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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9-11 18:06:35

“成何體統!第一戰就挫了全軍銳氣,其罪不小!”後寨呂布暴怒,斬殺李肅。
  他把李肅首級懸於軍門,親自立於陣頭,眨眼之間擊破牛輔之軍。
  牛輔退逃,面色慘白,對心腹胡赤兒耳語道:“呂佈出戰,我等絕無勝算。索性掠了金銀逃命去吧。”
  “說得是啊,正合我意。趁天亮幹吧。”
  於是,牛輔只帶從者四五人,黎明時分,臨陣脫逃。
  有其主必有其僕。途中來到河邊,牛輔剛開始渡河,胡赤兒突然從背後砍去,割下他的頭顱。然後跑到呂布寨中投降,道:“我來獻牛輔首級,請予擢用。”
  可是,一個同夥已經暗中告發,說胡赤兒殺牛輔是眼紅金銀,想要奪到手。所以呂佈道:“只憑牛輔首級尚不足擢用。交出你的腦袋!”
  呂布呵斥胡赤兒,當場砍下他的首級。
  牛輔之死傳開。又聽傳言說殺死牛輔的胡赤兒也被呂布斬首。
  “既然如此,是死是生,只有決戰而已!”敵軍四將似乎也下定決心。
  四將之一李傕道:“正面攻打呂布,絕無勝算。”他看準呂布有勇無謀,故意一戰就敗,一敗就逃,把呂布大軍誘至群山之中,久戰不決,使其陷入進退兩難之境。
  在此期間。張濟、樊稠二將已經繞道,迂迴向長安進發。
  “長安危急。速速撤兵回防。”王允幾次緊急派使前來,呂布卻都動彈不得。
  呂布欲出山峽隘地,撤回軍隊,李傕、郭汜就會派兵從沼澤、山峰、溪谷,不擇場所,出來挑戰。
  無聊之戰,不應則潰,應則無已。結果空費時日,無所進退。
  另一方面。殺奔長安的張濟、樊稠之軍勢力越發強大。
  “為董卓報仇!”
  “我們要侍奉朝廷!”
  他們勢如潮水決堤,逼近城下。
  長安有鐵壁一般的外城。人們只想,任何軍隊都將被阻止於城外。豈料這時,無數潛伏在長安城裡保住一命的董卓派殘黨見“時機已到”,光天化日之下跳將出來,從城裡打開所有城門。
  “天助我也!”西涼軍隊歡呼雀躍,湧入城內,宛如濁流決堤。
  暴兵多為雜兵。一旦進城,醜態畢露,把長安街巷糟蹋得一片狼藉。
  百姓人家剛剛還在敲擊酒壺,謳歌和平,家家戶戶,舞蹈慶賀,轉瞬复遭暴兵洪水淹浸,在刀光劍影的旋渦裡慘叫逃竄。
  民眾究竟遭到多少詛咒?!
  無情的上天,在城中升起的黑煙中,掩藏了太陽,隱蔽了月亮,任憑大地昏暗冥冥,慘不忍睹。
  呂布聞變,深感事態嚴重,總算放棄了山間小戰,撤回大軍。
  然而,為時已晚。當他趕到城外數十里處,長安方向已是夜空通紅。沖天火焰告訴人們,充斥火焰之下的敵軍已經佔據絕對優勢。
  “糟糕……”呂布呻吟道。
  他眺望著充滿火光的天空,一時間茫然自失。
  無奈無奈啊!就連呂布,如今也束手無策。形勢已經無可救藥。
  “對了,權且去投袁術,以圖後計。”他想。
  於是解散大軍,只留百餘騎,突然改道,趁夜悄然落荒而去。
  失去愛戀的貂蟬,又失去爭霸的地盤,呂布的背影也沒有了往日的凜凜雄姿。
  可惜好漢,思慮不足,多欠道德……上天要把這稀世勇兒的末路,指向何處?
  騷亂的聲音越來越遠。
  黑夜陰森森。白晝聲隆隆。
  宮中深處,獻帝一直面色蒼白。
  他的心裡,好像看到長安街頭躍動的火魔、血魔一般。
  “皇宮危急!”侍從來報。
  片刻,侍臣奏道:“西涼軍隊攻到禁門之下,勢如潮水。”
  這下該進攻朝廷了。獻帝當即萬念俱灰,閉上眼睛,只是點頭,道:“嗯……嗯……”
  事實上,所有侍臣都不知道這時該干什麼才好。
  一個侍臣奏請獻帝道:“他們也該知道帝位之重。如果陛下親自登上宣平門城樓,制止暴亂,當可平息。”
  獻帝邁開禦步,登上宣平門。陶醉於血戰,在城下鼎沸的狂軍,很快注意到裝飾華麗的天子黃蓋遙遙出現在禁門城樓之上。
  “天子!”
  “御駕!”
  亂軍鬧哄哄地朝城樓之下匯聚。
  “安靜!住手!”李傕、郭汜二將突然壓製手下,拼命鎮壓暴兵,自己也來到宣平門下。
  獻帝從門樓上大聲詰問,道:“爾等緣何不等朕允准,肆意亂入長安?”
  於是李傕指天叫道:“陛下!已故董太師乃陛下股肱,社稷功臣。卻被王允一夥無故謀殺,暴屍街頭,受盡侮辱。故此,我等受董卓恩顧的舊臣圖謀報仇,絕非謀反。現在,如陛下將藏於您衣袖下面的可憎王允交給我等,我等立即從禁門撤兵!”
  全軍聞聲喊聲雷動,示以顏色,強硬要求,就看獻帝如何回答。
  獻帝回顧身邊。
  王允侍立一旁,一直緊咬慘白嘴唇,瞪視眼下大軍。他感到獻帝的目光注視著自己,突然躍起,道:“何惜一己之身!”說著,從門樓上縱身跳下。
  他的身體向密密匝匝的戟槍之林落下。
  如何堪忍!?
  “哦,就是這個傢伙!”
  “罪魁禍首!”
  “最大仇人!”
  劍、槍匯集而來,當即將王允的身體捅成馬蜂窩。
  兇暴的軍隊,要求被滿足仍不退兵。看上去,他們這時正在那裡進行各種計議,企圖弒殺天子,一舉謀取大事。
  “可是,就算勉強行事,也恐民眾不服。慢慢削弱天子勢力,然後行事,是為明智。”
  看樣子全軍終於同意樊稠、張濟等人的意見,情緒穩定下來,但仍不退兵。於是獻帝在此下聖諭道:“速撤兵馬!”
  這時,城牆下邊的暴亂將士索要官職,道:“不。我等臣下有功於王室,卻未獲封賞,故此等候。”
  暴臣陳兵宮門,高聲強要官職。皇帝亦覺此舉冒昧,此時卻也無可奈何,只得接受他們的要求。
  於是,任李傕為車騎將軍,郭汜為後將軍,樊稠為右將軍。張濟也當上驃騎將軍。
  匹夫盡皆衣冠,一躍並立廟堂。天下大權,實際上卻從董卓一人之手,在騷亂中輪轉,很快落入四人掌中。
  猜疑心是暴發戶的天性。他們在獻帝身邊安插密探。如此政治,不可能給人民帶來長久和平和秩序。
  果然。後來不久,西涼太守馬騰和并州刺史韓遂二人,糾合十餘萬大軍,以“討伐朝賊”為號,向長安壓來。
  賈詡獻上一計,推行消極戰術。
  他們加固長安周圍外城,壘上築壘,深挖護城河,不管攻來的軍隊如何叫陣,只是堅守,“決不應戰”。
  歷經百日,進攻而來的軍隊士氣沮喪。糧草匱乏,長期滯陣造成士氣倦怠。結果雨季過後,出現大量患病者。
  一直伺機的長安兵,大開四門,一齊衝殺敵軍。西涼軍大敗,四散而逃。
  亂軍之中,并州韓遂被右將軍趕上,一命危矣。
  韓遂痛苦非常,想起往日友誼,大叫道:“樊稠,樊稠!你與我不是同鄉嗎?”
  “這裡是戰場。為了平息國亂,豈能講個人情誼!”
  “話雖如此,我來這裡打仗,也是為了國家!你若是國士,應該理解國士的心吧。我可以被你殺掉,但請稍緩全軍追擊。”
  樊稠聽到韓遂喊叫,終於為人情所困,撤回大軍。
  翌日,長安城內勝軍盛宴。席間,四將之一李傕繞到樊稠背後,突然喝道:“叛徒!”手起刀落,砍下樊稠頭顱。
  同僚張濟大驚,跌坐在地,渾身顫抖。李傕扶起,道:“汝卻無罪。樊稠昨日在戰場上故意放走敵將韓遂,故誅之。”
  李傕之侄叫李別,正是他向叔叔秘密告發的樊稠。
  “諸位,事情是這樣的。”李別代替叔叔向在座將士講述樊稠之罪。
  最後,李傕又拍拍張濟的肩膀,道:“正因剛才我侄所說的原因,才將樊稠處以極刑。你乃是我的心腹,我對你沒有絲毫懷疑啊。放心吧。”
  遂將樊稠統帥的兵馬全部交到張濟手中。
  四十二秋雨時節
  各州的漂泊人士對曹操的評價頗好:“近來兗州曹操頻頻招賢募士,優待有能之士。”
  一傳十,十傳百,多有勇士學者立志前去兗州。
  山東地界暫且還算清淨,但自去年起,帝都長安的騷亂屢屢有所傳聞。
  “聽說這回李傕、郭汜左右了兵權、政權啦。”
  “西涼軍一敗塗地,不會東山再起啦。”
  “李傕也要操縱朝廷,看來是個不亞於以前董卓的傢伙。”
  惟其大國,連談論都城的動盪也都是具體事件。
  不久,青州地方黃巾賊再次蜂起。中央一亂,草賊馬上就會騷然而起,像是回應。
  朝廷給曹操下令:“予以討伐!”
  最近以來,曹操對身在朝廷肆意調兵弄權的新朝臣們,心裡並不買賬。
  但看在是朝廷的名分上,他服從此命。而且他想,不管利用什麼機會調動自己的兵馬,都等於向前邁進一步,所以欣然奉命。
  他的精兵不日掃滅地方鼠賊。朝廷嘉獎其功,封其為“鎮東將軍”。
  但是,與此次封爵的恩典相比,他獲得的實利要大得多。
  討伐作戰百日,得賊軍降兵三十萬,又選領地內強壯青年,總共新增軍隊近百萬。當然,濟北濟南乃肥沃之地,養兵的糧草財貨綽綽有餘。
  時為初平三年十一月。
  就這樣,各地賢才勇士不斷雲集到他門下。
  荀彧就是此時來投靠曹操的。曹操見此人物,讚許道:“你便是我的張子房!”
  荀彧年僅二十九歲。他的侄子荀攸也一同來投,兵學之才得以施展,被任為行軍教授。此外,從中山招來的程昱、隱居山野的大賢人郭嘉等,皆為篤禮之士。曹操周圍人才濟濟,宛若燦爛星漢。
  尤其是,陳留的典韋率豢養武士數百人來投,願為官以仕。此人身高近丈,眼若百煉明鏡,常雙手各使重八十斤的鐵戟出戰,殺人如同薅草,卻為人忌憚,不出豪言。
  “虛言耳。”曹操不信道。
  “既如此,可請觀之。”典韋躍馬施展,一如所言。碰巧這時大風驟起,刮倒營寨大旗,數十兵卒一齊去撐旗桿,仍不敵強風之力,眾人騷然。典韋見狀,道:“全部躲開!”說著跑上前去,一隻手握住旗桿,任憑烈風勁吹,撕裂大旗,卻始終未再使用另一隻手。
  “噢,真不遜於古時惡來。”
  曹操驚嘆不已,當場將他召入帳下,贈白金襴戰袍和名馬。
  惡來,乃古殷紂王臣下,以力大無雙著稱。曹操稱讚典韋勝過惡來。惡來便成為典韋綽號。
  一日,曹操忽然道:“時至今日,我不曾孝敬雙親。”
  當時,老父已不在故鄉陳留,曹操只是聽說他隱居在一個叫瑯琊的偏僻鄉下。
  曹操在山東一帶打下地盤,安下身來,便想,不讓老父前來共享,有悖孝道。
  “把我嚴父接來。”
  他遣泰山太守應劭為使,即赴瑯琊。
  有人來迎,曹操的父親曹嵩歡天喜地,以為是夢。同時,他又向左鄰右舍炫耀兒子,道:“看到了吧!曹操少時,叔父和親戚們都說他不好,說是不良少年,前途堪憂。只有我原諒他,說他也有他的好處。還是我沒看走眼啊。”
  遣散閒雜人等,曹嵩一家尚有四十餘口,用人也有一百來人。他們把家財用品裝滿百餘輛車,急急忙忙朝兗州進發。
  當時正值仲秋。他們的旅行一如南畫作品《楓林停車》畫題所表現的那樣。老父時常讓車停在紅葉之下,感興一番:“我作了一首詩,怎樣啊?見到曹操,就讓他看。”
  一行在途中來到徐州,州牧陶謙特意親自來到郡界迎接,道:“今晚務必進城過夜……”
  他把一行迎進徐州城中,一連兩日熱情款待,視為上賓。
  “一州州牧,不當如此款待老朽。這是因為曹操偉大。想起來,我真是有個好兒子啊!”
  曹嵩在城裡也是每天炫耀兒子。
  事實上,此地州牧陶謙仰慕曹操盛名已久,一直希望有機會結交,卻沒有合適的機會。此次聽說曹操的父親舉家遷往兗州,路過自己領地,道:“天賜良機!”便親自出迎,讓一行宿於城內,傾力接待。
  “陶謙好人啊!”曹操的老父對陶謙人品深有感慨。
  陶謙乃溫厚君子。對此,不僅曹嵩,世人亦皆認可。
  第三天早晨,老父一行謝恩,從徐州出發。陶謙特撥五百兵馬給部下張闓,吩咐道:“沿途相送,不得有誤!”
  來到華費山中,易變的天氣突然陰沉,暗雲滿天。
  白色電光閃過,大雨嘩嘩驟降。樹葉被山風捲起,峰谷被濃霧掩藏,天氣變得格外恐怖。
  “有座廟。山寺的門……”
  “到寺廟裡躲躲!”
  馬、車、人統統在雨淋之下遁入山門。
  不久夜幕降臨。張闓命兵卒道:“今晚留宿寺中,去和寺僧談談,把大殿借下。”
  看上去他平時不受部下擁戴,淋成落湯雞的兵卒個個表情不平。
  秋雨冰冷蕭條,一直下到半夜。
  睡在陰暗廊下的張闓心生一計,把兵卒小隊長叫到無人處耳語,道:“晚上兵士們個個面帶不平啊。”
  “沒辦法。平日軍餉少得可憐,又被派上這種爛差。誰都知道,就算把那個糟老頭子送到兗州,也立不了什麼功。”
  小隊長嘆道,以為要挨訓斥。不料張闓道:“嗯,說得是啊,難怪的。”接著他又煽動道:“反正我們原來都是黃巾賊一伙的,活得自由自在,想幹啥幹啥。被陶謙討伐,沒辦法才跟他幹的。當個小小官差,餉錢少得可憐,日子窮得叮噹響,兵士們報怨不平,也是無奈……你看,乾脆把以前的黃巾扎在頭上,再次暴動,到自由天地裡去如何?”
  “話雖如此,都這個時候了,為時太晚了吧。”
  “哪裡哪裡,只要有錢就行。走運的是,我們護送的糟老頭子一家好像有很多錢,家財裝了一百多輛車。我們搶了他,自立山寨去!”
  曹嵩不知毒計已經商定,跟肥碩的愛妾在寺廟房裡呼呼大睡。
  夜半三更時分。突然寺廟周圍喊聲四起。
  “咦,怎麼回事?”曹操的弟弟曹德睡在老父隔壁,穿著睡衣,跑到廊下,沒等開口,就被張闓一劍劈下,當場斬殺。
  “哇——”哀鳴遍地。
  “呀,殺人啦!”曹嵩的愛妾絕望大叫,試圖翻過圍牆逃命。可是肥胖的身體跌落下來,被張闓的手下用槍刺死。
  衛士變成悍匪,殺戮隨心所欲。
  老父躲進茅廁,被人發現,剁成肉醬,一命嗚呼。其他家人和僕人共百餘口,盡皆葬身血泊之中。
  曹操派來接人的使者應劭,聞此兇變驚慌失措,只帶隨從數人逃脫危難。但因只有自己活命,恐有後難,便未回主公曹操處,投靠袁紹去了。
  令人酸鼻的一夜過去。
  濛濛秋雨之中,山寺被放火燒掉。張闓一夥兇兵,跟百餘輛裝滿財物的車輛,連個影子也沒有留下。
  兗州的曹操聞變震怒,裂眥吼道:“陶謙殺我老父和全家,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他把殺父之罪算在陶謙頭上,怨恨不已。
  曹操年輕時因謬判誤殺呂伯奢一家卻不以為然。而今天,類似的災難降臨到自己身上,他卻不能不痛恨其殘暴。聽到慘狀,他痛哭不已。
  “討伐徐州!”
  大軍動員令即日發出。全軍上空,飄蕩著書有“報仇雪恨”的大旗。
  曹操動員復仇大軍進攻徐州的消息傳遍各州。這時,寨門前有人來訪曹操,道:“我要見曹操。”
  來人是陳宮。
  陳宮乃曹操舊知,曾在曹操從都城落荒而來的途中,共吐心聲,盟誓未來。後來,在旅途中了解到曹操德行,識破其人,暗忖:“此人不是真正守王道憂國家的英雄,卻是擾亂國家,最終陷國家於禍亂的奸雄。”便怖其為人,後棄他而去,不知踪跡。
  “你現在做什麼?”曹操問道。
  陳宮羞怯,答道:“在東郡做小役。”
  曹操露出譏諷的笑容,早已讀懂他的來意。
  “如此說來,你與徐州陶謙關係親密咯。你大概是來為這位知己勸我的吧。我覺得,你的懇請大概不能解我曹操的怨恨與憤怒。呃……你游玩一番就可以回去了。”
  “我來的目的如你所知。小生所知的陶謙乃稀世之仁人君子。令尊遭此慘難,完全不是陶謙之罪,而是張闓所為。小生眼見無端戰亂將使仁人君子遭受痛苦,同時有損將軍聲望,不能不悲。”
  “休得胡言!”曹操把剛才的微笑變成了怒叱道,“為父親和弟弟報仇,怎麼會有失聲望!你不就是在逆境中棄我而去的人嗎?!你覺得你有資格遊說別人嗎?!”
  陳宮赧顏辭別。他沒有勇氣向陶謙復命遊說失敗,就此徑投陳留太守張邈而去。
  就這樣,“報仇雪恨”的大旗,捲著曹操的憤怒,向徐州城下進發,大有不挖陶謙之膽、不食其肉決不罷休的氣勢。
  這支兇猛的軍隊,所到之處挖掘百姓墳墓,無情斬殺疑似通敵之人,弄得民心極端恐懼。
  徐州老州牧陶謙,集合諸將,道:“曹操大軍不可戰勝。受他怨恨,皆因我無德所致……我想自縛,甘願將頭顱獻於其憤怒的刀下,以乞百姓和城中將士之命。”
  但大部分將軍道:“不可。豈能看著州牧被殺,自己活命!”大家商議計策,緊急遣使,前往北海,向孔子二十世孫泰山都尉孔宙之子孔融求援。
  碰巧黃巾殘黨再次集結,在各處鬧事。北平公孫瓚也向邊境討伐而來。他旗下劉備忽然聽說徐州兵變,出於義字,向公孫瓚提出想前去救援頗有仁人君子之名的陶謙。
  公孫瓚不贊成,阻止道:“作罷如何?你與曹操並無怨恨,陶謙又於你無恩。”
  但玄德認為,當今義字衰微,現在正是示義之時。於是硬請下假來,借得幕僚趙雲,共率五千人馬,突破曹操包圍,終於進入徐州城。
  州牧陶謙迎接玄德,手拉著手,熱淚盈眶,道:“當今之世,再無玄德這樣的大義之人了!”
  四十三死裡逃生
  守城之兵重振士氣。他們孤立無援,正在苦戰,想不到劉玄德意外來援,幾度歡呼,振奮不已。
  老州牧陶謙大喜過望,顫顫巍巍地道:“聽那聲音!”他把玄德讓到上座,當即解下州牧佩印,道:“從今日起,請你取我陶謙而代之,領徐州州牧,就領主之位。”
  玄德大驚,極力推辭,道:“不可不可!”
  “不必推辭。聽說你祖乃大漢宗室,你即皇族正宗血統。你才有資格靖天下之亂,正紊亂朝綱,匡扶社稷,君臨萬民。似我之老者,才能已枯。一味貪戀州牧之位,只能推遲新時代黎明的到來。我打算從現在的位置退下來,而值得放心讓位的人,非你莫屬。請納微忠,勉為應允。”
  陶謙的話語充滿真情。一如傳聞所言,他是一位毫無私心的好州牧,是憂世愛民的仁人。
  可是劉備仍然堅辭不受,道:“我為助你一臂之力而來。雖有年輕人的力氣,卻無老州牧那樣的德望。拜德薄之人為州牧,是人民的不幸,是動亂的根源。”
  “無聊的客氣。大哥太死板,不似現世裡的人啊……回上一句\'好的\',受了便了……”張飛、關羽二人侍立於玄德背後的牆邊,相互對視,似不耐煩。
  老州牧的熱望和玄德的謙虛,相互把對方架了起來,收不了場。於是家臣糜竺從旁道:“此事日後再議如何?眼下城下擠滿了敵人大軍……”
  “所言極是。”
  二人點頭,即刻商議軍情,詢問軍備,初步達成共識,決定訴諸外交,謀求解決。於是劉玄德遣使曹操,送去文書,勸其停戰。
  曹操讀過玄德文書,道:“什麼!?……讓我把私仇往後放,先救國難……就是不接受劉備的說教,我曹操也自有大志。不自量力的傢伙!”他將文書撕碎,喝退使者。“把來使斬了!”
  說來也巧,正當此時,曹操的根據地兗州不斷有快馬來報:“不得了啦!呂布趁將軍不在之際,突然攻入兗州。”
  呂佈為何要衝著曹操的空巢進攻他的根據地呢?他也是落荒逃出都城之人。
  李傕、郭汜一夥把持中央大權,他被迫離開長安,曾一度寄身袁術之處。後漂泊各州,最後又投靠陳留張邈,逗留已久。
  一日,他走出閣外,從院前牽出馬來,正要去城外一遊。這時有人湊到他的臉旁故意小聲諷刺道:“啊,近來天下名馬也肥而無用啊!”
  這傢伙出言怪異。
  呂布凝視那人,一臉狐疑,一言不發。
  那人便是陳宮。
  此前陳宮受陶謙之託,去當說客,試圖諫言曹操停止侵略,反被曹操一口拒絕,終告失敗,引為恥辱,遂未回徐州,徑直去張邈處藏身。
  “為何嘆息我的馬肥而無用?勿得多嘴!”呂佈道。
  “不。我是說可惜啦。”陳宮改口道,“馬是天下名駿赤兔馬,主人是三歲稚童都知曉的英傑。但現在卻碌碌無為,寄人籬下。當此天下分崩、群雄竟立之時,把玩馬鞭,空度日月,竊以為實在可惜。”
  “你是何人,竟出此言?”
  “我叫陳宮,浪人一個,無名之輩。”
  “陳宮?……莫非是以前把守中牟縣城,曹操落荒逃離都城時,為助他而棄官出走的縣令?”
  “正是。”
  “啊呀,相見恨晚啊!不過,你剛才對我說的話像謎一樣,真意何在?”
  “將軍打算一輩子甘於牽名馬,當食客,添遊歷嗎?先請說來。”
  “不會。我亦有志,未得天時……”
  “天時豈不就在眼前?!……如今,曹操出征進攻徐州,兗州只留極少的人把守。此時如閃電般襲擊兗州,大片土地便一舉可為將軍所有,若坐收無人之野一般。”
  呂布臉上泛出血潮,道:“啊呀,對呀。說得好!聽君一言,我的懶惰全被驅散了。說乾就乾!”
  此後。兗州變成兵亂之巷。呂布手下乘虛攻進城裡,佔領曹操根據地,之後又乘勢把兵亂擴大到濮陽(今河南濮陽)方面。
  “失策!”曹操緊咬嘴唇道。
  他後悔自己失策,但為時已晚。他在進攻徐州的大寨之中接到快報,心想:“怎麼回事?”進退維谷,一時間茫然自失。
  不過,他本來就頭腦機敏,又有器量。擺脫一時困惑後,敏銳的機智馬上發揮作用,臉色恢復如常。
  “先前城內來的劉玄德的使者還沒有處斬吧… …不能斬!速速帶來!”然後,他對玄德的使者道:“深思起來,來書有一定道理。聽其勸言,我曹操乾脆利落地斷然撤兵。請回去轉達此意。”
  他反復如反掌地告訴使者後,鄭重其事地把使者送進城,同時像洪水退去一樣,當即向兗州撤去。
  雖屬偶然,但玄德一紙文書竟收到如此奇效,守城兵士歡天喜地自不必說,老州牧陶謙又來逼玄德,要讓州牧之權於他,道:“你一定要取代我接受徐州牧的封印。我雖有子,但為人柔弱,不堪州牧重任。”
  可是玄德無論如何不肯接受,只要了臨近鄉里一個叫小沛的村子,出得城來,在此養兵,從旁守衛徐州之地。
  快鞭一打。曹操率領大軍,撤回兗州。
  越是身臨險境,越是因壯烈之氣而愈加堅韌。這就是曹操的禀性。
  “呂布,什麼東西!”曹操的氣勢已經壓倒對手。他摩拳擦掌,殺奔兗州,覺得奪回被搶走的兗州,何須多費時日。
  他兵分兩路,讓旗下曹仁包圍兗州,自己突擊濮陽。他認為,敵人呂布佔領濮陽,會留在濮陽州城。
  迫近濮陽,他命道:“原地休息!”讓兵馬喘口氣,直到血紅的夕陽西斜,一直沒有行動。
  他心裡忽然想起此前旗下曹仁提醒他的話。
  曹仁的話是這樣說的:“呂布驍勇,附近諸侯無人可擋。而且最近陳宮一直跟隨在他身邊。聽說他手下還有文遠、宣高、郝萌等猛將。如不小心面對,也許會出意外,追悔莫及……”
  曹操現在心裡重複著這些話,並未感到特別恐怖。他想,呂布也許驍勇,但卻沒有智慧。策士陳宮之流,不過是一個浪人,而且還是背叛自己而出逃的膽小鬼,正好讓他見識見識。
  另一方面。呂布知道曹操來襲,越過泰山艱難路途,從藤縣折回濮陽。他也不用陳宮之諫,意氣豪邁,以五百餘騎與曹操對峙,好像在說:“曹操,有何懼哉!”
  在曹操的炯炯眼中看來,“呂布西寨薄弱”。
  他率李典、曹洪、於禁、典韋等人,趁著黑夜,翻越山路,突然襲擊。
  呂布那天在正面野戰中大破曹軍,驕於勝仗。陳宮提醒道:“西寨危險!”他也不以為意,呼呼大睡。
  濮陽城內一片混亂。西寨當即陷落,曹軍豎起旗幟。可是一骨碌跳起來的呂布,臨陣指揮,道:“寨子由我一個人奪回來給你們看。你們不能讓一個敵兵活著回去!”
  轉眼間他的麾下恢復秩序,擊著戰鼓包圍過來。
  越過山險深入敵陣發起奇襲的曹兵,本來就不是大軍,對地理也不熟悉。一度佔領的營寨,反倒變成曹操等人的危險之地。
  混戰中,天已泛出魚肚白。曹操看看身邊,可以依靠的將士幾乎全部被打散或戰死。他自知身陷死地,叫了聲“糟糕”,便棄寨而逃。
  他向南逃,南面原野盡是敵兵;他往東逃,東面森林裡滿是敵兵。
  “越來越不行了!”
  他的馬迷失了前進的方向,只好朝著昨天翻過來的背面山地飛馳而去。
  “啊呀呀,曹操朝那邊落荒而逃啦。”呂布的軍隊追來。當然呂布也在其中。
  逃來逃去,曹操在城內街上一個十字路口迷了路。他一直抽打馬腹,鞭子都要打斷。這時,前方出現一群敵人的影子。“梆梆梆梆”,敵群里傳來高亢的梆子聲。說時遲那時快,西面八方以曹操為靶子,箭像疾風一樣射來。
  “死期到了!誰來救我!?”
  曹操也不禁發出哀鳴,擋開射向自己的箭。
  這時,遠處不知何人“嚯——”的一聲吼叫,其聲若吠。
  一眼望去,那人左右兩手各提一把大戟,看上去每把都有八十斤重。他在敵群之中,劈砍開道,飛馳而來,人馬浴血,宛如火焰。
  “主公!主公!快快下馬,臥倒在地,躲躲敵箭!”他跑近正受箭攻、進退維谷的曹操,大聲提醒道。
  道是何人?原來是最近剛剛招到麾下的惡來,那個典韋!
  “噢,是惡來啊!”
  曹操聽到提醒,急忙跳下馬來,匍匐在地。
  惡來也滾鞍下馬,如轉風車一般揮舞雙戟,擋開箭矢。然後大步走向敵軍,口出豪言:“爾等歪箭,怎能射中我惡來!”
  “狂妄之人!殺了他!”五十餘騎敵兵擁作一團衝殺過來。
  惡來善戰,奪得敵軍短劍十支。他把已成鋸齒的大戟擲向敵軍,隨身帶著十支短劍,轉向曹操,道:“敵軍已經逃散。趁現在,趕緊走!”
  他徒步為曹操執轡,奔跑起來。兩三個隨從緊跟其後。
  但箭雨仍以他們主僕為目標傾瀉而來。惡來把頭盔護頸斜立起來,把頭藏在下面,一馬當先,向前奔跑。“餵,士卒們!”見又有一群敵兵越追越近,他向身後大聲命道。“我一直這樣跑。如果敵兵追到十步距離時,招呼我一聲。”
  在呼嘯而過的箭雨中,他一直用護頸遮住臉,就像睡著的野鴨。
  “十步了!”後面的隨從告訴他。
引言 使用道具
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9-11 18:06:35

“來啦?!”剎那間,惡來從緊握在手的短劍中抽出一支,“嗖”地擲出。
  爭先恐後追趕而來的一騎敵兵咕咚一聲,一個倒栽蔥從馬鞍上跌落到地上。
  “十步啦!”後面又傳來聲音。
  “噢!”
  短劍在空中劃過,飛將出去。
  敵兵騎馬武士乾淨落馬。
  “十步!”
  短劍像飛魚一樣閃著寒光,呼嘯而去。
  就這樣,十把短劍刺死十騎敵兵。敵兵恐懼,在塵煙中掉轉馬頭,逃散而去。
  “這幫可憐蟲!”
  惡來重又拉住曹操坐騎的韁繩,衝入落荒而逃的敵軍之中,用敵人的武器橫掃敵人,終於殺開一條血路。
  來到山麓下,遇到旗下夏侯惇。他只帶了十數騎逃到此地。全軍死傷過半,慘然戰敗。曹操能保住一條性命,簡直就是奇蹟。
  “沒有你,我縱有一千條命,也保不住啦。”曹操對惡來道。
  入夜大雨傾盆,要翻越的山中險要山洪湍急。
  回來後,惡來典韋因當日之功,被晉升為領軍都尉。
  近來呂布連戰連勝。
  一直失意四處漂泊的一介浪人,轉眼變成濮陽城的主人。剛剛又酣暢淋漓地痛擊曹操,士氣正旺。
  “當地有一田氏大戶,主公可知?”謀士陳宮的話說得唐突。
  呂布近來也大大看重他的智謀,以為他又有什麼計策,便道:“田氏嗎?他是個有名的富豪吧。聽說使喚的僮僕就有數百人之多……”
  “正是。請把他叫來,悄悄地。”
  “命他出軍費嗎?”
  “不是這等不足掛齒的小事。從治下富豪那裡榨取錢財,就好比快速吃儘自己的積蓄。只要成就了大事,他們就會搶著把金銀財寶運進城來。”
  “那叫田氏來做什麼?”
  “取曹操一命。”陳宮放低聲音,悄悄向呂布說出計謀。
  幾天之後。一個農民,把蒸熟的雞包好綁在竹竿尖上,用肩扛著,在曹操寨門附近徘徊。
  “此人形跡可疑。”曹兵將他抓來。
  曹兵不問青紅皂白,把他押到曹操面前。於是那農民態度一變,道:“請讓人退下。我乃密使,並非是你寨中碌碌無為的用人。”
  曹操屏退士卒,留下近臣。農民剖開挑雞的竹節,從中取出一片密信,獻到曹操手中。
  曹操展開一看,是城中第一大戶,頗有富豪之名的田氏所書信函。信中寫道:呂布暴虐,城中百姓對此憤恨不已。如果此等人物來當城主,我等只有逃散他鄉。
  接著,是密信的要點:“如今,濮陽只有留守之兵。呂布已去黎陽。請閣下即刻進軍。我等相機內應,擾亂城中。在城牆上豎起白旗一面,上書一個大字——\'義\'。謹祈以此為號,一舉殲滅濮陽之兵。時機就在眼下。”
  曹操轉怒為喜,道:“上天使我一雪前恥!濮陽已然是我手中之物啦!”
  他犒賞來使,讓他帶著允諾之詞回去複命。
  “危險啊。”謀士劉曄道,“為慎重起見,請軍分三路,先試進一路。呂布無才,但陳宮不可大意。”
  曹操採納這條意見,把大軍分成三段,徐徐逼近城下。
  “啊,看到啦!”曹操微笑道。
  果然,城牆上敵軍大小旗幟飄揚。在城牆一角,西門之上,一旈白色大旗翻捲。曹操手搭涼棚望去,那面旗上大書一個“義”字,清晰入目。
  “事已成就一半。”曹操向左右告誡道,“不過,夜幕降臨前,全軍歇息,只許進行小規模戰鬥,敵軍來誘,也不許深入。”
  城下商戶門窗緊閉,百姓盡皆逃離,儘管是白晝,街市卻像半夜一樣。曹操的兵馬屯集在各處,到處尋找食物和水,為夜間總攻做準備。
  城裡兵馬果然來襲,街頭巷尾有人數較少的衝突。進退反復之間,太陽很快落山,天色昏暗下來。
  薄暮之中,一個當地小民慌裡慌張,跑進曹操所在的大寨。抓住一問,來人拿出密信道:“我是田氏派來的。”
  曹操聞言,即刻叫人拿來,展開閱讀。正是田氏筆跡,分毫不差。
  初更星光燦爛時分
  城上將有銅鑼鳴響
  機不可失即請進兵
  民眾期待貴軍已久
  城門鐵扉即向內開
  欲將全城獻於閣下
  “好!時機已經成熟。”
  曹操依密信所示之計,立即著手部署總攻。
  他留夏侯惇和曹仁兩路人馬於城下門外,推夏侯淵、李典、樂進為先鋒,以典韋等四將圍守中軍,自己則在正中豎起大將軍旗,坐鎮指揮,形成厚重陣形,徐徐逼近內城大門。
  但李典感到城內空氣寂靜得詭異,便進忠言道:“我等先去進攻城門,小股作戰,探探軍情。請大將軍且慢進軍。”
  曹操一臉不屑,道:“所謂戰機,一旦錯過,瞬間就會失去勝算。如果在田氏的信號上犯了錯,就會擾亂全局。”他不但沒有採納,反而自己一馬當先。
  月亮尚未升起,漫天星辰已然燦爛。噠噠噠噠……軍馬跟在曹操身後,接近城門,來到西門一帶。這時,響起一陣海螺聲,尾音拖得長長的,陰森森的。
  “呀?什麼聲音?!”
  諸將猶疑不前,曹操卻騎著馬,一邊跑過護城河吊橋,一邊道:“是田氏的暗號!你們猶豫什麼!?還不趁機衝鋒!”
  剎那間,正面城門從裡面八字大開。諸將以為田氏密信並無虛言,也氣勢洶洶湧入城內。
  然而,突然。
  “喔——”
  黑暗中喊聲大振,不知是敵是友。人馬勢如怒濤,已經向城內衝鋒,突然想勒馬回望,已無法做到。
  這時,漫天石雨驟降。石牆、州府建築後面,一齊燃起無數火把。
  “呀,呀呀?……”
  疑惑之間,火把投來。火雨朝軍馬、頭盔、衣袖上傾瀉而下。曹操大驚,突然朝身後竭力大喊道:“不好!中了敵人的計謀啦!撤退!”
  曹操悟到中計,心想糟糕,撥馬便回。在此瞬間,“轟隆隆”傳來一聲炮響。
  跟著他衝進城的全軍頓時陷入一片混亂。奔馬與奔馬,兵士與兵士,盡皆迷失方向,捲成旋渦。
  “怎麼回事?”
  “趕快出城!”
  後續兵馬還在源源不斷向前蜂擁。
  “撤!”
  “撤退!”
  混亂局面無法收拾。
  石塊、火把的陣雨方歇,城內四門一齊關閉,呂布的人馬從東西夾擊而來,道:“不要讓一個敵軍活著回去!”
  曹兵驚慌失措,就像網中之魚,盡數被殲,狼狽不堪,被斬被俘者不計其數。
  不可一世的曹操也很狼狽,緊咬嘴唇,憤憤然道:“失策失策!”
  他朝北門退逃,北門充滿敵軍;他想衝出南門,南門已成火海;他要朝西門跑,西門兩側響起喊聲,疑有伏兵。
  “主公!主公!這裡殺開了一條血路,快,快!”
  叫他的是惡來典韋。典韋緊咬牙關,怒瞪雙目,沖開成群的敵軍,為曹操殺開通向吊橋的血路。
  曹操朝城下飛奔,快如飛矢。殿後的惡來也緊隨其後,卻不見了曹操的人影。
  “餵——主公!”
  惡來正在搜索,有一騎自己人飛馳而來。
  “哦,是典韋啊。看到主公了嗎?”
  “我也在擔心主公,正在尋找。”
  “上哪兒去了呢?”
  兩人分兵,四下搜尋,卻不見曹操踪影。
  舉目四望,哪裡都是大火、黑煙和敵兵。曹操自己也不知道是在向東跑還是在向西跑。眼前只是一片無邊無際的亂軍重圍和火焰迷宮。他暈頭轉向,簡直不知道如何才能逃出去。
  這時,對面昏暗的十字路口上,有一簇火把,紅紅的,透過夜霧,蜿蜒而來。
  走到近處,不消看,正是敵軍無疑。曹操暗忖:“我的天!”但慌忙回撤反而可疑。於是拿定主意,打算徑直走過去。
  孰料在隨從火把的簇擁下咔嚓咔嚓走來的竟是敵將呂布!他橫握那把令人恐怖的大戟,左手牽著赤兔馬的韁繩,悠然而來。他的身影一下子映在曹操眼中,十分高大。
  曹操大吃一驚,但為時晚矣!曹操側過臉去,用手遮住,故作若無其事狀,擦肩而過。
  正在此時,呂布忽然想起什麼,伸出戟尖,“噹噹”地輕輕叩響曹操的頭盔,誤以為是自己一方的將軍,問道:“餵,你知道曹操,敵將曹操往哪裡逃了嗎?”
  “啊!”曹操假聲道,“我也在追曹操。聽說他騎著一匹黃毛駿馬,朝那邊跑了。”說著,用手指了指,便朝那個方向一溜煙奔逃而去。
  “咦,怪呀……”目送著曹操的背影,呂布回過神來。但此時曹操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充斥滿街的煙霧之中。
  “啊,好險!”曹操拼命逃出,勒住馬,喘口氣,喃喃道。他想,這就是所謂逃出虎口吧。
  可是,這裡究竟是哪裡?是東?是西?前面究竟如何,仍在五里霧中。
  正徬徨間,好容易遇到前來尋找自己的惡來。然後在惡來的保護下,殺開一條血路,逃到東街通往城外的城門。
  “啊呀,這裡出不去!”曹操不禁嘆息。連戰馬都一個勁地用蹄子敲打地面,止步不前。
  也難怪。街道盡頭的城門,現在大火正旺。長長的城牆變成一條燃燒的火龍,大火的灼熱,直要把天地烤焦。
  “呼——呼——”
  熱風撲來,戰馬恐懼,驚了,狂了。火星啪啦啪啦地落在鞍座、頭盔上。
  曹操朝後面望去,用絕望聲音道:“惡來。只能原路返回了。”
  惡來的臉比火還紅,裂眥瞪眼,道:“已經沒有退路!這座門就是生死之門。我先穿過去,請主公隨後就來。”
  門樓被火焰包裹。城牆上堆著許多薪柴。簡直就是一座地獄之門。從這座門下穿過,險過九死一生。
  然而,活路只此一條。
  “啪”的一聲,惡來猛抽坐騎臀部。他的身影和戰馬一齊衝出火焰之門。
  說時遲那時快,曹操也用戟擋開火塵,突入火焰之中。一瞬間呼氣停止。眉毛,連耳朵眼裡的毛都已燒焦。這時,曹操的胸脯再有一步就要穿出城門。
  就在這一剎那。門樓一角燒得掉落下來。何其慘也!被火焰包裹的大樑從上面落下,宛如電光,正巧砸到曹操坐騎的臀部上。馬腿一崴,撲倒在地,把曹操甩出去。那根大樑朝著曹操的身體翻滾而來。
  “啊……”
  他仰面朝天,用手頂住火梁。當然,手掌、臂肘嚴重燒傷,周身冒出煙來,充滿著焦煳味。
  “嗚……嗯……”
  他抻著手腳,在火焰之下昏死過去。
  有人不斷叫著自己……不知過了多久,他多少恢復一些知覺,被人抱上馬。
  “惡來嗎?惡來嗎?”
  “是我。放心吧。終於遠離敵軍地盤啦。”
  “我得救啦?”
  “看得見滿天星辰吧。”
  “看得見……”
  “性命還在。傷,也就是點燒傷,一定會好的。”
  “啊……星空飛快地向後流逝。”
  “後面跟來的是自己人夏侯淵,不用擔心!”
  “是嗎……”
  曹操點頭,突然感到劇痛。一顆心是放了下來,劇烈的疼痛同時也向嚴重燒傷的半個身體襲來。
  天色大亮。將軍、兵士稀稀拉拉地回到己方營壘。每張臉,每個身影,無不滿是慘敗的鮮血和灰土。而且,活著回來的還不足全軍的一半。
  曹操被惡來和夏侯淵救出,又被抱在馬鞍上送回。全軍士氣消沉得像墓場,陣營敗色深深,就連旗幟都沾滿朝露,低低下垂,沉重無力。
  “什麼!?將軍負傷了?”
  “是重傷嗎?”
  “情況如何?”
  聽到傳聞的將校們成群結隊,紛紛朝曹操被抱進去的大帳匯集而來。
  四十四牛與“蝗蟲”
  不出穴的老虎無法打。
  曹操設盡計謀挑戰呂布,呂布就是不出濮陽城,道:“不中你的計。”
  因此,前線與前線的摩擦、偵察兵跟小股部隊的小規模戰鬥每天都有,不分晝夜。但卻沒有像樣的仗,地方也得不到安穩。
  不,世間動亂的凶相不獨出現在這一個地方。凡有土地的地方和有人住的地方,血雨腥風都已刮遍。
  在如此大地之上,又發生了比戰爭更讓百姓悲傷的事件。
  一日,天空晴朗,萬里無雲。遙遠的西方飄來一片黑色棉花樣的東西。不久,便似疾風捲雲一般,眼看著佈滿天空。
  “是蝗蟲!是蝗蟲!”百姓突然騷動起來。
  傳聞蝗蟲來襲,農民們茫然失措,悲傷哭泣,扔掉鋤頭鍬鏟,逃進蜂巢一樣的土屋,萬念俱灰,絕望呻吟,只能顫抖著嘆息:“啊,沒法子。”
  大群蝗蟲飛來,數量比蒙古風暴帶來的黃沙粒還多。妖蟲的影子猶如遮天的雲層,讓白晝瞬間晦暗。
  再看地上,地上也是蝗蟲的汪洋。蝗蟲瞬間就把稻穗蠶食殆盡,顆粒不剩。然後,妖蟲的狂風一個接一個地向其他地方轉移。
  後來的蝗蟲無稻可吃,最後餓蟲相互啃食,在一支青稻穗也不留的地裡,鋪滿蝗蟲空骸,不知其幾萬幾億。
  然而,這副慘景不僅僅存在於蝗蟲社會。很快,人類也開始相互啃食。
  “沒有吃的!”
  “活不下去了!”
  悲痛的流民追逐食物,東奔西走。
  失去糧食和種糧食的農民,軍隊也就不能發揮軍隊的作用。
  軍隊也得為“食”奔命。而且在山東各國,當年由於蝗蟲鬧災,物價暴漲不止。一斛米的價格出到一百貫錢,都還弄不到手。
  “罷了罷了!”
  曹操對此也是無計可施,無從下手。
  兵都養不活,何談戰爭。不得已,他撤出陣地,權且藏身他州,下令節衣縮食,度過大饑饉,以待他日,別無他法。
  同樣,濮陽的呂布,也不可能不遭到這場災害。
  “曹操的軍隊,終於解開包圍,撤走了。”
  “嗯,是嗎?”聽到報告,呂布支應一聲,仍是眉頭不展。
  他也嚴令糧草官道:“細水長流!”
  自然地,雙方停戰。蝗蟲使人類停止戰爭。
  話雖如此。春天還來。夏天再至。大地還會生機勃勃地養育嫩綠的穀物和稻穗。蝗蟲則不會年年來襲。但只要土地能使萬物結出果實,人類的戰爭就會永劫不絕。
  徐州州牧陶謙,每天都在病床上琢磨,自己應在死前將徐州讓給別人。
  “舍劉玄德,別無他人。”
  他已年屆七十。此次還身患重病。自己已感命數將盡,卻看不到未來徐州令人放心的徵兆,心中煩惱不已。
  “你們怎麼想啊?”他抬起遲鈍的老眼,問立在枕邊的重臣糜竺、陳登,“今年因蝗蟲之災曹操撤走了大軍,但到了來春,他又會捲土重來。如果老天保佑,到時呂布再次襲擊他的背後,那就有救了。可是,奇蹟不會總有。我的命數,就這樣子,還不知能活到幾時。所以,想趁現在確定好接班人。”
  “說得是啊。”糜竺了解老州牧內心想法,親自推薦道,“州牧再次去請劉玄德來此,懇訴衷腸如何?”
  陶謙得到重臣同意,好像來了一點精神,道:“速速遣使前去。”
  劉備見過來使,來不及攜帶任何物品,便從小沛飛也似的奔來探視州牧的病。
  陶謙伸出枯木般的手,握著劉備的手,道:“你不痛快答應,我就死不瞑目。為了徐州,為了守住漢朝疆土,無論如何請你領徐州之地,擔任州牧。”
  “不可。謝謝你的好意……”玄德依然拒絕。
  “你還有兩個兒子……”玄德剛要敘述理由,又怕提到這個話題,使病入膏肓的病人又會情緒激動,數落自己不成器的不肖之子,便固執地搖頭,道:“我不是那塊料!”
  謙讓之間,陶謙終於斷氣。
  徐州發喪。城下百姓、城中士人,個個身著孝服,籠罩在一片哀悼的氣氛之中。葬禮結束後,玄德回到小沛。糜竺、陳登等人立即作為代表前來拜訪,再三再四懇請道:“州牧生前屬意於您,就請勉為其難,立為州牧。”
  翌日,小沛衙門外匯集了大批百姓。玄德不知出了什麼事,便偕關羽、張飛出門來看。
  “啊,劉備大人!”數百民眾見他身影,一齊跪在地上,異口同聲請願道,“我等百姓連年遭受戰爭之禍,今年又遇蝗蟲之災。要說還有什麼願望,那就是想立一位好州牧,施行仁政。如果不是您,而是別人當了州牧,我等就得徹夜徬徨,說不定還會有很多人上吊而死。”
  人群中還有人號啕大哭。
  看到這些可憐的飢餓民眾,劉備終於下定決心,領受州牧印綬,從小沛遷到徐州。
  至此,劉玄德首次獲得一州州牧之位。
  他這一州,並非使用師出無名的暴戾軍隊和毒辣計謀,違抗天命,巧取豪奪而來。可以說,是極其自然,順應天命,受授而來。
  劉備起身於涿縣一寒村,至今一直持守節義,觀風雲卻不急功,毫無惡名。關羽和張飛等人總是不屑地說“大哥有點跟不上形勢”。但現在看來,這樣看上去好像迂迴繞道,實際上卻是捷徑。
  他當上徐州牧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去祭拜前州牧陶謙的靈位,在黃河平原上舉行盛大葬禮。
  然後呈表,上奏朝廷,彰顯陶謙的德行和遺業。又起用糜竺、孫乾、陳登等舊臣,大布善政。
  就這樣,他在“蝗蟲饑饉”和戰爭之中,君臨草芽枯萎之土地,謀求恢復民力。在百姓眼中,希望在人們心中復蘇。
  可是,聽到百姓謳歌傳頌劉備的名聲,曹操頗感意外,語氣輕蔑地道:“什麼!?劉備領了徐州?那個玄德居然坐上徐州州牧的寶座?”
  曹操得知這個事實之後不僅感到意外,而且非常憤怒,道:“死掉的陶謙是我亡父的仇人,玄德也該知道的。仇還沒有報呢。而玄德匹夫沒有半箭之功,卻坐上徐州州牧寶座,真是豈有此理!”
  曹操以為徐州之地遲早是自己的,早已算在將來的計劃之中。不料突然有人廣布善政,立為州牧,使他的如意算盤落空,心情很不爽。
  “既然明知我跟徐州的過節,還敢出任徐州牧,那就跟我曹操成了宿仇。他是做好了準備才上任的吧。既然如此,我要先殺劉玄德,再鞭陶謙之屍,為亡父報仇!”
  曹操當即命令整頓軍備。
  於是荀彧進諫。這個人物,曹操召他來時曾經說過:“你就是我的張子房。”
  荀彧道:“現在所在之地,乃天下要衝,對你而言是重要的根據地。兗州之地已經被呂布奪去。如圍兗州,派往徐州的兵力就將不足。如總攻徐州,只會使兗州之敵鞏固地盤。一旦徐州也無法攻陷,兗州又無法奪回,你將何往?”
  “可是,一直待在連糧食都沒有的饑饉之地,也非良策啊……”
  “正是。為今之計,當在東面地方汝南(治所在今河南平輿縣北)至潁川一帶休養兵馬。那裡還有很多黃巾殘黨。此去可以討伐草賊,奪其糧食,肥我兵馬。且朝廷願聞,百姓歡迎。可謂一石二鳥。”
  “好,進軍汝南!”
  曹操是個爽快人。聽人善言,即刻採用,是他的長處。他的兵馬開始向東移動。
  這年十二月,曹操的遠征軍首先進攻陳地,席捲汝南潁川地方。
  “曹操來啦!”
  “曹操來啦!”
  他的名字如同冬天的風,響徹山野。這裡盤踞著黃巾殘黨何儀、黃邵兩個頭目,以羊山為中心,多年以來搜刮民膏民脂。
  “什麼,曹操攻來了?曹操的地盤在兗州。假曹操吧。打垮他們!”
  二人來到羊山山麓,埋伏等待。
  曹操戰前吩咐惡來道:“惡來,去探探情況。”
  惡來典韋一聲“遵命”,飛馳而去,很快回來復命,道:“大概有十萬人吧。但都是烏合之眾,沒有紀律,不成隊形。請把強弓排在正面,讓他們嚐嚐矢風箭雨。我見機從右翼沖散他們。”
  戰鬥的結果正如惡來所說。敵軍扔下無數屍體,四散而逃。還有人成群結隊前來投降。敵軍支離破碎。
  “再怎麼山中無老虎的地方,也有猴子稱大王。十萬之眾總有個把人可以過招吧。”圍在曹操身邊的猛將們站在羊山上笑道。
  第二天,有一個巨漢率領一隊豹卒來到陣前。
  這個漢子也不騎馬,身高七尺有餘,夾著鐵棒,吊著雙眼,漆黑的鬍鬚被山風倒吹在臉上,大叫道:“啊呀呀,當我是誰!?在此地方無人不知的截天夜叉何曼就是我!曹操何在?要是真的曹操,就出來與我一戰!”
  曹操覺得可笑,笑著命令下面道:“有誰前去一戰?”
  “好!在下……”旗下李典欲往。曹洪出列說“讓於我吧”,特意下馬,提刀走近何曼,道:“真的曹將軍不與爾等野豬妖怪爭勝負。看刀!”
  說罷一刀劈下。何曼大怒,揮舞大棒劈將下來。
  這條漢子煞是勇猛,看上去連曹洪都有危險。曹洪做逃跑狀,猛地撐住膝蓋,朝後橫掃一刀。漂亮!攔腰斬殺。
  李典這時躍馬而出,生擒賊兵大將黃邵於馬上。另一個賊將何儀,帶著二三百個手下,一溜煙逃上葛陂堤去。
  就在這時,突然一邊的山間兀地湧出一支奇怪的軍隊,也未打任何旗幟。隊伍前頭站著一位壯士,突然堵住道路,將何儀踹下馬來。何儀一個倒栽蔥跌下馬來,重又拿起槍,道:“哼,什麼人?”
  壯士迅速壓上,把何儀綁了起來。
  跟隨何儀的賊兵嚇得發抖,全在壯士面前發誓投降。
  壯士帶著自己的手下和降兵,意氣風發,準備撤回原來的山間。
  追趕何儀而來的惡來典韋不知道這裡發生的事,見狀朝壯士喊道:“且慢且慢!你們要把賊將何儀帶到哪裡去?!交出來!”
  壯士不肯。兩雄之間立即變成一對一的龍爭虎鬥。
  這位壯士究竟何人?惡來典韋打著打著忽然想到。
  從他生擒賊將押走的樣子看,他不是賊人。
  但既然他對自己刀兵相向,絕對更不是自己人。
  “等等,壯士!”惡來收回戟,叫道,“不要再無益打鬥了。你好像不是黃巾賊殘黨。把賊將何儀獻給我們大將曹操吧。這樣可免你一死。”
  壯士聞言,大笑道:“曹操何許人也?對你們來說,他也許是大將,但對我們來說,他卻是沒有任何恩惠的人。我沒有理由把好不容易生擒到手的何儀,無緣無故獻給曹操。”
  “你究竟是何人?”
  “我乃譙縣許褚。”
  “是賊人,還是流浪漢?”
  “是天下的農民。”
  “哼,一介草民……”
  “你那麼想要我活捉的何儀,就來搶我手中的寶刀。你若搶得寶刀,我就把何儀交給你。”
  惡來典韋反倒被許褚愚弄,怒如烈火。
  惡來雙手各持一戟,呼呼舞起,再次砍來。許褚獨劍,卻防守甚好,反有餘裕和銳氣,竟使惡來步步退卻。
  惡來自以為從未遇到過讓自己害怕的強勁敵手,所以剛開始交手時小覷了許褚,只道是“給他點顏色看看”。
  可是,形勢分分秒秒都變得對惡來不利。惡來看上去開始疲憊,許褚卻突然攻勢大增。
  “來呀!”惡來動起真格,有生以來第一次拿出吃奶的勁頭拼殺。但許褚絲毫不亂,喊聲越發勇猛,電閃雷鳴,劍光幾度掠過惡來的鬢髮。
  就這樣,兩雄搏鬥,從辰時打到午刻,勝負難分。因為坐騎俱已疲憊,且太陽也已下山,兩人這才分手,還是不分勝負。
  曹操後來才到,一直站在高處觀望兩雄爭鬥,待惡來回來,囑咐道:“明日詐敗,落荒而逃。”
  翌日之戰,遵曹操囑咐,惡來揮戟斗三十合,突然回身便逃。曹操也故意退軍五里,以驕敵手之氣。易日再戰,把惡來推到陣前。
  許褚一見惡來身影,躍馬便來,道:“會逃跑的膽小鬼!還有膽子再來!”
  惡來作驚慌失措狀,一邊命令部下“上啊!上啊!”自己卻率先逃跑。
  “今日不讓你逃脫!”
  許褚正中曹操之計,跳進圈套。看上去追了一里地的光景,一下子連人帶馬墜入曹操事先著人挖好的巨大陷阱。
  頓時四面八方伏兵衝出,爭相跑到大坑四周,用耙子、鉤棒對准許褚的身體,一通亂捅。
  中了圈套的許褚,很快被拖到曹操面前。
  兵卒們喧嘩著,用耙子、鉤棒把許褚的身體摁在地上,像拖圓木或野豬一樣把他帶到曹操跟前。
  “混賬!押送一個用繩子綁住的人,要如此喧鬧嗎?”曹操叱道。然後又對將士們道:“你們沒有觀人的眼光,也沒有遇士的情分啊……快快鬆綁!”
  這話說得出乎預料,卻也自有道理。因為前天,這個許褚和惡來星火四濺地打鬥到黃昏的情景,曹操是親眼所見,心想:“這回發現了一個好壯士啊!”於是早有想法,要讓許褚歸到自己帳下。
  一旦被曹操視為敵人,誰都救不了。相反,一旦被曹操看中,寵遇絕不亞於任何地方的將軍。
  他也懂得愛士,但一旦恨起來,那份憎惡也強於別人一倍。
  而許褚呢,曹操第一眼看到他,就覺得他是個令人愉快的人,很是喜歡,認為“殺了可惜。要設法讓他成為臣下”。
  “給他讓座!”曹操命押送許褚的部下道。他親自走上前去,為許褚鬆綁。
  許褚感到意外,被這份意外之恩所打動。他凝視著曹操的臉。曹操再次詢問了他的生平。
  “我生於譙縣,名許褚,字仲康。至今沒有什麼經歷可在人前誇耀。要問為何住在山寨,那是因為被這個地方的賊人禍害,我們不但無法安心種地,而且食物被搶,還常有生命危險。所以最後帶著全村老小和全族,在山上築壘抗賊。”
  許褚告訴原委,舉出實例,講述自己的一片苦心:“我的部下都是善良土民,遭到賊軍襲擊,也沒有賊軍那樣的武器,只好經常在堡壘裡儲存石塊。賊兵來襲,就拋擲石塊抵禦。不是吹的,我投擲石塊百發百中,近來連賊軍都害怕,不太敢來襲擊。
  “有一次,堡壘裡沒有米了,我想設法搞點米來。很走運,正好有兩頭牛,就向賊軍要求交易。賊兵很快答應,送來了米,於是當場把牛交了出去。賊人手下要拉牛回去,牛卻不走,半道上發狂,跑回我們的堡壘。
  “於是我用雙手拽著兩頭巨牛的尾巴,讓牛倒著走到賊人兵營附近,把牛送回去。賊人見狀魂飛魄散,不敢收牛,第二天連山下的寨子都拔掉,不知退到哪裡去了。
  “啊哈哈哈……有點自吹自擂啦。就這樣,總算保全了一村人的性命啦,直到今天都沒再受賊人騷擾。不過,如果能藉貴軍之力掃蕩賊人,就是失去我這個看門的,村里老小也能拿鋤頭回到地裡,沒有什麼遺憾了。將軍,請動手開斬吧。”
  許褚毫不畏懼,侃侃而談,臉上始終帶著笑容。曹操沒有讓他死,反而施以恩惠。許褚當然高興,當天就成為曹操的臣下。
  四十五愚兄與賢弟
  出門尋找活路的遠征軍隨風漂泊,像蝗蟲一樣移動。
  最近風聞,曹操的老巢兗州由呂布屬下薛蘭、李封二將盤踞駐守。隊伍軍紀渙散,兵卒在城裡搶掠,幹盡壞事。而且,城裡的將軍橫徵暴斂,只顧自己享樂,驕奢淫逸。
  “現在可討!”曹操憑直覺命令大軍掉轉方向,揮劍直指兗州。
  “打回老家去!”
  狂飆一樣的軍隊眨眼工夫殺到目的地兗州。
  “難道……”李封、薛蘭二將正疑惑間,親眼看到曹操出現在眼前,驚慌不已,驅馬迎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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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9-11 18:06:35

新來的許褚來到曹操面前,道:“初次上陣,看我親手綁了二將,獻於君前。”
  言罷衝出陣來,眼看著他奔薛蘭、李封二人挑戰而去。大概是嫌礙事,許褚一口氣斬掉李封。薛蘭恐懼,落荒而逃。這時呂虔從曹操陣後“嗖”地射出一箭,刺穿薛蘭頸項,不消許褚動手,薛蘭便跌落馬下。
  兗州城回到曹操之手。曹操道:“趁勢收復濮陽!”向濮陽逼近。
  呂布的謀臣陳宮勸呂布閉城不出,道:“出則不利。”
  “休得胡言!”呂布不聽。
  呂布還是那副脾氣,而且知道曹操的打法。他想,如果不能馬上奪回兗州,便將誤掉百年大計。於是出動全城之兵,森嚴對陣。
  呂布寶刀不老,驍勇依舊。確切地說,隨著年齡增加,他騎乘奮戰之技更加出神入化,萬夫不當,名副其實,完全是神為了戰爭而創造出來的不死之身。
  “噢,可找到適合我的好敵手啦!”許褚一見完美的敵將呂布,連自己都覺得英雄氣概高昂起來。
  “來啊,敵將!”他撲向呂布。
  可是呂布根本不讓他靠近。許褚緊咬牙關,執拗地圍著呂布轉,越靠越近。兩戟相交,勝負難分。
  這時,惡來典韋衝來助戰,大叫:“我來助你!”
  儘管受到兩雄夾擊,呂布的大戟卻仍有餘裕。
  這時,夏侯惇等六個曹操帳下的勇將朝這裡匯集過來。“此次決不讓呂布跑掉!”呂布大概意識到危險,突破一角,鞭策赤兔馬,落荒而逃。
  呂布撤回城下,“啊”的一聲勒馬呆立,瞪大眼睛:“這是怎麼回事?”
  城門吊橋高懸。誰下的命令?!呂布大怒,高聲向護城河對面大叫:“開門!放下吊橋!混蛋!”
  這時,城牆上出現一個小個男子。他就是當地富豪田氏,曾經為呂布送反間假信給曹操,使曹操遭到致命打擊。
  “不可,呂大將。”田氏站在城牆上,露齒嘲弄道,“昨日的朋友也會變成今天的敵人啊。我一開始就說清楚了,我跟著有利的一方。我本來就不是武士,所以決定從今天起跟著曹將軍。因為他們的旗幟顏色挺好。嘿嘿嘿嘿……”
  呂布咬牙切齒,極口大罵道:“餵!開門!還不打開城門?!哼,可惡賤民!看我如何辦你!”
  可是,他不僅毫無辦法,還越發被城牆上的田氏無情嘲弄:“此城已經不是你的啦,已經獻給曹操啦。不要作出那樣下賤的面孔。趁天還亮,落荒去吧。啊呀,真是可憐……”
  嗅利而來的朋友,又嗅利跑到敵人一邊。利用小人而得到的功績,又因為小人的背叛而一舉成空。呂布大吼大罵,結果卻在原地進退維谷,等著曹軍來包圍。無奈,只好暫且投定陶(今山東定陶)而去。
  聞聽此事,陳宮道:“用田氏,對他麻痺大意,是我的過錯。”他也許出於自責,急忙跑到東門,與城內的田氏交涉,接出呂布家小,隨後追隨呂布而去。
  失去城池,追隨他的兵卒也一下子明顯減少。
  “跟著這個大將,結果……”大家看透前途,四散而去。田氏也不是田氏一人。世上有無數的田氏聚散離合。
  不過,吃一次敗仗,淪落成漂泊流浪之軍,大將、幕僚心裡倒也感到輕鬆。因為養不起幾十萬大軍。即使一路掠奪,一個村子最多湧進一兩千軍隊,村里的糧倉馬上就會像蝗蟲飛過一樣顆粒不剩。
  呂布權且落腳定陶,卻也不能久留,便與陳宮商量,道:“既如此,去冀州投靠袁紹如何?”
  “這個,好麼?”陳宮歪著腦袋,沒有立即贊成。因為他知道,呂佈在當地的人緣並不太好。
  於是,先差人試探袁紹心中想法。袁紹聞聽,向謀士審配徵求意見。
  審配坦率答道:“不可。呂布雖有天下之勇,卻有豺狼一樣的性情。如果他重新蓄足勢力,奪回兗州,說不定接著就會來攻冀州。毋寧結盟曹操,殺掉呂布之輩亂賊,主公方可安泰。”
  “所言甚是。”
  袁紹當即命部下顏良提兵五萬,配合曹軍,並給曹操送去充滿親善之意的信函。
  呂布倉皇無措。流浪之軍身處逆境,漫無目的地飄零。
  “對了,最近劉玄德新封徐州,接替陶謙,立為州牧。我們投他去吧……如何,陳宮?”
  “是啊。徐州的新州牧口碑很好。將來如果能容我等,投靠徐州最好不過啦。”
  於是呂布差人去玄德處。
  劉備聽說呂布一族來到自己的領地乞求寬仁,道:“可憐!他也是當世英雄啊……”於是親自帶著關羽、張飛,出城相迎。
  “豈有此理!”家臣糜竺攔住去路,極力阻止。
  糜竺道:“主公當知呂佈為人。袁紹不是都不肯容他嗎?徐州自州牧鎮守以來,上下一心,平安穩定,正在蓄養力量。何必迎來餓狼之將?!”
  一旁的關羽、張飛也都點頭,現出同意的表情,好像在說“這個意見正確”。
  “說得是。呂布其人絕非善類。但如果他先前不捅曹操背後,進攻兗州,徐州當時就被曹操擊破了。這並不是呂布有意施恩徐州,但我要感謝天佑。今天,呂布成了窮鳥,向我乞求仁愛,也是上天的安排。拒絕這只窮鳥,我於心不忍。”
  “呃……您如此說,也只好這樣了,不過……”糜竺也不再言語。
  他回頭看著張飛和關羽,道:“實在不好辦哪。我們的大哥太愛別人啦。狡猾之人一定會利用這個弱點……還說要出去迎接呂布……”說著,不情願地跟著玄德。
  玄德上車,專程出城三十里,迎接呂布。
  這對流亡將士委實是鄭重禮節,呂布惶恐,見玄德下車,慌忙下馬,道:“像我這樣的人,怎麼能承受如此盛情的迎接。您的好意我無法回報。”
  劉備道:“不。我一向尊重將軍驍勇。聽說將軍空有大志,四處流亡,不勝同情。”
  呂布面對劉備的謙虛,立時心情大好,昂然挺胸道:“啊呀,請您明鑑。滅掉天下無人能敵的朝廟大奸董卓以來,又遭李傕一派作亂,我為漢朝所盡忠誠也化為泡影。我兩手空空逃到地方,想在各州養兵。但諸侯氣宇太小,不能相容。我至今還是如此,四處奔走,尋找男兒有為的天地。”他一邊自嘲,一邊伸出手來,握住玄德的手,接著道,“怎麼樣?我想將來成為您的力量,也形成自己的力量,共同做出一番大事……”
  呂布表示親近,劉備沒有回答,而是從袖裡取出前州牧陶謙傳讓的“徐州牌印”,遞到他面前,道:“將軍,我把這個傳讓給你吧。陶州牧去世後,無人領管此地,迫不得已我才代為治理。如蒙閣下傳繼下去,最好不過。”
  “啊?!這牌印,要給我……”呂布表情意外,同時下意識地伸出大手,看樣子接下去馬上就要說“那就不客氣啦”,接受過去。這時,他忽然看到玄德身後站著兩人,圓睜雙眼瞪著自己。
  “哈哈哈哈……”呂布若無其事地大笑,擺了擺手,道,“我還以為是什麼呢,原來是要把徐州之地讓於我,太意外了,如何回答都猶豫了。我原本就是一介武夫,並無才能執掌一州啊。罷了,罷了!”
  他一圓場,一旁的謀臣陳宮也發話推辭。
  此後,劉玄德一直走在前面,把呂布一行當做國賓從城外迎入城內,晚上舉行盛宴,熱情招待。
  呂布第二天差人前來,表示說要“答謝”,想在自己的客舍中宴請玄德。
  關羽、張飛二人輪番道:“大哥打算去嗎?”
  “想去。一番好意,不好無視。”
  “什麼好意?看不見嗎?呂布的肚子裡有企圖,想要奪走徐州。應該拒絕才好。”
  “不,我自始至終都要以誠待人。”
  “您的誠實在對方行得通才行啊。”
  “無奈,人有形形色色,對有的人行得通,對有些人行不通。我只是奉上自己的真心而已。”
  玄德命人備車。關羽、張飛無奈陪著,來到呂布的客舍。當然,呂布非常高興,款待有加。
  “身在旅途,準備得很不充分。”
  呂布招呼一句,便移身後堂宴席。在平素質樸的玄德眼中,宴會奢豪驚人。
  “陪陪客人吧。”宴會進行中,呂布叫來一個女人,說是自己的夫人,讓玄德認識。
  夫人是個美女,綽約多姿。她再拜客人,楚楚地回到丈夫身邊。
  呂布又乘興道:“我不幸流寓山東,身處逆境,此次飽嚐世間輕薄。昨天和今天,實在愉快。對尊公的情誼深有感觸啊。這也是因為當初徐州被曹操大軍包圍,瀕臨危險時,我在他背後進攻了兗州,把徐州從敵軍的包圍中解救了出來。如果當時我呂布不去攻打兗州,就沒有徐州的今天啦。從自己的嘴裡說出來,好像要你們感恩戴德似的,而你沒有忘記這些,真讓我高興。是要積德啊。”
  玄德面含微笑,只是點頭。呂布握著玄德的手,道:“誰能料到,我又棲身徐州,讓賢弟照應啦。這也是一種緣分吧。”
  隨著酒興發作,呂布說話也越發不客氣。
  張飛從始至終只是喝酒,一臉不屑,一言不發,聞言突然把酒杯擲在地上,握著寶劍站起身來,道:“什麼?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呂夫人渾不知張飛究竟為何發火,被他那一臉怒氣嚇得一聲尖叫,躲到丈夫身後。
  “餵,呂布!你剛才稱我家大哥和主公為賢弟,太沒禮貌啦。他可是上承大漢天子血脈的金枝玉葉。你一個匹夫,不過是人家奴僕。無禮的傢伙!到外面去,外面!”
  張飛喝醉酒說這些話,就像唱歌一樣。但他的手同時拔出寶劍,不熟悉他的人個個大驚失色。
  “你,要幹什麼?”劉備大喝一聲,訓斥張飛。
  關羽也急忙抱住張飛,把他往牆邊按,道:“還不住手。也不看看場合。”
  但張飛止不住,道:“不要胡說!不能因為場合就原諒他!哪裡來的鼠輩,竟敢隨便把我們主公和大哥當做弟弟,叫他賢弟。誰受這個!”
  “知道了,知道了!”
  “不止這些。我剛才就默默在聽。呂布這傢伙,是自己有野心才去攻打兗州的,卻要讓我們承他的恩情。我們謙虛,他就不知天高地厚。”
  “叫你住口!就因為你這樣,你真心做事,人家也會經常說你是酒後行事。”
  “不是酒後。”
  “那你就住嘴!”
  “哼,真可惡!”張飛怒氣未消,勉強回到席上。看上去他內心不能平復,獨自拿著大杯,不斷自斟自飲。
  劉備一臉困惑,笑著圓場道:“難得蒙你招待,卻獻醜態,還請原諒。舍弟張飛,性格率直如破竹,一喝酒就來勁……哈哈哈哈……”
  呂布臉色蒼白,劉備的笑臉給他解了圍,假裝快活,道:“不不,我沒啥想法。都是酒鬧的嘛。”
  張飛一聽,又把目光投向呂布,好像想說:“什麼!?”但看到劉備的臉,咂咂舌頭,不再吱聲。
  宴會冷場,熱鬧不起來。不知何時,呂夫人也嚇得不知去向。
  “夜已深啦。”劉備得體稱謝,告辭出門。
  呂布也到門外送客。這時,先一步到門外的張飛,騎馬橫矛,突然出現在呂布面前。吼道:“來吧,你我在星光下斗上三百合,一決勝負!如果矛戟相交三百合還不能定輸贏,我就饒你一命。”
  劉備大驚,呵斥他粗暴。關羽也跟劉備一道,抓住狂馬的嚼子,拼命阻止,道:“算啦!”他一邊說,一邊不由分說地把馬拉到回府的路上。
  第二天,呂布有點消沉,進城來訪劉備,道:“您的深情厚誼我領了。但您的義弟們好像待我微妙。說到底就是無緣吧。所以,我想投別處去。今日特來告辭。”
  “要是那樣,我心中痛苦……如此分別,很是不爽。舍弟無禮,我來道歉。呃,請暫住幾日,養養兵馬。小沛土地雖然狹小,但水好,又蓄有糧食……”
  玄德強留,又把自己以前住的小沛宅邸提供給他,殷勤相勸。呂布反正也是一無所有,急切沒有目標,結果率一簇兵馬,承玄德好意,住到小沛去。
  四十六以毒攻毒
  偷盜一錢叫做賊,奪得一國稱為英雄。
  當時,長安中央政府肯定也是不濟,但世間的毀譽褒貶也很奇怪。
  曹操喪失自己的城池,又遭蝗蟲饑饉,無奈只能遠征汝南、潁川,以地方草賊為對手,討搶橫行,聊度苦境。可是,事情傳到長安,朝廷卻嘉獎賞賜,道:“平定亂賊,對地方安定有功,封建德將軍費亭侯。”
  曹操藉此在地方恢復勢力,重振聲威,越發名揚內外。而這個中央朝廷,卻一成不變,執行著過一天算一天的政策。
  長安大都,前年被革命的兵火燒毀大半。當年的殘暴宰相董卓被誅,人們都以為會面貌一新。可是後來,李傕、郭汜之流封官,照舊私攬政事,中飽私囊,濫施惡政,毫不自律。因此,民眾怨聲載道,道:“一個董卓死了,朝廷又出了兩個董卓。”
  但卻沒有人大聲報怨。大司馬李傕、大將軍郭汜的權力至高無上,壓服百官。
  朝中有一個太尉叫楊彪。一次,他跟朱儁一起悄然接近獻帝,上奏道:“長此以往,國家未來堪憂。聞說曹操如今在地方擁兵十餘萬,帳下良將謀臣多如繁星。用他剿滅盤踞廟堂的奸黨,如何?……我等滿懷憂慮的朝臣自不必說,萬民也都在哀嘆當下惡政……”
  他們暗勸獻帝誅戮二姦。
  獻帝落淚道:“你們自不必說。朕為他們二賊所苦,實在久矣。朕每天都忍辱度日……如能誅此二賊,朕跟天下人民一樣,心中將會多麼舒暢啊!然而可悲啊。無計可施啊。”
  “不,不是無計。只要陛下下定決心……”
  “如何誅殺二賊?”
  “臣心裡早有一計。郭汜與李傕並立,可施計謀讓二賊互相撕咬,互相背叛,然後給曹操下密詔,讓他誅戮二賊。”
  “可行嗎?”
  “臣有自信。這個計策是這樣的:郭汜之妻是有名的妒婦,所以臣打算利用她的嫉妒心理,先在郭汜家中施反間計。臣想大概不會失敗。”
  得知皇帝內心想法之後,楊彪回家,一路琢磨秘計。一到家,他便來到妻子房中,雙手放在妻子肩上,變成一個和平時迥然不同的溫柔丈夫,道:“怎麼樣,最近你還和郭汜夫人常見面嗎?……你們這些夫人們不是有各種聚會嘛。”
  楊彪妻子覺得奇怪,揶揄丈夫道:“你今天究竟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
  “你平時可不會這樣討好我的。”
  “哈哈哈哈…… ”
  “反倒讓人起雞皮疙瘩。”
  “是嗎?”
  “肯定有什麼事要求我吧。”
  “不愧是我的妻子。其實你說對了。我有事要藉助於你。”
  “什麼事? ”
  “聽說郭汜夫人是個妒婦,不亞於你……”
  “啊呀,我什麼時候嫉妒過!?”
  “所以嘛,沒說你啊。說的是郭汜夫人嘛。”
  “讓你跟那麼會嫉妒的老婆一起過,你受不了吧。”
  “你是個好妻子。我常常心存感激。”
  “淨騙人!”
  “不開玩笑了。找個機會去訪訪郭汜夫人,用你的嘴燃起她旺盛的妒火。”
  “為什麼要這麼做,讓別人家的妻子嫉妒?”
  “為了國家。”
  “又開玩笑!”
  “是真的……往大里說是為了漢室,往小里說是為了你的丈夫楊彪。”
  “不明白。這麼下作的事情,怎麼會是為了朝廷和我的丈夫?”
  “借耳一用……”
  楊彪放低聲音,向妻子說明君前密議和心中秘計。
  楊彪妻子雙眼圓瞪,起初還猶豫,但仰望丈夫的眼睛,“刷”的一下,表示出令人恐怖的決心,道:“好吧,我試試!”
  楊彪要讓妻子有所擔當,便叮囑道:“什麼試試?!溫吞吞的決心可不成。一旦失敗,會滅九族的。你要變成毒婦,巧妙搞定!”
  翌日。楊彪妻子穿上講究的盛裝,坐著華美的轎子出門,去探訪大將軍郭汜的夫人。
  “啊呀,總是送我這麼珍貴的禮物……”郭汜夫人首先感謝珍貴禮物,然後讚美客人的服裝和化妝,道,“你的衣裳太漂亮了!”
  “哪裡哪裡!我丈夫從來不關心我的衣裳。倒是夫人的頭髮梳理得很好,看上去真美。不是我拍馬屁,任何時候見面都讓人覺得漂亮的人,不多啊……可是,這男人啊……”
  “啊呀,你怎麼看著我的臉流淚啊?”
  “不不,沒啥……”
  “可是,很怪啊。一定有什麼事。別瞞我,說出來。不能告訴我嗎?”
  “忍不住流出淚來,請夫人原諒……”
  “怎麼啦,究竟?!”
  “那我就說吧,真的,對誰都要保密啊。”
  “好吧。誰都不說。”
  “呃,其實……我看著夫人的臉龐,覺得夫人很可憐,什麼都還不知道……”
  “哦?你是說我很可憐?……可憐,究竟是怎麼回事?……啊?啊?”郭夫人已經發急,逼著楊彪妻子往下說。
  楊彪妻子故作同情狀,道:“真的,夫人,你什麼都不知道嗎?”
  聲音放得很低,好像在說什麼可怕的事一樣。
  郭汜夫人已上她的巧言圈套。
  “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什麼啊?莫非與我家主人有關?”
  “哎,是啊……夫人,請埋在你的心裡。你知道李大司馬出了名的年輕貌美的妻子吧? ”
  “李傕和我丈夫是刎頸之交,我跟他的夫人也很親近啊。”
  “所以說,夫人你真是太好了,大家都為你可惜呢。那位李夫人跟你家郭將軍早就那個……特別……啦。”
  “什麼?我丈夫和李夫人?”郭汜妻子的臉驟然色變,顫抖著道,“是……是真的嗎?”
  楊彪妻子湊過去,摟著她安慰道:“夫人。男人,都那樣,千萬別怨您的丈夫。我只恨李夫人。知道有你,為什麼還要那樣……”
  郭夫人潸然而泣,道:“怪不得我覺得丈夫最近有點怪。經常夜裡很晚才回來,對我也不悅……”
  楊彪妻子回去後,郭夫人像病人一樣,把自己關在屋裡。不巧,當天晚上夜已很深,她丈夫才帶著微醉回家。
  “怎麼啦?哎,你的臉色蒼白啊。”
  “不知道!你打我吧。”
  “又犯病啦?哈哈哈哈……”
  “……”
  夫人背過去,一個勁兒地抽泣。
  過了四五天,李傕大司馬邸發來邀請。郭夫人擋住丈夫的去路,臉色大變,阻止道:“別去!別去那種地方!”
  “好啦。去好友的酒宴,有何不好?”
  “可李大司馬一定在心裡怨恨你。 ”
  “為什麼?”
  “不為什麼。”
  “不可理喻的傢伙!”
  “現在就讓你明白。古人說,二雄不兩立。而且,在個人方面,他也沒安好心……如果你在酒宴上遭到毒害,我們怎麼辦?”
  “哈哈哈哈……你搞錯了吧。”
  “隨你怎麼說都可以。今晚不要去。啊,求你了。”
  最後,夫人撲在郭汜的懷裡哭起來,郭汜甩也甩不開,終於未去赴宴。
  第二天,李傕邸專門差人送來菜餚和點心。郭汜妻子把來人讓到廚房,接下東西,故意在一道菜中下了毒,端到丈夫跟前。
  “味道不錯吧。”郭汜毫不介意,拿起筷子。夫人立刻擋開,道:“你身體金貴,別人家送來的食物,你也不驗一下有毒沒有就吃,豈有此理!”說著,拿過郭汜的筷子,夾了這道菜,扔到庭院中。院子裡的狗撲上去就吃。
  “啊呀?……”
  郭汜大驚,眼看著那狗轉得像只陀螺,大叫一聲,吐血而亡。
  “哦,真可怕!”郭夫人緊緊靠在丈夫身上,誇張地顫抖著身體道,“看到了吧,賤妾不是沒有告訴你,李司馬送來的菜餚裡面就是有毒。”
  “噢,嗯……”郭汜沉吟了一聲,再也無話,只是茫然地面對著眼前的事實。
  此事發生之後,郭汜終於對李傕心生疑竇。
  “啊呀,這傢伙?”郭汜看李傕的眼神也與從前不同,凡事總是斜著眼看他。
  此後一個多月,有一次退朝,郭汜打算回家,李傕硬要請他,郭汜無奈,順道去他家。
  “今天有個小小祝賀,要一醉方休啊。”
  李司馬照例擺上一桌奢豪佳餚,讓美女陪酒,招待郭汜。
  郭汜終於寬衣解帶,爛醉而歸。
  可是中途醉酒微醒。倒不是因為酒醉人不醉,而是突然警覺,道:“今晚的菜餚不會真的下了毒吧?”
  不知不覺,他想起中毒而亡的那條狗臨死前的叫聲。
  “不會有事吧……”一緊張,胸口就莫名地噁心起來,突然一下就衝到心口上。
  “啊,不行了!”他用手指擦拭額頭上的汗水,命車夫道,“快!快!”
  一回到宅邸,他就慌忙叫醒妻子,仰面朝天,倒在榻上,道:“有什麼解毒藥沒有?”
  夫人問明情況,趁機以糞汁代藥讓丈夫喝下,並輕撫他的背。沒有中毒卻神經緊張的郭汜,慌忙之中灌下異樣東西,便突然把腹中之物全部吐到榻下。
  “哦,趕得正好,藥效立竿見影。這樣爽多了吧。”
  “啊,剛才痛苦極啦!”
  “性命已經保住啦。”
  “真倒霉……”
  “夫君,你也是的。賤妾一再提醒你,你還是相信李大司馬,所以才有這事。”
  “我已經明白了。我太任性愚直。好了,既然李大司馬這樣想,我也有我的考慮。”
  郭汜用拳頭在自己蒼白的額頭上捶了兩三下,突然竄出房間,連夜集合兵馬,夜襲李大司馬宅邸。
  有人迅速將此事報告李傕。李傕道:“那就除掉此人,我要獨掌大權啦。既然如此,那就來吧!”
  由於李傕也有充分準備,兩軍展開巷戰,第二天、第三天,來回拉鋸,血流成河,街巷變成修羅場。
  兩軍天天增兵,長安城下大亂再起。
  “對了!把天子弄到手……”
  混亂之中,李大司馬的侄子李暹注意到天子,於是迅速逼到龍座前,不由分說,硬將天子和皇后拖上龍輦,派謀臣賈詡和武將左靈二人監視,完全不顧哭著喊著追隨而來的內侍和內官,拉著車輦從後宰門出得皇宮,來到亂箭橫飛的街巷。
  “天子被李大司馬的外甥逼上御輦劫走了。”
  聽完部下急報,郭汜非常狼狽,道:“啊,疏忽啦!天子被劫,事關重大。那可不行!”
  他急忙派兵趕到後宰門,但為時已晚。
  龍輦被奔馬和狂兵拖著,掀起黃塵,朝郿塢街道疾馳而去。
  郭汜的兵卒騷動著,啪啦啪啦地射箭追擊。但是,敵人殿後的部隊射回來的箭,反倒傷了他許多人。
  “跑掉了?蠢蛋!可惡!”
  郭汜為發洩自己失策帶來的鬱憤,領兵侵入禁闕,斬殺素不相合的朝臣,搜捕后宮美姬女官,拉到自己寨中。
  不僅如此,他還在沒有皇帝,無政事可辦的宮殿放起火來,看著火焰,直喊快哉,道:“反正要打仗啦。”
  另一方面。皇帝和皇后的御輦被李暹胡亂拖到李大司馬寨中。但安置在那裡總不放心,於是李傕、李暹叔侄二人一商量,決定讓皇帝和皇后移駕郿塢城內。那裡有以前董相國的別館,城池堅固。
  從此,獻帝和皇后就被監禁在郿塢城的幽室之中,度過十數日。皇帝聖意自不必談,連出門一步的自由都沒有。
  御膳食物實在差勁,上的飯菜都發出腐臭之味。
  皇帝不動筷子。侍臣勉強入口,盡皆強忍嘔吐,只是相視流淚。
  “侍從們瘦得像餓鬼一樣,朕見了心中難受。願以施德之心待朕,憐憫他們吧。”
  Ⅱ·龍爭虎鬥
  一巫女
  “什麼?!讓我無條件講和?胡扯!”郭汜根本不聽。
  非但如此,他還突然命令兵卒把跟楊彪一起來的大臣和宮人統統綁了起來。
  “這太粗暴了!為什麼要把前來調停議和的朝臣們逮起來?!”楊彪厲聲責道。
  “住口!李司馬不是還把天子抓起來當人質了嗎?他因此才強硬起來。所以我要把群臣逮起來當人質。”郭汜傲然放言。
  “啊,這叫什麼事啊!二位將軍是國府的中流砥柱,卻一位威脅天子,把天子當人質;另一位狂言要把群臣當人質。可惡!人世間已經變成這樣了嗎? ”
  “你還要說囈語嗎?!”
  郭汜拔劍,眼看就要斬殺楊彪。這時,中郎將楊密急忙按住他的手。因為楊密諫言,郭汜收回劍,但卻沒有原諒被綁的群臣。只把楊彪、朱儁扔出大寨,趕了回去。
  “啊……啊……”朱儁年事已高,今天的使命對他的精神打擊很大。他幾度仰望天空,無力行走,回顧楊彪,嘆道:“你我都是社稷之臣,卻不能輔佐天子,不能救世,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最後,他與楊彪相擁而泣,撲倒路旁,因為悲傷,幾致昏厥。
  許是因了這個原因,老人回到家中,不久便吐血而亡。楊彪接到訃告,飛奔前去探望。朱儁的額頭已然破碎。他是以頭撞柱,憤懣而死的。
  當時看到世間情狀,紛紛憤懣而死的何止朱儁一人。此後五十餘日,李傕、郭汜兩軍每日出兵巷戰,不分晝夜。
  打仗就像工作,打仗就像生活,打仗就像樂趣。他們打得沒有意義,沒有大義,沒有眼淚。
  雙方屍體橫臥街頭。看看護城河,河水充滿腐臭。站在樹蔭下,樹蔭下也是腐臭熏天。野草的花在那裡寂寞開放,牛虻嗡嗡,馬蠅亂飛。
  與其說馬蠅的世界與亂兵的世界沒有一點區別,毋寧說與亂兵的世界相比,馬蠅的世界裡尚有綠蔭涼風,豆花綻放。
  “真想去死,卻又死不成。朕為何要生為天子啊?!”
  獻帝日夜以淚洗面,意氣消沉。
  “陛下。”侍中楊琦悄悄在皇帝耳邊低語,“李傕的謀臣中有一個人叫賈詡。臣竊觀之,賈詡似乎真心尚存,是一個知道皇帝應當被尊重的士人。請暗地裡召他覲見一次。”
  一次,賈詡有事,來到獻帝的幽室。獻帝屏退他人,突然當面對賈詡拜了又拜,曰:“汝當憐朕,義戡漢朝之亂。”
  賈詡大驚,跪在地上,頓首答道:“眼下之無情,非臣之心。恭請等待時機。”
  不巧,正在這時,李傕進來,橫握長刀,手提鐵鞭,死死盯住獻帝的臉。獻帝面如土色,恐懼顫抖。
  “不得了!”
  侍臣們恐有萬一,圍住獻帝,個個握劍,忘卻危險。
  這樣的空氣反倒讓李傕害怕起來。
  “啊哈哈哈……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嘛?賈詡,莫非在談有趣的話題?”李傕笑著打圓場,片刻之後走了出去。
  李傕營中有許多女巫,個個得到重用。她們不斷出入帷帳,每每遇事,即面向祭壇祈禱,焚火調伏,求神下凡。然後一句“神諭道”,向李傕面授妖說。
  李傕敬恐,深信不疑,做任何事,先叫女巫,然後聽從神諭。
  巫女祈禱下凡的神祇好像都是邪神。李傕不怕天道,不怕人道,益發好戰,與郭汜反目,殺死兵卒,害苦民眾,肆無忌憚。
  有一次,李傕的同鄉皇甫酈到寨中拜訪他,道:“有害無益的兵亂差不多就結束了吧。你也是國家上將,爵祿已極,已經夠啦。”
  李傕嘲笑,反問道: “你為何而來?”
  皇甫酈莞爾一笑,答道:“將軍似乎有點依賴神祇,我想為將軍驅除附體的邪神,所以來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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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9-11 18:06:35

他伶牙俐齒,搖舌鼓譟,滔滔不絕,歷數李傕為個人不和而害苦人民、監禁天子之罪,說如果現在還不思悔改,最終必遭天罰。
  李傕突然拔劍,抵在他的臉上,呵斥道:“滾回去!再開口就讓你把劍吞下去!”然後接著道:“莫不是奉了天子密旨,來勸我講和的吧。講和對天子也許有利,卻不適合我!……我把這個間諜交給你們,有人想練練砍頭嗎?”
  於是騎都尉楊奉道:“交給在下吧。雖說是秘密差使,但將軍殺戮敕使的事傳出去,天下諸侯大概就會跑到敵方郭汜那邊去了,將軍將會失去世間的同情。”
  “隨你處置吧!”
  “那好。”楊奉將皇甫酈帶到外面,將他放走。
  皇甫酈完全是受獻帝之託前來勸和的,卻以失敗而告終,於是被放之後直接投西涼而去。
  不過,他沿途散佈說:“李傕大逆不道,似人非人,馬上就要弒君。如此違反天理的畜生,不得好死!”
  悄悄接近獻帝的賈詡也暗地裡在兵士中悄悄散佈,說些印證外面惡劣評價的事情,從內部削弱李傕的兵力。
  “謀士賈詡都這麼說,沒指望了。”
  開小差、投靠他國、逃回老家的兵卒與日俱增。
  賈詡囑咐這些兵卒道:“你們的忠心天子也已知道。等待時機吧。很快通牒就會下來。”
  每天天一亮,李傕的兵都會一隊隊減少,很是明顯。
  賈詡竊笑。然後又一次走近獻帝獻策,道:“請陛下忍耐一下,現在就把李傕的官職升為大司馬,賜予恩典。”
  李傕很煩悶。每天天一亮,營中的兵卒就會減少。
  “原因何在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
  正不快間,不料皇帝反倒降下恩典。他得意忘形,照例召集巫女,道:“今天受賜大司馬一職。正如你們預言的那樣,近來有吉事。祈禱明顯靈驗。我要把恩典分給你們啊。”
  他給每個巫女莫大的褒獎,愈發鼓勵妖邪祭祀。
  與此相反,將士們卻分享不到任何恩典,反倒因為近來逃兵很多,盡挨訓斥。
  “餵,楊奉。”
  “哦,宋果啊。去哪兒啊?”
  “哪裡啊……我想跟你悄悄談談。”
  “什麼事?這裡可沒人哪。這可不像你啊。你很鬱悶啊。”
  “不開心的何止我宋果啊。我的部下,營內的兵卒,都無精打采的。全是我們的大將不懂愛兵愛將之道造成的。壞事都歸咎於兵卒,有好事卻認為是巫女靈驗。”
  “哦,嗯……在這樣的大將手下,將士們也很可憐。我等常常九死一生,食草臥石,在修羅場中捨命打仗,可是……捨命打仗還不及那些巫女。”
  “楊奉,你我都是帶兵的軍官,難道不可憐部下嗎?!”
  “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
  “所以,其實,我想跟你說……”同僚宋果在楊奉耳邊低語,說出一大決心。
  他說要發動叛亂。楊奉也無異議。二人決定輔佐天子。
  當夜二更,宋果在中軍舉火為號。楊奉在外邊埋下伏兵。
  可是到了時間卻未舉火。派出探哨打聽,回道:事情敗露,宋果被李傕抓捕,已經梟首。
  “壞了!”正狼狽間,李傕的討伐隊伍已經殺到楊奉營寨。一切都變了,楊奉茫然自失,抵抗到四更,結果大敗,最後天還沒亮,就落荒而去,不知去向。
  李傕雖高奏凱歌,卻讓人感到滑稽。實際上,他失去了自己的一大勢力。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他的兵力明顯減弱。
  另一方面,郭汜的軍隊也漸漸打累了。這時,陝西地方有個叫張濟的人率大軍奔來仲裁,強行講和。
  “而今共同協力,重整政事吧。”
  如果說不,就有被新來的張濟大軍打敗之虞,於是和解。
  被當成人質的百官被釋放,獻帝也初展眉頭。獻帝嘉獎張濟之功,任命他為驃騎將軍。
  “長安已成廢都。遷都弘農(今河南靈寶市北)如何?”
  獻帝也對張濟的建議頗為動心。
  獻帝思慕洛陽舊都心切。春夏秋冬,洛陽之地都有令人難以忘卻的魅力。
  弘農離舊都近。
  聖意很快定下。
  時在仲秋,獻帝和皇后的御輦在御林軍殘兵的大戟警衛下,把長安廢墟甩在身後,行幸茫茫的空曠山野。
  滿目曠野,總也走不到盡頭。御輦珠簾破損,無人吟詩,無人歡笑,只有一顆淒楚的心。旅途淋雨,獻帝衣服里長滿蝨子。皇后的頭髮也失去光澤,掩藏淚痕和消瘦的胭脂花粉也已告罄。
  “此為何處?”獻帝在珠簾後問道。風徑直吹打在他身上。薄暮中,一條白水蜿蜒流過原野。
  “是霸陵橋畔。”李傕答道。
  御輦很快來到橋上。這時,一簇兵馬堵住去路,責問道:“車上所乘何人?”
  侍中楊琦走馬向前,呵斥道:“此乃大漢天子還幸弘農之御輦。爾等大不敬! ”
  兩位大將模樣的人物見狀一愣,懼其威嚴,翻身下馬,道:“我等奉郭汜差遣來守此橋,以防不測。若見真天子,即請通過。請準拜見。 ”
  楊琦撩起御輦珠簾,讓其一睹。仰見皇帝身影,守橋兵將忘我地高呼萬歲。
  御輦通過之後,郭汜趕到,叫來兩位大將,怒叱道:“爾等在此所為何事?!為何放過御輦?!”
  “可是,我等所受之命乃是守橋,並無人命令我等搶奪皇帝玉體。”
  “胡說!我聽張濟之言,一時收兵,乃為誑他,並非發自內心跟李傕講和。爾等乃我幕下,這點事都不懂嗎?!”
  他當場綁了二將,梟首示眾。然後聲音粗野地吼道:“去追皇帝!”說完率兵急趕。
  次日,御輦路過華陰縣時,後面喊聲乍起,越逼越近。
  回頭望去,郭汜兵馬狂奔而來,黃塵飛揚。獻帝“啊”的一聲大叫,皇后嚇得全身發抖,趴在獻帝膝上,抽抽搭搭地哭出聲來。
  前後護衛的御林軍人數極少,李傕已經失去在長安發飆時的威風。
  “是郭汜。怎麼辦?”
  “啊!已經追到這裡啦!”
  宮人們胡亂逃竄,躲在輦後,一味發抖。就在此時,忽然對面疏林和丘陵背後,擂鼓隆隆,殺出一標人馬。
  意外!意外!
  不論對護衛皇帝的人們,還是對追趕御輦的郭汜來說,這些兵馬的出現全都出乎意料。
  試看:其勢有一千餘騎。飛奔而來的軍馬黑壓壓一片,上空飄揚著一面大旗,上書“大漢楊奉”。
  “啊,是楊奉?”
  看著大旗,眾人目瞪口呆。誰不知道背叛李傕逃離長安的楊奉!後來,他隱居終南山,得知天子路過此地,迅速率領一千手下,如山降驟雨,席捲山野,飛馳而來。
  二綠林宮殿
  楊奉手下有位勇士,名徐晃,字公明。
  只見他騎栗色駿馬,舞一雙大斧,衝過來踩踏郭汜人馬。上前阻擋的人,盡皆化作血煙,屍骸不全。
  郭汜手下潰敗。楊奉隨即趁勢吩咐徐晃,道:“妄想擁著鑾輿逃亡的賊人之流,一個不留,統統從君側掃蕩乾淨!”
  “得令!”
  徐晃揮舞火焰般的血斧,掉轉栗色駿馬,衝將過去。
  李傕及其部下,把御輦當盾牌,躲在輦後,全無勇氣出戰,盡皆奔逃。可是宮人們卻不能丟棄皇帝去逃命,於是一齊席地而坐,聽候楊奉處置。
  不久楊奉收戟,令兵卒列隊,遙拜御輦。然後自己手持頭盔,跪在獻帝珠簾之下,頓首而拜。
  獻帝十分高興,走下御輦,抓住楊奉的手,道:“汝救朕於危難之中,功勳銘記朕之肺腑,永誌不忘。”接著又問道:“剛才揮舞大斧的驍勇之士,乃是何人?”
  楊奉招手,讓徐晃前來,奏道:“河東楊郡人氏,徐晃,字公明,我的部下。”
  獻帝又給徐晃頒布功勳,授予榮耀。
  當夜。獻帝御輦駕臨位於華陰寧輯村的楊奉營寨,就在寨中歇息。
  黎明時分,正準備出發離開,不料傳來意外的聲音:“有敵人!”
  是昨天的敵人趁早奇襲而來。而且,襲來的大軍是昨天的數倍。
  “我等在此團結起來,把礙手礙腳的楊奉除掉。不然,你我二人定要倒霉。”
  被楊奉打敗的李傕和被楊奉粉碎的郭汜,雙雙淪為敗軍之將,同傷同悲,同病相憐。兩人忽然力合一道,昨夜開始,悄然蠢動,甚至搜羅附近州縣的無賴山賊之輩,高聲吶喊,包圍營寨,志在必得。
  徐晃雖然全力奮戰,不亞昨日,但寡不敵眾,且畢竟獻帝御輦和宮人們都是羈絆,情況分分秒秒地瀕於危急。
  真是幸運。恰在此時,獻帝寵妃的父親、老將董承率一隊兵馬追隨御輦而來,獻帝得脫虎口,落荒向前逃去。
  “別讓御輦跑啦!”
  “交出皇帝!”
  李傕的部下被呵斥著追趕御輦。
  楊奉見這些敵人雜沓不堪,建議獻帝和隨臣道:“把珠玉、財物統統扔到路上。”
  皇后把珠冠、胸飾,皇帝把座旁的符冊典籍,毫不吝惜地扔出禦輦。
  “性命金不換。”宮人和武將們也扒下衣服,解開金帶,邊跑邊把所帶之物統統撒在路上。
  “哎,珍珠掉下來啦!”
  “有根金釵呀!”
  “還有金襴袍呢!”
  追上來的兵卒個個像餓狼,被地上財物誘惑,紛紛撿拾,爭先恐後。
  “混蛋!往前追啊!快追皇帝御輦!不許撿那些東西!”
  不管李傕、郭汜如何呵斥、驅馬踢踩,圍著金襴和珠寶的“蛆蟲”們就是不走。對他們來說,搶到手的百錢之財,遠比追趕帝王的車轍印子重要。
  說到陝西北部,還居住著尚未開化的苗人。不消說,這裡是遠離文明的偏僻之地。
  為達到目的,郭李二人狼狽為奸,聯合勢力執拗地緊追不捨。獻帝御輦改變路線,終於逃匿到此。
  “既然如此,迫不得已。請給白波帥幫降旨,召他們前來。所剩唯有一計,用他們打退郭汜、李傕之徒。”獻帝身邊的人勸道。
  白波帥是什麼幫派?獻帝一無所知。言聽計從地頒發詔書。
  雖是亂世,也有意外從天而降啊!收到詔書,白波帥的頭目們驚訝不已。
  他們居住在太古山林之中,是靠食旅人和良民的肉,喝旅人、良民的血活命的綠林徒黨,就是以所謂山賊強盜為業之輩。
  “嗨,出去看看吧。”
  “是真的嗎?天子下詔書召我們去?”
  “不會有假的。不管咋樣,有風聞傳說,皇帝逃避長安之亂,無路可走啦。 ”
  “不會是陷阱,讓我們率全族出去,結果一網打盡吧。”
  “他們有那麼大兵力嗎?我們也不能永遠甘當老虎豺狼的老大。現在正是一躍出人頭地的時機。帶著手下出山吧。”
  李樂、韓暹、胡才三個頭目討論決定,糾合山林豺狼千餘人,訓令道:“從今天起,我們就要當官軍啦。大家多少得收拾整齊點兒啊。 ”然後飛馳而來。
  得到援助,御輦再次出發,急急趕路去弘農,很快就在途中碰到郭李聯軍。
  他們的軍隊中也混雜著土匪山賊。
  猛獸與猛獸相互撕咬,戰鬥慘烈,連太陽都在血霧之中,黑而無光。
  “敵兵大概也是綠林一夥。”
  郭汜剛注意到這一點,馬上就想起剛才自己的兵馬被御輦上和扈從的宮人拋灑的財物所吸引的情形。於是,就把從兵卒手上沒收來、裝在一輛馬車上的財物和金銀撒向戰場。
  果然,李樂等人的手下停止戰鬥,互相爭搶財物。
  因此,好不容易糾合起來的官軍,不但沒有起到任何作用,而且頭目胡才戰死,李樂也是追隨御輦才九死一生,逃了出來。
  獻帝御輦匆匆來到黃河岸邊。李樂下得斷崖,好不容易找到一條小船。可是,河岸斷壁宛如屏風,險峻異常,獻帝只向下一望,便發出絕望的聲音。皇后一味抽泣。
  “如何是好?”楊奉、楊彪等侍臣也在絞盡腦汁想辦法。
  敵人追得很快,好像就要靠上來。而且,前前後後看得見的自家兵馬卻少得可憐。
  皇后的哥哥伏德,從車上搬下數十匹綢緞,把天子和皇后的御體緊緊裹住,用繩子把他們從絕壁上吊下去。
  最終好不容易乘上小船的,除了獻帝和皇后,不過十數人而已。其他兵卒和跑得慢的宮人也都跳進黃河水里,想要一同逃走。有幾個人從水中用手拼死抓住船舷。
  “不行啦!不行啦!再上來,我們都沒救啦!”
  李樂拔出劍來,咔嚓咔嚓,把那些手指和手腕統統砍斷。連拍打到船舷上的浪花,都變成紅色。
  至此,一直伺候獻帝的宮人們因為動作遲緩沒能上船,基本被殺戮殆盡。抓住船舷的人也被無情地推開,化為黃河裡的藻屑。
  獻帝御淚滂沱,流滿面頰。叫道:“嗚呼哀哉!朕再上祖廟之日,一定祭祀汝等在天之靈!”
  由於太過殘酷,皇后面無血色,隨船前行,風急浪高,漸漸心如死灰。
  終於抵達對岸時,獻帝衣裳已經濕透。皇后暈倒在小船上,動彈不得。伏德背起皇后,蹣跚而行。
  秋風冷冷地吹拂著蘆荻,發出哨聲。天氣陰沉,大家衣裳愈發難幹,人人嘴唇發紫。
  加上御輦已經被棄,再無車輛,獻帝只得赤腳而行。由於不習慣徒步,腳上肌膚很快破裂,滲出血來。那樣子,看著都疼痛難捱。
  “再忍忍……再走一會兒就有村子了。”
  楊奉扶著獻帝手臂,頻頻給他鼓勁。可是不一會兒,走在後面的李樂照例用他那粗野的語言急切催促道:“哦!不行啊!對岸的敵人就要找漁船渡河過來啦!再磨蹭,就要被追上咧!”
  楊奉道:“那邊看到一家土民。請在此稍候。”說著離開獻帝身旁,飛奔過去。
  沒過多久,他從那邊農家拉出一輛牛車。
  本來是一輛農耕用的破車,但楊奉鋪上席子,就當獻帝和皇后的御座,讓兩人坐上去,手拉韁繩,道:“好啦,快快趕路吧。”
  李樂拾起一根細竹,不停抽打牛屁股,道:“跑呀!跑呀!”
  車上的御座就像在大浪尖上一樣,咔嗒咔嗒地搖晃。點燈時分,才好不容易走到一個叫做大陽的村落,借到農家小屋,當做皇帝的御輦停泊處。“有貴人住下啦。”村里農民交頭接耳,但他們並不知道,這貴人居然就是漢朝天子。
  有一個老媼,做好小米飯送來,道:“請貴人用。”
  楊奉接過獻上,獻帝、皇后正在飢餓之時,馬上把飯扒進嘴裡,卻立刻顯出一副難以下嚥的模樣。
  天剛亮,在亂軍中被打散的太尉楊彪和太僕韓融二人帶著若干人等找到這裡,道:“啊,原來在這裡啊。”
  “這麼說,昨日隨後乘漁船渡過黃河的就是你們咯?”楊奉等一干扈從人等皆大歡喜。
  尤其是獻帝,此時自己的人哪怕增加一個,都會感到心裡有底,道:“平安無事,太好啦!”說著,又淌下禦淚。
  儘管如此,此處並非久留之地。扈從人等又在牛車上鋪好素席,讓獻帝和皇后坐在上面,一行人離開村莊,再向前行。
  “雖然不知成功與否,但郭汜、李傕是信任在下的。我想仗著這點舊緣回去,豁出命去勸他們收兵。我想,他們也不見得不肯。”太僕韓融在路上向眾人道別,一個人返回去。
  獻帝漂泊,形同流民,又持續多日。
  雖然不斷有自己人從後面趕來,但幾乎都是李樂的手下,粗野猙獰。
  所以,一行之中只有李樂擁有手下二百來人,比誰都霸道。
  太尉楊彪勸獻帝道:“先去安邑(今山西夏縣西北),暫時找個臨時皇宮,以保玉體如何?”
  “好吧。”獻帝顯得萬念俱灰。
  “既如此……”
  牛車御駕向安邑趕去。但此地並無房舍適合做臨時皇宮。
  “權且在這裡……”人們找到的地方,雖有土牆,卻無門戶,處在茂密的離離荒草叢中。
  “真是適合朕居住的地方。你看,四面盡是荊棘。是荊棘之獄啊!”獻帝對皇后道。
  但是,再差的廢屋,一旦變成皇帝的居所,馬上就是禁宮、禁門。
  綠林頭目李樂跟隨獻帝以來,也受賜正經頭銜征北將軍。他不了解長安、洛陽,即使在這裡,也是心情大好。
  “陛下。我手下這幫傢伙這樣為陛下吃苦,請你給他們個一官半職。御史啦,校尉啦,給個頭銜兒吧。”隨著勢力的增長,最近他不等側臣上奏,就跑到御座旁,無禮強逼。
  由於太過卑劣,侍臣們加以阻止,於是李樂原形畢露,一個耳光扇倒朝官,道:“你們住口!”
  這算溫柔的。雷霆大發時,不是一腳踹開獻帝的朝臣,就是擰著朝臣的耳朵把他們扔到門外。
  獻帝知道這些,便依李樂所言,事事點頭。可是,賜官職得有玉璽。筆墨紙張可以設法搞到,但玉璽現在手頭可沒有。為此獻帝道:“稍等一時。”
  李樂不認這個賬,胡言亂語道:“玉璽不就是皇帝的印章嘛。你用手刻一個不就有了嗎!?”
  “砍根荊棘樹幹來!”
  他強求獻帝用樹木當印材,沒有刻刀就用錐子,親手刻出一方印章來。
  李樂十分得意。
  他來到手下營中,擺出一副居功面孔,講述經過,道:“好啦!給你個御史。給你個校尉的官幹幹。你們要給我好好乾!今晚慶祝一下。什麼,沒有酒?!到村里找找。掀開地板,總能搜出一兩缸。”
  醜態和暴虐之相,不忍目睹。
  這時,河東太守王邑送來些許食物和衣服。獻帝和皇后靠這點施捨總算從飢寒交迫中解脫出來。
  先前,太僕韓融告別獻帝一行,半途離開,隻身去會李傕和郭汜,勸其罷兵。不久,他帶著很多宮人、兵卒回來。
  他當場伏拜,上奏道:“恭請放心!他們也聽從了我的勸告,罷兵停戰,把很多俘虜全都放了回來。”
  李郭兩個狂暴之將,聽了一番勸告,居然也會回心轉意,真是神妙。眾人奇怪,但聽韓融細細道來,都說:“哎,與其說是他們的良心使然,不如說是饑饉的影響迫使戰爭停下來的。”
  秋去冬來,當年的大饑饉在老百姓的生活中深刻地顯現出來。農民們摘啃棗子,煮草喝汁,草枯之後便吃枯草根和泥土。這所茅屋宮殿雖然因宮人數量陡增而使獻帝心中底氣大增,但眼下卻窮困於朝官們食物的匱乏。
  “還幸洛陽吧。”獻帝頻頻說道。
  李樂總是唱反調,道:“去洛陽,也躲不過這場饑饉。”
  朝臣們都認為:“如此狹小之地,聖駕不可久留。洛陽自古就是天子建業之地……”人人盼望還幸。
  但因李樂一人頑固堅持,朝議總是半途而廢。
  於是,一天夜裡,趁李樂又帶手下去村里搜尋酒和女人,不在茅屋宮殿之時,早已合計好的朝臣和侍從的將軍突然拉出御輦,宣佈道:“還幸洛陽!”
  楊奉、楊彪、董承等人一邊守護御輦,一邊在黑暗中急速行進。趕了幾天幾夜的艱難路途,很快到達箕關(今山西垣曲和河南濟源市間)的關門。當夜四更時分,萬山黑暗之中,有點點火把,閃著光亮,逼將過來,喊聲四起,道:“李傕、郭汜在此埋伏多時了。”
  獻帝大驚,楊奉安慰道:“不會不會。李傕、郭汜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依我之見,定是李樂冒名來襲。徐晃,徐晃何在?”
  “徐晃在此!”徐晃在御輦後面答道。
  “你當殿軍。今日可以不必再忍啦。”楊奉命道。
  “遵命!”徐晃大喜,英勇無比,催促御輦道,“快快先行!先行!”
  然後自己留在原地。不久李樂追趕而來。徐晃在馬上張開大手,大聲喝道:“禽獸!且慢!再往前走就是洛陽都門,不是獸類走的路!”
  徐晃掃開叫喊著衝上來的敵兵,雷聲一擊: “我已忍耐到今天了!”平日里千忍萬耐積累下來的怒氣一朝發洩,手起刀落,把李樂一劈兩截,乾淨利落。
  三改元
  獻帝幾度逃出虎口,渡過千難萬險,終於回到舊都洛陽。
  “啊呀,這就是洛陽嗎?”獻帝憮然佇立。
  侍衛而來的百官無不淚下,道:“面目全非咯。”
  洛陽千萬戶,紫琉璃黃金玉的城樓宮門,如今安在?
  極目遠望,唯餘一片原野,野草茫茫。有石頭的地方便是樓台遺址,有水的地方就是朱欄橋和水亭玉池的遺跡。官衙、民舍,只在草叢中留下一片燒焦的石頭和木頭。秋天將盡,冬天已近,廢都蕭蕭,雞犬之聲不聞。
  “這一帶莫不是溫德殿的遺址吧。這一帶是商金門的遺跡……”獻帝懷舊,回想當年禁門省垣的情景,徘徊半日。
  見到眼前情景,獻帝不由得想起董卓當時拋棄此都,強行遷都長安的粗暴,想起可怕的兵亂,心中悔恨交加。
  不過,那董卓,當時的暴臣們,大多已在他鄉變成白骨。如今,董卓的遺臣郭汜、李傕二人已經變成漢室惡瘤,依然禍害著獻帝。
  漢室與董卓,想起來像是一場大惡因緣。
  “沒有人居住嗎?”獻帝心裡空落落的,回頭望著扈從人等,問道。
  “好像在以前的城門街一帶,有數百間破爛茅屋。裡面盡是因連年饑饉和病疫而生活困苦的百姓。”侍臣答道。
  後來,公卿們編制戶賬,核對居民人數,同時改年號為“建安”。
  皇宮的建造最為緊急。但在這種狀況下,朝廷大興土木既無人力,也無財力,只好建起一座極為簡陋、聊以避雨、處理政事的臨時宮殿。
  然而,雖然建好了臨時宮殿,但既無貢糧,又無百官的糧食。
  尚書郎以下人等,盡皆赤足,挖起廢園的瓦片,在園中耕田種地,扒樹皮做餅,煮草根做湯,天天為生計勞作。
  反正眼下朝廷也沒有像樣的政事可做,尚書郎以上的官只要有空,也得進山採野果,捕鳥獸,砍柴火。集中起來,艱難地湊出獻帝的貢糧。
  一次,太尉楊彪向獻帝奏道:“我們看到了可怕的世道。但長此以往,難有忠臣來建萬戶,恢復昔日洛陽。得有個方案才是。”
  皇帝本來也在想“如有良策……”,於是下問楊彪“如何是好”。楊彪說他有一策,便將自己的意見告訴獻帝:“臣聞,如今山東曹操集良將謀士於麾下,蓄兵數十萬。他現在所缺的,只是寫在他那大旗上的大義名分。如果天子現在下敕,命其保衛社稷,曹操定會望風而來。”
  獻帝採納了楊彪的意見。不久敕使出發,離開洛陽,急下山東。
  山東之地雖然遙遠,但獻帝還幸洛陽的消息卻很快傳來。
  黃河之水一日千里。每天天一亮,都會有船客把新消息散佈到各地。
  “肉眼看不出,卻在高速運轉。天體和地球,時時刻刻都在運行不止。啊……永恆的運行,真偉大啊!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如何能不抓住真正的生命價值!我也是那群星中的一顆啊!”曹操仰天感嘆。
  山東還是晚秋氣溫。城樓上銀河朦朧,星夜里天空美麗。
  曹操已經不再是當年慷慨激昂的白面青年。
  自從鎮撫山東一帶以來,一躍被封為建德將軍,敘爵費亭侯,養兵二十萬,帳下謀士驍將甚眾,就是現在,也足以實現他的大志。
  “從現在起!”他對自己道,“從現在起,我曹操就要真正抓住自己的生命。吾生於此土矣。看哪!一切從此開始!”
  他不是甘於眼下小成、榮華、爵位的人。
  他的兵,不是保一方平安的衛兵,而是不斷把進攻當做目標的軍隊。他的城池,不是眼下偷安享樂的溫床,而是前進再前進的基盤。他的抱負大不可測。他的夢想也許帶有詩人式的幻想,但他的意志卻不似詩人那般脆弱。
  “將軍……原來在這裡啊。宴席上看不到您的身影,大家都在議論您去哪裡了。”
  “噢,是夏侯惇啊。今晚不知不覺喝醉了,一個人出來醒醒酒。 ”
  “今晚真適合長夜饗宴啊。”
  “歡樂,我還遠遠不能滿足於此啊。”
  “可……大家都很滿足啦。”
  “這幫小人!”
  這時,曹操的弟弟曹仁神色緊張地登上樓台。
  “兄長!”
  “怎麼啦?慌裡慌張的。”
  “剛才縣城快馬來報,天子的敕使從洛陽來了。”
  “來我這裡?”
  “當然。來報說,敕使一行已經從黃河上岸,繼續行進,明日就進入我們的屬地。”
  “終於來啦!終於來啦!”
  “怎麼,兄長早已料到了嗎?”
  “沒有什麼料到不料到的。該來的理所當然地來啦。”
  “哦?”
  “正好今晚大家都在宴會上吧?”
  “是的。”
  “傳我的話,大家漱口淨手,洗淨酒臉,到大會議閣集合!我也馬上就到。 ”
  “是!”曹仁跑著離開。
  曹操走下樓台,在冷泉邊上洗漱更衣,大步走過石廊,佩劍鏘鏘作響。
  群臣已經聚集會議閣大廳。諸將剛剛還在酒席上喧鬧,轉眼已經正襟危坐,目光炯炯地迎接大將軍曹操。
  “荀彧。”曹操指名道,“把你昨天對我說的意見一字不落地在這裡再講一遍。敕使已下山東,曹操決心已定,請荀彧講明大義。荀彧,起立!”
  “是。”
  荀彧站起身來,有理有據,滔滔不絕,把當今輔佐天子乃英雄大德,是收攏人心之大略的意見講述一遍。
  敕使下山東一個月後。
  “出大事了!”
  洛陽的朝臣就像連樹根都被撼動的樹上的落葉一樣,在臨時宮殿的宮門進進出出,個個面無顏色。
  一騎。又一騎。
  這天,快馬飛奔,來到窘迫的宮門前,探哨武士飛身下馬,跌跌撞撞,一個接一個地消失在門裡。
  “董承,如何是好啊?”
  在獻帝的臉上可以看出,他再次深深地回憶起今年夏秋的可怖經歷。
  急報傳來,說李傕、郭汜二軍後來整備大軍,捲土重來,攻到洛陽。
  “派往曹操那裡的敕使尚未歸來,朕何處藏身啊?”獻帝向眾臣急問,心裡卻在為可咒的命運哭泣。
  “無可奈何。”董承垂頭喪氣道,“……既然如此,棄掉臨時宮殿,投曹操處去方為上策。”
  於是楊奉、韓暹二人道:“依靠曹操,卻不了解他的內心。他野心如何,不可得知。不如臣等率所有兵馬拒敵。”
  “話雖勇猛,連城門城牆都沒有,兵馬又少,如何擋得住啊。”
  “休得侮辱!我等也是武人。”
  “不不。萬一敗下陣來,可就來不及啦。讓天子移駕何處?一旦毀滅而落入暴賊之手,個人的驍勇也就……”
  正爭吵間,室外有兩三人大聲喝道:“吵什麼呢,沒完沒了的。現在不是爭吵的時候啊。敵人的先鋒已經馬塵滾滾,戰鼓隆隆,攻過來啦!”
  獻帝驚愕,從御座上站起,拉著皇后的手,從皇宮後面鑽進御輦。侍衛人等、文武百官,有隨有留,一時陷入混亂之中。
  御輦向南落荒而去。
  街道路旁,倒著許多饑民。
  飢餓的農民孩子和老頭,到處在挖枯草根。找到冬天的蟲子,便狼吞虎咽地吃掉,像餓鬼一樣。有幼兒腹脹如鼓。有女人舔著泥土,眼神呆滯,木木地望著天空,好像在說:“為什麼要生下我啊?”
  奔馬、皇帝的御輦、赤腳的公卿們、荷戟的士卒和將軍,像激流般的沙塵,裹挾著驚慌的叫喊聲,從饑民面前通過。
  “咦,什麼人……”
  “啥人啊?”
  可悲的現實,在無知饑民眼中似乎並無任何異樣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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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9-11 18:06:35

即使看見大戟的血光,聽到悍馬的嘶叫,他們的眼睛里、耳朵裡都已失去驚恐。一群連恐怖的知覺都已喪失的饑民!
  可是,很快。李傕、郭汜的大軍追趕皇帝御輦,黑壓壓地舖天蓋地,從後而來。瞬間,原野上連一個饑民的影子,一隻小鳥都看不見,不知鑽到哪裡去了。
  皇帝御輦被沙塵和哀號包圍著,歷盡艱辛,跑出數十里。忽然,一座山橫亙在前方曠野上。可以看到,山的一頭馬煙升騰,茫茫一片。
  “咦?哎?”
  “誰的大軍?”
  “莫不是敵人吧?”
  “啊呀……前面也有敵人啦?”
  扈從的宮人們騷動起來,獻帝也愕然地縮緊肩膀。
  御輦進退維谷,隨從人等驚慌失措,叫喚不已。皇后也哭出聲來,獻帝也屢次在珠簾裡叫道:“改道!”
  但事到如今,就是改道奔逃又能怎樣?後面也是敵軍,前面也是敵軍。
  想到這裡,扈從的武臣朝官們有的大叫大限已到,有的兩眼血紅,琢磨逃命。
  這時,對面只有兩三騎不像武將扮相的人,拼命大聲喊叫著飛奔而來。
  “啊,好像見過……”
  “好像是朝臣啊。”
  “是的。就是先前下山東的敕使。”
  出乎意料。片刻之間,來人氣喘吁籲,滾鞍下馬,匍匐在御輦前,奏道:“陛下!我們回來啦!”
  獻帝疑慮未消,道:“出現在那邊的大軍,是誰的軍隊?”
  “事情是這樣的。山東曹將軍迎到我等,拜受敕詔,即日號令全軍,以夏侯惇為先頭部隊,撥帳下十餘將和五萬兵馬,迅速出兵到此。”
  “哦……這麼說是飛馳而來的自己人山東兵咯。”
  緊緊圍在御輦邊的人們聽到敕使的話,一下子活了過來,雀躍狂喜。
  這時,一隊駿馬,盔甲鏘鏘,光亮閃閃,迅速來到近前。
  以夏侯惇、許褚、典韋等人為首,一共來了十數位山東猛將。
  “行禮!”見到御輦,一聲口令,刷地翻身下馬,動作整齊。
  然後列隊齊整,上前十步,夏侯惇代表諸將道:“一如陛下所見,臣等長途急行而來,甲胄在身,寶劍橫挎,故闕下謁見,衣裝不整。願以軍禮直奏,恭請聖允。”
  真不愧是山東驍將,聞名遐邇,言語明晰,態度卓然。
  獻帝豈止是一時喜上眉梢,更覺心中底氣大增,道:“長途奔馳,鞍馬勞頓,怎可以衣裝責問。今日朕處危急,爾等馳援而來,功勞忠節,他日必定重加恩賞,以為回報。”
  夏侯惇諸將恭敬再拜。
  後來,夏侯惇再次奏道:“主公曹操因調動大軍,需要數日時間,臣等為先鋒,姑先到此,以安聖心。任何事情,恭請交給我等。”
  獻帝點頭,眉頭舒展。
  圍在御輦周圍的武臣、宮人異口同聲,山呼萬歲。
  這時,有人來報:“東面看見敵人。”
  “不,不會是敵軍。敢請鎮靜!”夏侯惇立即驅馬,在馬鞍上手搭涼棚,朝遠處眺望,片刻迴轉,告訴一行,道:“正如所料,現在東面不斷顯現的軍隊並非敵軍,而是曹將軍的弟弟曹洪為大將,李典、樂進為副將,繼先鋒部隊之後而來的步卒三萬人馬。”
  獻帝格外高興,道:“又是自己的隊伍啊!”聖心大安,卻又覺得失望。
  不久,曹洪的步卒隊伍鐘鼓齊鳴,到達此地。大將曹洪在萬歲聲中,走到聖駕前行禮。
  獻帝見曹洪,道:“汝兄曹操才真正是社稷之臣!”
  御輦來時,把落荒逃出都城的車轍印刻在大地之上。轉眼,御輦又擁有八万精兵,掉轉車轍,返回洛陽。
  郭汜、李傕的聯合軍隊突破洛陽,蜂擁而來,並不知情。現在看到前方有意想不到的大軍衝過來,目瞪口呆,不禁驚訝:“啊呀!?”
  “怪哉!莫非朝臣中有什麼人施妖邪之法啦?剛剛才帶著僅有的幾個近臣逃走的獻帝,身邊不可能馬上出現如此軍馬。一定是虛幻之兵,使用妖術,蒙蔽我等眼睛。不用害怕。衝破他們!”說完衝將上去。
  虛幻之兵很厲害,在實戰中展現出山東軍隊的精良裝備和高昂鬥志。
  賊軍何堪一擊。
  形同雜軍,且故態復萌的李傕、郭汜的軍隊被山東兵摧枯拉朽般徹底打垮,四散而逃。
  “血祭第一仗!殺!殺!統統殺光!”夏侯惇進一步為凶猛的兵卒鼓舞鬥志。
  血,血,血!從荒野到洛陽,血路相連,血如潮水。
  那日只半天,被梟首的敵軍屍體就號稱一萬有餘。
  黃昏時分。獻帝龍體無恙,進入洛陽故宮。兵馬扎寨城外,篝火興旺。
  時隔數年,洛陽再次駐屯八九萬兵馬。篝火通紅,渲染天空。儘管如此,獻帝當夜一定久違地睡得很香。
  不日,曹操也率大軍來到洛陽。單憑威勢,就可讓敵軍望風而逃。
  “曹操到洛陽啦!”
  “曹操的大軍到洛陽啦!”
  人心盼望曹操的到來如同仰望日輪。他的名字客觀上被巨大的人望包圍著,浮現在洛陽的紫雲之上。
  曹操進入都城那天,旗下全部裝備紅色頭盔、紅底金襴戰袍、紅色旗幟,隊列呈八卦吉瑞之形,把大將曹操圍在中央,一鼓六足,踏響大地,入得城來。
  歡迎的人,景仰的人,無人不懼,道:“他才是兵馬之王!”
  可是曹操不驕不傲,馬上覲見獻帝,而且只要獻帝不准,他就低身屈於階下,雖是窘迫的臨時皇宮,他也決不僭越上殿。
  四火星與金星
  曹操進而上奏,向獻帝起誓道:“用生命保衛國土,用生命報答皇恩,此乃臣平素所抱之志。今日被陛下選中,召到殿階之下,拜受大命,無有比此更合我之所望者。卑臣旗下精兵二十萬,皆為體現臣之意志的忠良。恭請陛下安心勿慮,萬代太平之朗朗乾坤誠可待矣。”
  曹操在“萬歲萬歲”的呼聲中退出,皇宮御苑也久違地變得如此明亮。
  然而另一方面,如今明確被稱為賊軍的李傕、郭汜卻大感意外,不知如何進退。
  “什麼?!曹操有什麼了不起?!而且遠道而來,趕路太急,一定人馬疲憊。”
  二人意見一致,求戰心切。唯獨謀士賈詡進諫,不同意出戰,道:“不可小視曹操。不論如何,他都是當代頗具特色的驍將。尤其與以前不同的是,近來屈指可數的文官武將都匯集在他旗下。不如舍逆從順,脫盔出降。如果硬碰硬打,恐怕連後人也會嘲笑我等太自不量力啦。”
  忠言逆耳。
  李傕、郭汜道:“勸降嗎?!戰前竟出不吉之言!還說我等自不量力。無禮之徒!”
  他們把賈詡推出寨外,就要斬殺。賈詡的同僚卻憐其為人,拼命進言,為其保命。於是二人道:“且留你一命。以後若再出言無禮,決不饒你!”
  當天夜裡,賈詡咬破幕帳逃走,從此不知去向。
  第二天早晨,賊軍按照二將的意思開始前進,去硬碰曹操大軍。
  李傕有兩個外甥,一個叫李暹,一個叫李別。二人常以鐵腕自詡。他們並駕齊驅,首先沖破了曹操的前衛。
  “許褚!許褚!”曹操在中軍用手指著,道:“你去!看見了吧,那兩個敵將?”
  “遵命!”
  許褚就像離開主人拳上的鷹一樣,躍馬揚塵,飛馳迎敵。剛剛靠近目標敵將,便手起刀落,一刀把李暹斬落馬下。李別大驚,狂奔逃竄。許褚見狀,大喝:“站住!”拍馬便從背後追來,一把抓住李別的腦袋,咔嚓一聲擰斷脖子,然後撥馬返回,靜默從容。
  許褚剛毅沉著,就連近在眼前敵人也不敢再追。許褚把兩顆人頭擺在曹操面前,表情好似撿來院前掉落到地上的柿子一般,道:“是這個嗎?”
  曹操拍著許褚的背,稱讚道:“正是!正是!你真不愧是當世樊噲!我就像看到樊噲的化身一樣啊!”
  許褚原本出身於田夫,來到曹操麾下時日未久,所以很不好意思,道:“沒,沒那麼厲害。”
  許是覺得他的樣子可笑,曹操竟不顧眼下大戰正酣,大笑道:“啊哈哈哈……可愛的傢伙!哈哈哈哈……”
  看到這番情形,諸將無不感慨,暗忖這輩子一定要讓曹操拍拍自己的背。
  戰鬥的結果,當然是曹操大勝而歸。
  李傕、郭汜之徒終究不是曹操的對手,全軍大亂,連連被斬,一如漏網之魚、喪家之犬,被追趕著,茫然西逃。
  曹操的英名隨即響徹四方。
  他完成對賊軍的討伐之後,將斬獲的首級懸於街頭示眾,發令安撫百姓,嚴肅軍紀,屯紮城外。
  “無所事事。如此下去,我們都要變成他的墊腳石啦。”眼見曹操的勢力與日俱增,越來越強,楊奉向韓暹流露心中不平。
  “你也這麼想啊。”韓暹雖然現在在禁門做事,原來可是賊將出身,跟李樂一起結黨綠林,所以當即露出本性,言語腌臢地道出自己對曹操的妒忌之心。“我們保護皇帝直到今天,忠心勤勉,功勞甚大。像這樣下去,一旦曹操聲名鵲起,真不知會怎樣了得。曹操一定會把自己那幫人的功勳放在第一位,不認可我們的存在。”
  “是啊,不會認可啊。”
  楊奉在韓暹耳邊嘀咕了幾句,然後察言觀色看著韓暹。
  “噢……嗯……幹!”韓暹兩眼放光。
  之後的四五天,兩人一直在秘密策動。一天晚上,他們突然把宮門的守兵統統邀出,向外轉移。
  朝廷大驚,四處尋找,終於弄清真相:楊奉、韓暹二人聲稱去追趕先前逃散的賊兵,卻率兵朝大樑方向而去。
  “問問曹操後再作決定。”獻帝在朝官們商議之前,派出一位朝臣為敕使,前往曹操大寨。
  敕使帶著聖旨來到曹操大營。
  曹操聽說是敕使,恭敬出迎,禮畢,乍見其人,莫名感動。
  “……”
  人品之高雅!
  人格之高尚!
  “此人……”曹操審視此人,恍然忘我。
  許是世風日下之故,近年來世間人品實在低下。連年饑饉,人心頹廢,自然反映在人們的臉上。不論看哪一張面孔,都是眼睛暴鼓,耳輪薄如紙,唇色發紫,膚無光澤。
  有人如豺,有人若魚骨披人皮,還有人好似烏鴉。那就是當今人間的面孔。
  “而此人……”曹操看得出神。
  來者眉目清秀,口唇如丹,皮膚白皙,不是那種不見陽光的病態之美。他的外表清雅飄逸,內心深處卻藏清冷之物,散發著芬芳。
  “這才是所謂尚佳人品吧。很久啦,終於看到一個像樣的人。”曹操心內暗自低語,卻又覺得此人很討厭。
  不,是覺得恐怖。
  因為曹操感到敕使那清冷的目光已經看透自己的內心深處。
  曹操覺得,如果此人不能為己所用,縱使不是敵人,也會變成自己的障礙。
  “呃……你究竟為何被選為今日敕使來到此處?你生於何處,現在哪裡啊?”很快坐定後,曹操若無其事地問道。
  “承蒙下問,不勝羞愧。”敕使董昭簡短回答道,“三十年間,徒蒙恩祿,無有寸功。”
  “如今官居何職?”
  “任正議郎。”
  “何處人氏?”
  “我乃濟陰定陶人氏,名董昭,字公仁。”
  “哦,也是山東人氏啊。”
  “以前任袁紹的從事,聞聽天子還幸,馳來洛陽。現在朝中任職。”
  “啊,刨根問底,沒有教養,還請原諒!”
  曹操設酒宴,又叫荀彧入席,共論時局。
  這時有人來報,有部隊聲稱是朝廷親衛軍,昨晚開始陸陸續續地從城外南下,到地方上去了。
  曹操聞報,欲派兵,道:“是誰隨便調動禁門守兵的?速將指揮活捉了來!”
  董昭制止道:“楊奉心懷不滿,韓暹是白波帥山賊出身。二人密謀,逃去大樑。此乃嫉妒將軍威望之盲動,能成何事?!不值得您勞心。”
  “可李傕、郭汜之徒也逃到了地方……”曹操強調道。
  董昭微微一笑,道:“不足為慮。撼動樹梢抖落下來的片片枯葉罷了。竊以為伺機掃攏,以一炬之火,焚之可矣。倒是將軍另有更重要的當務之急啊。”
  “啊啊,我正要問你,乞賜忠言。”
  “將軍大功,天子看在眼裡,百姓盡人皆知。然朝廟舊殼如故,傳統、門閥、官僚中心胸狹窄之人,各自在用異樣眼光、異樣心胸注視著將軍。加之洛陽之地也不適合革新政事。竊以為,宜將天子之府遷至許昌(今河南許昌),在所有部門斷然厲行生機勃勃的革新。”
  曹操一直在傾聽,然後話別,道:“最近承蒙含蓄教誨,今後也請示教啊。曹操一旦成就大業,定當厚報。”
  是夜,又有客來,對曹操等人如是說:“近來,侍中太史令王立觀天文發現,自去年起太白星橫穿天河,彗星也向太白星運行,兩星就要相會。王立預言,此象千年只出現一兩次。傳聞如果金火兩星交會,必定出現新的天子。如此想來,大漢皇脈不正是氣數將盡嗎?而且,這天象不正是新天子興於晉魏之地的徵兆嗎?”
  曹操傾聽來客之言,默然不語,等客人離開,遂帶著荀彧登上樓台,道:“荀彧,即使天象如此,我也不懂天文。剛才客人所言怎講?”
  “也許是上天的聲音。漢室家族本屬火(正朔為火德)。主公乃土命。許昌的方位正屬土。若以許昌為都,曹家必隆盛。”
  “噢,原來如此!……荀彧,速速遣使往王立處,叫他對人閉口不談天文之說。好不好?”
  此非迷信。
  而是哲學,是對人生科學的追求。至少在那個時代,從知識階層到普通百姓,對天文歷數和易經五行之說是深信不疑的。
  這是崇高的命運學說。在他們的命運觀中,既有星辰運行、月食、天地變異,也有易經的暗示。此外還有一種習性,那就是對預言家通俗易懂的聲音傾注自身莫大的關注。
  身處渺茫黃土大地,不論是漢室天子,還是曹操、袁紹、董卓、呂布、劉玄德,抑或是孫堅等其他豪傑,人人深知“自我”的弱小無常。面對大自然的偉大力量,就連如此英雄豪傑,也都深知人類之渺小。這是他們祖祖輩輩生而知之的。
  例如。黃河和長江的氾濫。蝗蟲帶來的饑饉。從蒙古刮來的黃色沙塵暴。大雨、大雪、暴風,還有其他各種自然之力。
  他們都是英雄豪傑,身處這種變化之中,卻對這些現象束手無策。
  所以,除了恐懼之外,他們在黃土大地之上,時而盡力地建設,時而不遺餘力地破壞;時而盡情滿足情慾貪欲,時而自暴腐敗,自我瓦解;時而戰,時而和;時而驕奢淫逸,時而遭遇磨難……既像存在規律,又像全無秩序……一直在悠長的歷史長河中勾畫著治亂興亡的人間百態圖。在漫長的經歷之中,人們自然而然地,根深蒂固地恐懼、信服的只有“人受命運支配”。
  就是這樣。
  命運,僅靠人的智慧無法了解,但上天知道,大自然能夠預言。
  天文和易理是了解命運的最高學問。不,是天地萬物的學問。比如,連政治、兵法、倫理,都是以陰陽二元和天文地像的學理為基礎的。
  曹操恭謹地向天子奏道:“臣深思,洛陽之地已經化為如此廢墟,其複興談何容易。且從將來文化興旺的角度看,交通運輸不便,地裡表像不好。民心也是如此,離開這片土地,便不再思念。”曹操繼續道,“與之相比,河南許昌土地豐饒,物產豐富,民情也不粗野。更有利的是,那里城郭、宮殿齊備。故此希望將國都遷於許昌。遷都的儀仗、御輦也已準備妥當。”
  “……”
  獻帝只是點頭。
  群臣啞然,卻無人提出異議。大家害怕曹操,曹操上奏又巧妙。
  再次決定遷都。
  護衛、儀仗的大隊人馬簇擁著天子,從洛陽出發,來到數十里外的山丘下。
  “曹操休走!”
  “劫奪天子,往何處去!?”
  這時,大漠之中衝出一標人馬,一邊大叫,一邊猛襲過來。
  原來是楊奉、韓暹的兵馬。楊奉的下屬徐晃也身在其中。
  徐晃手提大斧,戰馬四蹄騰空,衝將過來,口中喊道:“齏粉末將,不中用傢伙!讓曹操來見……”
  “哦。許褚,許褚!那隻餌食送給你啦。取他首級來!”
  曹操命許褚替自己出戰。許褚從曹操身邊出陣,讓戰馬像鷹鷲般朝徐晃的戰馬衝撞過去。
  徐晃是絕倫的漢子。
  許褚也是萬夫不當,被譽為“當今樊噲”。
  “棋逢對手!來呀!”許褚舞槍挑戰。
  徐晃揮舞大斧,大放豪言道:“敵手正如我願!可別打到一半就逃啊!”
  兩雄單挑獨鬥,大戰五十餘合。戰馬渾身如浸水之紙,汗水漣漣,而兩人卻毫無疲勞之相。
  “誰人能勝?”
  好大一會兒,兩軍都在觀戰,鴉雀無聲。旺盛的生命力之間相互搏殺,好似魔王與獸王相互咆哮。其壯烈絕倫之“美”,世上任何動物之美皆不足以與之相提並論。
  曹操遠遠觀戰,突然想起什麼,命道:“鼓手!鳴金!”接著趕忙補充道,“鳴金收兵!”
  “是!”鼓手敲響銅鑼,發出號令:全體收兵!
  全軍撤回寨中,並不知道發生了何事。當然,許褚也拋下敵手撤回寨中。
  曹操集合許褚和幕僚,道:“許褚可能不解。突然鳴金收兵,實是因為不忍斬殺徐晃其人。今日一見徐晃,真乃稀世勇士,大可成為卓越大將。雖說是敵人,可惜啊,讓如此英才死於無益之戰,可悲!我願請他前來,成為帳下之賓。誰能說服徐晃,讓他降服於我?”
  於是出來一人,主動擔當此任,道:“我願前往。”此人乃山陽人氏,名滿寵,字伯寧。
  “是滿寵啊。好,命你前往。”曹操准許道。
  滿寵當夜隻身混入敵境,悄然造訪徐晃大寨。
  月光從樹間瀉下。月光之下,徐晃身不解甲,展帳而坐。
  “何人來此窺視?!”
  “啊……久違久違!徐晃啊,別來無恙乎?”
  “哦,這不是滿寵嗎?!為何到此啊?”
  “想起舊交,越發懷念……”
  “戰場之上,敵我分明,何談舊交……”
  “啊呀呀。正因如此,大將曹操才特意選中我,讓我密受機宜,潛來此處。”
  “什麼?是曹操派你來的?”
  “今日一戰,曹操派手下第一猛將許褚迎戰於你,見你作戰驍勇,曹將軍真心相惜,突然鳴金收兵。”
  “哦……原來是這樣啊。”
  “像你這樣的勇士為何要仰拜楊奉這等暗愚之人為主公呢?人生不足百年,惡名卻千年難以挽回。人道是良禽擇木而棲啊。”
  “不不。我也深知楊奉無能,但主從之宿緣如之奈何?!”
  “誰說無奈?”
  滿寵湊近徐晃,在他耳邊低語。徐晃嘆息,搖頭道:“我素知曹將軍英雄豪邁。但我已拜楊奉為主公,哪怕只是一天,我也不願斬其首級前去投降。”
  五二虎競食之計
  楊奉有個手下向他密告,道:“徐晃把敵方人員讓入自己帳中,現在正在密談。”
  楊奉當即起疑,道:“抓來審問!”說完派數十騎前去,把徐晃大帳包圍起來。於是曹操的伏兵群起,將其擊退,救出滿寵和徐晃,一同撤回曹操寨中。
  曹操如願得到徐晃,道:“這是近來我最為高興的事情。”
  曹操愛士勝過愛女人,所以如何厚待徐晃,自不待言。
  楊奉、韓暹嘗試奇襲,但因徐晃逃去敵方,沒有勝算,便朝南陽(河南南陽)落荒而逃,投奔那裡的袁術。
  就這樣,獻帝御輦和曹操大軍很快來到許昌都門前。
  這裡有舊時的宮門殿閣,城下有現成的街衢。曹操先定中宮,營造宗廟,增建司院官衙,使許都面貌一新。
  同時,封舊臣十三人為列侯,自己任要職大將軍、武平侯。
  此外,董昭很快被登用為洛陽令。他就是先前作為敕使前來,被曹操看中人品的董昭(字公仁)。
  滿寵因功被擢升為許都令。
  荀彧任侍中、尚書令。
  荀攸為軍師。
  郭嘉任司馬祭酒。
  劉曄任司空倉曹掾。
  毛玠、任峻為典農中郎將,催督錢糧。
  夏侯惇、夏侯淵、曹仁、曹洪等近臣中的近臣,個個晉升為將軍,樂進、李典、徐晃等驍將均敘校尉,許褚、典韋舉為都尉。
  曹操自己出入則常有鐵甲精兵三百護衛,弓箭槍戟,刀光劍影。相比之下,故老朝臣只有名義,雖然稱為大臣、元老,但影響式微。而且,這些人現在也完全懾服於曹操的威望,慣於任何政事首先報告曹操,然後再禀奏天子。
  “啊,除掉一人,又起一人。漢家的命運已經日薄西山了嗎?”
  嘆息者不敢說出聲來,只能任由毫無生氣、呆滯的眼睛默默地流著淚,像木雕一般佇立在獻帝身旁。
  軍師,謀士。還有錚錚幕將,聚會豪飲。
  人群中央是曹操。他的臉上氣宇如虹,正暢談天下,偶爾說到劉玄德。
  “不知什麼時候,他也一本正經地當上了徐州太守。聽說他把呂布放在小沛,加以扶持。呂布之驍勇和玄德之器量相結合,堪為將來之憂啊。若兩人齊心協力,集中力量來攻,即使以現在的實力相抗,也很麻煩。有何防患於未然之良策?”曹操道。
  “此事易耳。請撥精兵五萬於我,回來便將呂布和玄德的首級掛在馬鞍兩側。”許褚道。
  於是有人笑道:“哈哈哈哈……又不是酒壇子……”說話的乃是荀彧。他一邊把酒往笑意盈盈的口中送,一邊用謀士般的細眼乜斜著許褚。
  許褚被荀彧嘲笑,沉默不語。他知道,自己與智者為伍還不過是一個野人。
  “我的計策不行嗎?”
  “你說的不是計策,而只是口頭表現了一下勇氣而已。用如此短淺的辦法去攻打玄德、呂布這樣的敵人,是極其危險的。”
  曹操扭過臉來,道:“荀彧,那就听聽你的想法。有何良策啊?”
  “有倒是有。”荀彧挺了挺身子道,“眼下這一段時間,我主張不戰。因為遷都後,宮門等處好不容易才形成模樣。且偌大的建築和軍備設施等,又剛剛耗費許多。”
  “嗯,哦……接著說。”
  “所以,對付玄德、呂布,應始終採用外交手腕,引他們自相殘殺而毀滅,是為上策。”
  “我也有同感。就是說假意與他們結交咯。”
  “採用如此老套的手段,恐怕會被玄德利用。在下考慮的是二虎競食之計。”
  “何謂二虎競食之計?”
  “打個比方。假設有兩隻猛虎,各自呼嘯山月,把持風雲,且都已飢餓難耐。這時,若從別處投以美食,二虎定然兇性畢露,相互撕咬必將兇猛。雖說必有一勝一敗,但二者必定遍體鱗傷。如此一來,謀此二虎之皮,豈不易如反掌?!”
  “嗯,此計有理。 ”
  “現在劉玄德雖然領徐州牧,但尚未正式得到敕詔承認。我們現在以此為餌,頒詔給他,並附密旨,命他殺掉呂布。”
  “啊,有理!”
  “如果能藉玄德之手完全實現此計,就如同令他用自己的一隻手砍掉了另一隻手。而萬一失敗,情況變得棘手,則必定激怒呂布,使他暴發蠻勇,進而將玄德逼入死地。”
  “嗯!”
  曹操一個勁地深深點頭,此後未再談及於此。
  可是,曹操已經下定決心。幾天之後,他請得皇帝敕詔,向徐州派出敕使。不難想像,他讓敕使一併帶上了自己的密信。
  劉玄德把敕使迎進徐州城,舉行敕拜儀式,之後把敕使請進別室,自己則回到平常起居的樓閣。
  “寫的什麼?”玄德迅速打開敕使悄悄遞給他的密信。
  “殺呂布?!”他目瞪口呆。
  他讀了一遍又一遍,站在身後的張飛、關羽二人不禁發問:“曹操說什麼啦?”
  “哦,你們可以看看這封信。”
  “這可是殺死呂布的密令啊。”
  “是啊。”
  “呂布兇勇,但原本是個寡義之人。趁曹操授意的好機會,現在殺了他豈不很好?”
  “不。他是一隻無所依靠而來投我懷的窮鳥,殺他有如絞殺家禽,但人們會說玄德是個無義之人。”
  “可是豢養不義之人,必有後患啊。有殃及國家之害,誰來負責呢?”
  “須以溫情引導他逐漸變成一個有義之人。”
  “他能那麼容易地變成善人嗎?!”
  張飛始終主張該殺呂布,玄德卻無聽從之意。
  就在這一關頭,呂布第二天從小沛來到徐州城。
  看呂布的樣子,他並不知情。
  他只是聽說,劉玄德收到敕詔,正式拜印領徐州牧,特來相見,表示祝賀。
  他跟玄德閒話片刻,旋即告辭,經過長廊,悠然退出。
  “呂布休走!”這時,等在暗處的張飛躍上前道,“留下性命!”
  說時遲那時快,他拔出大劍,一劍劈來。那陣勢,連呂布高大的身軀都要被一劈兩截。
  “啊!”
  呂布雙腳在磚塊鋪就的長廊地面上“噌”地一蹬,近七尺的高大身軀便輕盈地跳到後邊,無懈可擊。
  “你就是張飛咯。”
  “一見便知。”
  “為何殺我?”
  “除去世間禍害。”
  “我怎的就是世間禍害?”
  “你無義無節,反复無常,卻有半吊子武功,終不利於國家。所以,曹操託我家兄長玄德殺掉你。即便不是如此,在我張飛眼裡,你也一向傲慢不遜,我看不順眼。看劍!”
  “信口雌黃!豈能授首於你!”
  “不死心的傢伙!”
  “且等,張飛!”
  “不等!”
  大劍在空中再度嗖嗖呼嘯。
  沒有劈中。
  有人從背後按住張飛臂肘,將他抱住。
  “咳——是誰?不要搗亂!”
  “你,還不冷靜!傻瓜!”
  “啊,是大哥呀!”
  玄德厲聲斥道:“何人何時叫你殺呂布先生的?!呂兄乃我玄德重要客人。對我家客人用劍,與對我玄德使戟一樣。”
  “咳!根性如此惡劣的食客,大哥為何害怕,如此珍重,我不明白!”
  “住口!休得無禮!”
  “對誰無禮啦?!”
  “對呂布先生無禮了!”
  張飛側過臉去,吐了口唾沫。但他沒有忘記,面對玄德,他絕對是弟弟,是部下。被大哥用眼睛瞪著,他滿腔不平,旋即走開,腳步嚓嚓有聲。
  “請原諒!……他如此任性,單純得像個孩子。”
  玄德一邊為張飛的粗暴道歉,一邊再次把呂布迎進自己房間,道:“方才張飛所言曹操密令我殺你是真,但我卻無此意。我不作聲,乃是因為此事對你多說無益。但既然你已聽說,我也就說個明白吧。”
  玄德把曹操的密信拿給呂布看,解開疑團。
  呂布顯出一副感激玄德誠意的樣子,道:“啊,明白啦。看來,曹操是在離間你我之間的關係啊。”
  “正是啊。”
  “請相信呂布!呂布發誓不行不義!”呂布反倒感激而退。曹操的使者正在暗中監視,見狀苦澀地自言自語道:“失敗啦!這樣一來,二虎競食之計也就毫無意義啦。”
  六禁酒碎杯之約
  張飛不堪心中的不平。
  呂布回去時,玄德親自送至城門外。張飛見他身影,更是火上澆油,道:“客氣也該有個分寸。”他怒火中燒,“大哥,好人做過了頭,就是傻瓜。”
  玄德一回來,張飛就把剛才被斥責的話奉還給他。
  “哦,是張飛啊。生什麼氣呢?沒完沒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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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9-11 18:06:35

“如照你所說殺掉呂布,又有何好處?”
  “斷絕後患。”
  “那隻考慮到了眼前。曹操所希望的,就是呂布和我浴血火併。一山不容二虎——設如此陳腐之計。這點計謀你都不懂嗎?”
  一旁的關羽拍手讚賞道:“啊,大哥明察秋毫啊……”
  張飛理屈詞窮,無言以對。
  第二天玄德又到敕使下榻的驛館答謝,道:“關於呂布的密令,急切行事,恐不能成。總有一天,再謀時機,完成密令。眼下權且……”他把詳細答复認真寫出,與謝恩表一起託付給敕使。
  敕使回到許都,照實復命。
  曹操叫來荀彧,道:“怎麼回事?真不愧是劉玄德,應對巧妙,沒有中你的計……”
  “那就設第二階段的計。”
  “計將安出?”
  “遣使飛馳袁術處,如是說:玄德近來奏請天子,意欲攻取南陽。”
  “嗯。”
  “另一方面,再次向玄德派遣敕使,持詔命曰:袁術對朝廷有違敕之科,命你早早出兵,討伐南陽。正直古板的玄德見是天子之命,不會違反。”
  “接著說。”
  “嗾虎撲豹,使虎穴空巢。覬覦空巢的狼又是何人?主公立即就能想到吧。”
  “是呂布!言之有理,此人有狼性。”
  “此乃驅虎吞狼之計。”
  “此計甚好。”
  “十中八九,大可放心。因為此計切中玄德性格的弱點啦。”
  “嗯……挾天子之命行事,他就沒有迴旋之地,只能盡快運作。”
  急使飛馳南陽。
  與此同時,朝廷第二次派出敕使,很快把敕命帶到徐州。玄德出城迎接,拜受詔書,然後向群臣問計。
  “又是曹操的計策。絕不能上當。”糜竺諫道。
  玄德沉思,隨即仰起臉,道:“不,就算是設的計,也不能違背敕命。立即進軍南陽!”
  弱點乎?美德乎?
  玄德果然被敵人看穿,一個“敕”字,就讓他毫無迴旋餘地。
  玄德決心堅定。
  糜竺等諸臣都知道這一點,個個緘口不語。
  孫乾道:“一定要奉旨出征南陽的話,杜絕後顧之憂最為重要。把徐州的留守交給誰呢?”
  “這個,”玄德也在熟慮,“關羽或張飛,兩人中得留下一個。”
  關羽出列,自薦道:“請交給我。我一定守護好徐州,杜絕後顧之憂。”
  “不不,你留下來我自然放心,但早晚議事及其他諸事,你都是玄德身邊不可缺少的人……唉,命誰留守啊?”玄德正在思索,張飛突然上前一步,像往常一樣,痛快地道:“大哥,你在想什麼?好像徐州城內無可用之人一般。不才張飛在此。我就留在這裡死守,請放心出征!”
  “不,很難交給你。”
  “為什麼?”
  “你的性格可以攻城拔寨,但不適合守城。 ”
  “此話怎講?!你說我張飛哪裡不好?”
  “你生來好酒,一喝醉就亂打士卒,行事輕率。尤其是你醉酒之後不聽人勸。把你留下,玄德反倒擔心得很。這個任務還是交給別人吧。”
  “啊呀呀,大哥!你的批評我一定銘記在心。我自己平時也在反省……對了,此時此刻正是機會。趁這次出征,我張飛堅決把酒戒掉。碎杯禁酒啦!”
  在眾目睽睽之下,他把經常帶在身邊的白玉酒杯扔在地上,砸得粉碎。
  這只酒杯,是張飛在戰場上繳獲的。可能是敵軍大將丟棄的,是由夜光玉琢磨而成的馬上杯。張飛覺得,“此乃上天所賜,價值連城”,常常貼身攜帶,凡遇酒席,必定取出,珍惜有加,愛不釋手。
  在不懂酒的人眼裡,這馬上杯不過是器物一件。但對張飛而言,卻珍愛如子。他還發誓,訂下戒酒之約。玄德被他高昂的熱情所打動,准他道:“說得真好!既然你知錯就改,玄德又有何患?留守任務,就託付給你啦!”
  “謝大哥!以後一定戒酒,憐愛士卒,認真聽從諫言,決不魯莽行事。”容易動情的張飛向玄德謝恩,由衷答道。
  糜竺冷嘲熱諷道:“說歸說,張飛的耍酒瘋就像人的兩隻耳朵,是與生俱來的。這樣做,還是有點危險啊。”
  張飛怒道:“你說什麼?我何時失信於我家大哥?”說著就要吵起架來。
  玄德勸慰他,叮囑他留守時凡事要多忍耐,要以陳登為軍師,並留下話:“萬事要先與陳登好好商量之後再做處理”。不久,便率三萬餘騎進攻南陽去了。
  當時,袁術在河南之地南陽勢力日盛。此地黃巾賊蜂起時,他的兄長袁紹曾在這里當過討賊軍的司令。在名門袁氏家族中,袁術最為豪放粗獷,人人敬畏。
  “許都的曹操派急使前來。”
  “有來書嗎?”
  “有。”
  “把來書拿來。”
  袁術展書閱讀。
  “侍臣!”
  “在。”
  “立即傳令諸將,到城中紫水閣集合。”
  袁術臉色大變。
  城中武臣文官,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慌忙來到閣中集合。
  袁術讓一名侍臣朗聲宣讀曹操的來書:
  劉玄德上奏天子,欲踐素來之野心,請准進攻南陽。你與我,乃多年交心之友,怎得視而緘默?故竊告急,乞勿大意。
  “大家聽到了嗎!”接著,袁術提高嗓音,滿臉漲紅,罵道:“玄德何許人也?幾年前還只是一個織履鬻席的匹夫!先前貿然領了徐州,僭稱太守,竟與諸侯同列,真是怪誕之極。如今,他又不知天高地厚,企圖攻我南陽。立即出兵,踏平劉備,為天下戒!”
  號令一下,十餘萬騎當日即出南陽之地,高呼:“殺到徐州去啊!”
  大將是紀靈將軍。
  另一方面,南下的玄德軍也趕路而來,兩軍在臨淮郡的盱眙(今江蘇西部,洪澤湖南岸)遭遇。
  紀靈,山東人氏,力量超群,使一手三尖大刀,頗有驍勇之名。
  “匹夫玄德!為何侵我南陽?不知好歹!”紀靈出到陣前叫道。
  “我有敕命,爾等甘取賊兵之名嗎?”玄德回道。
  紀靈手下有一部將,名叫荀正,驅馬躍出,大叫:“我親手取玄德首級來!”
  橫裡衝出關羽,揮舞八十二斤青龍刀,上前阻攔,道:“哼!敢靠近我家主公,瞎了眼啦!”
  “下賤的傢伙,退下!”
  “我家主公不與你鬥。沖我來呀!”
  “你說什麼?!”
  荀正上鉤,放過玄德。儘管他勇猛拼殺,汗流浹背,最終卻未能傷害關羽一根毫毛。
  打著打著,兩騎擁著來到一條淺河中央。關羽不耐煩,“喔——哇!”一聲獅子吼,高高劈下青龍刀,咔嚓一聲,荀正被砍成兩截,棄在水霧與血霧之中。
  荀正被斬,紀靈被追,南陽全軍潰逃。退到淮陰一帶,紀靈重整陣容。玄德心裡也不輕敵,此後日日矢戰,並無突襲的態勢。
  話說徐州。
  在留守之城徐州,張飛鬥志高昂,日夜站在望樓,心念大哥玄德軍旅之勞,自己也寢不解衣,決不偷懶長睡。
  “真不愧是張將軍!”留守將士個個心服。他一舉手一抬足,處處嚴守軍紀。
  今日,他巡視城內堡壘。大家幹得很好。雖在城中,士卒部將卻人人露營,睡臥土地,甘於粗食。
  “佩服!佩服!”他在士卒們中邊走邊贊。
  可是,感動和讚賞只停留在口頭上,好像走一趟就是為了說幾句好聽話似的。這讓張飛心裡有點過意不去,於是他道:“弓弦只張不弛便會鬆勁。偶爾鬆鬆弦,讓弓鬆弛一下也非壞事。一旦有事,馬上可以繃緊!”
  說完,他差兵卒從貼了封印的酒窖裡抬來一個大酒缸,放在大家中間。
  “來,喝吧!大家每天辛苦啦!這是對你們忠於職守的褒獎。今日大家相互禮讓,分些酒去,飲上一杯。”
  “將軍,這樣行嗎?”部將們覺得奇怪,而且感到害怕。
  “行的,我准許的。快,士卒們,到這裡來喝酒啊。”
  士卒們雀躍,靠攏過來。但見張飛表情呆滯地望著大家,他們心裡覺得彆扭,問道:“將軍不喝嗎?”
  張飛搖頭道:“我不喝。我已經碎杯了。”說完轉身離去。
  他回到自己的兵營,那裡也有許多士卒不眠不休地守衛城牆,便命道:“也抬一缸酒到這裡來。”
  他又著人從酒窖裡抬來酒缸。
  張飛想讓各處士卒都能喝到酒,以示公平。酒窖當值官道:“已經搬出十七缸了,謹慎點吧,不要再搬了。”說著封上酒窖的門。
  城中酒氣沖天,士卒們歡聲笑語,喧囂不已。所到之處,酒香撲鼻,張飛無處置身。
  “來一杯,沒關係吧。”
  張飛經不住士卒相勸,終於接過一杯酒,倒進嘴裡。這下可忍不住了,大叫:“快快,用那把酒勺再給我舀一杯!”他咕咚咕咚一連喝了兩三杯,就好像往乾渴的喉嚨裡灌水一樣。
  “什麼?!管酒窖的不讓搬啦?哼哼,豈有此理!就說是張飛的命令,再去搬來!如果他敢推三阻四,就拉一個小隊去,佔領酒窖!啊哈哈哈… …”
  喝光好幾缸酒後,張飛自己的肚子也變得像酒缸一樣。他不停地道:“哇哈哈哈……啊呀,痛快!痛快!誰來唱一首雄壯的歌?你們唱了,我也唱。”
  管酒窖的人報告曹豹。曹豹大驚,跑來見到這般醜態,驚訝無語。
  張飛把酒勺塞給曹豹,道:“哦,曹豹啊。怎麼樣,你也來一杯吧。”
  曹豹推開,道:“嗨!你已經忘記了嗎?!你都立約了,還說過那些豪言壯語!”
  “囉囉唆唆說什麼哪?!來吧,喝一杯!”
  “休得胡言!”
  “什麼?!什麼叫\'休得胡言\'?你這個螻蟻!”
  張飛突然用酒勺敲打曹豹的臉。曹豹“啊”的一聲大驚。張飛又飛起一腳,把曹豹踢翻在地。
  曹豹勃然大怒,道:“你,為何羞辱於我!?竟敢當眾踢我!”說著站起身來,逼向張飛。
  張飛朝他臉上吐了一口酒氣,道:“踢倒你有何不可?你是文官,卻衝大將我說三道四。我只是教訓教訓你。”
  “我說的是朋友的忠言!”
  “你這種傢伙不是我的朋友,連酒都不讓喝……”說著,張飛又舉起拳頭砸在曹豹的臉上。
  兵卒們看不下去,有的抓住張飛的手臂,有的抱住他的腰,試圖阻止他。
  “好啦,真煩!”張飛一晃身子,兵卒們被甩了出去。“哇哈哈哈……跑啦!看哪,看哪,曹豹這傢伙抱著那張被我打過的臉,跑啦!痛快啊!那傢伙的臉肯定會腫得像酒桶一樣。他會疼得一晚上叫喚,睡不著覺咧。”張飛拍手稱快。
  張飛又說要跟士卒們角力,但沒有一個人上,他便道:“這幫傢伙!不喜歡我嗎?!”說著,展開大手,四處追趕逃散的士卒,在旁人看來,就像一幅鬼與孩童的遊戲圖。
  曹豹抱著發燙的臉,好不容易才躲起來。“哎喲……真讓人痛恨啊!”每當臉上跳痛一次,他對張飛的仇恨就會越發沁入骨髓。
  “如何對付他?”
  他突然想到一個可怕的計策。他急忙寫好一封密信,讓自己的小臣帶著,悄悄馳往小沛縣城。
  從徐州到小沛沒有多少路程。徒步跑去需要兩刻鐘,騎馬奔去不需一刻鐘①。大概有四五十里地。
  正好呂布剛剛合眼。
  心腹陳宮從曹豹的小臣那兒了解到事情的經過,手拿密信,走進屋來。
  “將軍,請起來。將軍,將軍,天降吉報!”
  “誰啊?……真困!別搖醒我!”
  “不是睡覺的時候!是該躍起啦!”
  “哦……是陳宮啊。”
  “來,請讀此信。”
  “信在哪裡……”呂布總算起身,開始閱讀曹豹密信。
  信中道:現在徐州只有張飛一人把守,今日他卻嗜酒大醉,守兵亦皆醉亂。即請提兵,不待明日,來受此天賜之物。曹豹從城內打開城門,以為呼應。
  “真乃天賜。將軍,馬上準備吧。”陳宮催道。
  “且慢。可疑啊。張飛其人一貫視我為敵,不可能對我放鬆警惕。”
  “還有什麼可迷惑的?!錯過這次機會,乘風駕雲的機會不會再來啊。”
  “有把握嗎?”
  “這可不像平素的將軍啊。張飛之勇誠然可怕,但他天生是個酒狂,這可是我們的可乘之隙啊。如果大將抓不住這樣的機會,我將揮淚離你而去。”
  呂布終於下定決心。
  赤兔馬終於再次載著披堅執銳的主人,在月下揚尾飛奔四五十里。
  呂布豢養的兵將約八九百人,或騎馬或徒步,各自想著到手的獵物,爭先恐後,奔徐州城而來。
  “開門!開門!”呂布來到城下,大叫道,“劉使君在戰場上有十萬火急之事,差我馳來,與張將軍謀劃。快快打開此門!”說著敲打大門。
  城門守兵從城樓上往下看,發現情況有點蹊蹺,便答道:“我等先去禀報張大將後再來開門。敬請在此稍候。”
  五六個守兵去屋裡禀報,卻不見張飛身影。
  就在此時,城內一些地方突然喊聲響起,曹豹叛變了。
  城門從內部打開。
  “喔——”呂布兵馬如潮水一般湧進城來。
  張飛後來又飲酒甚多,來到城郭西園,已經爛醉如泥。真巧,入夜後月光美麗,張飛沖著天空,自言自語道:“啊,月亮真美!”說完便呼呼大睡,不省人事。
  所以,無論守兵在望樓上還是他的榻閣中如何尋找,都未見到他的身影。
  “咦?……”很快張飛被喊聲驚醒。劍聲鏘鏘,戟聲噹噹,張飛愕然佇立。
  “糟了!”他猛然朝城內方向跑去。
  然而為時已晚……
  城內陷入大亂,天翻地覆。進入眼簾的絆腳屍體都是城中守兵的。
  “哼,一定是呂布!”想到此,他飛身上馬,提著丈八大矛,來到廣場一看,跟隨曹豹的叛兵和呂布的軍隊聯手,正在暴亂,勢如魔風。
  張飛浴血奮戰,橫掃敵軍,一副眼中無物的氣派。但畢竟酒未醒透,在他眼裡,大地上的敵兵在天上飛,天上的月亮變成三四個。
  何況根本無法集合全軍。城中守兵支離破碎,戰死前舉手投降的比戰死的更多。
  “逃啊!”
  “暫且逃離此地……”
  圍著張飛的十八騎部將不由分說硬把他從混戰中拉出,攻破東門一隅,逃出城外。
  “要到哪裡去?!……要帶我去哪裡?!”張飛叫道。
  看上去張飛酒勁未消,感覺像在做夢。
  這時,後邊有一將帶著百餘騎人馬追趕而來,大叫:“嗨!膽小鬼張飛!回來,回來!”
  原來是曹豹為報前恨,選擇武藝高強的兵卒追趕過來。
  “說什麼!”張飛回身,轉眼就像秋風掃枯葉一般橫掃百餘騎追兵,把逃命而去的曹豹一劈兩半。
  血噴七尺,黑霧蔽月。張飛汗流浹背,斗酒已經散去。他鬆了口氣,看看自己的模樣,突然“啊”的一聲,痛哭流涕。
  七母親·妻子·朋友
  呂布伸出他的魔爪。猛獸終於咬到主人的手。
  不過,他原本就不是那種老謀深算有計劃行動的惡人。他的行為單純至極,就像猛獸發作一樣。慾望滿足之後,他甚至會顯出受到良心譴責的樣子。
  呂布佔領徐州城後,當天就在城門和大街小巷張榜,表明自己的心跡。
  佈告
  我久享玄德恩遇。今雖如此,卻非忘情之舉。唯鎮壓城中私鬥,驅逐有利敵人之徒,除去征後禍根耳。望軍民速歸平日之務,在我治下安居樂業。
  呂布還親臨城中後室,告誡兵士道:“不許虐待被俘的婦女孩童。”
  玄德的家眷們住在後室。呂布原想,城郭陷落,除了婦女兒童外,其餘主要人物都已逃走。但他意外發現,劉備氣質高貴的母親、年輕貌美的夫人和幼小的孩子都在後園一間房中,擠作一團。
  “哦……你們是劉玄德的家眷嗎?”
  呂布當即察覺到:
  一位是玄德的母親。
  站在一旁的是夫人。
  被牽著手的幼小孩童大概是玄德的孩子。
  “……”
  老母沉默不語。
  夫人也眼神呆滯。
  只有晶瑩的淚水流過她的臉龐。看上去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無言之中現出恐懼,臉色蒼白,髮梢和嘴唇微微顫抖著。
  “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呂布突然大笑。
  是故意笑給別人看的。
  “夫人,劉太夫人,你們大可放心!我不是那種要殺你們這些婦孺的毫無慈悲之心的人……不過,拋棄主公家眷逃命去的不忠奴才,有何臉面再見玄德!這些傢伙剛才是很狼狽,讓人鄙視。”
  呂布傲然自語,喚來部將,吩咐道:“派一百士卒保護玄德老母和妻兒。不許任何人隨意出入。護衛人等也要慈悲為懷。”
  呂布交代完畢,再次注視玄德的夫人和老母。他覺得這下她們該放心了。
  可是,玄德老母和夫人面如白玉,毫無血色,毫無表情。
  淚水在她們的臉上流淌,無休無止。她們嘴唇緊閉,好像忘記說話一般。
  “放心吧!這樣放心了吧。”呂布賣好道。但夫人、老母頭顱高昂,眼神裡充滿著怨恨,與欣喜和感恩風馬牛不相及,目光透過淚水,像針一樣直射呂布面孔。
  “對了,我馬上就要忙起來啦……餵,值日兵,我可把警衛事務交代給你們啦!”呂布自欺地留下一句話,然後離去。
  話說玄德不知留守的徐州發生如此變異,仍在追擊敵將紀靈。這天來到淮陰河畔下寨。
  黃昏時分。
  關羽帶著部下在前沿陣地巡視一圈回來。
  這時步哨用護手搭起涼棚,望著原野盡頭,隨即騷動起來,道:“是敵軍嗎?”
  “好像是敵軍哪!”
  看過去,果然有一群人馬,從日薄西山的曠野盡頭,背負夕陽,步履沉重地朝這邊走來。
  關羽也懷疑地瞭望。不久,跑去打探的兵卒大聲傳話道:“是張大將!張飛將軍和十八騎自己人來啦!”
  “什麼……張飛來啦?!”關羽越發奇怪。他本不該來,如果來,這可就……絕非好事。
  “發生了什麼事?”關羽一臉陰沉地等著。
  沒過多久,張飛和十八騎來到關羽面前,下得馬來,一副落魄武士的慘相。
  關羽見張飛這般模樣,心裡突然“咯噔”一下,產生出一種不祥之感。因為張飛跟平常判若兩人,無精打采,笑意全無。那個豪放磊落的漢子徹底萎蔫,耷拉著腦袋站在自己面前。
  “餵,怎麼啦?!”關羽拍著張飛的肩膀道。
  張飛有氣無力道:“臉面盡失啊!我沒臉活著見你和大哥……我帶著羞恥來到這裡,是為了謝罪。請轉告大哥!”
  關羽先陪張飛來到玄德帳中。玄德也目光驚訝,迎他入帳,道:“哎,張飛來啦?”
  “真對不住!”
  張飛像只扁蜘蛛一樣匍匐在地,報告徐州城因大意而被呂布所奪。他如實講述自己毀掉髮毒誓立下的戒酒之約,大醉失城的經過,頭也不抬,深深謝罪。
  “……”
  玄德默然,過了一會兒問道:“已然無奈。但家母如何啦?我的妻兒安全嗎?只要老母妻兒安全,暫時失一地丟一城也沒什麼。只要有武運,天時一到,城、國還會回到我的手上。”
  “……”
  “張飛,為何不回答?”
  “呃……”聲音小得像蚊子叫,一點不像張飛。他吸著鼻子,抽泣道:“愧死我也!我因大醉,最後……來不及跑到後室把他們救出城外。”
  一聽此言,關羽大急,喝道:“這麼說,你是一個人逃出來的?把大哥的母親、夫人和孩子都交到呂布之手啦?”
  “啊!我怎麼是這麼個蠢貨啊?!大哥,原諒我!關羽,嘲笑我吧!”
  張飛邊哭邊喊。兩下、三下,他用拳頭捶擊自己的腦袋,但還是不能消除對“愚鈍的自己”的恨。他突然拔出劍來,就要砍下自己的頭顱。
  見張飛突然拔劍,試圖自刎,玄德大驚,叫道:“關羽,攔住他!”
  “啊!”關羽奪下張飛的劍,叱道:“幹什麼!?胡鬧!”
  張飛掙扎,痛哭道:“看在武士的情分上,請用那把劍砍掉我的頭吧。我還有何面目活在世上啊?”
  玄德走到張飛身旁,用安慰病人的口吻道:“張飛啊,冷靜一點。不要再一遍遍說這種話啦。”
  話語溫柔,讓張飛更加痛苦不堪。他覺得倒不如用鞭子狠狠打他一頓。
  玄德屈膝抓住他的手,用力緊握,道:“古人云,\'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破了,縫補縫補照樣可以裹身。可是砍斷手足,五體分離,何時還能複原啊。你忘了嗎,張飛?我們三人桃園結義,兄弟舉杯,起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我們可是立了誓的兄弟啊!”
  “嗚……嗚……”張飛一邊大聲哭泣,一邊點頭。
  “我們兄弟三人,來自天南海北。雖有缺點和不足,卻可以互補,這才是真正親如手足的兄弟。你不是神。我玄德也是凡夫俗子。我一個凡夫俗子,怎能要求你像神一樣完美無缺?!城池被呂布奪走也是無奈。而且呂布無論如何也不會做出殺害我手無縛雞之力的老母和妻兒那樣殘酷的事來。不要這樣嘆息,你今後還要與我玄德在一起,幫我出謀劃策,助我一臂之力。張飛,明白了嗎?”
  “哎……哎……哎……”
  張飛一直兩手撐地,眼淚撲簌簌地從鼻樑上滾落下來。
  聽了玄德的話,關羽也流下眼淚。其他諸將也無不感動。
  那天晚上,張飛獨自一人來到淮陰河邊,仰望月亮,好像還沒有哭夠。
  “蠢啊!蠢啊!……我就是一個蠢貨!竟還愚蠢地想去死,認為死了就算謝完罪了也實在蠢……好,我發誓要活下去!為大哥玄德粉身碎骨!只有這樣,才能謝今日之罪,雪今生之恥。”張飛大聲自語。河邊戰馬不解地望著他的臉。
  戰馬在月下玩耍,與河水嬉戲,嚼著草,看上去在為明天養精蓄銳。
  當夜無戰事。
  次日也無像樣戰鬥。前線,敵軍不動,我軍不動。對陣數日,偶爾有流矢飛過。
  可是,就在這期間,袁術早早騰出手來,向呂布展開外交攻勢。
  “如果足下進攻玄德背後,有利於我南陽大軍,戰後我贈你糧米五萬石,軍馬五百匹,金銀一萬兩,綢緞一千匹。”袁術拿出好誘餌拉攏呂布。
  呂布當然欣然響應袁術提出的密約。
  他立即給部下高順撥兵馬三萬,讓他們趕去盱眙,道:“去襲玄德背後!”
  玄德在盱眙寨中,早已聽到消息,向幕僚問計道:“如何是好?”
  張飛、關羽異口同聲道:“就算腹背受敵,處於不利之地,紀靈、高順之輩又有何懼!”
  他們下定悲壯的決心,孤注一擲,催促決戰。玄德卻主張甚重,說服他們道:“不,不。此乃緊要關頭,需要深思熟慮。上次出戰,諸事不順。命運正處在低谷。想起來,玄德的運勢不順,乃為逆浪倒沖之象。順從天命吧。硬要破船頂風浪,乃是急於自討滅亡之愚舉。”
  “主公無意一戰,又奈何?!”其他幕將安慰張飛、關羽。
  最後大家議定:逃。
  大雨之夜。淮陰河口大水漲溢,紀靈大軍無法追擊。趁著暴風雨,玄德拔去盱眙大寨,向廣陵地方落荒逃去。
  高順三萬騎翌日才到。只見草已被風雨打伏,樹木折斷,河水暴漲,別說人馬的踪跡,寨址上就連一坨馬糞都沒有。
  “敵軍聞聽高順大名,落荒而逃啦!笑死人啦!”
  高順很快來到紀靈寨中,見到紀靈之後,提出要求,道:“我等如約趕走了玄德大軍,請把作為條件的金銀糧米、馬匹、綢緞諸物交給我等。”
  紀靈答道:“哦,那是我家主公袁術與你家主公呂布談的條件吧,我沒有聽說過啊。就算聽說過,那麼多財貨,我一人也拿不出啊。總之,我回去後向主公袁術禀告。足下權且回去,等待答复吧。”
  說得有理。高順回到徐州,如實向呂布復命。
  後來,呂布收到袁術送來的書簡,打開一看,裡面寫道:玄德今藏身廣陵。請速取他首級,換取前約之財寶。不付出代價,卻為何只知索求。
  “好無禮的傢伙!當我是他的臣下嗎?!自己提出的條件,卻又說想要就拿玄德首級來換。如此騙人的言語,竟是為何?”呂布憤怒不已。
  他甚至揚言要興兵攻打袁術,問他欺騙之罪。
  一如既往,出來勸慰他的是陳宮。
  “不要忘記,袁氏一門有大人物袁紹。即便是袁術,盤踞壽春城,如今也是河南第一大勢力。不如把逃走的玄德請來,巧妙利用,讓玄德住在小沛,等待時機。時機一到,立即起兵,以玄德為先鋒,攻破袁術,接著滅掉袁閥魁首袁紹。如此,天下大事便有一半掌握在你的手中啦。”
  翌日。呂布遣使廣陵(治所在今江蘇揚州)。
  玄德後來只與少數心腹藏身於廣陵山寺。
  雖說是亂世的規律,但一步走錯,衰落何其速也。“三天當大將,一夜成乞丐。”這句話是當時世間無數英雄和門閥諸侯人生沉浮的極好寫照。
  就是玄德,也不能置身風雲之外。後來,玄德受到袁氏一門各族的不斷襲擊,屢戰屢敗,霉運不斷。沒有糧食和錢財,兵卒紛紛偷盜馬匹和兵器,只道“現在不走,更待何時”,臨陣脫逃,以為理所當然。這也是他們的亂世生活。
  藏身深山廢寺,玄德環顧周遭,只剩關羽、張飛和其他直臣十數人和兵士數十騎。
  這時,呂布的使者到達此地。
  “又來耍什麼花招?!”關羽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斷然反對。張飛也阻止道:“不可!”
  玄德勸慰他們,並打算應呂布之邀,理由是:“他也已良心發現,同情於我。辱沒別人的美德,便是唾棄做人的良心。人類社會之所以在此黑暗濁世之中,也沒有墮落成獸類,正是因為人類的天性裡還有一片良心。所以,必須尊重別人的良心和美德。”
  張飛背地裡咂舌道:“大哥有點受孔子的毒害啦。武將與孔子,天職不同。關羽,你也不好。”
  “我有何不好?”
  “一有空閒,你就按照自己的愛好給大哥講授學問,推薦書籍,所以不好。反正你原本就是童學草舍的先生嘛。”
  “胡扯!那要是只有武沒有文,你以為會出什麼樣的人物?只能出與站在這裡的漢子一樣的人!”關羽用手指戳著張飛的鼻子道。張飛一下子被駁得啞口無言。
  玄德擇日前往徐州之境。
  呂佈為解玄德疑心,把玄德的老母、夫人等家屬送至半路,讓他們相見。
  玄德雙手擁著母親和妻子,被孩子圍著,仰面對天,感謝上天保佑家人安然無恙,道:“哦,謝天謝地啊!”
  夫人甘氏和糜氏告訴他道:“呂布差人把守我們的家門,不時饋贈物品,經常前來探望。”
  不久,呂布親自迎玄德於城門,解釋道:“我決無奪取此城之意。因為城內發生私鬥,顯出自毀之兆,為防患於未然,暫時擔當守備之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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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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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一開始就有把徐州讓與將軍之意。確切地說,我正為此城適得其主而高興。恭請興政愛民。”
  呂布口是心非地再三推辭。玄德退出,把自己關在小沛城中,滿足了呂布的野心。他還經常安慰憤憤不平的左右,道:“屈身守分,以待天時。蛟龍潛於淵,是為了騰空出世。”
  八大江之魚免
  大河,是大陸的動脈。
  滋養中國大陸的兩條大動脈分別是北方的黃河和南方的長江。
  東吳沿大江分佈,被稱為“江東之地”。
  光陰荏苒,吳郡長沙太守孫堅的遺子孫策,也在這里長到二十一歲,成為一個優秀青年。
  “他勝過他父親。所謂江東麒麟兒,非他莫屬。”
  社會上,父親的遺臣中,對他的成長寄予厚望的大有人在。總之,葬父親孫堅之屍於曲阿原野,率慘敗之軍回江東那年,他才十七歲。後來,他招賢練兵,私下謀劃再興家業與名望。但逆境接踵而至,他始終一事無成,最後遭遇背運,沒有守住長沙之地。
  “天時一到,就來接您,權請隱居鄉間。”他把老母和其他家人悉數託付給曲阿的親戚,從十七歲起,四處漂泊。
  他暗自起誓,胸藏大志,巡遊各國,了解人情、地理、軍備。他遍歷人生,飽嚐武士修行的辛酸。
  兩年多前,他止步淮南,在壽春城袁術門下當食客,受其豢養。袁術與其亡父孫堅不僅有交情,而且孫堅與劉表交戰,在曲阿之地陣亡,其出戰緣由也是袁術唆使的。所以袁術也很同情,道:“可留在我的身邊。”特地挽留,視若己出。
  在此期間,他參加涇縣之戰,立下大功;前去討伐廬江陸康,建下無與倫比的戰績。平日則手不釋卷,舉止文靜,總是禮賢下士,被稱為“大江之鱖”,備受世人矚目。
  今年二十一歲的孫策,一有閒暇,便習練武藝,狩獵山野,鍛煉身心。這日,他只帶少數隨從,在伏牛山狩獵,坐在半山腰的岩石上,眺望著壯麗的落日紅雲,道:“啊,疲憊啦。”
  從袁術的州府壽春城到淮南一帶的村鎮,盡收眼底。
  一條河流蜿蜒流過。那便是淮河之水。
  淮河狹窄。
  與大江流域的廣闊相比,不可同日而語。但孫策還是望著江東的天空浮想聯翩:“啊,何日天時到來,讓我乘大江之水,一展宏志!”
  “曲阿的母親……”他陷入深深的思念,獨自嘆息道,“作為兒子,我何時才能無愧于天地,祭掃先父墓草啊?!”
  這時,在樹蔭下歇息的一個隨從欻欻欻走過來,道:“公子,為何無益嘆息?!你可是有為青年。今天太陽落下去,明天還會升起來!”
  孫策一驚,以為是誰,原來是朱治,字君理,從前是父親孫堅的家臣。
  “哦,是君理啊。今天又過去了。狩獵山野,能成何事……我日日空度,覺得對不起天地。我沒有一天不覺得心中有愧啊。當然也沒有為思鄉之情所困,像個女兒家一樣哭泣。”孫策認真地道。
  君理聽完孫策的肺腑之言,一同嘆道:“哦,還是那份心思啊。年少時光如白駒過隙……鬱結嘆息也是理所當然。”
  “你能理解我苦悶的內心吧……君理。”
  “平日就有所察覺。我也是生在吳地的人哪。”
  “失去祖宗之地,淪為他人食客,青春廿一,還在山野追逐鳥獸,空度光陰……啊,每每想起,不堪忍受眼下境遇。”
  “公子……孫策……既然想到了,為何不像大丈夫一樣,毅然繼承亡父大業?”
  “可是,我乃一介食客。袁術再寵愛於我,讓我拿著狩獵之弓追逐野獸,也不會讓我掌有興大事的兵馬弓箭。”
  “所以不可甘於躺在溫床之中。嬌慣、寵愛、美衣美食、奢侈生活,都是腐蝕你的青春的大敵。”
  “但袁術的情分不可背叛。”
  “如果你自己不拋棄這種優柔寡斷,將終生碌碌無為。請看,世間風雲澎湃。生於如此時代,卻被綿綿愚癡所困,能成何事?!”
  “是啊。事實上我也痛感於此。君理,我如何才能順利擺脫現在的溫床,成為與苦難搏鬥、有生存價值的時代之子呢?”
  “你有位命運不濟的舅舅吧。呃……就是丹陽的太守。”
  “嗯。你是說我的娘舅吳景吧。”
  “是的。聽說吳景失去丹陽之地,正在落難當中……你可以救助這位落難舅舅之名,向袁術告假,同時藉兵。”
  “此話有理!”孫策瞪大眼睛,仰望群鳥飛過傍晚的天際,陷入深思。有一個人一直站在樹蔭下認真聽著二人的對話。
  二人話音剛落,他便快步上前,唐突地道: “哎呀,江東麒麟兒,有何猶豫?站起來,繼承父業吧。在下不才,願第一個率部下百餘人,衝鋒陷陣。”
  二人大驚,道:“來者何人?”
  定睛一看,此人乃袁術屬下,任此地郡吏,名呂範,字子衡。
  “子衡乃卓越之謀士。”孫策家臣中亦有一部分人認可他的才能。孫策得此知己,感到非常高興,道:“你也在暗暗地同情我的內心啊?!”
  子衡立誓,凝視著孫策,道:“你若渡過大江……”
  孫策看著他如火一般的眸子,答道:“渡江!渡江!溯大江之水而上!溯千里江水而上!……青春年華豈可被人豢養於客園小池,與蛙魚泥貝為伍,貪圖安逸!”
  孫策大叫道,突然站起身來,一隻拳頭在空中揮動。
  子衡壓了壓他的情緒,道:“不過,孫策,我猜想,袁術絕對不會藉兵給你。你怎麼求,他也不會藉兵的。這又如何處理?”
  “不必擔心。既然決心已定,我孫策自有辦法。”
  從這句話中,已經可以看到弱冠孫策未來可成大器的徵兆。
  “如何向袁術借兵?”子衡、君理二人不知孫策內心想法,問道。
  孫策自信地微笑,道:“只要把袁術平日覬覦之物給他為質,必能藉到兵馬。”
  袁術覬覦之物?
  二人不解,再問何物。孫策抱緊身子,用力道:“傳國玉璽!”
  “啊,玉璽?!”二人一臉狐疑。
  所謂玉璽,就是天子之印,是傳承國家、繼承大統必不可少的寶物。可是,世間盛傳玉璽在洛陽大亂時已經丟失了。
  “哦,這麼說……傳國玉璽如今在你手裡?”子衡低聲問道。他突然想起當時的風傳:洛陽大亂時,孫策之父孫堅在禁門古井中發現傳國玉璽,並攜玉璽逃回本國。這個傳言在當時盡人皆知。
  “嗯,就在這裡。”孫策環視周圍,再次抱緊自己的胸部,開始講述道,“蒙亡父孫堅傳讓,我常常貼身持護。曾幾何時,袁術得知,不禁垂涎玉璽,貪相畢露。他原本就自不量力,有即帝位之野心,所以一直想把玉璽據為己有。”
  “果然有理,我明白了。原來袁術愛你如子的原因竟是……”
  “正因為了解他的野心,卻依然裝出一副全然不知的樣子,我才得以受到他的庇護,安然至今。事實上,一直保護我、養育我的,是這方玉璽。”
  “可是,你決心要把這方寶貴的玉璽交到袁術手中嗎?”
  “再貴重的東西,我孫策也不能因吝惜它而將大志寄於小篋之中。我遠大的理想乃在天地之間。”
  眼見孫策的氣概,二人心服。當日,三人立下盟約。
  過了幾天,孫策在壽春城裡對袁術說:“不知不覺已經蒙恩三年。恩尚未報,又提請求,心裡苦痛之極。日前聽故鄉來的朋友說,舅舅吳景被揚州劉繇進攻,身陷逆境,無處安身。整個家族——留在曲阿的母親、姨嬸和年幼孩子們,也都在背運的深淵中掙扎……”
  孫策低著頭,聲淚俱下地接著說:“托您的福,我已經二十一歲,卻尚未為亡父掃墓,日日安閒,是為可惜,於心不安。請借我一隊雜兵,渡過江去,救我娘舅,稍慰亡父之靈,至少也要看到母親、妹妹她們安穩之後再回來。”
  孫策說完,恭恭敬敬地將裝有傳國玉璽的小篋,放到默然沉思的袁術眼前。
  有道是眼睛是心靈的窗戶。袁術一看到小篋,滿臉漲得通紅。掩飾不住的欣喜和野心的慾火,在他的眼底赫然閃耀。
  “我以玉璽為質,暫存您的手中。所拜託之事,還請應準。”孫策道。
  “什麼?將玉璽暫存我的手中?”袁術痛快允諾,帶著迫不及待的口吻,“當然可以!當然可以!我借你兵士三千,戰馬五百匹……沒有官爵職權,號令兵馬威嚴不達。”
  袁術多年的野心得到滿足,所以給孫策校尉之職,又封“殄寇將軍”稱號,武器馬俱,一應俱全。
  孫策躍躍欲試,即日整裝出發。
  隨從中,有先前提到的君理、子衡,還有他流浪時對他不棄不離的父輩隨從程普、黃蓋、韓當等可靠之人。
  來到歷陽附近,遠處過來一員年輕武將,下馬喊道:“餵,孫策!”
  看上去,這個青年風流秀麗,面如美玉,年齡與孫策相仿。
  “哦,周君啊。怎麼到這裡來啦?”孫策下馬,握住他的手,充滿溫情。
  此人廬江(今安徽廬江縣)人氏,名叫周瑜,字公瑾,與孫策是少時相識,乃竹馬之友。他說:聽說孫策舉事,就想支持,急趕而來。
  “就得靠朋友。你來得正好。請助我一臂之力!”
  “為了你,願效犬馬之勞。”
  二人並駕齊驅,邊走邊聊,親密無間。
  “對了,你可知江東二賢?”
  聽周瑜這麼說,孫策問道:“江東二賢?”
  “就是隱居山野的兩位賢人啊。一個叫張昭,一個叫張纮。也被稱為江東二張。”
  “還有如此人物啊?”
  “你務必招此二人為幕僚。張昭博覽群書,通曉天文地理。張纮才華橫溢,精通經史,談論學問,江東百家,無出其右。”
  “如何才能招來如此賢人?”
  “以權勢相招,必不能成。財物堆積如山,亦不為所動。有道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你可親自前往,禮數周全,畢恭畢敬,如實說出你的抱負。事在人為,也許能讓張昭出山。”
  孫策大喜,不久便到地方,親往鄉下,到張昭隱居的居舍拜訪他。
  他的熱情終於感動張昭。
  “我尚年輕,敬請呵斥,以報父仇。”
  就是這句話,說動了決不輕易出山的張昭。
  另外,孫策以張昭、周瑜為使,前往說服另一位賢人張纮。
  他的帳下如願招到左右兩位賢人。
  他尊張昭為長史、中郎將,稱張纮為參謀、正議校尉。全軍儀容日漸齊整。
  於是,孫策瞄準的第一個敵人,便是害苦他娘舅的揚州刺史劉繇。
  劉繇乃是長江邊的豪族名門。
  他是漢室宗親。兗州刺史劉岱是他的兄長,太尉劉寵是他的伯父。
  如今他在臨江的壽春(今安徽六安市),部下驍將頗多。
  以他為正面之敵,孫策的事業真可謂難哉。
  九神亭廟
  牛渚(今安徽馬鞍山市採石鎮一帶)面接長江,背靠山岳,乃要害之地,被稱為長江鐵門。
  “孫堅之子孫策南下攻來!”
  消息傳來,劉繇召集眾將計議,早早地向牛渚送去兵糧十萬石,同時撥大軍給大將張英,命其擔任防備。
  商議時坐在末席的太史慈主動請戰:“請讓我當先鋒。我雖不才,但必擊破敵軍!”
  劉繇只瞥了他一眼,一句話將他駁回去,道:“你還沒有資格!”
  太史慈赧顏沉默。他是個剛滿三十歲的年輕人,跟隨劉繇時日尚淺,屬於新人。大家都看著他,眼神裡透出的是“此人真是多嘴”,使他感到難堪。
  張英據守牛渚要塞,在一個叫做邸閣的地方蓄兵,拉開架勢,悠然等待孫策大軍。
  在此之前,孫策整備兵船數十艘,開出長江,舳艫相連,溯江而來。
  “啊,到牛渚啦。”
  “敵人戒備森嚴哪。”
  “不要害怕矢風箭雨。一齊襲擊對岸!”
  以孫策為首,子衡、周瑜諸將站在自己的船樓上,開始指揮。
  陸地上飛來的箭矢遮天蔽日。
  白浪拍打船舷。
  喊聲逼向岸邊。
  “繼續前進!”說時遲那時快,孫策從船頭跳上陸地,劈砍著衝進敵軍。
  “勿傷我家公子!”其他船上也陸續跳下將士。馬匹也被拉到岸上。
  越過死屍,佔據一尺之地;再跨過屍骸,佔領數丈之地……就這樣,全軍漸次登岸。
  這日,數孫策軍中的黃蓋殺敵最勇。
  他發現敵將張英,道:“來呀!”拍馬衝去,手起刀落,劈將下去。
  “想要做甚?!”張英也是一位豪傑,大叫力戰,卻不敵黃蓋,急忙撥馬逃回自家陣中。全軍敗逃,決堤一般。
  可是,逃到牛渚要塞一看,城門內和兵糧庫一帶冒起一片黑煙。
  “咦……哎呀……怎麼回事?”
  張英正驚慌失措,要塞內有自家士兵和濃煙相伴逃出城來,異口同聲叫道:“有叛徒!”
  “是叛徒放的火!”
  火焰已經高過城牆。
  張英率領到處逃命的敗兵,無奈朝山岳奔去。回頭看去,孫策大軍乘勢追擊,速度驚人。
  “到底是誰叛變啦?!孫策的手是何時伸到我們內部的?!”
  逃進深山的張英,集合兵馬小憩,剛喘上一口氣,就像著了魔一樣被懷疑攫住,沉思敗戰原因。
  孫策大軍獲得大勝。當日之勝,對孫策而言也是意想不到的奇蹟。
  “在城中放火做內應的,究竟是何人?”他感到奇怪。
  就在這時,城後山道上出現一簇兵馬,有三百來人,鉦鼓齊鳴,旗幟高舉,一邊下山,一邊高叫:“餵——不要放箭!我們是孫將軍的人——千萬不要把我們錯當敵人劉繇的手下啊——”
  很快,人群中有兩個大將似的人物走上前來,道:“讓我們見孫將軍!”
  孫策讓他們走近,細看二人。
  一個是面黑有如塗漆,鼻樑粗大,虯髯淺黃,一顆尖銳犬牙緊咬著厚大嘴唇。一眼看上去,就是一個充滿勇猛之氣的漢子。
  另一個是目光明亮,眉毛濃密,個頭高挑,四肢修長的大丈夫。
  兩人站在孫策面前,有些木然,道:
  “啊,第一次見哪。”
  “你就是孫將軍?”
  不懂禮貌,一聲招呼,野人風貌畢露。
  “你們究竟是何人?”孫策問道。
  大鼻黑面的漢子首先答道:“我二人是九江潯陽湖上的湖賊頭領。我叫蔣欽,字公奕,這個傢伙是我的弟弟,叫周泰,字幼平。”
  “哦,是湖賊?”
  “我們泛舟湖上,以船為家,襲擊揚子江上過往的商船,靠蹚江水湖水掙錢。”
  “我是良民的軍隊,讓良民受苦的賊人就是我的敵人。你們光天化日之下,出現在我面前,竟是何意?”
  “不不。事實上,這次聽說你要來此地,我就和弟弟幼平商量,我們總不能一輩子當湖賊。而且孫堅將軍的兒子肯定是個了不起的人,被他討伐可受不了。不如洗手不干湖賊,重新做個真正的人。”
  “噢。”孫策苦笑,又愛他們誠實。
  “話雖如此,空著手說請接受我們加入也太笨了。如果立些功做見面禮,再請求接受我們當家臣,待遇也會好些。大家說,好的,幹吧。前天晚上,我們翻過懸崖,爬進牛渚堡壘後山,藏起來。今天一開戰,趁城裡的兵馬統統出城時,我們跳進城內,在城裡放火,把留下來的傢伙們全都殺掉……嗨,怎麼樣啊,大將?讓我們加入旗下,使喚我們吧。”
  “哈哈哈哈……”孫策拍手,回顧身邊的周瑜和謀士二張道,“怎麼樣?這些傢伙倒是挺逗!可有些地方不免過分。我准許他們倆加入你們中間。你們要把他們訓練成武士。”
  被準加入隊伍,跟隨大軍,二人喜形於色,面對成排的威嚴面容,按江湖禮儀招呼道:“嗨,有請啦,有請以後對我們好點兒啦!”
  大夥兒忍俊不禁,他倆卻十分認真。後來,他們奪得敵軍兵糧庫,召來附近小賊和無賴漢等,使孫策的兵馬立即發展為四千多人。
  被信為銅牆鐵壁的防線堡壘,僅僅半日就被攻破。聽說此事,劉繇愕然失色,道:“那裡究竟還有沒有我們的兵力?”
  這時,張英跟敗逃的兵士一起逃到零陵城,劉繇更加憤怒。
  “你還有何面目活著回來,不知羞恥嗎?!斬首示眾!”
  劉繇勃然大怒,但諸臣勸慰,張英總算保住一命。
  劉繇營中動搖益甚。
  於是緊急強化零陵城防守,劉繇親到寨中,把指揮部設在神亭山南面。
  孫策的四千兵馬,已於前一天來到神亭山北側。駐紮此地後數日,孫策叫來當地百姓的里長問道:“早就听說,這座山上有漢光武帝的靈廟。那廟現在還在嗎?”
  “哎,靈廟還在,但沒人祭拜啦。已經很破敗了。”
  “靈廟在山上嗎?”
  “山頂往下,在半山腰上。從這兒爬上去,鄱陽湖和長江就在眼下,江南江北盡收眼底。”
  “明白啦。”
  里長回去後,張昭諫道:“祭廟也行,但可以打完仗再去嘛。”
  “不,我突然想去祭掃。不去心裡放不下。”
  “那又為何?”
  “昨天我做了個夢。”
  “夢?”
  “光武帝站在我的枕邊,對我招了招手,就消失在神亭之巔。松籟颯颯,光武帝身後放著光芒,形成彩虹。”
  “……可是現在,劉繇的大本營就設在山南,路上若遭遇埋伏……”
  “不不。我有神明護佑。我乃應神之邀前往祭神。何懼之有?!”
  次日。按照約定讓里長當嚮導,孫策騎馬向山道而去。
  隨從中有程普、黃蓋、韓當、蔣欽、周泰等十三員大將。他們各自提槍橫戟,越往上爬,視野越是開闊。
  綿延不絕的大陸之上,千里長江之水流過,雲裡來,雲裡去,來無源,去無終,蜿蜒悠長。沿岸無數湖沼相連,沒有盡頭。黃土大陸的十分之一,盡是巨大的水氹。在那黃土的多少億分之一上,像鳥糞一樣散落著部落村莊。一些村落集中起來,就是鄉鎮,是城市。
  “啊,就是這裡。”
  仰見靈廟,人們下馬,掃淨周圍落葉,獻上供品。
  孫策焚香,在廟前磕頭,口中念念有詞,祈禱道:“尊神啊!請讓我繼承亡父遺業吧。不日平定江東之地,一定再興靈廟,四時祭祀不怠。”
  離開靈廟後,他沒有沿山道原路返回,而是準備朝南下山。諸將驚慌,提醒道:“不對。走錯啦。朝那邊走,就下到敵人大寨裡去啦。”
  十棋逢對手
  “沒錯。沒錯。”孫策頭也不回道。
  陪同諸將詫異不已,又重複道:“我們的大寨要從北面山路下……”
  “所以要往南面下山。都到了這裡,空手而歸豈不遺憾死了?!……順便從山谷下去,越過對面的山岡,探探敵軍動靜再回去。”孫策這才說出意圖,就連豪膽武將們都大吃一驚。
  “什麼?就這三十騎……”
  “悄悄接近,人少反而好。害怕危險的膽小鬼要回去,我也不為難他。”
  話已至此,大家便不再進諫,但也無人回去。
  一行下山,來到溪邊飲馬。再翻過一道山梁,南方平原進入眼簾。
  劉繇的斥候已經在這一帶布防,見狀立即奔回中軍指揮部急報:“一員大將,好像是孫策,到了那座山上,只有十騎人馬。”
  “不可能!”劉繇不信。
  接著,又有一個探哨來報:“正是孫策。”
  劉繇仍在懷疑,道:“如此看來是個計謀。千萬不要中計,不可輕舉妄動。”
  幕將之中,低級軍官裡有位年輕將校,一開始聽到斥候接二連三報告時,就心癢不已,終於忍耐不住,從諸將身後跳出,叫道:“此乃天賜!怎可錯過這個時機?請命讓我生擒孫策!”
  劉繇瞥了他一眼,道:“太史慈!又在口吐狂言!”
  “不是狂言。如若袖手空度此刻,乾脆不要上戰場好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那你就去吧!”
  “多謝!”太史慈行完禮,躍躍欲試,道:“准許啦!願意去的跟我來呀!”說著一個人跳上戰馬,轉眼間飛馳而去。
  這時,在座諸將中站起一位年輕武將,道:“孫策是名副其實的驍將。不能眼看著他跑掉。”說完牽出馬來,也飛馳而去。
  滿座盡皆大笑。
  另一方面。孫策大致觀察敵軍布陣後,掉轉馬頭,道:“回吧。”
  這時山下有人大喊道:“休走!孫策休要逃走!”
  “什麼人?!……”
  孫策堅定地回首望去。只見太史慈橫槍躍馬,上得山來,問道:“孫策在否?”
  “孫策在此!”
  “哦,你便是孫策?”
  “然也。你是何人?”
  “我乃東萊太史慈是也。為手擒孫策而來。”
  “哈哈哈哈……好事之徒!”
  “跟在後面的十三騎可以一齊上!孫策,準備好了嗎?!”
  “準備什麼?”
  槍對槍,一騎對一騎,火花迸濺,鏖戰五十餘合。觀戰者個個如醉如痴,看得入神。拼鬥正酣,太史慈賣了個破綻,拍馬便走,朝森林裡奔去。孫策一邊追趕,一邊“嗖”的一聲把槍擲向他的背後。
  擲出的槍掠過太史慈的身體,咔的一聲扎在地上。
  太史慈一個冷戰。
  他一邊策馬繼續朝林子深處跑,一邊在心裡思忖:“孫策其人早有所聞,但他的英武氣質更勝傳聞。一旦大意,可就危險啦……”
  同樣。孫策在他後面追趕而來,也在心裡忖道:“真乃名禽!我當手擒他來,養在我的籠中。如此卓越的年輕武者怎麼會為劉繇所用呢?”
  想到這裡,孫策故意辱道:“餵——且慢!你若是不惜名聲的雜兵,我權且當做不知倒也罷了。可你既已報上東萊太史慈的大名,卻又狼狽逃竄。難道不知羞恥嗎?!回來!回來!若再不回來,我便終生嘲笑你,並向天下宣揚。”
  太史慈仍然狂奔,好像沒長耳朵。轉眼繞過山嶺,來到後山山麓。他撥轉馬頭,道:“啊,孫策!追得好緊哪。你精神可嘉啊。讓我們決一勝負吧。可你還有勇氣與我對陣嗎?”
  孫策一邊奔向近前,一邊拔出大劍,道:“汝不過是逞口舌之能的匹夫,非真勇士也!大話出口,休得再逃!”
  “如此亦為口舌之徒嗎?”說著,太史慈突然挺槍,直指孫策眉間。
  “啊!”
  孫策猛地把臉埋在戰馬的鬃毛之中。長槍掠過頭盔,“當”的一聲打在盔尖上。
  “你!”
  騎馬作戰,難在要不斷調整呼吸,手心朝上拽著韁繩,既要繞到敵人背後追擊,還要飛奔著貼近敵人。
  太史慈卻是稀世的騎馬高手。說要追擊尾側,馬上就能躍馬轉圈,從背後貼靠敵人,就像浪尖上的一隻小舟捆綁著另一隻小舟。
  而且,他非但臂力強大,跑起馬來也虛虛實實。兩人打得難解難分,勝負難定。
  二人大戰百餘合,大汗淋漓,大氣直喘。
  “哎——嚯!”
  “嘿!”
  喊聲在林中迴盪,百獸為之躲藏,樹葉紛紛掉落。孫策越戰越勇,太史慈越發精悍。
  孫策廿一,太史慈三十。兩人年輕,體力旺盛,真是棋逢對手,命該邂逅。
  “我得貼著他打!”孫策想。
  “時間太長,孫策的十三騎大將追來可就麻煩啦。”這時,太史慈心裡也急著要分出勝負。
  “咯噔”一聲,兩人的腳踏相撞。看上去兩人的想法不謀而合。
  “嗨!”
  孫策擋住突刺而來的長槍,緊抱槍柄,突然用劍劈向對方,直要把對方一劈兩半。劍柄明顯成了破綻,被太史慈抓住手腕。“嚯——”兩人互相拉拽,你推我搡,身體從跳躍的馬背上摔落在地。
  奔馬一身輕,飛奔而去,轉眼不知去向。
  一會兒扭作一團,一會兒雙雙分開,太史慈和孫策仍然打在一處。這時,孫策一個踉蹌,太史慈拔出插在背後的短劍,往下就刺。但一轉念:“不可!”便又緊緊抓住孫策的頭盔不放。
  “太史慈現在正在那邊與敵將孫策單打獨鬥,不知何時分出勝負。如果馬上伸出援手,定能生擒孫策。”一騎飛奔來到劉繇大寨急報。
  “聽令!”劉繇聞聽,立即撥出兵馬千餘騎浩蕩馳援。
  金鼓隆隆,震動大地,轉瞬之間,來到山下林前。
  太史慈與孫策此時仍舊打在一處,氣息如焰。
  “糟糕!”孫策聽到敵人馬蹄聲越來越近,急著一口氣斬殺對手,太史慈的手卻抓住自己的盔尖不放。
  “嗯……嗯……”
  孫策像獅子一樣搖動頭顱。然後越過太史慈的肩膀,也抓住他掛在肩上的短劍柄不放。
  很快頭盔拽破,掉落下來,兩人就勢向後摔倒。
  孫策的頭盔抓在太史慈手中。
  太史慈的短劍也握在孫策手中。
  這時,劉繇的騎兵殺到。
  “主公安危如何?”孫策手下十三騎也是人人擔心,同時找來。
  當然,打成亂軍一片。
  可是寡不敵眾,孫策及手下十三騎漸漸受攻,被追進狹窄山谷之中。就在這時,神亭廟附近喊聲大振,一彪精兵從雲中馳來,道:“餵——救兵來啦!”
  “我有神佑……”
  原來,幕將周瑜因孫策晚歸,率親兵五百前來尋找。正像孫策所說,光武帝的神靈早早降下奇瑞,護佑孫策。
  太陽已經落下西山,天上突然濃云密布,降下沛然大雨。
  真乃神雨。
  兩軍各自退兵,人馬喊聲也隨之消失。然後,山谷的天空上架起五彩虹橋。
  第二天,孫策拂曉早早下山,攻到敵軍陣前,一心想著:“今天定要見到劉繇首級,生擒太史慈。”於是高聲叫道:“嗨——太史慈,敢來相見嗎?!”
  孫策讓士卒把自己昨天跟太史慈單打獨鬥時,從他手中奪來的短劍綁在旗桿上高高挑著。
  “一個武將,丟了重要的佩劍逃命去了,不知羞恥嗎?看哪,敵我將士看哪,這就是太史慈的短劍!”孫策嘲笑侮辱道。
  於是劉繇軍中也高高地伸出一根旗桿。一看,上邊綁著一副頭盔。
  “哎——孫策沒有受傷嗎?”太史慈驅馬來到陣前,朗聲回敬道,“你啊,看哪。這裡掛著的,不是你的頭顱嗎?一個武將,把頭顱交給敵人,挑在竿頭曬太陽,還有何話可說?!……啊哈哈哈……哇哈哈哈……”
  十一小霸王
  “好!今日就要一定昨日之勝負。”
  在陣前眾目睽睽之下遭到太史慈嘲笑,年少的孫策躍馬而出。
  “等等!”心腹程普慌忙攔在孫策馬前,“不可上敵人伶牙俐齒的當,輕率出戰。你有更大的使命。”說著把孫策推回去。
  孫策的戰馬躍躍欲試。程普把韁繩交給其他大將,自己前去迎戰太史慈。
  太史慈一見到他,不跟他打,放話道:“東萊太史慈未帶斬殺爾等小輩的刀。趁還未被我的戰馬踏死,速速逃回去吧!叫孫策出來。”
  “哎呀,黃毛孺子,信口雌黃!”程普大怒,徑直打來。
  這時,初戰未酣,劉繇卻突然鳴金收兵。
  “發生了什麼事?”太史慈收住戟,迅速退去,但卻心中不平。他一見劉繇,就忍不住詰問道:“真可惜!今天正要設計誘來孫策……究竟出了什麼事?”
  劉繇表情痛苦,聲音顫抖地道:“此時哪裡還顧得上這點小事啊!城池已經被攻下啦。都是因為你們一心只顧眼前的敵人。”
  “什麼?!城池?”太史慈大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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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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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問才知,不知何時敵人分出一部分兵力,朝曲阿而來,從曲阿方向進攻了劉繇的大本營——零陵城。
  而且,另有一人叫陳武,字子烈,廬江人氏。陳武與周瑜同鄉,曾經相通,以為“時機已到”,渡過江來,與孫軍匯合,一起進攻劉繇的空城,立時攻陷。
  無論如何,失去重要的根據地,劉繇狼狽也屬當然。
  “既然如此,只能撤到秣陵(今江蘇南京南面的鳳凰山),全軍防守。”
  全軍一夜之間撤盡,如秋風般狂奔而去。
  他們一路疾馳,疲憊不堪,當夜露營。不料孫策兵馬突然前來夜襲,原來尚未四分五裂的殘兵,又在這裡被打得四處逃散。
  一部分逃兵逃進秣陵。孫策圍住秣陵,聽說敵將劉繇了解到牛渚薄弱,逞強來攻,便道:“來吧,袋中之鼠!”立即掉轉馬頭,進攻劉繇側翼。
  這時,敵軍猛將於糜破釜沉舟,前來迎戰。孫策手擒於糜,抱在鞍側,悠然撤回。劉繇旗下有一豪傑叫樊能,見狀驅馬追來,道:“孫策且慢!”
  孫策回頭道:“想要這個嗎?!”說完把抱在手上的於糜身體猛地一勒,於糜眼睛迸出。孫策把屍體砸向樊能,樊能跌下馬來。
  “去冥途吧!做個好伴兒!”孫策從馬上挺槍刺殺樊能,又給於糜胸前一槍,然後利落地回到自家陣地。
  作為最後一計嘗試的奇襲歸於慘敗。非但如此,引為依靠的於糜、樊能二將也在眼前被孫策殺死。劉繇灰心道:“大勢去矣!”遂與僅剩的殘兵逃往荊州。
  一方之雄劉表仍然健在,就在荊州。
  劉繇起初退兵秣陵,打算重整陣容。但一敗再敗,全軍徹底支離破碎,連他自己都失去了抵抗的氣力,所以落荒而逃,好不容易保住性命,不得已道:“既然這樣,投靠劉表吧。”
  劉繇的軍隊沿途丟棄在荒野的屍體超過萬餘。
  “劉繇不值得依賴。”看透劉繇,前來孫策寨門投降的兵卒絡繹不絕,不知其數。
  但劉繇不愧是大藩,部下中也有殘黨不屑於投降,會合於秣陵城,在那裡發誓玉碎,道:“打一場華麗之戰!”
  他們是張英、陳橫等人。
  孫策一路掃清沿岸的殘兵敗將,很快逼近秣陵。
  張英從城中箭樓眺望敵軍模樣,發現敵軍已經攻到護城河邊,敵軍中有一員特別惹眼的年輕將軍正在指揮,雄姿英發,“啊,是孫策!”他趕緊彎弓搭箭。
  不偏不倚,一箭射中年輕將軍的左面大腿。將軍從馬上轟然跌落。周圍的兵士“啊”地一驚,騷動起來,跑到將軍身邊。
  中箭的正是孫策。
  孫策站不起來。許多兵士把他的身體扛起來,隱藏到自家陣營中去。
  當夜,攻城大軍撤退五里設下營寨。寨中寂然,夜霧如墨,處處喪旗低垂。
  “要害處的箭傷加重,可悲啊,孫將軍過世了。”連最底層的士卒都悲傷痛哭。大家紛紛交頭接耳,猜想要么暫時秘不發喪,不日奉柩撤回,要么確定下葬之地,在戰場山地舉行臨時葬禮。
  秣陵城中派出來打探的細作早已回去,告知張英道:“孫策死啦!”
  張英拍著大腿,向眾人誇耀,道:“是吧!中了我的箭,無人有救!”
  但陳橫為了慎重起見,還是再次放出探子偵察。探子早晨看到,許多附近村民抬著一口重得嚇人的棺材朝寨門走去。
  “不會錯的。孫策的確一命嗚呼啦。好像今日就要舉行臨時葬禮,正在悄悄準備。”探子如實復命,不帶半點懷疑。
  張英、陳橫對視一下,莞爾笑道:“幹得好啊!”
  是夜,星辰寂靜。
  一隊兵馬隱蔽地在野外蜿蜒行軍,宛若流水。
  隊伍吹著哀婉的銅角,打著羯鼓,敲著鉦板前行。
  送葬的音樂在黑暗中流淌。兵馬默然,蕭蕭刮過原野的風也在哭泣。
  簇新的靈柩被圍在一簇火把中央。
  悼旗飄揚,面面墨黑。
  “啊……”走在靈柩前後的諸將不時仰天嘆息。
  見孫策戰死無疑,遺骸就要被悄悄埋葬,當天早已探知此事的張英、陳橫二將高舉旗幟,突然襲擊了送葬的隊伍。
  剛才看上去還是草、石,這時卻變成了軍隊高喊著襲來。
  原以為已經失去巨大支柱的孫策大軍會多麼狼狽,卻不料送葬隊伍立即分為五列,編成整齊陣容。
  “休要走了張英、陳橫!”高聲號令傳來。
  張英大驚,道:“啊!敵軍有所準備!看他們不哭不鬧,也許有什麼計謀。”
  他邊戰邊告誡自己人,不可輕率從事。可是,他們本來就是從秣陵城內傾城而出的小股部隊,很快就被擊退,爭相撤退,道:“回去!回去!撤回城裡去!”
  “孫策在此!秣陵城已經落入我軍之手!爾等欲往何處去?!”
  正在此時,途中樹林裡衝出四五個騎馬武將,在黑暗中大叫著攔住張英的去路。
  “幾個敵人,不過爾爾,打散他們衝過去。”張英雖然懷疑自己的耳朵,但還是一邊命令部下,一邊血戰衝殺。
  “你就是張英嗎?”
  這時,有一騎年輕武將從正面躍馬奔來。
  張英定睛一看,正是昨日自己在城中箭樓上一箭射中的孫策。
  “啊呀,都說死了,原來是裝的!”
  張英大驚,撥馬便逃。
  “膚淺的傢伙!”孫策大喝一聲,策馬從後面撞向張英坐騎的臀部。
  頓時張英的身體血噴三丈,腦袋不知飛向何處。
  陳橫也被斬殺。原來這是孫策深思所設之計。人馬直接向秣陵城進軍,先行攻入城的自己人打開城門迎接孫策。
  大家歡呼勝利,三呼萬歲。這時,長江之水已經泛白,鳳凰山、紫金山的山峰已經朝陽掩映。
  孫策即日公佈命令,安撫民心,把部分兵馬留在秣陵,徑直攻打涇縣(今安徽宣城市西)去了。
  從這時起,他的驍勇之名一時間流傳甚廣,人們都稱呼他為“江東孫郎”,或敬畏地稱其為“小霸王”。
  十二日晷
  就這樣,小霸王孫郎之名勢如旭日,江東一帶幾無不懾服其武威者。然而,就在此地,還殘存著一股勢力,就像堅固的牙齒一樣深深紮根在牙齦——舊有領地上,頑強固守,不能輕易拔掉。
  此人便是太史慈,字子義。
  主公劉繇落荒而逃,不知去向之後,他仍不變節,搜羅散兵,據守涇縣,繼續抵抗。
  孫策昨日還溯九江而上,今日卻已下秣陵,明日便進兵涇縣,名副其實是南船北馬,連連征戰。
  “雖是小城,但城北一帶是沼澤地,城後靠山,易守難攻。聽說城中兵馬只有兩千,但既然戰到了最後,一定都是決死之兵。”
  孫策雖然來到涇縣城外,但並不自恃優勢。相反,他把進攻的兵力配備在很遠的地方,慢慢打探城中情況,告誡大家道:“不可輕率靠近!”
  “周瑜。”
  “在。”
  “我問你,如果是你下令,你將如何攻陷此城?”
  “很難。得有作出巨大犧牲的準備。”
  “你也認為很難啊。”
  “只有一計可以考慮,那就是選一位不惜死命的大將,招募十個決死壯士,挑著易燃的樹脂和油布,趁有風之夜潛入城中,四處放火。”
  “能潛入城裡嗎?”
  “人多了會被發現。”
  “可是城牆高大……”
  “攀登城牆,如果得法,就沒有攀不上去的。”
  “可是……派誰去呢?”
  “陳武可以勝任。”
  “陳武剛剛來降,是將來可用的大將。派他赴死,實在可惜。更加可惜的是太史慈這個人物,儘管他是敵人。希望將他生擒,為我所用。”
  “那便這樣如何?城中見到火光,便同時從三個方向進攻,不讓敵軍喘息,只留北門,兵力故意安排薄弱。太史慈一定會從北門打將出來。他一旦出城,我們就盯著他一人窮追不捨,在前方設下伏兵。如此一來……”
  “妙計!”孫策拍手道。
  陳武招募十個手下組成敢死隊。聽說如果完成任務活著回來,一躍拔為隊長,統領百人,還有豐厚恩賞,所以許多人報名參加。
  陳武從中選出壯丁十人,只等刮風之夜。
  不久,無月黑風之夜來了。
  壯丁身背油布、樹脂等物,陳武則輕裝出發,一路匍匐,鑽過草地,悄悄摸到敵人城下。
  城牆不是石牆,而是用高溫火燒製的一種土磚砌成,牆厚一丈有餘,高數十丈。但是經過數百年風吹日曬,磚與磚之間已經長出草來,土質剝落,小鳥築巢,牆面相當敗壞。
  “餵,各位!我先攀上去,把繩子放下來。你們蹲在原地看著敵兵步哨。知道啦?別出聲!一動敵人就會發現。”
  陳武訓完話,隻身一人登城。他把匕首插進磚縫,當做腳蹬,一步一步,邊用匕首做梯,邊腳踩梯子攀緣。
  “起火啦!”
  “失火啦!”
  “怪火啊!”
  錢糧倉庫、城樓下面、書樓底下、馬厩……各城門的守兵一下子同時大叫。
  “不要吵鬧!是敵人的計謀!不要慌張,滅火便可!”城將太史慈在指揮台上大聲呵斥,指揮滅火。但城中已經大亂。
  嗖——
  哧——
  箭矢掠過太史慈的身體。
  風大夜黑,太史慈在指揮台上幾乎站不住。
  各處火勢防不勝防。一處還在滅火,另一處又著起火來。大火轉眼燎原開去。
  非但如此,喊聲、戰鼓聲、急攻的鉦聲從城池三面乘著烈風一齊迫近,城中守兵哪裡還能滅火,就像釜中豆粒一樣狼狽不堪。
  “打開北門,突圍出去!”太史慈跑下指揮台,命令部將,接著又道,“突出城外,與孫策決一雌雄!敵軍為了圍城,兵分三面,北面兵力薄弱啊。萬幸啊!”說著,他頂著烈風向城外衝去。
  被大火包圍,又受到太史慈激勵,釜中的豆粒當然也就溢了出來。
  可是,不知為何,看上去薄弱的城北之敵,人數眾多,出乎意料。
  “看啊,太史慈出來啦!”
  相互一聲招呼之後,亂箭便從四面八方的黑暗之中傾注而來。太史慈的兵馬還沒見到敵人的影子,就遭到重創。
  “上啊!上啊!突破敵軍主陣地!”太史慈毫不畏懼,大叫著獨自奮戰,卻沒有幾個將士跟著他。
  就這幾個將士,不是倒下就是逃散。太史慈環視周圍,只剩下他孤身一人。
  “罷了!如此而已了。”回首火焰中的城池,他緊咬嘴唇。既然如此,就回老家東萊黃縣隱居起來,再待天時吧。
  他決心已定。
  他頂著疾風、冒著亂箭,暗夜飛馳,向江岸奔去。
  這時,他的身後。
  “休要走了太史慈!”
  “太史慈且慢!”
  長夜在黑暗中吼叫,烈風裹著嘯聲襲來。十里、二十里,不論太史慈怎麼跑,後面就是緊追不捨。
  此地沼澤、湖泊、水塘非常多。長江水湧進蕪湖,蕪湖水又分別流進曠野無數的水窪裡。所以他好幾次迷路。
  “糟了!”
  終於,太史慈的馬一腳踏進沼澤,身體被拋進蘆葦叢中。
  四周的蘆葦叢中立即伸出無數鉤撓。
  帶砣兒的繩索、帶鉤子的鎖……把他的身體纏繞起來。
  “完啦!”
  太史慈被生擒。
  他被五花大綁著押去孫策大寨。途中,他幾次仰望流雲飛逝的天空,眼中含著悲憤的淚水,道:“遺憾啊!”
  不久,太史慈被押到孫策大寨。
  “萬事休矣!”太史慈斷念,從容坐上首座,閉上眼睛。
  這時,有人撩開帳幔,像迎接朋友一樣熟稔地道:“啊,久違久違啊。”
  太史慈雙目半睜,看那來人,不是別人,正是敵軍大帥孫策!
  太史慈毅然道:“孫郎啊。快快砍下我的頭吧。”
  孫策快步走上前來,道:“死容易,活卻難。你為何急著要死呢?”
  “不是急著要死,到了這步田地,我一刻也不願受辱!”
  “你何辱之有?”
  “敗軍之將,不必多言。足下也不要問沒用的問題。就請拔出你的劍,一劍砍下頭顱,欣賞我的血霧吧。”
  “不不。我素知你的忠節,不認為看著你的血霧會感到快樂。你自卑自己是敗軍之將,但敗因卻非你所致,而是因為劉繇愚昧。”
  “……”
  “可惜啊!你資質英敏,卻未遇明主啊。蠶在蛆蟲之中,自然無法吐絲作繭。”
  “……”
  太史慈無言俯首。孫策彎下膝蓋,為他鬆綁,又道:“怎麼樣?你不願意把自己的生命,獻給更有意義的戰鬥和自己的人生嗎?或者說,你願意到我帳下做事嗎?”
  太史慈爽快地道:“我服了。投降了。請將我這愚鈍之才置於你的旗下,發揮點作用吧。”
  “你真是個爽快人!得體而不失體面。我喜歡你的爽快。”
  孫策拉著太史慈的手,把他迎進自己帳中,說起笑話,道:“我說,上次在神亭戰場上,我們酣戰一場。當時,你是不是在想,再繼續單打下去,你就會戰勝我孫策啦?”
  太史慈大笑,道:“啊呀,結果會怎樣呢?勝負難卜啊。”
  “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如果我輸了,我會被你綁了的。”
  “當然啦。”
  “要是那樣,你會為我鬆綁,像我對你一樣,饒我一命嗎?”
  “不會吧。真要那樣,怕保不住你的腦袋。就算我有心,劉繇也不會饒過你啊。”
  “哈哈哈哈……說得是。”孫策大笑道。
  孫策大擺酒宴,二人依舊相談甚歡。孫策對太史慈道:“從今往後,關於打仗的謀略,我會多多聽取你的意見。你有良策,還請指教啊。”
  太史慈謙遜道:“敗軍之將不言兵。”
  孫策駁道:“此言差矣。請看昔日韓信。韓信也向降將廣武君問計哪。”
  “如此說來,我雖然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好計,但願獻一愚計,表示我已經成為你帳下一員……不過,我的話恐怕不合將軍的心意啊。”太史慈看著孫策的臉,面含微笑。
  孫策也微笑道:“哈哈哈哈……你是說即使你進言,我孫策也沒有度量採用咯?”
  “是啊。”太史慈點頭道,“我擔心。不過我還是要說說看。”
  “嗯,我聽著。”
  “也不是別的。跟隨劉繇的將士後來找不到值得依靠的主子,已經四散流離了。”
  “你是說殘兵敗將啊。”
  “簡單地說他們是殘兵敗將,就會產生無視他們的傾向,把他們當做弱而無能的群體,但他們中間卻混雜著不得天時、棄之可惜的大將之才和兵卒。”
  “嗯,那你進言叫我怎麼辦?”
  “現在,請你把我太史慈放了,讓我恢復自由,我便前去說服這些殘兵敗將,讓他們放棄舊主,從良選擇,如此便可為你帶回三千精兵,將來必為你之後盾……然後讓他們當你的面宣誓盡忠。”
  “行,你去吧!”孫策當即允准,顯出度量,“不過,從今天起,三天后的午刻(正午)必須回來。”孫策叮囑道。隨後給他一匹駿馬,把他放出大寨。
  第二天早晨,部下諸將不見太史慈身影,奇怪地詢問孫策。孫策告訴他們,昨晚聽從太史慈進言,放他三天。
  “什麼?把太史慈放了?”諸將無不啞然,認為是放虎歸山,把好不容易才生擒裝進籠中的猛虎放跑了。
  “太史慈的進言恐怕是假的。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孫策搖頭,笑他們道:“說什麼呢?!他一定會回來的。他是信義之士。正因為我這樣認為他,才可惜他的性命。如果是毫無信義、不再回來之人,再也見不到也就不可惜啦。”
  “啊,看結果吧。”諸將仍舊不信。
  到了第三天,孫策讓人在寨外豎起日晷,派兩個兵卒觀察日影。
  “辰刻已到!”執勤的兵卒每過一刻都來向孫策報告。過了不久又來報:“巳刻已到!”
  據聞,日晷是秦始皇時首先在軍營中使用的。後來的《宋書》中有何承天掌“表候日影”的記載。明代有測影台。這些都是日晷不斷發展的產物。
  東漢時代,日晷當然還很原始。在沙上垂直豎起一根竿子,用竿子的影子長度計算時刻。
  記錄方法,有在沙地四周鋪板記錄影子的,也有在牆壁上記錄日影的。
  “午刻已到。”
  報時的執勤兵卒向大帳里大聲報告之後,孫策叫上諸將,用手一指道:“請看南面!”
  果不其然!太史慈率三千人馬準時出現,從遠處原野捲起一陣漫天草末土塵,飛馳而歸。
  有感於孫策的慧眼和太史慈的信義,剛才一直在懷疑的諸將此時也不禁擊掌歡呼,迎接太史慈。
  十三名醫
  江東也已暫且平定。
  軍力日益增強,威風吹遍遠近,孫策的大業可以說就此登上一個台階。
  “現在十分重要。現在,我應該做什麼?”孫策自問自答,“是啊,該接來母親了。”他得出答案。
  自從頂樑柱孫堅死後,孫策的老母和其他家人就長期蝸居在曲阿偏僻的鄉下,飽受各種迫害。
  珠簾輿,錦蓋車。
  他還加派眾多大將和護衛兵去曲阿之地,迎接老母和其他家人。
  孫策把老母奉養在宣城,久違地牽著她的手,道:“您可以放心地安享晚年啦。孫策已經長成大人啦。”
  已經白髮蒼蒼的老母大喜過望,反倒一個勁地啜泣,道:“亡夫倘若在世……”
  孫策對弟弟孫權道:“我把大將周泰派給你,你要守好宣城,替我孝敬母親。”
  說完,他再次出征,爭霸南方。
  他每攻取一地,首先立即佈告治安,取得民心。
  他正明法紀,拯救貧民,扶持產業,對性質惡劣的違法者則嚴懲不貸。
  “孫策來啦!”
  就這一句話,良民聞聲急忙讓路,拜於路旁,刁民聞聲卻失魂落魄,銷聲匿跡。
  “孫郎愛民,納用信義之士。”
  許多以前丟棄州縣官府城池、逃遁山野的官吏了解到這一點,紛紛回鄉,申請任官,絡繹不絕。
  孫策還錄用文官,人盡其才,使他們為和平復興盡心盡職。
  他還親自南征,以圖今後治安。
  當時吳郡(治所在今江蘇蘇州)嚴白虎自稱“東吳德王”,作威作福,聽說孫策就要襲來,已經取道南進。
  “啊呀呀!不得了啦!”全軍騷動。
  嚴白虎之弟嚴輿,把兵派到楓橋(今江蘇蘇州附近),進行防禦。
  “區區小城!”
  這時,孫策親自來到前線,打算一舉突破。張纮勸道:“大將一身乃三軍性命。你當在中軍,自重天授之身。”
  “是嗎?”孫策納諫,吩咐大將韓當為先鋒。
  陳武、蔣欽二將乘小船繞到楓橋後面,夾擊敵軍。嚴輿支撐不住,退入吳城。
  孫策迫近吳城,不讓敵人喘息,立馬護城河畔,指揮大軍進攻。
  這時,吳城高高的箭樓窗戶裡,有一位貌似大將的漢子探出半個身子,左手扶梁,右手指著孫策,言語齷齪地破口大罵。
  “可惡的傢伙!”
  孫策回望身後,見太史慈已經彎弓搭箭,定睛瞄準。
  太史慈的手指把弦一放,嘭的一聲,離弦之箭,不偏不倚,扎在箭樓大樑上。而且把貌似敵軍大將的漢子的手釘在了樑上。孫策擊鞍讚道:“漂亮!”全軍個個有感於太史慈的本領,歡呼快哉。那聲勢,已經壓過吳城。
  手被太史慈漂亮的一箭釘在箭樓樑上,大將發出哀嚎,掙扎著道:“誰為我快快拔下此箭?”很快有兵卒跑過來,拔下箭來,扶他下去。
  這個大將成為大笑話。太史慈卻遠近聞名,被傳頌為:“近來最好的射手啊!”
  “豈可受此侮辱!”盤踞浙江一方多年,一向自稱“東吳德王”的嚴白虎,多年以來的自負開始動搖。
  看看來者,統帥孫策及旗下將星,個個年輕,令人稱奇。
  新時代誕生的新銳英雄群體,鬥志旺盛,並轡而來,蔚為壯觀。
  “嚴輿,我有一計啊。”他回頭看著胞弟,雙臂抱胸道。
  “有什麼想法?”
  “什麼想法?呃,隱忍一時恥辱,趁還沒有受到更深傷害之前,講和吧。”
  “投降嗎?”
  “把虛名讓給他,只要我們掌握實權就行。他們年輕,不會有深謀遠慮。講和之後,我自有辦法。”
  嚴輿作為胞兄的講和使者,很快來到孫策軍中。
  孫策接見,道:“你就是東吳德王的弟弟嗎?原來如此……”他不客氣地瞅著來使的臉,馬上著人設酒宴,勸酒道:“來吧,邊喝邊談吧。”
  嚴輿暗自觀察,心想:“好個颯爽英姿,不愧人稱江東小霸王,但卻乳臭未乾啊。不過是個理想主義者,忽得天時,手握兵馬,得意忘形罷了。”
  他輕看了對手的年輕,一個勁給孫策戴高帽。
  酒到半酣,孫策出其不意,莫名其妙地問道:“事到如今,你卻無動於衷咯?”
  “事到如今是何意?”嚴輿反問道。
  孫策拔劍,砍斷他的椅腿,道:“這就是事到如今!”
  嚴輿仰面摔倒,大驚失色。
  孫策捧腹大笑,道:“所以我才有話在先,可你……”他一邊數落摔倒的一方,一邊收起劍來,把手伸給受到驚嚇、面色蒼白的嚴輿,道:“好啦,起來吧。酒後的遊戲而已。……東吳德王的使者,你的兄長究竟給我孫策開出什麼條件講和?聽聽你們的意向。”
  “家兄說……”嚴輿忍著腰痛,重整威儀道,“就是,那個……與其無益而戰,損兵折將,不如與將軍長久和睦,平等共分江東之地。家兄之意就在於此。”
  “平等?!”孫策抬眥罵道,“汝等輕賤之輩也想與我們平等分治江東嗎?太自不量力!滾回去!”
  見講和不順,嚴輿默然,準備返回。孫策從後面撲上去,一刀砍落他的頭顱,鮮血四濺。
  “撿起來,回去吧!”孫策拭劍,轉向在一隅發抖的嚴輿隨從,指著滾落在地的嚴輿首級,叮囑道,“我方的回答就是他的腦袋。爾等回去,可如實向嚴白虎報告。”
  隨從抱著主人的首級逃將回來。
  嚴白虎見弟弟身首異處地回來,與其說是想報仇,不如說為孫策激烈的挑戰而戰栗。
  “孤軍戰鬥,勢必危險。”他想。不如暫且退兵會稽(今浙江紹興),拜託浙江諸雄,再圖計策。
  他心驚膽戰,半夜突然棄城而逃。
  攻來的太史慈和黃蓋等人窮追猛打,大獲全勝。
  昨日的“東吳德王”,現在卻威風全無,所到之處被追兵痛打。途中他威逼民家湊糧,躲避山野,總算到達會稽。
  當時,會稽的太守叫王朗。王朗要幫嚴白虎,調出大軍,試圖抵禦孫策的侵入。
  王朗臣下中有叫虞翻字仲翔的進諫道:“天時到了!逆時盲動,只會自取滅亡。請避此役。”
  “天時為何?”王朗問道。
  “天時乃時代浪潮。”王朗話音未落,仲翔答道。
  “你是說叫我任憑外敵侵略而袖手不管咯?”
  “請把嚴白虎抓起來,獻給孫策,與他結誼,以圖安全。這叫順應時代方向。”
  “休得胡言!會稽王朗怎能低三下四地獻媚於孫策呢?會成為世人笑柄的。”
  “非也。孫策尊崇信義,廣布仁政,近來民望赫赫。相形之下,嚴白虎驕奢淫逸,多行惡政,未行一件善事。他還是個思想保守的舊時代人。你不出手相救,他也會隨著時代而滅亡。”
  “不不。嚴白虎與我舊交頗深。孫策是打亂我們和平的外敵。這時才要聯手打擊侵略之賊。”
  “啊,你也將無用於下一個時代。”
  仲翔長嘆,王朗暴怒。
  “你這傢伙,希望我滅亡嗎?!我不想見到你。出去!”王朗下放逐令。
  仲翔甘願流亡。
  被逐出宅邸時,他未攜一物,只是囁嚅道:“你也不想被沒有主心骨的主人豢養吧。”把平時養在籠子裡的雲雀連籠子抱出來,離開了會稽。
  他對王朗所說的時代風浪,一方面網羅到了隱居山野的賢人,另一方面又把身處官衙武府等舊勢力中的許多賢人趕進了山林。
  仲翔便是被趕進山林的賢人之一。
  他默默地走在原野之上,尋找隱居的草廬。
  來到鄉下一座無名山前,鬆一口氣,道:“你也回故鄉去吧。”說著,把籠中小鳥放飛到藍天中去。
  仲翔微笑著,目送小鳥融入藍天。他看到的小鳥身影,與自己堅持活下去的身影一模一樣。
  就在仲翔放飛的籠中小鳥飛向廣闊天空時,在下界,會稽城守兵與潮水一樣的攻方之間已經反复激戰數日。
  一天,會稽太守王朗打開城門,親自在戰塵中馳騁,大叫:“黃口小兒孫策!敢到我面前來嗎?!”
  “孫策在此!”一位年輕將軍,形似鵯鳥,應聲而出,劍甲鏘鏘,來到王朗眼前。
  “哦,你就是攪擾浙江和平的不良青年頭目?”
  孫策聽也不聽,回道:“老豬!不必多言!爾等賊人吸食民脂民膏,養肥自己,慵懶貪婪。我等大軍前來,就要把你們趕出引以為榮的老巢!睜開眼睛吧,快快獻出城來!”
  王朗大怒,撲上前來,道:“不要自說自話!”
  孫策正要挺戟交戰,身後一位旗下躍馬而出,道:“將軍,斬豬焉用王劍?”說著,挺槍直指王朗。
  此人正是太史慈。
  啊呀呀……王朗旗下也有周昕躍馬而出,直取太史慈。
  “休要走了王朗!”
  “拿下太史慈!”
  “包圍周昕!”
  “活捉孫策!”
  雙方喊聲交織,一陣激烈混戰。不知何時,孫策軍中周瑜、程普二將已經繞到背後,堵住退路。會稽城的軍隊全軍大亂。
  王朗好不容易撤回城裡,保住一命,但卻損失慘重。此後,他緊閉城門,形似蠑螺,吩咐“不許輕率出城”,集中兵力,專心防禦,一動不動。
  東吳逃來的嚴白虎就躲藏在城內。他也認為:“孫軍遠道而來,如此一月過後,兵糧必乏。他們不適合久戰,只要鞏固守備,孫策自然就會黔驢技窮。”於是承擔起一方守備,高築城牆,精心防備。
  果然,孫策對此束手無策。不論如何挑戰,城裡兵馬就是不出。
  “麥子尚未成熟,運糧路途遙遠。就算搶奪良民的儲蓄充當兵糧,不日也會用盡,而且,我們的大義也將名存實亡。如何是好?”
  “孫策啊。我有一計。”
  “哦,是叔叔啊。請說出你的計策。”
  孫策的叔叔孫靜答道:“你可知道,會稽的金銀兵糧不在城中?”
  “不知道。”
  “都藏在距此數十里的查瀆。所以,突然進攻查瀆,王朗必不能沉默坐視。”
  “說得是!”
  孫策採納叔叔的意見。當天夜裡,各營各寨,點起許多篝火,豎起無數旗幟,擺出疑兵之計,好像馬上就要進攻會稽城。其實,大軍已經疾風一般轉戰查瀆。
  會稽城裡的兵馬不知是疑兵之計,見敵軍篝火旺盛,便徹夜不眠,部署防備,道:“不可大意!”可是等到天亮,等篝火熄滅後一看,城下竟不見敵軍一兵一卒。
  “查瀆遭到襲擊!”
  王朗聞言大驚,出得城來。在奔向查瀆途中,又遭遇孫策的伏兵。王朗的兵馬終於落花流水,遭到殲滅。
  王朗最終落荒而逃,得脫死地,來到海隅。嚴白虎在逃奔餘杭(今浙江杭州)途中,被一個叫做元代的人用酒灌醉,熟睡時被砍下頭顱。
  元代把嚴白虎的首級獻給孫策,領到賞賜。
  就這樣,會稽城也落入孫策手中,南方各地幾乎盡歸他的統治之下。於是他任命叔父孫靜為會稽城主,心腹君理為吳郡太守。
  這時,宣城來的快馬報告他家發生的小小騷動。
引言 使用道具
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9-11 18:06:35

“一天夜裡,住在近鄴山里的山賊與各州殘兵敗將兵合一處,突然襲擊了宣城。令弟孫權和大將周泰二人盡力防守。為了救殺進賊群的令弟孫權,周泰未穿盔甲,赤裸身體,大戰眾賊,全身負傷二十餘處。現在傷勢嚴重,瀕臨死亡。”
  聽完差人的話,孫策急忙趕回宣城。他所擔心的母親安然無恙,但周泰的傷勢卻比想像的嚴重,為此日夜痛苦。
  “我想設法救他,有何妙計?”他向家臣詢問。
  先前獻上嚴白虎首級成為臣下的元代道:“七年前,我被海盜襲擊,受到嚴重箭傷。當時,會稽的虞翻說,他的朋友中有一位名醫,可以把他介紹給我。接受了那位名醫的救治,我的傷僅用十五日便痊癒了。”
  “虞翻,不就是仲翔嗎?”
  “您知道他呀。”元代聽了孫策的話,眼睛瞪得老大。
  “不不。那位仲翔雖是王朗的臣下,但張纮正向我推薦,說他這個人物應該找來錄用。請你快快找到仲翔,同時把那位名醫也帶來。”
  “仲翔現在何處?”
  孫策一聲令下,各郡官吏都接到尋找仲翔的命令。
  仲翔剛剛歸隱山野,很快又被找到。聽到孫策之命,道:“如能救人一命……”遂陪伴著大夫朋友,迅速來到宣城。
  不愧是仲翔的朋友,那位大夫也與眾不同。
  他是一位老人,卻白髮童顏,超凡脫俗。
  手裡拿著一束白花,好像是野薔薇之類,邊走邊聞。看他表情,好像是來到人間味道濃厚的地方,留戀起野地的芬芳。
  孫策接見,問他姓名,他答道:“華佗。”
  他說自己生在沛國譙縣,字元化。雖有門第,卻不願多說。
  他當場就給病人看病,自言自語道:“大概得要一個月。”
  果然,一個月內,周泰的創傷痊癒,就像擦去了一樣。
  孫策非常高興,道:“你真是名醫!”
  華佗笑道:“你也是治國之名醫啊。不過治療有些粗野啊……”
  “你希望得到什麼褒獎嗎?”孫策問道。
  “什麼都不要!只要你錄用仲翔,我就感激不盡啦。”華佗答道。
  十四和平主義者
  江南江東八十一州,如今盡歸時代弄潮兒孫策統治。他兵強地沃,文化呈現一派生機勃勃的清新氣象。“小霸王孫郎”的地位已經鞏固。
  他把各地要害分給諸將把守,又廣集賢才,廣布善政。不久上表朝廷,要與中央的曹操結好,開始外交活動。
  “自那以後久違了!”很久之後,他又向曾經寄身的淮南袁術送去消息,派去使者,稱:“曾經存放你處的傳國玉璽乃亡父孫堅的遺物,此次請予歸還。當然,當時拜借的兵馬,當十倍奉還。”
  那當時袁術的勢力如何?他也以淮南為中心,在江蘇、安徽一帶逐漸強大起來,而且內心抱有稱霸野心,所以格外傾力於擴充軍備,建築城寨。
  “今日要求你們來此參議,所為並非他事。如今孫策突然說,要求歸還傳國玉璽。如何回答才好呢?各位就此如有意見,就請說來。”
  當天,袁術向三十餘名大將問計。
  以長史楊大將、都督張勛為首,紀靈、橋甤、雷薄、陳簡等重要人物悉數到齊。
  “不必認真回复,置之不理可也。”一員大將道。
  次座上的大將又罵道:“孫策乃忘恩之徒。他不僅在主公家中得到撫養,還假借精兵三千,戰馬五百匹,一去不復返,一直杳無音訊。今日來了消息,卻是要求歸還所存之物。何其無禮!”
  “嗯,嗯。”袁術臉色大好。
  諸臣個個略知袁術野心,異口同聲道:“宜派兵江東,懲罰忘恩之徒!”
  但楊大將反對,道:“討伐江東,必須渡過長江之險。且孫策如今勢如日出,士氣正旺。不如自重一步,關注北方之憂,謀求自身富強,然後悠然進攻南方,也為時不晚。”
  “是啊……說到北鄰之憂,就是小沛的劉備和徐州的呂布……”
  “小沛的劉備勢力甚小,踏平他不費吹灰之力。可呂布卻虎視眈眈,要設計離間他們。”
  “如何才能使他們反目?”
  “此事容易。但首先需要把主公約定給予呂布的兵糧五萬斛、金銀一萬兩以及馬匹、綢緞等物統統給他……”
  “好的,給他。”袁術當即採納這個意見,“如果小沛、徐州很快成為我等的囊中之物,這個代價是划算的!”
  在先前與劉備作戰的時候,約定給予呂布而沒有給的糧米、金銀、織物、駿馬等大批物資,很快便蜿蜒運往徐州。
  為討呂布歡心。
  然後孤立劉備,斬殺劉備,再製衡呂布。毋庸贅言,這是個計謀。
  呂布也沒有那麼好對付。
  “哎呀呀,那袁術現在送來偌大財貨,打的什麼主意啊?”慾念讓他歡心,但他同時又起疑心。“陳宮,你怎麼看?”
  “一眼就能看穿哪。”心腹陳宮見問,便笑道,“袁術是想牽制住主公,去打劉備唄。”
  “我看是。我也有同感。”
  “劉備在小沛,對主公而言就是前衛,並無害處。相反,如果袁術伸出手來,小沛成了他的勢力範圍,那麼不但徐州不能高枕無憂,還會存在他與北方泰山諸雄結盟帶來的威脅。”
  “才不上他的當呢。”
  “是啊。不能上當。該收的東西照收不誤,靜觀事態變化可也。”
  數日之後。
  果然有情報來。
  說是淮南兵馬向小沛移動,勢如怒濤。
  聽說由袁術幕將之一紀靈擔任指揮,兵馬十萬,長途奔襲,向小沛縣城進軍。
  當然,由於先前已經付出代價,大軍進軍並不擔心徐州的呂布。
  另一方面,小沛的劉玄德心裡明白,受此大軍進攻,終究沒有勝算,首先連兵器、糧草就不足。
  “不測之大難臨頭。請求緊急援助!”劉備向呂布派出快馬。
  呂布不但暗地動員,增援小沛,他還親自出陣,來到兩軍之間。淮南大軍面對意外形勢,大怨呂布不守信義。大將紀靈向呂布寨中送來言辭激烈的抗議。
  呂布處於夾板之中,卻毫無為難之色。
  我要斷得公正,既不被袁術怨恨,也不被劉備怨恨。
  聽到呂布自言自語,陳宮懷疑他有無好辦法進行裁決,於是在一旁觀看。
  呂布修書兩封。
  於同一天把紀靈和劉備邀請到自己寨中。
  出小沛縣城不遠,劉備也率不足五千兵馬,正在對陣。呂布邀請送到,劉備道“不可不去”,起身出發。
  關羽斷然阻止,道:“一旦呂布有異心,如何是好?”
  “我對他堅守節義,謙讓有加,直至今日,從無任何行為讓他起疑。所以他毫無道理加害於我。”玄德說著,抬腿開步。
  這時張飛箭步上前,道:“儘管你如此說法,我們卻信不過呂布。請且慢行。”
  “張飛,你想去哪裡?!”
  “只要呂佈出城在寨中,就是意外的幸運!我拜借兵馬少許,突然襲擊呂布中軍,斬了那傢伙的首級,順便打散紀靈的先鋒就回來。用不了兩個時辰。”
  較之呂布的邀請,玄德更加害怕張飛的暴勇,便對左右道:“關羽、孫乾!快快攔住張飛。”
  張飛就要拔劍飛奔,被大家抱住,帶了回來。
  關羽教訓張飛道:“既然你如此懷疑呂布,為何不下決心捨命護兄,陪著大哥前去呂布營寨?”
  張飛啐了一口,道:“去就去!誰不去啦?!”說完,慌忙上馬,跟隨玄德而去。
  關羽苦笑。張飛道:“有什麼好笑的?!你不也說不要去阻止來著?!”簡直就是小孩子吵架。
  來到呂布寨中,張飛還是板著一張臉,沒有笑容,簡直就像一副魁偉的假面,只有眼睛時時左右滴溜溜地轉動。
  關羽也毫不大意,屹立在玄德身後。
  很快,呂布就座。
  “歡迎歡迎啊。”
  打個招呼倒也算了,接著呂布說道:“此次為了解救貴方的危難,我可花了好大心血啊。請你不要忘記我的恩情啊!”
  張飛、關羽兩人滿臉怒火。然而,玄德卻低低垂首,道:“您的恩情我無論如何不會忘記。真是誠惶誠恐!”
  這時,呂布家臣來報,道:“淮南大將紀靈將軍到!”
  “哦,已經到啦?快快有請。”
  呂布輕輕命道,表情若無其事。可玄德卻大驚。
  紀靈乃敵軍大將,且在交戰之中。玄德慌忙站起身來,道:“好像你有客人來,我先失陪啦。”
  玄德說著就想離席迴避。呂布按住,道:“不不。今日是特意把足下和紀靈叫到一起的。呃,有事相商,請坐!”
  很快,紀靈好像也被引到門外。
  紀靈一邊與呂布家臣聊著什麼,一邊走來,豪爽的笑聲越來越近。
  “就是這裡。”陪同的武士掀開寨門幕簾,指著閣院道。
  紀靈若無其事,剛要進門,“啊?……”的一聲,臉色大變,停住腳步。
  玄德、關羽、張飛。
  敵方三員大將齊刷刷地坐在席上,由不得紀靈不大吃一驚。
  呂布回頭,指著一個空席,道:“來,請這裡坐!”
  但紀靈無法不遲疑。出於恐懼,他轉身返回門外。
  “叫你來嘛。有什麼好客氣的!”
  呂布起身出門,抓住他的臂肘。然後像拎小兒一般要把他塞進閣內。紀靈哀鳴道:“呂公,呂公!我紀靈何咎之有,你卻要殺我?!”
  呂布哧哧笑道:“沒有理由殺你。”
  “那就是要設計殺玄德,才把他招來的。”
  “不,也不想殺玄德。”
  “既……既然如此,你究竟想幹什麼?”
  “為了你們雙方。”
  “不明白。簡直就像被狐狸迷住一樣。別讓人迷惑啦,請說出真實想法。”
  “我真的是主張和平的。我原來就是熱愛和平的人哪。所以今天讓你們雙方碰面,想做個講和的了斷。你想說我呂布的裁決不夠分量嗎?!”
  真正主張和平的人個個都會替他害臊!
  別人說這話倒也罷了,偏偏呂布親口說“我是崇尚和平的人”。如此亮相,真是近來的稀罕事。
  當然,紀靈也不會相信這樣的和平使者。與其說他感到可笑,不如說他是因疑惑而感到恐懼。
  “你說要講和,究竟什麼是講和?”
  “講和,就是停止戰鬥,互結友好嘛。難道你不知道嗎?!”
  紀靈目瞪口呆。
  呂布不顧他一頭霧水,拽著他胳膊把他領到座上。
  現場變得怪異。
  一片冷場。紀靈與玄德,在這裡都是客人,而在戰場上卻是面對面的敵人。
  “……”
  “……”
  兩人斜眼相視,正襟危坐,卻毫無辦法。
  “好啦,並排座吧。”呂布把玄德請到自己的右側入座,把紀靈請到自己的左側入座。
  酒宴開始。
  然而,酒不甘味。任何一方都默默地舔著杯沿。
  不久,呂布獨自一飲而盡,把酒杯高高舉起,道:“好啦!成了!雙方就此開始友好交往!”
  但是,只有他一個人舉起手。
  事到如今,紀靈也不能沉默。他一臉要踢翻餐桌的樣子,正面迎戰呂布,道:“別開玩笑啦!”
  “什麼開玩笑?”
  “想想看吧!我受君命,率領十萬兵馬,決心不生擒玄德誓不生還,才到戰場上來的。”
  “知道。”
  “平民百姓的打鬥我不知道。但我不可能如此簡單地撤兵。我停戰的日子,不是生擒了玄德,就是把玄德的首級挑在戟上的那一天。”
  “……”
  玄德一直默默聽著,但站在身後的關羽、張飛,早已滿眼怒火。
  突然,張飛從關羽背後大步上前,把地板踏得嘎吱嘎吱直響,道:“休得胡言!紀靈!出來!我不吱聲,你竟目中無人,口出狂言。我等劉玄德君臣曾經共同起誓,兵力雖少,卻與汝等蛆蟲、蝗蟲的勢力不同。當年我等僅數百人便把黃巾蜂賊百萬打得落花流水,你難道不知嗎?你膽敢再嚼舌根,決不饒你!”
  張飛險些拔劍沖上前去的樣子,讓關羽吃了一驚。他抱住張飛,道:“別一個人耍威風!你總是一個人先耍威風,我等連出頭的地方都沒有。”
  “我最討厭磨嘰磨嘰地耍嘴皮子。嗨,紀靈!戰場不拘場所。你那麼想要我家大哥的頭顱,你就取取試試!”
  “哎,不是叫你等等嘛!呂布好像也有什麼想法。你可以像大哥一樣權且靜觀事態發展,看呂佈如何處理。”
  張飛道:“不。我對那個呂布也有意見!鬧不好的話,管他是呂布還是誰,我決不留情!”
  他怒髮衝冠,鬍鬚直立,丹口大張,露出白牙。
  張飛如此挑戰,紀靈也不能退縮。
  “你個匹夫!”
  紀靈飛身亮劍。
  呂布瞪著雙方,大聲喝道:“真夠吵的。別鬧啦!”然後對身後大聲道,“來人!”
  呂布對跑過來的家臣,語氣尖利地吩咐道:“把我的戟拿來!那把方天畫戟!”
  現成的和平也不是輕易就能得到的,呂布當場表現出憤怒的本性。他一旦發怒,不知道會做出什麼。紀靈非常恐懼,玄德也屏住呼吸。
  “他要幹什麼?”大家看著呂布。
  方天畫戟遞到呂布手上。他一邊抱著大戟,一邊瞪視四座,開腔道:“今日把雙方叫來講和的不是我,是上天之命。對此,夾雜私心,說三道四,那就是違背天命啊。”
  果然,他仍然沒有摘下莊嚴的和平使者的假面具。
  呂布突然心生一計,話音剛落,便飛奔出閣,一口氣奔到遠處轅門旁,把畫戟倒插在地上,折返回來。
  然後道:“看著,從這裡到轅門之間正好有一百五十步距離。”
  大家把目光投向他手指的地方,心中生疑,不解他為何把戟立在那裡。
  “好!我從這裡瞄準那把戟的枝尖射一箭。如果乾淨利落地射中了,那就奉天命,講和結好而歸。如若不中,也許就是天意讓你們再戰。那我就收手,不再乾涉。你們可以隨便繼續打下去。”
  奇異的提案!
  紀靈認為不可能射中,同意。
  玄德也只能道:“任你處置。”
  “那就再飲一杯。”呂布回到座上,再勸一巡酒,自己也望著遠處的畫戟,飲盡此酒。不一會兒,他臉色泛紅,露出醉意。
  “拿弓來!”呂布大聲吩咐家臣。
  來到閣前,呂佈單膝跪地。
  弓小。
  弭——或稱滿弓,呈半弓形。由於在梓樹弓桿上貼有薄金屬板,並用漆帶裹緊,弓力之強勝過強弓。
  “……”
  嘭!
  弦歸原位。離弦之箭在風中鳴響如笛,劃出一道弧線,發出鮮豔微光,飛行而去。只聽遠處鏗鏘一聲響,畫戟的枝尖頓時火星迸濺,箭頭粉碎,箭桿折成三截。
  “中啦——”
  呂布投弓,回到席上,轉向紀靈,道:“好啦,約定好的。請立即受天之命。什麼?無法向主公交代?不不。我給袁術送信過去,說你無罪。”
  把紀靈趕回去後,呂布得意地對玄德道:“怎麼樣?如果我不救你們,就算你左右再有兩位賢弟,這次也會被滅的。”
  玄德明知是賣恩,還是拜謝道:“今日之恩,終生不忘!”未久回到小沛。
  十五新嫁娘
  “如果就這樣留在這裡,先不說玄德方面,呂布肯定會以違約之敵為名,全軍來攻。”
  紀靈害怕呂布。
  他感到上了呂布的當,但更被他強大的精神所懾服。
  不得已,紀靈退兵,回到淮南。
  從他口中聽到詳情,袁術暴怒,道:“混蛋!厚顏無恥,竟至於此!拿了我莫大的代償,卻又庇護劉備,回報我的就是強加於我的講和嗎?!”
  他怒氣難消。
  袁術忍無可忍,道:“既然如此,我將親自率大軍進攻徐州和小沛,一舉破城!”說完就要下達命令。
  “不可!斷不可貿然……”紀靈儘管為自己丟盡臉面而深感恥辱,但還是諫道,“呂布之驍勇天下有定評。原來以為他有勇無謀,卻為何既有機智又有謀才,真讓我驚訝。而且徐州佔著地利,貿然出師,恐損兵折將。”
  “照你這麼說,只要那傢伙盤踞北鄰,我袁術就是將來也無法向南向西發展咯?!”
  “對此我忽生一計。聽說呂布有一個妙齡美貌的女兒。”
  “庶出還是嫡出?”
  “聽說是呂妻嚴氏所生愛女,所以更是合適。”
  “此話怎講?”
  “主公亦有可以娶親的公子。用通婚先籠絡呂布的心。看他是否接受這門親事,以判斷他的向背。”
  “哦……嗯……”
  “如果他接受這門親事,願意把女兒嫁給公子,事情就好辦啦。呂布一定會殺掉劉備的。”
  袁術一拍大腿,道:“妙計!為褒獎你獻此良策,不再問你此次過錯之罪。”
  袁術首先擬書一封,送去殷勤答謝,對呂布此前講和之功獻上滿腔敬意和謝意。
  算好日子,故意隔了兩個月,袁術才遣使說媒,道:“願與你家結姻親之緣,永享共榮,親上加親……”
  回話當然是世間俗套的說法:“我們認真考慮之後,改日一定回話。”
  先來厚謝先前的講和,講和之後又來說媒,於是呂布認真考慮起來。
  “也非壞事啊……你的意下如何啊?”呂布與妻子嚴氏商量。
  “呃……”因是獨生愛女,呂妻也把手支在臉頰上陷入沉思。纖指就如像牙削成的一般。
  窗外輕輕飄來後園木蘭花的幽香。
  就連呂布這樣的漢子,這時也是一個慈眉善目的好父親。
  呂布妻妾原有三人:第一夫人、第二夫人以及妾。
  嚴氏是正室。後娶了曹豹的女人,立為第二夫人,由於早逝,沒有子女。
  第三位是妾。
  妾的名字叫做貂蟬。
  說到貂蟬,就是呂佈在長安時熱戀的女人。為了戀情,他背叛董相國,最終推翻當時政權。貂蟬,就是那場大亂的導火索。那位貂蟬難道還活在呂布的密室之中嗎?
  “貂蟬啊!貂蟬啊!”
  呂佈如今仍然經常在閨園中這樣叫妾。不過,後來嫁給他的貂蟬與那王允的養女——薄命的貂蟬雖然同名,卻非同一人。
  有相似之處。但年齡不同,秉性迥異。
  呂布也是多愁善感之人。
  他無法徹底忘卻死於長安大亂中的貂蟬,於是在各州遍搜長得像貂蟬的女人,終於得到一個面容可供憑弔的女人,便一直“貂蟬,貂蟬”地叫她。
  這位貂蟬亦無子女。所以,說到子女,只有嚴氏所生的女兒。
  煩惱的父親對愛女的鍾愛超乎常人,操心女兒的幸福甚於自己的未來。
  “怎麼辦呢?”他對袁術提出的親事感到十分迷茫。
  做父親的往往過多考慮各個方面。
  一方面認為是一段良緣,另一方面又覺得危險。
  “我覺得是門好親事……”正室嚴氏道,“我聽傳言說,袁術這個人早晚要當天子的。”
  “聽誰說的?”
  “說不上誰,就連侍女們都在傳呢,說他有資格登天子之位。”
  “傳國玉璽在他手裡。是說這事兒吧……可是,眾口相傳的力量實在可怕,也許真的能實現哪。”
  “所以啊,這門親事不是挺好嗎?嫁過去,就有希望很快當上皇妃。”
  “你也往大處著眼啦。”
  “這可是做母親考慮最多的問題啊。只是得了解一下,他家有幾個兒子。萬一嫁給眾多兒子中最不成器的那個,後悔就來不及了。”
  “這點不用擔心。袁術只有一個兒子。”
  “那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雄雞也為母雞的話而振翅。袁家的辭令“永享共榮”被當了真。
  袁家等不及回話,再次派韓胤為使,前來探問意向,道:“這門親事如何啊?舉家君臣翹首盼望成功姻緣哪。”
  呂布把韓胤迎入驛館,厚禮相待,有問必答,又將許多金銀贈給使者一行。使者返回時,呂布備下奢華禮物,堆積如山,馬馱車拉,讓他們帶給袁術。
  “我一定轉達。想必袁家一定滿意。”
  韓胤回去後的第二天。
  那位“不可先生”陳宮一臉更加“不可”的表情,一大早就來到執事閣中,等待呂布起床。
  不久呂布起床。
  “哦,陳宮哪,真早啊!”
  “我有話……”
  “什麼話?”
  “與袁家的親事。”
  看到陳宮的表情,呂布心中有點困惑。
  莫非這個諫言家又要進什麼諫了?
  既已承諾對方,現在如果內部生變,不好收場。
  “……”
  他一臉厭煩,把遲鈍目光投向一旁。
  “在這裡說,不妨礙吧?”
  “你反對咯?”
  “不,決不。”
  因為陳宮低著頭,呂布放下心來,道:“吏員們會來辦事,挺麻煩的。到那座亭子去吧。”
  出得閣來,走過木蘭花下。
  在水亭裡圍桌而坐。
  “我還沒有對你說,內人也說這是良緣,所以決定把女兒嫁過去。”
  “大概可以吧。”陳宮答道,後牙上好像擱著東西。
  “不行嗎?”呂布害怕他進諫,又想得到他的保證。
  “我認為可以是可以,關鍵是時間。婚禮約在何時?”
  “不,還沒進展到那一步。”
  “從訂婚到進門,自古以來時間都是一定的。”
  “打算依規矩來。”
  “不可。”
  “為何?”
  “照例,從訂立婚約到舉辦婚禮的時間根據身份分成四種。”
  “天子的花燭之儀為一年,諸侯為半年,卿大夫三個月,庶民一個月。”
  “正是。”
  “哦,嗯……”呂布恍然大悟,道,“袁術持有傳國玉璽,也許早晚當上天子。所以你想讓我依天子之例嗎?”
  “非也。”
  “那就是諸侯資格咯。”
  “不。”
  “你是說依照大夫之例嗎?”
  “不可。”
  “那……”呂布作色道,“我的女兒出嫁,你卻讓我依庶民之例嗎?!”
  “沒人這麼說。”
  “你這傢伙說話讓人摸不著頭腦。你究竟讓我怎麼辦?”
  “凡事,哪怕是家庭內部之事,天下之雄亦須視風雲而為之。”
  “當然。”
  “主公驍勇,無人可與比肩。如果與擁有傳國玉璽且國富兵強的袁術結為姻親,事情傳開,哪個諸侯不會詛咒嫉妒?”
  “如果害怕這個,女兒就嫁不出去啦!”
  “可是,總要圖個萬全吧,哪怕為了令愛。主公能斷言不存在有人把過門吉日當成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半道伏兵,搶走新娘的危險嗎?”
  “你說得也是……那該怎麼辦?”
  “不要等待吉日。身份慣例都不要顧忌。趁各路諸侯還沒注意,就先把令愛的轎子疾風迅雷般地送到壽春的袁家。”
  “此話有理!”聽陳宮這麼一說,呂布也覺得極有道理。“可是,不好辦哪。”
  “有何為難?”陳宮單刀直入地問道。
  呂布撓頭,道:“其實,內人也願意接受這門親事,她非常高興……最後也沒有跟你商量,就答復了袁術的使者,答應了下來。”
  “有何不可?!在下並未阻止這門親事啊。”
  “可是,使者韓胤已經回淮南去了。”
  “此亦無妨。”
  “卻是為何?”呂布詫異道。
  陳宮過於鎮靜,呂布覺得蹊蹺。
  陳宮挑明想法,道:“其實啊,今天早晨在下私自拜訪韓胤館舍,悄悄與他商量好啦。”
  “什麼?!你背著我去見袁術的使者啦?!”
  “我擔心得不得了啊。”
  “那你們都談了些什麼?”
  “我一見到韓胤,就單刀直入地說:\'這門親事,說白了,對貴國而言目標就是劉備的腦袋吧。新娘歸新娘,後面所要的東西就是劉備的腦袋吧!\'我冷不丁這麼一說,韓胤大驚失色。”
  “那是啊……後來韓胤如何回答?”
  “他盯著我的臉看了一會兒,很快壓低聲音說:\'這等事千萬不要大聲說。\'他也不愧是個人物,回答得真妙。”
  “噢……後來你說什麼來著?”
  “新娘過門如按通例必不吉利,難以順利。所以我回去勸說主公,也請貴國即刻從速辦理……說完我才回來。”
  “韓胤可什麼都沒有對我說啊。”
  “那他不會說吧。他這個使者又不是來挑明這樁婚事是利益婚姻的。”
  陳宮說完,呂布便盯著他的臉,思考是否重新考慮。但他的心思卻已經全部放在準備女兒的出嫁和選定成親的日子上了。
  “這麼說,日子越早越好啦。不知怎的,我心急起來了。”
  他又大步朝後閣走去。
  他說服妻子嚴氏,讓她夜以繼日緊鑼密鼓地準備女兒的出嫁。
  備齊各種奢華嫁妝,縫好大量金襴綾羅,馬車和華蓋造得華美無比。
  這天早晨,新娘終於要離家出嫁。拂曉時分,徐州城裡就鑼鼓喧天。前一天晚上開始的盛大慶祝宴會,通宵達旦。
  不久,百鳥啼鳴,晨曦輝映,城門大開,載著新娘的馬車是白馬金蓋,侍女侍童,美裝武士,列隊護衛,送出城外,彷彿紫雲伸展。
  陳珪年老,在兒子的宅邸養病。
  他的兒子是劉玄德的臣下陳登。
  “那邊熱鬧的鼓樂,是怎麼回事啊?”
  在病室照顧他的丫鬟道:“老爺隱居,還不知道吧。”她告訴他說,徐州城裡出來一支送親隊伍,要到遙遠的淮南去,街上的人都在歡送。
  “這可使不得!我豈能袖手旁觀啊!”陳珪說著,走出病室,“扶我上馬,帶我進城。”誰都攔不住他。
  陳珪上氣不接下氣地趕到徐州城,請見呂布。
  “一個病人,還來做甚?不來祝賀也不要緊的。”呂佈道。
  “正相反!”陳珪用力搖頭,開腔道,“你的死期已經臨近,今日特來弔唁。”
  “老頭!莫非你是在說你自己嗎?!”
  “不不。你要走在我這個病老頭前邊兒啦!”
  “休得胡言!”
  “可是,命數如此,能奈其何!你自己一步步順其自然地朝黃泉路上走啊。”
  “別說不吉利的話!今日乃大喜之日。”
  “從你認為今日是吉日看,死神已經纏上你啦。因為,這樁親事乃袁術之謀略。由於劉備這個人跟著你,袁術無法滅你,所以,他就想先把你的女兒當做人質,然後再攻取小沛。”
  “……”
  “今後即使小沛受到進攻,你也不能援助劉備。你不覺得劉備被殺,就是砍去你自己的手腳嗎?!”
  “……”
  “啊呀呀,無奈啊!人的命和袁術的妙計,真是可怕啊!”
  “呃……嗯。”呂布沉吟良久,扔下陳珪不顧,大步流星走出閣去。
  “陳宮!陳宮!”
  聽見閣外傳來呂布的大聲喊叫,陳宮道是何事,從公事房跑過來。呂布一見他的面,就大聲呵斥道:“淺見之人!汝誤我也!”
  說完緊急叫五百騎兵來到庭上,吩咐道:“追上小姐的轎子,立即帶回來。中止送親!”
  呂布反复無常已成常事,但這次卻讓人驚慌失措。騎兵隊當即絕塵而去,追趕送親隊伍。
  呂布書信一封,道:“小女昨夜突患微恙,臥床不起,送親之事,眼下只好延期,謹請見諒。”書畢,差人快馬送往袁術處。
  病人陳珪老人當天一直在城裡,傍晚才騎在馬背上,晃晃悠悠回自家去。他鬍鬚稀疏,一邊走,一邊自言自語,道:“啊,這下……我兒子的主公可以得救於危難之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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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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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盜馬人
  翌日,陳珪又靜臥病榻,細想世間險  “呂布乃是前門虎,袁術等於後門狼。夾在此二人中間,不定何時,必為其中之一所食。”
  陳珪擔心不已,於是在病榻上執筆修書一封,差人送到呂布手中。信中獻上一計:老生近聞,袁術手握玉璽,不日冒稱天子。
  大逆明矣。
  此前推遲送令愛過門,幸甚。宜速派兵,綁使者於途中,押往許都朝廷,以明順逆。
  曹操必記您的功勞。您當具備官軍之強,以曹操之兵為左翼,以劉玄德為右翼,討伐大逆。
  現在正是其時。
  揚曠世之英名,成一代之大計,就在今日。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你在沉思什麼……”妻子嚴氏越過呂布的肩膀凝視著他,一起讀陳珪的信函。
  “哦,陳珪所說也有一定道理,所以我正在思考怎麼辦。”
  “一個行將就木的病人的意見就把你說動了,你打算廢棄來之不易的良緣嗎?!”
  “女兒怎樣啦? ”
  “在哭呢。真可憐!”
  “難辦哪。”
  呂布一邊嘟囔,一邊向吏員匯集的政事閣走去。
  不知為什麼,吏員們正在那裡議論紛紛。
  讓侍臣去打聽,回來報告道:“大家在議論,小沛的劉備不知從哪裡陸續買來很多馬匹。”
  呂布咧開大嘴笑道:“武將購買馬匹以備不時之需,用不著瞪著眼睛議論紛紛。我也想徵集良馬,日前已經差宋憲等人去了山東。這會兒他們也該回來啦。”
  此後第三天。
  出差去山東買馬的宋憲和其他官吏,簡直就像被狐狸附體一樣,表情呆滯地回到城中。
  “徵集到了大量軍馬嗎?快快拉來五六匹駿馬讓我看看!”呂佈道。
  “真對不起!”官吏們害怕他發怒,腦袋磕在地上答道,“前天夜裡,我們趕著三百匹駿馬路過小沛境界,出現了一群強盜,搶走了兩百多匹駿馬……我等昨天和今天都在拼命尋找他們的行踪,可那些山賊、馬群全然不知去向。無奈,只好先把剩下的馬匹牽了回來。”
  “什麼?!你是說被一群強盜搶去了兩百多匹良馬?!”說著,呂布額上已經暴出青筋。
  “沒用的東西!平時你們都是怎麼吃的俸祿?!”呂布聲音粗暴地追究宋憲等人的責任,“被強盜搶走了那麼多寶貴的軍馬,還全都覥著臉皮跑了回來。哪有這樣的官兒?!見到強盜當場抓捕,這才是你們的本職!”
  “您發怒,是應該的。”宋憲伏在震怒的獅子王面前解釋道,“但不管怎麼說,那些強盜並非普通山賊野盜,個個都是強壯的漢子,蒙著面。其中一個頭目身材特別高大,把我們像小兒一樣抓起來就扔,我們根本無法靠近他,毫無辦法。尤其是他們的行動迅速得可怕,很有秩序。剛剛奪了我們的馬,那頭目就一聲令下,強盜便鞭打馬群,風馳電掣般地逃走……太與眾不同了,我們覺得不可思議,便悄悄查了一下,發現我們根本無力對付他們。那些蒙面強盜,其實是小沛劉玄德的義弟張飛和他部下!”
  “什麼?!原來是張飛……”呂布的憤怒全部轉向了小沛,但多少還是有些懷疑。“肯定嗎?肯定是張飛沒錯嗎?”
  “絕對沒錯!”
  “哼!”呂布咬牙切齒,從座上突然站起身來,咆哮道:“我忍無可忍啦!”
  城中大將都立即被叫來。呂布站著,見大家到齊,便道:“向劉備宣戰!馬上進攻小沛!”
  一聲令下,他也穿上鎧甲,跨上赤兔馬,率領大軍,逼近小沛。
  玄德大驚,不明就裡,道:“這是為何?”
  但事態緊急,不得不防。
  他也帶上兵馬,來到城外,放聲叫道:“呂將軍!呂將軍!這般樣子,竟是為何?無故動兵,近來可是怪事啊?”
  “劉備,休要花言巧語!”呂布現身,道,“恩將仇報的傢伙!我呂布先前轅門射戟,在危難中救你一命,你卻讓張飛盜搶我軍馬二百餘匹。你就是如此報答我的嗎?!豈有此理!偽君子!你想認強盜為義弟斂財嗎?!”
  巨大的侮辱。
  玄德臉色大變,但畢竟是平生第一次受到如此大的侮辱,所以十分茫然,啞口無言。這時,張飛提著矛從後面走上前來,站到劉備前面,擋住呂布,放言道:“吝嗇鬼!二百匹軍馬算什麼!搶奪那些馬的,就是我張飛。但你竟敢指我為強盜,豈能就此甘休!我要是強盜,你就是糞賊!”
  “什麼,糞賊?!”呂布也愣了。世上有各種各樣的賊,還沒有聽說過糞賊。張飛話語歹毒。
  “不是嗎?!你原來無處可去,來投徐州,不過是流寓之客。托劉大哥的福,曾幾何時佔據了徐州城,非但擺出一副太守的面孔,藉口女兒嫁妝吸食民膏民脂,在此天下多難之秋,全家上下無能無德,只會屙屎。你這樣的人,叫國賊都不配!只能叫糞賊!明白了嗎,呂布?!”
  就在張飛鬥氣將了未了的一剎那。
  “賤郎!”呂布刷的一下滿臉鬍鬚倒豎,頭髮倒立,揮舞方天畫戟,怒氣沖天,打將過來。
  張飛勒馬立起,迎面交戰,衝著對手翻轉的大戟怒喝一聲:“嗨——”
  呂布受到揶揄,越發像烈火一樣,回過戟來,對準馬頭,大叫一聲:“豎子! ”
  張飛也挺著丈八蛇矛,二目如炬,直取呂布,道:“嗨,來呀!”
  堪稱天下偉觀。張飛、呂布,兩人都是當代無人能敵的驍勇典型。
  不過,雖然同是鐵腕,但卻性格迥異。張飛打心底里討厭呂布這個人。一見呂布,哪怕就是並無齟齬的平日,都會怒髮衝冠,挑起鬥志。同樣,呂布看見張飛的臉,也會經常有一股噁心的不快襲上心頭。
  如此相互憎惡的兩位豪傑,如今得以在戰場這個時空裡對陣,戰鬥的激烈不可言表。
  矛戟交戰二百餘合,汗水淌在馬背,呼聲響徹雲霄,馬蹄刨起地上泥土,太陽不覺就要落山,卻未分出勝負。
  “張飛!張飛!為何還不撤?!為何不聽大哥的命令?!”身後響起關羽的聲音。
  張飛醒過神來,環視前後,薄暮中的戰場上只剩他自己一人。
  敵兵的影子遠遠地在退路上紮堆。草靄泛白,在原野上飄動。
  “哎——是關羽嗎?”張飛一邊應著,一邊還在大戰呂布。果然,自家陣地遠遠地鳴金收兵。
  “快快回來!把敵人擋開,撤!”關羽為了張飛,在遠遠圍在張飛退路上的敵軍中殺開一角。
  張飛有點慌,道:“呂布,明日再來!”說完飛馳而去。
  身後傳來呂布的罵聲。雙方的身影已經融入朦朧夜色之中。關羽一見張飛的身影,馬上飛奔過來,在他耳邊低語道:“大哥很生氣哪。”
  一撤回縣城,劉備馬上把張飛叫來詰問道:“又是你惹的禍!盜搶來的馬匹現在何處?!”
  “都拴在城外前面的地方。”
  “用不正當手段得來的馬匹,不能拴在玄德的馬厩裡!關羽,把那些馬匹悉數還給呂布! ”
  關羽當晚就把二百多匹馬全部送還到呂布寨中。
  呂布因此心情轉好,打算退兵,陳宮卻從旁進諫道:“現在不殺玄德,必為日後之禍。徐州人望日漸離你遠去,歸到他那裡去了。”
  聽到此言,呂布反倒對玄德的道德與善行既怕又恨。
  “是啊,人情是我的弱點啊。”
  第二天一整天,不容喘息,照樣進攻,弱小的縣城一下子陷入危險。
  “如何是好?”玄德向左右問計。
  “既然如此,已是無奈。可暫且棄城,去投許都,拜託身在中央的曹操,伺機再報今日之仇。”
  玄德從之,當夜三更,脫開束縛,只帶心腹及少數人馬,沿月光泛白的小道,落荒而去。
  十七胡琴夫人
  張飛和關羽二人作為殿軍,在城外集合兩千餘騎,要給“離開此地留個回憶”,前去沖殺呂布兵馬,沉重打擊了呂布部將魏續、宋憲等人,道:“這下心裡舒服些啦。”然後追隨先行的劉玄德而去。
  時在建安元年冬,劉玄德沒有封地、沒有食物,帶著一群瘦馬和落魄人家的子弟,很快來到許昌都城。
  但曹操絕未無情地對待他們。“玄德,吾弟也。”曹操以賓客之禮相迎,讓於上座說話,安慰於他。
  曹操又設酒宴,把張飛、關羽也都請來。玄德謝恩,日落時分辭別相府,回到驛館。這時,曹操的心腹荀彧目送著玄德背影,意味深長地自言自語道:“玄德不愧是傳說中的人物啊!”
  “嗯。”
  曹操點頭,沉默。荀彧把臉湊近他耳畔暗暗調唆殺意:“將來他才是可怕的英雄。如果不趁現在除掉,對您來說,將來必定成為巨大障礙。”
  曹操一個激靈,抬起眼睛,眼眸中放出紅色光芒。
  這時郭嘉進來,曹操與他商量此事,他當即搖頭,一臉“豈有此理”的表情,道:“如果他還沒有名氣倒也罷了。如今,劉玄德作為義氣仁愛之人,名聲甚高。您若殺他,天下賢才將會對您失去尊敬,您所提倡的大義、仁政,聽上去也只是謊言。因為害怕劉備一人,欲除後患而失去四海威望和信譽,真乃下下之策。我絕對不能贊同。”
  “說得好!”
  曹操頭腦清楚。雖然他容易熱血沸騰,有時還會犯渾,但卻具備善納良言的品格。
  “我也這麼想。毋寧在他身處逆境的今天,給他恩惠。”
  不久曹操上朝,為玄德奏請豫州牧,隨後即將任命告知玄德。
  進而。
  在玄德赴任職之地時,曹操再贈他兵馬三千,糧米萬斛,為他壯行,道:“聊表寸心,預祝君之前途。”
  對此重重厚意,玄德深表謝意。臨別時,曹操又低聲道:“時機一到,我定與你聯手,為你報仇。”
  當然,曹操心中立誓定要討伐的,也是呂布這個怪雄。
  “……”
  玄德唯唯,萬事微笑點頭,然後出發,前往任職之地。
  可是,曹操計劃的征伐呂布尚未實現,其他方面卻意外傳來許都的危機。
  許都如今是天子之府,曹操位居丞相,權傾朝野。
  有細作刻不容緩地飛馳來到相府報告。他聽後憤然仗劍,眼神嚴厲,道:“是何賊人覬覦這座花園?”
  遷都許昌前,在長安弄權逞威的董相國一門中有一個敗軍之將叫張濟。
  前一段時間開始,他的侄子張繡收羅董門殘黨,自為中心,拉起軍隊,打出“王城復古”、“打倒曹閥”的旗幟,企圖進攻許都。
  張繡把各州的殘兵敗將召集在手中,勢力逐漸增加,還以賈詡為參謀,與荊州太守劉表結為軍事同盟,以宛城為根據地。
  “不可放任不管!”
  曹操決定主動討伐。
  可是,他擔心徐州的呂布。
  “如果我進攻張繡,戰事拖長,呂布必會乘隙襲擊玄德。然後乘滅玄德之勢,進而襲擊留守中的許都。那怎麼得了……”
  因為有此擔憂,曹操還在猶豫是否出陣。荀彧道:“此事毋庸多慮!”說得極其簡單。
  “是嗎?我想,別人都不足慮,只有呂布居心叵測,須得提防。”
  “所以,也可以說容易解決。”
  “讓他得利?”
  “是的。他是一個利欲熏心的人。所以,此時不妨試試,給他升官,給他恩賜,讓他跟玄德講和。”
  “就這麼辦!”曹操拍著大腿道。
  他馬上派奉軍都尉王則為正式使者,即下徐州,傳達此事。呂布得此意外恩賜,感激不盡,二話沒有,聽從曹操旨意。
  於是曹操道:“如今已無後顧之憂。”便籌備大軍,以夏侯惇為先鋒,向宛城進發。
  十五萬大軍在淯水(今河南南陽附近)一帶布陣,有如雲霞一般。
  時在建安二年五月,已是深春。柳塘邊垂綠嫋嫋,淯水河流水汩汩,桃花瓣漂滿溫暖的河面。
  如雷貫耳的曹操親率大軍而來,張繡大驚失色,跟參謀賈詡商量,道:“如何?有勝算嗎?”
  “沒有勝算,如果曹操舉全力來攻的話……”
  “那如何是好?”
  “只有投降。”
  不愧是賈詡,有先見之明。他勸張繡,開戰之前就舉起投降的旗幟,自當使者,前往曹操大寨。
  雖說是來降服的使者,態度卻甚是出色。而且能言善辯,盡力談判,為張繡爭取最好條件。曹操格外喜歡賈詡的人品。
  “怎麼樣啊,你願不願意離開張繡,跟我幹啊?”
  “面子真大。但張繡也善用我言,不忍棄之。”
  “以前跟誰干呢?”
  “是李傕的貼身隨從。但這是我一輩子的錯誤,為此,我與他共擔污名,成了天下共恨之人。所以,我更加自重。”
  宛城內外進行著和平外交,宛城得以免遭戰火。曹操進入宛城,在城中起居。一天夜裡與張繡共飲,酒宴已酣,回到自己寢殿,漫不經心,回顧左右,豎起耳朵:“這座城中有美女啊。有胡琴聲。”
  因為是在遠征寨中,他身邊的雜役由侄兒曹安民擔任。
  “安民!你也聽到了吧,胡琴的聲音?”
  “是的。昨天晚上也悲悲切切地拉了一宿。”
  “拉胡琴的人到底是誰啊?”
  “不是妓女。”
  “你認識?”
  “隔牆窺視的。”
  “豈有此理!”
  “是美女,還是醜女?”曹操邊戲謔,邊苦笑著問。
  “絕世佳人!”安民十分認真地道。
  “原來……是個美人啊……”曹操吐出一口酒香,嘆了一口春宵的氣息,“哎,把她帶來!”
  “呃……帶誰來?”
  “不要明知故問!就是那位拉胡琴的美人啊。”
  “可是……很不巧,聽說那位美女是個寡婦。張繡的叔叔張濟死後,張繡就把她接到城裡照顧。”
  “寡婦也不要緊。你跟她說過話吧?邀她過來。”
  “她在深閨之中,我們怎能接近?也沒有跟她說過話。”
  “那就……”曹操越說語氣越熱,繼續說道,“帶上五十個盔甲兵,就說是奉曹操之命,穿過中門,去找張濟的遺孀,命她立刻起身,陪著她過來。”
  “是。”
  曹安民看著叔父的目光,不敢說不去,只得慌忙出去。過了一會兒,一群兵卒簇擁著,帶來一位美人。
  帳外,燭光幽幽,在樓閣的走廊裡搖曳。
  曹操站在那裡,佩劍豎立,兩手疊在柄頭上。
  “帶來啦。”
  “辛苦啦!你們可以退下了。”
  曹安民和士卒們的腳步聲遠去,只留下一位安靜麗人的身影。
  “夫人,再往前來點。我是曹操。”
  “……”
  夫人忽閃著眼睛抬起頭。
  那是怎樣的愁容淒艷啊!蘭花般的眼瞼托著睫毛。夫人一邊顫抖,一邊揣測曹操的心思。
  “不用害怕。有點事情想問你。”曹操恍惚地望著她道。
  所謂傾國之美,說的不就是這種風情嗎?夫人低著頭,挪動腳步。
  “你叫什麼?姓什麼?”曹操盯著夫人的臉問道。
  夫人輕聲答道:“我是已故張濟的妻子……鄒氏。”
  “你知道我嗎?”
  “久聞丞相大名,不過見面是……”
  “剛才是你在拉胡琴吧。你喜歡胡琴嗎?”
  “不,並非特別……”
  “那你為何……”
  “因為太寂寞……”
  “你寂寞啊。哦,秘園裡的孤鳥,\'寂寞寂寞\'地啼鳴哪……夫人,我的遠征軍沒有燒城,還接受了張繡的投降,你知道我的心嗎?”
  “……”
  曹操趨步上前,突然把手搭在夫人肩上,道:“你明白嗎,夫人……”
  夫人縮了縮肩,面容泛出紅光。
  曹操把嘴唇湊到夫人發熱的耳畔,道:“我不是向你賣恩。你知道吧,是滅掉張繡一族,還是讓他們活下去,全憑我說了算,是我的自由… …既然如此,我為什麼處理得如此寬大?夫人。”
  夫人在曹操寬大的懷抱裡,揚起偶人一樣纖細的脖子,目光與曹操火一樣的眸子相遇,身子被緊緊摟著,一陣酥麻。
  “你覺得我的熱情是什麼?……是淫蕩嗎?”
  “不……不是……”
  “你感到高興嗎?”
  夫人鄒氏被逼問得全身發抖。白蠟般的淚珠兒在面頰上流淌。曹操咬著嘴唇,用熾烈的目光注視著她的臉龐,道:“說明白了!”
  曹操攻打難攻的城池時也是急切不已,戀愛時也表現出天生的急躁,話說得都像個武人。
  曹操開始有點不耐煩。
  “哎,你不回答嗎?”
  被搖曳的花朵抖落幾滴露珠,低下頭去,然後在嘴裡低聲囁嚅著什麼。
  曹操的耳朵聽不出她是在說厭惡是在說喜悅。
  “哭什麼?!把眼淚擦了!”曹操一邊說,一邊在屋里大步走動。
  十八淯水紅
  早晨,有部下到賈詡那裡悄悄報告,道:“軍師,您聽說了嗎?”
  “是曹操的事情吧。”
  “是的。”
  “突然撤出住處,移寨城外了,是嗎?”
  “不是這事。”
  “那是什麼事?”
  “開口說都有點難以啟齒。”
  部下小聲說出了鄒氏與曹操的關係。
  賈詡聽後,去主公張繡的居所。
  張繡也在鬱悶,滿臉厭惡的表情,一見賈詡的面,便突然大吐鬱憤,道:“豈有此理!我不知道他有多麼傲慢,但侮辱我也得有個分寸。我已經不能屈就曹操啦。”
  “說得是啊。”賈詡並不觸及張繡發怒的問題,靜靜地回答道,“不過……這種事還是不說出來的好啊。男女之事另當別論嘛。”
  “可鄒氏畢竟是鄒氏啊……”
  “唉,寬寬心吧。倒是曹操該遭的報應,就得讓他遭!”
  謀士賈詡支開侍臣,低聲密語。
  翌日。
  張繡來訪城外曹操的中軍,若無其事地抱怨道:“實在頭痛啊。見我這個城主沒有出息,城中的秩序近來鬆懈得很。手下的兵卒為所欲為,還有很多兵士開小差逃走。真是一籌莫展哪。”
  曹操好像憐憫他沒有智慧似的,笑道:“你啊,阻止這種事情,哪費吹灰之力啊。在城外四門配上監視隊,派督軍不斷巡視全城內外,遇有兵卒開小差,當場斬首。如此,馬上就能止住。”
  “我也這麼想來著。但我已經投降,雖說是自己的兵馬,在貴軍當中調配……我還是有所忌憚的。”
  “客氣得無聊啦。你若不通過自己的手嚴正軍紀,我軍也無能為力啊。”
  張繡心內歡喜:“正中下懷!”卻故作平靜,回到城中,立即將此事耳語告訴賈詡。
  賈詡點頭道:“請把胡車兒叫來,我吩咐他。”
  號稱城中第一驍將的胡車兒很快應召而來。他毛髮赤紅,像一隻鷲。他是一個異人,力能負重五百斤,一日飛馳七百里。
  “胡車兒,你戰曹操身邊的典韋,有自信贏嗎?”賈詡問道。
  “世上哪有無敵之人,但我卻不可能贏他。”胡車兒臉色頗為驚慌,搖頭道。
  “可是,不除掉典韋,無論如何殺不了曹操。”
  “要是這樣,我有一計。典韋好酒,我託事把他灌醉,假裝扶他,混進曹操的中軍。”
  “就使此計!我也想到只要灌醉典韋,奪了他的戟,連你都能打殺於他。”
  “果若如此,不費吹灰之力。”胡車兒露出兩顆大虎牙笑道。
  就像本尊菩薩與門口的獅子狗一樣,忠實的護衛典韋經常站在曹操的屋外,目光炯炯。
  “啊,真睏啊。”閒來無事,他看著在中軍——司令部外面飛舞的蝴蝶打哈欠。
  “都快到夏天了。”他一臉厭倦無聊的表情,在原地前行十步,後退十步,望著手中的大戟,好像在憐惜它此次遠征尚未沾血。
  曾幾何時,曹操在兗州起事,招募四方勇士時,典韋響應檄文,前來當上曹操的臣下。當時他就因在錄用考試時展示怪力而被曹操評價為“你不亞於殷紂王身邊的惡來”。此後,他有時被叫做典韋,有時又被稱為惡來。
  不過,就是這個惡來典韋,像獅子狗一樣,漫漫長日,持戟站立,也會倦怠的。
  “嗨,去哪裡?”
  突然,一個士卒走過來,邊走邊窺視走廊。典韋立刻大聲呵斥,解解無聊。
  士卒跪下,邊拜邊拿出一封書信,道:“您就是典韋嗎?”
  “嗨,是找我有事的啊。”
  “是的。我是張繡差來的。”
  “原來是這樣。信是給我的,什麼事啊?”
  展開一看,是一份請柬,上面寫著:在下願撫慰閣下長在寨中的無聊,特備粗樽等待閣下,請閣下明天傍晚光臨。
  “久違啦,喝點美酒吧……”典韋在心裡嘟囔道。因為翌日中午開始就不是他值班,於是決定前去,答道:“請轉達謝意。”遣回差兵。
  第二天,太陽還沒下山,典韋就出門赴宴。他在城中飲酒,直至二更,喝得爛醉才回城外,幾乎連路都不能走。
  “主公吩咐,要我送你到中軍,請扶在我的肩膀上。”一個兵卒護著他,扶著他的身體,親密有加。
  “咦,是你啊!”
  “真痛快啊!”
  “喝了一斗啊。看,我這肚子裡,啊哈哈哈,都是酒啊。”
  “還能再喝嗎?”
  “不能再喝啦……哎,我的個頭已經很大了,你也很高大啊。個頭幾乎一樣哪。”
  “危險!你把我的脖子勒那麼緊,我也走不動路啦。”
  “你的臉真厲害啊。鬍鬚、頭髮都是紅的。”
  “別那樣摸我的臉。”
  “說什麼呀!臉像鬼一樣。”
  “你的居所就在那邊。”
  “什麼,都到中軍了?”
  來到曹操大帳附近,連典韋都緊張起來。離交接崗還有一段時間,典韋一進自己的帳內,倒頭便睡,不省人事。
  “別著涼了……那我就告辭啦。”送典韋回來的兵搖晃他的身體,他卻鼾聲如雷。
  “既然如此……”紅發紅須的兵卒倒退著出去,手中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奪過典韋的大戟,拿在手中。
  曹操今晚又與鄒氏共酌。
  “那馬蹄聲是怎麼回事?”他感到奇怪,突然放下酒杯,叫侍臣立即去查看。
  侍臣回來報告,道:“張繡的軍隊為了防止逃兵,正在巡邏。”
  “哦,是嗎。”曹操並不懷疑。
  可是到了二更時分,中軍外邊突然喊聲四起。
  “去看看,是什麼事!”
  侍臣再次跑出去。然後在帳外復命道:“沒什麼事。從兵卒雜亂的情況看,是裝馬糧的車著了火,大家正在滅火。”
  “失火啦……怎麼搞的!”
  緊接著,窗戶的縫隙裡映出紅色火光。一晚上泰然無事的曹操也吃了一驚,推開窗戶一看,寨中一片黑煙。煙里傳來喊聲,有人影晃動,非同尋常。
  “典韋!典韋!”曹操大呼。
  典韋總也不來。
  “趕快吧……”他慌忙穿上鎧甲。
  典韋一晚上鼾聲大作,睡得深沉。可是聞到衝鼻的煙味,一骨碌爬起來。但卻為時已晚。
  大寨四面火光沖天。
  喊聲尖銳,戰鼓雷鳴,一看便知,張繡反水。
  “糟糕!戟不見了。”典韋猶豫。
  由於天熱,典韋半裸而眠,連穿戴鎧甲的工夫都沒有。
  他半裸著身體躍出帳外。
  “是典韋!是惡來!”敵兵步卒逃竄。
  典韋從一個敵兵身上奪得腰刀,殺入敵陣。
  他一個人奪回了一處寨門。但轉眼奔來一群手持長槍的騎兵,取代步兵突擊。
  典韋斬殺騎士、步卒二十餘人。刀砍斷就奪槍,槍變成掃把就扔掉,用左右兩手抓住兩個敵兵轉著圈地甩,神勇無比。
  都這樣了,敵人也不敢靠近,遠遠地圍著,開始射箭。箭矢無情地射向半裸的典韋。
  儘管如此,典韋仍舊死守寨門,像仁王一樣屹立在那裡,但卻紋絲不動。敵兵膽戰心驚地靠近一看,他五體中箭無數,像只毛毛蟲,兩眼瞪天,已經死去。
  就在此時,曹操暗道:“不當白白死於此地!”他跳上馬背,一溜煙逃跑。
  他逃得相當機敏,敵方己方無人知曉。只有侄子曹安民一人光著腳跟在後頭。
  可是,“曹操逃啦”的消息很快傳遍,敵軍馬隊窮追不捨。一邊追,一邊嘭嘭地放箭。
  曹操的坐騎中了三箭。曹操左肘也被一箭射穿。
  徒步的安民沒能逃脫,落入敵人大軍之手,被折磨致死。
  曹操鞭打受傷戰馬,撲通一聲跳進淯水波浪之中,剛要登上對面河岸,突然又有一箭劃破黑暗,箭鏃射進戰馬的眼睛。戰馬轟隆一聲,倒在地上。
  淯水一片黑暗。如在白晝,一定燃燒著血紅。
  曹操滿身是血,戰馬也是鮮血淋漓,再也站不起來。
  自己的兵馬四處逃散,幾乎全被斬殺在這條河裡。
  曹操隻身一人,好不容易爬到岸上。
  這時黑暗中響起曹昂的聲音:“是父親嗎?”
  曹昂是曹操的長子。他也跟一群武士,九死一生,落荒逃到這裡。
  “請到這裡來吧。”
  曹昂滾鞍下馬,讓父親上馬。
  “幸好遇到你!”曹操欣喜,立即跳上馬背,飛馳而去。曹昂尚未跑出百步,就被敵軍亂箭射中戰死。
  曹昂倒下時還叫道:“父親快走,不要管我!只要有你一命尚存,什麼時候都能為我等雪恥。別管我等,快快逃吧。”
  曹操用拳頭捶打自己的頭,悔恨交加,道:“有如此長子,我這個做父親的卻又何其煩惱!身在遠征途中,卻怠慢寨中事務,被帶刺的毒花鬼迷心竅,想來毫無臉面。而且,還要讓兒子替我去受天罰……啊,曹昂,原諒父親!”
  他把兒子的屍體抱在鞍側,徹夜奔逃。
  過了兩日,離散的諸將和殘兵才得知曹操無事,漸漸匯集而來。
  說巧也巧,就在這時,青州兵卒又來告訴他道:“於禁謀反,殺死青州兵馬。”
  青州是自己的股肱夏侯惇的領地,於禁是其一將。
  “見我腳下混亂,圖謀暴亂,這傢伙太可恨啦!”曹操暴怒,派兵直搗於禁大寨。
  於禁作為前軍先進攻張繡的一翼,業已布下陣地,聽說曹操派兵來攻,並不慌張,命令道:“挖好戰壕,鞏固防備。”
  他的臣下見他不似往常,便諫道:“這完全是因為青州兵卒向丞相進了讒言。如果此次抵抗,就真的成了叛逆行為。差人陳情,辯明事實如何?”
  “不,沒有時間啦。”於禁沒有變陣。
  後來張繡的兵馬也蜂擁殺到此地。只有於禁的營寨有條不紊,成功防禦,最終擊退張繡。
  後來,於禁親自造訪曹操,禀明情況,道:青州兵所訴之事與事實完全相反。他們乘亂掠奪,我便懲罰,他們恨我,意欲造謠,陷害於我。
  “那你為何反抗我派來的軍隊?”曹操詰問道。
  “辯解自己的罪責乃保我一人之私事。若被一己之安危沖昏頭腦,如何防備張繡?我想,自己人的誤解之類,事後解開就好。”於禁明了地回答道。
  “好,很清楚了。我對你的懷疑一掃而空。”曹操一直正視著於禁的臉,聽完他明快的申辯,向他伸出手去,充滿力量地說道。接著,他極口讚賞於禁,道:“你公私分明,臨亂不惑,將對一己之身的誹謗置之度外,堅守己方堡壘,而且擊退敵軍急攻。你真乃名將也!”
  曹操封於禁為益壽亭侯,特表彰其功,並當場賜於禁黃金器物一副,以為獎賞。
  同時。
  分別處罰投訴誹謗於禁的青州兵,對主將夏侯惇予以譴責,理由是“管教部下不力”。
引言 使用道具
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9-11 18:06:35

曹操在此次遠征中,因人性的另一半吃  賞罰之事處理完畢,曹操又設祭壇,悼念戰死將士亡靈。
  祭祀時,曹操在全軍禮拜之前,登上香花祭壇,滿含眼淚,道:“典韋,受我一拜!”然後閉目良久,不忍離去。
  他面對三軍將士,淚流滿面,道:“在此次戰鬥中,我失去了長子曹昂、愛侄曹安民,但我並不因此深自傷心……可是,可是,讓平日里對我忠誠勤勉的惡來典韋赴死,實在遺憾!一想到典韋已死,就是我不想哭泣,也忍不住哭泣。”
  將士一片肅靜,望著曹操的淚水,人人感動。
  大家感到,如果能為曹操而死,何等幸福!他們意識到平日里的忠誠何其重要!
  無論如何,曹操敗得很慘。
  不過,在重新收攏軍心方面,補償此次失敗,此舉綽綽有餘。
  扭轉逆境,甚至把逆境化為前進之一步。曹操深知這個訣竅。
  也許因為此故。
  回顧過去,曹操的勢力每遇逆境便有躍進。
  曹操退兵回到許都後,徐州的呂布遣使押送過來一個俘虜。
  使者是陳珪老人的兒子陳登,犯人是袁術的家臣韓胤。
  “可能您已經知道,這個韓胤奉袁術旨意,作為通婚使者來到徐州。呂布接到您的恩命,受朝廷賜平東將軍之綬,深為感激,結果撕毀與袁術的通婚前約。後來,按照與您加強親善的方針,綁縛韓胤,押來都城,以為印證。”陳登陳述使者之言。
  曹操大喜,道:“如果雙方能夠永結親善,呂布也大幸,我也大幸啊!”說完,當即命刑吏斬韓胤首級。
  刑吏將韓胤拖到街上,特意在行人往來很多的許都街口處以死刑。
  當晚,曹操在私宅設宴,延請使者陳登,道:“路途遙遠,一路辛苦!”
  十九陳大夫
  酒宴席間,曹操揣摩陳登為人,陳登試探曹操的心思。
  陳登對曹操耳語道:“呂布乃豺狼本性,雖驍勇優異,卻非真可提攜之人。我說此話,丞相可能會懷疑我作為呂布使者前來此處的用心。但因家父陳珪也住在徐州城下,我不得已才給呂布當客臣,內心早已厭倦。”
  “是啊,我也同感。”曹操的肚子裡果然藏著兩個想法。因為陳登已經開口,他便也吐露真心。“如你所言,我也知道呂布乃不可信之人。不過,只要內心了解這一點與他交往,我想,不管他是豺狼還是什麼,總不會招致後悔。”
  “是啊。只要您有這點心理準備,我就放心啦。”
  “既然有幸與你成為知己,今後也請暗地為我盡力!我素知令尊陳大夫名聲。回去後還請代為問好。”
  “知道了。他日丞相若要採取什麼非常手段,我父子二人定當在徐州成為內應相助。”
  “拜託!今夜之宴,不料是很有意義的一夜啊。一定不忘剛才的話……”曹操與陳登舉起酒盞,目光相遇,傳遞心中起誓之意。
  曹操後來上奏朝廷,任陳登為廣陵太守,又給其父陳珪祿兩千石,以為養老。
  當時。
  使臣韓胤在許都鬧市被斬的消息早已風傳到淮南袁術那裡。
  “豈有此理!”袁術對呂布的做法惱羞成怒。“呂布不但拋盡禮儀,逮捕我的通婚使者,交給曹操的刑吏,而且毀棄通婚之約,使我袁術蒙受抹拭不去的恥辱!”
  他當即動員二十餘萬大軍,分七路逼向徐州。
  呂布的先鋒潰敗,勢如落葉。一標人馬侵入小沛,勢如怒濤。在其他各處的先鋒對陣中,徐州兵馬盡皆潰敗。殘兵敗將立時擠滿城下。
  呂布對事態的惡化開始驚慌,急喚重臣前來,道:“不論是誰,今日都要暢所欲言,不必忌憚。只要能救徐州城危急,不管什麼計策我都願意採納。”
  席上,陳宮道: “事到如今,您注意到了吧。之所以招致如此大事,完全是陳珪父子的伎倆。證據就是,您信任陳珪父子,命其出使許都,結果怎樣?他們一味討好朝廷和曹操,巧妙謀劃自身爵祿與前途的安泰,今日大禍臨頭,他們卻連面都不露。”
  “然也!然也!”有人擊掌支持陳宮的說法。
  陳宮繼續言辭激烈地道:“所以,如果作為當然的報應,將陳珪父子斬首,把首級獻給袁術,那麼袁術也會息怒退兵。惡有惡報,給予他們父子的,以及解救徐州的方法,只此一策。”
  呂布當場拿定主意,立即差人將陳珪父子叫到城中問罪,打算斬首。
  於是,陳大夫呵呵直笑,道:“患病不死,花開不出,老朽形同枯木,腦筋老衰,不值一顆梅子。如果想要犬子首級一用,就送給你吧……唉,你是一個何等懦弱之人啊!啊哈哈哈……面對天子你就不害臊嗎?”說著捧腹大笑。
  “你笑什麼?”呂布作色,眼冒怒氣,瞪著陳珪父子道,“你說我懦弱,說就說了。你既然口吐狂言,是否有自信破敵?”
  “怎能沒有? ”陳大夫一本正經道。
  呂布逼問道:“有就說出來聽聽。如果確乎有良策,就饒你死罪。”
  “雖有一計,但採用與否,全在於你。任何良策,如若不用,都不過是紙上談兵而已。”
  “先說出來!”
  “聞說淮南大軍號稱二十餘萬,但都是烏合之眾。為什麼?袁術出於欲即帝位的野心,急劇擴張軍容。請看,第六路軍的將軍韓暹,以前不就是陝西山寨中的盜匪頭目嗎?再看率領第七路軍的楊奉之輩,原是叛賊李傕的家丁,離開李傕後又被曹操追打,身無居所,跟了袁術。”
  “呃,有理。”
  “這些人的出身您該知道的,又有何理由害怕袁術的勢力?先以利懷柔他們,締結內應之約,讓他們擾亂敵軍。而我方則遣使結交劉玄德。玄德乃溫良高潔之士,如今也不會見您身陷苦境而不顧。”
  陳大夫善辯,呂布聽得如痴如醉,不服氣地道:“不,我絕不是害怕他,只是謹慎地徵求諸臣意見而已。”陳氏父子的罪,就此置之不問。
  取而代之的是,陳珪、陳登二人被令擔負施展謀略、採取手段、從敵軍之中發起內應的任務,被準回家。
  “兒子!剛才好險哪。”
  “父親大人說得可是豁出去啦!今日我真害怕會出現什麼結果。”
  “我也聽天由命啦。”
  “可是,有好點子嗎?”
  “不,什麼都沒有。”
  “如何處理?”
  “明天會刮明天的風。”
  陳大夫一進私宅臥室,又變回衰老的病人。
  另一方面,袁術那邊。
  在向毀棄婚約的呂布派遣復仇大軍時,他檢閱三軍,同時迫不及待地將多年野心公之於世,親自宣布自己將即皇帝位。
  小人擁有玉璽有罪。孫策託存的那顆傳國玉璽,終於造就出如此狂妄之人。
  “昔日,漢高祖起身於泗上一亭長,創造四百年帝業。然而漢代之末,天數已盡,天下不治。我家四世三公,百姓歸服,傳至我代,如今是眾望所歸,力量具備,受促於天應命順之理,我決定今日即九五之位。爾等眾臣,當輔佐於朕,盡忠於政事。”
  他徹底變成帝王心態,告諭群臣,立號仲氏,設台省官府之製,乘龍鳳之輦,祭南北之郊,立馮氏之女為皇后。后宮美姬數百人,綺羅錦繡,盡皆華裝。立嫡子為嗣,僭稱東宮。
  狂妄自大的暴君,不會有豁出命去真言進諫的臣下。但有一人,主簿閻象伺機道:“自古以來未有逆天道而榮者。昔日宗周,從后稷到文王,建功積德,尚且只有部分天下,事殷紂王。主公累代再盛,也不及周代之盛。且漢室之末再衰微,也未像紂王那樣作惡。”
  袁術聽著,臉色大壞,不待眾人發言,便厲聲喝道:“所以如何?!”
  “所以……”閻象顫抖,後面的話接不上來。
  “住口!擺出學者模樣,耍小聰明的傢伙!傳國玉璽授予我,絕非偶然!此正所謂天道。我若不即帝位,反倒違背天道。爾等與書蟲一起曬曬太陽,伸伸懶腰可矣。退下!”
  袁術為了不讓臣下再有人說這類事情,讓人發布命令,道:“以後不論何人,有議論我之帝業者,當場腰斬!”
  然後,繼已經發出的大軍之後,又調動督軍、近衛軍兩個軍團,親自掛帥,前去進攻徐州。
  出征之際,袁術命兗州刺史金尚道:“掌管兵糧!”可聽說金尚不知為何對此命令心有不服,袁術一氣之下,即刻派近衛兵前去把金尚綁來,梟首血祭,以儆效尤。
  督軍、近衛兩軍團殿後,前線二十萬兵馬也都緊張起來,只道是:“大戰在即,認真應戰!”
  七位將軍分為七股,從七路進攻徐州,沿途燒毀各郡縣民宅,禍害田地,掠奪財物。
  第一路將軍張勛,進攻徐州大路;
  第二路將軍橋甤,進攻小沛路;
  第三路將軍陳紀,進攻沂都路;
  第四路將軍雷薄,進攻瑯琊;
  第五路將軍陳簡,進攻碣石;
  第六路將軍韓暹,進攻下邳;
  第七路將軍楊奉,進攻峻山。
  事實上,連呂布見到如此陣容都要發抖,不無道理。
  呂布一心等著陳大夫的“內應之計”不久就能奏效,可陳家父子卻再未在城裡露面。
  “怎麼回事?!”呂布派侍臣到陳家宅邸查看,回來說,陳大夫在悠閒的病室裡,呆呆地曬著太陽,無憂無慮地養老。
  呂布本來就是急性子,如今又全靠陳大夫一計。
  如何能夠安穩了事?!速速抓來!呂布大叫。前次為他如簧巧舌所惑,原諒了他。此次見面,定要砍掉他的皓首!
  捕吏飛奔而去之後,呂布還在憤恚獨語,等著他們。
  恰好黃昏時分。
  陳大夫宅門緊閉,老父率兒子陳登及全家人正圍坐在晚餐桌邊。
  “咦,怎麼回事?”
  破門而入的聲音,房屋搖晃的聲音,用人尖叫的聲音,接著是咚咚的腳步聲音,許多捕吏和武士穿著鞋就衝了進來。
  不由分說,陳大夫父子當場被帶走。
  父子被帶到等候他們的呂布面前。呂布瞪著他們,道:“這個老不死的!巧妙地把我給騙了!今日就要問你的罪!”
  說完立即命令武士,狂暴道:砍掉陳大夫的白髮首級。
  陳大夫依然故我,從容微笑。但還是稍稍動了動身子,舉起雙手,煽動道:“性子太急!性子太急!”
  呂布更如烈火,大聲吼叫,連殿堂大樑都為之震顫:“你,還要揶揄我嗎? !難道你不知道自己的腦袋就要落地了嗎?!”
  “且慢。要落地的是我的頭顱,還是你的頭顱啊?”
  “現在就讓你看看!”
  呂布以手扶劍,陳大夫仰天道:“啊,您的運勢就要盡啦。一代名將,如此沒有眼光,真是無可救藥!眼看著,您就要用自己的劍砍掉自己的腦袋啦。”
  “說什麼?胡扯!”呂布說著,多少也有點感覺不好。
  乘呂布臉色改變之際,陳大夫用鋒利的舌鋒砍將下去,道:“我日前的確說過的。任何良策,如果您不採用,就等於紙上談兵。如果這顆老頭的腦袋落地,還有誰施良策,解救徐州危急呢?所以,您如果拔劍,就如同斷送自己的性命。”
  “你的詭辯我已經聽膩啦!你巧舌如簧,一時逃脫,回到家裡,悠然安眠。難道不是嗎?!不用計策的不是我,而是你這隻老狐狸!”
  “所以我說您性子太急。我陳大夫早已悄然著手施計。就是說,已經安排好啦,近日之內,我就要跟敵人第六路軍將軍韓暹在某處密會。”
  “哦,是真的嗎?”
  “為何要口吐虛言?”
  “既然這樣,你為何緊閉私宅大門,在此戰亂之中,安閒度日?”
  “真謀士,不妄動。你知道這句話嗎?”
  “巧言騙我,是準備逃往他處吧。”
  “大將軍者不可像小人一樣胡亂猜測。我的妻子眷屬,都在將軍手裡。我一個老人,怎麼會為一己長壽外逃呢?”
  “那你打算立即前去會見韓暹,的確如你起初對我所說,是為我實施最妙計謀嗎?如何?”
  “我本來是這麼想的。但重要的是看你怎麼想啊。”
  “嗯……我的想法嗎?我也希望如此啊,但不願意悠閒地拖延時日。要幹快幹!”
  “可是你內心裡還在懷疑我陳大夫吧。好吧。既然如此,這樣吧。我把犬子陳登作為人質留在城中,我一個人去。”
  “可是到敵人的地盤,沒有部下不行吧。”
  “我對跟去的部下有一點要求。”
  “要幾十人啊?還是想在部將中帶誰去啊?”
  “不要部將。跟去的也只要一隻就行。 ”
  “什麼叫一隻?”
  “從城裡牧場中給我一隻母羊。聽說韓暹的大寨在下邳山中。一路上我將以樹上的果實為食,喝羊奶給病體增加力量,造訪山中大寨,一定說服韓暹給你看。所以,請你這邊也不要疏忽大意,遣使去劉玄德處,安排好諸事。”
  陳大夫當天牽著一隻羊,從南門出城,飄然而去。
  二十高大金冠
  下邳位於徐州東面的山地,敵軍第六軍的大將韓暹率軍切斷了由此通往徐州的道路。他的大營設在山中的嘯松寺。萬事俱備,只待總攻的時日。
  當然,交通道路均被封鎖,四周的山野和村落裡都住滿了軍隊。
  ——儘管如此,陳大夫卻坦然而行。
  他手牽著一頭白羊。
  一路走來,稀疏的鬍鬚隨風飄動。
  “看那怪老頭,他在做什麼?”
  士兵中有人指著他說笑著,卻沒有責難的意思。
  士兵們奇怪的無疑是陳大夫過於平靜的樣態。在戰場上他竟然旁若無人地行走,絲毫沒有意識到暗伏的殺機,這樣從容的態度終於使敵軍士兵對他放鬆了警惕。
  “已經快到了。”陳大夫喃喃自語道。
  他上了山,偶爾坐在山石上小憩。山上沒有清泉,只能擠點羊奶,用器物盛著喝幾口,聊解飢渴。
  時值盛夏。
  滿山都是蟬聲的聒噪。山間遍是松樹。陳大夫沒走多久,就仰面看到了嘯松寺的寶塔。
  “嗨,老頭,你上哪去?”
  在中軍的大門,陳大夫受到了敵軍士兵認真的盤查。他指了指牽著的小羊說道:“我是來向韓將軍獻禮的。”
  “你這老頭,不就是個山野村夫嗎?”
  “不,我是從徐州來的。”
  “什麼,你是從徐州來的?”
  “請轉告韓將軍,就說有個叫陳珪的老頭兒,特意攜羊求見。”
  聽到來者是陳珪,守門的將士驚愕不已。他們都知道陳珪住在呂布的城下,是徐州的客將。而且又聽說前不久,經曹操的推薦,朝廷特地頒詔讓陳珪以退休名將的資格年享二千石的厚祿。總而言之,這個老頭名氣很大。
  大將軍韓暹聽了門將的轉告之後更為吃驚。
  “我一定得見見他。”韓暹說著親自把陳珪迎入中軍的大營,極盡殷勤的待客之道。
  “這只是一點土產,聊表心意。”
  陳大夫把羊交給韓暹的侍從後,便和韓暹開始隨意地聊起家常。但他閉口不談自己的來意。
  談話間,不知不覺已近日暮時分。
  陳大夫提議道:“看來今晚月色甚佳,是難得的良宵,而室內過於悶熱,不如與將軍松下小坐,共敘心曲如何?”
  韓暹欣然應允。
  是夜,他倆避開眾人,在松下坐在草蓆上密敘。唯一的旁聽者只是懸於樹梢的明月而已。
  “您是呂布的客將,為何在大戰之前突來造訪我這個敵將呢?”韓暹首先發問道。
  陳大夫第一次斂容正色地說道:“將軍此言差矣。我不是呂布的家臣,而是朝廷的命官。我住在徐州,眾人皆知難道徐州不是王土嗎?”
  接著,陳大夫突然話鋒一轉,雄辯滔滔,他列舉各州英雄,議論當下時局,又指出天下大勢所趨,最後嘆道:“如將軍這般英雄,我實感可惜。”
  韓暹聽了,不覺一頭霧水:“老人家,您為何要為我嘆氣呢?請不吝賜教。”
  “你真有此意,我就不妨明告。我正是為此特意來拜訪將軍的,只想把心裡的話對將軍一吐為快。 ——想想看吧,將軍曾經在天子從長安回宮的路上,親自護駕,那時你不正是一個忠誠勤勉、品德高潔的國士嗎?可是你現在卻幫助偽帝袁術,只能落得個不忠不義的罵名。而偽帝的命運必然就在將軍這一代徹底滅亡。難道為了貪圖一兩年的錦衣玉食,將軍就不惜以一生的命運為代價,留下遺臭萬年的惡名嗎?將軍若一意孤行,為將軍嘆息的又豈止我一個老頭兒。”
  隨後陳大夫取出呂布書簡,催促韓暹趕快閱看,並道:“以上所言,非我一已愚見,呂布也有此意,請仔細看看他的來信吧。”
  韓暹始終認真地聽著陳珪說話,展開呂布的書簡後,又認真地看了一遍,心裡似乎有了決斷。他終於吐露了心聲:“說實話,隨著袁術勢力的增長,我越來越嫌惡他了,也常想早日歸順漢室,只是苦於沒有好的門路……”
  陳大夫見火候已到,韓暹已如掌中之鳥,不由暗中竊喜。他笑道:“聽說第七軍的楊奉和將軍素有深交,能否請楊將軍一起共圖大事?”
  “共圖大事?”韓暹喘著粗氣小聲問道。顯然,今日之事將決定他一生命運的沉浮,心中不覺掀起了陣陣波瀾……
  陳大夫悄聲說道:“這樣吧,我們以進攻徐州之日為期,你和楊奉合謀從後方舉火起事,與此同時,呂布也率領精兵從城內出擊,雙方趁亂裡應外合,不需半日就能得到袁術的項上人頭了。”
  “好,我起誓……”韓暹指月為誓。此時,夜闌星稀,松樹的樹梢上凝起了白色的露滴。陣地上,有人或許是為了遣懷娛興,吹奏起悲涼的笙樂。看來一些士兵也因為天氣悶熱而無法入睡。
  短暫的夏夜過去了。
  陳大夫也許早就神秘地歸去,在清晨來臨之際已不見了他的踪影。太陽高懸空中,今天又是酷熱的天氣。這時,袁術的大本營通過飛騎向四面八方傳達了總攻的命令。
  七路大軍齊頭並進,烏雲低垂,轟隆隆的雷聲響徹天際。
  徐州城近在眼前。
  天色昏暗,漆黑的天空中不時掠過藍白色的閃電,忽明忽暗地顯露出城牆的一角。
  撲!撲!大顆大顆的雨珠密集地從天而降,雷聲越發猛烈。大戰終於開始了。
  七路敵軍團團圍住了徐州城,士兵們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吶喊聲。當然,呂布也親自披掛上城,率軍嚴陣以待。——驟雨痛快地清洗著污濁的天地。
  入夜,戰況尚不明朗。在這期間,不知何故,敵軍的陣形突然出現了混亂。接著,流言四起,自相殘殺,退卻避險,督戰無序的頻仍亂象,很快就到了無可收拾的地步。
  “終於起事了。”
  天亮時分,呂布才剛知道敵軍的內情:第七軍的楊奉和第六軍的韓暹在第一軍張勛的背後放火起事,並向第一軍發起了進攻。
  “我們立刻出擊!”呂布大叫一聲,率領精兵趁勢出城迎戰,一鼓作氣連破敵軍中央的紀靈、雷薄、陳紀等守軍的陣地,轉瞬之間,直逼敵軍的大本營。
  在楊奉和韓暹兩支軍隊的左右配合下,呂布大獲全勝。袁術的二十萬軍隊如同秋風掃落葉般地頃刻間土崩瓦解了。呂布率軍如入無人之境地猛追猛打,到處搜尋著袁術的下落。半路上,從前面的山峽中突然閃出一標人馬,並立時分成兩隊,擋住了呂布的去路。呂布猝不及防,正當驚疑之際,只聽得山上傳來一聲怒喝:“匹夫呂布,你來自尋死地嗎?”
  “啊!?”呂布抬頭驚望,只見山上豎著日月旗、龍鳳幡,還有一頂黃羅傘。那個自稱帝王的袁術端坐在黃羅傘下,左右是拿著金瓜銀斧的侍衛。袁術身穿黃金鎧甲,傲然地俯視著山下。
  就如風雲際會,地上虎對雲間龍猛吼那樣,呂布仰面對著袁術所在的山頭高聲怒罵:“袁術你這老匹夫不要動,我來當面討個說法。等著我!”
  呂布催馬快行,一口氣突破敵人中軍的前沿陣地,直奔山頂而來。
  “呂布休得無禮!”
  “不得靠近皇上!”
  袁術的兩員戰將梁紀和樂就順著砂土飛揚的山體如滑行一般拍馬而下,從左右兩邊夾擊呂布。
  “擋道者死!”
  呂布橫戟立馬,待樂就的人馬從身邊衝過,便高舉方天畫戟迎頭猛刺,樂就立刻鮮血迸飛地朝後倒地。
  “懦夫!”
  呂布大喝一聲,緊追著逃跑的梁紀。當他即將迫近梁紀的後背時,只聽得側面傳來一個人的喊聲:“呂布,我來也!”話音剛落,只見敵軍的大將李豐捨身捋槍衝來。
  與此同時,猶如山崩地裂一般,袁術的眾多衛兵和兵將蜂擁而下,四周響起了“呂布休走!”的喊殺聲。
  “給老虎下套活捉它!”
  袁術高叫著也下了山,站在後面拼命地督戰。
  “呂布,你也有今天!你的人頭已成為我手中的玩物!”
  袁術得意地狂叫著,繼續指揮士兵們加緊對呂布的包圍。
  正在這時,昨晚從內部反水、攪亂前線軍隊的韓暹和楊奉的兩路人馬突然抄近道出現在山谷一側,從側面進攻袁術的中軍。
  ——功虧一簣!袁術的夢想頃刻間成為泡影。
  剛才還在四處圍殺呂布的形勢剎那間發生了根本性的逆轉。經過呂布和反水軍隊的合力奮戰,袁術一夥又被追趕得四處奔逃。袁術越過山頂,順著高山的小道狂奔二里多地,勉強逃脫性命。
  災難接踵而至。
  袁術在山道上奔走,遠遠瞧見對面有一團雲霧。但走近一看,那團雲霧頃刻間變成一標人馬。正當他難辨敵友之際,只見軍中閃出一員大將,身騎一匹光艷如漆的黑色駿馬,手提一把重達八十二斤的青龍偃月刀。大將在袁術面前橫刀立馬,擋住了他的去路。
  “我是豫州太守劉玄德的義弟關羽,字云長。此次受家兄玄德之命,為了公義馳援呂布。關某很清楚,現在求我放行的就是最近僭稱皇帝、無法無天的狂賊袁術。今天狹路相逢,還不快受關某一刀!”
  袁術聽了,不由大吃一驚,在爭相逃命的親隨們護衛下慌忙策馬遁逃。
  關羽在後緊追不捨,那些擋道的袁術後衛不斷被斬於馬下。當他追到袁術的背後,奮臂揮刀大喝一聲:“拿頭來!”
  關羽橫刀側面劈下,砍落了袁術坐騎的幾縷鬃毛,由於袁術緊縮著頭,關羽的刀刃只觸及他的頭盔。
  於是,這頂僭稱皇帝戴的高大金冠因此離開了袁術的頭顱,像個別緻的小飯桶飛到了半空中。
  袁術狼狽地大敗而歸。他留紀靈作殿軍,為了保命不得不退歸淮南。
  與此相反,呂布趁此良機徹底剿滅了殘敵,率軍春風得意地返回徐州,並舉行了盛大的慶功宴。呂布即席讚道:“此戰大勝殊屬不易,陳珪父子功推第一,韓暹、楊奉也有內應之功。再者,豫州的玄德公不忘舊誼,捐棄前嫌,見到我求援的急使後,迅速派遣他的愛將關羽率軍馳援。除此之外,我軍將士浴血奮戰,勞苦功高,我對此深表謝意。”
  聽了呂布充滿感情的祝辭後,酒宴上歡聲四起,人人喜笑顏開地干杯痛飲。
  慶功宴之後,呂布理所當然地又對有功之人進行恩賞。
  關羽於次日率軍返回豫州。
  從此之後,呂布充分信任陳大夫,舉凡軍機大事都與他密切商談。
  今天,呂布又找來陳大夫,詢問道:“我想從韓暹和楊奉之中選一人留在自己的左右,您以為如何?”
  陳珪侃侃而答:“現在將軍的身邊人才濟濟,如果讓一隻尚未馴化的公雞輕率入場,整個雞舍裡的雞群就會狂躁不安、自相爭鬥,這樣的事例過去比比皆是,將軍對此須慎重考慮。我意不如把這兩人派往山東駐守,一旦山東地盤穩固了,在這一兩年間會有更大的成效。”
  “您說的是實情。”呂布信服地點頭道。
  於是呂布派韓暹去沂都,派楊奉去瑯琊。兩人應命赴任。
  陳大夫的兒子陳登聞聽此事後甚感不滿。一天,他偷偷地對父親建言道:“也許我的話過於自傲,但我覺得父親的想法和我的計劃有點不同。按我的想法,應該將這兩人留下,緊急的時候可作為幫手,協助我們發揮重要的作用。”
  在眾人尚未察覺之前,陳大夫慌忙勸兒子趕快打消這樣的念頭。他對兒子私語道:“幫手之用,在於機巧,彼等二人難以調教。究其原因,彼二人原來都有自卑心理,與其說他們會加入我們父子一黨,倒不如說,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一定會討好呂布,成為呂布的走狗。若留下二人,反而使呂佈如虎添翼,成為我們誅殺呂佈時的最大障礙……”
  自此,陳大夫再度閉門不出,把自己困居在病室裡。即使呂布派人相邀,只要不是大事,陳大夫一般也很少離開家門。
  梧桐樹葉開始凋零,炎夏將逝,涼秋即臨。
  淮南的淮水秋色澄澈,風光無限。成群的紅蜻蜓在晴朗的天空中快樂地飛舞。
  袁術皇帝在這個秋天一直陰沉著臉悶悶不樂。
  “該死的呂布!該死的叛徒!”
  不管怎樣,只要一想起先前蒙受的奇恥大辱,即使端坐在威嚴的皇帝寶座上也會時時感到錐心的疼痛。
  這時,他突然想起曾經是自己部下的孫策。
  那個孫策,隔著長江不知不覺地佔據了大片沃土建立東吳政權,他號稱江東小霸王,現在已成為一股不容小覷的強大勢力。袁術曾經把少年時期的孫策放在身邊精心培養,他覺得孫策對自己一貫溫順,只要是他說的話,孫策從來不敢說個“不”字。於是決定派使者去東吳說服孫策共同討伐呂布。臨行前,他特意交給使者一封寫給孫策的親筆信。信中寫道:“聞汝托庇祖蔭大獲成功,不勝欣慰。汝與吾之情誼豈能忘耶?近悉汝之東吳日益昌盛,文武大將多集麾下。趁此良機,與吾全力討伐呂布,共享呂賊之域。吳之國威定能與日俱增。不知汝以為如何?再者,為汝所謀,此亦長久之計也。”
  袁術的信使乘船過江進入東吳都城,正式面見孫策,遞交了袁術的親筆信。
  孫策見信後立刻寫了回信,並對信使道:“詳情都寫在回信裡了。”
  說著,輕鬆地打發了袁術的信使。
  袁術打開回信後仔細一看,只見信中寫著寥寥幾行字:“汝賴吾玉璽,僭稱帝號,背反漢室,大逆不道。吾方欲加兵問罪,豈肯反助叛賊乎? ”
  “孫策這渾小子竟敢如此羞辱朕,真是氣煞我也。”袁術把回信撕得粉碎,怒氣沖沖地準備立即出兵東吳。在群臣的苦諫之下,總算暫且按下怒氣,等待時機再作計較。
  二十一仲秋風雨天
  “袁術看了我的信後會是什麼態度呢?”
  打發了淮南的信使後,孫策獨自一人暗忖。
  “他一定會怒不可遏地派兵前來攻打江東。”
  孫策這樣想著,立即著手積極備戰,在長江沿岸一線佈置了大量的兵船,嚴陣以待。
  正在這時,許都曹操派出的使者來到江東,傳達了天子的旨意,任命孫策為會稽太守。
  孫策接受了天子的冊封。使者又向他傳達了曹操以朝廷命令形式發布的作戰任務:即刻出兵淮南,誅伐偽帝袁術!
  孫策原本就不敢抗拒曹操的命令,因為玉璽落入袁術之手,他也有一半的責任。
  孫策對使者道:“謹遵聖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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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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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都使者回朝復命的當天,東吳長史張昭向孫策進言道:“我們現在已經毫無保留地接受了聖旨,不管怎麼說,淮南畢竟是豐饒之地,且袁氏一族也是身世顯赫的名門望族。雖然前不久敗於呂布,我們也絕不能因此而輕視他。與他相比,我們東吳是新興的國家,儘管年青、富有銳氣,但財力和軍備卻都不足。 ”
  孫策不滿地皺起眉頭:“難道我們就此罷手嗎?”
  “既然接受了聖旨,怎能言而無信?如果現在違背皇命,朝廷一定會懷疑我們存有異心。”
  “那你說我們該怎麼辦?”
  “依我之見,不如現在由主公寫一封急信發給曹操,說我們已經決定派兵渡江攻擊袁術的側翼,還請許都派來大軍與袁術正面交戰。這樣就讓曹軍獨攬主戰的重任,而主公一方則徹底轉變為援軍的立場。”
  “言之有理。”
  “我們這樣接二連三地大唱援助曹操的高調,今後主公若遭遇危難,也能順理成章地向曹操提出援兵的要求。”
  “謝謝你的妙計,長史所言實為現時的至理名言,就按此計行事吧。”
  孫策發出的急信不日便送到了許都的丞相府。
  這年的秋天,丞相府裡的人都在憂心忡忡地私下議論著:“丞相近來是否變傻了?”
  曹操近來確實有些形跡怪異,整天悶悶地發呆。
  這年春天,曹操率大軍遠征張繡,結果慘敗而歸。不知是他往日堅不可摧的自信發生了動搖,還是素來多愁善感的秉性流露,抑或至今還難以忘懷芙蓉帳裡的美人明眸和晚春之夜如泣如訴的胡笳奏鳴。總之,到了秋天,他的身影看起來真是無比的落寞。
  “不,不,丞相絕不是那種自尋煩惱的公子哥。”
  相府裡的一名官員自從在新建祠堂的道路上常見到曹操的身影后得出了上述結論,從而打消了人們往日愚蠢的臆測。
  所謂新建的祠堂,是指曹操為在征討張繡戰鬥中奮戰而死的勇將典韋建造的廟宇。曹操返回京城後曾親自設靈堂祭奠典韋,並提拔典韋之子典滿為中郎。由此可見,曹操的怪異舉止正是對典韋之死的綿綿愁思。
  這時,東吳孫策的急信傳到了相府,曹操立刻滿口應承地作了回复,並即日點兵三十餘萬趕赴戰場。曹操一面如多情的癡兒,常露悲感流淚之態,而另一面則隨機應變,立刻顯示出果敢、雄邁、叱吒三軍的統帥風采。
  大軍源源不斷地離京出發。
  時為建安二年秋九月,許都正是寧靜、晴朗的月夜。
  南征的大軍號稱三十萬,其實只有近十萬的步兵、四萬騎兵和千餘輛車的輜重。
  在率軍離開許都之前,曹操給豫州的劉玄德和徐州的呂布發去了參戰的檄文。檄文中寫道:“秋天將至,我向淮水南下,務請中途會合。”
  接到檄文後,劉玄德立即率領關羽、張飛等精銳部隊在豫州境內等待著與曹操會合。曹操見到劉玄德後,滿心歡喜地說道:“平時總想和誠篤信義的足下盡快見面,此次相會,終於滿足了夙願。”
  盟軍之旗交相輝映。兩雄在短暫休憩的同時,進行了推心置腹的交談。
  劉玄德回頭看了關羽一眼,吩咐道:“把那兩個東西呈上來。”
  關羽用手捧出了兩顆人頭。
  曹操見了不由大吃一驚,慌忙問道:“這是誰的人頭?”
  “一個是韓暹的人頭,一個是楊奉的人頭。”
  “是從袁術內部反水,投奔了呂布的那兩個人嗎?聽說呂布又把他倆派到地方上當官。今天為何如此下場?”
  劉玄德從容地回答:“此二人正如丞相所言,他們後來被呂布分別派往沂都、瑯琊兩縣當官,但到任後即開始攤派苛捐雜稅,當地百姓深受其苦。而且還縱容部下姦淫擄掠,犯下累累罪行。因此我應百姓之訴,且為朝廷匡正吏道,悄悄地命關羽、張飛以宴請之名誘殺了兩賊。”
  “哦,原來如此。”曹操聽後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劉玄德又誠懇地說道:“備依丞相之令在此恭迎大軍,並請丞相處罰。我等獨斷殺人,務請嚴加查究。”
  “玄德何出此言?你們所做的事是為了匡正吏道,為民除害,和一般的私怨私鬥迥然有別。你們有功應該獎賞,沒有錯。”曹操大度地說道。
  “丞相真的原諒我等?”
  “那當然,以後見了呂布我也會順便對他說的,請放心好了。”
  連續幾天天氣晴朗,秋空如洗。只是中午時分還比較炎熱。
  但曹操心緒不佳。他正為南下行軍道路受阻而感到煩惱——今年,徐州以南的淮水區域持續普降大雨,由此造成了眾多地方江河氾濫,山崖崩塌,原野上形成了許多大大小小的湖泊。
  南下大軍的人馬和載負輜重的車輛,不得不長久地在泥濘中艱難跋涉。
  “啊,真不容易,大軍一路上行軍很困難吧?”
  呂佈在徐州地界迎接南下的曹軍。
  曹操親切地點頭笑道:“奉先近獲大勝,實在是可喜可賀。”
  賓主相見禮畢,決定大軍駐紮城外,其後呂佈在驛館舉行了盛大的歡迎宴會,劉玄德也同席參加,三方精誠團結地營造出討伐袁術的宏大氣勢。
  處事圓滑的曹操對呂布說道:“此次南征要靠你的大力支持,我已上奏朝廷,封賞你為左將軍,印綬待戰後再予賜發。”
  呂布原本就是個好大喜功之輩,對曹操的厚賞自然大喜過望。
  因此,他不無得意地連連說道:“願效犬馬之勞。”
  至此,曹、劉、呂三軍形成一體,並部署好繼續南進的具體陣容。
  即:以曹操為中軍,劉玄德為右軍,呂佈為左軍。
  那麼,針對曹、劉、呂的討伐大軍,身在淮南,自立為皇帝的袁術會採取怎樣的對策呢?
  “哇,大事不好,敵軍來襲!”
  邊境線上,哨兵們立即燃起報警的烽煙。
  哨所裡飛出了專司“一等報警”的傳騎。
  一個報警傳騎,又一個報警傳騎,都朝著袁術居住的壽春城急馳。
  沒過多久,來自邊境線上的急報紛至沓來。
  “曹、劉、呂三軍已組成統一的討伐軍……”
  聽到這樣的急報後,自稱皇帝的袁術竟也大驚失色。
  “趕快把橋蕤叫來!”
  袁術對手下狂吼道,他要手下大將橋蕤緊急建立戰鬥防線,並立即召開了重大軍事會議。就在群臣議論紛紛的時候,前方的軍情急報依然雪片般飛來。
  一份急報上這樣寫道:“敵軍遲早會攻破邊境線,土崩瓦解的後果不堪設想。”
  焦頭爛額的袁術終於橫下一條心,親自率領五萬騎兵出師壽春城,企圖在半路上阻擊敵軍。
  “我軍的先鋒出師不利!”
  交戰不久,袁術就听到了前面傳來的兵敗消息。“我軍的先鋒橋蕤大將,在與敵軍先鋒夏侯惇交戰時,身陷亂軍之中,被對手槍挑落馬而亡。”
  除此之外,盡是些令人沮喪的緊急求援報告。
  隨著袁術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的中軍開始發生動搖。
  有人小聲嘀咕道:“哎呀,那邊塵煙四起,不會是敵軍殺過來了吧?”
  渙散畏怯的士氣像瘟疫一般傳遍全軍,中軍下達嚴厲的“不准後退”的督戰令也沒人執行,甚至全軍沒有組織過像樣的抵抗就開始了總敗退。
  袁術不得不率中軍逃回壽春城,並緊閉八個城門,以圖嚴防死守。
  袁術決心困守城池,與敵軍長期作戰。他對將士們說道:“從現在開始,我們一定要堅守城池,等待遠征的敵軍疲憊不堪後無功而返。”
  這時,敵軍的部隊迅速地逼近了壽春城。
  呂布的軍隊從東面殺來,劉玄德的兵馬從西面奔襲。
  此外,曹軍越過北面的高山,居高臨下地虎視著淮南的大地。鋒芒指處,所向披靡。據說曹操的中軍大營已推進到離壽春城不遠的地方。
  壽春城內聞此敵情后上下無不大驚失色。城中的諸位大將終日里圍繞著敵情議論不休。沒過多久,從西南方又傳來瞭如同晴天霹靂一般的特急警報:東吳的孫策已備齊了船隻、船夫,正率軍渡過長江與曹操相互呼應著一起攻城。
  袁術聽到西南方面的急報後,大吃一驚:“什麼?連孫策那小子都來了?”
  他不由想起先前收到的孫策那無禮的回信,氣得渾身發抖:“不知感恩的混蛋!忘恩負義的賊子!”
  但是,不管袁術怎麼痛罵,一切都已於事無補。
  現在,袁術已處於手足無措的困境。眼前的曹軍氣勢如虹,發出的吶喊聲震動了山川大地。而逼近身後的則是來自江南東吳的幾百艘兵船,這些船隊如海嘯一般威脅著他的生命。袁術為此嚇得徹夜不眠。
  睡眠不足的袁術皇帝無計可施,整天和那些心腹將領們召開死氣沉沉的會議商量對策。在今天例行的軍事會議上,一位楊大將進言道:“陛下,現在形勢已經岌岌可危,如果繼續死守壽春城,只會落得自滅的下場。我認為事已至此,陛下可率領御林軍暫時渡過淮水,遷居他處,然後再等待時局的變化,謀定下一步的計劃。”
  二十二飢餓與饜足
  ——暫時捨棄壽春,遷居他處。
  楊大將的意見即便作為權宜之計,也無疑過於悲觀了。但是,以袁術皇帝為首的諸位將領早已鬥志渙散,誰都沒有提出諸如“這個想法是否太消極了”之類的反對意見。況且楊大將的想法還有一定的道理。
  其實,誰都沒有開口的原因是大家都明白自身內部存在著致命的弱點。
  今年,壽春地區接連發生水災,造成五穀難熟,瘟疫橫行,病人病馬不斷增多,人們最擔心的是冬季的軍糧沒有著落。
  加之現在兵禍頻仍,廣大將士士氣低落。
  如果實施楊大將的建議,將皇帝的眷屬和大部分的軍隊移到沒有水災的地區,形勢將會有所改善:其一,能獲得長久的軍糧供給;其二,可以避開目前強敵的銳氣。況且,大家都意識到如何過冬是遠征軍致命的弱點,屆時經常發動奇襲戰也許能取得很好的成效。如果處置得當,或能轉危為安,等待事態慢慢地發生有利的變化。
  經過長時間的沉默後,與會的將領們終於紛紛點頭表示同意。
  袁術皇帝也表示了肯定的態度。他道:“此議甚妥。”
  接著,袁術立刻著手進行全面突圍的各項準備工作。他決定留下李豐、樂就、陳紀、梁剛四員大將堅守壽春,其所屬兵力約十萬。
  此外,跟隨袁術及其家族出城的主力軍隊共有二十四萬人。至於庫藏的金銀珍寶以及各種軍需物資、文書官冊,則用車輛日夜不停地運出,從淮水岸邊把它們依次裝上貨船,運往安全之地。
  袁術和他的隨從大臣們自然首先渡過淮水,遠遠地避難去了。現在剩下的只是浩浩的江水和形同空殼的壽春城。
  實際上,在袁術及其軍隊離城之後,曹操手下的三十萬進攻部隊才殺到壽春城下。
  來到壽春後,曹操的軍隊再次面臨著巨大的困難。
  這一帶,越接近壽春,水災的狀況越嚴重,城市的蕭條遠遠超出了想像。
  雖然城內情況不明,但郊外方圓百里,還滿是洪水留下的痕跡,田地已泥湖化,道路上一片泥濘,當地的百姓只能靠吃樹皮草葉勉強維持著生命。
  由於大軍出發前對這兒的困難嚴重估計不足,所以曹軍的軍需部門產生了極大的誤算。
  “怎樣才能供養三十萬人的軍隊呢?”
  軍需官員們開始為此愁上眉梢。
  遠征軍的輜重中原本就沒有多帶糧米,臨行前軍需部門把繳獲的敵產也計算在內。
  “怎麼會窮到這種地步啊?!”當大軍開到壽春一帶時,負責糧米供應的總軍需官王垢看到到處都是嚴重的水災時,不由得發出了一聲驚嘆。當然,產生這種茫然和困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這樣捱過了七天、十天,開始還能設法勉強對付。
  接著,又忍耐了半個月。
  兩軍對陣已將近一個月,軍隊面臨著斷糧的危險。
  “務必一舉攻下壽春城!”
  嚴峻的情勢使曹操也感到焦躁不安。眼下攻城作戰的效果又因水災而大受影響。一方面,攻城的兵馬在泥水中行動不便;另一方面,對方守城的士兵非常頑強,要取得一點進展非常艱難。
  曹操在無奈之際,只得向東吳的孫策寫了一封緊急救助信,派信使騎著快馬直奔江東。曹操在信中寫了一首詩:秋高天,水旱地。
  精兵瘦,肥馬疲。
  急盼吳船運糧米。
  十萬米勝百萬騎。
  此時的孫策不在江東。他根據和曹操簽訂的軍事經濟同盟條約,已經率軍渡過長江,正在向南進擊的路上。途中,他收到了曹操的書簡。
  孫策見信後立即發布命令:“馬上漕運糧米!”
  他心裡明白,必須滿足曹操的要求,而漕運大量的糧米也只能由東吳來安排。
  但是,漕運大批糧食也非易事,江南離淮南路途甚遠,中途還隔著長江,況且漕運糧食還須派遣大量的士兵護送。
  雖經多方努力,仍須花費時日。
  在這期間,曹操軍中負責糧米供應的總軍需官王垢終於也忍不住叫起苦來。
  “丞相,我有要事向您報告!”
  “什麼事?這不是王垢和任峻嗎?兩位的臉色怎麼這樣難看,到底為了何事?”
  任峻是負責倉庫管理的官員。
  他和王垢一起來到曹操面前大倒苦水。
  “時至今日,軍糧已經難以為繼,再過幾天就得斷糧了。”
  “那該怎麼辦呢?”曹操故意佯作不知情地反問道,“你們找我商量有什麼用?我又不是倉庫管理員,也不是負責軍糧的總軍需官。”
  “那……”
  “幹不了就辭職吧!你們為這樣的小事急著找我商量,就說明你們兩人不稱職。”
  “啊? !”
  “現在只有靠你們自己多動腦筋想辦法了。從今天開始對士兵分配軍糧要改換量米的米鬥,如果使用小斗量米,情況就大不相同了。”
  “如果減少米鬥的容積,情況肯定大不一樣。”
  “那就對了。”
  “啊……”
  兩人倉皇地退出曹操的營帳,並立即從當天晚飯開始,採用小鬥計量。
  按照當時的軍中規定,每個士兵一天的定量是五合,如果用小鬥計量,每一合的糧食中要減少五小勺的量。現在正是度飢荒的困難時期,軍糧大多由粟、黍甚至草根混合而成,士兵們本來就吃得差,加之小鬥計量的盤剝,更加難以果腹。
  “當官的這樣剋扣糧食,我們還能保持沉默嗎?”
  曹操偷聽到了下級士兵們的竊竊私語聲,當然,沒過多久,竊竊私語變成了群情激憤的怒罵聲。
  “丞相也真厲害。”
  “這不是和丞相帶我們出征時所說的誓言和承諾相違背嗎?”
  “吃這樣的東西還能打仗嗎?”
  總之,各種流言飛語紛紛傳入曹操的耳中。士兵們對飯食方面的事怨憤最大。曹操叫來了王垢,對他嚴肅地說道:“現在軍中充滿著不平的罵聲。”
  “那無論如何要把這些聲音壓下去。”王垢惶恐地說道。
  “我已無計可施。”
  “我也沒有辦法。”
  “所以我想向你借一樣東西把這股風壓下去。”
  “像我這種人,丞相想藉什麼呢?”
  “王垢,我要借你的人頭。”
  “啊?!”
  “對不起,還是把你的頭借給我吧。如果你不死,三十萬士兵就會發生動亂,三十萬士兵和一顆人頭相比……你放心,我以人格保證會照顧好你妻兒的。”
  “可是,這太過分了。丞相,請您務必救救我!”
  王垢痛哭流涕。
  曹操平靜地對事先說好的武士看了一眼。
  武士迅即把王垢拖出去斬首。
  “馬上在軍中梟首示眾!”曹操命令道。
  王垢的頭被掛在一根長竿上示眾,旁邊還立著一塊事先準備好的告示牌,上寫道:“王垢盜糧,用心險惡,小鬥剋扣,中飽私囊,證據確鑿,罪不容赦。依法斬首,以正風氣。”
  “看來用小鬥剋扣軍糧不是丞相的命令,全是王垢這混蛋一人幹的。”
  士兵們憎恨王垢的所為,把原先對曹操的怨氣忘得一干二淨。
  曹操巧妙地抓住了士氣一振的重大轉機,立刻發布了即日總攻的命令:“從今晚開始三天之內必須拿下壽春城。違令懈怠者斬!臨陣脫逃者斬!”
  是夜,曹操身先士卒,站在護城河邊,嚴命眾將士:“填埋護城河,堆草焚燒城門和城樓!”
  對於曹軍的進攻,對方守城的士兵也拼死抵抗,城頭不斷砸下檑木巨石,暗設的弩弓射出如雨的亂箭。
  攻城部隊死傷累累,不少士兵被箭石擊中斃命,屍體幾乎填滿了護城河。在怯陣脫逃的攻城士兵中,躲著兩名蜷縮著身子不敢向前的副將。
  “懦夫!”
  曹操氣得大叫一聲,立刻揮劍斬下兩人的腦袋。
  他喝道:“先拿膽小鬼開刀,這是我軍成敗的關鍵!”
  曹操下得馬來,親自和士兵們一起運土、投草,一步步地逼近城牆,與敵人展開肉搏戰。
  士兵們看到曹操如此勇猛,備受鼓舞,一時間軍威大振。
  一隊士兵攀上城樓,率先躍入廝殺,並且砸斷了城門的鐵鎖,齊聲吶喊,突入城門衝進城去。
  猶如堤壩一角的崩塌,大量士兵像洪水般地蜂擁而入,開始了血腥的屠殺。守將李豐手下的士兵沒有被生擒者,幾乎全被殺死。袁術自稱皇帝建造的偽皇宮,禁門朱樓、殿堂館閣全被付之一炬,這些往日的金粉繁華之地最終化成壽春城內一朵巨大的熊熊燃燒著的紅蓮花。
  曹軍大獲全勝。曹操對眾將士鼓勵道:“現在一刻都不能停息,我們必須馬上準備船筏,渡過淮水,追上袁術後給他最後的一擊。”
  曹操在壽春忙著進行追擊袁術的準備工作。突然從許都傳來急報:“荊州的劉表已和張繡結盟,欲進犯許都,形勢危在旦夕……”
  曹操皺起眉頭:“張繡姑且不論,劉表的舉動不容小覷,也許會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曹操只得半途中止對袁術的討伐,準備班師回朝。
  作出回師許都的決定之後,曹操派人騎快馬給東吳的孫策送去一信,信中告誡道:“你須用兵船跨長江布陣,暗中威脅上游荊州的劉表。”
  接著,他對呂布和劉玄德說道:“我們必須精誠團結,情義為重。希望你們互相配合,唇齒相依地守住徐州和小沛,並在今後的戰鬥中結下新的情義。”
  曹操讓兩人當著他的面喝下表示信守誓約的交杯酒,然後又特意對劉玄德說道:“從現在開始呂布不會再存異心,你離開豫州,回到原來駐紮的小沛。”
  劉玄德對曹操的好意表示感謝。臨別時,曹操見呂布不在場,便對他耳語道:“……把你放在小沛是為獵虎之用。陳大夫和陳登父子正在挖掘獵虎的陷阱,你和他們父子倆務必認真計議,精心準備。”
  曹操對各項工作作了精心的安排,期望能夠萬無一失地消除將來可能產生的隱患。他率領大軍返回了許都。
  正在這時,兩個名叫段煨和伍習的雜牌軍將領帶著自己的軍隊,在與長安的李傕和郭氾的交戰中大勝,他們向朝廷獻上了李傕和郭氾的首級。
  李傕和郭氾是長安大亂以來的朝廷公敵,朝廷的公卿百官聞此莫不大喜過望,紛紛慶賀這個意外的喜訊。他們上奏天子,請求恩賞段煨和伍習,並授其官職,命他們鎮守長安。
  “太平的好運臨近了。”人人都這麼說著。於是朝野舉辦了盛大的慶宴,兩個逆賊的人頭在許都城內示眾七天。南征歸來的曹操三十萬兵馬也參加了這個喜慶的盛會,大家喝呀、吃呀、跳呀,酒足飯飽的許都軍民,臉上一時都洋溢著喜慶的笑容。
  二十三望梅止渴
  建安三年。新年。
  曹操已有四十幾歲了,他威容、人品兼備,霸氣和激情也與日俱增,具有溫文爾雅的貴人風度。他喜歡閒暇時一人看書、作詩,終日不出那個名叫春蘭之室的書齋。有時他還以慈父的面目出現,充滿慈愛地和年幼的兒女們玩著各種遊戲。他聲威顯赫,又身居丞相高位,且已功成名就。但他現在的所為又使人不禁為之生疑:他的頭腦裡是否已經忘掉了弓馬劍槍之事?
  正月,他上朝覲見天子,祝賀新年後躊躇滿志地說道:“今年我們還必須進行西征。”
  南面的淮南,經過去年一年的討伐,袁術只能偏安一隅苟延殘喘。
  說起西面,他當下立刻想起最近在南陽至荊州之間蠢蠢欲動的張繡。
  果然,這年的初夏四月,丞相府發出了西征的命令。一夜之間,大軍開始了向西方討伐的軍事行動。
  西征的目標非常明確:討伐張繡!
  大軍士氣高昂,軍紀嚴明。
  天子坐著鑾駕,親自把曹操送到許都城外門的大路上。
  時值初夏,麥子已經成熟,大軍從許都郊外穿過鄉間小道時,許多在麥田裡勞作的百姓嚇得爭相逃命,躲藏起來。
  曹操見此情景,立刻下令:“快去把莊頭和村老叫來!”
  少頃,曹操對那些戰戰兢兢的村長和百姓說道:“在你們流盡血汗,難得喜獲麥子豐收的時節,我們出動兵馬遠征。這雖是既定的國策,也實在是不得已的舉動。請各位不要擔心,經過這兒的只限於我手下諸大將的部隊。我已下達軍令,絕不容許軍隊的人馬踐踏麥田。另外,如果各個村子發現有掠奪百姓財物的士兵,哪怕是寸金之物,也請馬上向我們告發,我手下的大將一定會立刻把那個違紀的士兵斬首。”
  百姓們聽了曹操這席話後,無不歡欣鼓舞。大家一傳十,十傳百地互傳喜訊,紛紛趕到田頭,甚至連老人和婦女也出來站在麥田四周,放心地歡送著過往的大軍。
  大軍嚴格地執行曹操制定的軍紀。當兵馬通過麥田中間的狹小通道時,士兵們一手勒緊韁繩,一手分開麥穗小心地走著。
  沒想到意外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曹操的坐騎不知什麼原因,偶然聽到野鴿子的叫聲後受了驚嚇,突然狂跳不已,一下子衝進麥田,踐踏了不少麥子。
  曹操似乎想起了什麼,立刻發出命令:“全軍停止前進!”
  接著,他對負責執行紀律的行軍主簿說道:“剛才我在無意間觸犯了自己親自下達的法令。我作為大軍的統帥,現在已經喪失了統帥的資格。不管怎麼說,律人先律己,正人先正己,這樣才能使部下信服。我是自己害了自己。為了嚴明軍法,我明白自己該做什麼。諸位,你們不要為我的死感到悲傷,為了天下的百姓,你們須進一步遵紀守法,要一心一意地報效朝廷。”
  曹操說完拔出劍來,眼看著就要自裁。
  “丞相,您千萬不可如此!”
  眾將士們看到眼前的情景一時愕然無語。曹操的左右慌忙勸阻了他。
  其中一人說道:“請您等一下,《春秋》上說,\'法不加於尊\',丞相是大軍的統帥,丞相的生死就是全軍的生死。如果您愛護我們,請務必不要自害。”
  “嗯,是嗎?春秋時期也有這樣的古例嗎?要不我就割下父母賜予的頭髮,權當斬首之刑,作為我伏法的證據。”
  曹操說著用手抓住自己的頭髮,另一隻手拿起短劍,從髮根割下頭髮,把它交給了主簿。
  秋霜嚴烈!
  士兵耳聞目睹此情此景無不悚然,並以此警戒自己。
  行軍自五月至六月。六月恰逢大暑之時。
  特別是大軍翻越河南的伏牛山脈時山路極其難行。
  大軍過後的地方,汗水濡濕了地面。山上的草木都蒙上了厚厚的塵土,山道上的紅色沙石猶如被大火燒過一般。山上見不到一滴水,許多士兵昏倒在地。
  “我真想喝水。”
  “水沒有了嗎?”
  昏倒的傷兵這樣呻吟著。
  正在行軍的士兵也顯露出對水的渴求。
  面對這樣的情況,曹操騎在馬上,突然用馬鞭指著前方大聲叫道:“快到了!翻過這座山,就有一片梅林。早去的人可以在樹林的樹蔭下休息一會兒,還可以盡情地吃青梅。那兒青梅多極了,只要敲敲青梅樹,青梅就會落得滿地都是,準讓你們吃個夠。”
  那些渴得奄奄一息的士兵們聽了曹操的話後,齊呼:“我們要吃青梅。”
  “讓我們加把勁兒,快快趕到梅林去!”將士們叫喊著,陡然增添了行軍的意志和勇氣。
  就這樣,在無意識之中,士兵們想像著青梅的酸味,不由得口中生津,從而忘記了乾渴。史稱:望梅止渴。
  曹操善於把日常閒暇時看書獲得的知識隨機發揮應用,後世的兵法家將此作為曹操兵法之一加以研究,認為這是曹操在酷暑之下,為解除士兵行軍口渴的焦慮而想出的妙計。
  南陽宛城的守軍很快看到了曹軍翻越伏牛山時揚起的煙塵。
  張繡聽說曹軍到來的消息後,十分驚慌。
  “請務必做我的後援。”
  他派快騎向荊州的劉表送去請求救援的信函,然後留下軍師賈詡守城,自己則率軍出城迎敵。他故作強硬地說道:“敵軍兵馬不過是疲憊之師,他們號稱大軍,我倒要看看有多了不起。”
  但是,自己手下的勇士張先最先開始和曹操的部下許褚交戰,結果一敗塗地。張繡不敢再吹牛,趕緊和倉皇的敗兵混在一起,狼狽地逃回宛城。
  曹操的大軍緊跟著打到城下,完全封鎖了宛城的四座城門。
  雙方進入了攻城和守城的相持階段。
  守城的一方採用了新的戰術。他們把燒得沸騰的鐵水往聚集在城牆下的敵軍士兵身上傾瀉,接著又從城頭上如蚊蠅一般大量地拋下不知是鐵渣還是人屍之類的污穢物,把城牆下乾涸的護城河都填滿了。
  但是張繡的這種卑劣的方法並沒有嚇倒曹軍。曹操親自來到前線,命令道:“必須拿下宛城!”
  曹軍把大半兵力集中在宛城的西門,開始了三天三夜不停息的攻城戰。
  不管怎麼說,主將指揮的地方就是主力所在。
  曹軍採用了諸如架設與雲梯一般高的箭樓、堆土包、填埋護城河、放亂箭、士兵吶喊、投擲帶油的柴草、投擲燃燒著的松明等各種方法反復攻城。
  張繡的防守兵力也將用盡。
  他憂心忡忡地問賈詡道:“你告訴我,荊州的援軍什麼時候到達?宛城快守不住了,還來得及嗎?”
  現在軍師賈詡臉色的陰晴變化,成為張繡唯一的心理依靠。賈詡胸有成竹地回答道:“沒問題。”
  “還沒問題嗎?”
  “為何說沒問題呢?啊,不!不!只要頑強堅守。我相信宛城不但守得住,而且生擒曹操也決非難事。”
  “嗯?生擒曹操?!”
  “您一定以為我在吹牛。其實只要相信我的話,曹操那條命一定是您的掌中之物,您看著吧。”
  “你有什麼妙計? ”張繡逼問道。
  賈詡的胸中究竟藏著什麼妙計?
  他對張繡如是說道:“在這次戰鬥中,我曾偷偷地登上城樓觀察敵情,發現曹操在攻城之前曾繞城三次觀察四座城門的堅固程度,其中最引起他注意的似乎是東南的巽門。他為何注意巽門呢?具體說來,那兒鹿砦的木柵已經非常破舊,城牆雖然剛修整過,但城磚是新舊混砌並不一致,……總之,他看到了巽門在防守上的弱點。”
  “哦,原來如此!”
引言 使用道具
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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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敢斷定,目光犀利的曹操心中已決定把巽門當做攻城的突破口。——巡視後的第二天,且開始向西門佈置攻城的主力,他自己親臨現場,指揮軍隊拼命攻城。”
  “既然他自己暗中決定將東南的巽門作為攻城突破口,為何還要指揮主力部隊如此急切地攻打西門呢?”
  “這就是曹操的聲東擊西之計。他的如意算盤是通過攻打西門,把我軍的守城主力吸引到西門來,然後趁我方不備,突然攻破巽門,全軍一舉殺入,這樣就徹底葬送了宛城。”
  張繡聽了賈詡的一番話後,感到不寒而栗。
  “請主公把這事交給我來辦吧。”
  賈詡主動地向張繡請戰。
  其實,曹操早就知道宛城內有一個叫賈詡的軍師,至於賈詡是何等人物,他不甚了解。
  不僅如此,像曹操那樣的智者也往往會認為他人的智力不如自己。
  那天夜晚,曹操一邊命令軍隊虛張聲勢地向西門發動總攻,一邊偷偷地把更強的兵力轉移到了巽門。曹操率先帶頭,躍過木柵鹿砦,直接迫近城牆。在此次偷襲中,沒有發現迎戰的守敵。
  曹操快意地笑了:“太可笑了!他們中了我的計。守城的士兵都趕到西門去了,看來他們真的不知道啊。”
  曹操索性一舉攻開城門,直接向城內衝去。
  ——令人奇怪的是,城內一片黑暗,看不見一點篝火,四周靜得可怕。
  “這是怎麼回事?”
  曹操勒住馬,疑惑地環視四周。
  忽然聽得轟的一聲,四周燃起了熊熊大火。
  “完了!”曹操轉身對著後面跟進的軍隊發出了絕望的叫聲,“這是張繡的誘敵深入之計,快撤!快撤!”
  但是為時已晚。
  隨著地動山搖的吶喊聲,黑暗之中到處佈滿了敵軍。
  敵軍的吶喊聲最後歸為一句話:“活捉曹操!”
  曹操鞭打著快馬落荒而逃。
  這一戰,曹操隻身倖免,那晚在巽門口被消滅的曹軍不計其數。
  不僅如此,由於對方識破了曹操的佯攻之計,曹軍在西門的攻城部隊也被張繡打得狼狽地潰敗。一戰不利,全線動搖,隨即破綻百出,軍心大亂。到了五更時分,戰局發生了根本性變化,曹軍反受到張繡部隊的追擊。直到天明太陽升起之後,曹軍已退到距宛城二十里外的地方。經盤點損失,曹軍一夜之間折兵多達五萬餘人。
  在此危難之際,曹操又聽到了更壞的消息:“荊州的劉表突然出兵截斷了我軍的退路,並作出攻擊許都的姿態。”
  曹操面容慘淡,他咬牙切齒地在落敗的戰場上憤恨地說了句:“走著瞧!”
  接著,他藉口“退卻也是兵法”,率軍轉向,返回許都。
  半路上,又接到最新情報:“劉表聽說自己一旦出動大軍,東吳的孫策就會調集兵船,溯江而上,荊州將面臨受襲的危險。因此心生怯意,目前是否出兵尚未決定。”
  古今戰將中,越戰越勇,連獲大勝的大將很少,但像曹操那樣經常遭遇如此慘烈失敗的大將也很少。
  曹操發動的戰爭,總而言之,就是曹操創作的詩歌。如同酷愛作詩一樣,曹操也非常熱衷於作戰。
  那種熱情,那種構想,就如同詩人將金玉之辭和著自己的心血創作詩歌,兩者十分相似。在戰爭中,曹操將此付諸實踐,這就是曹操的戰法。
  所以說,曹操的戰爭就是曹操的創作——既有非常傑出的佳作,也有損失慘重的敗筆。
  總之,他是個好戰之人。正因為好戰,所以即使遭受慘敗也絕不會委靡消沉。
  但是,這次失敗畢竟太慘烈了,就連曹操這樣的英雄在大敗後的歸途中也終日緊鎖愁眉,面容慘淡。他作詩嘆息道:“梅酸心酸,敗戰心酸,形異性同,心舌猶甘。”
  騎在搖晃的馬背上,他也吟成了好多詩。即使在逆境之中,他也充滿著嚮往美好人生的不屈精神,而且決不退讓。
  曹軍經過襄城,來到淯水之畔。
  曹操突然停住馬,一邊低首徘徊,一邊“啊”地失聲痛哭,兩行清淚順著臉頰滾滾而下。
  諸將驚訝地問道:“丞相,您為何如此悲傷?”
  “這兒是不是淯水?”
  “是的。”
  “去年,我軍也是在這個地方攻打張繡,由於我的疏忽大意,造成典韋不幸戰死。我為典韋的死而悲傷,不由得想起當時的許多事來。”
  曹操說著下了馬,把馬系在河邊的柳樹上,並且命人在河灘的小土包上壘起一堆石塊,接著斬牛屠馬,為愛將典韋舉行了招魂儀式。曹操親自上前祭拜,最後忍不住放聲大哭。
  將士們看到了曹操充滿人情味的一面,為他對典韋的深情所感動,也相繼祭拜。
  接著,曹操又祭祀了其長子曹昂之靈,又禮佛超度了侄子曹安民。
  此時,河邊的楊柳長枝低垂,河水已帶著秋天的寒意,黑色的八哥鳥在空中來回飛鳴——全軍將士痛哭不止。
  初夏,曹軍通過麥田小道,意氣風發地踏上征途,孰知到了涼秋八月,曹軍將士帶著滿身創傷大敗而歸。他們含憤忍辱的心情實在難以言喻。
  不堪回首,連呂虔和於禁等心腹大將都負了傷,無數的輜重都被迫丟棄在敵方陣地——啊,曹操仰天長嘆:暮山已昏,烏雲蔽日!
  “看,有人來了。”
  “哦,是我們的急使。”
  正當士兵們議論紛紛之時,只見對面一人快馬加鞭地趕了過來。
  來人是留守許都的荀彧派來的信使,他給曹操帶來了一封密信。
  曹操接過信後急忙打開一看,只見信中寫道:“荊州的劉表已出動兵馬,準備配合張繡在我軍歸途的安象附近進行阻擊,請務必加以警惕。”
  “如果真有這樣的事發生,我也早已有所準備了。”曹操對此顯得非常鎮靜,他對荀彧的信使說,“不用擔心。”
  曹軍來到安像地界後,果然不出所料,發現由劉表的荊州兵和張繡的軍隊組成的聯軍把住了道上的險要關隘。
  曹操道:“敵人有他們的地理優勢,我們也必須爭取我們的地理優勢。”
  於是,他指揮軍隊在山上布陣。曹軍的行動從黃昏到次日黎明之間悄悄地進行,在沒有山路的山上開挖了一條秘密的通道,並將百分之八十的軍隊隱藏在山背面的盆地裡。
  拂曉,晨霧剛散。劉表、張繡聯軍的士兵們手搭涼棚,眺望著曹軍的陣地。
  “奇怪!那邊的人怎麼這麼少啊?”有人小聲地嘀咕著。
  “就那麼多吧?”有人點頭附和著。
  “在這段時間裡,曹軍已有五萬人戰死。且兵敗撤退後,還要長時間地艱難行軍,途中一定會不斷出現逃兵,並會丟棄大量的傷病員。所以能活著回去的人就不會很多了吧。”
  那些將領們也許出於這樣的考慮,沒過多久就率軍走出關隘。大量的士兵黑壓壓地在野地裡奔跑著開始襲擊曹軍陣地。
  聯軍根本不把曹軍放在眼裡,大模大樣地接近了曹軍的陣地。
  這時,曹操突然出現在山頭的一角,他大聲地命令道:“盆地裡的士兵們,現在到時候了,就像深淵裡的蛟龍一般出淵化雲!包圍那些野地裡的敵軍,把他們統統殺死,我要親眼看到殲敵的血雨腥風!”
  轉眼間,兵力猛增八倍多的曹軍突然從地下冒出來,一下子截住了敵軍的退路,並從前面和側面鋪天蓋地包抄過來。劉表、張繡的聯軍完全亂了陣腳。由於曠野秋草的纏繞糾結,逃跑的士兵個個被扎得血肉模糊。不一會兒,聯軍屍橫遍野。爭先逃命的士兵們不敢在關隘停留,直接逃向山對面的安象城。
  “把那座縣城也給我燒掉!”
  曹軍懷著悲憤的心情加緊追擊殘敵。這時——又傳來了許都危急的急報。這好似曹軍的宿命,總是在只差一次攻擊戰就能直搗敵人心臟的關鍵時刻,突然的變故敗壞了奮戰的心情。急報上說,“河北的袁紹趁許都空虛之際,發布全軍動員令,企圖進犯許都。”
  “袁紹這個混蛋!”
  曹操聽了大驚,決定不顧一切地日夜兼程趕回許都。
  張繡和劉表見曹操如此慌張,便掉轉頭追擊曹軍。
  張繡的軍師賈詡諫道:“現在追擊肯定會遭到慘敗。”
  兩人不聽苦勸,繼續領兵追擊。果然不出所料,半路遭到曹軍強兵的伏擊,結果大敗而歸。
  賈詡看到兩人兵敗後失魂落魄的樣子,驚詫地說道: “你們這是乾什麼?現在正是追擊的好時機,這一去定能取得大捷!”
  儘管是走回頭路,但看到賈詡這樣自信的鼓勵,兩人再度率軍追擊。雙方一交戰,勝敗立判,結果取得了重大的勝利,聯軍高唱凱歌得勝歸來。
  戰後,兩人欽佩地向賈詡請教:“先生的計謀實在高妙。你究竟用什麼方法在戰前就知道戰鬥勝負的?”
  賈詡謙虛地笑答:“像我這種程度,只不過是兵法中最初級的水平了。第一回追擊時,因為敵人早就料到會被追擊,所以肯定授計留下強兵斷後。這是退卻兵法中的常識,然後當你們第二回追擊時,情況就不一樣了。對方會認為追兵不會再來,結果就讓強兵做前鋒,弱兵當後衛。自然戰鬥力和士氣大減,這時乘虛追擊肯定能獲大勝。我的話之所以靈驗,只不過是深信這些道理罷了。”
  二十四北客
  曹操率軍歷盡千辛萬苦,終於回到了許都。在解散遠征軍建制時,他對身邊的諸將說道:“先前,我軍在安象遇到強敵阻擊,一名陌生的將領帶著不足百人的士兵在我苦戰時援救了我。此人想必是我所期待的將官。查一下他是屬於哪支軍隊的。”
  根據曹操的命令,一名幕僚站在將台上,向全軍將士傳達了事情的緣由。
  少頃,從隊伍很遠處傳來了應對的聲音。只見一位面目英武的武將腋下夾著一柄槍走出隊列,站在曹操面前敬禮後朗聲答道:“我就是丞相說的那個人。”
  曹操看了那人一眼,問道:“你是什麼出身?”
  “嗯,丞相可能不記得我了。我曾經在剿滅黃巾賊之亂中立過小功,一度榮任過鎮威中郎將。後來因為想家就回到家鄉汝南。我叫李通,字文達。”
  雖然不是故交,但過去曾聽說過他。曹操像拾到一個寶貝那樣,高興地說道:“你很會抓住機會,既救了我的急,又接近了我,說明你足智多謀,堪任一方守將,真是神妙之至。這樣吧,你還是回鄉鎮守汝南吧。”接著,曹操封他為稗將軍、建功侯。
  過了一天,留守許都的荀彧在舉行了慶祝曹操還都儀式之後,突然向曹操請教道:“先前我派飛騎向丞相報告,在歸途中劉表、張繡兩軍會扼守險要阻擊大軍通過。當時丞相回答說\'不用擔心。我有必破之計!\'丞相為何在這之前就能這樣確信呢?”
  曹操笑道:“哦,你是指那個時候嗎?——那時我軍疲憊困乏到了極點,劉表和張繡對我們這支疲憊之師肯定有必殺的準備,所以他們一定會在半路上整軍以待。這樣險惡的形勢,使我們不由得產生了同歸於盡的決心,因此我軍將士在這無處遁逃的絕境中只能拼死一搏了。其實,人處逆境都是這樣的,到了這種地步只有押上自己的身家性命才能死中求生。正因為懂得這個道理,所以我在大難面前能確信自己必勝。”
  曹操的這番話語立刻被廣泛地傳播開來。大家都認為:“只有像丞相這樣的偉人,才能真正體悟到孫子兵法的精髓。”
  曹操雖然大敗而歸,但人們非但沒有責怪他,反而對他更加心悅誠服了。
  儘管如此,今年的秋天卻沒有去年那樣的慶典。
  眼下雖說是“燕去雁來”的季節,但京城內的旅舍裡卻是一派繁忙景象。來自各州的秋季時令瓜果蔬菜大量上市,各地進貢的絹布、肥馬等也匯集京城,真所謂物華天寶,極其繁盛。
  一天,有一行顯貴們帶著五十名隨從,一路風光地來到了驛館門前。
  “聽說這些人是冀州袁紹派來的使者。”
  旅舍的老闆對這批客人敬若上賓。
  在京城,只要一提到袁紹,可以說是無人不曉。一般的凡夫俗子都有這樣先入為主的看法:他是個著名的大諸侯,擁有佔天下幾分之一的大片北方領地。此外,他是漢王朝世代公卿的名門之後,其威望遠在新貴曹操之上。
  剛從宮中退出的曹操回到丞相府後正在小憩。
  這時,郭嘉來到曹操的睡榻前,施禮後恭敬地說道:“丞相,我有一樣東西要轉交給您。”
  “什麼?是書簡嗎?”
  “是的,袁紹的使者遠道而來,現入住京城的驛館,託我將此書簡轉交給丞相親覽。”
  “是袁紹的來信?”曹操說著隨意地打開了書簡閱看,他一邊看,一邊不時嘎嘎地笑著,就如秋天芭茅草發出的聲音。曹操道:“這是袁紹自私自利的要求。先前,我曹操順利建立許都時,他還問我要不要派軍隊到京城來。而從他這次的信上來看,他說因為和北平太守公孫瓚之間發生了邊境紛爭,自己軍糧匱乏,兵馬也不足,問我能不能和他合力作戰。而且他在信中文辭傲慢,簡直把我曹操看做京城的守門人了。”
  曹操看完信後非常不快,臉上顯露出慍怒的神色。接著,他猶嫌不足,又不禁用手敲打著書簡。
  他餘怒未消地對郭嘉說道:“袁紹不僅在這件事上傲慢無禮,而且平素我以天子的名義和他往來政務文書時,他也經常用詞不遜,把我視作一個普通的官吏。我雖然一直隱忍不發,但總想何時能打斷他那高傲的鼻樑骨。其實他在冀州一帶的舊部對他也非常不滿。……他自己已經到了力量不足、獨自嘆息的地步,卻還異想天開地向我借兵攻打北平,甚至還要藉糧食。什麼都想伸手向我要,真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無賴。”
  “……丞相!”
  郭嘉待曹操臉上的慍色稍減後,平靜地說道:“我想把那小孩子都知道的事再說一遍。從過去漢高祖征服項羽的事例來看,高祖絕不比項羽強大。從強勢上來說,項羽要遠在高祖之上。儘管如此,他最後還是被高祖所滅。其敗亡的根本原因就是迷信武力,輕視智謀。所以說,高祖的隱忍也是取得最後勝利的法寶。”
  “你說得有道理。”
  “像我這樣的人批評丞相,該當死罪。但如果讓我斗膽陳述己見的話,我敢說袁紹與丞相相比,丞相有十勝之長,袁紹有十敗之短。”
  於是郭嘉開始屈指歷數兩者的長短。
  其一,袁紹不懂時勢,其思想與其說是保守,毋寧說是倒行逆施。丞相順應時代形勢的發展,富有革新的生氣。
  其二,袁紹講究繁文縟禮,推崇權勢的各種禮儀。丞相提倡自然、速效、親民。
  其三,袁紹片面認為寬大就是仁政,所以百姓對寬大抱著輕侮的態度。丞相處事嚴謹,賞罰分明,百姓雖然心懷畏懼,但也非常歡迎丞相的嚴謹作風。
  其四,袁紹表面上張狂,其實內心非常怯懦,且待人多疑,過於重用至親。丞相處事簡約,待人不分親疏,富有敏銳的洞察力,因此用人不疑。
  其五,袁紹善於謀劃,但沒有決斷,經常困惑。而丞相慎謀善斷。
  其六,袁紹出身於名門,喜好名士的虛名。丞相喜愛有真才實學的人才。
  “夠了!”曹操笑著連連擺手,“要是你只讓我聽到自己身上那麼多的優點,我怕自己也會變成袁紹的。”
  那天夜晚,曹操一人獨坐。
  向左還是向右,多年的懸疑迫在眉睫,亟待解決。曹操在心中反复掂量著。面對袁紹這個巨大的勢力存在,他不得不集中精力深入思考。此時確實難以入眠。
  “光擔心是不夠的。”一個聲音從心底冒出來。
  但是,很快從旁邊又冒出另一個聲音:“再不能受他欺侮了。”
  這時,他想起剛才郭嘉屈指計數地把他和袁紹進行對比的話來:“丞相有十勝,袁紹有十敗。”
  其實,不僅郭嘉有此見解,他自己也充滿著“我遠在他人之上”的自信,但單憑這點優勢,要想將對手整個吃掉是不可能的。
  在袁氏一門中,雖有淮南袁術那樣的奸人,但因為只有大族才能培養賢才,所以也出現了不少計謀奇才和智勇雙全的良臣。
  而且,不管怎樣,袁紹出身於名門望族,祖輩累世為官,堪稱國之元老。曹操是宦官的後代,且父親很早就退歸鄉里,曹操小時候不過是個村里出名的頑劣少年而已。漢朝定都洛陽時,袁紹在將軍府擔任要職,曹操還是個巡城的警吏。
  袁紹因風雲激盪而退,曹操趁風雲興起而功成名就。但出身名門的袁紹即使退隱,仍然深受保守派的支持,而對於新貴曹操而言,他除了忠誠的心腹部下之外,得到的卻是外界的嫉妒和反感。
  天下還有不少人對曹操現在的地位頗多微詞。有人私底下誹謗他是“自私自利的丞相”——人們即使畏懼他的武力,在心中仍不服他的威望。
  對於人們心中的這種微妙想法,曹操並不在意。他是為自己在建功立業上做得不夠而感到不安。
  他深知,通過武力可以征服敵人,但通過武力是得不到德望的。
  這時,他突然轉出一個念頭:“我和袁紹之間一旦發生了衝突會有怎樣的後果?”
  但細細一想,又覺得存在不少問題。
  現在,從地理上講:以許都為中心,西有荊州、襄陽的劉表和張繡,東有袁術,北有袁紹,曹軍幾乎陷入四面環敵的境地,沒有一個方向能夠安心無虞。
  曹操進一步細想:“如果在這四面環敵的包圍中趴著不動,自己只能維持著丞相的虛名,最後僅落得窒息而亡的結局。而自己現在的高位是在風雲激盪中產生的,人生的目標就是要讓整個天下完全威服於自己。為了達到這個目標,要時刻保持生氣勃勃的躍進狀態,一刻也不能懈怠。必須不斷進攻,打破敵軍的,四面封鎖。對於任何舊的障礙,絕不能因疏忽而輕易放過。”
  想到此,曹操的意志更加堅定,一個重大的決斷逐漸在心中形成。
  “是的,打破敵軍的封鎖一定會伴隨著風險。——袁紹這個混蛋!一切舊的事物必然被新的生命所替代。這是自然的法則,我是新人,他只不過是舊勢力的代表!好,就讓我和他放手一搏!”
  此時,他感到心雄膽壯,豪氣陡生。
  曹操下定決心後就安心地入睡了。
  第二天,他想再次檢驗自己的決斷正確與否,就對丞相府的一名小吏吩咐道:“去把荀彧叫來!”
  少頃,荀彧奉命來到丞相府。
  曹操為了避開他人耳目,特意在丞相府的一個秘閣裡等著他。
  “是荀彧嗎?今天把你叫來是有特別重大的問題想听聽你的意見。先把這個看一下。”
  “是書簡嗎?”
  “是的。昨天袁紹的使者來到京城。這是他遠道帶來的袁紹親筆信。”
  “……原來如此!”
  “看了這封信後,你感覺如何?”
  “一言蔽之,辭句無禮狂妄,而且信中竟然提出這樣自私的要求,這只能說明他就是個自私自利的傢伙。”
  “也許是吧——袁氏的無禮言行已有多年。我一直打算忍讓的,沒想到他現在公然愚弄我。實在令我忍無可忍。”
  “那是理所當然的。”
  “不過,我反复考慮後,還是覺得現在要是討伐袁紹的話,自己的兵力有所不足。”
  “丞相顯然深思熟慮過了,您說的一點都不錯。”
  “但我下定決心要征伐他,你的意見如何?”
  “您一定要這麼做嗎?”
  “你贊成嗎?”
  “願聽鈞命。”
  “我會取勝嗎?”
  “必勝無疑。丞相有四勝之長,袁紹有四敗之短。”
  荀彧這樣說著,就如昨天郭嘉闡述意見那樣,先將曹操和袁紹兩者進行比較,然後再討論兩者的長短。
  曹操擺手打斷荀彧的話,他一邊大笑,一邊認真地糾正道:“你的話和郭嘉說的簡直是如出一轍,毫無二致。我知道自己有很多缺點,你說的那種全是優點的完人是沒有的。”
  接著,他又問荀彧:“如果是這樣,我們是否可以現在就斬了他的來使,立刻向他宣戰?”
  “不!這事現在不能這麼做。”
  “你說不行嗎?”
  “現在絕不可以!”
  “為何?”
  “您不要忘了呂布,他可是只一直窺伺著許都的後門虎,而且荊州方面的情勢還不足以讓我們高枕無憂。”
  “這麼說,我還得忍耐袁紹忍到遙遠的將來?”
  “現在您要以至誠之心輔助天子,以至仁之心愛護士農,慢慢地等待著產生新形勢的機會。應讓新形勢和袁紹鬥爭,您自己甚至無須親自戰鬥。您要耐心等待,隨著時代的進步,袁紹的舊官僚陣營中會產生自毀的效應,到了最後一擊的時候,只要稍動兵力即可達到目的,這樣豈不是萬全之策?”
  “這樣做好是好,就是等待的時間太長了。”
  “我認為這不算長,只是一瞬間而已。形勢變化的腳步,儘管在一段時間內無法被肉眼看到,但它的速度驚人。如同植物生長一般,又如撫育孩子成長那樣,人們一時看不到他的變化,就會覺得等待的時間太長。實際上,隨著天地運行,這種變化會在很短的時間內發生。總而言之,再忍耐一下,對您來說也許更為有利。”
  由於郭嘉和荀彧兩人意見驚人地一致,曹操終於放棄了迷思,於次日把袁紹的來使召到丞相府。
  曹操對來使道:“我答應你們的要求。”
  於是,曹操命人備齊糧食、馬匹以及大量的軍需品交給來使,並舉行了盛大的宴會犒勞使者。臨行前,曹操又對來使叮囑,說已特地上奏朝廷,封袁紹為大將軍、太尉,統領冀州、青州、幽州和并州四州。
  二十五天下第一嗜食者
  袁紹的使者率領著蜿蜿前行的數百輛馬車,馱運著曹操發送的大量兵糧軍需品,渡過黃河,走向遙遠的河北平原,順利地滿載而歸。
  不久,使者把曹操的回信交到袁紹手裡。
  空手得到如此巨量的軍用物資,袁紹欣喜不已。而且曹操的回信裡還這樣寫的:“首先,恭祝閣下戰無不勝,事業騰達!
  “頃聞閣下此次準備征伐北平,我對此壯舉深為感佩,謹以滿腔熱忱,衷心祈願此役必勝。
  “閣下所需馬匹、糧食等各種軍需品我已傾力從後方相助,因河南方面已無後顧之憂。閣下討伐北平的公孫瓚,實為萬民安居樂業之義戰,所以萬禱閣下迅速建立鎮護國家的不朽之功。另有一事不得不向閣下說明:鄙人負有守護許都之責,因事務繁忙及維護秩序之用,需配備大量軍力,故特以致歉,無法借調閣下所需的兵員。
  “隨信奉告:據敕令,天子頒旨敕封閣下為大將軍、太尉,統領冀、青、幽、並四州。請接受天子浩蕩皇恩。”
  袁紹看完信後,不由得讚歎道:“沒想到曹操的回信會寫得這樣謙卑。這種文辭,這樣的處置方法,可以說是面面俱到、盡善盡美了。想不到他是個誠實的人。”
  袁紹完全放心了。於是他開始了向北平大舉進攻的軍事行動,沒多久就放鬆了對西南方面的警戒之心。
  夜晚,由貂蟬陪侍,溺於歌舞酒宴。白天,只與陳大夫父子親近,把他們當做最貼近的心腹,任何事都與之商量。
  這便是呂布的近況。
  呂布的下臣陳宮為此暗自擔憂。一天,他不知趣地向呂布諫言:“我認為主公信任陳珪父子並非不可,但凡機密大事都與他們商量是否妥當?請主公三思。他們父子倆對主公巧言令色,阿諛奉承,那種獻媚討好的態度,不就像個馬屁精嗎?”
  “陳宮,你是說我呂布愚蠢是不是?”
  “我沒有那種意思。”
  “那你為何對我進讒言,要斥退賢士呢?”
  “您認為他們父子倆是真的賢士嗎?”
  “至少,對我呂布而言,他們是不可替代的良臣。”
  “啊……”
  “你為何要發出啊的聲音?看到別人受寵就妒忌,正是你這種人,才想讓我接受這種諂佞的誹謗。”
  “我什麼也不想說了。”
  陳宮怏怏地退出,心想自己一腔忠誠,反被主公罵為諂佞之臣,真是天理何在?
  “不如就此閉門不出。”
  陳宮這樣想著,不久便在家閉門獨居,不願跨入徐州城一步。
  在家閉居時,陳宮聽說北方的公孫瓚和袁紹之間發生了戰爭。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四周的形勢發生了令人不安的變化。
  陳宮無奈地對自己說道:“還是去外面打獵散散心,這樣也可消除煩惱,培養心中的浩然之氣。”
  於是他帶著一個小童,來到秋天的山野裡打獵。
  這時陳宮偶然看到一個形跡可疑的男子。那人一身旅人裝束,他一見陳宮就慌慌張張地逃跑了。
  “那個人是誰?”
  待那人走後,陳宮歪著頭思索著。不知想到了什麼,他突然彎弓搭箭,直向那個可疑的男子射去。
  陳宮射得很準,一下子射中了那名男子的腿腳。小童像獵犬一般飛也似的朝那名男子衝去。陳宮也扔下弓箭,跟在小童後面向前奔跑。
  那名男子雖然極力抵抗,最後還是被抓捕了。
  經過嚴厲的拷問,陳宮最終探明那人是一名信使,怀揣著小沛城劉玄德的回信,正準備返回許都。
  “你說你帶著曹操的密信,把它交到了劉玄德手中,是嗎?”
  “是的。”
  “那麼,你現在帶著劉玄德寫給曹操的回信嘍?”
  “不,前面已有人騎著驛馬把信帶走了。我沒有帶信。”
  “你胡說!”
  “我沒有說謊。”
  “你肯定嗎?”
  陳宮拔出利劍,那個旅人裝束的男子嚇得跳了起來。
  只見劍光一閃,隨即噴射出一團鮮紅的血霧,地上留下了一具身首分離的變形屍體。
  “小童,你去檢查一下那具屍體。”
  少頃,小童回復道:“主人……我拆開他的袍襟,發現裡面有一物。”
  “呵呵,那是劉玄德的回信。”
  陳宮仔細地看了書信,對小童厲聲說道:“這事不准外傳。我這就去徐州,你帶著弓箭先回去吧。”
  小童應諾著回家,陳宮立即趕去徐州。
  陳宮見了呂布後,向他詳細禀報了事情的經過,並拿出劉玄德寫給曹操的回信讓他看。
  呂布看了書信,不由得毛髮倒豎,極為震怒:“好你個匹夫劉玄德,竟敢與曹操暗通合謀,妄圖滅我呂布。”
  於是他立即授予陳宮、臧霸兩位大將兵權,命令道:“此去一舉踏平小沛城,生擒劉玄德!”
  陳宮是個謀士,他深知小沛雖然看起來是個小城,但是不施計謀難以破城。
  於是他主動與在附近泰山落草的強盜們聯絡,對盜首孫觀、吳敦、昌豨、尹禮等人挑唆道:“山東的州軍腐敗無能,現在可以隨便攻打。”
  於是,在強盜們的配合下,陳宮派宋憲、魏續二將最先領兵攻占汝穎地區,扼住了小沛的後方,然後再率主力從徐州出發正面迫近小沛,從三方面封鎖小沛。
  劉玄德聞報後大驚:“看來帶著我回信返回的信使在半路上被捕了,他向呂布洩露了曹操的意圖。”
  先前,曹操的信使帶來了曹操給劉玄德的密信。信中說討伐呂布的機會現在不能錯過。當下北方的袁紹和北平的公孫瓚戰事正酣,已無暇顧及黃河以南地區。呂布和袁術之間也沒有親密交往,如果曹、劉兩家聯合行動,呂布就會陷於孤立境地,成事豈不易如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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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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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曹操來信的目的是催促劉玄德加快對呂布的戰備進程,劉玄德毅然回复曹操,答應協助行動。
  ——呂布見信後勃然大怒也就毫不奇怪了。
  “關羽守西門,張飛鎮東門,孫乾管北門,我負責南門的防守。”
  倉促之間,劉玄德暫且作瞭如上的軍事部署。
  不管怎樣,當下正處於緊急狀態。城內人聲鼎沸般地騷動起來。
  就在這混亂的時候,關羽和張飛兩人卻在西門下為了一件事情發生了爭吵。
  他倆為何爭吵呢?
  倆人的焦點似乎集中在剛才發生的一次戰鬥。由於兩個結義兄弟的性格和認識上的差異,最後發生了爭吵。那些好事的士兵們放棄了守備的職責,圍在關羽、張飛的周圍看熱鬧,他們聽到了兄弟倆的如下爭論:張飛責問道:“你為何停止追擊敵將?如果見到敵人的勇將不去追擊,那這個仗就不要打了。”
  關羽對義弟解釋道:“張遼這個人雖是敵將,但他武藝高強,而且識禮知恥,有歸順的表現——所以我想放他一條生路。難道對這樣的敵將不能寬容一點嗎?”
  兩人爭論不休越吵越兇。
  劉玄德聽說此事後非常不快:“現在這種時候,為了什麼事這樣爭吵不休?”
  “關羽,我們倆誰對誰錯一起到大哥面前說個明白。”
  張飛拉著關羽來到劉玄德面前,繼續不服地爭論著。
  劉玄德聽完雙方爭辯的內容後終於了解了此事的緣由。
  那天一早發生了一場戰鬥。
  呂布方面的大將張遼率軍趕到關羽把守的西門。
  關羽站在城頭上,以洪亮的聲音像談家常似的說道:“來將是張遼嗎?你雖為敵將,但有軍人之風。如你這等人物竟然將粗暴淺薄的呂布奉為主公,打的都是些無名之戰和反叛之戰,讓人不得不懷疑你究竟是軍人還是強盜。我同情你的境遇,替你感到可惜。作為一名武將,應該嚮往的是生為正義而戰,死為報效朝廷。可惜,你沒有精忠報國的志向。”
  聽了關羽的一番話後,率軍猛攻的張遼似乎有所覺悟,他突然掉轉馬頭,領兵沖向張飛把關的東門,擺出了進攻的姿態。
  這時,關羽立刻騎馬趕到張飛處。“不要出去和張遼交戰”,關羽極力勸說道,“張遼是一個令人可惜的漢子,他有加入正義軍隊的意願,也有知恥的良心。”
  張飛不同意關羽的說法:“你來這兒幹嗎?我不需要你多餘地指手畫腳。”
  於是兩人就發生了口角。
  隨著時間的推移,也許張遼對毫無反應的東門突然起了疑心,不久便引軍撤退了。
  “沒有和張遼廝殺,我深感可惜,這都是關羽干擾我的結果。大哥,你說關羽這樣做對嗎?”
  張飛又像往常那樣,死纏亂打地向劉玄德訴說關羽的不是。
  劉玄德聽了也一時難以明斷是非,他不論雙方對錯地調和道:“不管是對是錯,不管是抓到了還是逃走了,張遼都不過是大海之中的一條小魚而已。一個張遼不會改變天下變化的大勢。”
  不知從何處傳來了一個可愛少女的歌聲。
  十里城外,可說是戰亂之區,但這座花苑在寧靜的秋陽照耀下,卻呈現出風清雲麗的一派祥和景象。這兒曲徑通幽,芙蓉花開,木樨樹上飄來了沁人的花香,遍地盛開著韭菜花,纖秀的秋蝶在花叢中翩翩飛舞。
  韭菜花兒開滿園,
  金簪銀簪多耀眼。
  佳人頭插金銀簪,
  待嫁小姑顏色鮮。
  夫婿是個駝背翁,
  街坊四鄰等閒看。
  睡覺背郎上牙床,
  吃飯抱郎共進餐。
  小姑愛郎終不棄,
  前世修得好姻緣。
  徐州城內的北苑是只限於呂布家人和女眷們進出的禁苑。
  一個十四歲左右的少女一邊摘著芙蓉花,一邊甜美地唱著歌。少女背著一個小女孩,可能是她的妹妹,只是個幼兒。
  也許少女覺得四周無人,所以把摘下的芙蓉花插在自己的鬢髮上,接著又放聲地唱了起來:妹是桂花香千里,
  哥是蜜蜂萬里來。
  蜜蜂見花團團轉,
  花見蜜蜂朵朵開。
  呂布聞聲從後閣窗口探出頭來。他瞇著雙眼,臉上顯露出陶醉於少女歌聲的神情。
  “……”
  姐姐十四歲,妹妹五歲。這兩個都是呂布的女兒。
  十四歲的姐姐先前已由父母做主嫁給袁術的兒子。一天晚上,父母為她舉行了盛大的歡宴,然後目送著她坐上掛著珠簾的花轎去往淮南。
  誰知風雲突變,父親呂布隨後又急急地派兵把出嫁的花轎從半道上帶回徐州,並就此把她長期養在了深閨之中。
  此時的新娘年歲尚小。
  她不懂諸侯之間的攻略,也不知道戰爭會在何處發生,甚至父親心中在想什麼,徐州的命運如何她都一概不知。
  她只喜歡唱歌,牽著年幼的妹妹在園子裡玩耍。突然,她看到後閣的窗口出現了父親呂布的面容。
  “哎喲!”她羞紅著臉叫了一聲,一溜煙地逃向母親在北苑的居處。
  呂布的身邊站著他的部將郝萌,他看著少女的嬌態,不禁笑道:“哈哈,還真是個天真無邪的小姐啊。”
  “哦,嗯,她還是個孩子,真是可憐。”呂布兩臂相交地站著,他沉吟半晌,在思考女兒的終身大事。
  房間裡只有呂布和郝萌二人,此前他倆正在後閣密談。
  郝萌是呂布手下的愛將。一天,呂布秘密命令他:“立即去淮南面見袁術。對他說先前的親事完全因曹操的阻撓而不得已違背承諾,現在依然願和他聯姻。要快去快回,迅速敲定兩家的姻親之事。”郝萌領受呂布的秘命後,騎著快馬去了淮南。直到今天才帶著袁術的回信返回徐州。
  呂布之所以突然向袁術提出恢復婚約,締結唇齒之交的請求,其背後隱含著“通過兩家聯姻結成兩國同盟,雙方共同對敵,就能打敗曹操”的軍事圖謀。
  袁術答應這門親事也有自己的考量。他原先看中的只是呂布女兒的美貌和風姿,但現在聯姻的重點也轉向了通過兩家聯姻,建立軍事同盟的務實層面上。經過慎重的評議,袁術雖然想把呂布拉到自己的陣營裡。但對他不講信義、反复易變的性格仍心存疑慮。於是他給呂布寫了回信,信中寫道:“祈將令愛先期送至淮南,以示秦晉結好之意。”
  總而言之,袁術方面開出的條件很明確:只要呂布先把愛女送來當人質,才能顯示信義。
  現在,呂布聽了郝萌的複命之後,心裡不由得猶豫起來。
  “要把女兒送到淮南去嗎?……怎麼辦才好呢?”
  呂布沉思了半天,終於咬咬牙,對郝萌斬釘截鐵地說道:“就這樣吧,答應他的條件!”
  正當他在心中下定決心時,突然聽到了愛女的歌聲。
  他看到愛女在花苑裡楚楚可憐、天真無邪的嬌態後,又突然改變了主意。
  “……不,我是把女兒作為新娘嫁過去的。如果把女兒當做人質送到遙遠的淮南去,我呂布會倒霉的。要是袁術堅持提出這種無法達成的要求,這個問題又回到原先的老路上去了。郝萌,你這次出使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於是,呂布原先向袁術提出恢復兩家聯姻、互相提攜的策略一時中斷了。
  呂布並不畏懼小沛的劉玄德。他真正害怕的是曹操會轉變成自己的敵人。
  如果攻打劉玄德,當然是與曹操為敵。這樣就會把自己逼到孤注一擲的危險境地。這種局面應當竭力避免。但是,現在又不得不討伐劉玄德,且自己已經從三方面封鎖了小沛城。
  (只要能和袁術結成同盟,即使曹操起兵也不足為懼了吧?)
  呂布這樣想著,急切地命令郝萌趕去淮南,打探一下袁術的想法。誰知袁術將來使從頭到腳地打量了一番之後,提出了很難妥協的苛刻條件,再次顯示了他那傲慢的態度。呂佈為此深感顏面無光,加之愛女心切,他不能忍受這種過分的屈辱。
  不過,在這希望渺茫之際,呂布心中反而下定了決心。“好吧,我的事我自己解決。”
  第二天,呂布親臨戰場督戰。
  “這樣的小城攻了幾天都沒拿下,真是飯桶!我要你們一舉踏平小沛!”
  呂布一邊責罵著部下,一邊自己騎著赤兔馬飛奔至小沛城下。
  這時,劉玄德突然出現在城樓上,他對呂布打著招呼,言辭懇切地說道:“呂將軍,呂將軍,您為何如此嚴密地包圍我們?我和將軍有情、有恩、有誼,應該不是仇敵。先前,曹操以天子敕命的名義嚴命我動兵舉事,我不得已寫了承諾的回信。但我怎能立刻放棄與將軍的故交,無緣無故地加害將軍呢?請您三思!今天將軍和我劉備交戰,雙方都會耗盡巨大的兵力,有人就會在背後竊笑,在背後獲利。那個背後的人究竟是誰?請將軍明察。”
  呂布聽了劉玄德的一番話後,騎在馬上沉默良久。突然,他對部下大聲命令道:“不要解除包圍!”說著,騎著馬輕捷地回到陣後去了。
  呂布的表現頗為複雜,可以說是性格上的弱點,也可以說富有人情味。他實際上是個疑惑頗多的人。剛才,他騎著馬聽了劉玄德苦口婆心的一番話語,心裡又在想:“真如他所說的那樣嗎?”他懷著這樣的迷思一個人回到了徐州。
  從此,劉玄德困守的小沛城在敵軍的重重包圍下,不得不一天天地苦挨日子。劉玄德在此之前派出的急使突出重圍後,已經早早地到達了許都。
  急使對曹操焦急地說道:“有關詳情,主人劉備在信中都已說明。情況就是這樣。請丞相趕快派兵救援!”
  曹操立刻返回丞相府,召集諸位將領議事。他介紹了小沛發生急變的情況後,向眾將詢問道:“對劉備坐視不救,違背我的信義。現在,袁紹忙著討伐北平的公孫瓚,對我不形成威脅,但我的背後是張繡、劉表的勢力,他們一直在窺伺許都的虛實。儘管如此,我能對呂佈置之不理嗎?況且他現在的勢力正在不斷增強,將來必然是我們的心頭之患。與其如此,不如將一部分兵力留守許都,我親自率軍去援助劉備。我們兩方藉此機會徹底消滅呂布,你們對此有何看法?”
  荀攸作為堂中諸位將領的代表起身答道:“丞相的出師之論,我們都認為講得非常確切。劉表、張繡之輩在先前都遭受過我們沉重的打擊,所以估計他們不敢輕易出兵。現在最為擔心的是呂布,如果我們此時對他放任不管,他就有可能和袁術聯手,一起縱橫泗水、淮南地區,最終成為我們心腹之患。所以,我們認為,只有在其羽翼未豐的時候採取適當的方法斬草除根,才是上上之策。”
  曹操把左手放在胸口,並高高地舉起右手,大聲說道:“荀攸說得太好了,在座的各位還有異議嗎?”
  “沒有。”諸位將領全體起立,異口同聲地表示贊成。
  接著,曹操對諸將簡短地命令道:“此次遠征,只是為了解救小沛的危急。”他首先命夏侯惇、呂虔、李典三將為先鋒,帶領五万精兵,迅速向徐州進發。
  呂布麾下的高順軍陣地被曹軍的先頭部隊一舉突破,處於一片潰亂之中。
  “什麼?曹軍的先頭部隊這麼快就到達了?”
  呂布驚慌地問道。他意識到現在和曹操發生正面衝突已經不可避免了,於是氣急敗壞地大叫:“侯成,快去給我頂住。郝萌、曹性,你們也一同趕去。大家支援高順,一舉消滅遠道而來疲憊不堪的曹軍!”
  隨著呂布一聲令下,整個呂布軍立刻行動起來。
  原先遠遠地包圍小沛的呂布軍主力也被調動起來,除留下一部繼續在原地監視之外,其餘部隊都從小沛後撤三十里。小沛城中的劉玄德發現情況有變,對眾人道:“果不出所料,呂布軍這樣慌亂,原來他們看到許都的援軍已經到達徐州境內了。”
  於是,劉玄德決定讓孫乾、糜竺、糜芳留在城內看守,自己率領關羽、張飛兩翼軍隊,轉守為攻,突然間將原來的陣形改變為進攻性的凸字形陣容。戰場的形勢變化很快,這兒原先還似乎處於“徐如林,不動如山”的穩定狀態,但不久就揚起了戰塵,曹軍的先頭部隊已經和呂布軍的一部開始了激烈的戰鬥。
  在那天的戰鬥中,曹操麾下的夏侯惇和呂布手下大將高順交鋒,兩將通名之後大戰五十餘回合,結果高順敗逃。
  夏侯惇一邊大叫,一邊縱馬緊追不捨。
  高順的同僚曹性說了聲“高順危險”!立刻在馬上張弓搭箭,悄悄向前靠近,趁夏侯惇不備,對准他的臉部施放冷箭。
  此箭正中夏侯惇的左眼,半邊臉部立即被鮮血染紅,他不由自主地發出“啊”的一聲慘叫,整個身子眼看著向後仰去,但他緊踩馬鞍,重新挺直身體,一隻手用力拔出那支帶著他眼珠的箭鏃。夏侯惇高舉著那支沾著血糊糊眼珠的箭鏃大叫:“這是父母的精血,豈可隨意丟棄!”說著便把箭鏃放入口中,一口吞下了自己的眼珠。
  接著,他忽地張開血淋淋的大口,用一隻眼睨視著曹性,怒吼一聲:“你這個畜生!”
  夏侯惇拍馬朝曹性的馬頭猛衝過去,一槍刺死曹性,報了一箭之仇。
  天下第一的嗜食者大概要算夏侯惇了。
  ——他的壯舉日後也成為人們談論的熱門話題,夏侯惇也常常把它當做笑話來講。
  在吞了自己的眼珠繼續血戰的場合,他的心中既沒有悲壯的精神,也沒有壯烈的情懷。
  夏侯惇的眼珠連箭鏃一起被拔去後,眼窟窿裡充滿著鮮血,流淌不止,那時他確實劇痛難忍。
  “現在就到此為止吧。”
  他越這樣想,越不能如願,因為他已被敵軍團團包圍住了。
  在這危急時刻,有人從一角殺入重圍,把他救了出來。救援者是他的兄弟夏侯淵。
  夏侯淵救出兄長後對他說道:“暫且先後退吧。”
  於是兩人趕緊一起回到曹軍的李典、呂虔陣地。
  得勢的呂布軍從全線展開了攻勢。
  “不能錯失良機!”
  呂布興奮地大叫,率先策馬奮進。
  李典、呂虔的部隊不斷後撤,一直退到濟北。
  呂布根據整個戰場的形勢,確信“勝利就在今朝”,於是率領著怒濤一樣洶湧的部隊立即殺奔小沛。
  在小沛,關羽和張飛早有準備,他們擺開了陣勢,準備迎敵。
  前敵換成了劉玄德的軍隊,呂布顧慮頓消,他率軍開始了猛烈的進攻。
  高順、張遼兩軍攻打張飛,呂布自己獨戰關羽。
  戰雲密布,血雨腥風。雙方亂箭交集,最後發展到劍戟相擊的肉搏戰。此時,鼓裂旗拆,天地震撼,戰鬥空前慘烈。
  劉玄德的軍隊雖然頑強抵抗,但畢竟兵力太薄弱,儘管張飛、關羽驍勇善戰,終難敵呂布軍的強大攻勢。
  兩軍交戰後,劉玄德的軍隊不得不退入小沛城。
  在劉玄德手下士兵爭先恐後地撤入小沛城時,呂布看到了混在亂軍中的劉玄德背影。
  “大耳小子,等著我!”呂布揮戟大叫。
  劉玄德生來就有一對大耳,他從小的綽號叫兔耳,所以呂布就毫不客氣地這樣叫他。
  劉玄德聽到呂布的聲音後越發慌了:“他追上來了。”
  從今天呂布殺氣騰騰的表情來看,他是動真格的了。現在,光用口頭的花言巧語已無法躲避他的戰戟了。
  “不要逃!”後面又傳來了呂布的喊聲。
  劉玄德頭也不回地策馬狂奔。
  然而,也許因呂布軍追擊太猛的緣故,當劉玄德逃到小沛城護城河的吊橋邊時,發現吊橋已被高高地吊起。
  他大叫:“我是劉玄德,快把吊橋放下來。”
  城中的士兵看到劉玄德後,慌忙從裡面打開城門放下吊橋。劉玄德急忙通過吊橋向城內逃去。但正在這時,呂佈如疾風般從後面趕來,幾乎同時躍過吊橋。
  “不好了,呂布進城了!”
  劉玄德軍的士兵們急急地拿起弓箭準備射擊,但此時主公劉玄德和呂布的身體幾乎合成一體同時進入城門。
  “如果放箭射中了主公該怎麼辦呢?”
  弓箭手們想到這裡,手也發抖了,結果一箭未放就讓呂布跟著劉玄德安然進了城。
  這時,有十多騎的將士擋住了呂布的去路。但呂布全然不懼,他一邊大叫,一邊揮舞著手中的戰戟,如同一道帶著血風的虹霓,十分壯觀。
  緊隨呂布的高順和張遼兩軍也接踵而至,他們迅速跨過吊橋,完全佔據了小沛城。
  小沛城的樓台城閣燃起了熊熊大火,整個小沛城頃刻間在呂布軍的鐵蹄下飽受著殘酷的蹂躪……
  二十六黑風白雨
  現在已經到了無力回天、無計可施的地步,瞬間的潰敗令人甚至連反省的時間都沒有。到處是熊熊大火和求救的呼喚,而劉玄德的軍隊已失去指揮,無人聽命,處於一片混亂之中。在呂布軍的追擊下,劉玄德和亂民一起被趕出城西門。在火光沖天、城毀人亡的危難時刻,那些爭先恐後四處逃散的士兵眼中似乎見不到主公的身影。
  劉玄德也逃跑了。
  在不知不覺間,同行的人全都逃散。當劉玄德從小沛城一路狂奔,直到很遠處才停下時,他發現只剩下他孤家寡人了。
  “啊,這太可恥了!”
  劉玄德悲憤不已。他想再次返城去作戰,因為城中還有老母和妻兒。
  “為何我只顧自己一人平安逃生呢?”
  劉玄德羞愧滿面,他頻頻回首,凝望著身後冒著黑煙的方向。
  此時,他的腦海裡湧現出各種念頭:“等著我吧,——我在這兒自裁也許是對母親最大的孝行和對妻子最深的摯愛。——呂布也許不會隨便地殺害我的母親和妻子。如果我現在返回小沛城,除了無謂地燃起呂布的怒火之外,還給了他取得完胜的機會,也許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祈願他的心中還留存著寬大之情。”
  劉玄德這樣想著,一個人悄然獨行。
  以後的事實證明,劉玄德當時的想法是十分高明的。
  呂布佔領了小沛後,就叫來了糜竺:“玄德的妻兒交給你了。現在就把她們遷到徐州去,好好守護。如果碰到那些膽敢欺侮俘虜的女子、到處胡作非為的野蠻士兵,你不妨用此劍斬殺。”
  呂布說著把自己的佩劍交給了糜竺。
  糜竺拜謝後,用小車載著劉玄德的妻兒遷往徐州。
  接著,呂布留下高順、張遼二將鎮守小沛城,自己則率軍去山東、兗州境內振揚威風,掃清殘敵。
  呂布認為,追尋關羽、張飛、孫乾等劉玄德部將的行踪是當務之急。但由於他們深藏於山林,逃過了呂布軍的搜索,最後都成為漏網之魚。
  劉玄德決意去許都。試想一下,這次慘烈的戰鬥中能一人一騎地安然逃脫,已經堪稱奇蹟了。
  一路上,他在山上露宿,林中休息,開始了艱苦、危險的旅程。
  劉玄德路經一個山谷,只聽得背後有人喊:“主公!主公!”
  他回首一看,只見有數十騎人馬從後面追來,原來是孫乾等人。
  “謝天謝地,主公總算平安無事了。”
  孫乾見了劉玄德後,不由得放聲哭道。
  劉玄德急忙阻止他:“這兒不是哭訴的地方。不管怎樣,現在一定要設法去許都,見到曹操後再為將來計較。”
  主從一干人馬在道上急急地行走。
  半路上,他們看到了一個寂靜的山村。
  此時,人困馬乏,大家好不容易才走到村子裡。
  奇怪的是,這兒雖然沒人事先傳告,但村里的百姓們卻躲在屋子裡竊竊私語:“聽說小沛的劉玄德被打敗了,現在正朝這兒逃亡。”
  “就是那個劉豫州嗎? ”
  “那真可惜啊。”
  一見到劉玄德等人進村,村里的老幼甚至女孩子都紛紛從茅屋裡走出來,跪在路邊,流著眼淚拜見劉玄德。
  這些被稱之為田夫野人的農民在危難之時卻顯示了富貴人家難得一見的真情。
  人們帶來食物獻給劉玄德,還有一個老婆婆用自己的衣袖拭去劉玄德鞋上的泥跡。這些所謂無知無識的農民卻能正確地看到人的真正價值,通過對日常德政的親身感受,他們很早就認定劉玄德是一個難得的“好大人”。
  那天晚上,劉玄德住宿在一個獵戶家裡。
  房東是個男性獵戶。他流著淚跪拜在劉玄德面前:“大人說要住在我這樣簡陋的山民之家,小民實不敢當。真是家門萬幸。不知該怎樣敬奉大人?”
  劉玄德見他談吐優雅,人品不俗,不由好奇地問道:“你從小就住在這個村子裡嗎?”
  獵戶在破地板上磕頭道:“說起來令人汗顏,我的祖先具有漢室的血統,是劉氏的苗裔。我叫劉安。”
  那晚,劉安煮肉招待劉玄德。
  飢餓難忍的劉玄德一行人高興地拿起筷箸。有人問:“這是什麼肉?”
  劉安回答:“狼肉。”
  第二天早晨臨出發前,當孫乾準備牽馬出來時,無意間看到廚房裡有一具女屍。
  孫乾見狀大驚,忙問劉安:“這是怎麼回事?”
  劉安不得不哭著坦白道:“死者是我的愛妻。家裡的情形您都看到了,實在拿不出可以招待大人的東西,所以我只好把妻子殺了,燒煮後獻給大人和各位官爺。”
  劉玄德從孫乾的口中聽說這事後感傷不已。他規勸劉安:“怎麼樣?跟我一起上京城當官去。”
  劉安聽了搖頭婉拒道:“大人如此看得起我,真是不勝感謝。只是我隨大人去了京城,我的老母親就沒人奉養了。她已是個不能動彈的重病人,離不開我,所以只能再次感謝大人的美意。”
  致讀者:
  作為作家,我想請諸君原諒這兒插入這個異常事例。劉安殺妻煮肉供劉玄德食用之事,按照日本人自古以來的情愛觀和道德觀是難以理解的,以我們信奉的美感和潔癖來說,這樣的事只會引起反感。
  所以我對此也曾認真思考過,認為這樣的事即使原著上有也應把它去除。而原著卻把劉安的行為作為一種美談來對待,從中可以看到中國古代的道義觀和民情。通過這件事,也可讓讀者知曉彼我之間的不同點,這也是《三國志》①所具有的意義之一,所以就按原著寫下這件事。
  尊敬的讀者,請把這件事和日本的古典小說《盆栽樹》比較一下吧。一個下雪天,最明寺的時賴和尚趕去佐野的渡口。日暮時分,為了招待飢寒交迫的時賴和尚,一個武士不惜砍下自己最喜愛的梅樹,把它放入火爐內充當柴薪。這種鎌倉武士的情操和劉安故事的精髓何其相似,看到如此發自內心的情懷,還會感到狼肉的滋味和梅花香味之間的差別嗎?
  閒話休提,言歸正傳。
  第二天,劉玄德等一行人離開小山村來到梁城附近。
  只見對面煙塵陡起,出現了一支威武大軍。
  這支大軍是曹操親率的許都精銳,正日夜兼程趕來的主力部隊。
  劉玄德在此意外地和曹操相逢,其心情真好比在地獄中見到了救命菩薩。
  曹操聽了劉玄德敘述的事情經過後,安慰道:“我來了,請放心。”
  接著他又聽說了前天夜晚劉玄德住宿的房東劉安的俠義之舉,於是拿出若干銀兩,派使者送去,並轉告劉安“好好奉養老母”。
  曹操的大軍一到濟北,先鋒夏侯淵就帶著他的獨眼兄弟前來參見曹操。
  “恭迎丞相親臨陣地。”夏侯惇首先開言道。
  “你的那隻眼睛是怎麼回事?”
  夏侯惇歪著那張獨眼的臉笑答:“我先前在戰場上把牠吃了。”接著他向曹操報告了那次戰鬥的具體細節。
  “哈哈,真有意思。我看自從世界上有人類以來,也許你是第一個吃掉自己眼睛的男人。古人說\'體之發膚,受之父母\',看不出你還是個孝道的實踐家——這樣吧,我給你時間,立即回許都好好地治一下眼傷。”曹操大笑道。接著,他接見了依次進來致意的眾將。
  “現在我想問一下,呂布方面的情況怎麼樣?”曹操開始詢問諸將的意見。
  一位將領說道:“呂布現在急於擴充自己的勢力,只要能成為自己的同黨,不論是強盜還是山賊,他都統統不加選擇地扶植,從而擴充了自己的軍隊,並對外誇耀這種無用的軍隊人數。此外,他還率軍侵入兗州及其他州縣。總而言之,就他的軍隊而言,最近急劇地膨脹,勢力浩大。”
  “小沛城現在的情況怎麼樣?”
  “當下由呂布的部下張遼、高順二將固守。”
  曹操聽後,毅然決然地下令道:“現在首先為了幫助玄德復仇,立刻進攻小沛,把它奪回來!”
  曹操一聲令下,諸將領立刻返回自己陣中備戰,等待著中軍下達的具體指令。
  曹操和劉玄德一起率軍突入山東境內,直達邊遠的蕭關。
  與之對陣的是泰山強盜孫觀、尹禮、昌豨等賊將及其手下的地痞無賴,他們一共糾集了三萬餘人。
  “如果打山地戰,那是我們的強項,怎麼會輸給從許都來的那幫弱兵呢?”
  他們虛張聲勢,積極備戰,雖說是賊黨,卻大有輕侮曹軍的氣勢。
  “許褚,你給我衝過去!”
  曹操鼓動似的命許褚帶頭衝鋒。
  “遵命。我已等了許久了。”
  許褚只回了一聲,便帶著手下的士兵向敵陣勇猛地衝去。
  以泰山大盜孫觀、吳敦為首的盜匪們騎著馬並轡對著許褚叫罵,但沒有一個人敢在他的面前持久地站著。
  於是,沒多久那些山賊們就像潮水一般慌慌張張地逃向蕭關。
  “快給我追!今天要全部殺死他們!”許褚乘勝追擊。
  在曹軍猛追之下,山賊們的屍體填滿了山谷,他們的鮮血染紅了山峰。
  在此期間,曹操又交給麾下的曹仁三千騎兵,要他率軍抄近道直指目標小沛城,並從城後門發起進攻。
  小沛的守軍聞訊後,立刻派飛騎向徐州馳報緊急軍情。
  呂布剛從兗州回到徐州。
  席不暇暖,那火燒眉毛的軍情急報就紛至沓來。
  “小沛是徐州的咽喉,我要親自去防守,以備不測。”
  呂布叫來了陳大夫、陳登父子,一起商議攻防的計策,最後命令陳登跟隨他去小沛,陳大夫留在徐州擔任守備任務。
  “明白!”父子倆在呂布面前恭順地垂首領命。
  趁城中備戰忙碌之際,父子倆躲進了一間平時經常密談的暗室,開始悄悄地私語。
  “父親,我看呂布即將滅亡了。”
  “嗯,我們父子等待的日子終於來到了。”
  “幸好我這次跟呂布去小沛,可隨時見機行事,巧施妙計。——也許呂布最後會被曹操追趕逃回徐州。那時,請父親緊閉城門,絕對不讓呂布進入徐州城。這樣行嗎?”
  陳登堅持自己的想法,但陳大夫並沒有立即首肯。
  “父親,你為何不回答我的問題?”
  “不過……雖然呂布讓我留守徐州,但城裡不是還有很多呂布的親族和妻妾嗎?——如果他們看到呂布逃回城門口,即使我下令緊閉城門,他的親族也不會聽我話的。”
  “那我把這計謀再想得周全些。”
  父子倆躲在黑暗的密室里合謀,隔壁的武器庫里傳來了其他將領的說話聲。
  “陳大夫怎麼樣了?”
  “陳登也不見人影。”
  父子倆聽到隔壁有說話聲,不由緊張地面面相覷。他們通過縫隙發覺外面無人,立刻各自分頭溜走了。
  “你去幹什麼了?”
  呂布見到進來的陳登,大聲喝道。
引言 使用道具
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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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出陣前  陳登不慌不忙地拜伏在呂布的几案前解釋道:“家父對主公讓他擔任留守徐州的重任過於擔心了,所以我剛才是特意去給他鼓勁的。”
  呂布皺起雙眉:“是為了留守徐州的事嗎?他為何要如此擔心?陳大夫是這樣說的嗎?”
  “家父是有幾分擔心。他覺得這次和以往一面對陣作戰不同,大批的曹軍會從遠處四麵包圍徐州。如果萬一事態急迫,留在城中的主公親族、金銀、軍糧等就不能馬上轉移到別處——這都是老人在自尋煩惱,但他對此確實非常擔心。”
  “哦,原來如此,看來你父親的擔心還是有點道理的。”
  呂佈點點頭,急召糜竺前來,對他說道:“你和陳大夫一起留守徐州,把我的家眷、金銀軍糧等全部遷移到下邳城。”
  他自以為這樣做就能使後方萬全無虞了,於是便騎著快馬率軍從徐州出發了。其實他什麼都不知道。那個糜竺也迅速地和陳大夫父子相通,成為共挖呂布陷阱的其中一人。
  ——可惜,呂布卻沒有發覺這一點。
  呂布原打算緊急救援小沛,沒想到在中途接到了“蕭關危急”的急報。
  接報後,呂布神色大變,立刻引軍改道急赴蕭關。他道:“我們先去蕭關阻擊曹軍。”
  陳登諫道:“主公還是從後面慢行,盡量不要急著趕路。”
  “為何不要急著趕路?”
  “蕭關的防守一直由陳宮和臧霸負責,但守軍的大部分是泰山孫觀、吳敦等人的兵馬。他們原來都是山林的豺狼,只要有利可圖也許就會叛變投敵。所以還是先由我率數十騎前去蕭關試探虛實,待充分了解陣中的情況後再回來迎接主公。”
  呂布聽了讚歎道:“你能想到這一點非常好,能服從我的命令,又膽大心細,像你這樣的人真是忠義之士啊。好吧,你快去快回!”
  “那主公就在後面慢慢走吧。”
  陳登一馬當先地直奔蕭關。
  他來到蕭關的城寨和陳宮、臧霸見面。問了戰況後又對他們小聲說道:“主公怪你們為何還畏縮不前,難道是覺得主公不信任你們嗎?”
  “奇怪,我們沒有那種感覺。”
  陳宮和臧霸聽後不由得面面相覷。儘管沒有這種感覺,但身在與敵軍對峙的前線,又聽說受到後方大營的懷疑,心中不免產生了不安的情緒。
  那天夜晚,陳登一人偷偷地登上城寨的崗樓上。此時四周一片漆黑,只見遠處閃著一團火光,像是曹軍的陣地。陳登向那火光處射去了一支信箭,然而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悄悄地下了崗樓。
  二十七奇計
  陳登迅速離開蕭關。當他看到蕭關城寨已在身後時,便在黑暗中揚鞭策馬,在黎明之前趕回到呂布的大營。
  正在焦急等待的呂布一見陳登,忙問:“蕭關的情況怎麼樣了?”
  陳登故意皺起眉頭,神色沮喪地說道:“果然不出所料,那兒的情況實在令人擔憂。”
  呂布聽後當即變了臉色,又問:“陳宮為了不和我見面,堅持移軍出城,是不是他早懷有異心了?”
  陳登答道:“孫觀、吳敦之輩原來就是山野的賊頭,我一直擔心他們有可能見利而動。但我沒有想到像陳宮那樣屢受主公恩顧的直臣也會圖謀反叛。其實,人心是最靠不住的。”
  “不,陳宮最近一直不滿我的言行,老是和我鬧彆扭。現在危險了,如果我不知情地去了蕭關,那我呂布一生的大事都會毀於一旦。”
  呂布稱讚陳登立了大功,又授計陳登,要他返回蕭關按計行事。
  呂布對陳登道:“你就假傳我的命令和陳宮見面,然後投其所好地和他隨意聊天消磨時間。盡量用酒把陳宮灌醉,然後在城樓上舉火為號,並事先打開乾門,我看到城樓火光後就立刻衝進來和陳宮一決雌雄。”
  呂布以為自己的計策非常高明,所以從日落時分開始拔寨移軍,慢慢地逼近蕭關。先期踏上返程的陳登在臨近黃昏時分趕到了蕭關。他一下馬,就慌慌張張地招呼陳宮,氣喘吁籲地對他說道:“不好了,出大事了。”
  未等陳宮提問,陳登又道:“今天接到急報,說曹操大軍突然急變進軍方向,企圖通過泰山的險要和山谷一齊向徐州進攻。所以主公認為你守在這兒已沒有任何作用,命令你迅速率軍支援徐州。”
  “嗯?!”
  陳宮聽後驚愕得一時說不出話來,臉上顯露出心灰意冷的神色。陳登也不等他回答,立刻騎上馬,快馬加鞭地消失在茫茫的暮靄之中……
  看來陳宮相信了陳登的謊言,不到半個時辰,蕭關的守軍統統離開城寨,向徐州方向急行軍而去。
  蕭關成了一座空城。
  在那寂靜的黑夜中,一個人影登上了城寨的崗樓。此人就是剛才騎馬離去的陳登。
  陳登在箭桿上綁好密信,然後張弓搭箭,向城寨後面的山中“嗖”地射去。
  他凝視著一團漆黑的山腳下。不一會兒,那兒晃動燃著松明的火把。那火把通過晃動發出了“見到矢文,明白”的暗號。
  沒過多久,大量的兵馬像夜晚的潮汐一般,沒有人聲,沒有火光,悄無聲息地從蕭關的乾、巽兩門湧入城內。少頃,城內又像墓場那樣呈現出一片死寂。
  陳登見此情景,又發出了第二個暗號,他從崗樓上點起狼煙,如火鼠般跳躍的火光不斷地向空中飛躥。
  此時,呂布站在城外十里的地方,他看到城頭的狼煙後,大聲命令道:“向蕭關進軍!”於是全軍立即行動起來。
  在呂布軍擠擠搡搡地急行軍的同時,還有一支離城出寨的大部隊正以同樣的速度開進。這是聽信了陳登的謊言,為了支援徐州,稀里糊塗地在路上奔走的陳宮軍隊。呂布一方自然也不知情,在這漆黑一團的黑夜,雙方都在疑神疑鬼地防備對方的襲擊,於是,兩軍終於在半路上發生了巨大的衝突。衝突的激烈程度是以往戰史上從未見到過的——一出令人心酸的同室操戈的悲劇不可避免地上演了。
  “奇怪!”呂布終於感到情況有些不妙。
  與此同時,對方軍中也傳出了陳宮緊張的聲音:“對方怎麼會有拿著戰戟的將軍,難道也是我們軍隊嗎?我看不像曹軍。”
  “混蛋,同室操戈!”
  呂布大聲地叱責道。
  不過,此時發覺上當為時已晚。雙方都有大量的死傷,互相稀里糊塗地打了一場無意義的戰鬥,現在只剩下一片茫然。
  “陳登竟敢撒謊,真是豈有此理。他報告我的話和你說的完全不一樣,……現在不管怎樣,先到蕭關後再聽你細說。”
  呂佈在半路上遇到陳宮,雙方都有些尷尬,他對陳宮不無疑惑地這樣說著,然後兩軍會合在一起,呂布帶著陳宮急忙奔向蕭關。
  但是,當他們來到蕭關附近時,猛然聽見蕭關內傳來曹軍的一片吶喊聲。
  這次是真的曹軍,就是先前由陳登引入的軍隊。他們悄無聲息地正在蕭關等著呂布軍前來送死。呂布和陳宮的軍隊在曹軍的突襲下又是不斷地潰敗、混亂,再次遭受了致命的打擊。
  呂布也不得已趁著夜色四處亂逃,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後,才從山間的石崖背後走出來。
  幸好遇到了陳宮,又集合了少量的殘部。
  呂佈道:“我們先回徐州,重振旗鼓。然後再與曹軍決戰。”
  一行人悄悄地急奔徐州。
  但是,正當呂布想騎馬進入徐州城時,沒料到從城樓上飛來如雨般的急箭。
  “這是怎麼回事?”
  呂布驚慌地自語道。他一邊勒緊了嘶鳴著的赤兔馬的韁繩,一邊抬首仰望著城樓,只見糜竺出現在城樓上。
  “呂布你這個匹夫,為何還來這兒?”糜竺大罵道,“你過去騙奪了我們主公玄德的徐州。沒想到今天徐州又回到了原來主人的手裡,這兒已經不是你的家,你還是快逃吧,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呂布用力地踩著馬鐙,氣得咬牙切齒。他大聲地喊道:“陳大夫在嗎?陳大夫在城裡嗎?陳大夫!快出來見我!”
  糜竺嘲諷地笑道:“陳老大人此刻正在城裡舉杯慶祝呢!難道還想讓這個老謀深算的老將軍再來看看你這愚蠢可笑的樣子嗎?”
  糜竺說完,輕輕地一閃身子,躲進城樓裡,身後留下了一長串拍著手的狂笑聲。
  “真後悔!真後悔!……難道是陳大夫出賣了我?”
  呂布騎著狂躁悲鳴的赤兔馬,在原地久久徘徊,不肯離去。
  陳宮咬牙切齒地說道:“你中了惡人的奸計,還不覺悟,還在念念不忘,為那愚蠢的悔恨感到苦悶嗎?悲哉,我的主公,你是個死到臨頭還看不清是非的人。”
  看到呂佈在這兒醜態百出的模樣,陳宮懷著一腔怒火,騎著馬獨自一人先走了,呂布慌忙追了上去,他對陳宮有氣無力地說道:“我們現在去小沛,那兒由我的心腹大將張遼和高順守著,我們暫且待在小沛,看看形勢再說。”
  彼此都很清楚,作為善後之策,只有這一條路了。就連陳宮也無計可施,他只得默默地跟隨呂布而行。
  奇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不分明是張遼、高順二將從那邊過來了嗎?而且看來小沛也沒留兵把守,大隊人馬揚起沙塵正急急地朝這兒趕來。——呂布和陳宮睜大著眼睛看著眼前發生的情景。
  “嗯?!這怎麼……”呂布驚訝地張著口,臉上又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正朝這兒走來的高順和張遼也看到了呂布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心裡感到非常奇怪,他們高聲問道:“主公,您怎麼會來這兒?”
  “你們問我,我還要問你們呢!你們究竟為了何事這樣急急忙忙地趕過來?”
  聽呂布這樣一反問,高順和張遼更疑惑了。
  “這真是豈有此理!主公曾對我們吩咐過,要我們二人固守小沛不要輕舉妄動。但是就在兩個時辰之前,陳登騎著快馬過來,在城門前對我們大叫\'主公昨晚中了曹操的奸計,現在正陷於敵軍重圍,奉主公之命,叫你們趕快去徐州援救主公!\'說完後,他立刻騎馬走了。我們當時聽了都很緊張,所以稍做準備後,就帶著全軍趕到這兒來了。風遺塵校對。”
  站在旁邊聽著的陳宮,此時好像連發怒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只是張開帶著苦澀的嘴唇,輕輕地說道:“這一切都是陳大夫和陳登父子計謀的好事,他們首尾呼應,做得如此天衣無縫。現在後悔已經晚了,快清醒吧。——啊!”
  陳宮大叫一聲,扭頭看著旁邊。
  呂布似乎也怒氣未消,他突然抬首望著天邊,“哼,這次可真是給我喝了一大杯苦酒。我過去是如何寵信陳登父子的,對他們照顧得還不夠嗎?誰都知道我對他們好得過分了。這些忘恩負義的東西,看他們怎麼見我。”
  陳宮冷冷地說道:“主公,過去的事不是好不容易才結束了嗎?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
  “現在就去小沛!”
  “最好不要去,去了只能再受恥辱。陳登一定會把曹軍引入小沛,說不定他們正在大口地喝著美酒,為自己的勝利乾杯呢。”
  “怕他什麼?像這種卑怯的東西敢與我正面較量嗎?我立馬就去把小沛奪回來!”
  呂布說著,猛然一馬當先,率軍趕到了小沛城下。
  正如陳宮所料,城頭上已遍插敵旗,正在空中迎風飄揚。聽到呂布來了的消息後,陳登登上高高的城樓,放聲笑道:“看啊,那個騎著赤兔馬的傢伙討飯來了。餓了吧?那你學幾聲狗叫呀。再說,還可以吃石頭嘛。”
  呂佈在城下罵道:“你這個忘恩負義的賊子陳登,把我對你的恩情全忘了嗎?到昨天為止,你穿誰家的衣,食誰家的祿?”
  “你給我閉嘴!我本來就是漢朝的大臣。像你這種粗暴叛逆的惡賊,我心裡從來沒有跟過你。——愚蠢的傢伙!”
  “哼!不斬下你的狗頭誓不罷休!陳登,你出城來跟老子鬥一回!”
  正在這時,傳來一陣吶喊聲。
  只見北方突然出現一彪兵馬,正衝著位於後面的高順陣營猛襲而來。
  “怎麼?城外還有曹操的軍隊嗎?”
  呂布軍發生了很大的動搖,左右兩邊的陣勢突然向後閃開,形成了鶴翼的形狀。
  “餵,來吧。”
  這支軍隊的士兵們兇猛異常,人人摩拳擦掌地等待著和對手廝殺。呂布軍和他們一接近,才發現他們不是曹操的軍隊,而是一支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雜牌軍。雖然戰馬羸弱,武器雜亂,但是鬥志高昂,非常厲害。他們不管對方的陣勢如何,只知道哄然吶喊著向前衝鋒。剎那間,雙方前鋒的兵馬都陷落在互相肉搏廝殺的混戰之中,真是刀光劍影、鮮血四濺,在雙方的吶喊中立刻變成了空前慘烈的血戰。不多一會兒,廝殺的士兵們都四散退去。
  突然,軍中閃出兩騎,戰馬嘶鳴著,踩踏著眼前這片空無一人、浸透了鮮血的土地。
  “我是劉玄德的義弟關羽。”
  “我是劉玄德的義弟張飛,你們好好記住我這張臉!”
  兩將自報姓名,騎著的兩匹戰馬如獅子般地喧騰跳躍。
  仔細看去,一個是豹頭虎眉的猛者,一個是朱面長髯的豪傑。
  “啊,啊,他們都是劉玄德的義弟。”
  “關張二將又現身了!”
  親眼見到這兩位大將後,呂布的士兵們都嚇得渾身發抖。關張二將如入無人之境地在呂布軍中到處衝殺。
  “你們這些不中用的東西!”
  呂布軍的大將高順怒叱著部下,他一人騎著馬擋住了張飛的去路。
  兩將立即交戰,兵器相接,鏘鏘作響,不時迸發出駭人的火花。
  高順不敵張飛,嚇得立刻鞭策坐騎,混在潰散的士兵中逃跑了。
  關羽手提著八十二斤重的青龍偃月刀,帶著殺紅了眼的雜牌士兵直闖呂布的中軍陣地。
  關羽大呼:“自命不凡的呂布,你的赤兔馬還在嗎?”
  突然的變故和意外敵人的出現使得呂布大吃一驚。既然關羽已經打上門來,呂布不得不調轉馬頭上前迎戰。
  正在這時,只聽得又有一人大喊:“二哥,把這個傢伙讓給小弟!”
  只見張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趕到了陣前。
  呂佈在心中暗暗叫苦:“今天可真是個倒霉日子。”
  於是他一邊虛張聲勢地叫嚷著,一邊慌慌張張地逃走了。
  “你這混蛋,等著我!”張飛拍馬追去。
  關羽也縱騎猛追。
  當他追到呂布背後,已能碰到赤兔馬馬尾的時候,他坐騎的腳力和呂布坐騎的腳力相比出現了很大的差異。由於赤兔馬的快速發力,終於在千鈞一發之際救了呂布一命。
  在徐州被奪,小沛又無法進入的不利形勢下,呂布只得敗走下邳。
  下邳似乎是徐州的外城。它原本是個小城,現在由呂布的部下侯成守備,是一個要害之地。
  呂布對部下說道:“現在暫且在下邳安頓下來再說。”
  於是,呂布軍在此苟延殘喘,並收集了不少潰逃四方的殘兵。
  是役,曹軍取得了巨大的勝利。
  曹操特意對劉玄德說道:“徐州原來就是你治理的地方,你還和以前那樣,進入徐州城,重新擔任州牧之職。”
  呂布曾把劉玄德的妻小監禁在徐州城,現由糜竺和陳大夫守護著,所以個個都安然無恙。糜竺和陳大夫相迎劉玄德進城。相隔很長時間後,一家君臣終於坐到了一起。
  劉玄德問道:“關羽和張飛自小沛離散後在何處藏身?”
  關羽道:“我藏身在海州邊遠的鄉村。”
  張飛快人快語:“我不得已逃到芒碭山當了山賊。 ”
  他那坦直的話語使眾人大笑不已。
  數日後,曹操在大營舉行了盛大的慶功宴。
  當時,他把自己左邊的席位給了劉玄德,右邊的席位則讓它空著。當諸大將和文官們依次入席後,曹操起身說道:“這次首功當推陳大夫、陳登父子,所以我的右席應讓給陳老大夫。”
  於是,在全場人員的掌聲和喝彩聲中,陳大夫在兒子的攙扶下從末席坐到了曹操的右席。
  曹操進而對陳大夫犒賞道:“賜你十縣的俸祿,授予你的兒子陳登伏波將軍之職。”
  慶功宴在歡歌笑語中進行著。其間,大家又圍繞著“我們該如何生擒呂布”的議題,在歡快的氣氛中對這最後一戰進行了種種的討論。曹操最後下定了決心,不管是生擒還是捕殺,在呂布問題沒有最終解決之前,曹軍絕不退回許都。
  下邳這座小城對呂布而言,猶如自行逃入的牢籠。
  呂布現在已成為一隻困在獸欄裡的老虎。
  但是,世上也有窮鼠咬貓的比喻,所以對欄中老虎的處理看似容易其實不然。如若處置不當,也會有被虎反噬的危險。
  酒宴上,陳昱說道:“就像遠火烤魚,現在對呂布軍慢慢地攻殺,效果可能更好。如果突然間大舉進攻,短兵相接,就會應了一句\'破罐子破摔\'的老話,缺乏思考的呂布也許會做出一些不計後果的莽撞舉動。”
  呂虔也在一定程度上贊同陳昱的意見。他道:“如果站在呂布的立場上來看,現在他只能依靠臧霸、孫觀等泰山的賊寇,但這也不會長久,而且使呂布更沒面子。如果他要選擇最後的王牌的話,一定是投靠淮南的袁術,向他無條件地臣服,然後再藉袁術的力量,猛然奮起反抗。”
  曹操對兩者的言論均表示相當程度的肯定。
  他道:“這兩種說法也都在我的意料之中。我所擔心的也在於呂布和袁術的結盟。因此,在山東的各條道路上,由我的軍隊負責攔截,劉玄德要督促所部警戒下邳到淮南之間的路段。”
  劉玄德謹慎地表示了自己的決心:“我一定完成丞相交付的使命。”
  慶功宴結束時,大家一齊高呼萬歲。接著各自回到自己的陣所。
  劉玄德即日開始整頓兵馬,準備作戰。除糜竺和簡雍二人留守徐州之外,自己親率關羽、張飛、孫乾等將領帶兵出發,截斷下邳到淮南之間的交通往來。
  劉玄德深知此次行動必須秘密進行。如果被下邳的窮敵知曉,他們必然會拼死抵抗。所以劉玄德軍悄悄地穿山越嶺,好不容易才繞到呂布軍的背面。
  根據要道的地形,他們首先樹起柵欄,設置關所,建造圓木小屋和瞭望台,組成了一個完整的警戒系統。這樣的系統監視極其嚴密,不要說是正規的道路,就連山頂的伐木通道和山谷裡的羊腸小道都不會讓一隻野獸通過。
  冬天臨近了。
  雖然泗水的河流尚未冰凍,但草木已經枯萎,四野滿目蕭條,寒氣逼人。
  呂佈在圍繞下邳城的泗水河上設置了鹿砦,又在城內屯集了大量的武器和軍糧。
  “大雪啊,快快封埋山野吧!”呂布虔誠地對天祈禱。
  無奈之際,他想藉助大自然的力量來對付敵人。但是智力超人的陳宮卻對此報以冷笑,他對呂布苦諫道:“曹操的軍隊遠道而來,經過持續的作戰,已經人困馬乏,而且配備也不足,甚至未能建立禦冬的陣屋。如果現在立刻進行反攻,以逸待勞地痛擊來敵,必然會取得重大勝利。”
  呂布聽了搖頭道:“這樣幹不行,最後還是失敗。而且這兒的將士士氣不高,無法組織進攻。只有守住城池,等待他們進攻,只消一次出擊,大部分曹軍就會被泗水淹死。”
  “啊……是嗎?”
  陳宮最近好像對呂布不再抱有熱情,所以他不再抗辯,只是訕笑而退。
  不知不覺中,曹操已及時地控制了山東之境。於是理所當然地再次率軍湧向下邳城,在城下聚集了重兵進行嚴密的包圍。
  經過兩天多的弓箭交戰後,曹操突然率領二十餘騎,來到了泗水的岸邊。
  “我要見呂布!”
  曹操朝城里大聲喊道。
  二十八煩惱的攻防戰
  呂佈出現在城樓上,故意問道:“是誰在叫我?”
  由於相隔著泗水河,所以聽起來曹操的聲音裡似乎還混雜著流水聲。
  “叫你的人就是你喜歡的敵人——許都丞相曹操。其實,我和你本來有什麼仇呢?只是聽說你要和袁術聯姻才率兵攻打你的。因為袁術僭稱皇帝,是擾亂天下的逆賊,是無處躲藏的天下公敵。”
  “……”
  呂布沉默不語。
  寒風強勁地掠過河面,河邊的蘆荻發出沙沙的響聲,兩陣的旌旗在風中翩然飛舞。這時,一支信箭射進下邳城頭。
  “我相信,你不是一個正邪不分的愚蠢的將軍,如果現在能放下手中的武器,聽從我曹操的話,我以我的生命擔保,一定上奏天子,確保你的封土和名譽。”
  “…… ”
  “如果不聽我的勸告,依然迷妄而不投降,那麼你的守城將會立刻陷落,到那時一切都為時已晚。你的親族和妻小一個都不能倖免。不僅如此,你的惡名將在泗水河上遺臭萬年。請你好好地想一想吧。”
  聽了曹操的一番話,呂布的心中似有所動。突然,他舉手高叫:“丞相,請給呂布一點時間好好考慮,待我和城裡的將士們仔細商議之後,再向您派遣降使。”
  站在一旁的陳宮聽到呂布這樣懦弱的回答後大為驚愕,他跳起來對呂布大聲說道:“你怎麼可以說出這樣的蠢話?”
  他似乎要堵住呂布的口,突然從旁邊大聲地呵斥曹操:“曹賊,你從年輕時開始,就是一個慣用花言巧語騙人的高手,現在既然有我陳宮在,你就休想欺騙我的主公,不要在這寒風裡厚著臉皮,無用地搖唇鼓舌了,快滾吧!”
  話音剛落,陳宮張弓放箭,只聽“嗖”的一聲弦鳴,利箭直接射落了曹操的頭盔。曹操瞪眼大怒:“陳宮,你給我記住,我發誓要把你的頭踩在我的腳下,回報你今天的回答。”
  接著,他對著二十餘騎部下大聲喝令:全軍立刻發動總攻!
  呂布見此情景,慌忙從城樓上大喊:“請等一下,曹丞相!剛才只是陳宮一人的胡言亂語,不是我的真意,我一定在商議後出城投降。”
  陳宮聽後把弓箭往地上一扔,滿面怒容地用近乎吵架的口氣大聲嚷道:“現在這種時候,怎麼還說這些不爭氣的話?曹操這個人您也知道,如果現在被他的花言巧語所矇騙而開城投降,到最後頭掉了是不可能再接起來的。”
  “住嘴!你一個人在那裡狂叫什麼?”
  呂布也跳腳大罵。最後,他拔出劍來,氣勢洶洶地要殺陳宮。
  當著敵方的面,這一對主從相互爭吵,醜態百出。張遼和高順實在看不過去了,趕緊上前把兩人分隔開來。
  “主公,請務必忍耐一下,陳宮絕不是為了自己而故意冒犯您的,他的話都充滿著忠義,他原本就是個忠諫之士,如果我們失去這樣一個人絕不是好事。”
  呂布聽了此言,猶如大醉初醒一般長長地籲了一口氣,他改口和解地說道:“剛才只不過開個玩笑,你不要放在心上。如果有什麼良計,請毫無保留地告訴我。”
  對呂布而言,陳宮是個非常討厭的人。而陳宮卻把呂布視作須臾不能分離的主公,只要這個主公低下頭對他說幾句好話,他又馬上成為忠諫的良臣,對主公抱有粉身碎骨也心甘的忠誠。
  “良計並非沒有,”陳宮也放低聲音答道,“問題是看您用還是不用。我想這兒只能採用\'掎角之計\'。主公可率精兵出城駐紮,我留城守備。兩處互相呼應,使曹操飽受首鼠兩端之苦。”
  “那個就是掎角之計嗎?”
  “是的。此計的特點是:如果主公率軍在城外駐紮,曹操肯定會向主公發起首波攻勢,到那時我就直接從城內帶兵襲擊他的後衛部隊。另外,如果曹操向下邳城進攻,主公也可反過來威脅他的後方。這樣一來,我們可利用掎角陣形夾擊敵軍,並把他們消滅。”
  “噢,原來如此!果然是良計。我看孫子也要甘拜下風了。”
  呂布立刻鬥志昂揚地說要馬上進行率軍出城的準備工作。
  大家都能想像到現在出城到野外駐紮,天氣一定非常寒冷,所以將士們都在戰袍裡面穿上了厚厚的棉衣。
  呂布回到家裡,吩咐妻子嚴氏為他準備足夠的內衣和毛皮套等物以避冰雪之苦。
  嚴氏望著丈夫,奇怪地問道:“你究竟要去哪兒?”
  呂佈告訴她自己出城作戰的決心,並道:“陳宮這個人實在是我的智囊人物。如果按他授予的\'掎角之計\'行事,此去必勝無疑。”
  呂布邊說邊忙亂地準備著自己隨身的器具。
  嚴氏道:“你是說這兒由他人掌管,自己帶兵出城是嗎?”
  她這樣說著,頓時花容失色,嚶嚶地啼哭起來。
  接著,她對呂布苦口婆心地勸說道:“你難道沒想過留在你身後的妻小是多麼的可憐,你這次依了陳宮的計謀,會有什麼結果呢?陳宮的前身你也知道。他以前和曹操有過主從之約,只是半途變心才放棄曹操來投奔你。難道不是嗎?況且你似乎不像曹操那樣重用陳宮。”
  “……”
  第一次聽到妻子這樣認真的泣訴,呂布的臉上顯露出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情。
  嚴氏見丈夫默不作聲,繼續侃侃而談,“那個陳宮為何要對你如此奉獻忠義?他這樣做甚至超過了當時對曹操的忠誠。如果你把下邳城交給了他,很難保證他不存有異心,一旦出了事,我們這些做妻妾的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和你見面了。”
  嚴氏的話語苦恨交織,綿綿不絕。
  呂布一把脫下了已經穿上的毛皮內甲,對嚴氏吼道,“蠢貨,不許哭,出征前流淚最不吉利,那就明天再說。”
  突然,他又問:“女兒現在在做什麼?”
  說著,他和嚴氏一起走進女兒們住的閨房。
  翌日,呂布並沒有出發的意思。第二天過去了,第三天也過去了。
  陳宮再次去見呂布。
  “主公,如果我們不儘早出城備戰,曹操的大軍隨時都會從四麵包圍我們。”
  “哦,是陳宮嗎?我也是這樣想的。但我還是覺得據城堅守要比出城远战更有利。 ”
  “不,現在時機還不算晚。我接到情報,說最近曹操要從許都調運大批的軍糧到前線。如果主公率軍出城,就能一併將其糧道截斷,這可真是一舉兩得,對敵人無疑是一次致命的打擊。”
  “你說什麼?曹操要從許都調運大批軍糧到前線……唔,在途中就能攔截嗎?好,明天我就率軍出城。”
  呂布又下定決心,鬥志昂揚地說道。
  陳宮也放心地補充道:“主公,不論怎樣,動作要快,這次機不可失。”
  為了穩定呂布的情緒,陳宮特意不再多言,謹慎地退下了。
  那天夜晚,呂布進入貂蟬的房間,只見她正垂簾啼哭。
  呂布驚問其故。
  只見貂蟬的俏臉猶如雨打海棠,一對美目也略顯紅腫。貂蟬泣道:“我為不能在世上再和將軍相見而悲泣,今後我們將靠誰來生活呢?”說罷,更是大放悲聲。
  呂布慌忙勸道:“你說什麼呢。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下邳城裡有充足的過冬糧食,還有一萬多的精兵,你瞎擔心什麼呢?”
  “不,我問過夫人了,說將軍要捨棄我們妻妾,出城作戰。我說得不對嗎?”
  “我是為了取勝才出城打仗的,絕不是一時心血來潮而去自尋死地。”
  “……不過……不過我還是不放心。因為留守的陳宮和高順平時關係不和,如果將軍不在城裡,敵人一定會乘虛作亂的。”
引言 使用道具
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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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兩  “尤其是陳宮這個人滿肚子的鬼主意,令人捉摸不透。夫人也為此擔心。將軍,您的女兒們不都很可愛嗎?請可憐可憐你的妻小。”
  貂蟬緊貼著呂布的胸口,淚流滿面地哭泣著。
  呂布輕輕地拍了拍她的香肩,“哈哈哈”地大笑道:“沒想到你心裡只愛著我,不要哭,也不要悲傷了。好吧,我決定不出城了。憑著我一桿方天畫戟和赤兔馬,天下誰人能敵?誰能征服我呂布?你放心吧,放心吧。”
  呂布撫摸著貂蟬的後背,和她一起上床休息。並叫侍女送上美酒,他親自給貂蟬斟酒賠罪。
  第二天,呂布自己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所以特意派人把陳宮叫來,對他解釋道:“為了謹慎起見,我再次仔細考慮了你的建議,總覺得你掌握的有關許都不斷向曹營運送大批軍糧的情報是一個假情報。我特別擔心的是誘我出城也一定是曹操特意製造的流言,使我們中了他的計謀還不知道。為了自重,我決定中止實施出城作戰的計劃。”
  陳宮退下之後,無力地仰天長嘆:“……啊,我們終將死無葬身之地了。”
  從此,呂布日夜沉溺酒宴,不是隱匿在帳幕裡與貂蟬嬉戲,就是與妻女共享天倫之樂,而且一旦酒醒之後,常會流露出怏怏之色。
  有兩個家臣模樣的人對呂布的侍臣說:“有要事求見主公。”
  經侍臣同意後,他們來到呂布的面前。
  這兩人一個叫許汜,一個叫王楷,都是陳宮的部下。
  “見我有什麼事?”呂布警惕地看著來人。
  王楷首先說道:“聽說近來淮南的袁術勢力日漸壯大,而主公先前曾答應將女兒嫁給袁術之子,並為女兒舉行了盛大的婚禮儀式。但直至今日為何不派使者騎著快騎去向袁術求救呢?主公和袁術的兒女婚約還沒有解除,若主公同意派我等前去說情,我想袁術很快就會諒解的。”
  “是啊,這門親事還沒有最後解除嘛。”
  呂布呻吟著彷彿在黑暗中看到一線光明。
  接著,他厲聲問道:“你們剛才說要代表我出使淮南對嗎?”
  “我等深知這是關係到主公沉浮安危的大事,所以願以性命擔保,想去成全此事。”
  “哦,你們有這樣的志向,佩服,佩服。你們說得很對。好吧,我立刻寫信給袁術。你們就帶著我的親筆信趕去淮南。”
  “遵命。不過,現在下邳城已在敵軍的重圍之中,而且去淮南的通道又被劉玄德派兵設關把守,嚴密地監視著路上往來的動靜。所以為了完成我等的使命,希望主公能派出一支軍隊,幫助我們突破通道的圍困。”
  “可以,我知道不這樣做,你們就去不了淮南。”
  呂布叫來張遼、郝萌兩位大將,命他們各點五百餘騎兵執行任務。
  “把這兩位一直送到淮南境內。”
  呂布特意吩咐道。
  “是!”兩將立刻領命而去。
  於是,張遼率五百餘騎打前鋒,郝萌領軍殿後,兩支軍隊成飛龍之形,打開城門衝殺出去。
  要橫穿敵人的包圍圈,當然要選在深夜進行。他們巧妙地穿過了曹軍的包圍,並於第二天夜晚,順利地通過了劉玄德的陣地,完成了突圍的任務。
  “成功啦!”
  兩位使者一進入淮南之境就忍不住歡呼起來。
  “不過,回來時還會碰到危險的。”
  郝萌說著,決定帶五百餘騎,隨行使者到淮南。
  張遼只率領自己手下的五百餘騎從原道返回。
  但是,這次他們卻在劉玄德陣地受到了警戒部隊的阻攔。
  “你們去哪兒?”
  一隊兵馬攔住了張遼部隊。
  張遼突然發現敵將正是關羽,他在呂布軍進攻小沛時曾經在城頭對自己說過有關正義的話語,所以彼此都有眷念之心。雖說雙方已處於敵對狀態,但並沒有立即弓戟交接地發生戰鬥,在兩三次問答之間,幸虧來自下邳的高順、侯成軍及時趕來支援,使張遼終於在危險的境地虎口逃身,平安地返回城中。
  到達淮南後,許汜、王楷兩使拜見了袁術,並呈上呂布的書簡。爾後就自淮南返回,但他們卻沒有張遼那樣的運氣。
  兩使會見袁術的結果,應該說是成功的。他們極力施展能言善辯的外交才幹,使得袁術終於開口道:“呂布一貫反复無常,信中所言,難以為憑。若將其女送來淮南取信於朕,則朕將親點舉國之兵予以救援。”
  兩使聽後極為興奮,於是急忙取道返回。二更時分,當他們正欲通過劉玄德軍的關卡時,猛聽到一聲大喝:“你們是誰?為何深夜騎馬快行?”
  他們的行踪終於被張飛的部隊發現並立刻被包圍起來。
  保護兩使的郝萌和張飛一交戰,張飛就將其打落馬下,隨即將他五花大綁地擒獲。郝萌手下的五百騎兵也被悉數消滅。
  只有許汜和王楷兩人僥倖地躲在刀槍混戰的暗處,吃盡了苦頭才狼狽地逃到下邳城。
  那天夜晚,生擒郝萌的張飛,立刻手牽繩頭把五花大綁的郝萌送往劉玄德的大營。
  “這傢伙,明知打不過,還想從我們守備的眼下蒙混過關。他就是呂布手下護衛往來淮南特使的大將,請大哥好好地拷問一下。”
  劉玄德獎賞了張飛的功勞,立即開始審訊郝萌,但郝萌不肯輕易吐露實情。張飛急不可耐地對身旁的士兵吼道:“給我狠狠地打!”
  行刑的士兵立刻毫不留情地對著郝萌的後背打了百餘鞭,郝萌自知已無法躲過此難,不由得哀聲求饒。
  “劉玄德,你快鬆開我身上的繩索,我有事相告。”
  郝萌終於坦白了一切。此時天色大亮。
  劉玄德將郝萌供詞的要點寫成書面文字派人送呈曹操。
  曹操很快就來了回信:“速將郝萌斬首。今後要更加嚴格封鎖道路,絕不准呂布及其使者去淮南聯絡。”
  根據曹操的要求,劉玄德立即召集諸將,再次嚴肅地命令道:“現在我們的任務更重了,走投無路的呂布必定想從這兒通過。這兒是去淮南的正道,我們必須確保連一隻老鼠都不放過。王法無情,凡懈怠者必按軍法嚴懲! ”
  “遵命!”
  諸將遵照劉玄德之命,通過商議後決定從此將不分晝夜、衣不卸甲地執行警戒任務。
  其後,張飛有些不滿地發牢騷道:“我生擒了郝萌,曹操卻沒給我半點恩賞,反而一再嚴格地要求我們,難道他連半句笑話都不會說嗎?”
  劉玄德貼著他的耳朵小聲且嚴厲地斥責道:“曹丞相現在統率幾十萬大軍,難道能把命令當做口頭說說的戲言嗎?只有你,隨便把那些不好的個人猜測說出口,這就是你身上匹夫劣根性的表現,以後千萬要注意,不要隨隨便便地不當一回事,這樣只會招來千秋污名……”
  “大哥說得是。”
  張飛手撫著頰髯,慚愧地告退。一夜的功勞也因一句不慎之言而失去了。
  下邳城內。
  許汜和王楷兩位使者對呂布匯報了求見袁術的情況後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袁術對主公還有很大的疑慮,沒有像平日那樣爽快地答應我方的要求。他只是說我的兒子很高興和將軍的千金結婚,至今還戀戀不捨。聽了袁術的這番話後,我們認為當務之急就是滿足他的要求,把主公的千金送到淮南,而且要抓緊時間,否則就無法解救燃眉之急。”
  呂布聽後有些為難地說道:“把我女兒送去沒有問題,但我們現在身陷重圍,怎麼送呢?”
  “既然是主公藏在深閨的千金小姐,我們覺得這無論如何要由您親自護送。”
  “女兒是我的命根子。不要說上戰場,就是人世間的寒風都沒有經受過,她是我的掌上明珠。好吧,我親自把她送到淮南去。”
  “主公,今日主凶,不宜外出,還是明天走得好。我計算過,明夜的戌亥時出發最好。”
  “那快去把張遼、侯成叫來!”
  呂布終於狠下決心,他交代二將率三千騎兵一起護送,並在軍中備好馬車,以供女兒去淮南之用。
  但是呂布最後還是沒讓女兒坐乘馬車。考慮到突圍時的艱險,他決定自己背負女兒上陣。這個天真無邪、不知世事的十四歲新娘,穿著錦繡製作的美麗嫁衣和厚厚的棉衣,被牢牢地綁在父親後背冰冷的甲胄上。
  寒月皎潔,返照在波平似鏡的泗水河上。
  冰天雪地,北風勁吹,不時發出“嘎嘎”的聲響。
  道路上,一隊人馬拖著長長的黑影。
  這是張遼、高順的三千騎兵。呂布騎著赤兔馬,位居隊伍中間,全軍悄悄地離開下邳城向淮南進發。
  “斥候,前方有何動靜?”呂布小聲地問道。
  全軍一步一步,如履薄冰地向前走著。
  擔任前方偵查的斥候們輪流交替地向前走著,不時地匯報前面的情況。
  “敵人的哨兵在寒夜裡不知躲到哪兒去了,前面寂靜無聲。”
  “真是天助我也!”
  呂布暗自慶幸,不由得催馬快進。
  他有今天,首要的功勞大概要推胯下的赤兔馬。赤兔馬也越發神駿,讓呂布今夜威武地坐在鑲滿螺鈿的雕鞍上,任他隨心地驅使。
  每次從不同的角度仰視呂布騎在馬上的身姿,總覺得與他平時的形像簡直判若兩人。
  此時,騎在馬上的呂布甚至讓人感到他那偉岸、挺拔的雄姿,真是不可思議。
  所謂雄姿就是無敵的威風,真正的威懾四方。
  但是,往事如煙。他現在只是一名偉大的煩惱將軍。即使像他那樣的怪傑,為了愛護自己的女兒,甚至要派三千騎兵護送,連對敵軍哨兵的眼睛都感到害怕,即便這白雪皚皚的天地間閃過一羽飛鴻的影子,都會引起他心中的惶恐和不安。
  “女兒,不要害怕!”
  呂布幾次對背後的女兒安慰道。
  那個緊緊地裹著棉衣和繡服的十四歲處女,那個被呂布視若掌上明珠的千金小姐,自從被父親背著離開下邳城後就一直處於迷迷糊糊的狀態中。
  呂布繼續安慰道:“我把你嫁到壽春的袁家,讓你將來當皇后。”
  此時他又彷佛聽到了女兒的母親在臨行前的泣語:“這是新娘必須走的路嗎?她那白嫩的小臉會被冰雪凍壞的。黑黑的眼睫毛也會被凍得把上下眼瞼粘在一起的。”
  呂布軍就這樣小心翼翼地行走了百餘里。
  這樣的夜晚,連寒林中的月亮也亮得使人感到驚悚。
  突然,軍鼓雷鳴,巨大的聲響震撼著白晃晃的月夜。
  像幾千羽飛鳥那樣,寒林中閃出一隊剽悍的騎兵。
  “啊,是關羽的部隊!”張遼失聲叫道。他立刻轉身提醒呂布,“主公當心。”
  在這間不容髮之際,只聽得“嗖”的一聲,呂布的馬前升騰起一團雪霧。
  “砰!”
  飛來的箭雨掠過人的身體,射碎了鎧甲,於是,前後左右到處傳來將士們的叫喊聲、呻吟聲,許多人中箭倒下,黑色的血漿從傷口噴湧而出……
  “我害怕……”呂布的耳邊傳來了女兒裂帛一般的驚叫聲。
  被綁在身後的女兒此時只知道用手指緊緊地抓住父親的身體。
  “嗚……”女兒又發出了悲痛欲絕的哭聲。
  猛然,赤兔馬受驚後強悍地立起了身子。
  今晚,呂佈為了製止愛馬的衝動,手上已滿是汗水。他只擔心自己心愛的女兒,若是中了敵軍的一刀一箭,那會有怎樣的後果?
  此時,包圍的敵軍蜂擁而上,四周傳來一片叫喊聲。
  “那些闖關的敵人可不是普通人!”
  “呂布也在,那個大將像呂布!”
  “如果在這兒和關羽相遇該怎麼辦呢?”呂布一想到這就渾身發抖,什麼力量都沒有了。“現在什麼都不想了,只要女兒不受傷就好。”
  呂布的頭腦中一片空白,他調轉馬頭,徑直向原路拼命狂逃。
  途中,他不時受到各路強敵的橫路攔截。
  “我是曹操的部下徐晃!”
  “我是曹操旗下的許褚,特來拜見大將軍!”
  面對這些曹操悍將的挑戰,呂布不加理會,只顧不斷地鞭策著赤兔馬,一口氣逃回了下邳城。
  二十九破瓶
  由於最後的一計也白白地半途而廢,呂布只得困守下邳,終日里鬱悶地喝酒澆愁。而圍城攻打呂布的曹操此時也頗感心煩。
  “包圍下邳已有六十多天了。守軍頑強,久攻不下,如果在這期間後方敵軍突起,我們全軍就有在這大寒的曠野中自滅的危險。”
  曹操為此心急如焚。
  此次開戰時已進入了冬天,凍死的兵馬無數,況且糧草也已耗盡。當下大雪封埋山野,就是退軍遠歸也很困難。
  “該怎麼辦呢?”
  曹操焦躁地緊鎖愁眉,他凝望著久攻不下的敵城,獨自沉思著。
  暴風雪在原野上肆虐著,正迅速地向曹軍陣地襲來。
  這時,有緊急軍情來報:河內的張楊與呂布素有交情,他自稱作為後備軍起兵救援呂布,不料其部下楊醜很快變心殺了張楊,奪取了全軍的指揮權。於是全軍大亂,其中一個叫眭固的將領又以為張楊報仇為名誅殺了楊醜,並率領軍隊,打到了犬山一帶。
  曹操心想對方來得正是時候。
  他立刻要身邊的大將史渙整軍備戰,以防萬一。並命令道:“送到嘴邊的肉不要放棄,你帶一支軍隊去犬山消滅眭固。”
  史渙率軍冒著風雪向犬山進發。
  曹操的心越發感到不安。冬季確實是個漫長的季節,無論白天還是夜晚,原野上空都籠罩在灰暗之中,只有白色的雪花霏霏飄舞。
  “如果攻城時日延長,必然會引起心腹之患。那些不法之徒趁我軍兵力空虛,在後方製造蜂起的小亂已經成為有目共睹的事實。況且北方,西涼的憂患尚未平息。東邊的劉表和西邊的張繡又都虎視眈眈,他們也許正等著在我軍失敗後撤的路上襲擊這支疲憊不堪的軍隊……”
  也許曹操經過了深思熟慮,所以隨即召集諸將開會,他在會上終於有些沮喪地說道:“我軍立即回撤!雖然遺憾也沒辦法……待下次定計再次遠征吧。”
  荀攸大聲地苦諫道:“丞相剛才說的話似乎不符合自己的性格。不錯,經過這樣長期的作戰,我軍確實歷盡艱難。飽受的痛苦已非語言所能形容。但是敵人長期困守孤城,他們的不安和痛苦一定遠在我軍之上。現在正是攻城者和守城者生死較量之際。守城者都知道他們已到了退無可退的地步,他們的危機意識比攻城者更強。所以在這種情況下,我軍將領絕不可存有夢歸還都的心思,也不能讓士兵懷有思鄉厭戰的情緒。而剛才丞相自己卻說出這種洩氣的話來,怎麼能夠提振全軍的軍心和士氣呢?”
  荀攸以出人意料的強硬口氣,極力陳述著撤退不利的理由。
  接著,郭嘉也開言道:“我覺得下邳城之所以久攻不下,其原因在於對方全靠泗水和沂水的地利。如果我軍能有效地利用這兩河之水,一定能迅速破敵。”他旋即提出了破敵之策,“在泗水河和沂水河上築壩,將兩河之水合併在一起水淹下邳孤城。”
  郭嘉的計策獲得巨大的成功。
  曹軍徵召二萬民夫,在士兵的監督下日夜施工,按目標計劃將兩河之水匯合在一起。堤壩築好不久,正逢天氣轉暖,且連續下雨,下邳城很快就被兩河濁流所淹,城內守軍都不得不遷往高處,從遠處攻城軍隊的陣地上可以清晰地望到城牆外的水勢正在不斷上漲,城上的守軍對此束手無策,呈現出慌亂不堪的景象。
  二尺、四尺、七尺……
  每到天亮時分,水勢的高度總在不斷上升,全城到處都浸泡在河水之中。那河水打著旋渦,吞噬著下邳的大街小巷,那些膨脹變形的馬屍、士兵的屍體和各種垃圾一起在水面上漂流。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城中的士兵們已失去了生活的空間,居處也變得非常狹小。
  但是呂布卻對那些狼狽不堪、驚恐萬狀的將領們放出大話:“不必驚慌,我有名馬赤兔,渡水如履平地,只是你們要注意不能過度地慌亂,不要掉落水中淹死……啊,不要緊,暴風雪馬上就要來了,曹軍的陣地在一夜之間就會被深埋在百尺之下。”
  呂布憑恃著虛幻的夢想繼續沉溺在狂飲之中。其實他的內心深處極其虛弱,只是喜歡在沉醉中忘卻嚴酷的現實。
  一天,他宿醉剛醒,無意中拿來一面鏡子。望著鏡中自己的形象,不由得驚愕萬分,嘆息道:“啊,我不知不覺地竟然老成這個樣子,頭髮都變成灰色的了,眼圈也全發黑了。”
  他嚇得渾身發抖,一下子扔掉了鏡子,自言自語道:“酒這東西實在害人。我沒有老到這種地步,完全是中了酒毒的緣故。暴飲會腐蝕人的身體,所以從現在起必須斷然戒酒!”
  呂布深感喝酒的危害性,立即發布了禁酒令。他的想法應該不錯,但同時也要求城內的將士一律禁酒。禁酒令中嚴厲地指出:“膽敢違令飲酒者,斬首!”
  守城的大將侯成一人擁有十五匹駿馬,突然一夜之間發生馬匹被盜事件。經過調查,發現是飼馬的士兵合夥勾結,集體盜馬出城,準備獻給敵營撈取賞金,滿足個人的私利。
  侯成聞訊後立即追上盜馬的士兵,將那些可惡的傢伙全部殺死,並把全部馬匹趕回城內。
  “很好!很好!”
  其他的大將們都向侯成祝賀道,並起勁地慫恿說:“這事你應該請客,應該慶賀。”
  正巧這時有人從城中的山上獵殺了十幾頭野豬。於是侯成命手下士兵打開酒倉,烹製野豬。他高興地說道:“今天一定要舉杯痛飲。”
  接著,侯成命士兵將五壇美酒和一口大肥豬送到呂布面前。
  侯成首先向呂布匯報了自己破獲盜馬一案和懲治賊人的經過。接著又道:“這也是托主公的虎威,終於逢凶化吉。諸位大將也都為此慶賀。恰巧我的手下又獵殺了山上的野豬,所以想辦個小小的慶宴。請主公能笑納這點心意。”
  侯成說畢,命士兵把各色禮品排放於前,自己則拜伏在地,聽候指示。
  呂布見此情景,不由得勃然大怒,他一腳踢翻了一個酒壇,大喝道:“這是什麼?”那隻酒壇在與其他酒壇的撞擊中破碎了,美酒從中噴射出來。侯成全身都被酒淋濕。濃烈的酒香更使呂布怒不可遏,“我自己都戒酒了,並向城中頒發了禁酒令。而你們這些當大將的卻要找藉口,為一點小事開什麼慶宴?”
  呂布一邊罵道,一邊命左右武士將侯成推出去斬首。驚慌失措的近臣中有一人急忙叫來了其他的大將,眾人在呂布面前百般哀訴,苦苦地為侯成求情。
  “主公,求您饒了他吧。”
  但是,呂布臉上怒容未消,依然不為所動。
  “在這個時候,如果將侯成這樣難得的大將斬首,只能使敵人高興,有損自己的士氣,會引起可悲的後果。”
  諸將加重了語氣為侯成求情。
  呂布終於恢復了理性,他道:“你們為他求情,講到這種程度也只能救他一命,但是他觸犯了禁酒令我不可能不聞不問。好吧,打他百杖,以儆效尤。”
  說完,他立即把皮鞭交給兩名武士。
  兩名武士對著正跪拜著的侯成的後背,開始輪流鞭打。
  “二……”“三……”“四……”他們一邊鞭打,一邊數著鞭數。
  不一會兒,侯成的衣服被打破了,露出了皮膚,眼看著,皮膚上鞭痕累累,開始流血,後背的傷痕就像魚鱗那樣片片凸起。“三十……”“三十一……”隨著鞭打聲,大將們不忍地背過臉去。
  侯成咬緊牙關,一聲不吭地忍受著。
  叭叭的鞭打聲和數鞭聲繼續不斷地交織在一起。
  “七十五……”“七十六……”
  只聽得“嗯”的一聲痛苦呻吟,侯成一時昏了過去。
  呂布看到這兒,有些不耐煩地躲進樓閣裡去了。
  諸大將向武士使了個眼色,跳著計算鞭數。
  不久,侯成悠悠地甦醒過來,他看了看周圍的情況,發現自己已躺在一間房間裡,一個幕僚正在身邊看護。
  侯成不由得潸然淚下,臉上顯露出痛苦的表情。
  “還疼嗎?一定很痛苦吧?”好友魏續關切地慰問道。
  “我也是個武將,從來不會為一點苦痛而掉眼淚。”
  “那你為何而哭呢?”
  經魏續這一問,侯成警惕地看了看枕邊四周,輕輕地問道: “現在,這兒只有你和宋憲兩個人嗎?”
  “是的,我們三人平時都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你盡可放心地說話。”
  “我恨主公的原因是他把我們武將當垃圾一樣地輕視,而對妻妾的媚言則是言聽計從。在這樣的狀態下,我們死了,就像死了一隻狗,我為此而感到悲傷。”
  “侯成!……”宋憲叫了一聲。他走到侯成的身邊,湊近他的耳邊,呼著熱氣,對他悄悄地說道,“你說得一點也不錯。其實我們也為此而感到悲傷。與其這樣,不如乾脆出城向曹營投降,你看怎樣?”
  “……不過,城牆的四周不都是滔滔的洪水嗎?”
  “不,現在只有東門無事,因為那兒位於山腳下,地勢高,所以道路也未被河水淹沒。”
  “是嗎?”侯成睜開充血的眼睛,呆呆地望著天花板。
  突然,他驀地起身,激憤地說道:“幹吧!我已決定了。呂布最倚重的就是那匹赤兔馬。他把馬看得比我們大將還重要,他只愛妻子兒女……我這就悄悄地到他的馬厩盜走那匹赤兔馬,逃出城去,你們留在後面,到時候生擒這個傢伙。”
  “我同意!……可是你身體受了這樣的鞭傷,能行嗎?”
  “這點小傷算什麼。”
  侯成說著,咬咬牙,悄悄地換好衣服,準備在深夜行動。
  半夜四更左右,他趁著夜色,偷偷地向呂布官邸的馬厩方向躡步奔走。遠遠望去,機會難得,當值的士兵正坐在一邊打瞌睡。
  三十白門樓始末
  曹操在清晨的寒意中被侍者叫醒。此時天色剛亮。
  “什麼事?”
  帳幔里傳出曹操威嚴的聲音。
  侍者禀報導:“對方一個叫侯成的大將出城來降。他現正在營門外等候,求見丞相。”
  曹操知道侯成是呂布軍中的一員大將,於是馬上命侍者把侯成引到幕營和他見面。
  侯成對曹操說了自己決意脫逃來降的經過,並獻上從呂布馬厩中盜來的赤兔馬。
  曹操大喜。此時戰事已到了進退兩難的極限,他正處於焦頭爛額的困境。
  萬沒想到窮極則通。侯成的來降對曹操無疑是天降福音。於是他特意對侯成表達了嘉許和慰問之意,並問了許多城裡的情況。
  侯成又道:“我的兩位親密同僚魏續、宋憲現在還留在城裡,作為內應。我們事先商量好了,如果丞相相信我而一舉攻城,兩人就會在城中插上白旗,並立即打開東門迎接丞相的大軍。”
  曹操聽了無比高興,立即命人寫好討伐檄文,將其綁在箭桿上,放箭射入下邳城內。檄文曰:現奉天子明詔討伐呂布。凡抗拒大軍者,滿門悉誅。若城中將士或黎民百姓能獻上呂布首級,重加官賞。
  大將軍曹(簽字)
  朝霞染紅了城東的上空。幾十封內容相同的討伐呂布的檄文都通過信箭射入城內。以此為信號,曹軍金鼓齊鳴,吶喊四起,巨大的聲浪驚天動地。十幾萬曹軍同時開始攻城。
  呂布聞報大驚,不得不從早晨開始來回巡視著曹軍進攻的各個關口,並親自上陣督戰,手持畫戟和士兵一起擊退了靠近城牆的敵軍。
  這時,管理馬厩的小吏來報昨夜赤兔馬突然不見了。
  呂布皺起雙眉,罵道:“這全是你們懈怠之過!我的寶馬也許偷跑到城後門的山上吃草去了,還不快去查看一下。”
  為了前線的防守,呂布忙得連罵人的時間都沒有。加之那天曹軍的進攻達到了空前慘烈的程度。曹軍乘著自編的木筏不斷地越過河面,發起衝鋒。即使被打散了,即使被打退了,還是毫不畏懼地登城進攻。剛過中午,兩軍浸泡在水中的屍體已使城牆上塗滿了泥血,護城河裡也填滿了士兵的屍體。
  好容易挨到了太陽西斜的黃昏,也許曹軍也感到進攻已經乏力,終於把攻城部隊撤離到稍遠的地方。
  呂布從早上開始忙於應戰,至今水米未沾。當他看到曹軍撤退時,不由得長長地鬆了口氣,說道:“啊,今天就到此為止了吧!”
  他走進屋內,剛舒了一口氣,整個身體就像一堆棉花那樣癱軟地倚靠著畫戟,坐在睡榻上打起了瞌睡。不多會兒就進入了矇矓的睡眠狀態。
  一名將校悄無聲息地進屋走近呂布的睡榻,仔細地觀察著呂布的睡姿,此人正是魏續。
  魏續看到呂布倚靠著的畫戟握柄正支撐在睡榻之下,於是他伸手用力奪走這把畫戟。
  正在打瞌睡的呂布突然失去了依靠,不由得發出“啊”的一聲驚叫,半個身子向前傾倒。
  “我拿到了!”
  魏續把奪到的畫戟朝後面一拋,高聲叫道。
  宋憲聽到這個信號後立刻闖進屋子,一腳踢向呂布的後背。
  “你們要幹什麼?”
  呂布大喝一聲。他雖然倒在地板上,仍然像只兇猛的老虎,雙腳踢開了兩人的進攻。正在這時,魏續、宋憲手下的士兵們蜂擁而入,一下子擠滿了整個房間,他們將狂叫不已的呂布撲倒在地,不一會兒,呂布被那些士兵用繩索像纏蹴鞠那樣綁得結結實實無法動彈。
  “抓到了!”
  “呂布被五花大綁了!”
  各種聲音不脛而走。
  就在反叛部隊的將士們高聲歡呼的時候,他們中的一人在城樓上豎起了白旗。
  隨著“把東門打開”的一聲令下,他又向攻城的曹軍發出了事先約定的信號。
  於是,曹操的大軍一齊從東門湧入城內。
  心計頗深的夏侯淵心存疑慮,他想:“會不會是敵人的詭計呢?”
  所以他沒有輕易地率軍進城。
  宋憲見此情景,大叫:“將軍勿疑!”同時從城牆上向夏侯淵的陣地投下一把大戟。
  夏侯淵定睛一看,此戟正是呂佈在戰場上使用多年的方天畫戟。於是他放心地說道:“城內已經發生內亂,我們不必懷疑了。”
  說著,他率軍進入了城關,其餘的大將也緊接著率軍入城。
  此時,城內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聽到“呂布被捕”的消息後,那些守城的將士們頓時處於狼狽不堪的境地。有的部隊在去就兩難的迷惑中就被稀里糊塗地消滅了,有的部隊立刻扔掉武器向曹軍投降,還有的部隊在往左還是往右的猶豫之際一下子被送進了地獄。
  高順、張遼二將聽說事變的消息後立刻集合部隊,試圖從西門突圍。誰知那兒洪水的泥流很深,進退極為困難,結果全被曹軍俘獲。
  鎮守南門的陳宮處變不驚,他道:“南門就是我的成仁之處。”儘管他繼續努力防守,但與曹操麾下的勇將徐晃一交戰,他也成了又一個被生擒的俘虜。
  於是,作為戰爭主攻目標的下邳城在日落時分已完全落入了曹操的掌中。第二天一早,城樓的東西兩側插滿了曹軍的旌旗,在晨光的熹微中迎風飄揚。曹操站在主城樓白門樓的樓台上,發布軍政號令安撫民心,還請劉玄德在他的身旁就座。
  白門樓上,曹、劉兩雄及眾將官在此開始審判呂布及其下屬。
  “把犯人帶上來!”
  隨著一聲令下,第一個帶上來的是呂布。
引言 使用道具
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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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布是個  呂布被迫跪坐在白門樓下的石板地面上,他仰視著石階上的曹操,開口道:“我已落到這種地步,請不要污辱我。曹操,請命令你的部下把我身上的繩索鬆開一些。”
  曹操滿臉苦笑道:“為了縛虎,當然不能講人情。可是,現在可以通融一下。先給你說清楚,在這兒必須開口交代。好吧!下面的武士,把他頸上的繩索鬆開一些。”
  主簿王必聽了,慌忙上前阻攔道:“這個絕不可以。呂布的勇猛非同一般,對他不能濫施憐憫。”
  呂布對王必怒目而視,咬牙切齒地說道:“你這傢伙,誰要你插嘴多管閒事?”
  接著,他把目光投向在座的諸將。其中也有魏續、侯成、宋憲等人。直到昨天,他們這些人還把自己尊為主公,現在卻甘居曹操門下。呂布怒目掃視著那些人的嘴臉,呵斥道:“你們還有什麼臉面和我呂布見面?義理何在?我對你們的恩情難道都忘了嗎?”
  侯成譏諷地笑道:“你這個笨蛋!每天只知道在後院和自己喜歡的妻妾們調笑,而我們武將卻要受到百杖的刑罰和苛酷的束縛,從沒有得到過你對自己所愛的妻子兒女那樣的恩遇。”
  呂布默不作聲,羞愧地低下頭來。
  命運,真令人啼笑皆非。隨著時光流逝而產生的難以預測的結果,連身為當事人的演員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演繹而成的,人生就是舞台。
  陳宮和曹操之間的事也可說明這一點。
  說起來,陳宮今日的命運也是從一個偶然的機遇開始的。那時,他作為中牟縣的縣令鎮守城關。一次,他救了已遭逮捕的曹操,從此,就開始了他多舛的命運。當時,曹操還是一個白面書生,只不過是洛陽中央政府下面的一個小吏。他暗殺董卓未成,不得已逃出京城,成為全國通緝犯,落得天下無處容身的境地。
  但是,今非昔比。
  曹操現在的權勢早已超出當年的董卓,被人敬稱為大將軍曹丞相。
  此時,曹操正冷眼看著被帶至階下的敗將陳宮。
  陳宮傲然站立著,注視著曹操。
  他在內心暗忖:“如果當時不在中牟的城關相救曹操,今日我也不會有這樣的命運。”
  一想到此,他的眼中就充滿著對過去的悔恨。
  “還不趕快跪下!”
  牽著綁索繩頭的武士對著他的腰部踢了一腳,陳宮如腰折一般倒下了身子。
  曹操在石階上冷冷地看著。
  “是陳宮嗎?和你確實好久沒有這樣面對面地看著了。別來無恙乎?”
  “就如你見到的那樣,我沒有病。你的提問只不過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優越感,讓我接受你那嘲諷的話語。你仍然是個冷酷的小人,所作所為讓人忍不住嗤笑。”
  “所謂的小人就是像你這樣的人。你只會用理智的小眼睛來觀察所有的人,所以會看低像我這樣的大人物。正因為如此,你才落到今天這種地步。這不是一個最有力的證據嗎?”
  “不,即使在今天受到你的污辱,我也比你這個心術不正的傢伙好得多。當初能離棄你這個奸雄曹操,也正是我一直自誇的先見之明。我一點兒也不後悔。”
  “你說我是不義之人,如果是那樣,那你為何要輔佐呂布那樣的暴逆之臣?為何還敢食他的俸祿?所以我看你只是一個矯情之極的口頭正義派,是拿著這樣的旗幟自欺欺人的偽善者。你只是口頭上的正義家,至於衣食之道又另當別論,是徹頭徹尾的實用主義啊,這真是太可笑了!”
  “住嘴!”
  陳宮挺起胸膛,義正詞嚴地反駁道:“的確,呂布是個愚蠢、粗暴的大將。但是他遠比你善良,正直。至少他絕不像你那樣待人刻薄、慣說謊言,且因小有計謀而狂妄自大,最終成為犯上作亂的奸雄。”
  “哈哈,道理隨你怎樣去編。但你對今天這樣的事實是怎樣想的呢?你已成了被繩索捆綁的敗軍之將,我想听聽你的感想。”
  “勝敗乃是時運所致。今天的失敗只是那個人不採用我的計謀而造成的後果。”陳宮朝旁邊垂首跪坐的呂布看了一眼,激憤地回答,“如果不是這樣,我陳宮怎麼會敗給你這樣的人呢?”陳宮依然傲氣不減,話語擲地有聲。
  曹操苦笑道:“那你現在對自己的事是怎樣想的呢?”
  陳宮不愧是個豪傑,他頓時大義凜然地說道:“現在唯有一死而已,快快給我了斷!”
  “你果然這樣痛快。作為臣子你不忠,作為兒子你不孝,除死之外沒有他途。但是,你想過沒有,你有老母親,今後打算怎麼辦呢?”
  經曹操這麼一問,陳宮突然低頭不語,兩行熱淚潸然而下。
  少頃,陳宮抬起頭,似乎想通過訴說來打動曹操的惻隱之心。
  “為人之道,我從小就听過,想必足下也學過。\'以孝治天下者,不害人之親。\'老母的存亡,只是足下心中一念,怎麼處置由你決定。”
  “除了老母,你也有妻子兒女吧。你死後,你的妻子兒女怎麼辦,你想過嗎?”
  “想了也沒用,所以就什麼都不想了。我聽說,\'施仁政於天下者,不絕人之祀。\'”
  “……”
  曹操總想設法幫助陳宮,所以不忍將其殺害。在他心中,私人情感和法理仲裁兩股念頭正激烈地鬥爭著。
  陳宮似乎從曹操的臉色變化中察覺到了他的這種矛盾心理,於是大聲地喊道:“不要再問這些無用的問題了,我只希望盡快地按軍法處事,將我斬首。我的願望僅止於此,讓我活著就是對我的污辱。”
  陳宮扔下這些話後,決然地站起身來,他朝著俯身在階下一邊的俘虜呂布投去冷冷的一瞥,自己獨自走下白門樓長長的石階,坐在下面斬首的刑場上。
  曹操站在石階上的走廊裡,望著陳宮下去的背影,不由得發出“啊——”的一聲長嘆,緊接著,熱淚奪眶而出,在座的眾人也都伸長脖頸,注視著白門樓下的刑場。
  陳宮坐在行刑的草蓆上,默默地伸出脖頸。
  這時,他突然抬起頭看了看在微陰的空中啼鳴飛過的兩三羽鴻雁,然後看著刑吏的刀戟,反過來催促道:“已經準備好了嗎?”
  劊子手舉起行刑的大刀一閃而下,陳宮的頸骨發出“喀”的一響,人頭已飛向四尺遠的地方,體腔裡不斷噴出鮮血。
  曹操猶如酒醉初醒一般地命令道:“下一個,帶呂布!審判呂布!”
  呂布聽了,突然大聲叫道:“丞相,丞相,曾經是閣下心腹之患的呂布,現在已是這樣地向您降伏了,您能不能不要除掉我?如果饒我不死,把我當做騎將效命丞相打天下,我一定會為丞相平定四方出大力。啊,為何要這樣無謂地殺掉我呢?救救我!呂布我已徹底臣服了!”
  曹操對坐在身旁的劉玄德小聲問道:“呂布剛才的哀訴你已經聽到了吧?該怎樣斷他的罪呢?”
  劉玄德沒有直接地談論是非,只是這樣回答道:“嗯,這事怎樣辦才好呢?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想起他過去殺害養父丁原、投降董卓的事來,他背叛董卓後又釀成了洛陽的大亂…… ”
  呂布偶然間聽到了劉玄德的話語,嚇得面如土色。他對其大罵道:“住嘴!你這個長著兔耳的壞蛋!你難道忘了我過去轅門射戟的救命之恩嗎?”
  曹操喝道:“刑吏們,快把此賊縊殺!”
  聽得曹操一聲令下,刑吏們立即拿著繩索,把呂布帶到旁邊。此時的呂布暴跳如雷,拼命掙扎。刑吏們很難制伏他,最後不斷地增加人手,終於當場活活地縊殺了呂布。
  接著,輪到張遼上場。他自以為此番必殺無疑。沒料到劉玄德突然起身,參拜曹操為他說情:“張遼是下邳城內唯一的心術純正的人,請丞相寬恕他。”
  曹操同意了劉玄德的請求,饒了張遼一命。但張遼卻感到自己受到了侮辱,他從刑吏手中奪過劍來準備自殺。他大聲叫道:“我作為一個堂堂正正的大丈夫,怎麼能在這種骯髒的地方像小狗小貓般死去呢?”
  曾經與他相知的關羽,急忙奪走了他準備自殺的寶劍。
  平定了呂布的勢力之後,曹操又派人找到了陳宮的老母和妻小,將其收入軍中,然後全軍向許都班師回朝。
  三十一許田之獵
  還都的大軍離開下邳城後,先返回徐州。沿途的百姓聚集在一起夾道歡送曹操及其將士們。
  百姓中有一群老人跪拜在道上,匍匐著來到了曹操的馬前。他們向曹操懇求道:“我們衷心希望劉玄德大人留下來擔任這兒的州牧。這樣我們脫離了呂布的暴政,就能安安心心地耕田、經商,真是無比的喜悅。但是現在大家都擔心劉玄德大人是否會離開這兒,所以每個人都感到悲傷。”
  曹操在馬上答道:“請不必擔心。此次劉使君立下了莫大的功勞,他和我一起進京拜謁天子,不久就會回徐州的。”
  聽了曹操的這番話後,沿途的百姓們立刻歡聲四起。
  曹操沒想到劉玄德的威望已深深地紮根於民眾心中,他突然對劉玄德產生了些許的妒意。但在表面上依然莞爾一笑,轉過臉對劉玄德說道:“劉使君,你有這樣好的百姓我看著都喜歡。待上京拜謁天子後早點回來吧,就像以前那樣治理徐州,讓老百姓都能過上太平的生活。”
  經過一段時日,三軍終於凱旋許都。
  曹操按照慣例,犒賞了有功的將士,並讓京城的老百姓舉行三天的慶祝活動。因此,連續數天,京城的朝門街角都熱鬧非凡,充滿著慶祝的歡聲笑語。
  劉玄德的旅舍設在丞相府的左側。曹操特意把一座豪宅送給劉玄德,以示其禮遇之意。
  不僅如此,第二天他換上朝服拜謁天子時,又特意邀請劉玄德同乘一輛馬車出門。
  京城的百姓們家家戶戶都焚香清道,跪拜著迎送曹操和劉玄德的車駕。其中有人看到曹、劉同乘一車的情景後偷偷地說道:“這又是一個特殊的例子。”
  進入宮禁後,天子特許在階下遠遠地拜伏著的劉玄德進殿問話。
  例行公事般的問話結束後,天子進而又問:“你的先祖是何方人氏?”
  “是……”
  劉玄德感泣至深,一時覺得胸中擁堵著千言萬語無法說出,只得羞愧地低頭不語,他想起自己住在樓桑村的茅屋裡,以編席為生,和老母相依為命的貧苦日子,憶及此,熱淚更是潸然而下。
  天子看到劉玄德只是流淚不語,深感奇異,又問:“我問你先祖的事,何故流淚?”
  “關於此事,容臣禀告……”
  劉玄德理正衣襟,小心地對答道:“剛才承蒙陛下敕問,使臣不由得想起那些難忘的傷心事來。其實,臣是中山靖王之後,景帝的玄孫,劉雄之孫,劉弘之子,不肖的劉玄德。臣的中興之祖劉貞曾一度被封為涿縣的陸城亭侯。由於時運不濟,家道中落,到臣這一代,更為艱難,真是有辱祖先的英名……因此,承蒙陛下垂詢,不勝惶恐,臣一想到自己久遠的身世不由得傷感落淚,請陛下寬恕臣的不恭之態。”
  天子驚訝地瞪大眼睛說道:“這麼說來,你也是我們漢室一族嗎?”
  他迅速命人拿來朝廷的譜系,叫專門負責皇室家譜事宜的官員宗正卿朗讀譜系中的有關記載。宗正卿朗聲讀起劉玄德的歷代祖先的英名:“景帝生十四子,第七子乃中山靖王劉勝,勝生陸城亭侯劉貞。貞生沛侯劉昂。昂生璋侯劉祿。祿生沂水侯劉戀。戀生欽陽侯劉英。英生……”
  劉玄德認真地諦聽著,心想這皇族的末裔就是今天的我了。一想到今天自己也登上天子的朝堂,他只感到身上的熱血從未如此沸騰……
  對照漢室代代相傳的譜係來看,劉玄德為景帝第七子後裔的地位業已明確。景帝第七子中山靖王的後裔們,曾作為地方官出仕朝廷,以後數代都作為地方的豪族而光宗耀祖。但在諸國治亂興亡期間,劉玄德的家族失去封爵,淪為一般士民。直至其祖父兩代,竟淪落到靠販履編席為業,勉強維持生存的艱難境地。
  “根據世譜記載,正確地說,你是朕的皇叔。我原先一點都不知道。其實到現在做夢也沒有想到。朕現在有劉玄德這樣的皇叔了。”
  天子激動地說道。他不止是一般的高興,甚至還流下了眼淚。且不時顯現出邂逅相遇的喜悅之情。
  於是,雙方重新以叔侄之名相稱。天子為表殷勤之禮,就在便殿宴請劉玄德,並賜曹操也一同參加。
  天子破例多喝了幾杯酒,龍顏上很快就顯露出微醺的神態。近侍們都知道天子這樣的氣色平時難得一見,看著不知內情的劉玄德,天子的心中也許點亮了一盞難以言喻的希望之燈吧?
  自從漢室定都許昌,設立朝廷以來,按說為了王道的昌隆和漢室的複興,天子和萬民共同祝福時,他的氣色應該是非常愉悅快樂的,但是他的侍從們見到的情況卻往往與之相反。天子不知為何時常怏怏不樂,終日目光憂鬱,沒有一點開朗、幸福的神采。
  但是,今天卻是個罕見的例外。酒宴上,天子終於也露出了發自內心的微笑。侍從們暗自納罕:天子從來不苟言笑,為何今天會露出這樣高興的微笑呢?
  依照天子的旨意,劉玄德被晉封為左將軍、宜城亭侯。從此,朝野內外都敬稱劉玄德為“劉皇叔”。
  當然,劉皇叔的名頭給他帶來的也並不全都是快樂。
  此時,最有勢力的一方是丞相府裡掌握軍政大權的曹操和他的股肱大臣荀彧等諸位大將。
  “您知道,天子現在尊劉玄德為叔父,對他的信任無人能及……將來他有可能成為丞相的大害,我們都為此暗自擔心哪。”
  有時候,荀彧或劉曄會悄悄地對曹操如此關心地說道,提醒曹操予以注意。但曹操往往不予採納,反而笑道:“我和玄德的兄弟關係非同一般,他為何要害我呢?”
  劉曄更急切地提醒道:“丞相是這樣想的,但我仔細觀察過劉玄德這個人,覺得他將來一定是個蓋世的英雄。我們不知道他是否會一直處於丞相的下風,所以希望丞相即使和他是兄弟關係,也不能掉以輕心。”
  曹操為了顯示他的大度,對劉曄嚴肅地說道:“喜歡也罷,討厭也罷,只有相交三十年後才能知曉。何況所謂的好友還是損友,也許皆因自己的態度而發生變化。”
  曹操這樣說著,似乎並不在意。
  於是,曹操和劉玄德交往日深,親密有加,經常是上朝同乘一車,宴會同坐一席。
  一天,程昱來到相府的一閣,和曹操進行密談。
  程昱向來被野心勃勃的曹操視為自己的心腹。他經常與曹操一起議論天下大事。
  “丞相,做應該做的事是理所當然的,難道現在不是時候嗎?您為何還要猶豫?”程昱不客氣地責問道。
  曹操佯裝不知地故意反問道:“你說做什麼事?”
  “就是實行霸道改革。廢除王道政治已經很久了,當今天下大亂,民眾飽受其苦,所以世間都期待著實施霸道的強權之治。”
  程昱的話外之音,分明蘊含著無視朝廷的反叛之意。曹操對此既不否定,也不責備,只是說了聲:“現在還早呢。”
  程昱又補充道:“現在呂布也滅亡了,天下震動。那些雄才大略的英雄們對自己何去何從深感迷茫,所以當下的社會處於混亂的狀態,如果丞相根據這樣的形勢,在此時斷然實施霸道的話……”
  曹操睜開他那細長的鳳眼,大聲地表示反對,他的聲音蓋過了程昱的話語,“胡亂的話語不要隨便說出口,朝廷還有很多股肱舊臣。如果現在實施時機未成熟的事情,反而會給自己帶來禍害。這樣的結果你就等著看吧。”
  曹操嘴上雖然這麼說,其實心裡已經萌生了人臣以上的野心,這是不爭的事實。他不讓程昱把此事說出來,而自己卻沉思了片刻。
  少頃,他抬起頭來,顯露出滿面的紅光,似乎對此有了清醒的認識,細長的雙目像往常一樣炯炯有神。他自言自語道:“的確如此,我一直忙於戰事,連出去狩獵的空暇都沒有。我這就去請天子參加許田之獵,以此試探群臣的向背。”
  曹操很快打定了主意。
  於是,他立即準備鷹犬,並將軍隊調至城外,然後親自入宮向天子麵奏狩獵之事。他奏道:“近日天氣持續晴好,郊外空氣清新,懇請陛下行幸許田,和群臣一起狩獵,不知聖意如何?”
  天子搖著頭,有些不悅地說道:“出去打獵嗎?聖人都不喜田獵,所以朕也不樂為。”
  曹操耐心地解釋道:“聖人也許不喜歡打獵,但古代的帝王卻並不如此。春天檢閱肥馬強兵,夏天巡視耕苗,秋天泛舟遊湖,冬天狩獵練武。四季行事郊外,一來親近民土,再者樹立皇威。臣不揣冒昧,斗膽陳情陛下常居深宮,極少外出走動。臣為陛下的健康深感憂慮。臣以為,當下正值天下多事之秋,陛下與眾位公卿大臣應在國事之餘,注意強身健體。去郊外呼吸新鮮空氣以培養浩然之氣,這才是當務之急。”
  聽了曹操的一番話後,天子一時想不出婉拒的話語。曹操的實力和強勢的性格不是用某種形式和語言來體現,而是通過無形的氣勢來威壓天子。
  天子無奈地問道:“那,何時出去呢?”
  天子雖然顯露出無精打采的樣子,但還是同意了狩獵的要求。但他哪裡知道曹軍早在宮外備好了兵車,於是出宮狩獵勢在必行。儘管他人不知內情,天子還是明白了曹操的用心,他因此嚇得渾身戰栗,最後無奈地突然下詔道:“請劉皇叔陪朕一起狩獵。”
  就這樣,天子手持雕弓,攜帶著金鈚箭,騎著逍遙馬出了宮門。
  從當天早上開始,曹操就在城外佈置了大量的兵力,禁門的出入也和往常不同,很早就到衛府當差的劉玄德一見天子騎馬出宮,立即相隨其側,親自為天子的逍遙馬執轡。
  關羽、張飛等其他人也各自手持弓箭、刀戟,和劉玄德一起加入了扈從的行列。
  陪同禦獵的人員號稱有十萬餘騎。騎兵步卒的長列從宮門一直穿過京城,蜿蜒不絕。
  猶如群星流動,又如彩雲繞日,人們不分貴賤老幼,紛紛忍受著悶熱的天氣聚集路邊,觀看天子狩獵的壯觀場景。
  “看,那個就是劉皇叔。”
  儘管路上有大量兵丁巡邏,人們還是忍不住地小聲議論著。
  那天,曹操騎著一匹號稱“黃爪飛電”的名馬,一身華麗的狩獵裝束,緊緊地跟在天子身旁。曹操的前後都是他麾下的心腹大將,他們各自帶著兵器,邁著大步簇擁著天子和曹操不斷地前行,尺地之間人滿為患。朝廷的公卿百官根本無法隨侍天子近旁,只得遠遠地跟在後面,百無聊賴地走著。
  大隊人馬終於到達了天子的狩獵場。許田二百餘里的範圍內已被十萬名獵手緊緊地包圍著。天子手持雕弓、金鈚箭,在野地裡收韁立馬。他回頭看了劉玄德一眼,說道:“皇叔,朕今天狩獵是為了消遣取樂。朕想如果皇叔也喜歡狩獵,那我們就一起來取樂吧。”
  劉玄德雖然騎在馬上,但他恐懼地把臉貼在馬鞍上作拜伏狀,回答道:“臣不勝惶恐。”
  這時,四周響起了獵手的叫喊聲,一隻兔子在草叢裡跳躍奔跑。
  天子一眼看見兔子,急忙大聲說道:“獵物來了,快射那個!”
  “是!”
  劉玄德應了一聲,立刻縱馬追趕那隻脫兔。將近並行之時,他快捷地張弓放箭,白兔中箭立刻倒在了草叢裡。
  那天,天子從朝門出來後就一直愁眉不展。現在看到劉玄德射中了兔子,他第一次揚起雙眉,對劉玄德的射技誇讚道:“射得好!”
  接著,他又對劉玄德說道:“我去那個小山丘上巡視一下怎樣?皇叔,不要離朕太遠。”
  天子說著,率先策馬向那土堤跑去。突然,土堤處的荊棘叢中跳出一頭鹿來,天子趕緊手持雕弓,“嗖”的一下射出了金鈚箭。箭掠過鹿角飛了過去。
  天子嘆道:“太可惜了!”
  於是他接二連三地向鹿放箭,但都沒有射中。
  鹿從土堤上向下奔逃,也許是受獵手叫喊聲的驚嚇,它又跳上了土堤。
  “曹操,曹操快來射它!”
  天子情急之下大聲地叫道。
  曹操騎著黃爪寶馬突然趕到天子麵前,他從天子的御手中取來弓箭,一邊張弓搭箭,一邊縱馬飛奔。說時遲,那時快,只聽一聲弦鳴,利箭急射而出。金鈚箭深深地射進了鹿背,中箭的鹿沒有跑出百米就撲地倒下了。
  整個狩獵場裡,上至公卿百官,下至將校步卒,人人都看見了金鈚箭射中的獵物,大家都以為是天子射中的,所以異口同聲地高呼萬歲。這萬歲萬歲的聲浪震動了山野,持續了許久。
  這時,曹操飛馬而至,擋在天子前面,大聲喊道:“射箭的是我!”
  接著,他用雙手舉起天子的雕弓和金鈚箭,好像自己在接受群臣“萬歲”的祝賀。
  眾人見此情景,不由得大驚失色。曹操狂傲的行為使大家極為掃興,特別是劉玄德身後的關羽,他橫眉豎眼,對著曹操怒目而視。
  關羽暗忖:“目中無人的曹操,他的舉止多麼狂妄,竟然到了蔑視天子的程度。”
  他雖然沒有說出心裡話,但怒火已在心頭點燃,全身沸騰著激憤的熱血,久久難以平息。
  他的手無意識地抓住了佩劍的劍柄。
  劉玄德吃驚地移動身子,擋在了關羽的前面。接著,他用手在身後做著手勢,並向關羽使了個眼色,試圖安撫怒氣沖衝的關羽。
  突然,曹操朝劉玄德這邊看過來,劉玄德隨即微笑著應對曹操的目光,“真是太精彩了,丞相的神射恐怕無人能及。”
  “哈哈!”曹操高聲笑道,“你過獎了。我雖是個武夫,但弓矢之技本不是我的強項。我的長處倒不如說是治軍治國。我指揮三軍如同運用手足般自如,我治理國家,讓億萬百姓過上了安樂的生活。至於剛才一箭射殺奔鹿,應該是托庇天子的洪福。”
  曹操雖然表面上把射鹿的功勞歸於天子的威德,實際上是通過如簧的巧舌,暗示出自己的偉大。不僅如此,曹操沒有把雕弓和金鈚箭歸還給天子,似乎已經忘了這件大事。
  狩獵結束後,野地裡燃起篝火,侍從們開始烘烤當天獵獲的各種鳥獸之肉。天子把它們分別賜給公卿百官,但眾人食不甘味,心中仍留有一抹揮之不去的陰影。
  不久,天子還宮。劉玄德也回到了京城。一天晚上,他悄悄地叫來關羽,對他訓誡道:“上次天子狩獵時你為何要用那樣的眼光看著曹操?幸好別人都沒注意到。最近,你是否還有其他不合身份的過激行為?”
  關羽低著頭,老老實實地接受了兄長的批評。不過他又靜靜地抬起頭來,對劉玄德反詰道:“我想問一下,主公對曹操那時的態度難道就沒有什麼感覺嗎?”
  “我沒有。”
  “但是,主公當時為何要製止我呢?我實在想不通。再者,我更懷疑主公內心的想法。自從我們享有優厚的待遇留住許都以來,我滿眼看到的、耳中聽到的,都是各種各樣誇飾曹操暴戾武權的東西。所以,絕不能說他是保衛王道的武將首領。他其實是個充滿霸氣的推行霸道的奸雄。他已經露骨地顯示了狼子野心,竟然在上至公卿百官,下至十萬將士面前冒犯天子,擋在天子前面,自己接受臣下的\'萬歲\'歡呼。看到他這種驕橫的態度,別人可以裝作不知,我關羽可無法沉默……即使要受到某種懲罰,我也無法忍受。一想到此事,我就氣得渾身發抖。”
  “你說得對。”
  劉玄德輕輕地點了點頭。剛才關羽陳述時,他多次頷首表示頗有同感。
  “但是,現在這種時候,在這兒做任何事難道不都需要深思熟慮嗎?為了殺死老鼠,就向它拋投手邊的器物。你要全面地權衡一下老鼠和器物的價值後再作決定。我們這些結義兄弟的性命應該不是什麼廉價的東西。如果你臨時起事,完成了你的目的,但他的手下還有十萬兵馬和眾多的大將,兩者相拼,我們也會和他們一起化成許田之土。如果在大亂之中又產生第二個曹操,那我們的一切努力都會付之東流。張飛不知道這個道理倒也罷了,而你也是這樣短視,真使我感到擔心。你要注意,今後在做夢或者說話時都不能流露出那種激憤的情緒。”
  聽了劉玄德的諄諄教誨,關羽再也提不出反駁的話來。但是,當他獨自外出,面對朗朗的星夜時,不由得長嘆一聲,對天說道:“今天沒有除掉那個奸雄,他必定會成為明天的禍害。我敢發誓,曹操的存在是天下亂兆的最大根源!”
  三十二密縫密詔
  聽到禁苑珍禽的啼鳴,天子並沒有露出笑容。
  簾前的鮮花開了,天子依然憂鬱得不發一言。
  今天,天子終日坐在禁宮裡,鬱鬱寡歡地沉思著。
  三名宮女點亮了昨晚留下的蠟燭。
  天子的臉色更顯得陰暗。
  伏皇后輕輕地問道:“陛下,您為何如此憂傷呢?”
  “朕的前途不用擔心,但我一想到國家的前途,就夜不能寐。……哀哉!我原來是因為前世做了什麼不德之事而出生的吧?”天子說到此處,不由得淚如雨下,“朕自即位以來,沒有過上一天安生的日子,逆臣之後又出逆臣。先是董卓大亂,接著又是李傕、郭汜之變。原以為定都許昌後會有轉機,誰知現在又出了個曹操。他對朕專橫跋扈,頤指氣使,所做的每件事都使廟堂之威嚴重墜失。 ”
  伏皇后陪著天子一起流淚,燭光照在她白嫩的脖頸上,越發顯得暗淡了。
  “現在的狀況是廟堂上空談朝政,而相府則掌控著朝廷的命令。公卿百官們的心中只憚於曹操的一顰一笑。宮門內沒有一人具有直臣的襟懷。連朕身在殿上都感到如坐針氈。啊,什麼時候,才能擺脫那受虐受辱的苦日子?漢室四百年,難道最後沒有一個忠臣嗎?朕並不為自身嘆息,而是為漢室行將壽終正寢而悲。 ”
  這時,簾外突然傳來了腳步聲。天子和皇后趕緊閉口不語。
  所幸來者不是外人,而是伏皇后的父親伏完。
  伏完道:“陛下,嘆息無用。這兒有臣伏完在,陛下勿憂。”
  “國丈,你也知道朕之心事,所以才出此言的嗎?”
  “許田射鹿之事,作為朝廷大臣,哪個見之不切齒痛恨?曹操的犯上之心昭然若揭。那天,他竟敢冒犯陛下,接受眾人\'萬歲\'之呼,其意在向眾臣顯耀威勢,試探他們對自己的忠心。臣早已看透了這種奸計。”
  “國丈,說話聲輕一點,禁宮裡到處都是曹操的耳目,還是小心為好。”
  “陛下,無須擔心。今晚,臣已讓宮中的侍從和當值之人離開這兒,只留下少數忠良之人遠遠地在外守候。”
  “那我首先想听聽你心裡的想法。”
  “臣若非皇親國戚,即使心裡有話也斷不敢輕易出口。”說到此,伏完話鋒一轉,第一次向天子說出了降伏曹操的心裡話。天子的心被深深打動了。
  伏完又道:“臣年老體衰,也無威名,現已難當大任。若論能為朝廷剪除曹操者,非車騎將軍董承莫屬。陛下可速召董承,授其親筆密詔,董承定會奉詔行事。”
  此事極為重大,更是秘中之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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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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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經過深思熟慮,親自咬破禦指,用指血  第二天,天子悄悄地下詔,召見國舅董承。
  董承自天子長安即位以來一直在其身邊擔任禁衛要務,即使在發生長安之亂,朝廷流離失所的困難時期,他也一直不離不棄地守護著朝廷,是御林軍的元老。
  “陛下,您為何事召見微臣?”董承急急地進宮後問道。
  天子被他這麼問來,一時難以直言,只好改口道:“國舅,你身體一直都好嗎?”
  “臣沐浴聖恩,一切都好,現在正安享晚年。”
  “你身體好比什麼都好。其實,昨天晚上我和皇后談起了你。那時長安陷落,李傕、郭汜又領軍沿路追趕,當時真是苦不堪言。我想起你的護駕大功,就禁不住流下淚來。想想直到現在,朕也沒有給你多大的恩賞和酬謝。國舅,從今以後,你不可再離開朕的左右了。”
  “陛下實在過獎了,臣愧不敢當……”
  董承深感惶恐,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少頃,天子由董承陪著,穿過殿廊,來到御苑遊玩。接著,他們又談起了從洛陽到長安又到許昌,幾度遷都的種種艱難。
  天子真切地感嘆道:“朕想,我們漢室雖然幾經危亡深淵,但到現在卻能完好地保存國家宗廟,全賴朝廷有像愛卿這樣的忠臣。”
  天子邁著玉步,又和董承走上太廟的石階。
  進入太廟後,天子直接登上功臣閣,並親自焚香,恭敬地行了三個大禮。
  這兒是祭祀漢室歷代祖宗的靈廟。左右兩壁掛著自漢高祖以下二十四代皇帝的御像。
  天子正襟肅然,對董承認真地說道:“國舅,朕的先祖是從何處起事,創下這番基業的?朕為了學問特來請教。請國舅把此事的由來告訴朕。 ”
  董承聽了慌作一團,他戰戰兢兢地說道:“陛下,您是在和微臣說笑話吧?”
  天子斂容,正色道:“聖祖的御事豈能戲言?請快快講吧。”
  董承迫不得已,只得侃侃而談:“高祖皇帝出身泗上亭長。他手提三尺之劍,斬白蛇於芒碭山。縱橫於亂世,三年滅秦,五年平楚,開創了大漢四百年的統治,創下了萬世不變的基業。——臣不敢信口亂說,只能說些兒童走卒都知道的歷史常識。”
  天子聽後,彷彿自責般地潸然淚下。
  董承惶恐地囁嚅道:“陛下為何如此悲傷?”
  天子嘆道:“剛才聽愛卿說了祖先的事蹟,想到先祖的子孫中竟有像朕這樣的懦弱之人,所以朕為自己而悲。國舅,請你再對朕說說,教訓教訓朕。你看,位於高祖皇帝畫像兩側的人物都是些什麼人?”
  此時,董承也已覺察到天子有著深沉的憂慮。但面對天子肅穆的目光,他又感到身體僵硬,差點說不出話來。
  天子指著牆上的畫像,再次要求董承說明侍立在高祖皇帝兩邊的人物究竟是些什麼人。
  董承小心地回答:“自然是張良和蕭何。”
  “嗯。那麼張良和蕭何憑什麼功勞能站在高祖的身邊呢?”
  “張良運籌帷幄之中,決胜千里之外。而蕭何則制定國家法令,安定百姓,重視治安,嚴守邊防,高祖也時常稱讚他的德政。所以高祖有什麼事必定請這兩人隨侍身旁。有鑑於此,後世的皇帝們將二人推崇為建業兩功臣。在畫高祖皇帝像時,命令畫工在高祖左右畫上張良和蕭何兩位功臣吧?”
  “原來如此。像這二位大臣,也可稱得上真正的社稷之臣了。”
  “是……”
  董承拜伏在地,只聽得頭頂上傳來天子的嘆息聲,似乎又在內心自責了。天子突然彎下腰來,一把拉住了董承的手。
  董承大驚,一時手足無措,感到非常狼狽。這時,他耳邊響起了天子的低語:“國舅,你從今以後,也要經常站在朕的旁邊,像張良、蕭何那樣勤勉有為。”
  “陛下的聖恩,臣愧不敢當……”
  “你不答應嗎?”
  “臣豈有不從之理。只是臣本愚駑之才,又無寸功,只怕最後白白地隨侍陛下而有辱這份殊榮。”
  “不,不,往年長安大亂時,朕在逆境中沉浮,是愛卿救朕於水火之中,立下了赫赫功勞,朕時刻銘記在心,對此大功,朕將何以為報呢?”
  天子說著,脫下身上的御衣,再加上玉帶,賞賜給董承。
  董承受到天子過度的恩寵,一時感動得熱淚盈眶。於是,他拜受了天子親賜的御衣玉帶後,沒過多久就離開了禁宮。
  曹操很快就知道了那天天子和董承的舉動。這無疑是他接到了密報。
  “那麼一定是……”
  曹操那對細小的眼睛里中閃著熒熒的銳光,他看向一處,緊咬著嘴唇,心中陡起疑雲。
  宮中正在發生什麼事?雖然沒能親眼所見,但他憑自己的想像,似乎有所察覺。於是當機立斷,突然命令下屬備好車馬,自己匆匆忙忙地進宮面見天子。
  一到禁衛宮門,他就像對家臣一般訊問衛府的官吏:“天子今日去何處臺閣遊玩?”
  那位官吏恭敬地回答:“剛才去了太廟,還登上了功臣閣。 ”
  曹操一聽,臉上頓時顯露出果如所料的神情。他立刻在宮門外下了馬車,急急忙忙地向宮中跑去。
  事有湊巧。
  當曹操跑到南苑中門時,正巧碰見了從那兒剛退出的董承。
  董承一見曹操,嚇得臉色一下變白了。他一邊慌忙用衣袖把抱著的天子恩賜的御衣和玉帶掩蓋起來,一邊躲到苑門旁邊。
  董承呆呆地站著,他渾身顫抖,驚恐萬狀。
  “哦,是國舅呀,你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
  曹操一邊打著招呼,一邊向董承步步逼近。
  “是丞相嗎?我總想問候您,今天碰巧見到了,真是太好了。”董承不得不用套話應對道。
  “我也時常想問候國舅。”曹操若無其事地點著頭,含笑問道,“今天為何事進宮?”
  曹操明顯地帶著懷疑的目光看著董承。
  “這個嘛,其實……”
  董承心緒很亂,一時答不上來。不過他很快就有了反應,“今天天子下詔說要見我。我不知何事,於是趕緊進宮拜見。沒想到天子賞賜我一件錦繡禦衣和一條玉帶。我受天恩深感惶恐,所以趕快退出宮門想早點回家,恰巧在這兒和丞相碰上了。”
  “哦,是天子賞賜你禦衣和玉帶嗎?這可是現在最榮耀的好事了,可是你有何功勞能得到那麼大的榮譽呢?”
  “當年,從長安遷都時,微臣挺身而出殺賊護駕,立下了功勞。天子經常想起這事,所以今天特地召我進宮賜賞。”
  “怎麼?那時的恩賞今天才賜嗎?……雖然如此,總還是有些遲了。陛下親賜自己的御衣、玉帶,這可是例外的隆恩,是無以復加的最高榮譽。”
  “微臣德薄功微,得此禦賞真是皇恩浩蕩,所以微臣伏地感泣。”
  “不管怎樣,我還是真有點羨慕你的。能把那禦衣和玉帶給我看看嗎?”
  曹操說著,伸出手來逼迫董承就範。他注視著董承,似乎在觀察他的臉色變化。
  董承從頭到腳全身都在顫抖,即使想走也邁不開步子。
  今天,在功臣閣裡,從天子的臉色來看,事情不同尋常,從天子講的話來分析,其中暗藏玄機。董承察覺到今天發生的事絕不是件平常的小事。在天子所賜的御衣和玉帶中會不會秘藏密詔之類的東西呢?不管怎麼說,這是他最害怕的危險,所以當曹操用銳利的目光看著他時,他只感到後背上直冒冷汗。
  “請丞相仔細看看吧。”
  董承被曹操逼迫得無計可施,只得雙手捧出禦衣和玉帶。
  曹操很隨意地一下子打開禦衣,先對著陽光看了看,然後套在自己的外衣上,並係好玉帶。他回過頭對左右的下臣們問道:“怎麼樣?合不合身?”
  在場的人沒人敢笑,只是討好地說道:“看來很合身。非常好。”
  曹操獨自一人微笑著,似乎興致很高。
  “國舅,這兩樣東西我喜歡就給我吧,以後我有什麼可替代的禮品再讓給你。”
  “這可不行。這是天子特意賞賜給我的寶貝,不能給您。”董承臉色一變,嚴肅地說道。
  “那麼,天子和國舅剛才有沒有在一起密謀什麼?”
  “如果丞相一定要懷疑我,那我就把天子恩賜的御衣和玉帶獻給您吧。”
  “啊,不!我只是開個玩笑。”曹操突然打消了剛才的念頭,“怎麼能荒謬地橫奪別人的賞品呢?我剛才所說不過戲言而已。”曹操說著,把天子恩賜的兩件禮物還給董承,自己則朝著宮殿的方向快步走去。
  三十三油情燈心
  “啊,真危險!”
  董承帶著虎口脫險的心情回到家裡。
  一進家門,他立即把自己關在一間屋子裡,重新察看禦衣和玉帶。
  “咦!怎麼什麼東西都沒有啊?”
  董承仔細地翻看著禦衣,又反复地檢查玉帶的內外面,結果毫無所獲。
  “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了?”董承自己心裡也沒底。
  於是,他重新折疊好天子恩賜的兩件禮物,把它們小心地放在桌上。不知為何,董承那天晚上思緒紛亂,以致徹夜難眠。天子恩賜兩件禮物時,他的話中似有玄機,他的眼神好像也在暗示著什麼。——那時天子的面部表情,董承看得清清楚楚,永遠也不會忘記。
  四五天后的一個夜晚。董承坐在桌邊兩手托腮地想著心事。也許有些勞累,他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
  這時,旁邊的油燈突然暗了下來。火苗隨漏進屋內的風搖曳著,突然,油燈的燈花“撲”的一下掉了下來。
  “……”
  董承正在熟睡中。突然,他好像聞到了一股焦煳味。等他驚醒後,看了看四周,才發現燈花掉在玉帶上,玉帶正冒著青煙……
  “啊。”
  董承一聲驚叫,慌忙用手掐滅火星。但為時已晚,玉帶上繡著雙龍戲珠的紫錦上已經留下了一個拇指般大小的焦洞。
  “這可闖下大禍了!”董承暗暗叫苦。
  董承深知,燒焦的雖是個小洞,但犯下的卻是一項大罪。
  他頓時嚇得睡意全無,只是死死地看著玉帶上的破洞。在凝視的過程中,他再次拿著燈火一點一點地移動著,睜大眼睛仔細地觀察著燒焦的破洞。從洞裡他依稀看到了微微顯露的白綾,而且還看到白綾裡滲透著像血一樣的顏色。
  董承發現後再次仔細察看,終於看出玉帶上一尺左右長的接縫處是用新的針線縫好的。
  原來如此!董承的心中湧起了層層波瀾。
  他取出小刀,挑開玉帶的接縫。果不其然,那條白綾是天子血書的密詔。董承放下油燈,對著密詔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禮後,哆哆嗦嗦地拿起密詔看了起來。
  朕聞人倫之大,父子為先;尊卑之殊,君臣為重。近日曹賊弄權,橫行宮門,假借輔助,實欺君父;營結私黨,敗壞朝綱;敕賞封罰,不由朕主。朕夙夜憂思,恐天下將危。卿乃國之元老,朕之至親。當念高祖帝創業之艱難,糾合忠義兩全之烈士,殄滅奸黨,復安社稷,以保祖宗之治業大仁永續萬世。
  倉皇之間,破指灑血,書詔付卿,再四慎之,勿負朕意。
  建安四年春三月詔
  董承看後,感動得熱淚盈眶。滴滴清淚,灑落在血詔上。他俯身再拜,久久不起。
  “怎麼會嚴重到這種地步?……這是為何?天子會感到多麼悲哀呀。”
  董承在為天子悲泣的同時,也發出了自己堅定的誓言:為報效天子重託之恩,吾將萬難不懼,不惜餘命!
  董承明白,要完成天子的重托絕非易事。於是,他將天子血書的密詔偷偷地藏入衣袖內,徑直向自家的書齋走去。
  侍郎王子服是董承親密無間的好友。因其身為朝廷命官,平常外出頗多束縛。一天,朝廷賜其小暇,所以王子服得空在白天去好友董承家拜訪。他和董家的家人在董府裡整整玩了一天。
  “你家主人幹什麼去了?”
  時近黃昏,仍不見董承的人影,王子服不免有些焦急地問道。
  家人中有一人答道:“主人一直待在書齋裡。從前天開始,他說要查一樣東西,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什麼人都不見。”
  “那倒是件怪事,他究竟在查什麼呢?”
  “我們都不知道他在查什麼。”
  “他這樣辛苦地忙碌,對身體一定不好吧?我這就去勸他出來,和我們一起過個開心的夜晚。”
  “不行,王大人,如果您事先不通報,直接去書齋的話,他會生氣的。”
  “他生氣也沒關係,我和他是最好的朋友。我這就去他那兒看看。難道他會為這點小事和我絕交嗎?”
  由於王子服和董承很熟,一直把他家當做自己的家,所以他不需要董家家人的引導,徑直去了主人的書齋。董家的家人雖然感到有些為難,但想到他是主人從不見外的好朋友,所以也就忙著準備晚餐而隨他去了。
  董承從前幾天開始,就把自己關在書齋裡終日不出。他從早到晚冥思苦想著怎樣才能把曹操的勢力從宮中一掃而光,怎樣才能報答天子的殷切期望,確保聖心無憂。他廢寢忘食地思慮著滅曹大計,直到現在還倚靠著書幾苦苦思索。
  “餵,你躲在書齋裡打瞌睡嗎?”進房尋友的王子服站在董承的背後,突然開口問道。
  他隨即發現董承支在書几上的肘部下面似乎壓著一樣東西,仔細一看,是一塊白綾上寫著幾行血字,其中還露出了一個“朕”字。他不由得大吃一驚。
  董承似乎感到有人在自己的背後,他若無其事地轉過頭來。
  “啊,是你!”
  他吃驚地叫了一聲,慌忙把放在書几上的那塊寫著血字的白綾藏入衣袖裡。
  王子服看著那塊字帛,輕輕地問道:“那是什麼?你現在……”
  “哦,沒什麼……”
  “我看你好像非常疲勞。”
  “有點兒,我每天都在這兒看書。”
  “是看孫子的書嗎?”
  “嗯。”
  “不要對我隱瞞了,從你的臉色就能看出來。”
  “不,我只是太疲勞了。”
  “是嗎?但我勸你不要過度勞心。如果處置不當,就會引起破壞朝廷,誅滅九族,甚至天下大亂的後果。”
  “這……你為何要開這種玩笑?”
  “國舅,如果我當告密者去曹操那兒,你該怎麼辦?”
  “告密者?”
  “是的。我到現在為止都認為我和你是互相交心的刎頸之交,但是哪料到你對我卻還留一手。”
  “…… ”
  “你信任我,把我作為最好的朋友,我也一直引以為豪。現在既然不是了,那我就當告密者,馬上去曹操那兒告發你。”
  “啊,等一下,”董承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流著淚對他說道,“如果你發現了我的秘密,向曹操告發的話,那漢室必然滅亡。你不也是累代深受漢室皇恩的朝廷官員嗎?……我們是親密無間的好朋友,你對朋友發怒應該只是個人私怨。我深信你不是一個為了個人私怨而忘卻大義的人。”
  兩人雖是親密好友,但此時董承對王子服的回答似乎特別敏感,擺出了一副兩人對決、以命相搏的姿態,王子服靜靜地笑了。
  “請放心,我怎麼會忘記漢室的浩蕩皇恩?剛才說的只是戲言而已。不過你對這件大事過於謹慎,甚至對我也保密,只是獨自一人憂國憂民。我作為你的親密朋友,當然會有所不滿。”
  董承聽後,長長地舒了口氣,額手謝道:“請原諒,我絕不是懷疑你的忠心,只是到現在我還沒想出明確的計策。這幾天,我日思夜想,頭腦中一片混沌。如果能藉你的力量共謀大事,這實在是天下大幸。”
  “我已大致體察到你的憂慮,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助一臂之力,以表明我的忠義。”
  “謝謝!現在我把剛才隱瞞的一切都告訴你,快把身後的大門關上。”
  董承說完正襟肅立,向他出示了天子的血詔,並聲淚俱下、渾身顫抖地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
  王子服也熱淚盈眶,兩人秉燭而談。
  少頃,王子服又信誓旦旦地說道:“承蒙你以實相告,我也非常樂意參加義舉,誓死討伐曹操,以安聖心!”
  接著,兩人在密室的燭光下,重又歃血為盟。董承拿出一塊絹帛,在上面寫下了結盟的義文。然後,董承第一個簽名,王子服緊接著簽了名,兩人還在自己的名字下按了血印。
  董承道:“現在你和我已結為義盟,還有沒有其他志同道合的人可共謀此事?”
  王子服肯定回答:“有。將軍吳子蘭是我的好友。他為人誠篤,特別講忠義,如果對他說明義舉之事,肯定能成為我們的中堅力量。”
  “那就拜託你了。我想在朝廷中還有校尉種輯、議郎吳碩二人。他倆也都是漢室的忠良之臣,待我選個吉日再對他們明說吧。”
  此時已到深夜,王子服就在董家過夜。第二天早上,兩人又在書齋裡密談。中午時分,家僕送來了訪客的名刺。董承一看名刺,不由得拍手笑道:“來得真巧,真是說到誰,誰就來。”
  王子服好奇地問道:“來客是誰呀?”
  “就是昨晚對你說的宮中的議郎吳碩和校尉種輯二人。”
  “他們是一起來的嗎?”
  “正是。你對他們也很熟悉吧?”
  “只是在宮中相見而已。在未知他倆真心之前,我還是暫且在屏風後面躲一躲吧。”
  “那也好。”
  兩位客人在家僕的引領下來到了書齋。
  董承親自出來相迎。
  “啊,大駕光臨,有失遠迎。今天深感無聊,只得在書齋裡看書解悶。正巧兩位光臨,真是太高興了。”
  “您在讀書呀,在此難得的靜日看書實在是件雅事,我們打擾您了。”
  “哪兒的話。我現在也確實看得有點倦了。不過我覺得無論什麼時候,讀史書都很有趣。”
  “您是在看《春秋》還是《史記》? ”
  “正在看《史記》列傳。”
  “對了,”吳碩突然話鋒一轉,唐突地說道:“上次禦獵,國舅也陪同天子去了吧。”
  “嗯,你是說許田的御獵嗎?”
  “是的,那天您有什麼感受?”
  董承萬沒想到自己想問的問題,反而由對方率先提出來了。他心裡驀然一驚,不禁皺起了眉頭。
  ……對方的心思難測,現在的人心難懂。董承想到此,心計頗深地敷衍道:“哦,許田的御獵可是最近的盛事呀,我們這些做臣下的也難得去山野散心解悶。那可是愉快的一天呀。”
  聽到董承若無其事的回答後,吳碩和種輯不由得改變了口氣,“您就只有這點感受嗎?”兩人似乎在不客氣地詰問,“說愉快的日子,恐怕不是國舅的本意。我們直到今天還為那天的事痛恨不已。什麼愉快的日子?許田禦獵的那天就是漢室的恥辱日。”
  “你們為何要這樣說呢?”
  “您問為何,難道國舅那天親眼看到曹操的狂妄行為,就沒有什麼想法嗎?”
  “說話小聲點!曹操是天下的英雄,不可妄加評論。隔牆有耳,如果讓別人偷聽到你們如此過激之詞就麻煩了。”
  “曹操就那麼可怕嗎?他雖然也稱得上是一雄,卻是天地不容的奸雄。我們儘管只有微薄之力,但都是赤膽忠心的維護國家宗廟的朝廷忠臣,所以就此而論,曹操只是個不足為懼的奸賊。 ”
  “你們所言,真的發乎內心?”
  “此等大事,豈有戲言?”
  “當今曹操勢力強大,你們雖有忠良之心,又能奈何呢?”
  “我們是正義的一方,堅信有蒼天的護佑。現在只有靜待時機,俟其懈怠之時乘虛而入……不管他是參天大樹,還是高樓大廈,終究會在義風一舉的重擊之下砰然倒下。說實話,今天我倆結伴而來,就是想叩問國舅的良心,摸清您真實的本意。”
  “……”
  “國舅,您那天悄悄地受到天子的召見,登上了太廟的功臣閣。當時的情況怎樣,是否直接接到天子的特旨?……請您毫無保留地對我們明說,我們也是世食漢祿的朝臣。”
  這兩位宮中的少壯大臣最後竟忘了壓低嗓門,用激烈之辭咄咄逼人地追問著董承。
  先前躲在屏風後面偷聽的王子服閃出屏風,大喝道:“你們這些企圖謀害曹丞相的叛賊全都不許動,馬上有密探帶著相府的兵馬前來緝拿,你們還是乖乖地去迎接他們吧!”
  種輯和吳碩二人聽了並不驚慌,他們轉身對王子服冷冷地說道:“忠臣不惜命,我們時刻準備著以死報效朝廷。如果有密探的話,就叫他站出來讓我們見識見識。”
  兩人手持利劍,眼睛裡充滿了殺氣,似乎只要王子服一轉身,他們就會立刻從後面揮劍擊殺。
  王子服對董承改口道:“現在我確實看到了他們二人的真心。”
  同時他又對種、吳二人極力撫慰,消其激憤之色。
  接著,幾個人重新進入密室。董承向種輯和吳碩致歉後,將天子的血詔及按上血印的結盟義狀一一展現在他倆面前。
  董承道:“天子密詔在此,請好好拜閱吧。”
  兩人看後連嘆:“怪不得如此!”
  他們哭拜天子的血詔後,在結盟的義狀上簽名按印。
  恰巧,這時有傳話的家僕進來禀告:“西涼太守馬騰大人在回程前特來話別。”
  “來得真不是時候。”
  董承不耐煩地咋舌道。王子服、吳碩等人看著主人的臉色,也皺起了眉頭,“如果他是回去之前特來話別的話,不見不好吧?”
  董承搖搖頭:“不,不見。我不會突然裝模作樣地和人應酬。”
  為了嚴加防範,董承特意關照家僕托詞婉拒馬騰:“你就說自從許田禦獵後,主人一直生病在家靜養。”
  但是,傳話的家僕還是多次來回地奔忙。他禀道:“馬大人說\'就是到病床前來看看也行,務必要見上一面\',所以再三婉拒他還是不回去。”
  “馬大人還盛氣凌人說道,\'你家主人稱禦獵以來一直生病,但是我不久前看見他去宮裡朝見天子的身影,雖然只是一晃,看不清楚,但我的感覺是他好像沒到重病的程度。\'看來馬大人沒有輕易就走的意思。”家僕苦著臉,帶著哭腔補充道。
  “真拿他沒辦法,那就到別的房間和他見一下吧。”
  董承實在無法再堅持了,只好裝出病態,命家僕把馬騰引到另一間房間見面。
  西涼太守馬騰嘭嘭作響地邁著大步走進了客院。他一見主人的面就爽直地說道:“國舅,您是天子的外戚,大家敬您為國家的大老。這次特意來和您話別,沒想卻讓我吃閉門羹,您這樣做是否太過分了?難道和我馬騰有何隔夜仇?”
  “哪有什麼隔夜仇,只是我正在生病,對你的來訪反而是我失禮了。”
  “我在遙遠的邊境為朝廷鎮守西藩。平時很少有機會拜見天子,和國舅見面更少,所以這次特來看望,豈料國舅託病拒見?現在一看,又全無病容。不知國舅為何如此輕慢,我實在不得其解。”
  “……”
  “你沒話可說了吧?”
  “……”
  “你低著頭像啞巴一樣一言不發,這到底是為何?啊,我明白了。這只能怪我馬騰看錯人了。”
  馬騰非常生氣,憤然起身離席。面對主人的沉默,他像吐了口唾沫般地丟下了一句話後準備離開:“你也不是國家的柱石!而只是一塊無用的、長滿了青苔的頑石。”
  董承聽到馬騰粗重的腳步聲後突然抬起頭,大聲說道:“將軍,請留步!”
  “什麼事?你這塊不中用的頑石。”
  “你說我不是國家的柱石,有何根據?我想听聽你的理由。”
  “你生氣了吧?看到你生氣,至少說明你這塊頑石天良未泯。你張大眼睛好好看一看,曹操在御獵那天射鹿時的拙劣表演,已經到了神人共憤的地步。你要心耳澄明地好好地聽一聽,聽聽那些正義之士為此血脈賁張的聲音。”
  “曹操是軍隊的棟樑,一代名相,為何要對他如此憤怒呢?”
  “你真渾。”馬騰揚起雙眉,大聲喝道,“我不能與貪生怕死之輩共話大事,對不起,打擾了。你盡可以在太陽下曬曬那一身的贅肉,滋養滋養頭上、腮邊的那些白苔好了。”
  馬騰說完後邁著大步離開了。
  董承慌忙追上去對馬騰說道:“等一下,請聽我這塊頑石再說一句話。我有話想對你說,我們重新商量。”
  董承說著,硬拉著馬騰的衣袖把他引入庭院深處的密閣。董承在那兒第一次將密詔之事和自己的心意向馬騰和盤托出。
  馬騰聽了董承的心裡話後,又伏拜了天子的密詔,這個威猛的漢子不由得失聲痛哭。
  在遙遠邊境的西蕃人眼裡,馬騰是個令人畏懼的西涼猛將。其實,他也是一個會感動落淚、義膽如鐵的血性男兒。
  “知道你也有和我同樣的志向,我董承的心裡真是熱血沸騰。剛才讓你在門外等候多時,無理之舉請將軍不必縈懷。這些都是我為了試探將軍的真心而不得已為之。如果我們有幸得到將軍的鼎力相助,那麼大事已有一半成功的把握,勝利之時,當期不遠。將軍,你能否在我們的盟約上簽字按印呢?”
  董承的話音甫落,馬騰就毫不猶豫地咬破舌尖,用手指蘸著舌尖之血,直接按了血印。
  接著,他對董承鄭重其事地說道:“你們在京城內決定對曹操舉事的那天一旦到來,我一定遠在西涼燃起呼應的烽火,踐行今日的誓約。”
  馬騰說這話時瞪大眼睛,毛髮倒豎,使人聯想到他風雲際會時的英武形象。董承重新叫來了王子服、種輯、吳碩三人,把他們引見給馬騰。
  至此,在義狀上立下血誓的忠義之士已有五名。
  董承興奮地說道:“今天真是個好日子。在這樣的吉日做什麼事一定都很順利。接下來,就請王子服把素未謀面的吳子蘭也請到這兒來共商大事如何?”
  由於是董承開的口,眾人均表示同意。王子服立刻騎著馬去迎接吳子蘭。
  吳子蘭也在當天加入了同盟。這樣,同心同德的忠義之士已達六名。
  在這個密室裡,現正在舉行一個小型宴會,慶祝將要到來的光明前途。
  “要是有十名這樣的忠義之士,我們的大事不就成功了嗎?”觥籌交錯之際,大家都這樣興奮地互相議論著。
  “有道理。現在就根據宮中的列座鴛行鷺序,一個一個地點檢一下吧。”
  董承這樣想著,命人立即取來了列座鴛行鷺序。
  所謂的列座鴛行鷺序,就是百官上朝時所排定的位序名冊。董承打開後,眾人接著一行一行地細看,最後都覺得官員人數雖多,卻沒有真正可信賴的人選。
  這時,馬騰突然叫道:“有了!這兒唯獨有一個合適的人選。”
  他的聲音特別響亮,不管旁邊的人再怎麼提醒他,音量還是在常人的一倍以上。
  在密室裡聽到他那樣大的聲音,眾人不由得嚇了一跳。
  “你說的是誰?”
  眾人說著,一起把頭湊到他手中拿著的名冊那邊,仔細地看著。
  馬騰又道:“此人還是漢室宗親,真是天助我也。看看!列親一欄中不是有豫州刺史劉玄德的名字嗎?”
  “哦……”
  “此人遠勝我等十人之數,只要迎來這樣一人,則無疑在我們的誓約中加上了千鈞之重。……據我所知,劉玄德和他的結義兄弟都有討伐曹操的志向,這在當今國運危難之際,尤為難得。
引言 使用道具
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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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從何得知?”
  “禦獵那天,當旁若無人的曹操擋在天子的前面,得意洋洋地把眾人的歡呼當做己物領受時,劉玄德的義弟關羽露出了立誅此賊的憤懣之色。由此想來,劉玄德一定也是成謀在胸,只不過當時隱忍不發而已。”
  聽了馬騰的這番話後,以董承為首的六位忠義之士就如看到了黎明的曙光,對前途更增加了必勝的信心和鬥志。
  董承深知,現在只是對劉玄德的為人有所了解,但要讓他加入討曹同盟並非易事,對此必須慎之又慎。所以自那天分手後,他決定耐心地等待良機。
  三十四雞鳴
  白天太引人注意。
  一天晚上,董承把密詔秘密地藏在懷裡,並用頭巾遮住了顏面,準備悄悄地出發。
  臨行前,他對家人並不明說,只是找了個藉口道:“我有個風雅的朋友得到了秦代的名硯,說要開個詩會,所以今晚我一個人去會會他。”
  董承說著,自己一人騎著毛驢朝劉玄德居住的客館方向走去。
  為了防止被曹操的密探發現,進而受其跟踪,董承先去拜訪了一位平素只以詩文交往的老朋友,並特意與之交談到深夜。到了半夜三更的時候,董承裝出突然驚覺的樣子,對主人致歉道:“哎呀,沒想到今晚我們竭誠相談,坐了這麼長時間。大家只忙著談論詩畫,最後把時間都忘了。”
  董承一邊說著,一邊慌忙離開了好友的府第。好友的家在遠郊,所以當他趕到劉玄德的客館時,已近四更天了。
  深夜。一個神秘的不速之客輕叩著劉玄德客館的門扉。
  “國舅來此有何貴幹?”
  劉玄德有些疑惑地問著,把董承迎進了門。也許想看清客人的面部表情,他特命家僕在庭院中點起了蠟燭。
  “那我們到裡面的小閣裡去坐坐吧。”劉玄德親自引導董承沿著庭院小徑,來到了位於西園的一個小閣中。
  劉玄德剛來許都時承蒙曹操的好意,曾一度住在緊鄰丞相府的官邸裡。
  他為此深感不安,說道:“這兒是帝都的中心區,我們這些鄉下人住下來未免太奢華了。”經過一再堅持,終於搬到了現在的住所。
  “對不起,我這兒實在沒有什麼東西好招待您。”
  劉玄德一邊說著,一邊命人在油燈下擺開了小酌的食器和酒杯。
  這些餐具都是些粗製的陶器,也可以說是小閣裡唯一醒目的裝飾品,從中也可看出主人淡泊清雅的喜好。董承暗忖:只有這樣的人,才有甘於平淡的胸襟。
  兩人開始漫無邊際地閒聊起來。最後,劉玄德忍不住問道:“國舅星夜造訪,想必有何貴幹?”
  “我沒有私事,只是許田禦獵那天,親見皇叔的義弟關羽已有斬殺曹操之意,是皇叔暗以手勢、眼色,制其所為。所以此次特來訊問其詳。”
  劉玄德聽後大驚失色。未料想董承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原來他是代曹操前來問罪的。
  劉玄德頓時陷入無法隱瞞也不敢隱瞞的窘境,稍事片刻後,他不得不開口辯解道:“舍弟關羽實在是個頑固的人。那天,他也許看到丞相的所為冒犯了帝威,出於一時激憤而有這樣的不智之舉……哎?國舅,您為何聽了我的話後突然掉淚了呢?”
  “哦,實在不好意思。其實我剛才聽了皇叔的話後,就不由得癡想要是現在有幾個像關羽那種秉性的人……”
  “現在相府有曹丞相,朝廷裡有像你這樣的公卿大臣輔助,天下大治,歌舞昇平,您還發什麼愁呢?”
  “皇叔——”董承含著淚眼,嚴肅地說道,“你也許認為我受曹操之託,特意來貴府打探隱情,所以對我暗具戒心……其實,無須多慮。你是天子的皇叔,我也位居外戚之首。我們二人之間不必虛言偽飾。今天我可以明確地實言相告來意。先請看看這個吧。”
  董承換席漱口後,向劉玄德出示了天子的密詔。
  劉玄德在油燈下,目不轉睛地看著密詔。沒看多久,他就不斷地用兩手擦拭著止不住的淚水,過度的悲憤使他那蓬亂的鬢髮在燈影下簌簌地發抖。
  “請把密詔收好。”
  劉玄德擦乾眼淚,拜過密詔後把它交還到董承的手中。又道:“我已大致明白了國舅心中的想法。”
  “剛才皇叔拜讀密詔後,也是為天下的蒼生而流淚嗎?”
  “那是理所當然的。”
  “聽皇叔此言真是感激不盡。”董承聽了狂喜不已,再三拜謝後說道,“還有東西請皇叔過目。”
  說著,他展開了有各位忠義之士簽名押印的義狀。
  開首是車騎將軍董承。
  第二位是長水校尉種輯。第三是昭信將軍吳子蘭,第四是侍郎王子服,第五是議郎吳碩,第六是西涼太守馬騰。每個人都粗筆濃墨地寫下了自己的姓名。
  “噢,你對這些人都說過這事了啊?”
  “總算天道不滅,這些都是可靠的忠義之士啊。我想在這濁世中,如果我們堅持理想,追求清隱的境界,那麼那些忠義人士都會聞風而動,自覺地聚集在一起的。”
  “在這人世間,我也一直秉持此信念,就算社會再混亂、再腐敗,也從不因為無望而放棄。我深信這一點,所以不管世上出現怎樣的惡魔,也決不悲觀。我不認為人間已毫無希望,反而時常激發起這樣強烈的願望:與其抱怨世事,倒不如去一個別人看不見的地方,尋找從草間流出的清冽之水,使那充滿人之瘋狂慾望的濁流也終有一天化為永遠淙淙流淌的清泉。”
  “皇叔,聽了你的話後,我這老骨頭著實鬆了一口氣。我深深地感到這是我多年以來第一次聽到的人和天地的不朽真理。只是我年老體衰,力微才薄,不知皇叔能鼎力相助否?”
  “這件事,您不說我也會照辦的。已經有這麼多義士聯名抗惡,我劉玄德豈能不效犬馬之勞?”
  劉玄德起身去取筆硯。
  此刻,小閣之外,外廊和窗戶的四周已微現曙光。
  將近黎明時分,外廊的房檐上響起了“撲篤撲篤”的流霧之聲。這時,外廊裡出現了兩個人影,好像正在哭泣。
  劉玄德剛好出門,對此沒有反應。而董承卻吃了一驚,他不由地探首朝外廊望去。
  外廊里站著兩個下臣,護衛劉玄德而通宵在外侍立。他們正是劉玄德的結義兄弟關羽和張飛。只見他們互相擁抱著,喜極而泣。
  “啊,對不起,我們偷聽到了你們二人密談內容。”
  董承不無羨慕地望著兄弟倆,心想在義狀上簽名的忠義之士如果也像劉玄德那樣身邊有著情深義厚的兄弟,舉事必然會馬到成功。
  劉玄德手拿筆硯輕輕地返回小閣,走到董承的面前,然後在義狀上認真地寫下第七行:左將軍劉備。
  劉玄德放下筆後又叮囑道:“我絕不是顧惜自己的生命,希望國舅嚴格遵奉詔命,千萬不要草率行事。時機不成熟時切不可輕舉妄動。”
  這時,拂曉的晨光映照在劉玄德的臉上,顯得光彩照人。
  遠處傳來了雞鳴聲。
  “……那麼,我們以後再見吧。”
  董承騎著毛驢,在晨霧中悄悄地踏上了歸程。
  三十五青梅煮酒論英雄
  “張飛——你在打呵欠嗎?”
  “嗯,是關羽嗎?每天沒事幹哪。”
  “再喝點酒咋樣?”
  “不,我不喝了。”
  “夏天快到了,已經……”
  “樹上的梅子越來越大了,可是我們的大將究竟想幹什麼呢?”
  “我們的大將?”
  “就是大哥呀。”
  “住在這個京城裡,大哥一直謹言慎行。所以把我們的主公說成大哥恐怕不禮貌,就說我們的大將吧。”
  “你為何這樣說大哥?我們是結拜兄弟啊。”
  “你這小子說話就這樣沒大沒小,現在大哥在朝廷被尊稱為皇叔,在外也被以左將軍劉豫州相稱。我擔心如果我們還是用過去的口氣來稱呼大哥,就可能因為自己的嘴巴不嚴而貶低了我們主公的威望。”
  “是嗎?……你說得不錯。”
  “你為何一臉不高興的樣子?”
  “為何,就是為了左將軍呀。他最近每天在忙什麼?你小子知道嗎?”
  “我知道。”
  “別看他臉上很高興的樣子,其實心裡一定很煩惱。我真的為他擔心哪。”
  “你為何事這麼擔心呢?”
  “當然是擔心我們主公的行為嘍。”
  “那是為何?”
  “為何?我不想和你站著說話,你千萬不能到外面去議論主公。”
  “那你馬上回答我,像你小子這樣壞心眼的傢伙還真沒見過。”
  關羽苦笑著,緊挨著張飛坐在一塊石頭上。對面能見到繫著許多馬匹的馬厩。後面是塊空地,只有幾間下人住的房間。
  此時,庭院裡桃花盛開。
  儘管沒有詩情畫意,但兩人看著桃花,都不約而同地回憶起樓桑村的桃園。張飛從最先開始就一個人獨自坐在樹下,支著下巴,若有所思地看著桃花發呆。
  “你小子為何對主公的行為感到不滿?”
  “難道你沒看到最近玄德大人總是去邸內的菜園,盡學著老百姓的樣子乾農活嗎?去菜園也就算了,他還親自擔水、施肥,拿著鐵鍬去挖蔬菜和蘿蔔,這算怎麼回事兒?”
  “有那樣的事?”
  “如果想當老百姓,不如乾脆回樓桑村去。什麼京城裡的宅第,什麼左將軍的官職也都可以不要了。只知道挑著糞桶幹農活,我們的軍隊也不需要了。”
  “你這小子不可以這樣說話。”
  “我想這也許就是天意。所以我真擔心,不知道大哥是怎麼想的。”
  “君子說\'晴耕雨讀\',這就是隱士修身養性的方法。所以我認為我們也要實踐君子的生活。”
  “這事真讓人頭疼。如果讓我們從現在開始當隱士,不就是要成為一個不接觸外界生活的人嗎?”
  “那當然。”
  “告訴我這是為何!我們真的要學君子嗎?”
  “你對我說再多也沒用。”
  “大哥今天也去菜園了嗎?”
  “看來是去幹活了。”
  “我們二人現在就去找大哥評評理。”
  “你說什麼?”
  “這還猶豫什麼?你小子今天不是損害主公的威嚴,還責備我嗎?你對我什麼都敢說,到主公面前看你還敢說什麼。”
  “說什麼蠢話!”
  “那就一起走吧,跟我來!忠義的行為是最難做的。對上要善於諫言,就算賜你死也無怨無悔。”
  吭哧,吭哧,鐵鍬不停地在地上挖著,泥土的氣息撲面而來。劉玄德一身野外幹農活的裝束,不時地用肘臂擦拭額頭上的汗水。
  “……”
  他默默地停了一下,扶著鍬把仰望著初夏的太陽,然後放下鐵鍬,挑起糞桶,在剛回填的菜根土上施肥。
  “主公,你這不是在開玩笑嗎?在現在這種形勢下,還要學那種小人之業,實在太傻了。”張飛站在後面大聲地嚷道。
  劉玄德回過頭來,問張飛道:“呵,找我何事?”
  光聽講話的語氣還像左將軍劉備,但正因為如此,張飛更感到大哥的愚昧。他從來都不是個善言的謀士,只會粗口說話,更不善於對主公提出什麼忠諫。
  於是他靈機一動,突然指著關羽道:“關羽,你先說!”
  “什麼?你這小子又想藉我的手來替你遮蓋是不是?”
  “你說了我再說。”
  “大哥,請原諒今天這樣叫你。”關羽跪在菜地上說道。
  “你為何要換這樣的口氣說話呢?”
  “我們生性愚鈍,到現在也難以理解。所以今天特來向大哥請教。”
  關羽剛說完,張飛就不滿意了,他小聲地挑唆道:“太沒勁了,太沒勁了,這樣說不行。只有犯顏直諫才有效,你剛才說的是忠臣說的話嗎?”
  “真囉唆,你給我閉嘴!”關羽對站在一旁的張飛罵了一句,又道,“我們知道你一定有更深的考慮,但是這兩個月來你每天到菜園去,默默地學著幹老百姓的活兒。你為何要親自挑糞呢?如果是為了鍛煉身體,那我們希望大哥最好還是練習練習弓馬騎射為好。”
  “說得對!”張飛有些得意忘形地說道,“從現在開始我們不要過那種隱士或君子的生活。如果要當老百姓,那我們就不需要桃園歃血結義,扛著大旗走過來了。說句失禮的話,大哥的想法我們實在猜不透。”
  劉玄德含笑默默地聽著,半晌才緩緩地開口道:“有些事你們不必知道。如果不明白,回去干好自己的工作就是了。”
  “這不行!”張飛極力反駁道,“大哥不是經常說三人的血流在一起,三人一心同體嗎?我們的手腳應該用於朝夕練習弓馬才是。如果是肩擔糞土當個老百姓,就不是一心同體了。”
  “好,我輸了。”劉玄德隨意地笑著安撫道,“你們說得沒錯,今天也是你們該知道的時候了。我確實有更深的考慮,現在也一直為此擔心。”
  劉玄德說了這幾句話後就不再多說了,也許還在籌謀討伐曹操之事。仔細想想,就不難看出劉玄德現在每天下地種菜,是在和董承密會後才開始的。
  關羽和張飛改變了對大哥的看法後,倆人每天互相照應著消磨無聊的時光。但是,幾天之後,當他們外出回來後一看,菜園和宅內都沒見到劉玄德的身影。
  “主公去哪兒了?”
  張飛和關羽氣得變了臉色,對留守的家臣厲聲喝問。
  “主公去丞相府了。”
  “啊?是被曹操叫去的嗎?”
  “是,曹丞相好像有什麼急事,突然派人來迎接主公的。”
  聽了家臣的回答後,兩人呆呆地面面相覷。
  由於心中有著難以啟齒的隱憂,連平素一向沉著的關羽也不由得為劉玄德的安危深感不安。他問道:“來迎接主公的是誰?”
  “是曹操的心腹許褚和張遼二人,他們帶著馬車而來。”
  “這就更奇怪了。”
  “現在不是光替大哥擔心的時候,馬上從後面追上去可能還來得及。如果丞相府不讓我們進門,我們就撞開大門闖進去!”
  “好,快!”
  兩人說著,飛一般地衝了出去。他們沿著許都的大路,直奔丞相府。
  幾小時前。
  劉玄德突然受到曹操派來使者的迎接,心中有些惴惴不安:會有什麼事呢?
  於是他對使者張遼和許褚問起迎接的原因。
  他們只是非常冷淡地回答:“我們只知道好生侍候,不知道丞相找您有何要事。”
  聽兩人這麼一說,劉玄德也無法拒絕,只得如履薄冰地走進了相府的大門。
  劉玄德被引入的地方不是客廳,而是和曹操的宅第相連的南苑閣。曹操已在那兒等候著。
  他身體清瘦、臉部細長,一對鳳眼總是炯炯有神。近來曹操越發顯得氣宇不凡,其威容氣質與相貌非常契合。
  曹操一見劉玄德,就開口道:“你到京城已有兩個月了,我一直忙,疏於問候,一切都好吧?”
  劉玄德有些拘謹地點了點頭。
  曹操目不轉睛地看著劉玄德的臉,說道:“你的身體可以說很健康,這是經常在陽光下勞作的緣故。聽說你最近常到菜園去幹老百姓的農活,農務就有那麼開心嗎?”
  “確實很開心。”劉玄德沒料到曹操開始只提這些事,他稍感放心,接著又道,“現在丞相的政令暢行無阻,天下太平。為了消磨閒暇的時光,我在後園耕作菜田自娛。既無花費,又能健身,而且晚飯也吃得很香。”
  “原來如此。你這樣做確實不用花費。但如果認為你真的沒有賺錢的慾望也不對,我看得出你對蓄財還是有興趣的。”
  “丞相的戲言實在不敢承當。”劉玄德故意低下頭,裝出不好意思的模樣。
  “哦,只是開個玩笑而已,不要記在心上。其實,今天我叫你來,是因為看到相府梅園裡的梅樹已結出了梅子。我突然想起了前年征伐張繡時行軍途中的情景。當時,我對那些在炎暑中飢渴難忍又苦於無水的士兵們說:\'前面不遠處就有梅林。大家趕快衝啊!\'實際上,我是想通過這個騙術讓士兵們加快行軍速度。他們聽了我的話後,立時覺得口中生津,終於忘卻了乾渴,使夏季的長途行軍也變得非常順利。”
  曹操憶及此事,充滿著自傲的意味。他又道:“我由此突然萌生了一個念頭,請你過來,一邊煮著青梅品嚐佳味,一邊小酌對飲。好了,跟我走吧。我們先去梅林那邊觀賞,然後再去赴宴。我在前面帶路。”
  曹操說著,率先起身入園,沿著寬闊的梅園道路快步走去。
  “呵,好大的一片梅林哪。”
  在曹操的帶領下,劉玄德一邊由遠及近地觀賞著,一邊發出驚嘆的聲音。
  “劉豫州,你是第一次來這兒吧?”
  “我今日是第一次走進南苑大門。”
  “若是這樣,我也可以帶你去那兒賞花。”
  “丞相親自帶路,我實在是惶恐之至。”
  “對面放置酒席的小亭要繞過那條梅溪才能到達,的確是個眺望梅林的好地方。”
  俄頃,只聽得“吧嗒”“吧嗒”一陣聲響,有許多東西落在頭上或地上。仔細一看,原來都是青梅樹上的梅子。
  “噢噢……真是不得了!”
  此時,一陣大風吹來,只聽得梅樹的嫰葉和樹梢都發出了“沙沙”的響聲,天色霎時變得昏暗起來。正在驚疑之際,對面遙遠的山後升起了一柱卷雲。
  “龍!龍!”
  “那是飛龍昇天!”
  奔向那兒的小童和家臣們一邊觀景,一邊在風中驚呼著。說時遲,那時快,鋪天蓋地的大雨迅即而至。
  “不要緊,大雨馬上就會停的。”
  曹操說著,趕緊帶著劉玄德躲到樹蔭下避雨,等待著大雨過去。
  避雨時,曹操和劉玄德談論起天時的變化。
  曹操問:“你知道宇宙的道理和變化嗎?”
  劉玄德回答:“不是很清楚。”
  “龍的變化就很能說明這個問題。龍,時大時小。大的時候吞雲吐霧,翻江倒海。小的時候則埋首伏爪,潛形深淵而不起波瀾。其升,飛揚於大宇宙內;其隱,則藏於百年深淵。就龍的本性而言,其為陽物。現在時已春深,龍正為變大之際,世稱龍飛九天。龍之為物可比世之英雄,若英雄得志氣與時運之濟,則可縱橫於四海。”
  “龍是實際存在的嗎?”
  “也許說有它就有,說沒有它就沒有。比如說,今天——”曹操指天說道,“我們剛才不是看到雲柱掠過那兒的山巒,以驚人的速度升騰嗎?但是,有誰能取得這種變化留下的痕跡,來證明雲霧的神秘性和自然變化的迅速呢?”
  “自古以來,就有無數個龍的傳說,但是至今還沒有人看到真龍的只鱗片甲。”
  “你說得不對!”曹操使勁地搖頭道,“我見過,就是用這雙眼睛看到的。”
  “噢?難道是通過左道旁門的巫術嗎?”
  “不,我看到的不是神秘的龍,而是風雲際會時的人龍。總之,依照我的認識,龍就是人。”
  “那請您說說看。”
  “你也是其中的一條龍吧。”
  “丞相言過其實。我沒有迅飛的神通,也沒有可掌控的腳爪,更沒有顯隱自如的才能。如果說我是龍,大概也只是條土龍吧?”
  “你不要太謙虛了。你也是遍歷全國各地的人了,一定知道當世的英雄。你認為可以稱做當代英雄的人物究竟是哪些人呢?”
  “丞相何出此言?這個問題對我來說太難了,像我這種肉眼凡胎的人實在難以回答。”
  “不,你就說說自己心目中的英雄,不論是誰都可以。說說看!”
  劉玄德從曹操執拗的眼神中知道自己在這個問題上是躲不過去的。於是,為了緩和一下氣氛,他搶先一步走出樹下,仰望著天空,說道:“嗨,雨已經停了。”
  三十六怕雷的人
  避雨時,劉玄德通過看似輕鬆的雜談,巧妙地迴避了實質性的內容。不過,曹操也沒有為之生氣。
  劉玄德搶先一步走了出去,並在一個景緻頗佳的地方等候著曹操。
  “從天色來看,好像還要下雨。”劉玄德說道。
  曹操笑道:“就是下雨也很有情趣的。歷來都有不少關於下雨的趣話。”
  “今天的驟雨會將更多的梅子打落在地的。”
  “這豈不正像詩中描繪的情景嗎?”
  曹操說著,突然佇立不動。
  劉玄德也看到了:在後閣的侍女們見雨停了,正忙著撿拾青梅。那些美麗的女子手提竹籃,嬌喘吁籲,似乎在互相比試,看誰撿的青梅最多。
  “啊,丞相在這兒。”
  她們一見曹操,就紛紛躲到了女院的屋簷下面。
  曹操此時也許受到了詩情的感染,或者被她們的年輕美貌所吸引,含笑目送著年輕女子的嬌麗背影。他突然又回過神來,注意到了作為賓客的劉玄德。曹操自我解嘲道:“我喜歡美麗的女子,那也是一種生活情趣啊。”
  劉玄德湊趣道:“能匯集這麼多美貌的侍女,真不簡單,這兒不愧是京都繁華之地啊。”
  “哈哈!可是,每當梅林的梅花盛開、芳香四溢,她們的美貌就被梅花的花影所遮蔽。遺憾的是梅花的花期太短,很快就花殞香消了。”
  “美人也會遲暮。”
  “這樣想來,什麼都是短暫的。我認為人生七十年、八十年已經是壽命的極限了。正如佛家所言短之又短,空間一瞬。”
  “我懂得丞相的心情。”
  “我不能無條件地信奉佛家的說法或君子之說,這也說明我生來就有叛逆的性格。但是大丈夫自有處世之道,不是大丈夫的自然就難以理解了。”
  曹操就此住口不語。兩人又一起慢慢地散步。不知不覺地,曹操又轉回到前面的話題。他對劉玄德說道:“還是請你回答我。最初談起的話題,當今的英雄是誰?有沒有?如果有的話,請告訴我你心目中的英雄。”
  “您是問這個問題嗎?我好像還沒有想過,只是一心感激丞相對我的恩顧,想好好為朝廷做事。”
  “你若真是這樣想的話,那不能說出心目中英雄,就說說世間傳說的英雄也行。你能否告訴我當下世間的一些傳聞?”
  劉玄德也是有個性之人,況且其內心也是火熱的,對於曹操糾纏不休的追問,他實在無法再躲避了。
  他終於開口道:“淮南的袁術似可稱為英雄。他精通兵法,且兵糧充足,在世上也稱雄一時。”
  曹操笑道:“他已不是活著的英雄了,只配稱做塚中的枯骨。我曹操不日定將生擒此賊。”
  “那河北的袁紹可以算一個吧。他家四代三公,且門生故吏遍天下。現虎踞冀州,謀士、勇將數不勝數,其前途不可限量。像他這種人,也該算是時代的英雄吧?”
  “哈哈,是嗎?”曹操笑道,“袁紹色厲內荏,好謀無斷,正所謂\'疥癬之輩\'。其處世本質是乾大事而惜身,見小利而輕命。像他那樣的人怎麼能稱得上時代英雄?”
  看來,不管劉玄德提出誰的名字,曹操都會用這樣的口氣直接否定。
  否定且不含糊。
  曹操的否定是明快的,帶有痛徹的快感。他試圖將之傳到聽者的耳朵裡,使聽者牢牢地記住。
  曹操的回答,最終激起劉玄德討論的興趣。就這樣,關於當今的英雄人物,劉玄德提出一個名字,曹操就貶損一番,不知不覺,兩人來到了擺設酒席的小亭前面。
  曹操有些得意地問道:“你看這兒怎樣?配不配風雅二字?”
  劉玄德大加讚賞:“嗯,不錯。果然是個風雅幽靜的好地方。”
  “在賞梅時節,我經常在此設席宴客。這裡頗有野趣。今天我們不拘禮節,盡情地賞梅喝酒好嗎?”
  “好啊。”
  “關於當今英雄,剛才我們在路上已經講了許多,我也許還沒完全改掉好辯的書生之氣,仍然喜好談論風生,臧否人物。今天我要告訴你一個天大的秘密。”
  曹操說著,敞開了自己的胸襟。他要展現一個赤裸裸的自我。
  現在的曹操看起來的的確確像個赤子,而且人們似乎能從他身上看到當年洛陽城一介窮酸書生的影子。但是,這是個始終如一的真實的曹操嗎?
  劉玄德不會像曹操那樣因過於得意而解開自己的衣帶,輕易展現赤裸的身體。如果劉玄德像曹操那般灑脫,那就等於把自己的全部都呈露在外面了。所以,他絕不會那樣做,相反地,他一味細心周到地包裝自己、遮蔽自己,唯恐被別人看破,他為此甚至在外表上往往顯露出怯懦的樣態。
  如果仔細分析,深入觀察劉玄德的本性,便可發現他是個複雜的人。從好的方面來說,他對自己的短處非常謹慎,始終注意和他人融洽相處,也很注重以溫和的面貌出現。但從不好的方面來說,他對人深具戒心,為了不讓別人輕易窺破內心,他往往築起二道、三道的心理防線。總而言之,他是個性格深沉、難以揣摩的人。
  相比之下,曹操的思維方式至少要比劉玄德簡明得多。即使有時只是將感情顯形於色,但從中也能多少窺探到他的內心的真實想法。
  但是,僅此而論,也不能斷言劉玄德和曹操誰更好。
  因為曹操即使感情外露,快人快語,甚至書生意氣般地敞開胸襟,背後卻隱藏著無數機謀。
  也可以說這是一種策略,故意弱化自己的威嚴和氣勢,使對手放鬆警惕。但是,對曹操來說,何時按自己的本性去做,何時運用機智巧謀,他自己也並不是有意而為之。所以他也許無法分清自己的言行舉止中,哪些是出自本性,哪些又暗藏機巧。
  麗玉酒杯,美陶酒瓶。
  酒席的主餚就是青梅子。
  剛才撿拾青梅的美麗女子中,有幾人前來侍奉他倆的酒宴。
  “啊,我醉了!也許是在酒中加了青梅,才會有這樣的醉意吧?”
  “我也喝得太多了,最近從沒有這樣快速地喝酒。”
  “\'青梅煮酒論英雄\'。剛才我正好想出詩的第一句,後面的就想不出來了,你把後面的詩句聯上好嗎?”
  “我根本不行。”
  “難道你沒作過詩嗎?”
  “我生來就不是個風雅之人。”
  “其實你這個人啊——真是個無趣的男人。”
  “實在對不起。”
  “那你不能多喝點酒嗎?為何把酒杯放下了?”
  “剛才喝了很多,已經盡興了,我想告退了。”
  “不行!”曹操舉起自己的酒杯,大聲說道,“我們論英雄的事不是還沒結束嗎?你剛才說袁術、袁紹二人是當世的英雄,難道就認為天下沒有其他人可稱之為英雄嗎?現如今就那麼缺少英雄之材嗎?”
  面對著曹操強硬舉起的酒杯和咄咄逼人的提問,劉玄德即使想推脫也難以離座。於是他只好含糊其辭地敷衍道:“我剛才提到的名字只不過是從坊間聽到的傳聞而已。”
  劉玄德說著,往自己的酒杯裡倒了點酒,一飲而盡。
  曹操迅速地話鋒一轉:“你說說坊間百姓的俗眾之論也可以。除袁紹、袁術之外,還有誰稱得上是當今的英雄?”
  “接下來,荊州的劉表也可算一個吧?”
  “劉表?”
  “聽說他威鎮九州,名列八俊,其領治也大有建樹。”
  “不行!不行!什麼領治,無非是他部下中那些耍小聰明者乾的小事而已。劉表的短處說到底就是容易耽於酒色。這是他和呂布的共通之處,哪裡可稱得上時代的英雄?”
  “那麼,東吳的孫策您看咋樣?”
  “嗯,是孫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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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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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並沒有訕笑,只是歪著頭沉思。
  “丞相是怎樣看待孫策這個人的?他是江東的領袖,而且很年輕,正值弱冠之年。他治下的老百姓尊稱他為小霸王,好像非常信任他。”
  “說來還是不夠格。他雖有奇略,但只能奏一時之功。所以也只不過是個仰仗父親盛名的黃口小兒。”
  “那麼,益州的劉璋呢?”
  “那樣的人只能算是守門之犬。”
  “如果那樣的話,張繡、張魯、韓遂等人怎麼樣?他們也都不能稱為英雄嗎?”
  “哈哈!你簡直是沒人可提了!”曹操撫掌嘲笑道,“這些人都是碌碌之輩,何足掛齒?你還有沒有像樣一點的候選者?”
  “除這些人之外,我真的再沒聽說過了。”
  “你孤陋寡聞,真是可憐。我認為真正的英雄應該胸怀大志,腹有萬計之妙,行不畏懼,立時潮之先,有包容宇宙之氣度,深悟天地之道理,並有指揮萬民的理想。”
  “在當今世上,誰具備這樣優秀的資質?有這樣的人物嗎?這種要求是難以達到的。”
  “不,這樣的人確實有!”
  曹操說著,突然伸出手指,先指向劉玄德,接著反過來又指著自己的鼻子。
  “就是你和我。現在能當天下英雄者,不是說大話,也只有你我二人了。”
  話音未落,突然,“啪”的一道藍白炫目的閃電掠過兩人的膝下,緊接著沛然大雨傾盆而下,巨大的雷聲同時轟鳴。遠遠地,不知從何處傳來大樹被雷電擊倒的聲音。
  “啊!”
  玄德大叫一聲,驚得手中的筷子掉在地上。他兩手摀住耳朵,整個身子伏倒在坐席上。
  這一定是一場近乎天崩地裂的大震動。雖說如此,劉玄德對雷電的過度驚恐還是出人意料,連在座的侍女們也忍不住“呵呵呵”地捧腹大笑。
  曹操起初對劉備的舉止感到懷疑,他用嚴厲的目光看著被雷電嚇得一時連頭都不敢抬的劉玄德。但是,當他聽到侍女們的哄堂大笑後,嘴邊不由得露出一絲苦笑,他對劉玄德說道:“你是怎麼喝的酒?天氣已經放晴了。”
  劉玄德似乎剛剛醒過酒來,他有些尷尬地解釋道:“我剛才確實嚇了一跳,因為我從小就最怕天上打雷了。”
  “雷鳴是天地之聲,你為何會這樣害怕呢?”
  “這個我也不知道,也許是我膽子太小的緣故吧?小時候每當聽到天上打雷的聲音,我總嚇得找個地方躲起來。”
  “唵……”
  曹操為自己的優越感而高興。剛才他親眼目睹劉玄德是如此怯懦無用。……但是,曹操恰恰不知道這正是劉玄德的韜光養晦之計。
  恰巧就在這個時候,南苑的大門處轟然響起了嘈雜的人聲。
  “開門!開門!再不開門我們就砸門闖進來了!”
  苑內值勤的士兵大吃一驚,慌忙叫道:“不要砸門。你們是誰?是誰?”
  就在等待對方回應之時,巨大的門扉響起了動搖的聲響,兩三片琉璃瓦從門樓上掉下來摔得粉碎。
  “啊,不要亂來!你們是誰?報上名來,有什麼事?來這兒乾什麼?”
  門外傳來粗大的聲音:“我們沒空這麼囉囉唆唆地回答。我倆就是今天丞相招待的客人劉玄德的結義兄弟。”
  “啊,那你們是關羽和張飛嗎?”
  “開門,快開門!”
  “你們是得到相府的許可才過來的嗎?”
  “我們沒空和你們這些無知的傢伙饒舌。哎,對不起了,兄弟,趕快離開這兒,我要用大石頭把這扇門砸開!”
  值班的衛兵聽了非常驚慌,急忙說道:“請等一下,等一下,不要亂來,我們沒說不開門。”
  “那就快開門!快!”
  “對你們這些不講理的人真沒辦法。”
  值班的衛兵顫抖著正要開門時,那些好像是追趕關羽和張飛而來的相府公差和士兵們大喊:“不行,不行!他們口頭上說得到相府的許可,為何還要不講理地砸門進來,不能讓這兩個搗亂的人進來。”
  他們一邊大聲嚷嚷著,一邊從左右兩邊圍攻關羽和張飛。
  “你們這些蟲子一樣的傢伙,想來找死嗎?”
  關羽和張飛立時和這些人大打起來。不一會兒,許多人被打翻在地,還被亂踢了一陣,有的人甚至被抓起來拋了出去。
  張飛趁對方一哄而散地逃跑之際,抱起一塊大石頭奮力砸向大門。兩人闖進大門後,又如疾風般朝梅林方向奔去。
  這時,劉玄德也剛離席準備回家,沒想到正巧碰見趕到小亭下面的兩位義弟。
  “主公!”
  “大哥!”
  兩個人“啪”地跪在地上,看到劉玄德平安無事,終於忍不住喜極而泣。同時,由於筋疲力盡,兩人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曹操見此情景,問道:“是關羽和張飛吧,我又沒叫你們,為何而來呀?”
  “這個……”關羽支吾著一時回答不上來,好半天才輕輕地說道:“我們聽說今天丞相請大哥赴宴,所以特來獻醜,為丞相和大哥舞劍助興。冒昧造訪,實在是無禮之至。”
  關羽苦著臉編了這麼一套理由,沒想到曹操開口放聲大笑:“哈!哈!哈!你們這麼慌張乾什麼?今天又不是古代的鴻門宴,怎麼會用得著項莊和項伯呢?啊,劉皇叔,你說是不是?”
  劉玄德忙笑著為他們遮掩,“請丞相原諒,他們兩個都是冒失鬼。”
  “怎麼會是冒失鬼呢?對一個連打雷都害怕的人來說,這兩位義弟實在太有本事了。”曹操的兩隻眼睛緊緊地註視著他倆,好半天才從亭上發下話來:“他們也難得到這兒來,舞劍給我們看就不必了。來,給這兩位樊噲上酒。”
  張飛拜謝之後好像洩憤一般開懷痛飲。但關羽喝酒時只把酒含在嘴裡,待曹操不注意時轉身把酒吐在後面。
  傍晚,雨後的天空出現了一道白虹。
  載著劉玄德的小車離開了虎口般的大門,在兩位義弟的護送下,在白虹映照的大地上,碾出長長的車轍,平安無事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三十七逃脫兇門
  過了幾天,劉玄德決定去相府拜謝曹操前幾天為他舉行的青梅之宴,於是命人準備出行的車馬。關羽和張飛異口同聲地說道:“我們都不知道曹操的心術究竟有多不正,與其違心地去叩拜這個奸雄的兇門,倒不如遠離它更好。”
  這兩個大膽的義弟認為對曹操絕不能放鬆警惕。其實,他們的意見毋寧說是在懇切地提醒劉玄德應該自重,不必過度地迎合曹操。
  劉玄德首肯了他們的意見,呵呵地笑道:“所以,我要努力地在菜園裡挑糞桶,在雷鳴時摀住耳朵,嚇得手中的筷子掉在地上,這些都是故意做給他看的。但曹操是個聰明敏感的人。依據這一點,如果我們刻意地迴避他、疏遠他,反而會引起他的猜疑。所以,我覺得現在僅迴避不是辦法,為了保命,只有藏起鋒芒任他嘲笑,這樣才能平安無事。”
  兩位義弟第一次從大哥的口中聽到了他的心裡話。原來他在菜園用鍬挖土和聽到霹靂時摀住耳朵的舉動都有著過人的深謀遠慮。他們對兄長如此周到縝密的用心再也無話可說。大哥的心思如此深遠,又何懼接近曹操呢?想到這些,他們就心甘情願地跟在劉玄德車子的後面,步行著護送他前往丞相府。
  曹操一見劉玄德,非常高興,他今天的心情極佳。
  “皇叔,今天和前幾天不同,風和日麗,並無雷電之虞,讓我們一起慢慢地盡興享樂吧。”
  那天,他命人改變了上次宴席中清雅淡味的風格,換上一桌醇美濃厚的精饌佳餚。
  這時,一名侍者來到宴席前,向曹操禀道:“去打探河北情勢的滿寵剛回來,他全面細緻地收集了手下密探的情報。”
  曹操用眼角的余光先看了看劉玄德的臉色,吩咐道:“噢,是滿寵回來了嗎?叫他馬上到這兒來。”
  少頃,滿寵在侍臣的陪同下走進來,站在酒席的一角。
  曹操收到了滿寵帶回來的報告後問道:“河北的形勢怎麼樣?你探明袁紹的虛實了嗎?”
  滿寵答道:“河北近來也沒有發生特別的變化,但北平的公孫瓚已被袁紹所滅。”
  在座的劉玄德聽了不由得大吃一驚,問道:“哎,公孫瓚被袁紹滅了?像他那種既有勢力、地盤,又具備道德才能的人怎麼會一朝被滅亡呢? ”
  劉玄德嘆息著人世無常,竟然忘了拿起酒杯喝酒。曹操見了責怪道:“你為何要對公孫瓚的死如此嘆息呢?我雖然對他不了解,但我想這興亡盛衰難道不是兵家常事嗎?”
  “話是那麼說,但公孫瓚是我近年來相交的恩人和朋友。我自黃巾之亂始,在貧窮中立下了報國的志向,但當時我還沒有像樣的兵器和士兵。為了戡亂,我和關羽、張飛三人一起參加了公孫瓚的軍隊。其後又藉他的軍隊去作戰,在其他方面也受到過他的關照。——啊,滿寵,請你能不能再講得詳細一點?”
  曹操聽後對劉玄德說道:“原來如此!在你還是無名之輩的時候,就和他是交情不淺的好朋友。那,滿寵,滿寵!既然貴賓提出了這樣的要求,你就把公孫瓚滅亡的情況再講得詳細一點,清楚一點。你說吧!”
  “既然如此,我就詳細地說說公孫瓚的情況。”滿寵說道。
  滿寵原本就是去河北收集當地見聞的,所以他歸來後講述的情況不但詳細而且也比較可信。
  據他所言,北平的公孫瓚近年來在冀州的要地興建了名為易京樓的大城郭。工程業已完成,他的一大家族全部移居到那兒。
  易京樓規模宏大,如果初次見了會以為這是公孫瓚威勢更加強盛的象徵。其實情況恰恰相反。近年來,他統治的領域經常受到相鄰的袁紹勢力的蠶食。他是因為感到原來的舊城不安全,才不得已興建這樣浩大的土木工程。公孫瓚家族移居那兒,只不過顯示了他的勢力在衰落。公孫瓚在那兒屯聚了三十萬石糧食和重兵,所以在後來的幾次戰爭中,首先給人一種國力強盛的印象。但由於公孫瓚的刻薄寡恩,有時卻發生了自己的部分部隊被敵人圍困後不去援救,造成了自行放棄,被敵人殺戮的慘劇。因此他的威信日漸式微,士兵們的士氣也一直非常低落。
  一天,他的軍隊出城迎敵,由於士氣不振,最後成為一幫毫無戰鬥力的亂軍,一觸即潰。士兵們爭先恐後地向守城敗逃,這時他們突然發現易京樓的城門已經緊緊地關閉了。
  “戰場上還有五百餘名我們的士兵退路被截斷了。決不能拋棄他們,應該組織援軍前去援助。”守城的士兵們見此情景,個個焦急萬分。
  正當守城的軍隊準備立即再次打開城門出去援救時,公孫瓚卻說:“沒有這個必要。為了救五百個士兵,就會損失一千個士兵。而且一旦城門大開,敵軍乘虛蜂擁而入的話,還會受到更大的損失。”於是,他不許城內軍隊開門救援。
  其後,當袁紹的軍隊像潮水般趕到城下時,城中那些心懷不滿的士兵突然大批出城。一千多名士兵集體向敵人投降了。
  出城投降的士兵面對敵人的訊問,毫無顧忌地說道:“公孫瓚只把我們當做用來交換的貨幣或者貨物。根據他的得失計算,寧願坐視不救,眼睜睜地把五百條人命丟棄給敵人。所以我們商量好了,就是要讓他損失一千條人命。”
  公孫瓚遭受的損失何止是向敵人投降的一千名士兵,剩下的各軍士兵的士氣其後無論怎樣也難以提振。
  在此情況下,公孫瓚不得不向黑山的張燕求援,並定下了夾擊袁紹的計策。誰知密計被洩露,此事又以慘敗告終。
  從此,公孫瓚死守易京樓,一味地警戒不出,袁紹的軍隊也一時難以破城。
  當時,外界傳說,要攻陷易京樓,至少要等到守城的士兵吃盡三十萬石糧食,才有可能完全達到目的。
  但是,袁紹的帷幕裡確實有相當高明的軍師。按照軍師的計謀,袁紹的軍隊日夜不停地挖掘通向城內的地下坑道,一直通到了城內。於是,袁紹的士兵在攻城的一天,突然跳出坑道,出其不意地在城內放火,搗亂,殺戮。與此同時,圍城的軍隊又從外面猛攻,兩方裡應外合,終於一舉攻陷了易京樓,隨後又展開了殘酷的屠城行動。公孫瓚見無路可逃,最後親自刺殺了妻兒,自己也自殺斃命。
  滿寵最後又深刻地指出:“由於公孫瓚勢力的滅亡,使袁紹的領土不斷擴大,兵馬不斷增強。不僅如此,他的兄弟——淮南的袁術雖然一時僭稱皇帝,但最近可能廢棄自封的皇位,還準備向其兄袁紹奉獻傳國玉璽,想讓袁紹得到皇帝的虛名,自己則暗取實利。由此兩家展開了聯合行動。我們都明白,如果這兩股勢力再次合併,就會形成一股更為巨大的勢力,到那時,天下將無人能與之匹敵。”
  滿寵結束了他的匯報。
  曹操的臉色甚為凝重。
  “丞相,我有個特別的請求,希望您能恩准。”
  劉玄德面對著曹操令人畏懼的怒容,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皇叔,我們現在換個話題說說,你對我有什麼請求?”
  “我想向丞相借一支軍隊。”
  “率領我的一支軍隊?你要帶他們去哪兒?”
  “剛才聽滿寵說,淮南的袁術把自己僭稱的皇帝之名連同他所竊取的傳國玉璽一起讓與其兄袁紹。這樣對內整合兩個人的力量,對外可將河北、淮南整體聯合起來,形成一環,進而向中原伸展他們的羽翼。難道丞相想對此置之不理嗎?”
  “這原本就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你對此有何對策呢?”
  “如果袁術要放棄淮南去河北,途中必定要經過徐州,所以我想向丞相借一支軍隊快速馳援徐州,在袁術行軍的半道上突然發動襲擊。這樣,丞相就會看到良好的成效:首先,定然解除了丞相的憂患;其次,讓袁紹僭越帝位的夢想成為泡影。總而言之,這樣做能儘早盡快地粉碎他們圖謀不軌的狼子野心。”
  “你平時不是膽小害怕缺乏勇氣嗎?為何突然會有這樣的想法呢?”
  “我想只要能打擊袁術、袁紹,至少也能些許告慰恩人和朋友公孫瓚在天之靈。”
  “原來如此,你也是個講信義的人,想到了袁紹也是你恩人和朋友的敵人這一點。好吧,明天我們一起上朝拜見天子,上奏你的願望。你能勇赴王命,我更感到有信心了。”
  第二天上朝時,曹操向天子上奏了劉玄德的願望,天子含淚目送劉玄德走出宮門。
  劉玄德腰間繫著將軍的大印,退朝後就順道去了丞相府,從曹操那兒商借了五万精兵和兩員大將,然後離棄了許都的捨館,帶領大軍急急忙忙地出發了。
  “什麼?劉皇叔離開許都了?”
  董承獲此消息後大吃一驚,他立刻策馬趕到十里長亭,追上了劉玄德。
  劉玄德對董承輕聲話別:“國舅,不用擔心,我不會忘記昔日的盟約。即使離開了京城,我的心也時刻不會離開天子的身邊。只是以前說好的大事絕不能讓曹操察覺,你要特別謹慎。”
  長亭話別後,劉玄德帶領著軍隊開始了日夜兼程的急行軍。
  關羽和張飛都覺得非常奇怪,他們問劉玄德:“大哥從沒有這樣急性子,這是怎麼啦?為何要如此慌亂地離開京城呢?”
  劉玄德向二位義弟說出了肺腑之言:“今天我終於可以說了。我在許都的日子,沒有一天不提心吊膽的。在許都,我的命運就等於是籠中鳥、網中魚。一旦曹操突然改變主意,我什麼時候受死都不知道……啊,今天我終於逃出京門,好比魚入大海、鳥歸青天了。”
  關羽、張飛聽後,感嘆道:“確實如此!”
  他們彷彿現在才知道劉玄德的心中受著怎樣的煎熬,而且越是在看似平安無事的日子裡,他的憂慮反而更重。
  劉玄德率軍走後不久,郭嘉巡檢各軍後回到許都,到相府後才聽到劉玄德離京以及借軍出走的消息。
  “豈有此理!”郭嘉大為驚愕。他立即面見曹操,口氣嚴厲地責備他的無謀之舉:“丞相為何要藉給猛虎翅膀?不僅如此,為何還要放虎歸山?您是不是太看好劉玄德了?”
  “……是那樣嗎? ”
  曹操的臉上顯露出動搖的神色。
  “就是那樣!”郭嘉更加痛心地說道,“說到底,丞相上了劉玄德的大當。”
  “那是為何?”
  “劉玄德絕不是您眼中所看到的那種平庸的老實人。”
  “不,我最初也是那樣想的,但是……”
  “真是那樣的嗎?劉玄德為何突然挑著糞桶去菜園裡施肥,為何會玩物喪志呢?像丞相那樣的銳眼,為何只對劉玄德如此看好呢?”
  “他借我的軍隊,為我去打敗袁術,這難道也是謊言嗎?”
  “並非完全是謊言,但是如果自負地認為他借軍出行是為了丞相您的話,那就大錯特錯了,他的行動完全是為了他自己。”
  “完了……”
  曹操後悔地緊咬著嘴唇,頓足長嘆道:“唉,我活了大半生,沒想到給那個怕雷聲的膽小鬼耍了! ”
  這時,忽聽得帳外有人說道:“丞相您不必這樣後悔,我帶人催馬一鞭就能趕上他,馬上把他活捉了帶到這兒來。”
  眾人一看,原來是虎賁校尉許褚。
  “是許褚嗎?真是好樣的,快給我追!”
  許褚挑選了五百名輕騎猛士,如疾風般地追趕劉玄德。
  縱騎飛馳了四天,許褚終於趕上劉玄德。
  雙方各自把軍隊在後面一字排開,兩人騎著馬在陣上相見。
  劉玄德問道:“校尉,為何事趕到這兒?”
  許褚回答:“奉丞相之命,叫你把軍隊交給我,馬上隨我返京。”
  “你的話實在讓我感到意外。我覲見天子,奉詔出征,且親受丞相之命,堂堂正正地率軍離開京城。可是現在丞相又派你從後面趕來,要我把軍隊交還給你,這是怎麼回事?哈哈!我明白了,你也是和郭嘉、程昱之輩一路的卑鄙乞丐嗎?”
  “憑什麼說我是乞丐?”
  “你當然是!在你發火之前,首先請捫心自問。在我出發前夕,郭嘉和程昱二人向我強索賄賂,我看不起他們一口拒絕了,所以他們懷恨在心,就向丞相暗進讒言,派你來追趕我……啊,這真是太可笑了!乞丐的舌尖也有這樣駭人的作用,竟然能操縱你趕來阻攔我們這些受王命差遣出來辦事的老實人。”劉玄德哈哈大笑,“或者你想憑武力把我帶回去,但我有關羽、張飛,讓他們和你打個招呼也可以,我實在不忍心把丞相來使的頭送回去。你也要好好考慮一下,並把我的意思好好地轉達到丞相府。”
  劉玄德丟下這些話後,就退隱到大軍之中。他的軍隊立刻重整旗鼓,浩浩蕩盪地整隊出發。
  許褚見無法下手,只得空手返回許都,並向曹操如實地複命。
  曹操聽後勃然大怒,立即叫來了郭嘉,嚴問賄賂之事。
  郭嘉面不改色地回答:“哪有這樣的事情?從您說的事來看,您又被劉玄德欺騙了。他現在連您都敢藐視,真是膽大妄為。”
  曹操聽後似乎也馬上醒悟過來了。他笑嘻嘻地望著郭嘉的臉,說道:“今天的事只是一場鬧劇而已。歲月已逝,過失難追。我們君臣之間的誤解就此結束吧。好了,就不要再發牢騷了。我糊塗,真是糊塗。不如現在舉杯痛飲,重新開始。待今後我會以百倍的厲害來教訓劉玄德,以彌補我今天的失策。郭嘉,一起上樓喝酒怎樣?”
  三十八偽帝的末路
  先前和董承結為一黨,並在義狀上簽名押印的西涼太守馬騰也知道了劉玄德從京城逃脫的事情。
  也許他看到了“前途更加遙遠”的趨勢,或是接到了胡族進犯涼州的警報,也突然返回西涼去了。
  時為建安四年六月。
  劉玄德已率軍到達了徐州。
  徐州城現由先前曹操任命的臨時太守車冑鎮守著。
  見劉玄德大軍來臨,車冑親自出城相迎,問劉玄德道:“我一看便知您是率領丞相府直屬的大軍前來的,不知為了何事突然趕到這兒呢?”
  車冑雖然心存疑慮,但當晚還是在城中大擺盛筵,以表示對劉玄德一行軍旅之勞的慰問。
  赴宴前,劉玄德與車冑在另外一個樓閣中見面。劉玄德說道:“此次丞相授權我帶五萬兵馬來徐州,主要目的是在袁術去河北的半道上截殺袁術。袁術先前竊取傳國玉璽,僭稱天子,現欲與其兄袁紹同流合污,將傳國玉璽送去河北。所以此次奉詔征討,須和你同心協力。請你趕快派人去秘密地探明袁術的近況和淮南的形勢。”
  車冑恭敬地回答:“謹遵鈞命。聽說丞相派出的軍隊裡還有兩位大將,不知來者是誰?”
  “是朱靈、露昭二人。”
  兩人正在談話的時候,劉玄德的舊臣糜竺、孫乾等人也前來拜見,齊聲說道:“主公福體安康,不勝歡欣鼓舞。”他們一同參加了當晚的宴會。
  未等到宴會結束,劉玄德就和糜竺、孫乾一起出城,回到了久別的妻子居住的舊宅。
  劉玄德首先去了老母的房間,一進門就跪倒在老母的膝下。
  他一邊把手伸向母親,一邊恭敬地說道:“母親,你的兒子今天回來了。請叫我阿備,我就是阿備。”
  “噢,是阿備嗎?”
  老母撫摸著劉玄德的手,上下撫摸著他的肩部和身體。不一會兒,又雙手捧著劉玄德的臉,仔細地看著。
  “母親,您一切都安好吧?”
  老母聽了,不由得老淚縱橫。最近她雖然已經眼花耳背,不能獨自走路了,但身體還算硬朗,平時總是整理著那些柔軟的絲絹、獸皮和羽毛,且每天虔誠地祈禱兒子平安無事。
  劉玄德湊近老母的耳朵,說道:“母親,我要告訴您一件大喜事。這次我上京拜謁了天子,承蒙天子垂詢,我第一次上奏了我們家的家系,天子立即調來了朝廷的宗譜查閱。最後,他高興地說:\'一點不錯,劉玄德的祖先就是我們漢室支系的後裔,劉玄德是朕的皇叔。\'聽到天子的玉音,我終於感受到了浩蕩皇恩。我們一家長期被埋沒,如今終於再次登上了漢室的宗譜。我們也可以公開祭祀地下的祖先,以略表寸心。這些也全靠母親之力,通過培養我這棵苗木,終於有了開花的結果。母親,請您多加保重,長命百歲,親眼看到劉家庭園裡鮮花盛開之日。”
  “是嗎?……噢……是嗎?”
  老母一個勁地點著頭,不斷地流著眼淚,以表示她的歡愉之情。
  不一會兒,全家人如沐春風般溫暖地團聚在一起,家裡充滿著歡聲笑語。劉玄德也與妻兒相見,不知不覺地融入到這濃濃的親情之中。
  淮南的袁術自稱皇帝后更加荒淫奢侈。其居住的宮殿全部仿造皇宮的樣式,花費了巨額的費用。因此,他必然對老百姓課以重稅,在暴政之上再施暴政。否則,他連一天都難以維持。袁術目前正處於這樣的絕境。
  當然,這樣的暴政必然引起民心背離、內部紛爭的嚴重後果。
  雷薄、陳簡等大將們也看到這種狀況,深為自己的將來而擔心,他們紛紛躲到嵩山藏身避禍。加之近年來水害頻仍,朝政已經到了完全癱瘓的地步。
  在此情況下,袁術想起了起死回生的唯一計策。那就是向河北的兄長袁紹獻上自己擁有過的帝號和傳國玉璽,以求最後的自保。
  袁紹原本就有覬覦天下的狼子野心,況且先前又消滅了北平的公孫瓚,一下子擴大了大片的領土。他素來兵精糧足,財貨豐饒,恰巧北平之役的大捷又給他帶來了隆隆的威勢。
  因此,他對淮南袁術的求救斷然回答道:“何不放棄淮南,遷徙河北,你我共圖大事。”
  袁術聽了兄長的回答後,按照自己的庸人之見,決定集合所有的人馬從淮南向河北轉移——唯獨留下了那些飽受水患之害、餓得走不動路的當地百姓。
  為了裝載御用物品,光是宮門調度就用去了幾百輛車。加之那些馱載后宮美女的車輛、供袁術家族老幼之用的毛驢隊,僅此就蜿蜒數里。當然,還有大批騎馬、徒步的軍隊,大量運載著將士們家屬及家財的車馬。袁術組織了前所未有、規模龐大的大遷徙。這巨龍般的長列裡,千萬人如螞蟻一般堅忍不拔地穿過原野,繞過大山,渡過河流。早晨,在朝霧中迅速出發,傍晚在日落時分才暫時停歇。
  向北!向北!巨大的人流不停地向北行進著。
  袁術的大隊人馬終於來到徐州附近。
  劉玄德的軍隊早已嚴陣以待。
  總共五萬兵力,朱靈、露昭鎮守兩翼,劉玄德居中指揮,以鶴翼陣形包圍了袁術的軍隊。
  “你這個編織草蓆的匹夫!”
  袁術的先鋒紀靈大叫一聲出陣挑戰。
  張飛見了,喝道:“來吧,我早就等得不耐煩了!”
  言畢,拍馬迎戰。兵器相接,銀光閃閃,僅戰十餘回合,張飛一槍把紀靈挑於馬下。
  “還有不知死的,到我張飛面前報名!”
  張飛耀武揚威地大喊道,順手把紀靈的屍體拋向敵陣。
  袁術的麾下雖有人相繼出來應戰,但戰鬥的氣勢銳減。而且,他的後方發生了混亂,只見突然出現一標人馬,猛襲袁術的中軍,並搶掠了大量的軍糧財寶、婦女兒童以及載運的車馬。
  雙方還在交戰之際,這些盜賊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大肆搶掠,而且盜賊軍就是先前對袁術絕望後藏匿嵩山的袁術舊臣陳簡、雷薄之輩。
  “你們這些不忠不義的逆賊!”
  袁術大怒。為了救助哭叫的婦女兒童,他親自挺槍狂奔。但當他回首一看時,只見自己軍隊的先鋒不知何時已經潰滅,第二道防線也被攻破。在淒涼的月光下,遍地都是難以計數的己方將士的死屍。
  “哎呀,我自身也難保了!”
  袁術終於發覺自己也身處險境,於是帶著殘部不分晝夜地遁逃。途中,因受到強盜山賊的威脅,強壯的士兵都不斷地離隊逃散。當他們終於逃到一個叫做江亭的地方時,袁術清點自己軍隊的人數,發現已不足千人,而且一半是肥胖的族人及無用的老吏和婦女兒童。
  時值農曆六月大暑天,袁術的殘部困苦不堪。
  驕陽似火,酷暑難熬。
  “我一步也走不動了。”有的老人哀嘆道。
  “我要喝水,快給我水!”一些傷病員們絕望地叫著咽了氣。
  敗軍的人數走十里減少十人,走五十里減少五十人。
  袁術絕望地命令道:“我們必須捨棄那些走不動的人和傷病員輕裝前進,如果手忙腳亂地放慢速度,我們都會落到劉玄德的追兵手裡。”
  袁術毫不憐惜地扔下了老幼族人和傷病部下,繼續倉皇出逃。
  逃行幾日後,攜帶的軍糧全部吃盡,只得吃那些難嚥的麥麩。袁術強忍著吃了三天,麥麩也很快被吃光了。
  餓死的人數不斷增加。到了最後,連身上穿的衣服也被強盜們搶掠走了。袁術就這樣踉踉蹌蹌地連續逃了十幾天,一天他猛然發現自己身邊只剩下侄子袁胤一個人了。
  “我看到那兒有一間農舍,我們再堅持一下去那兒吧。”
  此時,袁術已奄奄一息,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他的侄子袁胤把袁術的一隻手搭在自己的肩上,在烈日下拼命地走著。
  兩人像餓鬼一般艱難地爬行到那戶農家的廚房裡,袁術大聲喊道:“農夫,農夫,快給我水喝,有蜜水嗎?”
  一個百姓模樣的男子譏笑著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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