬廣告費也不是單獨找一家或者幾家大門戶網站投放的，而是會分得很散來投。

這樣一來，可以想見，如果每一家網站就幾萬塊甚至一兩萬收入，人家**網易的廣告業務員根本懶得和他談這種小單子，太碎了。

……

「嘟——嘟——嘟——」

聽著電話被掛斷的聲音，顧莫傑感到一陣深深的挫折。

幾分鐘前，那個網易的售前服務人員，一聽到他只是以個人身份、想為一款個人軟件投放3萬塊的廣告，語氣裡全然是各種不信，還以為顧莫傑是來開玩笑的。

顧莫傑廢了半天口舌，最終也只換來對方掛電話。

原本先打給網易，顧莫傑無非也是覺得網易公司就近在錢塘本市，應該各方面都容易談，只要其中隨便一個小嘍囉給個機會，他甚至都想好了自己可以上門去談——畢竟他每週五放學，校車經過江南大道的時候，都是要路過網易公司的——誰知對方根本看不上這麼小的廣告單子。

想花錢，卻找不到願意服務中小微企業的平台，顧莫傑感受到一股深深的蛋疼。

這一刻，他算是切身體會到了，類似於後世毛大慶從萬科出走搞優客工場時，那種對中小微互聯網企業基礎配套服務缺失的隱痛感了。

儘管在顧莫傑03年的記憶裡，毛大慶只是一個搞房地產的俗人。

「要不一下子在網易投放10萬廣告費？剛才那掛電話的傢伙，好像說是個人業務要10萬起投，而且要提前打款30%作為保證金，就給我談的資格……」

雖然被對方掛了電話，顧莫傑心中猶然在做最後的掙扎，盤算著有沒有可能在網易一家擴大廣告費投放額度，來換取對方拿正眼瞧他？

僅僅數分鐘，顧莫傑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他要做的是軟件下載推廣，這種廣告，應該投放到各大計算機論壇，或者三大軟件園之類的網站上才效果最好的。一般來說，很少有人因為在門戶網站上看到一個軟件廣告，就點進去下載的。

所以，給網易3萬，就是極限了，如果對方嫌棄單子太小而不願意做，那也沒辦法。不符合定位的廣告，做得多了也是浪費錢。

除了網易之外，其他的門戶和軟件園廣告投放應該姿態會低一些，好接觸一些。可顧莫傑如今還未成年，都沒有自己的公司，也分不出人手和時間去一個個談，那麼多小單子親自操刀，時間和溝通成本上也做不到。

似乎是為了再掙扎一下，他又撥通了費莉蘿的號碼，懷著一絲期望，幻想著費莉蘿這條線的人脈網絡上，能認識幾個互聯網廣告公司的人，可惜最終這個期待也落空了。

03年的互聯網廣告業還不夠成熟，專業性太強，搞法律的人就算業務關係多，也摸不到這一塊的門徑。

「小錢難花啊……」

顧莫傑長嘆一聲，倒在床上反省，自己是不是走得太快了？高中都沒畢業，就弄出那麼大陣仗，結果搞得諸事不趁手。

什麼事兒都靠單打獨鬥，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就算自己是天才，也要弄一堆合夥的人幫你查漏補缺打雜才行。

費家那一系的人都沒有搞互聯網的天賦，也混不進那個圈子，必須重新找一個可以混得進圈子的可靠合作者……

「對啊！我怎麼把表哥給忘了！他也是學計算機的，都大四了，應該找工作了吧？」

顧莫傑想著想著，突然想起一個人來，一下子就從床上蹦起來了。

顧莫傑的家族並不龐大，祖父母和外祖父母，都不算孩子多的，但是堂的表的親戚終究還是有幾門。比如顧莫傑爺爺這一脈，除了有他爸之外，還有一個大伯一個姑姑。外祖父的子女裡頭，也還有一個大姨，一個小舅。

大伯的孩子，也就是顧莫傑的堂兄，今年也是高三，讀書忙得很。姑姑和小舅的孩子，也就是顧莫傑的表妹、表弟，如今年紀都還小，派不上用場。

但是他大姨的孩子，也就是表哥，今年已經讀大四了，就快找工作了。因為讀的專業就是計算機，應該有些同學或者學長可以認識圈內人。

表哥名叫周立新，大顧莫傑4歲。與顧莫傑相比，周立新學生時代的成績不怎麼樣，99年高考的時候只考進了本地的錢塘電子工學院。這一點，導致了這幾年來顧莫傑也沒怎麼關心過他表哥究竟學得怎麼樣了，如今遇到這方面的事情也就沒有第一時間想到找表哥商議。

現在既然想起了這個人，顧莫傑腦子也就活絡了：他知道表哥當年高考成績差，只是因為偏科嚴重，文科向的語文英語實在學不好導致的；但是表哥一直以來理科成績還是不錯的，從小腦子靈活，動手能力也強。加上就讀的錢塘電子工學院雖然是二本大學，卻也有一些比較強的專業，計算機系恰恰是其中最強的之一。

重生之後，兩世為人的顧莫傑經過血的教訓，已經對成績看淡了很多，自然不會再有前世那種以成績和文憑出身來判斷對方能力的狹隘想法。

所以，他馬上就決定試一試，看看表哥清不清楚這中間的門道，有沒有認識的關係。

第三十四章 表哥領進門

顧莫傑和表哥周立新其實關係還是很鐵的，從小玩到大那種。因為他們這一代80後都是獨生子女了，根本沒有親兄弟姐妹，表親已經算走得最近的了。

之所以此前沒想到過找表哥幫忙，無非是顧莫傑一貫知道表哥學習不算太好，所以他們從小就養成了默契，似乎見面的時候就只談天說地，各種城會玩，或者早年時候瞞著家長偷偷上黑遊戲房、黑網吧打遊戲。

但是，兩個人之間絕對不談正事，這種習慣此前已經保持了多年。

不過現在顯然是時候改一改這條鐵律了。被網易拒之門外的次日，顧莫傑就跑去周立新家玩，順便談談事情。

進門的時候，周立新正抱著筆記本，在那裡打一款03年新公測的網遊《天使Online》。

顧莫傑的大姨和姨夫，也就是周立新的父母，是開模具廠的，很小那種。就在錢塘城北郊區，租別人家的農民房開廠，總共才三台機床，雇那麼五六個工人。平時內部管理也沒個專人，就大姨一個人鬍子眉毛一把抓。姨夫則管技術和接單，也沒所謂的雙休日。

這種家庭小作坊式的企業最是辛苦，所以周立新在家常常也是沒人管，從小比顧莫傑更加放羊。這天都已經是臘月二十六了，姨夫和大姨還在廠子裡苦錢，所以就只有周立新一個在家鼓搗電腦。

《天使Online》是一款當年國內最早、運營最好的3DQ版網遊。傳統網遊裡頭的法師、召喚師之類的職業，到了《天使Online》裡，就變成了廚師、技師的設定。火球魔法變成了火焰肉丸、魔法飛彈變成了迴旋披薩餅。這種Q版萌化的設定，在03年著實能讓人耳目一新。

可惜後來因為走了不收點卡的「免費運營」測試模式，運營方又沒有和後來黑心歹毒的史玉柱那樣發掘到各種道具收費的搜刮體系，結果到了前世顧莫傑高考考完想去玩的時候，這遊戲已經倒閉了。真是好貨不長命，《征途》遺千年。

如今的顧莫傑已然不記得這麼多，不過這並不妨礙他認為這是一款好遊戲。

進門後，他連招呼都沒和周立新打，就直接打開一旁閒置的台式機，登陸自己的廚師號，然後傳送到周立新的暗黑弓箭手號所在的地圖，一起組隊殺怪練級打裝備。

《天使Online》的早期公測版本練級很快，一個多小時就升了好幾級，看著當前地圖上的怪都變成了灰名，再殺也沒經驗了，周立新傳送回城，賣掉打到的一些材料裝備，然後才想到起身給顧莫傑倒了一杯橙汁。

「今天又來蹭遊戲了？是不是小姨管得太死，在家裡一分鐘都不給你玩啊。」把橙汁遞給顧莫傑的時候，周立新還不忘調侃一句。

「沒有，我期末考的還行，我媽現在基本不管我。今天來是找你有別的事兒的。」

「別的事兒？難道是想去唱K？沒女生唱個毛K啊！」

「是正事兒！哥，你今年都大四了吧，工作找好了麼？有沒有什麼認識的高年級學長啥的，在互聯網廣告公司做事的？」

「啥？」周立新給顧莫傑倒完橙汁，正要自己拉開一罐可樂呢，結果聽得手一抖，可樂泡都從易拉罐口噴了出來，「我沒聽錯吧？你居然問我找工作的事兒？」

「哎不和你開玩笑——我自己寫了個小軟件，輸入法類的，找人借了點錢想推廣，但是沒有高效的打廣告門路。」

周立新撓了一下他雞窩一樣的中等捲髮，看樣子是需要冷靜一下。顧莫傑也沒催促他，就在一邊靜靜的等。

憑心而論，周立新人長得比顧莫傑略帥幾分，如果收拾得好，光看臉的話，絕對在妹子中間頗有市場。可惜就是身材比顧莫傑矮了將近二十公分，才一米六出頭，導致周立新後來認清了自己沒什麼妹子緣後，就醉心於當技術宅和遊戲宅了。

顧莫傑有時候常常會自問，如果自己不是經常剪個小平頭，而是把頭髮蓄起來，說不定比周立新還要雞窩還要亂。

周立新也不顧是在房間裡，掏出打火機點起一支菸來，深吸了一口，問了一句：「先說說你那軟件叫啥名字？」

「萬能輸入法。一個增強拼音輸入準確性的……」

「我懂，不用說了，是這個吧？」

周立新眼睛一亮，敲了幾下鍵盤，然後顧莫傑才赫然發現，原來表哥已經是他開發的那款輸入法的用戶之一了。

看來，這就沒必要往後多解釋了。

周立新卻是陷入了更加深沉的深思，顯然需要很久才能接受這個事實：比他還小了四歲的表弟，而且還沒專門學過計算機專業，咋就能突然之間鼓搗出這玩意了？

一根菸四口就抽完了，還沒想明白事兒，那就再走一根。平素基本不抽的顧莫傑也陪了一根。等到這第二根也化為灰燼，周立新終於進入狀態了，說話也恢復了平常表兄弟之間的輕鬆感。

「你小子能耐了啊——今天來究竟是想先關心你哥找工作的進度，還是關心你自己的廣告啊？」

顧莫傑微促地一笑，趕忙說：「當然還是先關心你找工作的事情為主了。」

「我已經談好了，過了年就去阿狸集團實習，就業協議已經簽了，拿到畢業證再簽勞動合同。咱原來有幾個談得來的學長都進阿狸做程序員了，今年說是阿狸要擴大業務，畢業季前後就會上線一個叫『掏寶網』的新事業部，所以寫PHP的程序員缺口有點大，咱也是趕上了時候。」

聽到這兒，顧莫傑突然有些慚愧，因為他此前居然都沒有關心過表哥這個計算機專業究竟是學哪種語言為主攻方向的，直到此刻周立新親口說出來，才知道對方是學寫PHP的。

在文科生眼裡，似乎所有「懂電腦的技術人員」都是同一類人，可以隨便挪來挪去兼容。但是只有理工男們自己知道，哪怕細分到程序員，其內部也是隔行如隔山。

寫應用軟件的就是寫應用軟件的，做網站的就是做網站的，做嵌入式系統的就是嵌入式系統的。也許一個程序員在大學裡初步分了方向，然後又工作數年後，就永遠會在這個細分領域內往前走了，再也沒有大跨度跳槽的可能。

當然，也不是完全沒可能，比如若是能夠忍受顧莫傑重生之前那種「改行薪水砍一半」的待遇的話，再從零開始熬，還是有可能拋棄自己的技術積累重新改行的。

要不馬風為什麼談到互聯網行業時候要說「改行窮三年」呢。

顧莫傑前世主要是寫嵌入式系統的，當然和應用軟件也有點兒搭邊。但無論如何，對於PHP做網站這個領域，顧莫傑估計自己這輩子是不會涉足了。

此刻聽到周立新是做這個的，而且過完年就要去阿狸做事了，他心中頓時升起了一股將來招攬對方過來幫自己的想法，當然這一點目前看來還很遙遠。何況周立新現在還是新人一個，讓他先在阿狸集團干幾年積累一下能力經驗也有好處。

「馬風的阿狸集團前途無量啊，你是找到好地方了。」

顧莫傑發自內心地恭維了表哥一句，算是結束了這個話題。

周立新臉上也是略有幾分自得，顯然說起這份工作時，他自己還是很滿意的。

「那咱來說說你要找的互聯網廣告公司吧——我這兒也有一個工作兩年的學長，當初也是寫程序的，後來改行做互聯網廣告了——當然，還是給別人打工的，不是自己當老闆。

主要就是給那些小的網絡廣告單子提供中介洽談服務的。哪怕你一個單子幾千塊錢，他都幫你聯絡，只不過你單子越碎，他們抽取的中介費就越高。我看你這裡列出來，都有十幾二十個網站要打了，那至少得一萬多的中介費。你要是不介意，我就幫你聯繫了。」

「沒事兒！哥你還能坑我不成！我現在是拿了別人的抵押貸款找不到燒香的廟門呢。有個前輩領進門，交一萬多學費還不是該的。」

聽了顧莫傑豪爽的言語，倒是周立新有些鬱悶了：「我靠！這麼闊！一萬多中介費眼睛都不眨一下！你哥我現在還在為幾千塊錢的小錢發愁呢！不給導師塞紅包，人家就不讓我畢業設計選題選阿狸要做的課題。你倒好，這麼大錢都不當回事兒了。」

顧莫傑一聽，心說這不是剛瞌睡就有人送枕頭麼？他正覺得周立新幫到了自己，沒法籠絡對方呢。而且他可以確定，周立新剛才那段話絕對只是無心感慨的吐槽，而不是想問他要錢。

越是這樣，他就越要拿錢給對方。

「啥？還有這種事？那沒得說，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一會兒先取五千……哦不一萬，給你打點。畢業設計這幾個月，當然要做點兒有意義的事情了，怎麼能被導師禍害了呢！」

周立新恍惚了一陣，終於確定：自己這個表弟，已經不是去年認識中的那個表弟了。雖然不知道在表弟身上發生了些什麼事情，但顯然對方已經成了一去不復返的牛人。

「你就不問問我細節，直接就拿錢砸我了？」

「為什麼要問？我們又不是生意夥伴，難道你還騙我不成？」

「好吧，真是敗給你了。」周立新捂了一下腦袋，故作受傷的樣子。

第三十五章 隔行如隔山

周立新終究是沒有直接二話不說便拿顧莫傑的錢，而是耐著性子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解釋了一番。

雖然顧莫傑對於周立新的遭遇完全沒有興趣，他原本就是打算直接拿錢砸對方的。

一般來說，理工科生到了大四論文季，都是要做畢業設計的。

如果是沒什麼能力的菜鳥，那也就是抽中一個導師後，隨便導師給你個沒啥意義的課題你自己玩去吧，不管你查資料抄襲剽竊還是拼接，總歸到時候弄個論文，答辯湊數就是了。

壞就壞在那些真有點本事的應屆生。或者說，已經有了一定賺錢技能的好學生。這些人的技能是可以直接用於工作的，但是畢業設計的性質有注定了他們要做幾個月的免費勞動力。有實際價值，但是沒有標價價格，這裡頭，便會產生差價市場。

而計算機專業，便是技能變現能力較強的專業之一。

畢竟，03年的時候，國內程序員還是很缺的，只要有點兒基礎，畢業出去至少三四千的月薪還是有的（03年物價低），如果可以讓一個學編程的大四生為導師打幾個月白工，而導師手頭又恰好接了程序外包的活兒轉給學生做，那麼導師就相當於居中白賺了至少好幾千。

周立新如今面對的就是這麼一個問題：因為他已經找好了阿狸集團的工作，而且他在阿狸的學長也把「掏寶網」籌備中的一小撮前端網頁任務拿下了，想讓周立新畢業設計就做這個，到時候論文也可以直接寫「如何幫助掏寶網實現XXX功能」之類的題目。

但是，周立新在學校裡分配到的畢業設計導師也有自己的私活，導師自然是希望周立新去幫他幹私活，壓榨周立新這個免費勞動力。

按說，如果僅僅看直接經濟利益，周立新給淘寶網做也是打白工，給導師做也是打白工，兩者都是收不到錢的，按說也沒差。

但問題是，導師接的那個活沒什麼創意，又學不到東西；而阿狸集團牌子大，周立新又已經定了將來去那裡工作。就長遠發展來看，當然是做阿狸的課題作為畢業設計更好，將來正式工作時也能更快轉正。

導師卡著選題範圍不松手這事兒，如果真要解決也不難，無非是直接塞紅包，人家就放行了——你一個沒畢業的准程序員，就算給老師打三個月白工，估計也就四五千的價值，你直接把這個紅包塞了，導師自然就放手去外頭找別人幫他幹了。

更黑一些的導師，說不定這頭拿下紅包，另一頭再去找別的同學壓榨，自己只進不出。

沒有遇到顧莫傑之前，周立新對於「要不要塞紅包換取畢業設計課題自主選擇權」這個事情，還是很猶豫的。

他家雖然開了個微型小廠，家境比顧莫傑略好幾分，但是要他為了別人的課題自己倒賠幾千塊錢進去，那也是很心疼的。03年一個實習生一年津貼也才萬把塊錢。

但顧莫傑馬上打消了周立新的猶豫：

「哥，咱將來都是有前途的人，怎麼能因為心疼幾千塊錢就做那些沒什麼積累意義的事情呢。這錢你就拿著，打點好了，讓他們允許你畢業設計課題跟著阿狸的需求做。我覺得吧，馬風弄的這個『掏寶網』，將來應該是有前途的。你能夠在這個網站籌建階段就參與進去，肯定是好事啊。進去後抓住機遇多看多學，將來這筆經歷遠遠不是幾千塊錢紅包能夠比的。」

一邊說著，顧莫傑一邊把剛剛下樓從ATM上取出來的一萬塊錢塞給了周立新。周立新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下了。

「啥也沒說的，咱誰跟誰。你說的那個廣告的東西，我今天就給你打電話聯繫，你就列個單子，要找哪些網站，分別投多少廣告費。剩下的我幫你搞定！」

都拿了顧莫傑一萬塊錢了，要是再不大包大攬一點，周立新面子上還怎麼過得去？就算他此前只是認識這方面的人，並沒實操聯繫過這些業務，此刻他也得硬著頭皮上啊。

似乎是為了更對得起一些顧莫傑的投資，答應下這事兒之後，周立新想了想，又對顧莫傑補充說：

「這事兒我覺得你還是想得不夠全。谷歌雖然沒有把關鍵詞廣告做到國內來，但是國內還有百度啊。我覺得你可以在百度上多投一些——百度從去年開始，另闢蹊徑弄了一個叫做『百度競價排名』的業務。

這個東西雖然不等於傳統的互聯網廣告，但是效果絕對不差的，運營了一年下來，聽說百度公司現在每天都可以從這個業務上盈利幾十萬。行業內心思活絡的廣告主都開始嘗試參與百度競價排名了，現在進場還算是好時機，過幾年可能收費就水漲船高了。」

「百度……競價排名？」顧莫傑略一踟躕，就覺得這個名詞熟悉，應該是後世百度的一項重要業務了。被周立新這麼一點醒，他心中也豁然開朗起來。

周立新見顧莫傑有點心動，也是賣弄自己的見識，為他詳盡地解說：

「谷歌的關鍵詞廣告還是比較有節操的，在用戶搜索一些關鍵字之後，會分別列出根據谷歌信任度算法給出的正常搜索結果列表，但是同時還會在另外一邊列出這個關鍵詞相關的用戶廣告。

百度的競價排名，其實是修改了谷歌的關鍵詞廣告，只是它不在寫出哪個是廣告、哪個是推廣鏈接、哪些是正常網頁，全都混在一起，加上現在國內只有極少數人知道百度在這上面是收了錢的，所以大部分網民對於百度搜出來的最前列結果很信任。

只要你給錢包下一些關鍵詞，就可以排到別的搜索結果前面去。而且我估計目前國內做輸入法的不多，會在百度上包『輸入法』這個關鍵詞的商家也不多，估計你去包的話，價錢不會高的。」

顧莫傑越聽越是心中有底，馬上追問：「那這事兒你那些做廣告的學長也能幫忙中介麼？」

周立新略一遲疑，說：「可以是可以，但是估計你在百度上投的錢會比較集中，沒必要讓他們賺這萬兒八千的中介費。現在反正是寒假，你又有錢又有空，何不考慮聯繫好百度的人之後，自己飛一趟京城，跑一趟中關村呢？只要你投10萬廣告費，百度肯定會有人和你專門談的。至於那些瑣碎的小單子，再扔給中介就是了。

哥也幫你看過了，你將來只怕也是要走互聯網創業這條路子的人，趁著年輕多見識見識總沒壞處。我也聽說京城那邊的大型互聯網公司，運作模式和咱錢塘這邊，還有南邊深圳的，都大不一樣，既然有機會從旁觀摩一下，何不親自去呢？」

顧莫傑略一沉吟，就接受了這個說法，畢竟他一個高三生，最近被逼得太急，學習也忙，創業的事情也忙，都快宅成狗了，是該出去走走，行萬里路多見識見識。

「說得也是，不過這兩天肯定來不及了，那我訂年初七的機票飛去京城，就和家裡說是提前回校和同學玩幾天。初十之後快開學的點再飛回來——對了，要不你也陪我去一趟？咱就不給你開勞務費了，吃住玩機票我報了！」

周立新沒有多想，就答應了。兩人這便核計了一番別的注意事項，臨了，周立新又想起一個問題，追問了一句：

「既然你打定主意要去百度看看，有個事兒我不知道你做過沒有——你現在這個萬能輸入法1.0下載業務，有自己的下載網站麼？還是都靠外站分流的？我當初用你這輸入法的時候，還是天空軟件園上下載的。」

「我還沒有自己的網站，都是直接傳到別的資源站讓大家免費下的。」

「這怎麼成！難道你到了和百度談競價排名的時候，還是把百度推廣鏈接鏈給華軍或者天空不成？那豈不是成了你自己掏腰包，給那些軟件園做廣告了麼！」

顧莫傑一愣，才發現自己對於PHP以及其他網站運營果然是一竅不通，周立新這麼一個初學網頁製作和網站架構的，幾句話就發現他那麼多常識性問題。

這個問題，就好比後世有些用戶，為自己的淘寶店打廣告，或者為自己在某點上寫的小說打廣告。雖然這些廣告的目的是讓人來買自己網店的東西，以及訂閱自己的小說，但同時其實也同時起到了給淘寶或者某點這些平台打廣告的效果，淘寶和某點就屬於躺著也受益的情況。

顧莫傑把軟件放在三大網站上讓人下載，同時為這個軟件打廣告，一方面他自己確實受益了，但同時三大軟件園也是受益的，因為它們也引導到了流量。

「哥，你說的道理是沒錯，可是我現在就是一個人啊，哪有功夫弄一個自己域名再寫網頁專供人下載軟件？而且要自己供人下載的話，還要給服務器包一定的帶寬吧？」

「你已經有服務器了？」

「有……有了。」

「你怎麼會有服務器的？網站都沒做，反而服務器倒是有了？租的？」

顧莫傑盤算著：總不能告訴周立新，自己的服務器是給初音娘搜索用戶數據和素材的吧？這個藉口肯定是要保密的。當下只能不回答周立新的正面問題：「反正你別管我租服務器幹啥，總之現成的服務器是有的，只是服務器的網絡帶寬並不富裕，恐怕經不住大規模用戶同時下載。」

周立新用一種看怪物的眼神看著顧莫傑，覺得自己實在是要被顧莫傑打敗了。

「你笨啊你！誰告訴你有了自己的網頁和下載站，就一定要自己掏腰包包網絡帶寬、才夠客戶下載？什麼叫轉鏈知道不？什麼叫盜鏈知道不？這個軟件本來就是你寫的，著作權在你，你給華軍天空之類的網站加一個轉鏈引過去，他能那你怎麼著？

這樣到時候百度推廣的時候，直接推廣到的就還是你自己的網站，三大軟件園只是分點湯水，不賺什麼出鏡率，你如果黑一點，甚至連界面都不一定要給它們——那就是盜鏈了。」

顧莫傑突然覺得羞愧無比。「程序員」這個概念實在是太寬泛了，有可能一個領域的程序員一輩子都不知道另一個領域的程序員在說啥。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弱弱地問：「那……你說的那個，可以轉鏈、盜鏈，還不怎麼佔用我自己服務器帶寬的下載站，難弄不？」

周立新終於可以揚眉吐氣地一甩頭髮，就好像悠嘻猴那個「飄柔，就是辣麼自信」的表情一樣。然後酷酷地說：「你只需要想好你要用什麼域名，然後把註冊域名的錢掏了。剩下的，我一個人就能給你搞定，保證年初七百度上班之前就能用。」

顧莫傑突然覺得自己今天給周立新的那一萬塊錢實在是太值了。

第三十六章 年關瑣事

爆竹聲中一歲除。

感覺重生後就沒有空下來過的顧莫傑，驀然發現自己終於可以喘口氣了。

和周立新盤算了一番廣告事宜之後，此後那幾天，直到過年為止，顧莫傑都沒什麼事情可忙，每天略微做點兒卷子，剩下的便是放鬆休閒，偶爾打個羽毛球游個泳啥的，生活得不能更健康。

這幾天裡顧莫傑唯一例外做的正事兒，是掏錢買了個－chuyin的域名。

雖然他現在還沒有自己的公司，但是深思熟慮以後，他覺得這個域名將來還是可以作為自己事業的主域名用的，就好比QQ域名之於藤迅。

他是做輸入法踏入互聯網界的，「初音」不正好可以代表「第一款真正像人類一樣可以智能識別拼音背後語義的輸入法」這個含義麼？

相比於終於空閒下來的顧莫傑，倒是此前每天起碼打三五個鐘頭《天使Online》的周立新，被顧莫傑的事兒折騰得不輕。因為擺了「飄柔就是辣麼自信」的POSE，裝完逼的周立新就投入到了熬夜寫代碼的節奏，連遊戲都沒時間打了，只為了把他說的那個分流轉鏈的簡易網站主頁先弄出來。

除了百度競價排名以外，其他傳統的門戶網站和專業軟件園、軟件論壇內的廣告，在那幾天之內也都先後陸續上線了。周立新托關係戶廣告中介公司出去聯絡的那些業務，都已經進入正軌狀態，把顧莫傑的廣告資金實打實花出去了十萬光景，確保此後幾個月都可以有一定流量。

到農曆年底的時候，顧莫傑的「萬能輸入法」也得到了將近80萬人的下載使用量，估計到年初七長假結束的時候，就能突破百萬人大關了。

在下載人數陡峭上升的同時，初音娘也通過寒假裡新租的服務器對用戶習慣數據的蒐集，把部分新整理出來的通用詞庫進行了打包更新，然後提供了新的下載內容，即把「萬能輸入法」升級到1.1版本，這個版本的詞庫豐富程度比初始版本有了很大提高，雖然依然還沒有加入自我學習的能力，但光看準確度已經明顯甩出智能ABC好幾個檔次了。

……

除夕夜，看著窗外漸漸暗下來的煙花，顧莫傑職業病似地反覆掏出手機，總想發一堆拜年短信出去，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衝動。難道這也是後世重生前那個自己帶來的習慣不成？

考慮到他有手機這件事情至今父母還不知道，他忍住了大規模群發的衝動，最終只給費家三口，以及黃鶴、黃翔、周立新發了拜年短信。而且發的很認真，每一條都是單獨打字的，內容都不重複。

他很想給陸文君也發，但是想起陸文君還是「乖乖女」的身份，如今並沒有手機，只好作罷。

拜年短信發完沒多久，就收到了一條條回信。03年發拜年短信還沒有形成風潮，連跑銷售的商務人士都沒養成這種習慣呢。顧莫傑的拜年短信吸引到的注意力自然很是足量，從回信中都可以看到，費雯麗和黃鶴之類的長輩都覺得他挺懂事挺成熟的。

或許，在技術和科學越來越發達，物質生產力越來越發達的年代，只有廣告業的「生產效率」是在越來越低效的吧。畢竟物質永遠在爆發，在越來越廉價；而人類的關注力始終只有那麼多。

一天24小時，哪怕一分鐘不打盹，科技再進步，也沒法把人類的關注力增加一分一秒，充其量只是做到把人類等車、坐車、排隊、上廁所之類的碎片化時間都利用起來罷了。物質和信息的爆炸性可選面越來越廣、越來越廉價的背後，便是爭奪人類關注度的戰爭越來越白熱化的年代。

到了後世，誰能想像群發短信這種信息垃圾，都能引來人人必回的待遇呢？或許別人肯看你一眼就很給面子了。可放到03年，你群發短信就是有這種待遇。

那一刻，不知道為何，顧莫傑決定快刀斬亂麻，至少還是找母親「申請買手機」吧，這樣，就可以把那台三星手機的存在洗白了。

而且再過幾天，初七小長假結束之後，他就要跑一趟京城，到時候好幾天不在家，即使他可以編造一個別的出門藉口，但要是父母不知道他行蹤的話，就肯定不會放行的。

如果他到了京城之後，用酒店裡的座機往家裡每天打電話報平安，那麼京城座機的010區號也會暴露他的行蹤。

半個小時後，顧家的固定電話響了，是費迪南打過來的，內容是給顧莫傑拜年。

母親莫英接到這個電話，很是詫異。因為原來幾年從來沒有顧莫傑的同學會大年初一凌晨打電話進來只為拜年的。

費迪南很是嘴甜，解釋了一番，說如今他們同學之間都習慣了發短信拜年了，只是顧莫傑沒有手機，所以才打電話。莫英這才沒說什麼，喊了顧莫傑來接電話。

這個電話讓莫英深有觸動。

這個電話當然是顧莫傑指示費迪南打過來的。

然後，在電話裡和費迪南演了一分鐘雙簧，掛斷之後，顧莫傑就開口了。

「媽，我想買個手機：雖然校規不允許，但是很多同學其實都買的，只是從來不帶到教室裡去而已。沒有手機太不方便了，你都找不到我人。」

莫英盯著顧莫傑的眼睛，試圖用精神威壓讓顧莫傑露出一些破綻。但是重生後的顧莫傑心理素質又豈是曾經可比？莫英屢試不爽的這一招，沒有起到任何效果。

「準備花多少錢？不會影響學習吧？」

「如果可以的話，有兩千左右自然是最好了，當然實在不行的話，一千五的也不錯了。至於學習，如果你哪次看到我月考名次下降了，你就把手機收走禁用一個月好了。」

聽了顧莫傑縝密的保證，莫英沒有再說什麼，拿過自己的錢包，抽出兩千塊錢，壓在桌子上。

「買來要好好愛護，爭取多用幾年。」

「謝謝媽。」顧莫傑收好錢，覺得莫英此刻心情應該不錯。於是他就打蛇隨棍上，把該說的都趁機說了，「媽我還有個事兒……新哥初七要去外地，說是他畢業實習的單位給他聯繫了個個互聯網公司，可以自費去觀摩考察幾天，我也想自費跟去看看，你看……」

……

不出意外，顧莫傑的循循善誘很是順利，莫英最終答應了他年初七以後出門幾天的請求。

然後，自然是一陣乏味的拜年時光，天天在親戚請吃拜訪中虛擲。顧莫傑也趁著這幾天把寒假作業統統搞定，練習卷做了好幾摞，只為了給父母留下一個他如今還很安分的好印象，也免得開學之後拉下功課。

然後從年初三，他就開始籌備出門的事情了。

沒有網上訂票的年代，坐飛機真是一個麻煩事兒。顧莫傑的父親雖然就在國航錢江分公司，可惜顧莫傑為了隱匿自己的行蹤，是絕對不敢坐特惠的家屬票的。

何況家屬票這種東西，各大航空公司內部也規定只有淡季才能享受，在正常原價票都可以輕鬆賣完的熱門班次上，這種揩油票是不適用的。年初七初八正是假期結束的日子，航班走俏得不行，顧莫傑能夠搶到原價票都該覺得慶幸了，哪裡還敢嫌貴。

兩個人往返，就花了五六千。顧莫傑自問這應該是他重生後最後一次心疼全價飛機票貴的機會了。將來等自己飛黃騰達之後，妥妥地讓秘書安排這些事情，哪裡還需要考慮飛機票貴不貴，根本都是小錢啊。

初七一早，顧莫傑和周立新會和後，打車直奔蕭山機場，四個小時的輾轉，總算倒騰到了燕京——用在去機場的路上的時間，以及提前進場候機的時間，這兩項加起來，比在天上花掉的時間都多。

今世的顧莫傑雖然是第一次坐飛機，卻也不算好奇，畢竟上輩子坐得多了。但是周立新卻是有些緊張，甚至一開始連起飛的推背感都讓他有些不適，似乎在時時刻刻提醒他們：如今正在做的事情，是一件很瘋狂的事情。

兩個連公司都沒註冊的年輕人，居然試圖去百度找人談推廣。雖然他們聯繫好的那個、第二天會約見他們的人，只是百度內部一個小小的業務主管而已。

燕京機場出來的時候，居然有一輛車在哪裡等著接顧莫傑二人，這讓他很是詫異。

周立新解釋說：「車是我那個學長公司的。他的廣告公司在津門也有辦事處，專做華北區業務，京城也經常跑，所以我在錢塘的時候就直接塞錢讓他幫我們安排了這輛車。

我倆這次來本身就沒什麼排場底氣，直接找京城的租車公司的話，太容易看出來是租的，那樣我們去百度的時候氣場就更弱了。找個本來就是互聯網公司的車的話，司機氣質都不太一樣，也顯得我們有實力。」

顧莫傑愕然：「就為了裝門面，特地從津門開車到京城來接人？這一來一去人吃馬嚼，也得好幾千預算了吧。他們為什麼不在京城本地開個辦事處？」

「你以為中關村或者望京SOHO的房租是他們那種小廣告公司承受得了的？何況真把辦事處開在了京城，但是別人一問你的辦公地卻不在那兩塊圈子裡的話，反而被IT業內的人排擠看輕，覺得你是野路子。所以說還不如不要放在京城呢。

至於為什麼非要借車，我們要去的地方可是百度！是中關村！我那個學長幫咱聯繫到百度的人和我們面談，已經很不容易了！要是沒有交情的，那麼小的單子咱只配和客服談。」

周立新一派土包子進城沒什麼底氣的樣子，壓低聲音在顧莫傑耳邊又強調了一遍。

第三十七章 飛來橫禍

這一趟京城之行，顧莫傑原本是不緊張的。在他看來，自己是買方，對方是賣方，世上哪有客戶在供應商面前發怵的道理。

然而周立新的緊張，多少感染了他，讓他從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基礎上，認識到了一種叫做「店大欺客」的氛圍。雖然百度的人一根毛都還沒見到呢，但周立新從借車充門面的環節就已經開始注意了。

坐在車後排，看著車在機場高速上飛馳，顧莫傑不自然地左顧右盼。二月中旬的京城一片衰敗，雖然沒有下雪，高速沿途都是枯木的光桿，整體灰濛蒙的色調，讓從小在江南生活的顧莫傑和周立新都有一種壓抑蕭瑟的感覺。

車只是普通的帕薩特，周立新那位學長開的這家廣告公司似乎也不強，給津門的辦事處配的門面也只是這種檔次。

顧莫傑此刻才注意到，周立新今天穿著的是他最考究的那套商務西服；而顧莫傑自己僅僅穿著費莉蘿給他買的POLO衫和LEE休閒褲而已。

開車的師傅是津門人，姓林，三十來歲。他原本接待從錢塘來的公司領導們或許還比較慇勤貼切，但是做司機的人多半眼光老辣，上車後觀察了半個小時光景，從周立新和顧莫傑的做派中就看出這兩個人沒啥底子，氣場就不是久居上位者的架子。

所以，司機林師傅的言談調侃也就漸漸放開了，一口京片子調侃著四九城裡的見聞，開車車技也飄忽起來——儘管司機並非京城本地人。

顧莫傑笑呵呵的聽著，他也知道開車的人無聊，自然不介意陪著聊聊提提神。可惜下了高速之後，隨著林師傅越來越順手，路面卻越來越堵，人的情緒就焦躁起來了。

在即將折進北四環的那個路口，車子遠遠距離路口紅綠燈還有約莫兩百米，紅綠燈指示牌顯示綠燈時間還有30秒光景，林師傅自然覺得安然通過這個綠燈沒問題。

奈何顧莫傑他們的車前頭就還有一輛車，開得慢慢吞吞，一副老爺車的樣子。林師傅按了喇叭沒反應，見還沒有到路口禁止實線變道的路段，便打燈超車。

顧、週二人當然不會注意司機開車的細節。然而就在超過前車回到本道的時候，車子陡然一震，卻是後頭的車衝了上來。

「咣鐺！」一聲悶響，車子往前衝了一下才停住。顧莫傑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

「苟日的你怎麼開車的？一開始開這麼慢，老子超車你加速？你故意的是不？」林師傅火氣比較爆，被人追了尾下車就要開罵。

周立新不懂交規，也不知道怎麼辦。

顧莫傑這輩子雖然還沒有考到駕照，但是他前世是會開車的，如今也有點兒常識，所以倒也不發作，趕緊先下車來看個究竟。

一般來說，追尾肯定是後車全責，但是也有例外，那就是如果前車跨線的時候被追尾了，全責就落到前車頭上了。

顧莫傑下來一觀察兩車的位置，就心中一涼：自己坐的這輛車，左後輪還跨在車道虛線左邊呢。

己方全責。

可惜顧莫傑還沒來得及拉住林師傅，對方也已經開始發飆了。

「呦呵？老小子拽是不？你別車跨線撞了我，還有理了？兄弟們，給這群鄉巴佬見識見識規矩！」

後車是輛三菱越野車，本來就有七座，當下便下來五六個人，還有要掏傢伙的架勢，雖然沒有真拿出來，卻可以看到皮大衣底下杵著類似於水管之類的物件。

這些人都身材彪悍，有些人看上去還是練家子，或者退伍兵之類的油子。

林師傅一看對方架勢，心中一慫，這才想到回望己方車的姿態，看到跨線的左後輪時，心中就涼了半截：這事兒還真是己方全責。

他心中大悔：剛才他也是因為感覺到對方是在自己超上來之後，突然故意加速撞了自己，所以怒氣填胸，完全沒有想到己方車有沒有跨過線這個問題。

而顧莫傑之所以那麼冷靜一開始就先去看線，完全是因為他不是開車當事人，所以沒有注意到後車是不是突然加速蓄意撞上來的，也就沒有被憤怒沖昏頭腦。

顧莫傑趕緊沖上去，攤開手制止雙方衝突：「各位大哥不要衝動！這事兒是我們不對，咱就事論事，處理事故就好！」

對面的人沒有亮出傢伙，不過還是把顧莫傑和林師傅包圍起來，然後為首之人才上前，推了一把林師傅：「怎麼不拽了！這事兒你們全責！你就說公了私了吧！」

林師傅不敢自己下決定，這時候只好看向顧莫傑，眼神中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咱今天只是給你們打工的……

顧莫傑無奈，他身在外地，真的不想惹事：「如果不介意的話，還是私了吧。」

「保險槓整個掉了，車頭蓋都有凹進去，這沒六千塊肯定搞不定。而且剛才還敢這麼拽，今天不留下八千塊，休想走人！」

「你……你們這是訛人！你們是故意加速的……就算我剛才說話語氣……是不夠客氣，那也不能坐地加價兩千的……」林師傅臉色有些白，顯然是唯恐讓僱主的朋友今天就這麼吃虧平事兒的話，回去只怕要受罰，所以再怕也得勉強開口。

「訛人？你特麼再說一次試試？可以啊，那咱公了好了！」對面幾個大漢馬上逼上來了。

顧莫傑趕緊出言阻攔：「別急別急，他就是個開車的，瞎說不算。我說答應私了就私了——不過手頭沒有那麼多現金，你看我馬上去旁邊那個ATM取一些，也別把車停在這兒太久耽誤後頭的人，兩分鐘就好！」

說罷，見那夥人也不繼續虛張聲勢了，顧莫傑趕緊跑開向路邊拐角的一家銀行走去，衝進一個ATM隔間。

一邊取錢，他一邊心中快速地盤算著雙方剛才的表情語境，試圖讓自己冷靜復盤一下。最後林師傅辯解說對方有訛人嫌疑時，他也是聽進去了，尤其是聽到林師傅帶到一句「你們是故意加速撞上來的」，更是提醒了顧莫傑。

如此一想，他按了一下眼鏡腿，激活了初音娘。

「你能夠有數據記錄判斷剛才對方是不是故意撞上來的麼？」

「從全向攝像頭的實時記錄來看，對方有加速嫌疑。而且根據本機G－Sensor的加速度感應來看，這次撞擊力度很小很輕，應該是不足以把三菱越野車的保險槓徹底撞掉的。」

G－Sensor就是重力加速度傳感器，後世從3G時代開始，大部分手機都裝備了這玩意。最初的手機G－Sensor精度比較爛，只能實現手機鈴聲翻轉靜音之類的簡單功能，或者是微信、陌陌的搖一搖；再後來精度提升後，才能用於玩平衡球之類的重力模擬手游。

初音娘作為一台2050年的手機，G－Sensor這種基礎硬件當然是自帶的，而且精度還頗高，不僅可以定性分析，還能定量分析。打個比方，顧莫傑帶著初音娘坐飛機的時候，甚至都能夠用初音娘來實時判斷飛機當前有幾個G的過載。

理所當然的，初音娘的G－Sensor也能用於定量分析剛才相撞那一瞬間的車子加速度變化，然後計算出碰撞衝量。

「對方故意加速？而且輕輕一碰就壞？那就是故意碰瓷的人了……」

顧莫傑略一沉吟，隨後打消了直接把事情鬧大的念頭，畢竟他們是外來戶，四九城裡還是不壓地頭蛇的。

「可惜咱現在要事在身，不好和他們多糾纏。你能夠把剛才撞車前後向拍攝到的部分視頻存儲下來麼？或者准你用三星的流量上傳到咱的郵箱裡也成。然後能不能讀到那些人的手機身份信息，將來定位他們？」

初音娘的緩存雖然大，但是實時攝像頭數據也是一邊拍一邊擦的，只會存儲最近幾十分鐘的，如果沒有什麼意義的錄像，時間一過就會擦掉以節約緩存空間。但顧莫傑只要人工下令，還是可以把某一段視頻摳出來單獨長期存儲的。初音娘乾淨利索地處理好了文件，然後才回答顧莫傑的第二個問題。

「對方的手機都沒有GPS，國內如今也沒有這個業務，無法精確跟蹤。不過如果再靠近一些，我就可以讀取到對方給基站發送的MEID識別碼，然後根據MEID確認他們每時每刻在哪個蜂巢基站的信號服務範圍內，以及與基站的相對角度。但是MEID跟蹤法無法判斷對方和基站之間的距離。」

MEID就是手機的入網許可證號，每個機器唯一，是出廠的時候燒錄在硬件RAM裡面的。國內無論哪個運營商的手機，要想可以接入網絡，都必須有入網許可證號，否則是沒法使用的，在GPS出現以前的年代，刑偵辦案裡頭也經常用MEID跟蹤法初步定位某些手機的位置。

「那也夠了，一會兒我靠近他們給錢的時候，你趁機給我讀取他們的MEID。」

說完這些，顧莫傑也已經取出錢來，回到車旁，看上去略有不捨地數了八千塊錢交給對方，雙方簽了字據兩訖。

林師傅和周立新從頭到尾都沒敢說話，只等顧莫傑給了錢平了事兒，才重新回車上坐下，悶頭開車走了。

「你……現在手頭活錢還夠麼？」周立新關切地問了一句，似乎對這次來京城有些後悔。

「沒事兒，這事沒算完。一回兒回賓館我再告訴你後手。」

顧莫傑很是輕鬆地安撫了周立新，渾然沒事人一樣，絲毫不像剛剛損失了八千塊的人。看著顧莫傑這麼淡定，周立新突然有些慚愧：表弟都比自己小四歲，遇到這種事情居然還比自己沉著這麼多。

只有顧莫傑知道自己沉著的來源，因為初音娘已經用只有他聽得見的語音，偷偷告訴他，剛才已經把那一票人的MEID信息都通過基站反饋數據讀取到了。

第三十八章 君子報仇不見血

一行人終於到了中關村附近，找預定好的酒店住下。

顧莫傑吩咐周立新好好休息，準備明天的談判。然後他自己帶著林師傅，讓對方開車送自己去幾個地方。

畢竟害得僱主破了財，林師傅這回開車可是規矩了很多，幾乎連超個車都不敢了，而且顧莫傑說去哪裡就去哪裡，一句不敢廢話。

顧莫傑先在中關村就地找一家數碼產品店舖買了一台數碼相機，帶攝像功能的，花了三四千——當然，整個過程沒有讓林師傅跟進店裡，所以並沒有人知道他買了這個。

買好之後，就如同他當初處理那台T40筆記本的包裝材料時一樣，顧莫傑毫不吝惜地把包裝和所有售後質保材料都扔了，還在店舖的洗手間裡掏出打火機燒了發票，然後才重新出去上車。

他需要一台數碼相機對自己人解釋將來有可能出現的視頻來源，而且這台相機將來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有可能掩護初音娘部分功能的存在。

做完這一切，他調出初音娘讀取兩三個小時前那批MEID如今的大致實時位置，然後就指揮著林師傅開車過去。林師傅雖然心中不解顧莫傑要去哪裡，但是一點都不敢問。

「15分鐘前，目標MEID手機出現在天通苑B基站正北偏東014方向，信號減弱中，7分鐘前進入北七家A基站西南偏西248方向，信號增強中。2分鐘前重新接入東小口鎮基站……根據綜合歷史數據，目標如今大概率在……」

初音娘在顧莫傑耳邊，用只有顧莫傑聽得見的音量低聲通報著，顧莫傑則拿著一張北京地圖，在北五環外搜索著，很快靠近了一家荒僻的修車廠。

這種事情，還真有一點兒玩無線電測向遊戲的帶感。

「林師傅，這裡附近也沒什麼交警，一會兒你去立水橋地鐵站附近等我，我完事兒了打電話接你——後面這段時間，車借我開一陣子，成不？」

林師傅本能要拒絕，可是看了顧莫傑此前的冷靜表現，他居然有些發怵，不由自主就答應了。

顧莫傑換到駕駛座上，絕塵而去。

……

江湖人稱城北碰瓷王的刀疤陳，今天實在是心情不錯。

他帶著弟兄們，兩輛車，就在北五環北四環和機場高速之間游曳，居然一下午就做成了五單買賣。

自從廊坊那邊進京的高速下口被東城的一夥人搶走之後，他刀疤陳可是壓抑了許久了。

想想也是，從廊坊進京的，開外地車的極多，那生意得多好。

而城北郊區這塊地盤，最大的客流量就是機場，但機場下來的客人很多是打車的，或者有本地車接，要找到膽小怕事的外地車還真是不容易。大冬天的，北邊的承德也沒人去避暑，只能指望唐山那邊進京上供的車子了。

所以，一天做成五單的日子，今年還是頭一次呢。

如今正是晚飯的點兒了，刀疤陳帶著兄弟們在這處荒僻的小修車廠倉庫裡，擺下酒肉吃喝著，一邊等剛剛碰癟的另外一輛車修好。這裡的修車工都是自己人，而且業務很純熟，有時候兩頓飯的功夫就能把看上去挺慘的車拾掇利索，表面上看不出外傷。

「老大，今天那兩個小白臉的錢，賺得真特麼痛快！」他手下一個退伍油子，綽號殺豬菜的，拿著小半瓶牛欄山，敬了一下刀疤陳，然後就自己先灌為敬了。

另外一個馬仔也是深有同感，「誰說不是呢！咱做了一年多這買賣了，頭一回見這麼膽小怕事的。哈哈，咱那保險槓本來就是壞了幾十回的，用膠重新粘上去，車頭蓋也是癟了之後用錘子敲敲平。一千塊維修費都不用的買賣，直接榨出八千塊油水來，刨掉人工汽油，起碼是六千淨賺！」

刀疤陳笑而不語，心中卻是著實得意。幾個人正吃喝得痛快，外頭一輛車又淒淒慘慘地開了過來，正是下午他們開去撞顧莫傑時的那樣。

刀疤陳眼前一亮，指著來車吆喝道：「呦呵？老三又得手了？特麼的這兒的都還沒修好呢，哈哈，看來今天修車的都得加班了！乖乖，年初七小長假結束，真是大吉利市的日子啊，那麼多人回京，咱也開張得夠痛快！」

來車停下，修車工深諳套路地就圍上去忙活開了，刀疤陳自顧招呼車裡下來的兄弟喝幾杯先，倒是沒有注意到異常。

然而，卻是刀疤陳手下另有小弟眼尖，指著遠處問道：「老大，後面這車也是咱的麼？怎麼一直跟著三哥的車進來的，還遠遠停在那兒？」

刀疤陳一下子警覺回頭：「誰？殺豬菜，你開那個現代過去看看！」

然而殺豬菜終究是沒有追上，也不敢用蠻。因為那輛疑似路過的車，僅僅臨時停了一會兒之後，就閃了。刀疤陳的人畢竟後台不硬，在四九城裡只敢欺負外地車牌，是不敢硬來鬧大的，沒追上也就作罷了。

……

當天晚上，顧莫傑回到酒店，周立新早就等得頗為擔心了，拉著他一起吃了晚飯。然後回到房間裡，顧莫傑神秘地拿出一張SD卡和一台數碼相機，在周立新面前晃了一晃。

「哥，有本事把這些東西發到網上去麼？多發幾個帖子，炒熱。然後最好用公共網絡，並且代理IP什麼的——你是學網站和PHP的，應該比我懂吧。」

周立新手一抖，拿過來先插進自己筆記本看了一遍，然後冷汗就涔涔而下了。

這裡頭至少有三起追尾車禍的現場錄像視頻，而且還清晰地拍出了兩輛肇事車的車牌號，從視頻裡也能看出後車在相撞前的突然加速。最後甚至還有一段某個荒僻的修車廠內門口的情景，並且用長焦距鏡頭一直拉過去，拍到了很多不似善類的人各種不雅舉動。

「這些你哪裡搞來的？下午我們被撞的時候，我……我也沒注意到你拿出數碼相機了啊。」

「哥，我這個人警覺心比較高，時刻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當時注意到後面的車逼上來，就拿出相機了，只是你沒看見罷了。」

周立新還沒反應過來，傻傻地問：「那你既然當時就有證據，為什麼還要給錢。」

顧莫傑一愣，卻是覺得好氣又好笑：「這話說的！哥，當時他們那麼多人圍著，我拿出相機來，他們都有本事讓相機變成碎片信不？」

周立新前一句話剛說出口的時候，也已經醒悟過來自己的問題有多白痴了。被顧莫傑一說，頓時不好意思地摸摸腦袋，覺得自己果然是衝動了。換位思考之後，他代入顧莫傑的立場，馬上思忖著說道：「確實，現在的話，咱證據充分，先傳到網上去，也不說是舉報或者啥，只要炒熱就好。」

一進入一個程序員和網蟲大蝦的身份，周立新腦袋馬上好使了很多。

「沒錯，就是這麼辦，如果最後非要匿名報案不可的話，咱也找XXX的派出所，別找YYY的派出所。」

「為啥？」

「我跟蹤的時候有聽到他們提起，貌似YY所裡他們有後台。但是既然他們作案範圍這麼廣，跨了好幾個所的轄區，咱避實擊虛就好。」

「我靠！這都能偷聽到？怎麼做到的？」周立新已經對表弟的能耐震驚了。

顧莫傑笑而不語，心說：難道我動用了初音娘的槍式竊聽器、橫向聲波雜波濾除功能，還要和你說麼？要不是初音娘不是專業的，咱今天還用得著最後靠得那麼近，險些被發現？看來回去後要想辦法弄一個長炮筒的專業濾波竊聽器了……

……

周立新說幹就幹。當晚他也沒有直接在酒店裡上網，而是出去找了網吧，以及酒店大堂的一些機位，把網線插到自己筆記本上。把各種資料上傳，以天涯論壇之類的地方為主。

一旦做起這個事情，周立新馬上進入了渾然忘我的姿態。

各種代理IP，偽裝自己身份，幾十個各種天涯和別的論壇的帳號同時用虛擬機登陸，自己和自己左右互搏質疑頂帖炒熱。甚至還弄出一款這個時代絕對老鳥大蝦才用的代理自動發貼機來幫忙操作。

如果外行人不懂什麼叫自動發貼機的話……嘖嘖，用人話翻譯一下，後世帝吧裡頭那些野火燒不盡的黃圖哥黃土姐，就是那玩意兒的產物。只不過如今這個時代，這種程序的擴散範圍還很小，幾乎都是資深專業的IT高手才懂得去找去用。

03年連網吧實名制都沒實施呢，去網吧根本不用登記身份證，交了錢之後位置也是隨便坐。要是這還有人將來能查到是誰在舉報，那可就太神了。

其實周立新根本沒必要那麼小心，因為他要對付的敵人沒有他預想的那麼強，甚至可以說，刀疤陳那些人簡直是低智商犯罪的代表了。

忙完這一切，周立新回到客房，準備洗漱休息。顧莫傑已經早早地霸佔了另一個床位，聽到他回來的動靜，才從被子裡探出頭來追問了一個問題：

「哥，你說百度會不會接受其他非商業性關鍵詞的競價排名？如果咱明天談好之後，把『車禍』、『碰瓷』這樣的幾個關鍵詞也競價包下來，然後把咱要弄火的那個帖子買到最前面，你覺得會怎麼樣？」

周立新幾乎把牙刷掉在地上。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這個表弟居然歹毒到了這個份上，幸好自己這輩子是沒有得罪他的可能性了。

第三十九章 寓教於計

     年初八，中關村，理想國際大廈。

顧莫傑站在樓下的時候，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因為如今的百度公司，居然僅僅只佔了這麼一樁大樓的其中一層而已，區區三千平米辦公區。

顧莫傑不知道後世的百度會成長到多大，但是肯定很大很大。相比後世的龐然大物，如今的百度就算不是一個幼兒，至多也只能算是少年期吧。也虧得如今的百度還沒有強大到那種程度，所以才會為了十萬塊的小單子就派人和自己談判。

周立新對於將來百度會變得多麼強大更是完全沒有概念，所以他心中的敬畏依然。

一樓大廳裡的保安確認了二人的來意，驗明預約，然後引著二人上了訪客專用電梯，按好樓層，然後刷卡——也就是確保他們只能從12層下電梯，不可能在別的樓層停靠。

電梯門在12樓打開的時候，眼前豁然開朗就是藍白的色調，天天在瀏覽器上看了無數遍的LOGO躍入眼簾，地球人都知道這裡就是百度了。

「周先生，顧先生，兩位好。我是你們預約的客戶經理劉緋彤，今天負責為你們解答和洽談競價排名業務的相關事宜，請這邊走。」

電梯廳裡，一個職業裝的年輕女人微微欠身，遞過來一張名片，然後就引著二人去一間會議室。周立新有些尷尬，接過名片後才想到自己都沒有名片，只好跟在後頭。

三人坐定，開了投影儀，倒上咖啡，一邊客套幾句。劉緋彤很能來事兒，引領話題的技巧也頗為不錯，完全不是顧莫傑和周立新兩個理工男能夠駕馭節奏的那種。

似乎是為了取得相互之間的信任和瞭解，談正事兒之前，劉緋彤不經意間就把自己的資歷略微介紹了一番。

按照劉緋彤的說法，她當年是在米國念的斯坦福，大三就認識了當時剛到硅谷Infoseek打工不久的李老闆。可惜後來她眼光不咋滴，或許是女生的持重求穩心態作祟，捨不得在斯坦福讀MBA的機會，沒有直接在李老闆99年回國創業的當口投奔他，錯過了成為創業期核心員工的機會。

01年讀到研二上學期的時候，聽說李老闆已經在國內略微混出了個人模狗樣，而且恰好百度擴大業務，人員短缺，又來延攬她。這次她好歹抓住機會，果斷放棄讀書，回國了。如今算來，在百度也有兩年資歷，可惜只能做到一個競價排名業務部的中層管理人員了。

聽了對方的自我介紹，顧莫傑基於重生者的自信，倒覺得沒什麼。劉緋彤一邊說話一邊也在靜靜觀察，顧莫傑的鎮定氣場讓她頗多了幾分看重。於是閒聊完畢後，她便話頭一挑，先轉到了恭維上面：

「那麼咱就先聊正事兒吧。介紹業務之前，請容許我表達對你們的祝賀：顧先生真是年輕有為，你的輸入法產品截至昨天，已經有107萬國人下載了，對於一個上市一個月左右的產品，突破百萬用戶實在是一個很了不起的成績。」

走進會議室五分鐘，顧莫傑臉上第一次有了略顯驚訝的表情：「這麼精確？這種數據你們都能知道？」

劉緋彤微微一笑：「我們挑選任何一家有長期合作潛力的客戶之前，當然都會略微做一些工作了。別忘了我們可是百度，國內的上網搜索頻次和下載流量這種數據，怎麼可能有我們不知道的呢？所以和我們百度合作，推廣費用才能實時調整，每一塊錢都花在刀刃上，這絕對不是虛言。」

「真是很有說服力的廣告詞啊。看來今天不直接投十萬廣告費，我都不好意思離開這個會議室了。」顧莫傑貌似無奈地聳了聳肩，然後繼續說道，

「劉小姐請放心，我今天是非常有誠意的。對於要借助百度來推廣我的軟件這一決策，我從來沒有懷疑過。如果僅僅是為了做這個決策，我今天甚至都沒必要來京城，直接轉賬開一個保證金戶頭就行了。

之所以非來不可，其實是想對貴公司推廣業務有個更深入的瞭解，所以我希望今天的重點可以放在介紹貴公司推廣業務與市面上同行的差異化分析上面。如果有道理的話，我是不介意追加推廣預算的。」

顧莫傑的「豪爽」有些出乎劉緋彤的意料。03年的國內，做商務的人大多還停留在套交情的階段，鑽研技術差異化的銷售人員不多。劉緋彤自問是米國回來的高材生，可是也已經有許久沒有用上自己的真才實學了，兩年來和國內許多拉交情為主的客戶的洽談，已經漸漸磨滅了她原本擅長的技能。

此刻，封印已久的能力被喚醒，劉緋彤竟也有幾分表現欲被激發的快感：「顧先生有疑問的話，儘管說就是，我會知無不言的。」

「那就好，我就直說了。第一個問題，我此前是傾向於尋找一家國內企業，能夠做類似於谷歌的關鍵詞廣告業務的，可惜國內就沒有這樣的公司。最後只找到了貴公司的競價排名業務，算是最近似的了。

我想問的是：李老闆的百度也算是國內對米國搜索引擎巨頭跟進最緊的先驅了，貴公司當初為什麼沒有照搬谷歌的關鍵詞廣告，而是要改成搜索結果競價排名呢？」

對於這個問題，劉緋彤沒有直接回答，反而是眼神變得略微有些失望，似乎此前對顧莫傑積累的好感都消散了：「顧先生難道覺得，中國企業就要緊跟在米國同行背後，跟得越緊，才代表他們越進步麼？」

顧莫傑趕緊否認：「我絕對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谷歌那麼做，畢竟是把搜索結果歸搜索結果，廣告歸廣告。一方面可以投放的廣告數量更多、更規律，另一方面也沒有欺騙用戶的隱患。百度這般，把給了錢塞進來的推廣產品和普通搜索結果混在一起，而且不加標註，會不會……」

聽了顧莫傑的關注點後，剛剛露出一絲失望和不屑的劉緋彤神色終於恢復了嚴肅，此前那一瞬間覺得顧莫傑膚淺的錯覺也消散無蹤：「顧先生，這不是百度想要這樣的，是國情如此。如果百度不這麼做，你覺得我們現在有中文搜索引擎可以用麼？」

「這話怎麼說？」

「如果我們的用戶是專業化的，精確化要求更高，同時又不在乎支出一些費用的，能夠有良好的互聯網商務習慣的，我們當然可以推廣谷歌式的服務。問題是，國內網民和米國網民結構完全不同：國內還處在最初級階段。

打個比方，如果在米國，用戶搜索一款殺毒軟件，或許他不介意花一點錢買正版，但是他希望用最適合他的產品，比如更好地契合他的硬件，契合他的其他應用軟件與系統。

但是在國內，人們習慣了先解決有沒有問題，再解決好不好的問題；而且是免費、粗暴地解決：他們不介意為了不花錢而多花一些時間，也不介意為了不花錢而下載一些功能並沒有付費款那麼強大的軟件。

為了不花錢，用戶不介意讓人知道他的用戶習慣，無所謂個人隱私的洩漏，也無視一切互聯網協議，遇到協議就直接看都不看點『同意』——服務這樣的網民，我們要貼近國情，不能照搬米國人的方式。

顧先生你也許是一個精確的人，對自己的搜索結果時效性、全面性很在乎，也許你平時會使用谷歌搜索你要的東西，而且在這個領域不太會成為我們百度的用戶。但是絕大多數網民是不在乎你所在乎的那些東西的，他們只要百度最方便、最快捷、最廉價地提供給他們一個確保可以用的東西就行，至於這個是不是最好的，最適合他們的，他們無所謂。

我們百度為了確保用戶最便捷、響應最快速、最廉價地完成搜索，而犧牲了一些如今國內網民相對不怎麼在乎的方面，這難道不對麼？不知道我這麼說，你能不能夠接受。」

「也就是說，你認為這是一種對成本妥協的權宜之計？而對於某些已經達到米國網民素質的國內高端網民的訴求，你們選擇了抓大放小，寧可把這部分高端客戶讓給谷歌？」

「如果您是這麼理解這個問題的話，我也不會狡辯。是的，我們百度從來不會對業內的同行諱言這一點——而且我有一個善意的建議，顧先生，你也是讀書人，也是深諳IT技術的，也許你會很在乎自己挑選你最喜歡用的軟件，並且不在乎為此花錢。但你寫的輸入法要服務的用戶大多數不是那樣的，他們只要三點：便宜，方便，準確。產品的價值量，是要站在你的客戶的角度來看的，而不是開發者的角度，不是麼？」

聽完劉緋彤的這番話，顧莫傑覺得自己腦子裡有一根神經被深深地觸動了，很多念頭幾乎要和潮水一樣湧出。這種感覺重生以來幾乎沒有發生過，但他可以隱隱覺得似乎有一些被封印和洗掉的東西正在重構，好告訴他一些真理。

劉緋彤以為他是在消化自己的觀點，並沒有緊追著繼續灌輸，只是給顧莫傑續了一下咖啡，靜靜地等顧莫傑回過神來，才繼續往下討論。

顧莫傑覺得此前的自己，當真是有些書生意氣了。哪怕重生了一次，畢竟後世也只是一個理工男，對互聯網背後的人性和需求思考還是不太夠。緊接著他又追問了劉緋彤許多對於百度推廣業務的疑惑，劉緋彤都有問必答，一個朦朧的思想體系，漸漸在顧莫傑腦中形成。

時間不知不覺過了一個半小時，年後第二天上班，劉緋彤就花了半個上午的工作時間，只陪著顧莫傑這一路客戶，事無鉅細都細心地解答了。

根據這番深入溝通介紹，顧莫傑得知百度競價的設置是非常靈活的，開通業務後，使用百度提供的操作後台，就可以隨時增減關鍵詞，也能隨時調節對每個關鍵詞的出價。以03年的水平，百度的關鍵詞競價下限幾乎是不存在的，如果是沒有人競標的冷門詞彙，最少7分錢一次點擊就能買到搜索結果排名的上升，如果是追求置頂的話，最便宜的也只要1毛9而已。

聊到後來，顧莫傑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畢竟他只打算投10萬塊廣告費，僅僅相當於百度競價排名業務兩三天的業務量而已。人家肯陪他說這麼多，完全是給面子了。

「劉小姐，我還有最後兩個疑惑，如果您可以告知的話，我想我今天就可以轉賬，存入15萬到競價排名賬戶內，用於我的輸入法推廣。」

「不必客氣。無論你是否追加，我都會儘量為你解惑的。」

「我想知道的是，你剛才說的這些，都是你們百度公司內部的培訓呢，還是你自己的總結？」

劉緋彤聽得「噗哧」一笑：「顧先生，將來你要是自己開公司了，你覺得你會教你的員工怎麼對客戶說大實話麼？你可以把我剛才說的那些理念，理解為我通過對百度的企業文化，以及李總的觀察揣摩得出的。」

「謝謝，還有最後一個問題。」顧莫傑坐直了身子，準備結束這場持久的談判，「剛才你說過，我開通了後台之後，可以隨時增減我要競價的關鍵詞，是吧？那麼如果我要增加的關鍵詞和我經營的產品並沒有什麼表面聯繫，這種變更會受到你們公司的審查或者限制麼？能夠實時反饋到搜索用戶那裡麼？」

劉緋彤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前傾了一些，他從顧莫傑這個留到最後的問題中，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斟酌了一番後，她選擇了一個持重的回答：「當然，不能違反國家相關法律的規定，也不能違背公序良俗……」

「當然不會違背，這麼說好了，我舉一個例子。」顧莫傑調整了一下情緒，扶了一下眼鏡，用鏡片的反光遮掩自己的眼神，續道，「假設我今天不是一個做軟件的，而是一個賣保險的。然後我希望出價包下『車禍』這個關鍵詞，然後把搜索結果引向我賣的車險產品鏈接上，這種做法雖然不怎麼讓人舒服，但是應該不違反使用規則吧？」

「這個倒是……不違反。」劉緋彤緊繃著神經，警惕了半晌，卻沒看出這個問題有什麼陷阱，只能如是答道。

「那就謝謝了，合作愉快，我們這就去開保證金賬戶吧。」顧莫傑起身，與劉緋彤握了握手，然後一行人離開了會議室。

劉緋彤心中依然在胡思亂想：剛才那小子最後為什麼非要用保險來舉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