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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漢高祖鬥智

請問:漢高祖鬥智,究竟用的甚麼法子呢?他從彭城大敗而回,問群臣有甚麼策略,張良勸他把關以東之地捐與韓信、彭越、黥(qing)布三人,信為齊王,越為梁王,黥布為九江王。高祖聯合他們,仍是一種聯軍方式。高祖用主力兵,在滎(xing)陽城,與項羽相持,而使信、越等三人,從他方面進攻,項羽遂大困。鴻溝議和后,項羽引兵東還,高祖追之,項羽還擊,高祖大敗,乃用張良之計,把睢陽以北之地劃歸彭越,陳以東之地劃歸韓信,於是諸侯之師,會於垓下,才把項羽殺死。由是知:漢高祖所謂鬥智者,還不是襲用管厚黑、蘇厚黑的故智,起一種聯軍罷了。
我們從歷史上研究,得出一種公例:「凡是列國紛爭之際,弱國唯一的方法,是糾合眾弱國,攻打強國。」任是第一流政治家,如管仲、諸葛武侯諸人,第一流謀臣策士,如張良、陳平諸人,都只有走這一條路,已成了歷史上的定例。然而同是用這種法子,其結果則有成有敗,其原因安在呢?我們可再加研究。
我們在前面,曾舉出五個實例:(一)管仲糾合諸侯,以伐狄,伐戎,伐楚,這是成了功的。(二)樂毅合五國之兵以伐齊,這是成了功的。(三)蘇秦聯合六國以攻秦,卒之六國為秦所滅,這是失敗了的。(四)漢高祖合諸侯之兵以攻項羽,這是成了功的。(五)諸葛亮倡吳蜀聯盟之策,諸葛亮和孫權在時,尚能支持曹魏,他二人死後,後人秉承遺策做去,而吳蜀二國,終為司馬氏所滅,這也算是失敗了的。我們就這五種實例推求成敗之原因,又可得出一種公例:「各國聯盟,中有一國為主幹,其餘各國為協助者,則成功;各國立於對等地位,不相統屬者,則失敗。」齊之稱霸,是齊為主幹,其他諸侯則為協助;燕之伐齊,燕為主幹,其他四國則為協助;漢之滅楚,漢高祖為主幹,眾諸侯為協助,所以皆能成功。六國聯盟,六國不能統屬;吳蜀聯盟,二國也不相統屬,所以俱為敵人所滅。我國組織弱聯會,我國當然是主幹,當然成功。
現在國際的情形,既與春秋戰國相似,我們就應該把春秋時管厚黑的方法和戰國時蘇厚黑的方法,融合為一而用之,管仲的政策,是尊周攘夷,先揭出尊周的旗幟,一致擁護周天子,把全國力量集中起來,然後才向外夷攻打,伐狄,伐戎,伐楚,各個擊破。蘇秦的政策,是合六個弱國,攻打一個強秦。我們可把全世界弱小民族,看做戰國時之六國,把英法德美意俄日諸強國,合看為一個強秦,先用管仲的法子,把全國力量集中起來,擁護中央政府,以整個的中國與全世界弱小民族聯合,組織一個聯盟會;迨至這種聯盟組織成功,即用堂堂之鼓,正正之旗,向列強一致進攻,他們赤白兩色帝國主義,自然崩潰。
有人問:「中國內部這樣的渙散,全國力量,怎能集中起來?」我說:「我所謂集中者,是思想集中,全國人的心理,走在一條線上,不必定要有何種形式。」例如,我李瘋子提出「弱小民族聯盟」之主張,有人說:這種辦法是對的,又有人說不對,大家著些文字,在報章雜誌上討論,結果一致認為不對,則不用說,如一般人認為對,政府也認為對,我們就實行干去。如此,則不言擁護中央政府,自然是擁護中央政府,不言全國力量集中,自然是全國力量集中。所以我們要想統一全國,當先統一全國思想。所謂統一思想者,不是強迫全國人之思想必須走入某一條路,乃是使人人思想獨立,從學理上、事勢上徹底研究,大家公認為某一條路可以走,才謂之思想統一。
有人難我道:「你會講厚黑學,聯合弱小民族,向列強進攻,難道列強不能講厚黑學,一齊聯合起來,向弱小民族進攻嗎?」我說:「這是不足慮的,證以過去的歷史,他們這種聯合,是不能成功的。」
戰國時,六國聯盟,有人批評他:「連雞不能俱飛。」六國之失敗,就是這個原因。如果列強想聯合起來,對付弱小民族,恰犯了連雞不能俱飛之弊。語曰:「蛇無頭而不行。」列強不相統屬,尋不出首領,是謂無頭之蛇。我們出來組織弱小民族聯盟,我國是天然的首領,是謂有頭之蛇。列強與列強,利害衝突,矛盾之點太多,步調斷不能一致,要聯合,是聯合不起的。弱小民族,利害共同,彼此之間,尋不出絲毫衝突之點,一經聯合,團體一定很堅固。
前次大戰,列強許殖民地許多權利,戰後食言,不惟所許利益不能得,反增加許多痛苦。殖民地含恨在心,如果大戰重開,斷難得殖民地之贊助,且或乘機獨立,這是列強所深慮的。日本精研厚黑學,窺破此點,所以「九一八」之役,悍然不顧,硬以第二次大戰相威脅,列強相顧失色。就中英國殖民地更寬,怕得更厲害,因此國聯只好犧牲我國的滿洲,任憑日本為所欲為。德國窺破此點,乘機撕毀和約,英法也無如之何。墨索里尼窺破此點,以武力壓迫阿比西尼亞,英國也無如之何。其唯一之方法,無非是以第二次大戰相威脅而已,無非是實厚黑學而已。
世界列強,大講其厚黑學,看這個趨勢,第二次世界大戰是斷不能避免的。戰爭結果,無論誰勝誰負,弱小民族總是供他們犧牲的。我們應該應用厚黑哲理,趁大戰將發未發之際,趕緊把弱小民族聯盟組織好,乘機予列強一種威脅,這個大戰,與其由列強造成,弱小民族居於被動地位,毋寧由弱小民族造成,使列強居於被動地位。明明白白告訴列強道:「你不接受我們弱小民族的要求,我們就把第二次大戰與你們造起來。」請問世界弱小民族,哪個敢談這個話呢?這恐怕除了我中華民國,再莫有第二個。請問我中國怎敢談這類強硬話呢?則非聯合世界弱小民族為後盾不可。
從前陳涉起事,曾經說過:「逃走也死,起事也死,同是一死,不如起事好了。」弱小民族今日所處地位,恰與陳涉相同,大戰所以遲遲未發者,由於列強內部尚未準備完好,我們與其坐受宰割,毋寧先發制人,約集全世界弱小民族,死中求生。不然他們準備好了,大戰一開,弱小民族就永無翻身之日了。
全世界已劃為兩大戰線,一為壓迫者,一為被壓迫者,孫中山講民族主義,已斷定第二次世界大戰是被壓迫者對壓迫者作戰,是十二萬萬五千萬人對二萬萬五千萬人作戰,無奈……日本人口,除去高麗而外,全國約計六千萬,也辜負孫中山之期望,變為明火劫搶之惡賊。所以我們應當秉承孫中山遺教,糾集被壓迫之十萬萬四千萬人,向赤白兩色帝國主義四萬萬六千萬人作戰,才算順應進化之趨勢。現在這伙強盜,互相火併,乃是全世界被壓迫民族同時起事的好機會,我們平日練習的厚黑本事,正好拿出來行使,以大厚黑破他的小厚黑。不然,第二次大戰仍是列強與列強作戰,弱小民族,牽入旋渦,受無謂之犧牲,豈不違反中山遺訓嗎?豈不違反進化公例嗎?
我講厚黑學,分三步功夫,諸君想還記得。第一步:麵皮之厚,厚如城牆;心子之黑,黑如煤炭。第二步:厚而硬,黑而亮。第三步:厚而無形,黑而無色。日本對於我國,時而用劫賊式,武力侵奪,時而用娼妓式,大談親善,狼之毒,狐之媚,二者俱備。所謂厚如城牆,黑如煤炭,他是做到了的,厚而硬,也是做到了的,唯有黑而亮的功夫,他卻毫未夢見。曹操是著名的黑心子,而招牌則透亮,天下豪俊奔集其門,明知其為絕世奸雄,而處處覺得可愛,令人佩服。日本則「心子與招牌同黑」,成了世界公敵,如蛇蠍一般,任何人看見,都喊「打!打!」所以日本人的厚黑學越講得好,將來失敗越厲害。何以故?黑而不亮故。他只懂得厚黑學的下乘法,不懂上乘法,他同不懂厚黑學的人交手,自然處處獲勝,若遇著名手,當然一敗塗地。
我們組織弱小民族聯盟,向列強攻打,用以消滅赤白兩色帝國主義,本是用的黑字訣,然而這種方法,是從威爾遜「民族自決」四字抄襲出來,全世界都歡迎,是之謂黑而亮。聞者必起來爭辯道:「威爾遜主義,是和平之福音,是大同主義之初基,豈是面厚心黑的人幹得來的?實行這種主義,尚得謂之厚黑嗎?」李瘋子聞而嘆曰:「然哉!然哉!是謂『厚而無形,黑而無色』。」
有人難我道:「你主張聯合弱小民族,向列強攻打。我請問,一個日本,我國都對付不了,何敢去惹世界列強?日本以武力壓迫我國,歐美列強,深抱不平,很同情於我國,我們正該聯合他們,去攻打日本,你反要聯合世界弱小民族,去攻打列強,這種外交,豈非瘋子外交嗎?你這類話,前幾年說可以,再過若干年後來說也可以,現在這樣說,真算是瘋子。」我說:「我歷來都是這樣說,不是今日才說,數年前我寫有一篇《世界大戰:我國應走的途徑》,即是這樣說的。」四川省立國書館,存有原印本,可資考證。這個話,前幾年該說,現在更該說,再過若干年,也就無須說。你說是瘋子外交,這是由於你不懂厚黑學的緣故。我講厚黑學,不是有鋸箭法和補鍋法嗎?我們把弱小民族聯盟組織好了,就應用補鍋法中之敲鍋法,手執鐵鎚,向某某諸國說道:「信不信,我這一錘敲下去,叫你這鍋立即破裂,再想補也補不起!」口中這樣說,而手中之鐵鎚則欲敲下不敲下,這其間有無限妙用。如列強不睬,就略略敲一下,使鍋上裂痕增一點;再不睬,再敲一下。如果日本和列強要倒行逆施,宰割弱小民族,供他們的欲壑,我們就一錘下去,把裂痕增至無限長,糾合全世界被壓迫人類一齊暴動起來,十萬萬四千萬被壓迫者,對四萬萬六千萬壓迫者作戰,而孫中山先生之主張,於是乎實現。但是我們著手之初,則在組織弱小民族聯盟,把弱聯會組織好,然後鐵鎚在手,操縱自如,在國際上才能平等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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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敲鍋的藝術

敲鍋要有藝術,輕不得,重不得。輕了鍋上裂痕不能增長,是無益的;敲重了,裂痕太長補不起。要想輕重適宜,非精研厚黑學不可。戲劇中有《補缸》一出,一錘下去,把缸子打得粉碎。這種敲法,未免太不高明。我們在國際上,如果這樣干,真所謂瘋子外交,豈足以言厚黑學!
我講厚黑學,曾說:「管仲勸齊桓公伐楚,是把鍋敲爛了來補。」他那種敲法,是很藝術的。講到楚之罪名共有二項,一為周天子在上,他敢於稱王;二為漢陽諸姬,楚實盡之,這本是彰彰大罪。乃楚遣使問出師理由,桓公使管仲對曰:「爾貢包茅不入,王祭不共,無以縮酒,寡人是征。」又曰:「昭王南征而不復,寡人是問。」捨去兩大罪,而責問此極不要緊之事,豈非滑天下之大稽?昭王渡漢水,船覆而死,與楚何關?況且事隔數百年,更是毫無理由。管子為天下才,這是他親自答覆的,難道莫得斟酌嗎?他是厚黑名家,用補鍋法之初,已留鋸箭法地步。假令把楚國真實罪狀宣布出來,叫他把王號削去,把漢陽諸姬的地方退出來,楚國豈不與齊拚命血戰嗎?你想長勺之役,齊國連魯國這種弱國都戰不過,他敢與楚國打硬戰嗎?只好借周天子之招牌,對楚國輕輕敲一下罷了。楚是堂堂大國,管仲不敢傷他的面子,責問昭王不復一事,故意使楚國有抗辯的餘地。楚王可以對臣下說道:「他責問二事,某一事,我與他罵轉去,罵得他啞口無言,包茅是河邊上蘆葦一類東西,周天子是我的舊上司,砍幾捆送他就是了。」這正是管仲的妙用,口罵無憑,貢包茅有實物表現,齊桓公於是背著包茅,進之周天子,作為楚國歸服之實證。古者國之大事惟祀與戎,周天子祭祀的時候,把包茅陳列出來,貼一紅紙簽,寫道:「這是楚國貢的包茅。」助祭的諸侯看見,周天子面上豈不光輝光輝?楚國都降服了,眾小國敢有異議嗎?我寫《厚黑傳習錄》曾說:「召陵一役,以補鍋法始,以鋸箭法終。」其妙用如是如是。我們把弱小民族聯盟組織好了,就用鐵鎚在列強的鍋上輕輕敲他一下,到達相當時機,就鋸箭桿了事。到某一時期,再敲一下,箭桿出來一截,又鋸一截。像這樣不斷地敲,不斷地鋸,待到終局,箭頭退出來了,輕輕用手拈去,於是乎鋸箭法告終,而鍋也補起了。
外交上,原是鋸箭法、補鍋法二者互用,如車之雙輪,鳥之雙翼,不可偏廢。我國外交之失敗,其病根在專用鋸箭法。自五口通商以來,所有外交,無一非鋸箭桿了事。「九一八」以後,尤為顯著。應該添一個補鍋法,才合外交方式。我們組織弱小民族聯盟,即是應用補鍋法的學理產生出來的。
現在日本人的花樣,層出不窮,殺得我國只有招架之功,並無還兵之力,並且欲招架而不能。我們就應該還他一手,揭出「弱小民族聯盟」的旗幟。你會講「大亞細亞主義」,想把中國吞下去,進而侵略亞洲各國,進而窺伺全世界,我們就進「弱小民族聯盟」,以中國為主幹,而琉球,而高麗,而安南、緬甸,而暹羅、印度,而澳洲、非洲一切野蠻民族。日本把一個大亞細亞主義大吹大擂,我們也把一個弱小民族聯盟大吹大擂,這才是旗鼓相當,才足以濟補鍋法之窮。
民國二年,我在某機關任職,後來該機關裁撤,我與同鄉陳健人借銀五十元,以作歸計。他回信說道:「我現無錢,好在為數無多,特向某某人轉借,湊足五十元,與你送來。」信末附一詩云:「五十塊錢不為多,借了一又一坡,我今專人送與你,格外再送一道歌。」我讀了,詩興勃發,不可遏止,立復一通道:「捧讀佳作,大發詩興。奉和一首,敬步原韻。辭達而已,工拙不論。君如不信,有詩為證。詩曰:『厚黑先生手藝多,哪怕甑子滾下坡。討口就打蓮花落,放牛我會唱山歌。』」詩既成,余舉未已,又作一首:「大風起兮甑滾坡,收拾行李兮回舊窩,安得猛士兮守砂鍋。」我出東門,走至石橋趕船,望見江水滔滔,詩興又來了,又作一首曰:「風蕭蕭兮江水寒,甑子一去兮不復還。」千古倒甑子的人,聞此歌,定當同聲一哭。
近來軍政各機關,常常起大風,甑子一批一批地向坡下滾去,許多朋友,向我嘆息道:「安得猛士兮守砂鍋。」我說道:「我的學問,而今長進了,砂鍋無須守,也無須請猛士,只須將你的手杖向對方的砂鍋一敲,他的砂鍋打破,你的砂鍋遂巋然獨存。你如果莫得敲破對方砂鍋的本事,自己的砂鍋斷不能保存。」
東北四省,被日本佔去,國人都有「甑子一去兮不復還」的感想,見日本在華北華南積極進行,又同聲說道:「安得猛士兮守砂鍋。」這都是我先年的見解,應當糾正。甑子與砂鍋,是一物之二名,日本人想把我國的甑子打破,把裡面的飯貯入他的砂鍋內,國人只知雙手把甑子掩護,真是乾的笨事!我們四萬萬人,每人拿一根打狗棒,向日本的砂鍋敲去,包管發生奇效。問:打狗棒怎樣敲法?曰:組織弱小民族聯盟。
我們對於日本,應該取攻勢,不該取守勢,對於列強,取威脅式,不取乞憐式。我們組織弱小民族聯盟,即是對日本取攻勢,對列強取威脅式。日本侵略我國,列強抱不平,對我國表同情,難道是懷好意嗎?豈真站在公理立場上嗎?日本希望的是獨佔,列強希望的是共管,方式雖不同,其為厚黑則一也。為我國前途計,應該極力聯合世界弱小民族,努力促成世界大戰,被壓迫者對壓迫者作戰,全世界弱小民族,同齊暴動,把列強的帝國主義打破,即是把列強的砂鍋打破,弱小民族的砂鍋,才能保存。
威爾遜播下「民族自決」的種子,一天一天地潛滋暗長,現在快要成熟了。我國出來當一個陳涉,振臂一呼,揭出「弱小民族聯盟」的旗幟,與威爾遜主義遙遙相應,全世界弱小民族,當然聞風響應。嬴秦亡國條件,列強是具備了的,而以日本具備尤多。一般人震於日本和列強之聲威,「反抗」二字,生怕出諸口,這是由於平日不研究厚黑學,才會這樣的畏懼。如果把我的《厚黑學》單行本熟讀一萬遍,立即發生一種勇氣來,區區日本和列強,何足道哉!他們都是外強中乾,自身內部矛盾之點太多,譬諸築牆,基礎莫有穩固。我們組織弱小民族聯盟,直向牆腳攻打,「弱聯」一成功,日本和列強的帝國主義,當然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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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弱聯

我們聯合弱小民族之初,當取甘地不抵抗主義,任他何種壓迫俱不管,只埋頭干「弱聯」的工作,並且加緊工作,哪有閑心同他開戰?等到「弱聯」組織成功了,任何不平等條約,撕了即是,到了那時,他們敢於不接受我們的要求,就糾合全世界弱小民族,同時動作,以武力解決,由我國當主帥,指揮作戰,把蘇秦的老法子拿來行使,「秦攻一國,五國出兵助之,或出兵撓秦之後」。像這樣干去,赤白兩色帝國主義,哪有不崩潰之理!以英國言之,他自誇凡是太陽所照之地,都有英國人的國旗,我們的「弱聯」組織成功,可以說:凡是太陽所照之地,英國人都有挨打的資格。這樣干,才是圖謀和平的根本辦法。機會一成熟,立把箭頭取出,無須再用鋸箭法。我們不從此種辦法著手,徒悻悻然對日作戰,從武力上同他決勝負,真是蘇東坡所說的「匹夫見辱,拔劍而起,挺身而斗」了,律以我的厚黑哲理,是違反的。日本倡言親善,如果就同他親善,事事仰承日本鼻息,不敢反抗,不敢組織弱小民族聯盟,更是厚黑界之小丑,夠不上談厚黑哲理。
日本是我國室中之狼,俄國是門前之虎,歐美列強,是宅左宅右之獅豹。日本是我國的仇國,當然無妥協餘地,其他列強,為敵為友,尚不能預定,何也?因其尚在門前,尚在宅左宅右也。
威爾遜倡民族自決,想成一個國際聯盟,以實現他的主張。哪知一成立,就被列強利用,成為分贓的集團,與威爾遜主義背道而馳。孫中山曾講過「大亞細亞主義」,意在為黃種人吐氣,哪知日本就想利用這種主張,以遂他獨霸東亞之野心。所以我們成立「弱小民族聯盟」,首先聲明,英美德法意俄日等國永無入會之資格,日本不用說了。我們把英美等國劃在會外,也不一定視為敵人,為敵為友,視其行為而定。如能贊助弱聯,我們也可視為良友,但只能在會外,不能在會中說話,使他莫得利用操縱之機會。
我們對日抗戰,當發揮自力,不能依賴某某強國,請他幫助。就是有時想列強幫助,也不能向他做乞憐語,更不能許以絲毫權利,只是埋頭干「弱小民族聯盟」的工作,一眼覷著列強的砂鍋,努力攻打。要我不打破你的砂鍋,除非幫助我把日本驅出東北四省,恢復「九一八」以前狀況,我們也可以鋸箭桿了事。因為「九一八」之變,是國聯不能執行任務釀出來的,當然尋國聯算賬,當然成一個「弱聯」,推翻現在的「國聯」。所以對付列強,當如對付橫牛,牽著鼻子走,不能同他善說。問:列強的鼻子,怎能受我們的牽?曰:努力的聯合弱小民族,即是牽列強的鼻子,如列強扭著鼻子不受我們牽,我們就實行把砂鍋與他打爛,實現孫中山之主張,十萬萬四千萬被壓迫者,對四萬萬六千萬壓迫者實行作戰,忍一下痛苦,硬把箭頭取出,廢去鋸箭法不用,更是直截了當。我認為這種辦法,是我國唯一的出路,請全國厚黑同志研究研究。
和平是整個的,現在世界關聯密切,一處發生戰事,就波動全世界,就有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可能。列強殖民地太寬,弱小民族受了威爾遜的宣傳,早已蠢蠢欲動,大戰爭一發生,列強的砂鍋就有破裂的危險。這一層,日本和列強都是看得很清楚的。日本自「九一八」以後,一切事悍然不顧,墨索里尼侵佔阿比西尼亞,也悍然不顧,都是看清此點,以世界大戰相威脅,料定國聯不敢動作。果然國聯顧忌此點,不敢實行制裁,只好因循敷衍,犧牲弱小民族利益,以飽橫暴者之貪囊,暫維目前狀況,於是國際聯盟,就成為列強的分贓集團。我們看清此點,知道「國聯」已經衰朽不適用了,就乘機推翻他,新興一個「弱聯」,以替代「國聯」這種機構,催促威爾遜之主張早日實現。這種辦法,才適合時代之要求。這種責任,應由我國出來擔負,除了我國,其他國家是擔負不起的。
我們組織弱小民族聯盟,把甘地辦法擴大之,改良之,當然發生絕大的效果。印度是亡了國的,甘地是赤手空拳,尚能有那樣的成績;我國是堂堂的獨立大國,有強大的戰鬥力,淞滬之役,已經小小地表現一下,有這樣的戰鬥力,而卻不遽(ju)然行使,只努力干「弱聯」工作,所得效果,當然百倍甘地。這種辦法,我想一般厚黑同志絕對贊成的。
我是害了兩重病的,一曰瘋病,二曰八股病,而我之瘋病,是從八股病生出來的。八股家遇著長題目,頭緒紛繁,抑或合數章為一題,其做法,往往取題中一字,或一句,或一章作主,用以貫穿全題。曾國藩者,八股之雄也,其論作文之法曰:「萬山磅礴,必有主峰,龍袞(gun)九章,但挈一領。」斯言也,通於治國,通於厚黑學。我國內政外交,處處棘手,財政軍政,紛如亂絲,這就像八股家遇著了合數章書的長題目,頭緒紛繁,無從著筆。如果枝枝節節而為之,勢必費力不討好,所以我們解決時局,就該應用八股,尋出問題之中心點,埋頭干去,紛亂的時局,自必厘然就緒。我們作這篇八股,應該提出「抗日」二字為中心點,基於抗日之主張,生出內政外交之辦法。內政外交的方針既定了,一切措施,都與這個方針適應,是之謂:「萬山磅礴,必有主峰,龍袞(gun)九章,但挈一領。」我以後所寫文字,就本此主張寫去,但我從滿清末年,就奔走宦場,發明求官六字真言,做官六字真言,八股一道,荒廢已久,寫出的文字,難免不通,希望八股老同志糾正糾正。
科舉時代的功令,作八股必遵朱注,試場中片紙不準夾帶,應考的人,只好把朱子的《四書集注》讀來背得,所以朱子可稱為八股界之老祖宗。而他解決時局的辦法,是很合八股義法的。他生當南宋,初見宋孝宗即說道:「當今之世,要首先認定:金人是我不共戴天之敵,斷絕和議,召還使臣,這層決定了,一切事才有辦法。一般懷疑的人,都說根本未固,設備未周,進不能圖恢復,退不能謀防禦,故不得已而暫與金人講和,以便從容準備,殊不知這話大錯了。其所以根本不固,設備不周,進不能攻,退不能守者,正由有講和之說的緣故。一有講和之說,則進無決死之心,退有遷延之計,其氣先餒,而人心遂渙然離沮。故講和之說不罷,天下事無一可成。為今之計,必須閉門絕和,才可激發忠勇之氣,才可言恢復。」這是朱子在隆興元年對孝宗所說的話。他這篇文字,很合現在的題目,我們可以全部抄用。首先認定日本是仇國,使全國人有了公共的目標,然後才能說「對內團結,對外抵抗」的話。我國一般人,對於抗日,本下了最大決心,不過循著外交常規,口頭不能不說說親善和調整這類話,不知親善和調整這類名詞,是西洋的八股話,對於中國全不適用,其弊害,朱子說得很明白。
國人見國勢日危,主張保存國粹,主張讀經,這算是從根本上治療了。八股是國粹的結晶體,我的厚黑學,是從八股出來的,算是根本之根本。我希望各校國文先生,把朱子對孝宗說的這段文字選與學生讀,培養點中國八股知識,以便打倒西洋八股。
中國的八股,有甚深的歷史,一般文人,涵濡其中,如魚在水,所以今人文字,以鼻嗅之,大都作八股氣,酸溜酸溜的。章太炎文字,韓慕廬一類八股也;嚴又陵文字,管韞(yun)山一類八股也;康有為文字,「十八科闈(wei)墨」一類八股也;梁啟超文字,「江漢炳靈」一類八股也;鄙人文字,小試場中,截搭題一類八股也;當代文豪,某某諸公,則是《聊齋》上的賈奉雉,得了仙人指點,高中經魁之八股也。「諸君莫笑八股酸,八股越酸越革命。」黃興、蔡松坡,秀才也;吳稚暉、于右任,舉人也;譚延、蔡元培,進士翰林也。我所知的同鄉同學,幾個革命專家,廖緒初,舉人也;雷鐵崖、張列五、謝彗生,秀才也;曹叔實,則是一個屢試不售的童生。猗歟!盛哉!八股之功用大矣哉!滿清末年,一夥八股先生,起而排滿革命,我甚願今之愛國志士,把西洋八股一火焚之,返而研究中國的八股,才好與我們的仇國日本奮鬥到底。
唐宋八家中,我最喜歡三蘇,因為蘇氏父子,俱懂得厚黑學。老泉之學,出於申韓。申子之書不傳,老泉《嘉祐集》,一切議論,極類韓非,文筆之峭厲深刻,亦復相似。老泉喜言兵,他對於孫子也很有研究。東坡之學,是戰國縱橫者流,熟於人情,明於利害,故辯才無礙,嬉笑怒罵,皆成文章。其為文詼詭恣肆,亦與《戰國策》文字相似。子由深於老子,著有《老子解》。明李卓吾有言曰:「解老子者眾矣,而子由獨高。」子由文汪洋淡泊,在八家中,最為平易。漸於黃老者深,其文固應爾爾。《孫子》、《韓非子》和《戰國策》,可說是古代厚黑學教科書。《老子》一書,包含厚黑哲理,尤為宏富。諸君如想研究孔子的學說,則孔子所研習的《詩經》、《書經》、《易經》,不可不熟讀;萬一想研究厚黑學,只讀我的作品,不過等於讀孔子的《論語》,必須上讀《老子》、《孫子》、《韓非子》和《戰國策》諸書,如儒家之讀《詩》、《書》、《易》諸書,把這些書讀熟了,參之以二十五史和現今東西洋事變,融會貫通,那就有得厚黑博士之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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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道德經

有人問我:「厚黑學」三字,宜以何字作對?我說:對以「道德經」三字。李老子的《道德經》和李瘋子的《厚黑學》,不但字面可以相對,實質上,二者原是相通,於何證之呢?有朱子之言可證。《朱子全書》中有云:「老氏之學最忍,他閑時似個虛無卑弱的人,莫教緊要處,發出來,更教你支格不住,如張子房是也。子房皆老氏是學,如嶢(yo)關之戰,與秦將聯合了,忽乘其懈擊之。鴻溝之約,與項羽講和了,忽回軍殺之。這個便是他卑弱之發處,可畏可畏。他計策不需多,只消兩三處如此,高祖之業成矣。」依朱子這樣說,老子一部《道德經》,豈不明明是一部《厚黑學》嗎?我在《厚黑叢話》卷二之末,曾說:「蘇東坡的《留侯論》,全篇是以一個厚字立柱。」朱子則直將子房之黑字揭出,並探本窮源,說是出於老子,其論尤為精到。朱子認為嶢關、鴻溝,這些狠心事,是卑弱之發處,足知厚黑二者原是一貫之事。
厚與黑,是一物體之二面,厚者可以變而為黑,黑者亦可變而為厚。朱子曰:「老氏之學最忍。」他以一個忍字,總括厚黑二者。忍於己之謂厚,忍於人之謂黑。忍於己,故閉時虛無卑弱;忍於人,故發出來教你支持不住。張子房替老人取履,跪而納之,此忍於己也;嶢關鴻溝,敗盟棄約,置人於死,此忍於人也。觀此則知厚黑同源,二者可以互相為變。我特告訴讀者諸君,假如有人在你面前脅肩諂笑,事事要好,你須謹防他變而為黑。你一朝失勢,首先墜井下石,即是這類人。又假如有人在你面前肆意凌侮,諸多不情,你也不須怨恨,你若一朝得志,他自然會變而為厚,在你面前,事事要好。歷史上這類事很多,諸君自去考證。
我發明厚黑學,進一步研究,得出一條定理:「心理變化,循力學公例而行。」有了這條定理,厚黑學就有哲理上之根據了。水之變化,純是依力學公例而變化。有時徐徐而流,有物當前,總是避之而行,總是向低處流去,可說是世間卑弱之物,無過於水。有時怒而奔流,排山倒海,任何物不能阻之,阻之則立被摧滅,又可說世間兇悍之物,無過於水。老子的學說,即是基於此種學理生出來的。其言曰:「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諸君能把這個道理會通,即知李老子的《道德經》和鄙人的《厚黑學》,是莫得甚麼區別的。
忍於己之謂厚,忍於人之謂黑,在人如此,在水亦然。徐徐而流,避物而行,此忍於己之說也;怒而奔流,人物阻擋之,立被摧滅,此忍於人之說也。避物而行和摧滅人物,現象雖殊,理實一貫,人事與物理相通,心理與力學相通,明乎此,而後可以讀李老子的《道德經》,而後可以讀李瘋子的《厚黑學》。
老子學說,純是取法於水。《道德經》中,言水者不一而足,如曰:「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又曰:「江海所以能為百穀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為百穀王。」水之變化,循力學公例而行,老子深有契於水,故其學說,以力學公例繩之,無不一一吻合。惟其然也,宇宙事事物物,遂逃不出老子學說的範圍。
老子曰:「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這幾句話,簡直是他老人家替厚黑學作的贊語。面厚心黑,哪個不知道?哪個不能做?是謂「甚易知,甚易行」。然而「厚黑學」三字,載籍中絕未一見,必待李瘋子出來才發明,豈非「天下莫能知」的明證嗎?我國受日本和列強的欺凌,管厚黑、蘇厚黑的法子俱在,不敢拿來行使,厚黑聖人勾踐和劉邦對付敵人的先例俱在,也不一加研究,豈非「天下莫能行」的明證嗎?
我發明的厚黑學,是一種獨立的科學,與諸子百家的學說絕不相類,但是會通來看,又可說諸子百家的學說無一不與厚黑學相通,我所講一切道理,無一不經別人說過,我也莫有新發明。我在厚黑界的位置,只好等於你們儒家的孔子。孔子祖述堯舜,憲章文武,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他也莫得甚麼新發明。然而嚴格言之,儒家學說與諸子百家,又絕不相類,我之厚黑學,亦如是而已。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鄙人亦曰:「知我者,其惟厚黑學乎!罪我者,其惟厚黑學乎!」
老子也是一個「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的人,他書中如「建言有之」,如「用兵有言」,如「古所謂」……一類話,都是明明白白地引用古書。依朱子的說法,《老子》一書,確是一部厚黑學,而老子的說法,又是古人遺傳下來的,可見我發明的厚黑學,真是貫通古今,可以質諸鬼神而無疑,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
據學者的考證,周秦諸子的學說,無一人不淵源於老子,因此周秦諸子,無一不帶點厚黑氣味。我國諸子百家的學說,當以老子為總代表。老子之前,如伊尹,如太公,如管子諸人,《漢書·藝文志》都把他們列入道家,所以前乎老子和后乎老子者,都脫不了老子的範圍。周秦諸子中,最末一人,是韓非子。與非同時,雖有《呂覽》一書,但此書是呂不韋的食客纂集的,是一部類書,尋不出主名,故當以韓非為最末一人。非之書有《解老》、《喻老》兩篇,把老子的話一句一句解釋,呼老子為聖人。他的學問,是直接承述老子的,所以說:「刑名原於道德。」由此知周秦諸子,徹始徹終,都是在研究厚黑這種學理,不過莫有發明厚黑這個名詞罷了。
韓非之書,對於各家學說俱有批評,足知他於各家學說,都一一研究過,然後才獨創一派學說。商鞅言法,申子言術,韓非則合法、術而一之,是周秦時代法家一派之集大成者。據我看來,他實是周秦時代厚黑學之集大成者。不過其時莫得厚黑這個名詞,一般批評者,只好說他慘刻少恩罷了。
老子在周秦諸子中,如昆崙山一般,一切山脈,俱從此處發出;韓非則如東海,為眾河流之總匯處。老子言厚黑之體,韓非言厚黑之用,其他諸子,則為一支山脈或一支河流,於厚黑哲理,都有發明。
道法兩家的學說,根本上原是相通,斂之則為老子之清靜無為,發之則為韓非之慘刻少恩,其中關鍵,許多人都看不出來。朱子是好學深思的人,獨看破此點。他指出張子房之可畏,是他卑弱之發處,算是一針見血之語。卑弱者,斂之之時也,所謂厚也;可畏者,發之之時,所謂黑也。即厚即黑,原不能歧而為二。
道法兩家,原是一貫,故史遷修《史記》,以老莊申韓合為一傳,後世一孔之儒,只知有一個孔子,於諸子學術源流,茫乎不解,至有謂李耳與韓非同傳,不倫不類,力詆史遷之失,真是夢中囈語。史遷父子,是道家一派學者,所著《六家要指》,字字是內行話。史遷論大道則先黃老,老子是他最崇拜的人。他把老子與韓非同列一傳,豈是莫得道理嗎?還待後人為老子抱不平嗎?世人連老子與韓非的關係都不了解,豈足上窺厚黑學?宜乎李厚黑又名李瘋子也。
厚黑這個名詞,古代莫得,而這種學理,則中外古今,人人都見得到。有看見全體的,有看見一部分的,有看得清清楚楚的,有看得依稀恍惚的,所見形態千差萬別。所定的名詞,亦遂千差萬別。老子見之,名之曰道德,孫子見之,名之曰仁義,孫子見之,名之曰廟算,韓非見之,名之曰法術,達爾文見之,名之曰競爭,俾斯麥見之,名之曰鐵血,馬克思見之,名之曰唯物,其信徒威廉氏見之,名之曰生存,其他哲學家,各有所見,各創一名,真所謂「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有人詰問我道:「你主張『組織弱小民族聯盟,向列強攻打』。這本是一種正義,你何得呼之為厚黑?」我說:「這無須爭辯,即如天上有兩個亮殼,從東邊溜到西邊,從西邊溜到東邊,溜來溜去,晝夜不停。這兩個東西,我們中國人呼之為日、月,英國人則呼之為sun或moon,名詞雖不同,其所指之物則一。我們看見英文中之sun、moon二字,即譯為日、月二字。讀者見了我的厚黑二字,把它譯成正義二字可也,即譯之為道德二字或仁義二字,也無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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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周秦諸子


無一人不是研究厚黑學理,惟老子窺見至深,故其言最為玄妙。非有朱子這類好學深思的人,看不出老子的學問。非有張子房這類身有仙骨的人,又得仙人指點,不能把老子的學問用得圓轉自如。
周秦諸子,表面上,眾喙爭鳴,裡子上,同是研究厚黑哲理,其學說能否適用,以所含厚黑成分多少為斷。《老子》和《韓非》二書,完全是談厚黑學,所以漢文行黃老之術,致治為三代下第一;武侯以申韓之術治蜀,相業為古今所艷稱。孫吳蘇張,於厚黑哲理,俱精研有得,故孫吳之兵,戰勝攻取,蘇秦、張儀,出而遊說,天下風靡。由是知:凡一種學說,含有厚黑哲理者,施行出來,社會上立即發生重大影響。儒家高談仁義,仁近於厚,義近於黑,所得者不過近似而已。故用儒術治國,不癢不痛,社會上養成一種大腫病,儒家強為之解曰:「王道無近功。」請問漢文帝在位,不過二十三年,武侯治蜀,亦僅二十年,於短時間收大效,何以會有近功?難道漢文帝是用的霸術嗎?諸葛武侯,豈非后儒稱為王佐之才嗎?究竟是甚麼道理?請儒家有以語我來,厚黑是天性中固有之物,周秦諸子無一不窺見此點,我也不能說儒家莫有窺見,惜乎窺見太少,此其所以「博而寡要,勞而少功」也。此其所以「迂遠而闊於事情」也。
老莊申韓,是厚黑學的嫡派。孔孟是反對派。吾國兩千餘年以來,除漢之文景、蜀之諸葛武侯、明之張江陵而外,皆是反對派執政,無怪乎治日少而亂日多也。
我深恨厚黑之學不明,把好好一個中國鬧得這樣糟,所以奮然而起,大聲疾呼,以期喚醒世人。每日報紙上,寫厚黑叢話一二段,等於開辦一個厚黑學的函授學校。經我這樣的努力,果然生了點效。許多人向我說道:「我把你所說的道理,證以親身經歷的事項,果然不錯。」又有個朋友說道:「我把你發明的原則,去讀《資治通鑒》,讀了幾本,覺得處處俱合。」我聽見這類話,知道一般人已經有了厚黑常識,程度漸漸增高,我講的學理,不能不加深點,所以才談及周秦諸子,見得我發明的厚黑學,不但證以一部二十五史,處處俱合,就證以周秦諸子的學說,也無一不合。讀者諸君,尚有志斯學,請細細研究。
教授學生,要用啟髮式、自修式,最壞的是注入式。我民國元年發表《厚黑學》,只舉曹操、劉備、孫權、劉邦、司馬懿幾人為例,其餘的,叫讀者自去搜尋,我寫的《厚黑學》和《厚黑傳習錄》,也只簡簡單單地舉出綱要,不一一詳說,恐流於注入式,致減讀者自修能力。此次我說:周秦諸子的學說,俱含厚黑哲理,也只能說個大概,讓讀者自去研究。
《詩經》、《書經》、《易經》、《周禮》、《儀禮》等書,是儒門的經典,凡想研究儒學的,這些書不能不熟讀。周秦諸子的書,是厚黑學的經典,如不能遍讀,可先讀《老子》和《韓非子》二書,知道了厚黑的體用,再讀諸子之書,自然頭頭是道。凡是研究儒家學說的人,開口即是「詩曰、書曰」,鄙人講厚黑哲理,不時也要說幾句「老子曰、韓非曰」。
《四書》、《五經》,雖是外道的書,苟能用正法眼讀之,也可尋出許多厚黑哲理。即如孟子書上的「孩提愛親」章、「孺子將入井」章,豈非儒家學說的基礎嗎?鄙人就此兩章書,繪出甲乙兩圖,反成了厚黑學的哲學基礎,這是鄙人治厚黑學的秘訣。諸君有志斯學,不妨這樣研究。
墨索里尼、希特勒和日本少壯軍人,真是瞎子牽瞎子,一齊跳下岩。我國自辛亥革命,至今已二十五年,政治和經濟,一切機構,完全打破,等於舊房子,全行拆掉,成了一片平地,我們應當斟酌國情,另尋一條路來走。如果盲目地模仿西洋,未免大錯而特錯。
我從民國二十四年八月一日起,在成都《華西日報》寫《厚黑叢話》。每日寫一二段,初意是想把平日一切作品拆散來,連同新感想,融合寫之。乃寫至二十五年四月底止,歷時九月,印了三小冊,覺得心中想寫的文字,還莫有寫出好多。長此寫去,閱者未免討厭,因變更計劃,凡新舊作品,已經成了一個系統者,各印專冊。《厚黑叢話》暫行停寫,其他心中想寫的文字,有暇時,再寫一種《厚黑余談》。
我打算刊為專冊的,計:(1)《厚黑學》,(2)《心理與力學》,(3)《社會問題之商榷》,(4)《考試製之商榷》,(5)《中國學術之趨勢》共五種。《厚黑學》業於本年五月內印行,茲特將《社會問題之商榷》付印。
民國十六年,我做了一篇《解決社會問題之我見》,載入《宗吾臆談》內,十七年擴大為一單行本,十八年印行,名曰:《社會問題之商榷》。此書發表后,據朋友的批評,大概言:「理論尚不大差,惟辦法不易實行,並且有些辦法,恐非數百年後辦不到。」這種批評,我很承認。我以為,改革社會,等於修房子,應當先把圖樣繪出,然後才按照修造,如或財力不足,可先修一部分,陸續有款,陸續添修,最終就成為一個很完整的房子了。倘莫得全部計劃,隨便修幾間來住,隨後人多了,又隨便添修幾間,再多添幾間,結果雜亂無章,不改修,則人在裡面,擁擠不通,欲改修,則須全行拆掉,籌款另建,那就有種種困難了。東西各國,舊日經濟之組織,漫無計劃,就是犯了這種弊病。
大凡主持國家大計的人,眼光必須注及數百年後,斷不能為區區目前計。斯密士著《原富》,缺乏此種眼光,造成資本主義,種下社會革命之禍胎。達爾文缺乏此種眼光,倡優勝劣敗之說,以強權為公理,把全世界造成一個虎狼社會。孟德斯鳩,缺乏此種眼光,倡三權分立之說,互相牽制,因而激成反動,產出墨索里尼、希特勒等**魔王,為擾亂世界和平的罪魁,這是很可痛心的。
我輩改革社會,當懸出最遠大的目標,使人知道前途無有止境,奮力做去,社會才能日益進化。並且有了公共的目標,大家向之而趨,步驟一致,社會才不至紛亂。
《禮記》上有《禮運》一篇,本是儒家的書,又有人說是道家的思想,書中提出大同的說法,至今二千多年,並未實現。當日著書的人,明知其不容易實現,而必須這樣說者,即是懸出最遠大的目標,使數千年後之人,向之而趨。也即是繪出一個房子的樣式,使後人依照這個樣式修造,經過若干年,這個完整的房子,終當出現。著《禮運》的人,雖然提出此種目標,而實際上,則從小康下手,一步一步地做去。至於釋迦佛所說的境界,更非歷劫不能到,然而有了此種目標,學佛的人,明知今生不能達到,仍不能不苦苦修習。東方儒釋道三個教主,眼光之遠大,豈是西洋斯密士一類學者所能夢見,有了西洋這類目光短淺的學者,才會釀成世界第一次大戰,直接間接死了數千萬人。大戰過後,仍不能解決,跟著又要第二次大戰,如不及早另尋途徑,可斷跟著又要第三次大戰,第四次大戰。
墨索里尼、希特勒和日本少壯軍人,真是瞎子牽瞎子,一齊跳下岩。我國自辛亥革命,至今已二十五年,政治和經濟,一切機構,完全打破,等於舊房子,全行拆掉,成了一片平地,我們應當斟酌國情,另尋一條路來走。如果盲目地模仿西洋,未免大錯而特錯。
房子是眾人公共住的,我們要想改修,當多繪些樣式,經眾人細細研究,認為某種樣式好,才著手修去。不能憑著一己的意見,把眾人公住的房子,隨便拆來亂修。我心中有了這種想法,就不揣冒昧,先繪個樣式出來,請閱者嚴加指駁,將不合的地方指出;同時就說「這個辦法,應當如何修改」,另繪一個樣式,我們大家斟酌。
本書前四章是理論,第五章是辦法,有了這種理論,就不能不有這種辦法。十八年刊行之本,有吳郝姚楊四君的序文。本年四月再版《厚黑學》,已刻入,茲不贅刻,我有自序一首,也刪去。第六章《各種學說之調和》,中間刪去數段,其餘一概仍舊,未加改竄。現在我覺得辦法上,有許多地方,應該補充和修改,將來寫入《厚黑余談》,借見前後思想之異同。
中華民國二十五年六月十二日,李宗吾,於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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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公私財產之區分

各人有一個身體,這個身體即算是各人的私有物。身體既是各人私有物,則腦之思考力和手足之運動力,即該歸諸個人私有,不能把它當做社會公有物,不能說使用了不給代價。故我主張的第三項,即是各人的腦力體力應該歸諸個人私有。
我們要想解決社會問題,首先當研究的,就是世界上的財物,哪一種應當歸諸社會公有,哪一種應當歸諸個人私有,先把這一層研究清楚了,然後才有辦法。茲將我所研究者分述如下:
第一項,地球的生產力:地球上未有人類,先有禽獸。禽獸渴則飲水,飢則食果實,那個時候地球上的天然物,是禽獸公有的,即可以說,那個時候的地球是禽獸公有物。隨後人類出來,把禽獸打敗了,也如禽獸一般,渴飲飢食,地球上的天然物,歸人類所有。我們可以說,那個時候的地球是人類公有物,任何人都有享受地球上天然物的權利。後來人類繁興,地球上的天然物不夠用,才興耕稼,把地球內部蘊藏的生產力,設法取出來,以供衣食之用。於是大家佔據地球上面一段,作為私有物,就有所謂地主了。地主佔據之方法有二,最初是用強力佔據,後來才用金錢買賣。無論哪一種都是把地球的生產力攘為私有,我們須知這地球的生產力是人類的公有物,不惟不該用強力佔據,並且不該用金錢買賣,不惟資本家不該佔有,就是勞動家也不該佔有。為什麼勞動家不該佔有呢?例如,我們請人種樹,每日給以工資口食費一元,這一元算是勞力的報酬,所種之樹,經過若干年,出售與人,得十元百元或千元,我們所售者,是地球內部的生產力,不是種樹人的勞力,因為他的勞力,是業已報酬了的。當初種樹的工人,即無分取樹價之權。地球是人類公有物,此種生產力,即該人類平攤,故我主張的第一項,即是地球生產力應該歸諸社會公有。
第二項,機器的生產力:最初人民做工,全靠手足之力,後來機器發明,它那生產力就大得了不得。我們川省轎夫擔夫的工價,大約每日一元,如用手工制出之貨,每日至多不過獲利一元,這一元算是勞力的報酬;如改用機器,一人之力,可抵十人百人千人之力,所獲之利,十元百元或千元不等。這多得的九元,或九十九元,或九百九十九元,是機器生產力的效果,不是勞力的效果,也應該人類公有,不該私人佔有。就說工人勞苦功高,有了機器,莫得勞力,它的生產力不能出現,我們對於工人,加倍酬報,每人每日給以二三元,或四五元罷了,所余的五元,或九十五元,或九百九十五元,也應該人類平攤。被資本家奪去,固是不平之事,全歸工人享用,也是不平之事。因為發明家發明機器,是替人類發明的,不是替哪個私人發明的。猶之前輩祖人遺留的產業一般,後世子孫,各有一份,我們對發明家,予以重大的報酬,他那機器,就成為人類公有物。現在通行的機器,發明家早將發明權拋棄了,成了無主之物,他的生產力,即該全人類公共享受。故我主張的第二項,即是機器生產力應該歸諸社會公有。
上面所舉種樹人及在工廠做工之人,是就勞力之顯著者而言,若精密言之,則種樹時尚有規劃者,種後有守護者,砍售時有砍者售者,工廠中亦有經理監工售貨種種勞工,除去此等人之報酬外,才是純粹的地球生產力和機器生產力,才應歸社會公有。
第三項,人的腦力體力:各人有一個身體,這個身體即算是各人的私有物。身體既是各人私有物,則腦之思考力和手足之運動力,即該歸諸個人私有,不能把它當做社會公有物,不能說使用了不給代價。故我主張的第三項,即是各人的腦力體力應該歸諸個人私有。
我們把上面三項的性質研究清楚了,就可定出一個公例曰:「地球生產力和機器生產力,是社會公有物,不許私人用強力佔據,或用金錢買賣。腦力體力,是個人私有物,如果要使用它,必須給予相當的代價。」
(1)斯密士的學說,律以上述公例,就發現一個大缺點,各工廠除開支工資而外,所得純利,明明是機器生出來的效果,乃不歸社會公有,而歸廠主私有,這就是掠奪了機器的生產力,是極不合理的事。又田地中產出之物,地主把它划作兩部分,一部分歸佃農自用,這是勞力的報酬,是很正當的;另一部分,作為租息,由地主享用,這一部分明明是使用地球的代價,乃不歸社會公有,而歸地主私有,這就是掠奪了地球的生產力,也是極不合理的事。斯密士的學說,承認廠主有享受純利之權,承認地主有享受租息之權,犯了奪公有物以歸私之弊。有了這個缺點,所以歐美實行他的學說,會造成許多資本家,會釀出勞資的大糾紛。
(2)孫中山的學說,律以上述公例,就覺得他的學說是很圓滿的,是與公例符合的。閱者如果不信,試取孫中山所著《三民主義》,反覆熟讀,再遍覽他的著作及一切演說詞,無論如何,總尋不出他奪私有物以歸公的地方,也尋不出奪公有物以歸私的地方。
人性善惡之研究?
假如研究物理的人,甲說水火性善,乙說水火性惡,問他們理由,甲說水能潤物,火能煮飯,是有益於人之物,是謂性善,乙說水能淹死人,火會燒房子,是有害於人之物,是謂性惡,像這樣的說法,可以爭辯數千年不能解決。不幸孟子之性善說,荀子之性惡說,其爭辯的方式,純是爭辯水火善惡之方式,所以兩說對峙兩千餘年而不能解決。
大凡研究古人之學說,首先要研究他對於人性之主張,把他學說之出發點尋出了,然後才能把他學說之真相研究得出來。我們要解決社會問題,非先把人性研究清楚了,是無從評判的。孟子主張性善,荀子主張性惡,二說對峙不下,是兩千餘年未曾解決之懸案。所以中國學術史上,生出許多糾紛,其實二說俱是一偏之見。宋以後儒者,篤信孟子之說,一部宋元明清學案,觸處皆是穿鑿矛盾,中國如此,歐洲亦然。因為性善說性惡說,是對峙的兩大派。所以經濟學上就生出個人主義和社會主義兩大派,一派說人有利己心,一派說人有同情心,各執一詞,兩派就糾紛不已了。
斯密士認定人人都是徇私的,人人都有利己心,但他以為這種自私自利之心,不惟於社會上無損,並且是非常有益的。因為人人有貪利之心,就可以把宇宙自然之利開發無遺,社會文明就因而進步,雖說人有自私自利之心,難免不妨害他人,但是對方也有自私自利之心,勢必起而相抗,其結果必出於人己兩利,各遂其私之一途。他全部學說,俱是這種主張,他不料後來資本家專橫到了極點,勞動家毫無抵抗能力,致受種種痛苦。他的學說,得了這樣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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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社會主義之倡始者

如聖西門等一流人,都是悲天憫人之君子,目睹工人所受痛苦,倡為共產之說。他們都說:「人性是善良的,上帝造人類,並沒有給人類罪惡痛苦,人類罪惡痛苦,都是惡社會製成的。」我們看他這種議論,即知道**的學說是以性善說為出發點。
孟子主張性善,他舉出的證據,共有兩個:(1)「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2)「乍見孺子將入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他這兩個證據,都是有破綻的。他說「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這話誠然不錯,但是我們可以任喊一個當母親的,把她的親生孩子抱出來當眾試驗。母親手中拿一塊糕餅,小兒見了,就伸手來拖,母親如不給他,把糕餅放在自己口中,小兒就會伸手,從母親口中把糕餅取出,放入他的口中。請問孟子,這種現象算不算愛親呢?孟子又說:「今人乍見孺子將入於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這個說法,我也承認,但是我要請問孟子,這句話中,明明是「怵惕惻隱」四字,何以下文說「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無惻隱之心非人也」?憑空把「怵惕」二字摘來丟了,是何道理?又孟子所舉的證據,是孺子對於井,生出死生存亡的關係,那個時候,我是立在旁邊,超然於利害之外。請問孟子,假使我與孺子,同時將入井,此心作何狀態?請問此剎那間發出來的念頭,究竟是惻隱,還是怵惕?不消說,這剎那間,只是有怵惕而無惻隱,惻隱是仁,怵惕斷不可謂之為仁,怵惕是驚懼的意思,是從自己怕死之心生出來的。吾人怕死之心,根於天性,乍見孺子將入井,是猝然之間,有一種死的現象呈於吾前。我見了不覺大吃一驚,心中連跳幾下,這即是怵惕。我略一審視,知道這是孺子死在臨頭,不是我死在臨頭,立即化我身而為孺子,化怵惕而為惻隱。孺子是我身之放大形,惻隱是怵惕之放大形,先有我而後有孺子,先有怵惕而後有惻隱,天然順序,原是如此。怵惕是利己之心,惻隱是利人之心,利人心是利己心放大出來的。主張性善說者,每每教人把利己心剷除了單留利人之心,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既無有我,焉得有孺子?既無怵惕,焉得有惻隱?
研究心理學,自然以佛家講得最精深,但他所講的是出世法,我們現在研究的是世間法。佛家言無人無我,此章是研究人我的關係,目的各有不同,故不能高談佛理。孟子言怵惕惻隱,我們從怵惕惻隱研究起就是了。怵惕是利己心,惻隱是利人心。荀子知道人有利己心,故倡性惡說,孟子知道人有利人心,故倡性善說。我們可以說:荀子的學說,以怵惕為出發點;孟子的學說,以惻隱為出發點。王陽明《傳習錄》說:「孟子從源頭上說來,荀子從流弊上說來。」荀子所說,是否流弊,姑不深論。怵惕之上,有無源頭,我們也不必深求。惟孟子所講之惻隱,則確非源頭。怵惕是惻隱之源,惻隱是怵惕之流,王陽明所下「源流」二字,未免顛倒了。
孟子的學說,雖不以怵惕為出發點,但「怵惕」二字,他是看清楚了的。他知道惻隱是從怵惕擴充出來的,因教人再擴而充之,以達於四海,其說未嘗不圓滿。他的學說,純是推己及人,所以他對齊宣王說「王如好貨,與民同之」,「王如好色,與民同之」,又說「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又說「人人親其親,長其長,而天下平」。「吾」字「其」字,俱是「己」字的代名詞,孟子的學說,處處顧及「己」字,留得有「己」字的地位,本無何種弊害,惜乎他的書上,少說了一句「惻隱是怵惕擴充出來的」。傳至宋儒,就誤以為人之天性,一發動出來,即是惻隱,以「惻隱」二字為源頭,抹殺了「怵惕」二字。元明清儒者,承繼其說,所以一部宋元明清學案,總是儘力發揮「惻隱」二字,把「怵惕」二字置之不理,不免損傷「己」字,因而就弊端百出。
宋儒創「去人慾存天理」之說,天理隱貼「惻隱」二字,把它存起,自是很好。惟「人慾」二字,界說不清,有時把怵惕也認為人慾,想設法把它除去,成了「去怵惕存惻隱」,那就壞事不小了。程子說:「婦人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他不知死之可畏,這可算是去了怵惕的。程子是主張去人慾之人,他發此不通之論,其病根就在抹殺了「己」字。這是由於他讀孟子書,於「怵惕惻隱」四字,欠了體會的緣故。張魏公符離之敗,死人無算,他終夜鼾聲如雷,其子南軒,誇其父心學很精,這也算是去了怵惕的。怵惕是惻隱的根源,去了怵惕,就無惻隱,就會流於殘忍,這是一定不移之理。許多殺人不眨眼的惡匪,身臨刑場,談笑自若,就是明證。
據上項研究,可知怵惕與側隱,同是一物,天理與人慾,也同是一物,猶之煮飯者是火,燒房子者也是火一般。宋儒不明此理,把天理人慾看做截然不同之二物,創出「去人慾」之說,其弊往往流於傷天害理。王陽明說:「無事時,將好色好貨好名等私,逐一追究搜尋出來,定要拔去病根,永不復起,方始為快。常如貓之捕鼠,一眼看著,一耳聽著,才有一念萌動,即與克去,斬釘截鐵,不可姑容,與他方便,不可窩藏,不可放他出路,方是真實用功,方能掃除廓清。」這種說法,彷彿是見了火會燒房子,就叫人以後看見了一星之火,立即把它撲滅,斷絕火種,方始為快。《傳習錄》中又說:「一友問,欲於靜坐時,將好名好色好貨等根,逐一搜尋,掃除廓清,恐是剜肉做瘡否?先生正色曰:這是我醫人的方子,真是去得人病根,更有大本事人,過了十數年,亦還用得著,你如不用,且放起,不要作壞我的方子。是友愧謝。少間曰:此量非你事,必吾門稍知意思者,為此說以誤汝。在座者悚然。」我們試思,王陽明是很有涵養的人,他平日講學,任人如何問難,總是勤勤懇懇地解說,從未動氣,何以門人這一問,他會動氣了?何以始終未把那門人之誤點指出?何以又承認說這話的人是稍知意思者呢?因為陽明能把知行二者合而為一,能把明德親民二者合而為一,能把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五者看做一事,獨不能把天理、人慾看做一物,這是他學說的缺點,他的門人這一問,正擊中他的要害,所以他就動起氣來了。
究竟「剜肉做瘡」四字,怎樣講呢?肉喻天理,瘡喻人慾,剜肉做瘡,即是把無理認做人慾,去人慾即未免傷及天理,門人的意思,即是說:我們如果見了一星之火,即把它撲滅,自然不會有燒房子之事,請問拿什麼東西去煮飯呢?換言之,即是把好貨之心連根去盡,人就不會吃飯,豈不餓死嗎?把好色之心連根去盡,就不會有男女居室之事,人類豈不滅絕嗎?這個問法,何等厲害?所以陽明無話可答,只好憤然作色了。宋儒去人慾,存天理,所做的是剜肉做瘡的工作。
我們如果知道怵惕與惻隱同是一物,天理與人慾同是一物,即知道個人主義與社會主義並不是截然兩事。斯密士說人有利己心,是以怵惕為出發點,講共產的人,說人有同情心,是以惻隱為出發點,前面曾說惻隱是怵惕之放大形,因而知同情心是利己心之放大形,社會主義、個人主義之放大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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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善惡

據我的研究,人性無所謂善,無所謂惡,「善惡」二字,都是強加之詞。我舉一例,就可證明了:假如有友人某甲來訪我,坐談許久,我送他出門去后,旋有人來報,說某甲走至街上,因事與人互毆,非常激烈,現刻正在難解難分之際。我聽了這話,心中生怕某甲受傷,趕急前往救援。請問這種生怕某甲受傷之心,究間是善是惡?假使我們去問孟子,孟子一定說:「此種心理即是性善的明證。因為某甲是你的朋友,你怕他受傷,這即是愛友之心。此種心理,是從天性中不知不覺自然流出,人世種種善舉,由此而生,古之大聖大賢,民胞物與,是從此念擴充出來的。現在所謂愛國,所謂愛人類,也是從此念擴充出來。此種心理是維持世界和平之基礎,你應該把它好生保存,萬不可失掉。」假如我們去問荀子,荀子一定說:「此種心理,即是性惡的明證。因為某甲是人,與某甲相毆之某乙也是人,人與人相毆,你不怕某乙受傷,而怕某甲受傷,不去救某乙,而去救某甲,這即是自私自利之心。此種心理,是從天性中不知不覺自然流出,人世種種惡事,由此而生。歐洲大戰數年,死人無算,是從此念擴充出來的。日本在濟南任意殘殺,也是從此念擴充出來的。此種心理,是擾亂世界和平之根苗,你應該把它剷除凈盡,萬不可存留。」上面所舉之例,同是一事,兩面說來,俱是持之有故,言之成理,所以性善性惡之爭,就數千年而不能解決。因為研究人性有兩說對抗不下,所以個人主義和社會主義就對抗不下。
據我的研究,聽見友人與人鬥毆,就替友人擔憂,怕他受傷,這是心理中一種天然現象,猶如磁電之吸引力一般,不能說它是善,也不能說它是惡,只能名之曰天然現象罷了。我們細加考察,即知吾人任發一念,俱是以「我」字為中心點,以距我之遠近,定愛情之厚薄。小兒把鄰人與哥哥相較,覺得哥哥更近,故小兒更愛哥哥。把哥哥與母親相較,覺得母親更近,故小兒更愛母親。把母親與己身相較,自然更愛自己,故見母親口中糕餅,就取來放在自己口中。把朋友與別人相較,覺得朋友更近,故聽見朋友與別人鬥毆,就去救朋友。由此知人之天性是距我越近,愛情越篤,愛情與距離,成反比例,與磁電的吸引力相同,此乃一種天然現象,並無善惡之可言。我所說小兒奪母親口中食物的現象,和孟子所說孩提愛親、少長敬兄的現象,俱是一貫的事,並不生衝突。孟子看見小兒愛親敬兄的現象,未看見奪母親口中食物的現象,故說性善;荀子看見奪母親口中食物的現象,未看見愛親敬兄的現象,故說性惡。各人看見半截,就各執一詞,我們把兩截合攏來,孟荀兩說,就合而為一了,現在所講的個人主義和社會主義,也就聯為一貫了。
古今學說之衝突,都是由於人性之觀察點不同,才生出互相反對之學說,其病根就在對於人性,務必與它加一個「善」字或「惡」字,最好是把「善惡」二字除去了,專研究人性之真相。如物理學家研究水火之性質一般,只要把人性的真相研究出來,自然就有解決的方法。假如研究物理的人,甲說水火性善,乙說水火性惡,問他們理由,甲說水能潤物,火能煮飯,是有益於人之物,是謂性善,乙說水能淹死人,火會燒房子,是有害於人之物,是謂性惡,像這樣的說法,可以爭辯數千年不能解決。不幸孟子之性善說,荀子之性惡說,其爭辯的方式,純是爭辯水火善惡之方式,所以兩說對峙兩千餘年而不能解決。物理學家,只是埋頭研究水火之性質,用其利,避其害,絕不提及「善惡」二字,此種研究法,我們是應該取法的。
著者嘗謂小兒愛親敬兄,與夫奪母親口中食物等事,乃是一種天然現象,與水流濕火就燥的現象,是一樣的,不能說它是善,也不能說它是惡。我多方考察,知道凡人任起一念,俱以「我」字為中心點,曾依孟子所說性善之理,繪出一圖,又依荀子性惡之理,繪出一圖,拿來照規之,兩圖俱是一樣,兩圖俱與物理學中磁場現象相似(見拙著《心理與力學》),因臆斷人之性靈和地球之引力,與夫磁氣電氣,同是一物。我們把地球物質的分子解剖之,即得原子;把原子解剖之,即得電子。據科學家研究,電子是一種力,這是業已證明了的。吾身之物質,無一不從地球而來,將吾身之物質解剖之,亦是由分子而原子、而電子,也是歸於一種力而後止。吾人的身體,純是電子集合而成,所以吾人心理的現象,與磁電的現象絕肖,與地球的吸引力也絕肖。
人有七情,大別之只得好惡二者,好者引之使近,惡者推之使遠,其現象與磁電相推相引是一樣的。磁電同性相推,異性相引,與人類男女相愛,同業相嫉是一樣。人的心,分知、情、意三者,意是知、情的混合物,只算有知、情二者。磁電相推相引,是情的作用。能判別同性異性,是知的作用。足知磁電之性與人性相同,小兒生下地即會吸乳,與草木之根能吸取地中水分,是一樣的。小兒見了食物,伸手取來,放在口中,其作用與地心遇著物體就吸,是一樣的。小兒有了這種天然作用,小兒才能生活。地球有了這種天然作用,地球才能成立。小兒奪取食物,固然是求生存,地心吸引物體,草木之根吸取地中水分,與夫磁電之相推相引,都是求生存的現象,不如此,即無磁電,無草木,無地球,無人類了。基於此種研究,可知孫中山說「生存是社會問題的重心」,真是不錯。
物理種種變化,逃不出力學公例。人為萬物之一,故吾人心理種種變化,也逃不出力學公例。著者用物理學規律去研究心理學,覺得人心的變化,處處是循著力學軌道走的,可以一一繪圖說明。於是多方考察,從歷史事迹上,現今政治上,日常瑣事上,自己心坎上,理化數學上,中國古書上,四洋哲學上,四面八方,印證起來,似覺處處可通。我於是創了一條臆說:「心理變化,循力學公例而行。」曾著一文,題曰:《心理與力學》。所有引證及圖解,俱載原作,茲不備述。我於緒論中,曾說:「治國之術,有主張用道德感化的,其說出於孔孟,孔孟學說,建築在性善說上,性善說有缺點,所以用道德治國,會生流弊。有主張用法律制裁的,其說出於申韓,申韓學說,建築在性惡說上,性惡說有缺點,所以用法律治國,也會生出流弊。我主張治國之術當採用物理學,一切法令制度,當建築在力學之上等語,我因此主張國家所定製度,當使離心向心二力保持平衡,猶如地球繞日一般。地球對於日,有一種離力,時時想向外飛去,日又有一種引力,去把地球牽引著,二力平衡,成橢圓狀,所以地球繞日,萬古如一,我們這個世界,就因而成立了。國家一切制度,當採用此種原理,才能維持和平。例如,甲女不必定嫁乙男,是謂離力,而乙男之愛情,足以吸引她,是謂引力;乙男不必定娶甲女,是謂離力,而甲女之愛情,足以吸引他,是謂引力。二力保其平衡,甲乙兩男女之婚姻遂成,故自由結婚之制度,是具備了引離二力的,是為最良之制度。中國的舊婚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與之齊,終身不改,只有向心力而無離心力,故男女兩方均以為苦。又如,歐洲資本家**,工人不入工廠做工,就會餓死,離不開工廠,缺乏了離力,故釀成勞資的糾紛。」本書第五章,主張做工與否聽其自由,這是一種離力。對於做工者,優予報酬,使人見而生羨,這是一種引力。二力保持平衡,願做工者做工,不願做工者聽其自由,社會就相安無事了。
著者著了《心理與力學》過後,再去讀孫中山的《三民主義》,覺得他的學說處處與力學公例符合。他講民族主義說:「世界是天然力和人為力湊合而成,人為力最大的有兩種,一種是政治力,一種是經濟力。我們中國同時受這三種力的壓迫,應該設個方法,去打消這三個力量。」他處處提出「力」字。又《孫中山演說集》講五權憲法說:「政治裡頭,有兩個力量,一個是自由的力量,一個是維持秩序的力量,政治中有這兩個力量,好比物理學裡頭有離心力與向心力一樣,離心力是要把物體裡頭的分子離開向外的,向心力是要把物體裡頭的分子吸收向內的,如果離心力過大,物體便到處飛散,沒有歸宿;向心力過大,物體愈縮愈小,擁擠不堪。總要兩力平衡,物體才能夠保持平常的狀態。政治裡頭,自由太過,便成了無政府,束縛太緊,便成**,中外數千年來,政治變化,總不外乎這兩個力量之往來衝動。」又說:「兄弟所講的自由同**,這兩個力量,是主張雙方平衡,不要各走極端,像物體的離心力和向心力互相保持平衡一樣。如果物體是單有離心力,或者是單有向心力,都是不能保持常態的,總要兩力相等,兩方調和,才能夠令萬物均得其平,成現在的安全現象。」這簡直是明明白白地引用力學公例。
《民權主義》第六講說:「現在分開權與能,所造成的政治機關,就是像物質的機器一樣,其中有機器本體的力量,有管理機器的力量,現在用新發明來造新國家,就要把這兩種力量分別清楚……像這樣的分開,就是把政府當做機器,把人民當做工程師,人民對於政府的態度,就好比是工程師對於機器一樣,有了這樣的政治機關,人民和政府的力量,才可以此平衡。」這就是孫中山把力學上兩力平衡之理,運用到政治上的地方。
他又說:「現在做種種工作的機器,像火車輪船,都是有來回兩個方向的動力。蒸汽推動活塞前進以後,再把活塞推回,來往不息,機器的全體,便運動不已。人民有了這選舉、罷免兩個權,對於政府之中的一切官吏,一面可以放出去,又一面可以調回來,來去都可以從人民的自由,這好比是新式的機器,一推一拉,都可以用機器的自動。」推出去是離心力,拉回來是向心力,這也是應用力學原理的地方。這類話很多,不及備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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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孫中山《民權主義》第六講

「中國有一段最有系統的政治哲學,在外國的大政治家,還沒有見到,還沒有說到那樣清楚的,就是《大學》中所說的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那一段的話,把一個人從內發揚到外,由一個人的內部做起,推到平天下止,像這樣精微開展的理論,無論什麼政治哲學家,還沒有見到,都沒在說出。」我們試把《大學》這段文字拿來研究,格致誠正,是我身內部的工作,暫不必說,今從我身說起走:「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試繪一圖,第一圈是我,第二圈是家,第三圈是國,第四圈是天下,層層放大,是一種離心力現象。「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層層縮小,是一種向心力現象。這種現象,與磁場現象絕肖。孟子的學說,由怵惕擴充而惻隱,再擴充之以達於四海,又說「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又說「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都是層層放大。孟子主張愛有差等,即是大圈包小圈的現象,孟子的學說,是個人主義和社會主義兩相調和的。楊子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有個人而無社會,照上面之法繪出圖來,只有第一圈之我,我以外各圈俱無。墨子愛無差等,摩頂放踵以利天下,有了社會,卻無個人,如果繪出圖來,只有天下之一個大圈,內面各圈俱無。吾人的愛情,如磁氣之吸引力一般,楊墨兩家的學說,繪出圖來,均與磁場現象不類,可知他們的學說,是違反了天然之理。孟子因為楊墨的學說不能把個人主義和社會主義調和為一,故出死力去排斥他。因為孔子的學說能把個人主義和社會主義調和為一,故終身崇拜孔子。現在歐洲講個人主義的和講社會主義的,都是落了楊墨兩家的窠臼,把兩主義看做截然不相容之二物,孫中山不取他們學說,返而取《大學》的說法,真是卓識。
他說:「外國是以個人為單位,他們的法律,對於父子弟兄姊妹夫婦,各個人的權利,都是單獨保護的。打起官司來,不問家族的情形是怎麼樣,只問個人的是非怎麼樣。再由個人放大,便是國家,在個人和國家的中間,便是空的。」我們把它繪出圖來,只有內部一個「我」字小圈和外部一個「國」字大圈,不像《大學》那個圖層層包裹,故孫中山說它中間是空的。孫中山又說:「中國國民和國家結構的關係,先有家族,再推到宗族,再然後才是國族,這種組織,一級一級的放大,有條不紊。」我們細繹「一級一級的放大」這句話,儼然把磁場現象活畫紙上,我們由此知,孫中山的學說,純是基於宇宙自然之理的。
中國的舊家庭,以父子弟兄叔侄同居為美談,這種制度是淵源於儒家之性善說。歐洲社會主義倡始者,如聖西門諸人,都說「人性是善良的」,與儒家之學說相同,故生出來的制度也就相同。福利埃主張建築同居舍,以一千六百人同居一舍,其制尤與中國家庭相似。講共產的人,主張「各盡所能,各取所需」,我國聖賢所創的家庭制,即是想實行此種主張,一家之中,父子弟兄叔侄,實行共產,能讀書的讀書,能耕田的耕田,能做官的做官,其餘能做何種職業,即做何種職業,各人所得之錢,一律歸之公有,這即是「各盡所能」了;一家人的衣食費,疾病時葯醫費,兒童的教育費,老人的贍養費,一律由公上開支,這可謂「各取所需」了。我們試想,以父子兄弟叔侄骨肉之親,數人以至數十人,在一個小小場所,施行「各盡所能,各取所需」的組織,都還行之不通,都還要分家,何況聚毫無關係之人,行大規模之組織,怎麼會辦得好?中國歷代儒者,俱主張性善說,極力提倡道德,極力剷除自私自利之心,卒之他們自己的家庭,也無一不是分析了的,這都是由於性善說有破綻的緣故。
孫中山的理想社會則不然,他主張的共產,是公司式的共產,不是家庭式的共產。他建國方略之二,結論說:「吾之國際發展實業計劃,擬將一概工業,組成一極大公司,歸諸中國人民公有。」民國十三年,一月十四日,他對廣州商團警察演說道:「民國是公司生意,賺了錢,股東都有份。」又說:「中華民國是一個大公司,我們都是這個公司內的股東,都是應該有權力來管理公司事務的。」十三年三月十日,對東路討賊軍演說道:「把國家變成大公司,在這個公司內的人,都可以分紅利。」又說:「中華民國,是四萬萬人的大公司,我們都是這個公司內的股東。」由此可知孫中山的理想社會,是公司式的組織,絕非家庭式的組織,現在歐美的大公司,即可說是孫中山主義的試驗場所。歐美各公司的組織法,比中國家庭的組織法好得多,這是無待說的,所以我們講共產,應當來歐美公司式,不當采中國家庭式。家庭式的共產制,建築在性善說上,帶有道德作用和感情作用,公司式的共產制,是建築在經濟原則上,脫離了道德和感情的關係。歐洲人的家庭組織,與中國人不同,他不知中國家庭之弊,故理想中的社會走入了中國家庭式的軌道,孫中山是中國人,深知舊式家庭之弊,所以他的理想社會,採取歐美公司式,真可謂真知灼見,現在崇拜歐化的人,一面高呼打倒舊家庭,一面又主張「各盡所能,各取所需」的家庭式共產制度,未免自相矛盾。
孫中山民生主義,是建築在經濟原則上,脫離了道德和感情的關係,我這話,是有實證的。《民生主義》第四講說:「洋布便宜過於土布,無論國民怎麼提倡愛國,也不能夠永久不穿洋布,來穿土布……或者一時為愛國心所激動,寧可願意犧牲,但是這樣的感情衝動,是和經濟原則相反,是不能持久的。」我們讀這一段文字,即知孫中山對於人性之觀察……惟公司式的共產則不然,股東中有在公司中辦事的人,予以相當的報酬,不願在公司中辦事的人,聽其自由,如此則「有所能而不盡」,也就無妨於事了。股東要需用公司中所出物品,由各人拿錢來買,自然不會有「取所需而無厭」的事,這就是公司式的共產遠勝家庭式共產的地方。中國的舊家庭,往往大家分小家,越分越小,歐美的公司,往往許多小公司,合併為一大公司,越合越大。中國舊家庭,數人或十數人,都會分裂,歐美大公司,任是幾百萬人,幾千萬人,都能容納,我們把這種公司制擴大,使它容納四萬萬人,就可成為全國共產,再擴之能容納十五萬萬人,就可成為世界共產,這即是大同世界了。
我把中國的舊家庭,看做歐洲社會主義者的試驗場所,把歐美的大公司,看做孫中山主義的試驗場所,就試驗的結果,下一斷語曰:「公司式的共產制可以實行,家庭式的共產制不可實行。」將來我們改革社會,訂立制度的時候,凡與中國家庭制類似的制度,都該避免,遇有新發生的事項,我們即在歐美公司中搜尋先例,看公司中遇有此類事項,是用什麼方法解決,如此辦去,方可推行無阻,著者有了此種意見,所以第五章解決社會問題的辦法,是採用公司制的辦法。
我著《心理與力學》,創一臆說曰:「心理變化,循力學公例而行。」此發表后,很有些人說我是牽強附會的,後來我曾經考得:歐洲十七世紀時,有白克勒者,曾說:「道德吸引,亦若物理之吸力。」他嘗用離心力和向心力,以解釋人類自私心和社交本能。又十八世紀與十九世紀之初,曾有人用牛頓之引力律,以解釋社會現象。可知我所說的,古人早已說過,並不是何種新奇之說。又我主張性無善無惡,這個說法,中國告子早已說了的,告子說:「性猶湍水也。」湍水之動作,純是循著力學公例走的。我說:「心理變化,循力學公例而行。」算是把告子和白克勒諸人之說,歸納攏來的一句話,既是中外古人,都有此種學說,我這個臆說,或許不會大錯。我用這個臆說去考察孫中山的學說,就覺得他是深合宇宙自然之理的,他改革社會的辦法,確與力學公例符合。茲再舉兩例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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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平均地權

孫中山主張平均地權,他說:「令人民自己報告地價,政府只定兩種條件,一是照原報的價抽稅,一是照價由政府收買。這個辦法,可使人人不敢欺矇政府,不敢以多報少,或以少報多,效用是很妙的。因為人民以少報多,原意是希望政府去買那塊地皮,假設政府不買,要照原報之價去抽稅,豈不受重稅之損失嗎?至於以多報少,固然可以減輕稅銀,假若政府要照原價收買,豈不是因為減稅,反致虧本嗎?地主知道了這種利害,想來想去,都有危險,結果只有報一個折中的實價,法則之善,是再無有復加的。」(見《孫中山演說集》第一編《三民主義》)他這個辦法,即是暗中運用力學原理。地價報多報少,可以自由,這是離心力,但是報多報少,都怕受損失,暗中有一種強制力,即是向心力,兩力平衡,就成為折中之價了。孫中山講民權主義曾說:「機器之發動,全靠活塞,從前的活塞,只能推過去,不能推回來,必用一個小孩子,去把它拉轉來,後來經一個懶孩子的發明,逐漸改良,就成了今日來往自如的活塞,推過去了之後,又可以自動地拉回來。」這是由於從前的機器只有推出去的離心力,沒得拉回來的向心力,後來經懶孩子的發明,把二力配置停勻,機器就自能運動不已,不需派人拉動了。外國對於地價一層,設專官辦理,不時還要發生訴訟之事,就像從前的活塞要派小孩子拉動一樣,偶爾管理不周,機器就會發生毛病,這是由於此種制度,未把二力配置停勻之故。孫中山定地價的法子,內部藏有自由和強制兩個力量,這兩個力量是平衡的,所以不需派人去監督,人民自然不會報多報少,真是妙極了,非怪他自己稱讚道:「法則之善,無有復加。」
更以孫中山之考試製言之,中國施行考試製的時候,士子願考與否,聽其自由,這是離力,考上了有種種榮譽,使人歆(xin)羨,又具有引力,二力是平衡的,所以那個時候的士子,政府不消派人去監督他,他自己會三更燈火五更雞,發憤用功。現在的學生,若非教職員督課嚴密,學生就不會用功,就像從前機器中的活塞,要派一個小孩子去拉動一般。現在各省設教育廳,設省視學,各縣設教育局,設縣視學,各校又設校長和管理員,督促不可謂不嚴,而教育之窳(yu)敗也如故,學生之嬉惰也如故,其所以然之理,也就可以想見了。孫中山把考試製采入五權憲法,釐定各種考試製度,以救選舉制度之窮,可算特識。
綜上所述,可知孫中山主義,純是基於宇宙自然之理,其觀察人性,絕未落性善性惡窠臼,我們用物理學的眼光看去,他的主張,無一不循力學公例而行,無一不合科學原理。
世界進化之軌道?
我的主張,可以二語括之曰:「對內調和,對外奮鬥。」現在列強以不平等待我,故當取奮鬥主義,等到他們以平等待我了,對外即改取調和主義。我們此時唯一的辦法,在首先調和內部,必須內部調和,才能向外奮鬥,能夠向外奮鬥,內部才能調和,二者是互相關聯的,但是根本上調和的方法,尤在使全國人思想一致,要想使全國人思想一致,非先把各種學說調和一致不能成功。
大凡一國之中,每一制度俱與其他制度有連帶關係,我們試把古今中外會通視之,即知每一時期的制度都有共通的性質,都與那個時期的情形相適應,猶之冬寒夏暑一般,每一時期的飲食衣服,俱與那個時期氣候相適應。我們如想改革社會,應當先把世界進化之趨勢審察清楚,—切設施才不至違背潮流。前一章,人性善惡之研究,是置身在斯密士和孫中山學說之內部,搜尋它的立足點,這一章,是站在他們學說之外部,鳥瞰世界之趨勢。譬如,疏導河流者,必須站在河側高山之上,縱覽山川形勢,與夫河流方向,才知道何處該疏漏,何處該築堤。茲將我所研究者,拉拉雜雜地寫它出來。我這種研究,有無錯誤,還望閱者諸君指正。
禹會諸侯於塗山,執玉帛者萬國,成湯時三千國;周武王時,一千八百國;到了春秋的時候,只有二百幾十國;到了戰國的時候,只有七國;到了秦始皇的時候,就成為一統。以後雖時有分裂,然不久即混一,仍不害其為一統之局。歐洲從前,也是無數小國,後來也是逐漸合併,成為現在的形勢。由此知世界的趨勢,總是由數小國,合併為一大國,由數大國,合併成一更大之國,漸合漸大,國數亦漸少,由這種趨勢觀去,終必至全球混一而後止。現在國際聯盟,是全球混一的動機,發明了世界語,是世界同文的預兆,這種由分而合的趨勢,我們是應該知道的。
我們熟察宇宙一切事變,即知道社會進化是以螺旋線進行,不是以直線進行。螺旋式的狀態,是縱的方面越深,橫的方面越寬。例如,現在列強並峙,彷彿春秋戰國一般,但是現在範圍更廣大,文化更進步,這就是螺旋式的進化。古人每說:「天道循環,無往不復。」可知他們已窺見這種迴旋狀態,但他們不知是螺旋形,誤以為是環形,所以才有「循環無端」之說。假使宇宙事事物物之進行,都是循著一個圈子,旋轉不已,怎麼會有進化呢?我國古來流傳有循環無端的諺語,所以才事事主張復古,這都是由於觀察錯誤所致。古人說:「天遵循環。」今人說:「人類歷史,永無重複。」我們把這兩說合併攏來,就成一個螺旋式的狀態了。
我國的兵制,可分為三個時期。春秋戰國的時候,國際競爭劇烈,非竭全國之力,不足以相抗,故那時候行徵兵制,全國皆兵,這算是第一個時期。後來全國統一了,沒得國際的戰爭,雖間有外夷之患,其競爭也不劇烈,無全國皆兵之必要,故第二個時期,就依分工之原則,兵與民分而為二,民出財以養兵,兵出死以衛民,就改行募兵制。現在入了第三個時期,歐亞交通,列強並峙,國際競爭劇烈,非竭全國之力,不能相抗,又似有全國皆兵之趨勢。但務必強迫人民當兵,回復第一時期的制度,社會上一定紛擾不堪。這個時期的辦法,應取螺旋進化的方式,參用第一時期的徵兵制而卻非完全徵兵制,把募兵制與全國皆兵之制,融為一致。平日用軍事教育訓練人民,即寓全國皆兵之意,有事時仍行招募法,視戰事之大小,定招募之多寡,規定每省出兵若干,由各省酌派每縣募若干,再由各縣向各鄉村分募,以志願當兵者充之。我國人口四萬萬,世界任何國之人口,俱不及我國之多,故與任何國開畔,均無須驅全國之人與之作戰,只須招募志願當兵之人,已經夠了。鼓之以名譽,予之以重賞,自不患無人應募,且此等兵出諸自願,其奮勇敵愾之心,自較強迫以為兵者熱烈得多。否則把那些怯懦無勇的人,強迫到軍中來,湊足人數,反是壞事不小。這個辦法,可用力學公例來說明。當兵與否,聽其自由,這是一種離力;當兵者享美名,得厚賞,又足以使人欣羨,是為一種引力。二力保其平衡,願當兵者與不願當兵者,各得所欲,社會上自然相安。又戰事終了之後,解散軍隊,最為困難,如用上述招募法,事平后,由原籍之省縣設法安插,就容易辦理了。
我國婚姻制度,也可分為三個時期。上古時男女雜交,無所謂夫婦,生出之子女,知有母而不知有父,這個時候的婚制,只有離心力而無向心力,是為第一個時期。後來制定婚制,一與之齊,終身不改,夫婦間即使有非常的痛苦,也不能輕離,是為有向心力而無離心力,這是第二個時期的婚制。到了現在,已經是入了第三個時期,這個時期,是結構自由,某女不必定嫁某男,而某男之愛情足以吸引她,某男不必定娶某女,而某女之愛情足以吸引他,由離心向心二力之結合,就成為第三時期的自由婚制。此種婚制,本來摻得有一半上古婚制,也是依螺旋式進化的,許多青年男女,看不清這種軌道,以為應該回復上古那種雜交狀態,就未免大錯了。
歐洲人民的自由,也可分為三時期。上古人民,穴居野處,純是一盤散沙,無拘無束,極為自由,是為第一個時期。中古時,人民受君主之壓制,言論思想,極不自由,是為第二個時期。自法國革命后,政府干涉的力量,和人民自由的力量,保持平衡,是為第三個時期。以力學公例言之,第一時期,有離心力而無向心力;第二個時期,有向心力而無離心力,第三時期,向心離心二力,保其平衡。從表面上觀之,這第三時期中,摻有第一時期的自由狀態,似乎是回復第一時期了,而實非回復第一時期,乃是一種似回復非回復的螺旋狀態。盧梭生當第二時期之末,看見那種迴旋的趨勢,誤以為應當回復到第一時期,所以他的學說,完全取第一時期之制以立論,以返於原始自然狀態,為第一要義。他說:「自然之物皆善,一入人類之手,乃變而為惡。」他的學說,有一半合真理,有一半不合真理,因其有一半合真理,所以當時備受一般人之歡迎,因其有一半不合真理,所以法國大革命的時候,釀成非常騷動的現象,結果不得不由政府加以干涉,卒至政府干涉的力量,與人民自由的力量,保持平衡,社會方才安定,此乃天然之趨勢。惜乎盧梭倡那種學說之時,未把這螺旋式進化的軌道看清楚,以致法國革命之初,冤枉死了許多人。
人類分配財產的方法,第二章內,曾經說明,是分三個時期。第一個時期,地球上的貨財,為人類公有;第二個時期,把地球上的貨財,攘為各人私有;第三個時期,公有私有,并行不悖。到了第三時期,儼然是把個人私有物分出一半,公諸社會,帶得有點回復第一時期的狀態,實際是依螺旋式進化,並非回復到第一時期。
我們把時代劃分清楚,就知道何種學說適宜,何種學說不適宜。我們現在所處的時代,是第二時期之末,將要入第三時期了,斯密士自由競爭的學說,達爾文優勝劣敗的學說,都是第二時期的產物,故施行起來,能生效,其說能聳動一時,但律以第三時期,則格不相入。所以斯密士之學說,會生出資本家**之結果,達爾文之學說,會生出歐洲大戰之結果,窮則變,因而產出**,以反對斯密士之學說,產出互助論,以反對達爾文之學說。這**和互助論,宜乎是第三時期的學說了,而卻又不然,因為第三時期之學說,當折中第一時期和第二時期之間。
克魯泡特金之互助論,確是第三時期的人應當行的軌道,惜乎克魯泡特金,發明這種學說,是旅行西伯利亞和滿洲等處,從觀察動物和野蠻人生活狀態得來的,他理想中的社會,是原始的狀態,換言之,即是無政府狀態。因之他極力提倡無政府主義,他的學說,也是有一半可取,有一半不可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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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我們會通觀之

凡是反對第二時期制度之人,其理想中的社會,俱是第一時期的社會,中國人之夢想華胥國,夢想唐虞,與夫歐洲倡社會主義的人,倡無政府主義的人,倡民約論的人,俱是把第一時期的社會,作為他們理想中的社會,俱是走入相同的軌道,他們這些人,都說人性皆善,也是走入相同的軌道,這是很值得研究的事。此外凡是不滿意現在制度的人,其理想中的社會,無一不是原始狀態,例如,打倒知識階級,與夫戀愛自由等說法,都是回復原始時狀態。我們用這種眼光,去研究現在各種學說,孰得孰失,就了如指掌了。
孫中山的學說,是公有的貲財和私有的貲財并行不悖。他主張把那應該歸公有者,歸還公家,似乎是回復第一時期了,然而私有權仍有切實之保障,則又非完全回復第一時期。這種似回復非回復的狀態,恰是依著螺旋進化的軌道走的。
我們要解決社會問題,當知我國情形與歐美迥然不同,我國未通商以前,無論誰貧誰富,金錢總是在國內流轉,現在國內金錢,如水一般,向外國流去。例如,外國運洋紗洋油,到中國來賣,我們拿金錢向他買,不久衣穿爛了,油點幹了,金錢一去,永不回頭,這是一種變相的搶劫。我國現在的情形,猶如匪徒劫城,全城之人,無一不被動,不過受害有輕重罷了。我們對付外國劫城,當行堅壁清野之法,不購外貨,使他無從掠奪,才是正辦。外國工人,受歐美資本家之壓迫,我國人民,也受歐美資本家之壓迫,彼此的敵人是相同的,我國抵制外貨和外國工人罷工,乃是一貫的策略,歐美工人攻其內,我們防堵於外,那些大資本家,自然就崩潰了。孫中山主張收回關稅,以免外貨之壓迫,即是堅壁清野的辦法,所以孫中山主義,在我國是很適宜的。
資本家的剩餘價值,是從掠奪機器生產力得來,換言之,即是掠奪了全人類的勞力,他並莫有掠奪自己廠內工人的勞力,因為廠內工人,他給了相當的工價,就不能坐以掠奪之罪,唯有他把廠內製出之貨,銷售於世界各國,全世界的人,就受其掠奪了。例如,我國人口四萬萬,男女各半,我國女子,自古以紡織為業,自從洋紗洋布輸入中國,女子紡織之事,遂至絕跡,這就是掠奪了二萬萬女子的職業,雖有勞力,無所用之。諸如此類,不勝枚舉。由此知歐美工業發達,全人類的勞力,都被資本家掠奪了,所以凡是由機器生出來的純利,必須全人類平攤,在道理上才講得通。
世界上的金錢,與夫一切物品,都是從地球中取出來的,我們人類,如果缺乏金錢,抑或想享受愉快的生活,只消向地球索取就是了。不料歐洲那些講強權競爭、優勝劣敗的學者,只教人向人類奪取,不知向地球索取,真可謂誤人誤己。地球是擁有寶庫的主人翁,人類猶如盜賊一般,任你如何劫壓,主人毫不抗拒。歐洲大戰,殺人數千萬,恰像一夥劫賊,在主人門外,互相劫殺,你剝我的衣服,我搶你的財物,並不入主人門戶一步,鬧到一齊受傷,遍體流血,這伙劫賊,才講和而散。地球有知,當亦大笑不止,推原禍始,那充當群盜謀主的達爾文,實在不能辭其責。孫中山的實業計劃,是劫奪地球的策略。
世界的紛爭,實由機器生產力和地球生產力不相調協,才釀出來的。歐洲工業國,機器生產力,發達到了極點,不能不在國外尋銷場,尋原料,所以釀成大戰;而世界之農業國,則地中生產力,蘊藏而不能出,貨棄於地,殊為可惜,有了這種情形,農業國,工業國,就有通功易事之必要了。無如列強專以侵奪為目的,迷夢至今未醒,奈何奈何!
列強既執迷不悟,我們斷無坐受宰割之理,也無向他搖尾乞憐之理,只有修明內政,準備實力,與之周旋,一面組織弱小民族聯盟,仿蘇秦聯合六國的辦法,去對付五大強國即是了,以修明內政為正兵,以聯合弱小民族為奇兵。蘇秦的方法,是「秦攻一國,則五國各出銳師以撓秦,或救之,有不如約者,五國共攻之」。現在五大強國是秦人,世界弱小民族是六國,我們把世界弱小民族聯合起來,互相策應,多方以挽之,這個辦法,有種種勝算:(1)世界弱小民族人數多,各強國人數少;(2)弱小民族利害相同,容易聯合,各強國利害衝突,舉動不能一致;(3)弱小民族大概是農業國,列強大概是工業國,他們的原料和銷場,嘗仰給農業國,可以說強國人民的衣食,仰給予弱小民族,弱小民族的衣食,不仰給予他們。以上三者,皆是弱小民族佔優勝。我們把弱小民族聯合起來,向列強進攻,予他一個重大打擊,其入手方法,即是不供給他的原料,不購他的貨物,採用甘地的辦法,為大規模之組織,列強能悔禍固好,如可開釁,我們就一致動作起來,明知世界大戰終不能免,不如我們先動手,經過一次大戰,然後才有和平之可言。這是弱小民族,生死關頭,斷無退讓之理,等到各強國創痛巨深,向弱小民族求和的時候,才提出最平等之條件,與之議和,農業國出土地和工人,工業國出機器和技師,所得利益,按照全世界人口平均分攤,不達到此項目的,決不與之妥協。只要弱小民族能夠努力,大同世界,未必不能實現。此種辦法,是順著進化軌道走的,這種軌道孫中山看得極清楚,他主張聯合弱小民族的十二萬萬五千萬人,去攻打列強的二萬萬五千萬人,就是順著這軌道走的。
蘇秦聯合六國以抗強秦的法子,是他發篋讀書,經過了刺股流血的工夫,揣摩期年,才把他發明出來的,我們不可因蘇秦志在富貴,人格卑下,就連他的法子都輕視了。蘇秦的法子,含得有真理,是以「平」字為原則,與孫中山所講民族主義相同。他說六國,純用「寧為雞口,毋為牛後」等語,以激動人不平之氣,與孫中山所講次殖民地等語,措辭相同。蘇秦窺見了真理,自信他的法子會生效,所以他自己說道:「此真可以說當世之君矣。」果然出來一說就生效,六國都聽他的話,以他為從約長,他的計劃成了,秦人不敢出關者十五年,這個法子的效力,也就可以想見了。可惜蘇秦志在富貴,佩了六國相印,就志滿意得,不復努力,以致六國互相攻伐,從約破裂,後來誤信張儀之話,聯袂事秦,遂一一為秦所滅。今日主張親美親日親英法等,都是走入了六國西向以事強秦之軌道,可為寒心!
現在弱小民族,被列強壓制久了,一旦有人出來聯合,是非常容易的。威爾遜揭出「民族自決」之標語,大得世界之歡迎,但自決雲者,不過叫他自己解決罷了,還沒有說幫助他,我們如果揭出「弱小民族互助」的標語,當然受加倍的歡迎。《孫中山演說集》說:日俄戰爭的時候,俄國由歐洲調來的艦隊,被日軍打得全軍覆沒,這個消息傳出來,孫中山適從蘇伊士運河經過,有許多土人,看見孫中山是黃色人,現出很歡喜的樣子來問道:「你是不是日本人呀?」孫中山答應道:「我是中國人,你們為什麼這樣高興呢?」他們答應道:「我們東方民族,總是被西方民族壓迫,總是受痛苦,以為沒有出頭的日子,這次日本打敗俄國,我們當做是東方民族打敗西方民族,日本打勝仗,我們當做是自己打勝仗一樣,這是一種應該歡喜的事,所以我們便這樣的高興。」(見《演說集》第五編《大亞洲主義》)我們讀了這段故事,試想日本打敗俄國,與蘇伊士運河側邊的土人何關?日本又沒有說過一句要替他們解除痛苦的話,他們表現出這種狀態,世界弱小民族的心理,也可窺見一斑了。我們中國,如果揭出「弱小民族互助」的旗幟,真可謂世界幸福,這種辦法,是促成世界大同的動機,將來世界大同了,不但是弱小民族之幸,也是列強之幸。
世界革命,是必然之趨勢,社會主義國際化,也是當然之事,而今應該由中國出來,擔負世界革命的任務,把三民主義普及全世界。其方法也和革滿清的命一樣,從宣傳入手。我國人民四萬萬,世界各處都布散得有,宣傳起來,非常容易。我們須知世界大戰,爆發在即,一開戰我國勢必牽入旋渦,那時費盡氣力,飽受犧牲,還不得好結果,不如我們早點從事此項工作,或許能夠制止大戰,使它不至發生。何以言之呢?因為前次歐戰,列強全靠屬國之兵助戰,我國用宣傳的方法,把他屬國人民的心理改變了,釜底抽薪,未必非制止大戰之一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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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國際聯盟

現在之國際聯盟,可以說是強國聯盟,是他們宰割弱小民族之分贓團體,像我國濟南慘案這類事,與其訴諸國際聯盟,不如訴諸弱小民族,與其派人到歐美去宣傳,不如派人到印度非洲南洋等處去宣傳。我國在列強中,誠渺乎其小,但在被壓迫民族中,則是堂堂一大國。我國素重王道,向不侵凌小國,在歷史上久為世界所深信,由我國出來提倡世界革命,當然比俄國更足取信於人,兼之孫中山三民主義之學理,講得更徹底,施行起來,任何民族都能滿意。我們對世界弱小民族,以「平」字為原則;對五大強國,亦以「平」字為原則,決不為絲毫已甚之舉,本著此項宗旨做去,一定收絕大效果。孫中山抱大同思想,以天下為公,將來把三民主義普及全世界,實現大同,完成孫中山之遺志,發揚中國之光輝,然後才可謂之革命成功。
我格外還有層意見,也可提出來研究。古人說:「外寧必有內憂。」幾乎成了一定不移之理。晉武平吳過後,跟著就有八王之亂;洪秀全取了南京,跟著就有韋楊之亂;去歲革命軍取得武漢江西南京之處,跟著就寧漢分裂;現在定都南京,全國統一,而內部意見分歧,明爭暗鬥,日益激烈。大家高呼打倒某某,剷除某某,其目標全在國內,我們應設法把目標移向國際去,使全國人的視線一致注視外國,內部衝突之事自然可以減免。我主張由我國出來組織弱小民族聯盟,大家努力去做世界革命的工作,這即是轉移目標之法。目標既已轉移了,內部意見,自然可以調和。
舉個例來說:劉備和孫權,本來是郎舅之親,因為大家都以荊州為目的物,互相爭奪,鬧得郎舅決裂,夫婦生離,關羽被殺,七百里之連營被燒,吳蜀二國,儼然成了不共戴天之仇。後來諸葛亮提出聯盟伐魏的政策,以魏為目的物,大家的視線,都注向魏國,吳蜀二國的感情,立即融洽,彼此合作到底。後來諸葛亮和孫權死了,後人還繼續他們的政策,直到司馬昭伐蜀,吳還遣兵相救,及聞後主降了,方才罷兵。這就是目標轉移了,感情就會融洽的明證。諸葛亮和孫權,都是人傑,他們這種政策,我們很可取法。
我的主張,可以二語括之曰:「對內調和,對外奮鬥。」現在列強以不平等待我,故當取奮鬥主義,等到他們以平等待我了,對外即改取調和主義。我們此時唯一的辦法,在首先調和內部,必須內部調和,才能向外奮鬥,能夠向外奮鬥,內部才能調和,二者是互相關聯的,但是根本上調和的方法,尤在使全國人思想一致,要想使全國人思想一致,非先把各種學說調和一致不能成功。這個道理,留到第六章再說。
解決社會問題之辦法?
至於改革社會之程序,我主張從鄉村辦起走,以每一鄉村為一單位,各辦各的,因為改革之初,情形複雜,應該各就本地情形,斟酌辦理,才能適合,如有窒礙處,隨時改良。等到各鄉村辦好了,才把全縣聯合起來,各縣辦好了,才把全省聯合起來,各省辦好了,才把全國聯合起來,將來世界各國辦好了,把全球聯合起來,就是大同世界了。
改革社會,猶如醫生醫病一般,有病之部分,應該治療,無病之部分,不可妄動刀針;社會上有弊害的制度,應該改革,無弊害的制度,不可任意更張,致滋紛擾……這是我們應該注意的。前數章俱系理論上之討論,這一章是討論實施辦法。關於辦法上應該討論者,可分作兩層,一是舊社會之經濟制度,應如何結束;二是新社會之經濟制度,應如何規定。本章就是在這兩點上加以討論。
土地和機器,該歸公有,理由是很正當的。但是已經歸入私人之土地機器,究竟該用什麼手段把它收歸公家,這是亟待研究的。我國私人的土地和機器,都是用金錢購來的,細察他們金錢之來源,除少數人是用非理手段從人民手中奪取者外,餘人的金錢,大概是由勞心勞力得來的,換言之,即是用私有的腦力體力換來的。我們既承認腦力體力是個人私有物,如果把地主的土地和廠主的機器無代價地沒收了,就犯了奪私有物以歸公之弊,社會上當然起絕大的糾紛,當然發生流血慘禍。凡事以平為本,把私人的土地和機器搶歸公有,這算是極不平之事,不平則爭……關於這一點,孫中山認得最清楚。《民主主義》第二講:「我們所主張的共產,是共將來不共現在,這種將來的共產,是很公道的辦法,以前有了產的人,決不至吃虧,和歐美所謂收歸國有,把人民已有了的產業,都搶去政府裡頭,是大不相同。」
從前美國北方各省,主張釋放黑奴,南方各省,也未嘗不贊成,只是要求給以相當的代價。那個時候,有幾百萬黑奴,其代價約需銀幾百萬萬元,政府無這筆款,去償還黑奴的主人,才發生戰事。一共血戰五年,雙方都非常激烈,為世界大戰之一。此次戰爭,比美國獨立戰爭,損失更大,流的血也更多,後來南方戰敗,才無代價地把黑奴釋放了。我們可以說釋放黑奴之戰,是發源於債務的關係,假如當日的美國政府,有幾百萬萬元去償還黑奴的主人,這種流血慘禍,當然可以避免。後來雖說把黑奴釋放了,目的得達,但這五年血戰中,犧牲的生命財產,也就不少了,其代價也不可謂不大。猶幸是北方戰勝了,萬一戰敗,那更是無謂之犧牲了。現在把私人的土地和機器收歸公有,其事與釋放黑奴相類。美國當日勒令南方各省釋放黑奴,不給代價,才發生大殺戮,我們為避免大戰爭、大殺戮起見,當然採用孫中山辦法,購歸公有。
現在政局紛亂,一切改革事項,當然說不上,但是,就學理上言之,將來改革經濟制度,究竟當採用何種方式呢?我們不妨預先討論,等到有了人民可以信託之廉潔政府,才好實行。據著者個人的主張,凡是使用機器的工廠、輪船和鐵道等,一律由公家辦理,其有私人業已辦理者,由公家照價收買,全國土地,一律由公家備價收買,私人要使用土地者,一律向公家承佃,把舊日繳與地主的租價,繳與公家,公家收得此款,作為全國人民公用。如此則全國之人,無一不享受租金之利,即是無一不享受地主之權,換言之:無一人不是佃戶,也即是無一人不是地主。孫中山所謂平均地權,就完全實現了。
但其中最困難者,就是收買的經費太大,無從籌措。現在中國工業未發達,使用機器的工廠也少,輪船、鐵路也少,公家收買起來,倒還容易,只是中國土地如此之廣,地價如此之昂,如果照價收買,比釋放黑奴的代價不知高過若干萬倍,美國當日,尚苦無款償黑奴主人,我國今日,怎麼會有這宗巨款,去償還地主?關於這一層,孫中山是慮到了的,所以他於照價收買之外,再定一個照價抽稅的法子。他的辦法,是把地價確定了,令地主按年納稅,以後地價增長了,多得的利益,仍歸公家,遇必要時,才照價收買。他就是因為政府無這筆巨款,來收買全國土地,才想出這種照價抽稅的辦法,以濟照價收買之窮。
現在亟須籌劃的,就是款項一端,這種收買全國土地的款,究竟從何籌措呢?著者主張第一步的辦法,就是規定銀行由國家設立,不許私人設立,人民有款者,應存入銀行,需款者應向銀行借貸,其有私相借貸者,將來有賴騙等事,法律上不予保護,人民以金錢存入外國銀行者,查確后,取消國籍,逐出國外。又於華僑所在地,設立國家銀行,存儲華僑之款,有款不存入本國銀行者,取消國籍,不予保護,一面由銀行發行國家鈔票,內地交易,純用國家鈔票,人民持外國鈔票向銀行存放者,不予收受。如此則外國鈔票即被驅逐了,人民的金錢,完全集中於國家之手,國家要收買土地和舉辦大實業,就不患無款了,孫中山所謂發達國家資本就算辦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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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銀行貸出之息

與存入之息,為二與一之比,例如,人民存入銀行之款,定為月息六厘,人民向銀行貸款,則定為月息一分二厘,如此則一進一出之間,銀行可得月息六厘,人民有款放借者,無異於將資金繳一半與公家。現在購買土地者,其利也不過幾厘,並且買地時須過稅,每年須上糧,不時還有派逗等事,今定為銀行存款,月息六厘,其利也不為薄。通常人民借貸之利,每月一分幾或二三分不等,以著者所居自流井之地言之,每當銀根枯窘時,月息有高至五六分者,今定為向銀行貸款得,月息一分二厘,其利也不為貴。像這樣辦去,公家坐享大利,而於存款者,貸款者,仍兩無所損,那些用大利盤剝的人,就無所用其技了。
有人主張廢除利息,這卻可以不必。因為人民的金錢,是從勞力得來的,人民以金錢存入銀行,由公家拿去作社會上種種公益,即無異把勞力貢獻到社會上,謀種種幸福。此等人是應該獎勵的,銀行給予之利息,即可視為一種獎勵金。
又有主張廢除金錢,發行勞動券者,更可以不必。資本家之專橫,是由於土地和機器許私人佔有,才生出來的,與金錢制度何干?我們把土地、機器收歸公有,又不許私相借貸,雖有金錢,成了英雄無用武之地,也就無害於社會了。拿勞動券去換取衣食住,其實效與金錢何異?現在的金錢,我們又何嘗不可把它當做一種勞動券呢?主張發行勞動券之人,其用心未免太迂曲了。
我們把銀行組織好了,就可著手收買全國的土地了。照孫中山的辦法,是命地主自將地價呈報到政府,我們收買之時,恐怕地主所報地價有以少報多之弊,可用投標競佃法(川省各縣教育局所轄產業,多作投標競佃法,頗稱便利),用投標競佃,以定租金,然後據租金之多寡,以轉定地價。例如,某甲在鄉間,有地若干畝,由政府將其地投標競佃,假定投標結果,得年租七百二十元,以月息六厘計,即定為地價一萬元。由銀行收入某甲存款一萬元,月付息六十元,其欲用現款者,以鈔票付給之,公家收入之租息,與銀行支付之利息相等,彷彿公家是替私人經管產業一般,公家本然無利可圖,但經公家收買過後,可用大規模之組織來改良土地,每年增加的利益,就完全歸諸公有了。
投標之時,即以地主所報之價為標準,假定某甲所報地價是一萬元,投標結果,租息最高額是七百二十元,我們即認定地主所報之價是確定的,即由銀行收入某甲存款一萬元。如果投標結果,依租息計算,該一萬一千元,我們因為他原報之價是一萬元,銀行只能收入某甲一萬元,如果依租息計算,只該九千元,我們就認定某甲有意欺矇政府,罰他一千元,銀行中只收他八千元的存賬。我們定出此種辦法,地主呈報地價,自必非常審慎,絕不敢以少報多。
著者主張「全國土地,應一律由政府備價收買,不許私人佔有」。向友人談及,友人即說道:中國哪有這筆巨款來收買?我即把組織銀行和集中全國金錢的辦法說與他聽,見得收買土地,不愁無款,聽者每每駁我道:孫中山定的法子,是「照價抽稅」和「照價收買」兩種,你單取「照價收買」這一種,把「照價抽稅」那一種抹殺了,把私人所有權完全奪去,與孫中山主義不合;並且投標競佃之法,孫中山也莫有說過,施行起來,未免與他的辦法衝突。我說道:我所說的,與孫中山主義並無不合,辦法也無衝突。孫中山的辦法是:「由地主呈報地價,政府照價抽稅,將來地價增加之利益,全歸公家,公家如要收買,照原報之價,給予地主。」照他這個辦法,則是地主報價之時,所有權已經轉移與公家去了,所以日後增加之利益,全歸公有,收買之時,只照原價給予;如果地主的所有權,尚未消失,則增加之利益,應歸地主所有,政府收買之時,當另行議價。我們因此知「照價抽稅」和「照價收買」,只算是一個辦法,並不是兩個辦法。孫中山本來想把全國土地,一律照價購歸公有,因為無此巨款,才想出照價抽稅的辦法,先把所有權轉移了,把地價確定了。暫不付價,等到隨後有錢之時才付價,我們只要有款,早點付價,又何不可之有?
土地是公有物,應該歸公,金錢是私人腦力體力掉換來的,應該歸私。孫中山的民生主義,我可以替他下一條公例曰:「金錢可私有,土地不能私有。」因此之故,他才規定以金錢給地主,把土地收歸公有,所以我主張全國土地一律由公家備價收買,與孫中山主義並無違反。至於我所說投標競佃的法子,乃是照價收買時,一種補充辦法,對於地主所報之價,予以一種測驗,與孫中山的辦法,絲毫沒有衝突。
社會問題中,最難解決的,就是土地問題,我們只要把土地問題解決了,其餘的就容易解決了,收買工廠、輪船和鐵道等項,都是很容易的事,我主張解決社會問題的辦法,可括為數語曰:「地球生產力和機器生產力,完全歸公,腦力和體力,完全歸私,使用機器的工業歸公,不用機器的工業歸私,大商業歸公,小商業歸私,貸款的利息,一半歸公,一半歸私。」如此辦理,則個人主義和社會主義,兩相調和,與孫中山民生主義的精神就符合了。
我們既承認腦力體力是個人私有物,所以凡服務社會,就該給以相當代價,不能把他的腦力體力看做社會公有物,任意沒收。各人的資稟不同,才能不同,應聽其擇業自由,各就其性之所近,自去選擇職業,欲務農者,向公家承佃土地,欲做工者,向工廠尋覓工作,其願當官吏教員及從事他種職業者亦同,因勞動的種類不同,所得的報酬也不同。表面上看去,似乎不平等,其實不然,這個道理,與民權主義是一樣。孫中山說:「天生萬物,除了水面以外,沒有一物是平的,各人的聰明才力,有天賦的不同,所以造就的結果,當然不同,造就既不同,自然不能平等,如果把他們壓下去,一律要平等,世界便莫有進步,人類便要退化。」所以孫中山主張的民權平等,是各人在政治上立足點平等,不是從上面壓下去,成為平頭線的平等。因此我們主張的經濟平等,也不是把平等線放在平頭上,成為國中貧富相等,是把平等線放在立足點,使各人致富的機會平等,或貧或富,純視各人努力與否以為斷。
關於商業問題,我以為日常生活必需之品,如果一律由國家經營,那就不勝其繁了,因此我主張大商業歸公,小商業歸私,但是大小界限,如何劃分,這是很費研究的。我主張施行之初,可定為國際貿易歸公,國內貿易歸私,國家向外國購買大批貨物,分售與人民,人民有貨欲銷售外國者,由國家承買,轉售與外國。我國閉關數千年,並未產生何種大資本家,可知國內貿易並非造成資本制度之主因,故國內貿易,可以聽人民自由經營。我們把國際貿易歸公辦到了,再看國內情形如何,並可進而規定國內某種商業亦應由國家經營,私人不得經營。關於機器方面,亦可規定某種機器,私人不得使用。此種辦法,必須到了實施之時,斟酌現情而為之,此時不能一一預定。我們不許私人購買土地,不許私人使用機器,不許私人設立銀行,不許私人經營國際貿易,孫中山所謂節制私人資本,就算達到了。
依上述辦法,國家把土地、機器、銀行和國際貿易收歸公有過後,國家每年收入,當然非常之多,自當盡量擴充實業教育與增加民眾利益之事。但是國家發達到了極點,每年餘款,究竟作何用途呢?我也想有一個辦法,孫中山屢屢向人演說,他要把中國變成一個大公司,四萬萬人都是股東,並且說:「這個公司內的人,都可以分紅利,子子孫孫,便不怕窮。」我們把土地、機器、銀行和國際貿易四者收歸公有,那麼四萬萬人都成為地主、廠主,成為銀行和國際貿易的股東,孫中山理想中的大公司,就出現了。這個大公司,是以每一個身體為一股,國中生了一人,即是增加一股,死了一人,即是取消一股,股權是非常明晰的。我們就可仿照公司分紅的辦法,政府每年除各項開支而外,其所有餘款,即按照全國人口數目,平均分攤,作為生活費,其分攤數目之多少,以國家每年餘款多少為斷,最大限度,以能維持生活為止。
有了這個辦法,社會上可以免去許多糾紛:(1)中國所謂育嬰恤嫠(li)濟貧諸局,可以裁撤,外國所謂失業者救濟法,教員、工人養老金等,俱可廢去了;(2)現在許多富有哲學文學科學等天才的人,每因饑寒所迫,兼營他業,或改營他業,國家受無形之損失,倘能發給生活費,使無凍餓之憂,則各人能就其性之所近,專心深造,於社會之文明,增進不少;(3)語云:衣食足而禮義興。又云:饑寒起盜心。有了發給生活費的辦法,則國民的道德可以增進。
有人問我道:人人都有飯吃,還有何人肯做工?還有何人肯努力?社會怎麼能夠進化?我道:人人有了飯吃,努力心或許減少一點,如謂人類就不努力,社會就不會進化,我卻不以為然。請問牛頓和達爾文諸人,其目的豈是因為要吃飯,才去研究學問嗎?難道他們有了飯吃,就不會研究學問嗎?我恐怕正是因為他們有了飯吃,才能專心研究,才能有此空前絕後的大發明。
孫中山把生活程度分作三級:第一級是需要,有衣穿才不會冷死,有飯吃才不會餓死;第二級是安適,穿的求其舒服,吃的求其甘美;第三級是奢侈,穿的要輕綃細絹,海虎貂鼠,吃的要山珍海味,魚翅燕窩。我所說的發給生活費,只算達到第一級,其第二級、第三級,則讓那些勤勉做工的人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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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努力向上之心,人人都有

凡是稍知奮勉的人,斷莫有因為免去凍餓,就可滿足他的**,就不前進,其例甚多,無待詳舉。平心論之,人之天性不一,有因為生活問題解決了,就不去做工的,卻也有豐衣足食,還是孜孜不已的,若謂國家發了生活費,就無人做工,這層可以不慮。假使實施之時,果然有此現象,我們少發給點款,使他們所得者,不足維持生活,就不患無人做工了。做工與否,本是聽人自由,但做工者優予報酬,使人見而生羨,又不得不做工,於是做工者,不做工者,各遂所願,社會上就相安無事了。
有人問我道:全國人民,具何種資格,有坐領生活費之權利?政府為什麼有發給生活費之義務?我說道:這有兩個理由:(1)地球是人類公有物,使用土地者,對於公家繳納租金,此項租金,即該人類平均分受;(2)發明家發明機器,是替人類發明的,由機器生出來的利益,應該人類平均分受。基於這兩種理由,故人民有領受生活費的權利;政府是掌管全國土地和工廠的機關,故有發給生活費的義務。孫中山講衣食住行四者曾說:「一定要國家來擔負這種責任,如果國家把這四種需要,供給不足,無論何人,都可以來向國家要求。」可見國家有保證人民生存的義務,人民有向國家要求生存的權利。我主張發給生活費,即是國家擔負人民衣食等項的責任,保證人民的生存。此種辦法,與民生主義是很合的。
我提出解決社會問題的辦法,是採用公司式的組織,這是業經說明了的。我分配資財的方法,是從自然界中兩個地方取法得來:
一是取法身體分配血液的方法。身體中某部分越勞動,血液之灌注越多,除了彌補消耗之外,還有剩餘,因此人身越勞動的部分,就越發達,這就是人身獎勵勞動的方法。所以我們對於勞動者,應該從優報酬。我們身體中,還有些無用的部分,例如,男子之乳,他是無用的東西,但是既已生在我們的身上,也不能不給以血液,不過男子之乳不勞動,灌注的血液很少,所以男子之乳,就漸漸縮小。我們發給生活費,不可過多,使不做工的人,如男子的乳一般,漸漸消縮,才合天然公理。
二是取法天空分配雨露的方法。自然界用日光照曬江海池沼,土地草木,把它的水蒸氣取出來,變為雨露,又向地上平均灑下,不惟乾枯之地,蒙其澤潤,就是江海池沼,本不需水,也一律散給;最妙的,是把草木中所含水分蒸發出來,又還給它,一轉移間,就蓬蓬勃勃地生長了;並且枯枝朽木,也一樣散給,不因為它莫得生機,就剝奪它享受雨露之權。灑在地上之水,聽憑草木之根吸取,無所限制,吸多吸少,純是草木自身的關係,自然界固無容心於其間。公家收入的租息,與夫銀行和工商業的純利,原是從人民身上取出來的,除公共開支而外,不問貧富,一律平均分給,致富的機會,人人均等,這就是取法雨露之無私。
孫中山把生活程度分作三級:(1)需要,即生存;(2)安適;(3)奢侈。現在的經濟組織,是以「死」字為立足點,進而求生存,再進而求安適,求奢侈,因為立足點是「死」字,一遇不幸的事,就有冷死的餓死的。著者主張發給生活費,是以生存為立足點,進而求安適,求奢侈,照孫中山民生主義說來,生存是社會問題的重心,國家倘能每年發給生活費,使人人能夠生存,這就算重心穩定了,重心既穩定,社會自然安靜。著者諄諄以發給生活費為言,意蓋在此。
本章所擬辦法,把土地、機器、銀行、國際貿易四者收歸國有,則擁有金錢之人,任他如何努力,決不會造到鋼鐵大王、煤油大王、銀行大王、汽車大王、商業大王諸人的地位,每年由政府發給生活費,則勞動家任如何不幸,決不會有凍餓之虞,像這樣的辦法,把富者的地位削低一級,把貧者的地位升高一級,貧富之間,就不會相差過遠了。現在痛恨資本制度的人,對於有資財者,設種種法子去抑制他,我們施行此種經濟制度之後,從上面削低一級,從下面升高一級,在兩級中間的地方,就可任人發展,不加限制;不惟不當限制,並且還要儘力提倡,社會才能進步。我主張把國際貿易收歸國有,把國內貿易留為人民活動之餘地,又主張人民存款在銀行者,應當付以利息,都是為提倡人民努力起見。有人說:這種辦法,仍不免貧富不平。我說:惟其不平,人民才肯努力,世界才能進化,猶如水之趨入大海一般,惟其地勢高下不平,才能奔趨不已,如果平而不流,就成為死水了。水不流則腐,人類不努力,世界便會退化,其理是相同的。世間至平者,莫過於水,故量物平否,以水為準,然而水之前進不已者,實在是由於不平,名為不平,實為至平。我們取水之原理,以改造社會,就與天然之理符合了。
政府每年發給生活費,其手續很麻煩,當由各都市、各鄉村分頭辦理,每一都市和每一鄉村,應設立戶籍調查所,把人口調查清楚,確定某人的籍貫,隸屬某處,生活費由原籍的戶籍調查所轉發,即無錯誤了。某處死了一人,即由該處的戶籍調查所查明死者籍隸何處,即通知原籍的調查所,停止他的生活費,旅行在外,生下子女,就地報告該處調查所註冊,將來的生活費,即向該調查所承領,但經申請后,得由所生地的調查所,備文移歸原籍。人是活動之物,轉徙不常,調查之時和發給生活費之時,從生死兩點注意,就可杜絕流弊了。
我們既規定人民有款者當存入銀行,需款者當向銀行借,則各都市各鄉村,都要遍設銀行,人民取款存款,方才便利。政治方面之組織,是合各鄉村而成為一縣,合各縣而成為一省,合各省而成為一國。經濟方面,當與之相應,首都設中央銀行,各省設省銀行,各縣設縣銀行,各鄉村設鄉村銀行;各鄉村之銀行,隸屬於縣銀行,各縣之銀行,隸屬於省銀行,各省之銀行,隸屬於中央銀行。金錢是人民膏血,故銀行之分佈,當如脈絡一般,使之成為網狀,才能流通無阻。私人向銀行借款者,須有擔保人,擔保人須銀行中有存款,足供擔保者,否則以借款者或擔保者應得之生活費作抵押品。銀行與戶籍調查所,關係密切,二者宜並設一處。
施行本章所說辦法,有當慮及者,土地、機器、銀行、國際貿易四者集中於國家之手,全國人民的金錢,俱歸於銀行,政府每年又要發給生活費,國家的權責太大,當局的人,舞起弊來,人民就受害不淺了。如果防弊的方法尚未想好,就冒冒昧昧地著手改革,把土地、工廠等項收歸公有,倒不如不改革,不收歸公有還好點。所以我們要改革經濟制度,當先從改革政治入手,先把政治改革了,把防弊之方法想完善,然後才能說改革經濟制度。只要在政治方面,能把孫中山所說的選舉、罷免、創製、複決四權完全辦到了,則經濟方面,無論什麼弊,都可防止了。本章所說解決社會問題的辦法,都是預定計劃,不能立即就辦,我們現在第一要著,就是努力去實行這四權,等到人民對於這四權能充分地行使了,再來改革經濟制度,那就無有流弊了。
銀行及戶籍調查所之職員,與夫銀行之監察員,及其他重要職員,由人民投票選舉或罷免。屬於一鄉村者,由全鄉村人民總投票,屬於全縣者,由全縣人民總投票,屬於全省全國者亦然,遇有大事,亦用總投票法公決。例如,原定銀行存款月息六厘,有人提議,應改為四厘,又有人提議,應改為八厘,即將三者的理由,作具說明書,公布全國,定期總投票。各人向本地戶籍調查所投票,其旅居異地者,可從郵局投遞,由戶籍調查所開票,總計主張四厘者若干票,主張六厘者若干票,主張八厘者若干票,彙報於縣,由縣彙報於省,由省彙報中央。假定主張四厘者占多數,即改為存入銀行者,月息四厘,向銀行借款者,月息八厘。又如,有人主張各人的貲財不可過多,存入銀行之款,應該加以限制,又有主張不應加以限制。究竟應限制,或不應限制?如應限制,則每人存款,究應至多以若干為限,可由全國人民總投票決定之。全國是一個大公司,四萬萬人是公司中之股東,人人有切己利害,有分紅息之希望,故投票時,不會受人運動,即使有舞弊者,亦必互相舉發,在公家服務之人,如有侵蝕虧吞等弊,亦必互相稽查。假無發給生活費之規定,人民與國家,不生關係,即使他人營私舞弊,亦不願因為公家之事,去開罪於私人。中國官吏,侵蝕公款,無人過問,其弊正在於此。今有發給生活費之規定,則人民與國家,居於利害共同的地位,侵蝕國家之款,即無異侵蝕私人之款,全國有四萬萬人,即是有四萬萬個監察員,侵蝕者無所藏其奸,孫中山主張的全民政治,即可出現。
關於遺產制一層,許多人都主張廢除,如照本章所說的辦法做去,土地、工廠,一律歸公,私人也就無所謂產業了,所有者不過銀行中所存之金錢,我們只研究此項金錢應否傳給子孫就是了。此事於各個人都有關係,將來可用全民數投票法解決之。在我個人之主張,是可以聽其傳給的,因為我們既經承認各人的身體是各人私有物,由腦力體力換來的資財,就應該各人私有。各人所生子女,是他的身體化分出來的,當然有承受他的資財之權,如果歸為公有,也就犯了「奪私有物以歸公」之弊。普通人所以努力者,大都想積下資財,傳之後人。如果積下的金錢,不許傳之子孫,必會減少人類努力心,即是減少社會進化之速度。
富者過富,貧者過貧,欲廢除遺產制,以化除貧富階級,殊不知資本家之產生,與遺產制無甚關係。茲可舉例為證:美國鋼鐵大王卡內基,為貧人子,三歲時,為絲廠工徒,一周得工資一弗二十仙。煤油大王洛克依蘭,為農家兒,六七歲時,隨其母往山下拾柴,或隨其父在田間拔草。鐵道大王介姆舍爾,十五歲,父死,無以為生,乃入商店為學徒。韋爾德以架設太平洋海底電線,名聞天下,十六歲時,也在紐約商店為學徒。法國大銀行家勞惠脫,少時家貧,走至某銀行,向主人陳述,願執賤役,主人不許。他走出來之時,皮鞋上落下一釘,俯而拾之,主人因為他不忽細事,乃呼入,令在銀行服役。美國大富豪休窪布,系小村中織毛工人之子,少時助其父工作,或佣於農家,或為郵局馬夫。銅山王,章洛克,為農人子,少時隨其父驅牛十餘頭,走數百里,夕與牛同寢,晨與牛同興。砂糖王斯布累克,德國人,十八歲時,航海至美國,抵岸后,檢視衣囊,左方余砂糖數塊,右方剩金三弗,一身之外,別無長物。商業大王瓦納邁爾,為造磚工人之子,幼時家貧,無力就學,無冬無夏,皆跣(xian)行於街市。汽車大王福爾特,二十餘年前,他尚為鐘錶職工。以上諸人,都是貧人之子,並未承受遺產。惟銀行大王摩爾根之父,是美國著名富翁,但他之致富,全不依賴其父。他常說:「余雖為斯派沙摩爾根之子,並不藉此以立於世界,余必為一個獨立之奇男子。」可見他之擁有巨資,也不是遺產的關係。我們細考諸人致富之源,都是掠奪地球和機器的生產力,否則經營國際貿易,抑或開設銀行,惟休窪布一人未獨立營業,但他終身輔佐鋼鐵大王,他之資財,仍是從掠奪地球和機器生產力而來。如果把土地、機器、銀行和國際貿易四者收歸國有,那些在實業界稱王的人,斷不會產生,這才是根本治療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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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改革社會

至於改革社會之程序,我主張從鄉村辦起走,以每一鄉村為一單位,各辦各的,因為改革之初,情形複雜,應該各就本地情形,斟酌辦理,才能適合,如有窒礙處,隨時改良。等到各鄉村辦好了,才把全縣聯合起來,各縣辦好了,才把全省聯合起來,各省辦好了,才把全國聯合起來,將來世界各國辦好了,把全球聯合起來,就是大同世界了。
改革社會,應該注意者有兩點:(1)所定法令規程,要多留各地方伸縮之餘地,越苛細,就窒礙越多,越是不能實行;(2)當從勸導入手,使各地人民喜喜歡歡地去辦理,不能用嚴刑峻罰,強迫人民辦理。其實施方法,當如下述:
政府把土地收歸公有后,即統計此一鄉村共有土地若干,命全鄉村之人組織一個團體,公共管理,由這個團體把土地分佃與農民,全鄉村每年共收租息若干,政府責成這個團體繳交銀行,如租息是穀物等項,由這個團體公共變賣,以銀繳入銀行,政府立於監督地位,也就不繁難了。
全國土地,由國家出資財改善者,其利益歸國家所得,由各鄉村出資財改善者,其利益歸各鄉村所得,各鄉村改善土地后,增加之收入,由本鄉村人民平均分受。凡購置機器、改良肥料等,所需之款,向銀行息借,其息可緩至獲利后償付。若建築馬路、疏鑿溝渠等項,其工程施之土地上而含有永久性者,所用之款,政府與該鄉村各擔負一半。例如,某鄉村因建路鑿渠,向銀行借款兩千元,工畢之日,政府派員勘驗認可后,政府擔負一半,銀行只列該鄉村借銀一千元就是了,政府名為負擔一半,實則仍無所損。因為銀行貸出之息與存入之息,為二與之一比。假定存入是月息六厘,貸出是一分二厘,人民向銀行存款兩千元,銀行應付月息十二元,某鄉村因築路鑿渠,借去兩千元,銀行只列該鄉村去銀一千元,其收入之月息十二元,恰與人民存款二千元之息相抵,不過政府多負擔一千元無息之債務罷了,只要政府不付利息,此項債務,就多擔負點也無妨。
孫中山所說農業上增加生產的方法,共計七種:第一是機器問題,第二是肥料問題,第三是換種問題,第四是除害問題,第五是製造問題,第六是運送問題,第七是防滅問題。應由政府派人到鄉村去,把改良辦法詳加講演,或用文字說明,務使農民心中瞭然,其採用與否,聽人民自由,不必用強力干涉。語云:「利之所在,人必趨之。」他們知道大利所在,自然會踴躍從事。孫中山曾說:「對中國人說要他去爭自由,他們便不明白,不情願附和,但是對他說請他去發財,便有很多人跟上來。」我們叫各鄉村組織團體,叫他改良土地,就是請他去發財,人民哪有不歡迎之理?即有懷疑之人,充其量不過不遵照改良就是了,斷不會出來阻撓,因為公家叫他們組織個團體,擔負繳納全鄉村租息,這個團體,盡可照公家原定租額轉佃出去,團體中人,不過費點力,代公家收租息就是了,並不至於賠累,他們何至出頭反對?只要這層辦到,鄉村中的事權,漸歸統一,將來一切事都好辦理,也就算收了效果了。
關於增加生產的事項,他們不願意改良,只好聽之,如其加以干涉,反轉多事,反會生出反響。我們總是儘力提倡,儘力勸導,聽其自由採用,只要某鄉村獲了大利,他們自然會爭先恐後地仿辦起來。這類事,如果督促嚴厲了,反轉會弊病叢生,王安石的青苗法,就是前車之鑒。宋朝那個時候的人民,於青黃不接之時,每每出重利向富室借貸,王安石創青苗法,由公家以較輕之利,借與農民,於秋收后付還,使利歸公家,而農民也不至受重利之苦,本是公私兩利的好法子,王安石雷厲風行地督促官吏實行,據散放青苗錢之多少,以定官吏之成績,於是那些地方官,就向民間估派,其有不需款之農民,與夫家資饒裕之富民,都強迫他領取青苗錢,鬧得天怒人怨,以最良之法,收最惡之果,都是由於「強迫」二字生出來的。蘇東坡說宋神宗求治太急,真是洞見癥結之論,我輩改革社會,當引為大戒。
天下事有當強迫者,有不當強迫者,例如,把土地、機器、銀行和國際貿易四者收歸國有的時候,則當強制執行,任何人不能獨異。至於鄉村中改良事項,則當如上說的辦法,聽其自由。像這樣辦法,就與孫中山所主張「政府強制的力量和人民自由的力量,雙方平衡」的原則相符合了。語云: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教養人民,原是與種植樹木一樣,我們雖甚望樹木長成,亦只能把土壤弄好,把肥料弄好,等它自家生長,我們是不能替樹木幫忙的,這個道理,柳宗元的《種樹郭橐駝傳》,說得很明白。現在新政繁興,民間大困,當局諸公,每每以福國利民之心,做出禍國害民之事,就是違反了柳宗元的說法。斯密士全部學論,純取放任自由,他說:「人民好利之心,根於天性,政府只消替他把障礙物除去了,利之所在,人民自然會儘力搜求,一切天然之利,就因而開發出來了。」他這個學說,在歐洲是生了大效的,我們開發鄉村利益的時候,本他這個學說做去,自然會生大效。
前面的辦法,實行之後,一人之身,可得兩重利益:(1)鄉村中改善土地,增加生產的利益,每人可得一份;(2)每年由政府按照全國人口發給生活費,這又是一份利益。有了這個原因,全鄉村之事和全國之事,人民就不能不過問了。現在的人,大都是「事不關己不勞心」。革命的人,拚命去爭民權,爭得之後,交給人民,叫他來行使。我恐怕鄉間的老百姓,還會嫌我們多事,妨害他吃飯睡覺的時間,只好順著他們喜歡發財的天性,把「民權」二字附著在「發財」二字上面,交與人民,人民接受發財這個東西,順便就把民權那個東西攜帶去了。他們知道官吏是替他們經理銀錢的管事,不得不慎選其人,遇有不好的管事,不得不更換。如此則選舉權、罷免權,他們自然曉得行使了。他們知道一切章程如不定好,就有人舞弊,公款就要受損失,他們將來就要少分點紅利,如此則創製權、否決權也就曉得行使了。所以政府每年必要發給生活費,人民與政府才生得起關係,才能行使民權,人人有切己關係,才不會為少數人所把持,全民政治,乃能實現。
改革社會,千頭萬緒,猶如鐘錶一般,中間的機械,只要有了點小小毛病,全部動作,都會停止。我國土地,有如此之大,各地情形不同,實施的詳細辦法,豈是政府中幾個人能夠坐而揣測的?只好劃歸各地人民自去斟酌辦理,政府只消把大政方針與各種進行計劃宣布出來,使人民知道政府的目的是怎麼樣,進行的途徑是怎麼樣,他們自然會朝著那個途徑做去,各鄉各縣,漸漸趨於一致,就可以漸漸聯合起來了。現在世界的大勢,是朝全民政治方面趨去,故一切事權,當散而給諸人民,才不至與潮流違反。民生主義與民權主義,是一個東西,不可分而為二,一面又須顧及世界民族的心理,順著大同的軌道做去,三民主義,就成為整個之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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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各種學說之調和

中國人研究學問,往往能見其全體,而不能見其細微。古聖賢一開口即是天地萬物,總括全體而言之,好像遠遠望見一山,于山之全體是看見了的,只是山上之草草木木的真相,就說得依稀恍惚了。西人分科研究,把山上之一草一木看得非常清楚,至於山之全體,卻不十分瞭然。將來中西學說,終必有融合之一日,學說匯歸於一,即是思想一致,思想既趨一致,即是世界大同的動機。
現在世界上紛紛擾擾,衝突不已,我窮原竟委的考察,實在是由於互相反對的學說生出來的。孟子之性善說,荀子之性惡說,是互相反對的;宗教之利人主義,進化論派之利己主義,是互相反對的;個人主義之經濟學,社會主之經濟學,是互相反對的。凡此種種互相反對之學說,均流行於同一社會之中,從未折中一是,思想上既不一致,行為上當然不能一致,衝突之事,就在所不免。真理只有一個,猶如大山一般,東西南北看去,形狀不同,游山者各見山之一部分,所說山之形狀,就各不相同。我們研究事理,如果尋出了本源,任是互相反對之說,都可調和為一。性善與性惡,可以調和為一,利人與利己,可以調和為一,個人主義與社會主義,可以調和為一,這是前面業已說了的。著者把所有互相反對的學說加以研究,覺得無不可以調和。茲再舉兩例於下:
(甲)馬克思說:「人的意志為物質所支配。」又有人說:「物質為人的意志所支配。」這兩說可以調和為一的。茲用比喻來說明:假如我們租佃了一座房子,遷移進去,某處作卧房,某處作廚房,某處作會客室,器具如何陳設,字畫如何懸挂,一一要審度屋宇之形勢而為之。我們的思想,受了屋宇之支配,即是意志受了物質之支配,但是我們如果嫌屋宇不好,也可把它另行改造,屋宇就受我們之支配,即是物質受意志之支配。歐洲機器發明而後,工業大興,人民的生活情形,隨之而變,固然是物質支配了人的意志,但機器是人類發明的,發明家費盡腦力,機器才能出現,工業才能發達,這又是人的意志支配了物質。這類說法,與「英雄造時勢,時勢造英雄」是一樣的,單看一面,未嘗說不過去,但必須兩面合攏來,理論方才圓滿。有了物理、數學等科,才能產出牛頓,有了牛頓,物理、數學等科,又生大變化。有了咸同的時局,才造出曾左諸人,有了曾左諸人,又造出一個時局。猶如雞生蛋,蛋生雞一般,表面看去,是輾轉相生,其實是前進不已的,後生蛋非前一蛋,后之雞非前之雞。物質支配人的意志,人的意志又支配物質,英雄造時勢,時勢又造英雄,而世界就日益進化了。倘若在進化歷程中,割取半截以立論,任它引出若干證據,終是一偏之見。我們細加考究,即知雞與蛋原是一個東西,心與物也是一個東西,雞之外無蛋,蛋之外無雞,心之外無物,物之外無心,唯心論,唯物論,原可合而為一的。
(乙)古人說:「非知之艱,行之維艱。」孫中山說:「知難行易。」這兩說也可合而為一的。古人因為世人只知坐而研究,不去實行,就對他說道:知是很容易的,行是很艱難的,你們總是趨重實行就是了。孫中山研究出來的學理,黨人不肯實行,孫中山就對他們說道:知是很艱難的,行是很容易的,我已經把艱難的工作做了,你們趕快實行就是了。古人和孫中山,都是注重在實行,有何衝突?「非知之艱,行之維艱」二語,出在偽古文《尚書》上,是傅說對武丁所說的,傅說原是勉勵武丁實行,並沒有說事情難了,叫武丁莫行,原書俱在,可以復按。發明輪船、火車的人,費了無限心力,方才成功,發明之後,技師照樣製造,是很容易的,這是「知難行易」。初入工廠的學生,技師把製造輪船、火車的方法傳授他,學生聽了,心中很瞭然,做起來卻很艱難,這是「知易行難」。孫中山的說法,和傅說的說法,其差異之點,即在「知」字的解釋不同。孫中山是指發明家發現真理而言,傅說是指學生聽講時心中了解而言,我們試取「孫文學說」讀之,他舉出的證據,是飲食、作文、用錢等十事和修理水管一事,都是屬乎發明方面的事。孫中山是革命界的先知先覺,他訓誡黨員,是發明家對技師說話,故說「知難行易」。傅說身居師保之位,他訓誡武丁,是技師對學生說話,故說「知易行難」。就實際言之,發明家把輪船、火車發明了,交與技師製造,技師又傳授學生,原是一貫的事,孫中山和傅說,各說半截,故二者可合而為一。由此知知易行難,和知難行易兩說可以調和為一。世間的事,有知難行易者,有知易行難者,合二者而言之,理論就圓滿了。
著者把性善和性惡,利人和利己,個人主義和社會主義,唯心和唯物,知難行易和知易行難種種互相反對之學說加以研究之後,乃下一結論曰:「無論古今中外,凡有互相反對之二說,雙方俱持之有故,言之成理,經過長時間之爭辯,仍對峙不下者,此二說一定可以並存,一定是各得真理之一半,我們把兩說合而為一,理論就圓滿了。」
著者從前對於孫中山的學說,也不甚滿意,故去歲著《解決社會問題之我見》,系自辟蹊徑,獨立研究,不與民生主義相涉,自以為超出孫中山的範圍了。今歲著此文時,復取孫中山學說研究之,意欲尋出縫隙,加以攻擊,無如任從何方面攻擊,他俱躲閃得開,始知他的學說理論圓滿,他倡此種學說時,四面八方,俱是兼顧到了的,我去歲所擬解決社會問題各種辦法,已盡包括於民生主義之中。我當初討論這個問題,自有我的根據地,並未依傍孫中山,乃所得結果,孫中山早已先我而言之,因自愧學識之陋,而益服孫中山用力之深。真理所在,我也不敢強自立異,於是把我研究所得者,作為闡發孫中山學說之材料,閱者試取拙著《宗吾臆談》,與此文對照觀之,當知著者之信仰孫中山,絕非出於盲從。
著者幼年,極崇拜孔子,見《禮記》上有「儒有今人與居,古人與稽,今世行之,後世以為楷」等語,因改名世楷,字宗儒,後來覺得孔子學說有許多地方不滿我意,乃改字宗吾,表示信仰自己之意,對於孔子宣布獨立,而今下細研究,始知孔子的學問原自精深,確能把個人主義和社會主義調和為一,遠非西洋哲學家所能企及。孔子學說,最貽人口實者,不過忠君一層,其實這是時代的關係,於他的學說,並無甚損。古時主權在君,故孔子說忠君,這不是尊君,乃是尊主權,現在主權在民,我們把它改為忠於民就是了。例如,孔子說:「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我們改為「人民對政府要有禮,政府對人民要盡忠。」施行起來,就無流弊了。孫中山曾說:歐美人民,對於政府,常有反抗的態度。瑞士學者新發明一種說法,說「人民對政府要改變態度」。我們說「人民對於政府要有禮」,也可算是新學說。像這樣的替孔子修正一下,他的學說,就成為現在最新的學說了。《大學》有格致誠正修齊治平一段話,把個人主義和社會主義融合為一,孫中山稱讚他是中國獨有的寶貝,外國大政治家沒有見到。孔子說:「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孫中山常喜歡寫「天下為公」四字,因為孔子理想的社會,是大同世界,孫中山理想的社會,也是大同世界,所以孫中山對於孔子,極為心折。
宇宙事物,原是滋生不已的,由最初之一個,滋生出無數個,越滋生,越紛繁,自其相同之點觀之,無在其不同,自其相異之點觀之,無在其不異。古今講學的人,儘管分門別戶,互相排斥,其實越講越相合,即如宋儒排斥佛學,他們的學說中,摻得有禪理,任何人都不能否認。孟子排斥告子,王陽明是崇拜孟子之人,他說「無善無噁心之體」,其語又絕類告子。諸如此類,不勝枚舉。因為宇宙真理,同出一源,只要能夠深求,就會同歸於一。猶如山中生出草草木木一般,從它相異之點看去,草與木不同,此木與彼木不同,同是一木,發生出來的千花萬葉,用顯微鏡看之,無一朵相同之花,無一片相同之葉,可說是不同至極了,我們倘能會觀其通,從它相同之點看去,則花花相同,葉葉相同,花與葉相同,此木與彼木相同,木與草相同,再進之,草木和禽獸相同,精而察之,草木禽獸,泥土沙石,由分子,而原子,而電子,也就無所謂不同了。我們明白此理,即知世間種種爭端無不可以調和的。有人問我道:你說「心理變化,循力學公例而行」。請問各種學說,由同而異,又由異而同,是屬乎力學公例之哪一種?我說:水之變化,即是力之變化,同出一源之水,可分為數支,來源不同之水,可匯為一流,千派萬別,無不同歸於海,任他如何變化,卻無一不是循力學公例而行。宇宙事物,凡是可以用水來作比喻的,都可說是與力學公例符合。
中國人研究學問,往往能見其全體,而不能見其細微。古聖賢一開口即是天地萬物,總括全體而言之,好像遠遠望見一山,于山之全體是看見了的,只是山上之草草木木的真相,就說得依稀恍惚了。西人分科研究,把山上之一草一木看得非常清楚,至於山之全體,卻不十分瞭然。將來中西學說,終必有融合之一日。學說匯歸於一,即是思想一致,思想既趨一致,即是世界大同的動機。現在世界紛爭不已,純是學說分歧釀出來的,我們要想免除這種紛爭,其下手之方法,就在力求學說之一致。所謂一致者,不在勉強拉合,而在探索本源,只要把它本源尋出來,就自然歸於一致了。所以我們批評各家學說,務於不同之中,尋出相同之點,應事接物,務於不調和之中,尋覓調和的方法,才不至違反進化之趨勢,不是我們強為調和,因為它根本上,原自調和的。我看現在國中之人,往往把相同之議論,故意要尋它不同之點,本來可以調和的事,偏要從不調和方面做去,互相攻擊,互相排擠,無一事不從衝突著手,大亂紛紛,未知何日方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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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黨派紛爭

現在各黨各派,紛爭不已,除挾有成見,意氣用事者外,其他一切紛爭,實由於學說衝突醞釀出來的。要調和這種紛爭,依我想,最好是各人把各人所崇奉的學說,徹底研究,又把自己所反對的學說,平心觀察,尋覓二者異同之點,果能反覆推求,一定能把真正的道理搜尋出來,彼此之紛爭,立歸消滅。因為宇宙間的真理,只有一個,只要研究得徹底,所得的結果,必定相同。假使有兩人所得結果不同,其中必有一人研究不徹底,或是二人俱不徹底,如果徹底了,斷無結果不同之理,大家的思想,既趨於一致,自然就沒得紛爭了。
現在各種主義,紛然並立,彷彿世界各國紛然並立一樣,有了國界,此國與彼國,即起爭端,有了主義,此黨與彼黨,即起爭端,將來世界各國,終必混合為一而後止,各種主義,也必融合為一而後止。無所謂國,無所謂主義,國界與主父同歸消滅,這就是大同世界了。著者主張聯合世界弱小民族,攻打列強,可說是順著大同軌道走的,主張各種主義公開研究,也可說是順著大同軌道走的。
耶教以博愛為主,後來宗教戰爭,同奉耶穌之人,互相焚燒屠殺,殘酷到了極點,與博愛之宗旨,完全背道而馳。倡民約論的人,何嘗不源於悲憫之一念,而其結果,則法國大屠殺,無復絲毫悲憫之念,並非咄咄怪事!著者求其故而不得只好返求之於力學公例。人之思想感情,俱是以直線進行,耶穌、盧梭諸人的信徒,只知朝著他們的目的物奔走,猶如火車、汽車,開足了馬力,向前賓士,途中人畜,無不被其碾斃一樣。現在身操殺人之柄者,與夫執有手槍、炸彈者,如果明白這個道理,社會上也就受賜不少了。
歐洲新舊教之爭,施行大屠殺,是學說衝突之關係,法國革命,施行大屠殺,也是學說衝突之關係,學說殺人,至於如此,真令人四顧蒼茫,無從說起。宗教之說,根本上令人懷疑,歐洲殉教諸人,前仆後繼,視死如歸,自我們的目光看去,彷彿吃了迷藥一般,而他們則自以為無上光榮。
自序?
人類的思想,自以為自由極了,我們試把牛頓的學說擴大之,把它應用到心理學上,即知道:任你思想如何自由,終有軌道可循,人世上一切事變,無不有力學規律行乎其間,不過一般人習而不察,等於牛頓以前的人,不知有地心引力一樣。
我生平喜歡研究心理學。於民國九年,作一文曰:《心理與力學》。創出一條臆說:「心理依力學規律而變化。」有了這條臆說,覺得經濟政治外交,與夫人世一切事變,都有一定軌道,於是陸陸續續,寫了些文字,曾經先後發表。
後來我又研究諸子百家的學說,覺得學術上之演變,也有軌道可循。我們如果知道,從前的學術是如何演變,即可推測將來的學術,當向何種途徑趨去,因成一文曰:《中國學術之趨勢》。自覺此種觀察,恐怕不確,存在篋(qie)中,久未發表。去歲在重慶,曾將原稿交《濟川公報》登載,茲把它印為單行本,讓閱者指正。
我說:「心理依力學規律而變化。」聞者嘗駁我道:「我的思想,行動自由,哪裡有什麼規律?」殊不知我們受了規律的支配,自己還不覺得。譬如書房裡,有一鳥籠,鳥在籠中,跳來跳去,自以為活動自由了,而我們在旁觀之,任它如何跳,終不出籠之範圍。設使把籠打破,鳥在此室中,更是活動自由了,殊不知仍有一個書房,把它範圍著。漢唐以後的儒者,任他如何說,終不出孔子的範圍,周秦諸子和東西洋哲學家,可說是打破了孔子範圍,而他們的思想,仍有軌道可循,既有軌道可循,即是有規律。
自開闢以來,人類在地球上,行行走走,自以為自由極了。三百年前,出了一個牛頓,發明地心引力,才知道:任你如何走,終要受地心引力的支配,這是業已成了定論的。人類的思想,自以為自由極了,我們試把牛頓的學說擴大之,把它應用到心理學上,即知道:任你思想如何自由,終有軌道可循,人世上,一切事變,無不有力學規律行乎其間,不過一般人習而不察,等於牛頓以前的人,不知有地心引力一樣。
我寫文字,有一種習慣,心中有一種感想,即寫一段,零零碎碎,積了許多段,才把它補綴起來,成了一篇文字。此次所發表者,是把許多小段,就其意義相屬者,放在一處,再視其內容,冠以篇名。因此成了四篇文字:(1)老子與程明道(程顥);(2)宋學與蜀學;(3)宋儒之道統;(4)中西文化之融合。總題之曰:《中國學術之趨勢》。
寫文字是發表心中感想,心中如何想,即當如何寫,如果立出題目,來作文字,等於入場應試,心中受了題之拘束,所有感想,不能盡情寫出,又因題義未盡,不得不勉強湊補,於是寫出來的,乃是題中之文,不是心中之文。我發表這本書,本想出以隨筆體裁,許多朋友說不對,才標出大題目、小題目,我覺得作題目,比作文章更難,文章是我心中所有,題目是我心中所無,此書雖名《中國學術之趨勢》,而內容則非常的簡陋,對於題義,發揮未及十分之一,這是很抱歉的。
我寫文字,只求把心中感想表達出,即算完事。許多應當參考的書,也未參考,許多議論,自知是一偏之見,仍把它寫出來。是心中有了這種疑團,特發表出來,請閱讀賜教,如蒙指駁,自當敬謹受教,不敢答辯,指駁越嚴,我越是感謝。
民國二十五年七月二日,李宗吾,於成都
老子與諸教之關係?
道流而為德,德流而為仁,仁流而為義,義流而為禮,禮流而為刑,刑流而為兵。道德居首,兵刑居末。孫子言兵,韓非言刑,而其源皆出於老子。我們如果知道兵刑與道德相通,即知諸子之學無不與老子相通了。
中國學術分三大時期
《老子》一書,當分兩部分看,他說致虛守靜、歸根復命一類話,是出世法。庄列關尹諸人,是走的這條路。他說「以正治國,以奇用兵」一類話,是世間法。孔子以仁治國、墨子以愛治國、申韓以法治國等,皆是以正治國。
我國學術最發達有兩個時期,第一是周秦諸子,第二是趙宋諸儒。這兩個時期的學術,都有創造性。漢魏晉南北隋唐五代,是承襲周秦時代之學術而加以研究,元明是承襲趙宋時代之學術而加以研究,清朝是承襲漢宋時代之學術而加以研究,俱缺乏創造性。周秦是中國學術獨立發達時期,趙宋是中國學術和印度學術融合時期。周秦諸子,一般人都認孔子為代表,殊不知孔子不足以代表,要老子才足以代表。趙宋諸儒,一般人都認朱子為代表,殊不知朱子不足以代表,要程明道才足以代表。
《老子》一書,當分兩部分看,他說致虛守靜、歸根復命一類話,是出世法,庄列關尹諸人,是走的這條路。他說「以正治國,以奇用兵」一類話,是世間法,孔子以仁治國、墨子以愛治國、申韓以法治國等,皆是以正治國。在吳司馬稷苴(ju),是以奇用兵,這都是走的世間法這條路。《老子》一書,是把世間法和出世法,一以貫之,兩無偏重。所以提出老子,可以總括周秦學術的全體。
漢明帝時,印度佛教傳入中國,歷魏晉南北朝隋唐五代,愈傳愈盛,與中國固有的學術成為兩大派,相推相盪,到了程明道出來,把二者融合為一,是為宋明之理學,名為儒家,實是中國和印度兩方學術融合而成的新學說。程明道的學說出來后,跟著就分為兩大派:一派是程伊川(程頤)和朱子(朱熹),一派是陸象山(陸九淵)和王陽明(王守仁)。所以宋學,要以程明道為代表,朱子不足以代表。
從周秦至今,可分為三個時期。周秦諸子,為中國學術獨立發達時期,趙宋諸儒,為中國學術印度學術融合時期。現在已經入第三時期了。世界大通,天涯比鄰,中國印度西洋三方學說,相推相盪,依天然的趨勢看去,這三者又該融合為一。故第三時期,為中西印三方學說融合時期。學術之進化,其軌道歷歷可循,知道從前中印兩方學術融合,出以某種方式,即知將來中西印三方學術融合,當出以某種方式,我們用鳥瞰法,升在空中,如看河流入海,就可把學術上的大趨勢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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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各種學說之調和

《老子》一書是周秦學派之總綱
宇宙真理,是渾然的一個東西,最初是蒙蒙昧昧的,像一個絕大的荒山,無人開採。後來偶有人在山上拾得點珍寶歸來,人人驚異,大家都去開採,有得金的,有得銀的,有得銅鐵錫的。雖是所得不同,總是各有所得。周秦諸子,都是上山開採的人,這夥人中,所得的東西,是以老子為最多。
宇宙真理,是渾然的一個東西,最初是蒙蒙昧昧的,像一個絕大的荒山,無人開採。後來偶有人在山上拾得點珍寶歸來,人人驚異,大家都去開採,有得金的,有得銀的,有得銅鐵錫的。雖是所得不同,總是各有所得。周秦諸子,都是上山開採的人,這夥人中,所得的東西,是以老子為最多。
老子是道家,道家出於史官,我國有史以來,零零碎碎的,留下許多學說,直到老子出來,才把它整理成一個系統。他生於春秋時代,事變紛繁,年紀又高,眼見的事又多。身為周之柱下史,是國立圖書館館長。讀的書又多。他自隱無名,不問外事,經過了長時間的研究,所以能把宇宙真理髮現出來。
老子把古今事變融會貫通,尋出了它變化的規律,定名曰道。道者路也。即是說,宇宙萬事萬物,非走這條路不可,把這種規律,筆之於書,即名之曰:《道德經》。德者有得於心也,根據以往的事變,就可以推測將來的事變,故曰:「執古之道,以御今之有。」
他見到了真理的全體,講出來的道理,顛撲不破,後人要研究,只好本著他的道理,分頭去研究。他在周秦諸子中,真是開山之祖。諸子取他學說中一部分,引而申之,擴而大之,就獨成一派。
前乎老子者,如黃帝,如太公(姜子牙),如鬻(yu)子(鬻熊)、管子(管仲)等,《漢書·藝文志》均列入道家,算是老子之前驅,周秦諸子中最末一人,是韓非,非之書有《解老》、《喻老》兩篇,把老子的話,一句一句地解釋,呼老子為聖人,可見非之學也出於老子。至呂不韋門客,所輯的《呂氏春秋》,也是推尊黃老。所以周秦時代的學說,徹始徹終,可用老子貫通之。老子的學說是總綱,諸子是細目,是從總綱中,提出一部分,詳詳細細地研究,只能說研究得精細,卻不能出老子的範圍。
至於老子年代問題,有人說:孔子問禮於老子,為春秋時人,著《道德經》之老子,為戰國時人,是兩人,不是一人,這層不必深問,我們只說《道德經》一書,可以總括周秦學術之全體。其書出現於周秦諸子之前,是諸子淵源於老子,出現於周秦諸子中間,或在其後。我們可說:《道德經》可以貫通諸子,而集周秦學術之大成,無論他生在春秋時,生在戰國時,甚或生在嬴秦時,其為周秦學術之總代表則一也。
關於老子姓名問題,有種種說法,甚有謂老子姓老者。我想不必這樣講,古人的名字,有點像字學中之反切法,用兩個字,切出一個字,舉出其人之兩個特點,即知其為某人,名字之上,不必一定冠以姓,如祝(tuo)是名之上冠以官。行人子羽,是字之上冠以官。東裡子產,是字之上冠以地,叔梁紇(he),是名之上冠以字。司馬遷是史官,故稱史遷,曾受腐刑,又稱腐遷。他如髯參軍,短主簿,是官職之上,冠以形貌,只要舉出兩個特點,即可確定其為某人,大約老子耳有異狀,故姓李名耳,他是自隱無名的人,埋頭研究學問,世人得見他時,年已老矣,人人驚其學問之高深,因其鬚髮皓然,又是一個大耳朵,因呼之為老聃(dan),聃是生前的綽號,不是死後之謚,他不是生而皓首,乃是世人得見他時,業已皓首了。一般學者,聞老子之名,都來請教。孔子也去問禮。各人取其學說之一部分,發輝光大之,就成為一家之言,發表出來,儘是新奇之說,人人都去研究。老子自隱無名,其出處存亡,世人也就不甚注意了。猶之四川廖平與康有為說一席話,康本其說,跟著著出《孔子改制考》、《新學偽經考》,震驚一世,而廖之書尚未出也,其人亦不甚為世注意。老子年齡,比孔子大二三十歲,孔子是七十幾歲死的,老子修神養身,享年最高,或許活到二百多歲,著《道德經》時,已入了戰國時代,這也是可能的事。
無為之意義
老子所說的無為,是順其自然、我無容心的意思。當為的就為,當不為的就不為,如果當為的不為,這是有心和自然反抗,這叫做有為,算不得無為。
老子的「無為」,許多人都誤解了。《老子》一書,是有為,不是無為。他以為要想有為,當從無為下手,所以說「無為則無不為」。他的書,大概每句中,上半句是無為,下半句是有為。例如,「慈故能勇,儉故能廣,不敢為天下先,故能成器長。」要想勇當從慈做起走。要想廣,當從儉做起走。要想成器長,當從不敢為天下先做起走。慈與儉,不敢為天下先,是無為;能勇,能廣,能成器長,即是有為。老子洞明盈虛消長之理,陰陽動靜,互相為根,凡事當從相反方面下手,如作文欲抑先揚,欲揚先抑,寫字欲左先右,欲右先左一般。老子說:「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朴。」我無為,我好靜,我無事,我無欲,我無為;能使民化民正,能使民富民朴,是有為。「弱勝強,柔勝剛。」弱柔是無為,勝強勝剛,是有為。老子書中,這類話很多,都是「無為則無不為」的實證。
老子所說的無為,是順其自然,我無容心的意思。當為的就為,當不為的就不為,如果當為的不為,這是有心和自然反抗,這叫做有為,算不得無為。王弼注老子,就是這種見解。他注《老子》二十七章說道:「須自然而行,不造不始。」注二十九章說道:「萬物以自然為性,故可因而不可為也,可通而不可執也,物有常性而造為之,故必敗也,物有往來而執之,故必失矣。」可算得了老子的真諦。老子說:「輔萬物之自然而不敢為。」(韓非本作恃,按作輔義較長)。即是《陰符經》所說:「聖人知自然之不可違,因而制之。」(現在的《陰符經》,雖是偽書,但說的道理不錯。)也即是《易經》所說:「裁成天地之體,輔相天地之宜。」曹參為相,日飲醇酒,諸事不為,只可謂之「不輔萬物之自然」,「不裁成天地之道,不輔相天地之宜」,「知自然之不可違,因而不制之」。黃老之道,豈是這樣嗎?老子說:「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謀,其脆易判,其微易散,為之於未有,治之於未亂,合抱之木,生於毫末,九層之台,起於累土,千里之行,始於足下。」老子把宇宙事事物物的來龍去脈,看得清清楚楚的,事未發動,或才發動,就把它弄好了。猶如船上掌舵的人,把水路看得十分清楚,只須輕輕地把舵一搬,那船就平平穩穩地下去了,這叫做無為。即是所謂,「善用兵者無赫赫之功」,何嘗是曹參那種辦法呢?文景行黃老,只是得點皮毛,於「為之於未有,治之於未亂」等工作,未免缺乏,所以不無流弊。但政治之修明,已成為三代下第一,黃老之道之大,也可想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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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之意義

老子洞明萬事萬物變化的軌道,有得於心,故老子言道德。孔子見老子后,明白此理,就用以治人,故孔子言仁。孟子繼孔子之後,故言仁必帶一「義」字。荀子繼孟子之後,注重禮學。韓非學於荀卿,知「禮」字不足以範圍人,故專講刑名。
老子說:「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失」字作「流」字解。道流而為德,德流而為仁,仁流而為義,義流而為禮,道德仁義禮五者,是連貫而下的。天地化生萬物,有一定規律,如道路一般,是之謂道,吾人懂得這個規律,而有得於心,即為德,本著天地生物之道,施之於人即為仁。仁是渾然的,必須制裁之,使之合宜,歸為義。但所謂合宜,只是空空洞洞的幾句話,把合宜之事,製為法式,是為飾文,即為禮。萬一遇著不守禮之徒,為之奈何?於是威之以刑。萬一有悖禮之人,刑罰不能加,又將奈何?於是臨之以兵。我們可續兩句曰:「失禮而後刑,失刑而後兵。」禮流而為刑,刑流而為兵。由道德以至於兵,原是一貫而已。
老子洞明萬事萬物變化的軌道,有得於心,故老子言道德。孔子見老子后,明白此理,就用以治人,故孔子言仁。孟子繼孔子之後,故言仁必帶一「義」字。荀子繼孟子之後,注重禮學。韓非學於荀卿(荀子),知「禮」字不足以範圍人,故專講刑名。這都是時會所趨,不得不然。世人見道德流為刑名,就歸咎於老子,說申韓之刻薄寡恩,來源於老子。殊不知中間還有道德流為仁義一層,由仁義才流為刑名的。言仁義者無罪,言道德者有罪,我真要為老子叫屈。
孔子說:「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都是順著次序說的,韓昌黎(韓愈)說:「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由是而之焉之謂道,存乎己無待於外之謂德。」把道德放在仁義之下,就算弄顛倒了。
老子說:「失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也。」這句話很受世人的痛罵,這也是誤解老子。道流而為德,德流而為仁,仁流而為義,義流而為禮,禮流而為刑,刑流而為兵。這是天然的趨勢,等於人之由小孩而少年,而壯,而老,而死一般。老子說:「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等於說:「失孩而後少,失少而後壯,失壯而後老。」他看見由道德流而為禮,知道繼續下去,就是為刑為兵,故警告人曰:「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也。」等於說:「夫老者少壯之終而死之始也。」這本是自然的現象,說此等話的人,有何罪過?
要救死只有「復歸於嬰兒」。要救亂只有「復歸於無為」。吾人身體發育最快,要算嬰兒時代,嬰兒無知無欲,隨時都是半睡眠狀態,分之修養家,叫人靜坐,卻用種種方法,無非叫人達到無知無欲,成一種半睡眠狀態罷了。嬰兒的半睡眠狀態,是天然的,修養家的半睡眠狀態,是人工做成的,只要此心常如嬰兒之未孩,也就可以長生久存了。我們知:復歸於嬰兒,可以救死。即知:復歸於無為,可以救亂。
國家到了非用禮不可的時候,跟著就有不禮之人,非用刑不可,跟著就有刑罰不能加的人,非用兵不可。所以到了用禮之時,亂兆已萌,故曰:「亂之首。」然則為之奈何?老子曰:「化而欲作,吾將鎮之以無名之朴。」亂機雖動,用「無為」二字,即可把它鎮壓下去。老子用的方法是:「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朴。」他這個話不是空談,是有實事可以證明。春秋戰國,天下大亂,延至嬴秦,人心險詐,盜賊縱橫,與現在的時局是一樣的。始皇二世,用嚴刑峻罰,其亂愈甚。到了漢初,劉邦的謀臣張良陳平,是講黃老的人,曹參相惠帝用黃老,文景也用黃老,而民風忽然渾樸,儼然三代遺風,這就是實行「鎮之以無名之朴」。人民就居然自化自正,自富自朴了,足知老子所說「復歸於無為」,是治亂的妙法。「復歸於嬰兒」,可以常壯不老;「復歸於無為」,可以常治不亂。
由道流而為德,為仁,為義,為禮,為刑,為兵,道是本源,兵是末流。老子屢言兵,他連兵都不廢,何至會廢禮?他說:「以道佐人主者,可以兵強天下。」又說:「夫慈以戰則勝。」慈即是仁,他用兵之際,顧及「道」字「仁」字,即是顧及本源之意。用兵顧及「仁」字,才不至窮兵黷武;用刑顧及「仁」字,才能衰矜勿喜;行禮顧及「仁」字,才有深情行乎其間,不至徒事虛文;行仁義顧及道德,才能到熙熙浩浩的盛世,不是相呴(xu)以濕,相濡以沫。我們讀老子一書,當作如是解。老子用兵之際,都顧及本源,即知他無處不顧及本源。
老子說:「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澹(dan)為主。」他對於兵是這種主張;即知他對於禮的主張,是說:「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不得已而用之,道德為主。」老子明知:「兵之後必有凶年。」到了不得已之時,還是要用兵,即知他明知禮之後,必有兵刑,到了不得已之時,還是要用禮。吾故曰,老子不廢禮。惟其不廢禮,以知禮守禮名於世,所以孔子才去問禮。老子知兵之弊,故善言兵,知禮之弊,故善言禮。
用刑用兵,只要以道佐之,以慈行之,民風也可復歸於朴。莊子曰:「假道於仁,托宿於義,以游於逍遙之虛……逍遙無為也。」由此知用刑用兵,也是假道於刑,托宿於兵,以達無為之域。我們識得此意,即知老子說「失義而後禮」,「禮仁忠信之薄」,與孔子所說「禮雲禮雲,玉帛云乎哉」同是一意。
絕聖棄智之作用
老子是叫人把自己的意思除去,到了無知無欲的境界,才能窺見宇宙自然之理,一切事,當順自然之理而行之,如果不絕聖棄智,本著個人的意見做去,得出來的結果,往往違反自然之理。宋儒即害了此病,並且害得很深。
老子說:「絕聖棄智,民利百倍,絕仁棄義,民復孝慈,絕巧棄利,盜賊無有。」又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又說:「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等語很受世人的訾(zi)議,這也未免誤解。老子是叫人把自己的意思除去,到了無知無欲的境界,才能窺見宇宙自然之理,一切事,當順自然之理而行之,如果不絕聖棄智,本著個人的意見做去,得出來的結果,往往違反自然之理。宋儒即害了此病,並且害得很深。例如「婦人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一類話,就是害的這個病,洛蜀分黨,也是害的這個病。他們所謂理,完全是他們個人的意見,戴東原(戴震)說:「宋以來儒者,以己之見,硬作為聖賢立言之意……其於天下之事也,以己所謂理,強斷行之。」又曰:「其所謂理者,同於酷吏所謂法,酷吏以法殺人,后儒以理殺人。」東原此語,可謂一針見血,假使宋儒能像老子絕聖棄智,必不會有這種弊病。
凡人只要能夠洞明自然之理,一切事順天而動,如四時之行,百物之生,不言仁義而仁義自在其中,《莊子》一書,全是發揮此理,蘇子由(蘇轍)解老子說道:「大道之隆也,仁義行於其中,而民不知,大道廢而後仁義見矣。世不知道之足以贍足萬物也,而以智慧加之,於是民始以偽報之矣。六親方和,孰非孝慈,國家方治,孰非忠臣,堯非不孝而獨稱舜,無瞽(gu)瞍(sou)也,伊尹周公非不忠也,而獨稱龍逢比干,無桀紂也,涸澤之魚,相濡以沫,相呴以濕,不如相忘於江湖。」子由這種解釋,深得老子本旨。昌黎(韓愈)說老子小仁義,讀了子由這段文字,仁義烏得不小。嬴秦時代,李斯趙高,挾智術以馭天下,叛者四起,即是「智慧出有大偽」的實證。漢初行黃老之術,民風渾樸,幾於三代,即是「絕巧棄利,盜賊無有」的實證。
老子絕聖棄智,此心渾渾穆穆,與造化相通,此等造詣極高。孔子心知之,亦曾身體力行之,但只能喻之於心,而不能喻之於口,只可行之於己,而不能責之於人,孔子不言性與天道,非不欲言也,實不能言也,即言之與人亦未必了解也。孔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此等處可見孔老學術,原是一貫。重言「天何言哉」,反覆讚歎,與老子所說「吾不知其誰之子,象帝之先」,「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等言絕肖。蘇子由曰:「夫道不可言,可言皆其似者也,達者因似以識真,而昧者執似以陷於偽。」子由識得此旨,所以明朝李卓吾(李贄)稱之曰:「解老子者眾矣,而子由最高。」
要窺見造化流行之妙,非此心與宇宙融合不可,正常人自然做不到,我們既然做不到,而做出的事,如果違反了造化流行之理,又是要不得的,這拿來怎樣辦呢?於是孔門傳下一個最簡單最適用的法子,這個法子,即是孔子所說的良知良能,孔門教人,每發一念,就用自己的良心裁判一下,良心以為對的即是善,認為不對的即是惡。惡的念頭,立即除去,善的念頭,就把它存留下,這即是大學上的誠意功夫。這種念頭,與宇宙自然之理是相合的,何以故呢?人是宇宙一分子,我們最初發出之念,並未參有我的私意私見,可說是徑從宇宙本體發出來的,我把這個念頭,加以考察,即與親見宇宙本體無異,把這種念頭推行出來的,就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個法子,豈不簡單極了呢?有了這個法子,我們所做的事,求與自然之理相合,就不困難了,所難者,何者為善念,何者為惡念,不容易分別,於是孔門又傳下一個最簡單的法子,叫人閑居無事的時候,把眼前所見的事,仔細研究一下,何者為善,何者為惡,把它分別清楚,隨著我心每動一念,我自己才能分別善惡,這就是格物致知了。孔門正心誠意,格物致知,本是非常簡單,愚夫愚婦,都做得到,不料宋明諸儒,把它解得玄之又玄。朱子無端補入格致一章,並且說:「至於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貫通焉,則眾物之表裡精粗無不到,而吾心之全體大用無不明矣。」直是禪門的頓悟,豈不與中庸所說「愚夫愚婦,與知與能」相悖嗎?我們把正心誠意,改作「良心裁判」四字,或改作「問心無愧」四字,就任何人都可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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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盈虛消長之理

老子之學,純是自處於虛,以盈為大戒,虛是收縮到了極點,盈是發展到了極點,人能以「虛」字為立足點,不動則已,一動則只有發展的,這即是長了。
老子的學說,是本著盈虛消長立論的,什麼是盈虛消長呢?試作圖說明之:如圖由虛而長,而盈,而消,循環不已,宇宙萬事萬物,都不出道德軌道。以天道言之:春夏秋冬,是循著這個軌道走的。以人事言之:國家之興衰成敗,和通常所謂「貧賤生勤儉,勤儉生富貴,富貴生驕奢,驕奢生淫逸,淫逸又生貧賤」,都是循著這個軌道走的。老子之學,純是自處於虛,以盈為大戒,虛是收縮到了極點,盈是發展到了極點。人能以「虛」字為立足點,不動則已,一動則只有發展的,這即是長了。如果到了「盈」字地位,則「消」字即隨之而來,這是一定不移之理,他書中所謂:「弱勝強,柔勝剛」,「高以下為基」,「功成身退天之道」,「強梁者不得其死」,「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跂(qi)者不立,跨者不行」,「多藏必厚亡」,「高者抑之,下者舉之」,「將欲歙(she)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奪之,必固與之。」種種說法,都是本諸這個原則立論。這個原則,人世上一切事都適用,等於瓦特發明蒸汽機,各種工業都適用。
老子之兵法
可知老子用兵,是出於自衛,出於不得已,以慈為主。慈有二意:一是恐我的人民為敵人所殺;二是恐敵人的人民為我所殺。所以我不敢為造事之主,如若敵人實在要來攻我,我才起而戰之,即所謂「不敢為主而為客」。
老子把盈虛消長之理,應用到軍事上,就成了絕妙兵法。試把他言兵的話,匯齊來研究,即知他的妙用了。他說:「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強天下,其事好還……善者果而已。」又曰:「夫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又曰:「以奇用兵。」又曰:「慈故能勇……夫慈以戰則勝,以守則固,天將與之,以慈衛之。」又曰:「善為士者不武,善戰者不怒,善勝敵者不爭。」又曰:「用兵有言,不敢為主而為客,不敢進寸而退尺,禍莫大於輕敵,輕敵幾喪吾寶,故抗兵相加,哀者勝矣。」又曰:「勇於敢則殺,勇於不敢則活。」又曰:「堅強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強則不勝。」可知老子用兵,是出於自衛,出於不得已,以慈為主。慈有二意:一是恐我的人民為敵人所殺;二是恐敵人的人民為我所殺。所以我不敢為造事之主,如若敵人實在要來攻我,我才起而戰之,即所謂「不敢為主而為客」。雖是起而應之,卻不敢輕於開戰,「輕敵幾喪吾寶」。這個「寶」字,就是「我有三寶」的「寶」字,慈為三寶之一,輕於開戰,即是不慈,就算失去一寶了。我既不開戰,而敵人必來攻,我將奈何?老子的法子就是守,故曰:「以守則固。」萬一敵人猛攻,實在守不住了,又將奈何?老子就向後退,寧可退一尺,不可進一寸,萬一退到無可退的地方,敵人還要進攻,如再不開戰,坐視我的軍士,束手待斃,這可謂不慈至極了。到了此刻,是不得已了,也就不得不戰了,從前步步退讓,極力收斂,收斂到了極點,爆發出來,等於炸彈爆裂。這個時候,我的軍士,處處是死路,唯有向敵人衝殺,才是生路,人人悲憤,其鋒不可當,故曰「哀者勝矣」。敵人的軍士,遇著這種拚命死戰的人,向前沖是必死的路,向後轉是生路,有了這種情形,我軍當然勝,故曰「以戰則勝」。敵人的兵,恃強已極,「堅強者死之徒」,他當然敗。這真是極妙兵法,故曰:「以奇用兵。」韓信背水陣,即是應用這個原理。
孫子把老子所說的原理,推演出來,成書十三篇,就成為千古言兵之祖。孫子曰:「卑而驕之。」又曰:「少則逃之,不若則避之。」又曰:「不可勝者守也。」又曰:「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又曰:「投之無所往,死且不北。」又曰:「兵士甚陷則不懼,無所往則固,深入則拘,不得已則斗。」又曰:「投之無所往,請劇之勇也。」又曰:「帥與之期,如登高而去其梯,帥與之深入諸侯之地,而發其機,若驅群羊,驅而往驅而來,莫知所之,聚三軍之眾,投之於險,此將軍之事也。」又曰:「死地吾將示之以不活。」又曰:「投之亡地然後存,陷之死地然後生。」又曰:「始如處女,敵人開戶,后如脫兔,敵不及拒。」凡此種種,我們拿來與老子所說的對照參觀,其方法完全是相同的,都是初時收斂,後來爆發,孫子曰:「將軍之事靜以幽。」「靜」字是老子書上所常用,「幽」字是老子書上「玄」字「杳」(yao)字「冥」字,合併而成的,足知孫子之學,淵源於老子。所異者:老子用兵,以慈為主,出於自衛,出於不得已,被敵人逼迫,不得不戰,戰則必勝;孫子則出於權謀,故意把兵士陷之死地,以激戰勝之功,把老子「以奇用兵」的「奇」字,發揮盡致。開始凡是一種學說,發生出來的支派,都有這種現象,即是把最初之說,引而申之,擴而大之,唯其如此,所以獨成一派。老子的清靜無為,連兵事上都用得著,世間何事用不著。因為老子窺見了宇宙的真理,所以他的學說,無施不可。
《史記》老莊申韓同傳之原因
莊子與韓非,同是崇奉老子,一出世,一入世,途徑絕端相反,而皆本之於無為。莊子事事放任,猶可謂之無為,韓非事事干涉,怎麼可謂之無為呢?莊子是順應自然做去,毫不摻加自己的意見,所以謂之無為。韓非是順應自然,制出一個法律,我即依著法律實行,絲毫不出入,也是不參加自己的意見,故韓非之學說歸於無為。
韓非主道篇曰:「虛靜以待令。」又曰:「明君無為於上。」這虛靜無為四字,是老子根本學說,韓非明明白白提出,足見他淵源所自。其書曰:「若水之流,若船之浮,守自然之道,行無窮之令。」又曰:「不逆天理,不傷情性,不吹毛而求小疵,不洗垢而察難知,不引繩之外,不推繩之內,不急法之外,不緩法之內,守成理,因自然,禍福生於道德,而不出於愛惡。」可見他制定的法律,總是本於自然之理,從天理人情中斟酌而出,並不強人以所難。他說:「明主立可為之賞,設可避之斗,故賢者勸賞,而不肖者少罪。」可見他所懸的賞,只要能夠努力,人人都可獲得,所定的罰,只要能夠注意,人人都可避免,又曰:「明君之行賞也,曖(ai)乎如時雨,百姓利其澤,其行罰也,畏乎若雷霆,神聖不能解也,誠有功則雖疏賤必賞,誠有過則雖嬖(bi)而必誅。」事事順法律而行,無一毫私見。他用法的結果是:「因道全法,君子樂而大奸止,淡然閑靜,因天命,持大體,上下交順,以道為舍。」這是歸於無為而止。
老子講虛靜,講無為;韓非也是講虛靜,講無為。黃老之術,發展出來,即為申韓,申韓之術,收斂起來,即為黃老。二者原是一貫。史遷(司馬遷)把老莊申韓同列一傳,即是這個道理。後人不知此理,反痛詆史遷,以為韓非與李耳同傳,不倫不類。試思史遷父子,都是深通黃老的人,他論大道則先黃老,難道對於老氏學派,還會談外行話嗎?不過韓非之學,雖是淵源於老子,也是引而申之,擴而大之,獨成一派。老子曰:「我無為而民自化。」韓非曰:「明君無為於上,群臣竦懼乎下。」同是「無為」二字,在老子口中,何等恬適,一出韓非之口,而凜然可畏,惟其如此,所以才獨立成派。
莊子與韓非,同是崇奉老子,一出世,一入世,途徑絕端相反,而皆本之於無為。莊子事事放任,猶可謂之無為,韓非事事干涉,怎麼可謂之無為呢?莊子是順應自然做去,毫不摻加自己的意見,所以謂之無為。韓非是順應自然,制出一個法律,我即依著法律實行,絲毫不出入,也是不參加自己的意見,故韓非之學說歸於無為,因為他執行法律時,莫得絲毫通融,不像儒家有議親議貴這類辦法,所以就蒙刻薄寡恩之名了。
韓非說:「故設柙(xia)非所以備鼠也,所以使怯弱能服虎也。」可見他立法是持大體,並不苟細。漢高祖用講黃老的張良為謀臣,入關之初,「除秦苛法,約法三章,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苛法」是捕鼠之物,把他除去,自是黃老舉動;「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是設柙股虎,用的是申韓手段。我們從此等地方考察,黃老與申韓,有何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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