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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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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
  “丞相最好現在派人把徐庶的老母鄭重其事地迎入京城,對其親切地勸諭,然後以其老母的名義叫他歸來,我想孝順的徐庶一定會日夜兼程地趕到京城來的。”
  “嗯,你這個主意太妙了,馬上給他老母寫信吧。”
  沒過幾天,徐庶的母親被迎入京城,使者鄭重地把她引進丞相府,由曹操決定進一步的安排。
  乍一看,徐庶的老母平凡、樸素,只不過是個普通的鄉下婆子。她身材矮小,又因為生了幾個兒子且上了年紀的緣故,整個腰背都佝僂著,更顯得顫顫巍巍。她睜著一對山鳩般的眼睛,顯露出羞於見人的眼神。當她在使者的陪同下惶恐地登上丞相府的貴賓閣,置身於四壁壯觀絢爛的環境中時,早已是頭昏眼花不知身在何處,臉上盡顯出不知所措的迷茫神色。
  不久,曹操帶著群臣走進貴賓閣,他就像見到自己的母親那樣謙恭拜見了徐庶的老母。
  “伯母大人,聽說您的兒子徐元直現在改名為單福,投靠了新野的劉玄德。只可惜一個天下奇才,為何要和一個沒有自己的領地、到處漂泊的賊黨攪在一起呢?”
  曹操特意用通俗的語言,委婉地提出了心中的疑問。
  徐庶的老母沉默著,不知如何回答。她依然睜著那對山鳩般的小眼睛,不知所措地看著曹操的臉色。
  有效果了。
  曹操仔細地觀察著徐母的表情,感到心中有底了。於是他用更親切的語調說道:“伯母大人,您想想看我說得對嗎?像徐庶這樣的人才為何要投靠劉玄德呢?我想伯母您也不會同意的。……而且劉玄德是個叛臣,他逃脫不了朝廷對他征伐的命運。”
  “……”
  “如果您老人家同意他去的話,豈不是有意把自己的掌上明珠丟到泥淖中去了?”
  “……”
  “伯母大人,您看怎麼樣?請您給徐庶寫一封信好嗎?我真是為您的兒子埋沒自己的天才而感到惋惜。如果您把自己的兒子叫到我這兒來,一切都好辦了。他要想當大將的話,我曹操一定奏聞天子,授予他榮耀的官職,還在京城內賜他一座宏偉的庭園和美麗的豪宅,會有許多使喚的僕人來服侍您和您的兒子。”
  這時,徐母終於開始翕動嘴唇,好像有話要說。
  曹操趕緊打住話頭,體貼地看著徐母。
  “丞相大人,我這個老婆子就像您看到的那樣,是個地地道道的鄉下人。世上的事情我都不懂,只是從那些砍柴的樵夫和耕田的老漢口中聽到了劉玄德大人的傳聞。”
  “哦,說什麼呢?”
  “他們說劉皇叔是為民而生的當世英雄,是真正的仁君。”
  “哈哈!”曹操故意高聲笑道,“鄉下的黃口小兒和白髮老頭懂得什麼?劉玄德不過是出生於涿郡的一介匹夫,年輕時靠賣鞋編席糊口度日。他乘天下大亂之機糾集了一批市井無賴,打著無名的旗號興風作浪。他在外表上裝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其實用心險惡,圖謀不軌,是個叛逆的壞蛋。他欺騙地方上的老百姓,是禍害百姓的流賊。”
  “這就奇怪了,我老婆子聽到的百姓傳說和丞相大人說的完全不同。他們說劉玄德大人是漢景帝之後。他效仿堯舜之風,懷有禹湯之德,禮賢下士,嚴以律己,寬以待人。像他這樣的仁者不得到百姓的稱讚是沒有道理的。”
  “這些都是劉玄德騙人的伎倆。他是個巧言令色的偽君子,如果您的兒子被這樣的人所騙,將留下萬世的惡名。您還是按照我剛才所說的給徐庶寫封信。伯母快快動筆吧。”
  “啊?……這……”
  “您還猶豫什麼?為了自己的孩子,也為了自己能有個安泰的晚年,……瞧,筆墨都在那兒,想好了,就趕快寫吧。”
  “不,不。”
  徐母突然極力搖著頭:“為了我的兒子,即使在這兒拼了這條老命,我這個做母親的老婆子也不能動筆。”
  “您為何不想寫信?”
  “儘管我是個鄉下的窮婆子,可也懂得順逆之道。漢朝的逆臣不就是丞相大人你自己嗎?你為何要我的兒子背叛自己的主公,棄明投暗呢? ”
  “嗯?!你這個老太婆,竟敢說我曹操是逆臣?!”
  “是我說的。就算我作為一個潦倒的流浪漢的母親,即使過著貧困的生活,我也不會讓我的兒子為你這種逆臣出力。”徐母斬釘截鐵地說。
  接著,她拿起放在自己面前的毛筆,扔向庭園。徐母的言行激怒了曹操,他突然站起身來,高聲怒吼道:“混蛋!快把這個瘋老婆子拉下去斬首!”
  曹操的話音剛落,徐母又一把抓起硯台,狠狠朝曹操砸去。
  “斬!立刻把這個老婆子的腦袋給我擰下來!”
  曹操怒吼著,武士們立刻衝上去抓住了徐母,強行把她的雙手高高地舉起來。
  徐母神情自若,毫不掙扎反抗。曹操越發怒火中燒,忍不住親自拔出利劍,意欲手刃了這個倔強的窮婆子。
  “丞相,請您不要這樣意氣用事。”程昱猛然衝到曹操的面前,攔住了他的魯莽舉動,勸慰道,“請您看一看徐母那種鎮定自若的神態。她敢於唾罵丞相,完全就是她自求一死的證明。丞相若動手殺了她,其子徐庶豈不會更加仇恨殺害老母的敵人,更盡心地為劉玄德效命嗎?丞相若殺了這位柔弱的老人,也將會失去天下人心。這也正是徐母的心願呀。如果如其所願地讓她死在這兒,她必然會在心裡哈哈大笑呢。”
  “嗯……是嗎?……那你說對這個老婆子該如何處置呢?”
  “盡可能把她好好地養護起來。徐庶就是身在劉玄德的帷幕,他的心裡也會想著老母,不會隨心所欲地和丞相敵對的。”
  “程昱,這一切就交給你來辦吧。”
  “遵命。我會妥善地安頓好徐母,……我還有一計,那等以後再說吧。”
  程昱說完,便帶著徐母返回自己的府邸。他對徐母殷勤地說道:“以前我和徐庶是同窗,兩人的關係就像兄弟一樣親密。這次偶然有機會把您老人家迎到我的家來,真像是自己的母親回到家裡一樣。”
  從此,程昱就像對待自己的母親那樣朝夕精心照料著徐母的生活。但是,由於徐母不喜歡奢華的生活,而且也不習慣程昱家人的過於客氣,後來讓她獨居在附近另一處幽靜的房舍,才算安下心來。
  程昱仍然經常派人給徐母送去美味佳餚和應時的衣物。徐母礙於程昱的一片情意,也不時寫封感謝信作為應答。
  程昱把徐母寫的書信精心地保存起來,並堅持練習模仿徐母的筆跡。一俟時機成熟,他就和曹操悄悄地商議,終於巧妙地模仿著徐母的口氣和筆跡,偽造了一封書信。自然,這是寫給在新野的兒子徐庶的家信。
  單福——其實就是徐庶,在新野安定下來後,有了一套富有士大夫氣息的儉樸的居所。他的僕人不多,閒居的時候喜歡終日在家裡讀書自娛。
  一天傍晚,一位陌生男子敲響了徐庶的家門。徐庶聽說來人是母親的信使,便親自開門出來迎接。
  徐庶急切地問道:“我母親她老人家身體還好嗎?”
  來人道:“老太太有書信在此。”說著,立即拿出一封書信交到徐庶的手上。接著又說:“我只是別人家的奴僕,老太太的家事我都不知曉。”
  說罷,來人匆匆地告別而去。
  徐庶一回到自己的房間就急忙展開書信,在燭光下認真地閱讀起來。充滿孝心的徐庶看到母親那熟悉的筆跡,猶如見到了母親的面影,不知不覺地眼中噙滿了淚水。徐母在信中如斯寫道:“庶兒,近來好嗎?為母一切平安。勿念。只是汝弟康兒亡故之後我倍感孤獨,對你愈加思念。最近因奉曹丞相之命,我被安頓到許都。由於你有事從叛臣之罪,為母也難避監禁之災。所幸程昱念及與汝舊日之誼,才得以安然度日。總之,望汝盡快回到母親身邊,以慰我思念之苦。”
  徐庶讀到此處,禁不住涕淚交加,以至燭光熄滅後依然獨自站著抽泣不止。
  二十二離鳥之啼
  次日早晨。
  徐庶伴隨著小鳥的啼鳴走出家門。一看到他那發黑的眼圈,就知曉他昨晚一夜未眠。今天早上,他是最早走進新野城門的人。
  “是單福嗎?今天怎麼來得特別早,有什麼事嗎?”
  劉玄德看到他憔悴的臉色,不由得有些擔心地問道。
  徐庶表情凝重地向劉玄德一再地默拜,終於抬起頭說道:“主公,今天我有一事須向您再次道歉。”
  “到底是什麼事?”
  “其實,單福是我為避故鄉之難臨時起的假名。不瞞您說,我乃是出生於潁上的徐庶,字元直。起初聽說荊州的劉表是當代的賢人,所以趕去投奔他。豈料與其論道時,才發現他在實際的政治上毫無作為,只是個胸無大志的平庸之輩,所以我只得留下一信離職而去。當時我悶悶不樂地來到司馬徽的山莊,告訴他此事的經過。誰知水鏡先生嚴厲地批評了我,說我有眼無珠,不識賢愚,最後還說現在劉豫州就在新野,還是快去投奔他吧。”
  “……”
  劉玄德回想起住在水鏡的那個夜晚,進而聯想到和主人在草堂內密語的深夜來客。
  徐庶又道:“我聽了司馬徽的建議後狂喜不已,立刻趕去新野。但想到自己是個毫無門路的流浪漢,不能貿然求見,所以只能耐心等待。我想時候到了,總有拜見的機會。於是我每天唱著戲歌在市井的街頭徘徊。不久,我終於實現了自己的夙願,得到了相伴主公的機會。主公不問我的出身就對我深信不疑,還賜予我軍師的指揮棒。這樣的恩遇使我實在難以忘懷。古語說\'士為知己者死\',從此以後,我在心中暗暗發誓,一定要全心全意地報效主公。”
  “……”
  “沒想到,現在事情突起變化,使我寢食難安。請主公看看這個吧。”
  徐庶說著,拿出母親的書信交給劉玄德覽閱,同時又道:“昨晚我突然收到母親捎來的書信。看完後只覺得自己像癡呆了一般。母親是個苦命之人,她年輕守寡,純孝的幼子又先她而去。現在只剩下我一個兒子,成為她生活的唯一依靠。而且從信中的字面來看,她已被囚禁在許都,過著朝暮悲嘆的生活。我自幼年開始就喜好武藝,在鄉下時常和村里人打架,後來又因獲罪而不得不四處流浪,所以我的所為一直讓母親擔心不已。我心中常為自己的不孝而對母親充滿歉意,一想到母親我就會坐立不安,無地自容。其實……其實我還有一件難以啟齒的事不得不說。請主公讓我暫時告假一段時間,我想去許都探視母親,略盡孝道,以使母親晚年有所依靠。待母親享盡天年之後,我再回來。只要主公不嫌棄我,我一定回來。請主公准我告假吧。”
  “噢,那好吧……”
  劉玄德爽快地允諾了。他也陪著徐庶一起流淚,眼眶裡飽含著思親的淚水。
  劉玄德看到徐庶如此思念母親,也禁不住想起了自己已故的母親。
  “不管怎樣,我不能阻止你去孝養自己的母親,一定要珍惜母親的在世之日,絕不能違背孝道。”
  兩人整日交談,有著說不盡的話語。
  當晚,劉玄德召集了所有的文臣武將,為徐庶舉行了盛大的餞行宴。
  一杯接一杯,千杯難惜別,萬杯解離愁。餞行宴一直持續到半夜。
  但是,徐庶卻了無醉意。他在酒宴上時而停杯投箸,如斯嘆道:“當我知道母親被囚禁在許都的消息後,吃飯無味,喝酒不香,雖是金波玉液也咽不下去。我覺得人在母子之間的情感上實在是太脆弱了。”
  “嗯,你說得很有道理。儘管我們主從相處時間不長,但到了現在和你惜別的時候,我劉玄德就感到自己似乎失去了左膀右臂。雖有龍肝鳳髓也食不甘味……”
  不知不覺之間,夜色闌珊,曙光初露。
  諸位大將也不斷地重複著惜別的話語,喝了最後一杯送別酒後,各自告退休息去了。
  由於剛才忙得連打盹的工夫都沒有,所以劉玄德抓緊時間一人靠在睡榻上休息。
  這時,孫乾偷偷地進房來,對劉玄德耳語道:“主公,我反复思量,總覺得讓徐庶去許都將對我們大為不利。我們特意把這樣的奇才送到曹操那兒,實在是極大的不智。所以我們一定要設法把他留下來,不知主公以為如何。還是趁他尚未動身之前,趕快施計挽留吧。”
  劉玄德聽了默然不語。
  孫乾又加重語氣說道:“不僅如此,徐庶對我軍的兵力、內部情況等都瞭如指掌。”
  “……”
  “於今之計,若想轉禍為福,只有首先設法把徐庶留在這兒,然後不斷加強我們的防備力量,曹操見徐庶歸來無望,必須會殺害他的母親。這時,對徐庶而言,曹操就成了殺他母親的仇人。他一定會更加仇恨曹操,下定決心協助主公打敗曹操。”
  “住口!”
  劉玄德正氣凜然地說出了自己的肺腑之言:“不行,我決不做這樣的不仁不義的事情。你也不妨想一想,讓其母被殺,自己又自私地利用她的兒子,這是為君之道嗎?即使我劉玄德為放走徐庶而招來滅亡之禍,也斷然不做如此不義之事。”
  劉玄德穿好衣服,早早地走出居所,對侍臣命令道:“備馬!”
  此時,小鳥正在早晨的晴空裡嘰嘰喳喳地鳴叫著,但是劉玄德的臉色卻不像今晨的晴空那樣燦爛。
  關羽、張飛也跟隨劉玄德一起騎馬來到城外,準備在這兒為徐庶送行。眾人都被他的孝母之情所感動,同時也為他能享受如此榮耀而羨慕不已。
  來到郊外的長亭後,徐庶實在過意不去,一再婉謝道:“請送到這兒為止吧。”
  “不如在這兒吃了飯再走。”
  長亭內,又舉起了餞別的酒杯。
  劉玄德深情地反复說道:“與君別後,再也無法向你請教高明的謀略之道了。但是,今後你不論仕於何人,都不要改變自己的人生道路。即使你效命新的主公,也要做到盡忠盡孝,盡一個讀書人的本分。”
  徐庶垂淚道:“謝謝主公的金玉良言。我才疏學淺,卻深受主公的厚恩,現不幸中途而別真是不勝慚愧。我素有孝養老母的拳拳之心,如果一旦效命曹操,如何才能保持臣節,徐某實在沒有信心。”
  “我也一樣,失去了你這樣的高人,心裡充滿著失落而又頗感無奈。甚至也產生了對現世悲觀失望、不如歸隱山林的念頭。”
  徐庶慌忙勸諫道:“主公千萬不要這樣想,捨棄了像我這樣的庸才,一定能招來更高明的賢士,主公的氣運必然更加燦爛輝煌。”
  “像你這樣的奇才也許當今已無法相求,也可以說天下絕對沒有這樣的高人了。”
  劉玄德語氣沉痛地說道,似乎在說如果能求得像你這樣的高人,我何至於如此消沉。
  在長亭外等候的關羽、張飛、趙雲等大將也都是多情之人。此時他們個個含淚低首,默默無語。
  徐庶從長亭裡看著亭外的眾人,情真意切地說道:“我走之後,希望諸君在主公身邊更加嚴格約束自己,互相砥礪忠義節操,將來一定會流芳百世。我在許都將面對上蒼為諸君的成功默默地祈禱。”
  劉玄德終於忍不住嗚咽起來,接著就淚如雨下,他實在不忍心就在這兒與徐庶分別。
  “讓我再送四五里吧。”
  說著,繼續並轡為徐庶送行。
  “主公,送到這兒足夠了。”
  徐庶一再婉拒道。
  “不,讓我再送一程吧,今後天各一方,不知何時才能重逢。”
  不知不覺地又走了十里路。徐庶終於停馬對劉玄德安慰道:“如果我們有緣,這次也只是短暫的別離。所以請主公務必保重身體,等待著我徐庶再次歸來吧。”
  這樣又走了七八里路,這兒已是離城外較遠的農村了。
  諸位大將顧慮到歸程已遠,一起停住馬,對劉玄德勸諫道:“雖然情義難盡,但終須一別,還是就到這兒吧。”
  劉玄德在馬上,向徐庶動情地伸出手來。
  徐庶也立刻伸出手去,兩個人緊緊地握手。四目相對,唯見熱淚潸然而下。
  “請多保重!”
  “您也保重。”
  “再見!”
  劉玄德緊握著徐庶的手,久久不肯鬆開。
  隨著滂沱的淚雨,他的手顫抖著彷彿也在不停地哭泣。
  “這次可真的分手了。”
  徐庶狠心地說著,把臉埋在馬的鬃毛里,頭也不回地馳馬而去。
  諸將一起對著徐庶遠去的背影揮手大喊。
  “再見!”
  “珍重!”
  他們一邊喊著,一邊開始調轉馬頭,護衛著劉玄德急急地順著原道返回。依依不捨的劉玄德仍然不時地佇馬回望徐庶遠去的背影。
  “啊,徐庶進了那片樹林的樹蔭中看不見了,我真恨那片遮住他身影的樹林,要把那片樹林全部砍光……”
  劉玄德說著忍不住放聲大哭。
  深厚的君臣之情溢於言表。也許諸位大將都以為劉玄德對徐庶太過癡情,於是一起勸道:“主公不能總是這樣無謂地感嘆,還是趕快回去吧。”
  約走了六七里路,忽聽到身後傳來“餵— —餵——”的叫喊聲。
  眾人回頭一看,只見一人揮鞭策馬飛馳而來。也不知怎麼回事,來者竟是徐庶。
  這不是徐庶嗎?難道他不回去了?
  也許他不忍與大家相別,終於改變初衷回來了?
  眾人憑著自己的直覺猜測著,並一起興奮地高聲叫著迎了上去。
  徐庶趕緊靠近劉玄德的坐騎,勒住馬急急地說道:“昨晚以來,我心亂如麻,有一件重要的大事忘了告訴主公。在襄陽西去二十里的地方有一個叫隆中的村莊,那兒有一位大賢人。主公不要再嘆息了,您一定要把那位高士請出來。這是我徐庶臨別送給主公的禮物。”
  徐庶說罷調轉馬頭,再次順著原道策馬而去。
  隆中。
  襄陽以西二十里的小村莊。
  就在那麼近的地方?
  劉玄德深感疑惑。
  聽了徐庶的介紹,劉玄德還是一頭霧水,陷入了茫然之中。
  此時,徐庶的身影已逐漸遠去。
  劉玄德終於緩過神來,不由得舉手高喊:“徐庶!徐庶!請等一下,等一下!”
  徐庶聞聲後立即再次調轉馬頭。劉玄德急忙縱馬迎上去,謹慎地問道:“你說隆中有位大賢人,我至今還沒聽說過,這是真的嗎?”
  徐庶答道:“此人極其淡泊名利,交往的人十分有限,所以知道他賢名的人很少。再說,主公到新野的時間也不長,接觸的對像不是荊州的武將就是都縣的俗吏,所以不知道這個人也是很自然的。”
  “先生和那人是什麼關係?”
  “多年的道友。”
  “若論經綸濟世之才,你能否和他相比?”
  “像我這種人是不能和他相比的,而且今日世間也難以找到能與他相提並論的人。若以古人而論,我想周朝的薑太公和漢朝的張良也許能與之比肩。”
  “如果他和先生是道中的朋友,我倒有個不情之請。先生能否延期一天,替我把那人請到新野來好嗎?”
  “不行。”徐庶冷冷地搖頭拒絕道,“主公為何要我去把他請到新野來呢?只有主公親自去叩他的柴門,親切地延攬他出山,才有可能成功。”
  聽徐庶這麼一說,劉玄德喜形於色地問道:“希望你能告訴我那人的姓名,請先生講得詳細一點。”
  徐庶道:“聽說他出生於瑯琊陽都(今山東泰山南方),是漢朝司隸校尉諸葛豐的後代。其父叫諸葛珪,曾擔任過泰山的郡丞,可惜英年早逝。所以他只得跟隨叔父諸葛玄,兄弟幾個都遷居到叔父的去處。其後,他和一個弟弟一起到隆中結草廬而居,時而耕作時而讀書,喜好吟誦《梁父吟》。在他的居所附近有一道山岡,鄉人稱之為\'臥龍岡\',因此也稱其為臥龍先生。他名諸葛亮,字孔明。就我所知,天下奇才唯其一人而已,無有能出其右者。”
  “啊,我想起來了。”
  劉玄德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進而問道:“我想起一件事,再想請教一下,上次我在司馬徽的山莊住了一夜。當時司馬徽親口對我說過,只要得到臥龍、鳳雛二人中的一人就足以得天下。我幾次問他臥龍、鳳雛的真名實姓,他只是回答我\'好好\'兩個字,所以我到現在也沒搞明白。莫非先生所說的諸葛孔明就是其人嗎?”
  “是的,臥龍就是我說的孔明。”
  “那麼鳳雛就是先生你嗎?”
  “不,不,”徐庶慌忙搖手否認道,“所謂鳳雛就是襄陽的龐統,字士元。像我這樣的人是沒有這種美譽的。”
  劉玄德聞之大喜,仰天嘆道:“我現在才第一次搞清楚有關臥龍、鳳雛的疑問。啊,原來我是多麼的孤陋寡聞!現在才知道,我居住的這片山河裡竟然隱居著這樣的大賢人!”
  “那就請主公務必前去拜訪孔明的草廬。”
  徐庶最後拜別了劉玄德。他快馬加鞭,飛快地朝著許都方向疾馳而去。
  二十三諸葛氏一家
  孔明的一家兄弟,即諸葛氏一族,在以後三國鼎立的時代,分別在蜀、吳、魏三國中佔據著重要的地位,並且推動了時代的發展。所以,在此首先了解諸葛氏的家人和孔明的為人是很有必要的。但這些畢竟都是一千七百多年前的事了,關於孔明的家系難免存在著很多疑點。
  現在能大致明了的是先前徐庶對劉玄德介紹的相關情況。我們就從他們的祖先諸葛豐說起。
  諸葛豐在漢元帝時曾任司隸校尉之職。他性格剛直,凡觸犯法律者,不管是何種特權階級,他都絕不寬赦。
  有一個事例足以證明此言不虛。
  元帝時有個名叫許章的外戚是皇帝的寵臣,他一貫為非作歹,根本不把法律放在眼裡,諸葛豐非常痛恨他這種不法的行為,發誓終有一天要讓許章明白什麼叫國法的威嚴。不久之後,許章又乾了一件犯法的事情。
  “立即逮捕!”諸葛豐一聲令下,他親自帶人去抓捕許章。這時,許章正好從宮裡出來,一見到諸葛豐的身影,慌忙躲到宮裡。
  他自恃皇帝的恩寵,企圖在皇帝的庇護下躲過法律的製裁。但是諸葛豐以國法不容歪曲為由,嚴詞拒絕對許章的寬宥,結果受到天子的憎恨,被降職為城門校尉。
  接著,又因為他時常不肯寬恕那些犯禁的大官們的違法行為,終於慘遭他們的排擠打擊,最後被徹底免職,不得不白髮蒼蒼地返回鄉里成為一介平民。
  孔明祖先的回鄉之地是否為瑯琊,目前尚不明確。
  有史可稽的是孔明的父親諸葛珪在世時,已從山東瑯琊郡的諸城縣遷徙到陽都(今沂水以南)成家立業。
  諸葛這個姓氏最初也許只是單姓“葛”。因為當時來往於諸國的漢人中鮮有復姓。
  有一種說法是原先單姓的葛氏家族從諸城縣遷徙到陽都縣時,為了區別陽都縣城中原先的葛姓家族,特意在自己的姓氏前加上原住地諸城縣的諸字,改為“諸葛”這個複姓。
  孔明的父親諸葛珪曾經擔任過泰山的郡丞,叔父諸葛玄是豫章的太守,當時的家庭境況可以說是相當好的。
  孔明共有兄妹四人,三男一女。他是諸葛珪的次子。長兄諸葛瑾,很早就進了洛陽的太學,過著遊學的生活。
  期間,他們的生母不幸去世,父親又娶了繼母。
  誰知沒過多久,他們的父親就撇下自己的續弦和四個子女去世了。
  那時孔明只有十四歲左右。
  “怎麼辦呢?”
  正當繼母章氏帶著三名幼子走投無路的時候,長子諸葛瑾太學畢業後從洛陽回來了。
  諸葛瑾告訴繼母和弟妹們洛陽發生大亂的消息。
  他對繼母建議道:“原先也不知道世上發生動亂是怎樣的情況,但這次黃巾之亂引起各州大亂,甚至把戰火引入到了洛陽。整個中原將變為戰亂的戰場。我們還是暫且逃到南方,去投奔江東的叔父吧。”
  長子諸葛瑾不同於普通的秀才,他忠厚老實,特別是對繼母的盡心孝養,與侍奉親生母親沒有兩樣,所以受到世人的廣泛讚譽。
  只要有戰亂,就逃向沒有戰亂的地方;只要有饑饉和洪災,就逃向沒有災難的地方。幸虧大陸有著廣闊的天地,所以大陸的百姓們已經習慣了流離漂泊的生活。
  “到南方去吧。”
  當諸葛氏的一家開始從華北向南方避難時,正是黃巾之亂後的社會大混亂時期。到處戰禍頻仍,誰都無法預測何時平息。
  “向南!”
  “去南方!”
  華北、山東一帶的農民們就像水往低處流那樣,各自帶著生活的全部家當,拖兒帶女地大量逃向江東地區。當時還只有十三四歲的孔明親眼目睹了流離失所的難民和饑民的人潮,他們悲慘的生活情景在少年清純的心靈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避難的人們是多麼的可憐啊!”孔明的內心中留下了抹不去的烙印。
  “為何我們的人民要過著這樣悲慘的生活?難道他們是為了苦難才出生的嗎?為何他們不能過上幸福的生活呢?”
  孔明也經常思考著這樣的問題。
  十三四歲的孔明正是學習史書、經書的時候,他進而想道:“這個社會不應該是這樣。只要人世間出現一個偉人,無數可憐的百姓就不會再出現絕望的眼神和瘦削的面容。就像天上有日月那樣,人類社會中也必須有日月。如果沒有這種偉人,就會出現小人結黨、萬惡俱出、社會混亂的局面。最可憐的還是什麼都不知情、整天東奔西逃的萬億百姓。”
  少年孔明的內心,已不知不覺地醞釀出拯救萬民的志向。
  萌生這樣的志向並非偶然。孔明一家在剛從太學畢業儼然已成為家庭頂樑柱的大哥諸葛瑾的帶領下,開始了南下的大逃難。一輛破車載著全部的家產和繼母,孔明和弟弟諸葛均還有妹妹互相鼓勵著,走上了艱辛的南下之路。在少數幾個家僕的護送下,他們一家老小混雜在難民的隊伍裡,每天在曠野和河川中持續著沒有止境的逃亡之旅。
  旅途的生活極其艱辛,而且常常還有生命危險。此外,大自然的暴虐也讓難民們吃盡苦頭,沙塵、豪雨、炎熱等災害不時地肆虐,而野獸、毒蟲也時常威脅著那些無助的難民。
  二十歲的長兄,十三四歲的孔明,還有下面的弟妹正是在這樣艱難的時候學會了最有用的“生存能力”。
  即使對一個普通的難民子女來說,這樣的環境也是磨煉其心志的客觀條件。但是,一個人如果沒有很高的素質,艱難對他來說只是毫無意義的艱難。所幸的是諸葛家的子女們不但經受了天賜艱難的磨煉,更培養了後天生成的卓越見識和高尚品質,這也為他們在亂世中笑傲群雄的基礎和源泉。
  他們一家歷盡千辛萬苦,終於到達江東,投靠了叔父諸葛玄。
  但是,初平四年秋天,也就是董卓在長安被殺從而引起大亂的第二年,孔明一家才安頓下來半年左右,叔父諸葛玄因與荊州的劉表私交甚篤,應邀去荊州劉表手下擔任官職。
  孔明和諸葛均隨叔父的家人一起移居荊州。而長兄諸葛瑾藉此機會提出:“我也該為一家的生計謀出路了。”於是,他告別了叔父,陪同繼母章氏乘船沿著長江南下,去東吳實現自己的理想抱負。
  在當時,凡是對將來抱有遠大理想的年輕人都以開發南方為目標,並對此充滿著理想的希冀和奮鬥的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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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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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民族為了躲避華北的戰亂而不斷向南方遷徙,捨棄了北方豐饒的物產和廣袤的沃土,很快就在南方開始了新的經營和耕耘。
  南下的難民大部分以奴婢和普通的百姓為主體,但是如諸葛氏一家的士大夫和學者等知識階層也不在少數。他們各自擇地而居,並積極參與了新社會的形成和新文化的建設工作。其主要分佈的區域為:南方的沿海地帶,主要包括江蘇、安徽、浙江;長江沿岸則主要包括荊州(湖南、湖北)以及由此上溯的益州(四川)等地。
  陪同繼母避難的諸葛瑾之所以遠下江南,是因為他看好東吳將來的發展前景,這不愧是當時一個知識青年睿智的選擇。
  來到東吳第七個年頭,正是吳主孫策亡故,新主孫權繼位的時候,他因魯肅的介紹,走上了報效東吳、榮任官職的仕途,詳情已如前述,在此不再贅言。
  但是,另一方面,跟隨著叔父諸葛玄及其家人一起遷移荊州的孔明和他的弟弟諸葛均,以後的命運卻和兄長諸葛瑾完全相反。人生道路的坎坷,迅速地以各種各樣的形式出現在生活中,使少年孔明不斷地得到鍛煉和考驗。
  “荊州是一個很大的都市,那兒有很多你們從沒見過的東西。你的叔父和荊州的劉表是朋友。由於劉表叫他務必過來做官,所以就應邀而去。在城裡我們將有豪華高大的房子,你們也會有很多的家僕侍候,年紀輕輕的,得多留心自己的品行。”
  聽到叔父、叔母的一再叮囑,少年孔明的心中無比激動。
  他好奇地瞪大眼睛,想親眼看看荊州的風土文化。
  但是,他們在荊州居住不到一年,叔父諸葛玄又接到了劉表的命令:“派去治理豫章的周術病故了,由你去接管那裡吧!”
  諸葛玄只得奉命轉任,去擔當週術的後任治理豫章。
  他這次去擔任當地的太守,可謂榮陞官職。但是去了任所南昌後,才感到此官並不好當。當地居民文化水平很低,而且民情複雜,當地不服新太守的勢力勾結在一起,極難對付。更棘手的問題是,地方勢力揚言:“諸葛玄不是朝廷派來的命官,我們沒有理由服從這個走關係的地方官。”於是反對諸葛玄的聲浪日益高漲。
  不僅如此,有個叫朱皓的人自稱持有朝廷頒發的委任狀,公然來到任所,搶先坐上了太守的位置,由於鳩占鵲巢,諸葛玄甚至不能進入城內。
  兩人之間發生了激烈的爭論。
  “我是豫章的太守。”
  “不,我才是正牌的太守。”
  爭論的結果演變成一場戰爭。
  由於朱皓得了笮融、劉繇等當地豪族的支持,所以諸葛玄很快就落敗,並被逐出南昌城。
  少年孔明和弟弟諸葛均這時才第一次體會到戰爭就發生在自己身邊。
  他們和叔父一家混在亂軍中,屯駐在城外的遠郊,企圖再度起兵。但是一天晚上,他們突然遭到叛亂的鄉民襲擊。叔父諸葛玄壯志未酬,卻被叛民們砍下了首級。
  孔明一邊安撫著年幼的弟弟,一邊和喪魂落魄的敗兵們一起潰逃。當時周圍都是些陌生的士兵,所以他也無法打聽到叔母及其隨從被叛民所殺的消息。
  正當這時,潁川的大儒石韜遊歷諸州後來到了荊州。
  一直以來,荊州、襄陽等地好學之風盛行。當時流行著一種新的政治學說,試圖對上代的儒學加以新的闡釋,以解答當下的軍事、法律、文化等方面的問題。
  所謂林泉之地,必有百鳥群集。自然,許多學生和名士因仰慕荊襄的學風而齊聚於此。其中的佼佼者就有潁上的徐庶、汝南的孟建等人。
  自從叔父亡故後,孔明就失去了生活的依靠。少年孔明早早地嘗盡了世道的艱辛,於是他鼓起勇氣拜在石韜的門下。
  “請收我為徒吧。”
  孔明拜訪石韜的時候年僅十七歲。
  石韜於第二年到附近的地方遊學。當時跟隨他出遊的學生中就有十八歲的白面書生孔明,還有胸懷一劍治天下大志的徐庶,以及溫厚篤學的孟建。
  孟建和徐庶都比孔明年長許多,在學問上也是孔明的前輩,但他們從不輕視孔明,且很早就注意到這個學識非凡的小學弟,認為“他將來必定是個超群的秀才”。但是他們倆還是嚴重地低估了孔明。因為後來的孔明豈止是個超群的秀才。在石韜眾多的弟子中,孔明出類拔萃,無人企及,而且隨著年齡的增長,他的天才日益彰顯,與世上所謂的秀才相比完全是天差地別的兩種類型。
  二十歲左右孔明離開了石韜辦的學府,因為他無法忍受死記硬背的書呆子生活,只得逃離他的師兄弟們。
  今後該何去何從呢?
  孔明決意隱居在襄陽的西郊,和弟弟諸葛均一起過著半耕半讀的生活。
  晴耕雨讀——這是他名副其實的生活寫照。
  “這傢伙未免太老成了吧?”
  “為何年紀輕輕地就開始隱居生活呢?”
  “是裝模作樣的吧?”
  “只不過沽名釣譽罷了。”
  師兄弟們都嘲笑他的作為。就連對他的才華多少有些認識,對他十分尊敬的人也隨著時光的流逝幾乎全部離開了他。
  只有徐庶、孟建等少數幾個人始終和他保持著友誼,經常來往於他的草廬。
  從襄陽的城區到孔明居住的隆中,只需往郊外行走二十里。
  隆中可稱得上山清水秀別有天地。從遙遠的湖北省高地蜿蜒而下的漢水流經桐柏山脈拐彎,與淯水匯合,穿過華中平原,改名為沔水,在其西南邊,是以襄陽為中心的古城。
  天氣晴朗的時候,從孔明家門口能一眼看到那條大江和岸邊的城市。孔明的住所位於隆中的一個小山丘的山腰上,屋後有一座山,叫做樂山。
  步出齊城門,遙望盪陰裡。
  里中有三墳,累累正相似。
  問是誰家墓,田疆古冶子。
  力能排南山,文能絕地紀。
  白天,在田隴之中經常能聽到這樣的歌聲。
  這歌不是當地的民謠,而是古時山東地方流行的曲調。也就是孔明的故鄉——齊國的史歌。
  歌者不是拿鍬鏟田的孔明,就是割豆摘莢的孔明之弟諸葛均。
  一天,孔明的朋友孟建信步來到他家拜訪。
  孟建道:“我想近日回故鄉,所以今天特來向你告別。”
  孔明默默地凝視著學長,不解地問道:“為何要回故鄉?”
  “其實也沒有特別的原因,只是現在襄陽太平靜了。名門望族的士大夫們整天研究學問,批評政治,過著閒適的生活。也許他們覺得這樣非常愜意,但並不適合我們這些書生。可能是這個原因吧,我最近非常想念我的故鄉汝南,為了治愈思鄉病,我決定先回去了。”
  孔明聽了,平靜地搖頭道:“在如此短暫的人生中,你還沒有走到半途,怎麼可以後退呢?雖說現在襄陽過於平靜,但又怎能相信這兒百年都會一直平安無事?你北方的家鄉,舊時的門閥眾多。那些官吏,士大夫的候補者們都蠢蠢欲動地奔走鑽營。像你這種沒背景的年輕人只會到處碰壁,哪裡還有容納你的地方呢?所以我看你還是留在南方這片新天地裡慢慢地等待時機吧。”
  孟建雖然比孔明年長,且在學問上還是前輩,但他聽了孔明的這番話還是大受啟發。於是他若有所悟地說道:“還是你說得對,我應該打消回鄉的念頭。人不能只看到眼前的狀態,但要做到居以觀動、靜中思變卻並不容易啊。”
  孟建談了心中的想法後,高興地回去了。
  也許是孟建等人的到處宣揚,襄陽的名士們不知不覺地默認了孔明。
  所謂的襄陽名士,即是一群知識階層精英。如崔州平、司馬徽、龐徳公等德高望重的老前輩都非常欣賞孔明的才華,其中河南名士黃承彥對孔明更是推崇備至。他曾如斯說道:“我雖然有女兒,但如果我自己是女兒身的話,一定會嫁給隆中的那個年輕人。”
  於是,便有人主動做媒成其好事。最後,黃承彥的話語終於實現了。真正出嫁的當然不是黃承彥本人,而是他的女兒。
  孔明的新娘生得併不美麗,和他父親黃承彥的尊容十分相像。她雖然並非天生麗質,但淑貞溫雅的風姿和知書達理的名門教養卻是無可挑剔的。
  “新娘長得像瓜田的僵瓜那樣難看。”
  好事之徒以此認為孔明是個無能的青年,他們幸災樂禍地起哄著。
  但是,孔明和新婚妻子卻是非常恩愛,不僅意趣相投,琴瑟相合,而且也可說是難得的文字之交。
  孔明和妻子在隆中這個小村莊里確實過上了幾年平靜祥和的日子。
  孔明具有漢人中少有的白皙挺拔的體形,猶如玉樹臨風,普通男子難以望其項背。
  有一天,孔明和一群朋友聊天。
  他手抱長膝怡然而坐,猶如參禪入定般輕鬆。跟隨著他的朋友們各抒己見,談論著當前的時局和未來的志向。孔明微笑著,默默地傾聽他們的言談。最後,他突然說道:“你們如果進入官場的話,一定都能當個刺史或者郡守。”
  其中一個朋友聽了立即反問道:“那你呢,你打算做個什麼官呢?”
  “我嗎?”孔明只是嘻嘻地笑著避而不答。
  其實,他的志向並不在此。
  做官,當學者,光耀門第,這些都不符合他的大志。
  他的心中牢牢地銘記著春秋的宰相管仲和戰國的名將樂毅二人,他自視甚高,常常暗自期許:“我的文武才幹可比這二位高賢。”
  樂毅是春秋戰國時期的一代名將,他幫助燕國的燕昭王,指揮五國的兵馬,攻陷齊國七十餘城。
  管仲是春秋時期的大政治家,他輔佐齊桓公,採取富國強兵的政策,終於稱霸於列國諸侯,被齊桓公稱為仲父。
  當前紛亂的局勢,不下於春秋戰國時期的亂世。
  年輕的孔明這樣觀察著。
  “管仲、樂毅現在何處?!”
  繼而他又這樣想著。
  “舍我其誰?雖說自己不敏,但放眼天下,舍我其誰?”
  他督勵自己不斷地加強自身的修養。
  由於愛這個世界,所以必須愛自己;由於想在這個世界有所作為,所以必須鼓勵自己。
  他雖然沒有說出口,只是默默地若無其事地抱膝沉思。但是,他的雙眸中卻蘊含著這樣的氣概。
  他時常登上自家屋後的樂山,眺望著廣袤無垠的大地。
  其時,兄長諸葛瑾已在吳國擔任官職,吳國國主孫權的勢力在南方正聲名赫赫,如日中天。
  北方的雲天依然陰晦無晴。袁紹死後,曹操威震八方。但是,那些舊土的流民們對曹操的統治真的心悅誠服嗎?
  益州位於巴蜀的腹地,目前似乎還處在政治風暴圈的外面。它被茫茫的密雲所封鎖,而且長江之水也來自它那神秘的巴山蜀峽。
  這樣的水源地,雖然目前還平安無事,但孔明明白貪食的群魚必然會溯流而上,這樣的日子已經為期不遠了。
  “啊,這樣看來,我現在的位置正處於幾方勢力的交界中心,荊州的確在大陸的中央,……現在由誰來掌控這個時代的中樞呢?劉表已不是這個時代的風雲人物,無論學林宦海,他都難成大器。宇宙間會突然降下濟世的神人嗎?大地會急湧出非凡的豪傑嗎?”
  不久,已到日暮時分。年輕的孔明輕輕地哼著《梁父吟》,望著自己家裡的燈火,輕快地下了山。
  歲月飛逝,此時正是建安十二年,孔明年方二十七歲。
  其實,正是在這一年秋末,劉玄德聽了徐庶的介紹後,決定去拜訪孔明居住的草廬。
  二十四臥龍岡
  在此,讓我們再次把時間和場所倒回到先前劉玄德和徐庶告別的路上。
  徐庶策馬飛馳,心中感嘆道:“骨肉的離別,相思伴侶的離別,當然都會令人悲傷,但作為男子漢大丈夫,君臣的離別也同樣令人肝腸欲斷……啊,今天我心亂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今天他更感念劉玄德的恩情,忍不住屢屢掉首回望。但他一想到被囚禁在許都的母親,又恨不得如利箭一般飛快地回到母親的身邊。
  徐庶心亂如麻。
  他又想起另一件令他擔心的事來。那就是臨別時自己向劉玄德推薦了諸葛孔明,他知道主公一定會在近日前去拜訪,但是孔明自視清高,豈肯隨意出山?
  “請他出山之事恐怕難以奏效。”
  徐庶深感責任重大。他為了劉玄德,一路上苦苦地思索著。
  不久,徐庶心中有了主意。
  “好吧,這就順道去一次隆中,好在離此地很近,也不必繞道,去和孔明道別吧。自己要親自拜託他,如果主公懇請他出山的話,請他務必應召而去。 ”
  徐庶這樣想著。他急忙改變道路,朝著襄陽的西郊飛馳。
  不久,他看到了那道臥龍岡。山岡以形似臥龍而得名。
  徐庶縱馬登上山岡。雖然許久未來,但這裡的一草一木、一砂一石如同舊友重逢一般,令人懷念。
  時近晚秋。楓葉如火,漫山紅遍。孔明的居所難得有人拜訪,草廬的屋頂上飄滿了落葉。
  徐庶在孔明居所的門前下馬後,立刻叩擊那扇柴扉,並大聲地叫著主人的名字。
  誰知院內竟然一片靜寂,只聽到落葉的沙沙聲。
  徐庶在門外佇立片刻後,忽聽得里面傳來一個童子的歌聲:“蒼天如圓蓋,大地似棋局。世人黑白分,往來爭榮辱。”
  徐庶趕緊叫道:“餵,童子!趕快開門!先生在嗎?我徐庶來了,請快向先生禀報。”
  儘管外面的客人不斷地叫著,童子似乎仍未聽見,繼續唱道:“榮者自安安,辱者定碌碌。南陽有隱士,高眠臥不足。”
  童子一邊唱,一邊仰望著樹梢上的鳥巢。
  這時,他似乎聽到了外面傳來“童子!童子!”的叫聲,終於發覺門外有客人站著。
  “咦,是誰來了?”
  童子飛快地過來開啟柴扉,一見來客便稔熟地說道:“哦,原來是元直先生呀。”
  徐庶把馬系在旁邊的樹上,又問:“先生在嗎?”
  “在。”
  “是在書齋嗎?”
  “是。”
  “你剛才唱得真好聽。”
  望著徐庶通過園內的小徑快步走向草廬的身影,童子口齒伶俐地說道: “元直先生現在怎麼突然變得這樣漂亮了?這劍,這衣服,這馬鞍都好華麗喲。”
  徐庶被童子這麼一說,不由得回想起自己曾經破衣、孤劍的窮極潦倒的形象。而現在馬上要面見儉樸的主人,不知為何,還未見面心裡就產生了莫名的羞怯感。
  童子在一旁煮茶。
  賓主在書齋裡談話。
  徐庶道:“秋已深了。”
  孔明抱膝而答:“為了準備過冬,我已經砍了很多柴薪。”
  徐庶幾次欲言而止。
  孔明率直地問道:“徐兄,你今天來此,不知有何要事?一定是為了什麼事才光臨亮的草廬吧?”
  “這個,”徐庶終於找到了說話的由頭,“其實,我還沒告訴先生,我先前已經投奔了新野的劉玄德。”
  “啊,是嗎?”
  “沒想到我留在鄉下的老母親卻被曹操的部下抓捕,現在一個人被囚禁在許都。最近我收到了母親託人捎來的書信,她在信中吐露了自己孤苦寂寞的心情。我不得已向主公告假去許都探視母親,現在正是在去許都的路上。”
  “這不是好事嗎?你現在當了官,無所不能,還是先去安慰一下老母吧。”
  “謝謝,我這就去看母親。在臨別的時候,我想藉此機會有一事相求,不知先生是否願意?”
  “那你說說看。”
  “其實也沒別的事。今天,我的主公親自送我到很遠的地方。臨別時,我特意向主公推薦了先生。我知道這也許會為難你,但還是懇請先生,如果不久後我的主公上門來拜訪你,就算答應他的邀請有點委屈,請務必不要拒絕。看在我們老朋友的情誼上,你能答應嗎?”
  在學歷和年齡上,徐庶是孔明的前輩。但他現在稱孔明為先生,確實是從內心尊敬他。可是徐庶也很清楚,這件事很難解決,要孔明立刻痛快答應也似不可能,所以他想先以自己的真情打動孔明,然後再因勢利導地說服孔明接受自己的推薦。
  不料,剛才還一直半睜著眼睛,靜靜地傾聽著的孔明聽了徐庶的一番話後,倏地勃然變色道:“徐兄,你打算把我當做祭祀的犧牲嗎?”
  話音甫落,孔明拂袖而去,徑直走進草廬的內室。徐庶見情況突變,一時不知所措。
  祭祀的犧牲?
  他突然想起了一則故事。
  古時候,有位國君想延攬莊子,特派使者前去迎接。莊子對來使這樣回答:“你沒有見過作為犧牲的牛嗎?剛開始不僅首飾錦鈴,而且飼以美食。但是一旦拖上大廟祭壇當做供獻的犧牲時,不都是在刀斧之下鮮血淋漓、粉身碎骨嗎?”
  徐庶對孔明說的這句話甚感愧疚。他絲毫沒有要把自己素來敬畏的好友當做祭牛出賣的意圖。萬沒想到自己一言不慎,竟使難得的至交當場反目,這使他痛悔不已。
  “唉,但願有機會向他道歉。”
  徐庶不得不神情黯然地離席而去。出門一看,只見黃昏的天空中飛舞著落葉,使人聯想到冬天快臨近了。
  一路風塵,幾經時日。當徐庶趕到許都時,已經完全進入了冬季。時為建安十二年的十一月。
  徐庶到京後立刻前去丞相府,說明自己到許都的來由。曹操命荀彧、程昱二人鄭重其事地迎接他。第二天,曹操又親自接見了徐庶。
  曹操親切地說道:“你就是徐元直嗎?令堂目前平安無事,你盡可放心。”
  “謝謝你的大恩大德。”徐庶首先拜謝道。
  “我母親現在住在哪兒?希望丞相能同意盡快地讓我們母子團圓,讓我母親能親眼看看我這個遠道而來的不孝之子。”
  曹操頻頻點頭,表示同意。他道:“令堂經常由程昱看護,她朝夕生活安樂無虞,今日知道你來這兒,我已命人將令堂迎入丞相府,稍後便能母子相見,暢敘家事。從今以後,你要長期陪侍令堂大人,以盡人子之道。我也會經常到你那兒傾聽高見。”
  “承蒙丞相的厚愛,我徐庶實在愧不敢當。”
  “我有一事不明。像你這樣的賢士既孝心誠篤又達見高明,為何要投奔劉玄德?”
  “只是偶然的一朝之緣吧。我不過是在放浪形骸的時候,無意間在新野被劉玄德招攬過去的。”
  彼此若無其事地閒聊了一會兒。徐庶得到曹操的同意後,就去丞相府的後堂拜見自己的母親。
  “她就在裡面。”
  帶路的侍從用手指了指方向即告離去。徐庶定睛一看,只見清雅的園子一角有一棟華屋。他頓時感到熱血沸騰,內心狂跳不止。朝思暮想的母親就在眼前,母子相會的時刻終於來到了。徐庶來到華屋前,拜伏在堂下:“母親,我是徐庶,我來看望您老人家了。”
  母親聽到徐庶的聲音後頗感意外地凝望著堂下兒子的身姿。
  “哎呀,那不是元直嗎?聽說你最近在新野幫劉玄德做事,我為你暗暗高興,……你為何要來這兒呢?”
  “咦?!母親這樣說讓我好生奇怪。不是您托人捎信要我來許都的嗎?我接到母親的來信後就立刻向主公請了假,日夜兼程地趕到這兒來。”
  “你胡說什麼?!你從我肚子裡出來也有三十多年了,難道你還不明白我會給自己的兒子寫這種信嗎?”
  “不過……這封信……”徐庶惶恐地囁嚅著,取出那封出發之前在新野收到的書信,交給母親驗看。
  母親看後頓時氣得變了臉色。她端坐著,大聲怒叱:“元直,你給我聽好了。你自幼飽學儒學詩書,又在外流浪十幾年,世上的艱難、人間的辛苦你都嚐到了,看到了。在如此困難的情況下,你還是自強不息,為娘的我不思自身的孤獨,常在暗地里為你高興。但我萬萬沒有想到,你收到這種偽造的書信後竟然不辨真偽,急忙離開英明的主公跑到這兒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啊……這個……不是您老人家寫的親筆信嗎?”
  “在盡孝上,你眼睛睜得雪亮;但在盡忠上,你卻像個盲眼之人。你的修養只能算是獨眼龍。現在的劉玄德大人乃帝王之冑,身俱英才,受到萬民的仰慕。被這樣的仁君招攬是你的大幸,我做母親的也感到風光,時常悄悄地為你的忠義祈禱上蒼……唉!……想不到你是個不忠不義的匹夫……”
  徐庶羞愧地低垂著頭,母親的嚴誡使他猶如萬箭穿心,噬臍莫及。他悔恨自己的不察,長跪著不敢抬起頭來。突然,他聽到堂中帳帷後面傳來一陣異樣的聲音。徐庶驚愕地趕緊衝進堂內一看,只見老母已經自殺身亡。
  “母親!母親!”
  徐庶緊抱著母親已經冰冷的屍身,發出了男人特有的哭叫聲,當場昏了過去。
  在冬天凜冽的寒風中,許都郊外的南原上,建起了一座豪華氣派的墳塋。這是老母死後,曹操為了撫慰徐庶而贈送的禮物之一。
  二十五拜訪孔明
  和徐庶離別後,劉玄德一時感到非常空虛。
  他在茫然和無奈中捱過了幾天。
  “是的,就是那個孔明。徐庶在離別時曾經大力推薦過他,我這就去拜訪他吧?”
  劉玄德突然想起了孔明,於是趕緊召集身邊的文臣武將,就招攬孔明之事徵求眾人的意見。
  正在這時,守衛城門的衛兵突然有些猶疑地前來禀報,“有個老人非常隨性地對我們說\'我要面見劉玄德。\'”
  劉玄德問道:“是什麼樣的老人呢?”
  衛兵回答:“他頭戴峨冠,手拄藜杖,鬚眉皆白,肌膚猶如桃花一般。從其容貌和風度上來看,不像個普通人。”
  “難道來者就是孔明嗎?”有人猜測道。
  劉玄德也覺得有可能,他立即親自趕到內門迎接。豈知來者不是別人,正是水鏡先生司馬徽。
  “哦,是先生您呀!”
  劉玄德高興地把司馬徽迎入大堂,一邊為上次的留宿之恩表示感謝,又為近來未及問候順緻歉意。
  他對司馬徽反复地說道:“一直想在軍務之餘再睹仙顏,孰料反勞大駕光臨,真是過意不去。”
  司馬徽搖頭道:“老朽是個無常性的人,此次前來並不僅是為了問候將軍,而是聽說近來徐庶到此投奔將軍,所以順路來到城裡,想和他見上一面。”
  “啊,先生是說徐庶嗎?可惜他在幾天前已經離開這兒了。”
  “什麼?他又走了?”
  “他告訴我接到了母親託人捎來的書信,說鄉下的老母親被曹操抓捕後囚禁在許都,不得已告假前去探視。”
  “什麼?是被囚禁的母親寫來的書信?我實在不能理解。”
  “難道先生對此有何懷疑嗎?”
  “我對徐庶母親的為人非常了解,她是世上的賢母,絕不會寫出那種愚蠢的書信,把兒子叫到許都去。”
  “先生的意思,那封信是偽造的嗎?”
  “極有可能。啊,真是太可惜了。只要徐庶不去,老母還可平安無事。一旦他真的去了,老母必然性命難保。”
  “徐庶在乞假告別之時,曾向我推薦過隆中的諸葛孔明。由於在離別的路上,我也沒有詳細地詢問,不知先生是否熟悉此人?”
  “哈哈!”司馬徽笑道,“自己去了別國,何必說這些無用的話呢,還要給別人添麻煩,真是個成事不足的人。”
  “你說給人添麻煩?”
  “就是給孔明添麻煩呀。而且對我們這些道友來說,孔明一旦離開的話,我們也會倍感寂寞的。”
  “你所說的道友都是何等人物?”
  “有博陵的崔州平,潁州的石廣元,汝南的孟公威,徐庶等人,總共不到十人。”
  “都是些知名人士。只有孔明這人我過去從未聽說過。”
  “孔明是個極其討厭出名的人,他像窮人揣著珠寶一般愛惜自己的名聲。”
  “在你們的道友中,孔明的學識位居上乘還是屬於中游?”
  “他的學問不高不低,只是胸懷雄才大略。總的來說,他善於抓住天下大局,任何難事都能迎刃而解。”
  司馬徽一邊說著,一邊拄著藜杖站起身來,自語道:“我該回去了。”
  劉玄德趕緊挽留他,並順著剛才的話題繼續問道:“以荊州襄陽為中心,為何會聚集這麼多的名士和賢人呢?”
  司馬徽本已拿起藜杖,準備起身告辭,但最後被劉玄德提出的話題所吸引,又侃侃而談道:“這並非偶然。從前有個叫殷馗的人,精通天文,他通過卜算群星的分佈區域,預言這兒將是賢人的聚集中心。當地的老人們至今還清楚地記得這件事。總而言之,這兒不但地處長江的中游,又位於當今天下幾大勢力交界的中心,這樣的天時地利,無與倫比。因此,隨著時代潮流的發展,這兒自然成為人才薈萃之地。這些人才在靜觀過去與未來之際,有的潛心學習和鑽研學問,有的則胸怀大志以待時機,每個人都關心著世間的變化。”
  “您說得很有道理。按照先生的說法,我終於對自己所處的地方有了更深的認識。”
  “你既然已經明白了自己周遭的環境,接著該走哪一步是非常重要的。你之所以會到這兒來,不是自己意志的驅使,也不是他人的邀請,而是巨大的自然力量所致。這種自然力量就是時代的潮流。你只不過是一個順應著時代潮流的漂泊者。但是,讓你最終留在此地的到底是天意還是偶然呢?你要好好想一想。這兒到處充滿著陽光下百花競放的陽春氣息,對於這塊土地中所蘊藏的生命力,難道你看不見?聞不到?熱血不為之沸騰嗎?”
  “我當然感覺到了。正因為有這樣的感覺,我的全身才會時時湧動著任重道遠的痛切之感,甚至為此坐立不安。”
  “好!好!”司馬徽呵呵地笑道,“只要有這種感覺,其他的都不重要了。將軍就在這兒長期待下去,好好乾吧!”
  “先生,請容我再有一事請教。其實,我最近想去拜訪隆中的孔明。但聽說他自比管仲、樂毅,甚感如此矜持是否有點過分?他真的具有像管仲、樂毅那樣的才幹嗎?”
  “不,不,孔明絕不會過分地評價自己。我認為他即使和締造周朝八百年天下的太公望或者打下漢朝四百年基業的張子房相比也絕不遜色。”
  司馬徽說著,從容地走下台階向劉玄德施禮告別。當劉玄德再欲挽留時,他一笑卻之,並仰天長嘆:“啊,臥龍先生,雖得其主,不得其時,惜哉!”
  司馬徽再次哈哈大笑著飄然而去。
  劉玄德深深地嘆息著,他感到像司馬徽那樣的高士也如此盛讚孔明,那其人必然是深淵中的蛟龍,一個深藏不露的真正隱士。於是他對左右的侍臣反复地說道:“我要盡快拜訪孔明,親自和他面談。”
  一天,終於忙中得閒,劉玄德帶著關羽、張飛,還有少數幾個隨從穿著儉樸的行裝,抱著諸事順遂的美好願望向隆中走去。
  這是一個寧靜、祥和的冬日。
  一路上,滿眼都是賞心悅目的田園風光。難得有此閒暇,劉玄德一行徜徉在大自然中倍感心曠神怡。他們在郊外的村道上行走了幾里路,偶爾聽得在田畦、菜園間辛勤勞作的男女百姓正怡然自得地唱著歌。
  長天如圓蓋,
  陸地似棋局。
  世人黑白分,
  往來爭榮辱。
  榮者自安安,
  辱者定碌碌。
  南陽有隱居,
  高眠臥不足。
  劉玄德佇馬
引言 使用道具
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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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立,試著向一位抬頭望著他們的農夫打聽此歌的作者是誰。
  農夫立即明快地回答:“這是臥龍先生寫的歌謠。”
  “你說是臥龍先生寫的歌謠嗎?”
  “是的,是先生親自寫的。”
  “請問臥龍先生的家在哪兒?”
  “你所看到的前面那座山的南面有一道狹長的山岡,叫臥龍岡。山岡的低窪處有一片樹林。走入林中,你就能看到先生的柴門和草廬了。”
  農夫只是敷衍地回答著,一邊繼續聚精會神地在田地里幹著農活。
  “這兒的百姓的確與眾不同。”
  劉玄德對左右的隨從們感慨地說著,又繼續催馬走了三四里路,終於順著鄉間的小道來到了山岡下。
  冬天的樹梢筆直挺拔地刺向藍天,百鳥的啼鳴是那樣地婉轉動聽,剛聽得小溪淙淙的流水聲,又猛然看到迎風颯颯作響的一顆巨松。還有那低緩的山坡,秀美的山陰,別緻的溪橋,遠近的風景應接不暇,雖然山路頗長,但置身於山清水秀之中,使人頓時忘了上山的疲勞。
  “看,好像就在那兒。”
  關羽手指著前方,回過頭對劉玄德說道。
  劉玄德點點頭,立刻下馬步行。
  前面是一座寧靜的院落,四周圍著竹編的籬笆牆。劉玄德一行來到籬笆牆的柴門前面,只見裡面有位童子正在和一隻小猴玩耍。那隻小猴一見到陌生的人馬,突然尖叫著從籬笆牆躍上一棵樹的高枝,並不斷吱吱地叫著。
  劉玄德走上前去,問道:“請問童子,這兒是孔明先生的家嗎?”
  “嗯。”童子愛理不理地點了點頭。他瞪著棗子般大的眼睛,望著劉玄德身後的關羽、張飛等人。
  “我有大事求見,請向廬中的主人通報一聲。我是朝廷的左將軍、宜城亭侯、領豫州牧,新野劉備,字玄德。為了與先生相見,親自前來拜訪。”
  “請等一下。”
  童子突然打斷劉玄德的話說道:“那樣長的名字我可記不住,請再說一遍。”
  “你說得是,這是我不好。你只要對主人說新野的劉玄德來拜訪就可以了。”
  “真不湊巧,先生一早就出去了,到現在還沒回來。”
  “他上哪兒去了?”
  “這個我一點也不知道,先生向來行踪飄忽不定。”
  “那他什麼時候回來呢?”
  “這也說不准,有時三五天,有時十多天。”
  劉玄德深感失望,彷彿全身的力氣都沒了,他佇立門外,惆悵良久。
  張飛聽後從旁勸道:“他不在家也沒辦法,還是趕快回去吧。”
  關羽也撥馬靠近劉玄德催他回去,說道:“是啊,不如改天先派人來打聽他是否在家,然後再來也不遲。”
  劉玄德原來打算在此等候孔明回來,在二位結義兄弟的催促下,不得已拜託小童向孔明轉告來意後,從臥龍岡悄然下山。
  山不高而秀雅,水不深而清澈。松竹茂盛,猿鶴相嬉。臥龍岡山清水秀的景緻給劉玄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回程途中,他屢屢回首,流連忘返。
  來到山腳下時,忽見一人身穿藍布衣,頭戴逍遙巾,正拄杖上山。
  走近一看,是個眉清目秀的高士,使人見之會產生一種如遇空谷幽蘭的情愫。劉玄德不由得為之一動:“難道此人就是諸葛亮嗎?”
  他這樣想著,突然下馬,向前走了五六步。
  烏巾青衣的高士見劉玄德突然下馬,向自己殷勤地施禮,不禁嚇了一跳。他握住手杖,疑惑地問道:“有什麼事嗎?我好像不認識你。”
  劉玄德恭敬地說道:“剛才去拜訪先生的草廬,不巧先生不在家,只得悵然而歸。沒想到竟然在此相遇,真是不勝榮幸。”
  青衣高士更加驚愕地反問道:“您說什麼?怕是認錯人了吧?請問將軍的大名是……”
  “我乃是新野的劉玄德。”
  “哦,是您哪。”
  “難道你不是孔明先生嗎?”
  “錯了,錯了。我和孔明有著烏鴉和靈鳥之別。”
  “那先生是……?”
  “孔明的朋友,博陵的崔州平。”
  “哦,你是孔明先生的朋友。”
  “久仰將軍的大名,您今天這樣輕裝簡從,突然造訪孔明的草廬究竟為了何事?”
  “噢,關於這事我可以對你大致說一下。我們先到那塊石頭上坐下來慢慢談談好嗎?我有點累了,想坐一坐。”說著,他坐在路邊的一塊大石上,又道,“我拜訪孔明先生,是為了尋求治國安民之策,除之此外沒有他意。”
  崔州平大笑道:“這當然是件好事。但以我看來,將軍好像不懂得治亂的道理。”
  “也許吧,你不妨把治亂之道說來聽聽。”
  “如果將軍不為山村的一介儒生放言所怒,我就不揣淺陋,說上幾句。所謂治亂之道,也許是這世上二相中的一相。從古觀之,治極生亂,亂極入治。從今而論,自光武之治至今已有二百多年,一直太平無事。但現在終於發生激變,遍地都是乾戈之音,雲空響徹戰鼓之聲,這豈不是治極生亂之時嗎?”
  “是這樣的。從開始看到亂兆到現在已有二十年了吧?”
  “對一個人的一生來講,二十年之亂確實是個很長的時期,但從悠久的歷史來看,其實真是很短的一瞬。只不過像是預示著暴風雨即將來臨的嗖嗖冷風而已。”
  “所以,我要求得真正的賢人,使萬民免於災難,或者努力把災難降到最低程度。我劉備深信這就是我的使命。”
  “將軍有此理想,善哉!但是,世上萬物生生滅滅是沒有終止之日的。請看,自從在這黃土地上滋生了我們黃種人以來,歷經了秦漢政體以及各國製度的建立和其後的轉變,歷史似乎總是在無止境地重複著。萬生萬滅,一滅多生。這也是天理之常吧?若以自然的心態觀察,初生青青的嫩芽,倏成空中飄舞的落葉,這不過是經久不變的平凡小事。”
  “我們是凡夫俗子,不能像高士那樣冷靜地觀察。但是實在不忍心眼看生靈塗炭,千千萬萬的百姓在水深火熱中痛苦地掙扎,逃脫不了無謂流血的宿命。”
  “這或許是英雄自尋的煩惱。將軍尋找孔明,是想叫他去改變宇宙的天理嗎?即使他有斡旋天地之才,即使他有補綴乾坤之力,最後也一定不能改變宇宙的天理,消除世上的戰爭。再說孔明也沒有那麼健壯的身體,難道他不知道自己的生命是有限的嗎?哈哈哈!”
  劉玄德自始至終聚精會神地聽著。崔州平講完後,他深深地表示了謝意:“承蒙賜教,非常感謝!”接著,話鋒一轉又回到原題:“今天沒承想得到先生高妙的指點,實在是幸會。只是沒遇見孔明就這樣回去,太遺憾了,先生可知道他去哪兒嗎?”
  崔州平站起身,搖頭道:“不,不知道。其實我也是來孔明家拜訪,所以才走到這兒的,如果他出去的話,我也只能回家了。”
  劉玄德也站起身,向崔州平邀請道:“先生和我劉備一起回新野如何?我還有很多事想听聽先生的高論。”
  崔州平搖頭婉拒道:“我只是山野的一介儒生,本無追逐世上名利之心,如果我們有緣還會再見的。”
  說罷,長揖而去。
  劉玄德騎上馬,帶著一行人離開臥龍岡,踏上歸途。
  途中,關羽騎馬靠近劉玄德的身邊悄悄地問道:“剛才隱士說的治亂之論,大哥認為是真理嗎?”
  “不,”劉玄德微笑道,“他說的只是他們那些人的真理,不是千萬百姓的真理。這個大地乃是億萬百姓賴以生存的空間,而像他這種高人、隱士,只不過是區區可數的幾個人。真理豈可讓寥寥數人玩弄於股掌之中?但他們盡可以對理想高談闊論。”
  “既然大哥已明白治亂之理,為何剛才還要長久地聚精會神地聽崔州平喋喋不休呢?”
  “你是這麼想的嗎?我認為在交談中只要能獲得一言半句有益於救世濟民的金玉良言也就很值得了,所以我能耐心聽著他的宏論。”
  “但結果不也是毫無所獲嗎?”
  “沒有,確實沒有。但我渴求那些能讓我聽到自己獨特見解的人。我之所以一心追求那個尚未謀面的孔明,也就是想听到他的見解,這就是我的真理。”
  那天就這樣平淡無奇地過去了。回到新野,又過了幾天,劉玄德派人去打聽孔明是否在家。
  不一會兒,使者回來並報:“聽說這一兩天孔明確實已經回家了,由於馬上還要出去,所以這幾天他一直在草廬閉門不出。”
  “那麼我們今天就去。”
  劉玄德急忙命人收拾馬俱,進行出發的準備工作。
  張飛走向馬的一側,憤憤不平地對已騎在馬上的劉玄德說道:“大哥為何要三番五次地親自去那個低賤的農夫家裡?讓你手下的百姓見了,不會覺得很可笑嗎?何不派人直接去把孔明叫到城裡來呢?”
  “這樣做太失禮了,像孔明這樣的稀世賢人,我一定要把他迎入我的門下。”
  “孔明這種人是什麼學者、賢人我不知道,但我覺得他最多是個只知道自己狹小的書齋和十幾畝地的傢伙。而現實社會和他的生活環境是完全不同的。如果他敢擺架子說什麼來還是不來的廢話,我張飛就毫不費力地去把他揪過來。”
  “你這樣胡亂作為,只會吃閉門羹。還是打開書本,好好讀讀孟子說的話,再來發表意見吧。”
  劉玄德帶著與上次同樣數量的隨從出了城門,朝新野的郊外走去。這時,灰色的天空中開始下起了霏霏的雨雪。
  時值十二月中旬。朔風勁吹,侵人肌膚。雪越下越大,幾乎遮蓋了行進的道路。
  二十六千丈雪
  劉玄德一行人接近隆中的村落時,只見天地萬物都處於銀裝素裹的冰雪世界中。隨從們穿著雪天用的長筒草鞋在雪地裡艱難地跋涉,連馬蹄也深陷在積雪中行進遲緩。
  風雪吹動著人們的衣服,帶來了徹骨的寒意,馬的口鼻中呼出的熱氣在嚴寒中化成了冰冷的水珠,人們的眼睫上也結起了薄薄的冰片。
  “實在太冷了,這樣的雪天出來真倒霉!”
  張飛愁眉苦臉地用風雪中都能聽到的聲音大聲地咕噥著。他見劉玄德沒有反應,又湊到他的身邊勸道:“大哥,大哥,能不能再好好合計一下,現在又不是帶兵打仗,我們這樣忍飢挨凍地去拜訪一個沒用的人到底是為了什麼?還是暫且到這兒的老百姓家裡避避寒,然後再返回新野好嗎?”
  劉玄德聽了大怒,他在風雪中對張飛異常嚴厲地罵道:“你不要再說那樣的蠢話!你是不想去還是怕冷?”
  張飛漲紅著臉,不服氣地辯解道:“如果是打仗,就是死了也沒有怨言,但今天這樣的辛勞實在沒有意義。我們今天為何要這樣愚蠢地受苦?你去問誰,誰都不會明白。”
  “這樣做更能向孔明表明我的誠意。”
  “這只是大哥一廂情願的想法,該不是開玩笑吧。這樣的大雪天,一下子闖進去這麼多客人,人家說不定首先就覺得是個大麻煩呢?”
  “這是誰也無法預料的大雪天。你還是閉上嘴跟著走。如果不願意去,就一個人回新野吧。”
  隊伍似乎已走進了村落的中心,道路兩旁都是村民的農舍。農婦們透過幾乎被大雪封埋的土屋窗口,好奇地註視著這一行不速之客。在冒著炊煙的貧困的小屋裡,不時傳來嬰兒的啼哭聲。
  劉玄德看到這樣貧寒的村莊和窮苦的農民,不由得想起自己家鄉涿郡的農村和曾經經歷過的那一段貧窮生活。
  在這塊土地上,有無數可憐的百姓正承擔著沉重的宿命。
  貧苦的眾生激起了他遠大的志向,他也更堅定了自己要為之奮鬥的信念。二十年來,他一直都是這樣矢志不渝。
  壯士功名尚未成,
  嗚呼久不遇陽春。
  君不見,
  東海老叟辭荊榛,
  後車遂與文王親。
  八百諸侯不期會,
  白魚入舟涉孟津。
  此為何處?
  歌者是誰?
  有人正綿綿不絕地吟唱著這首令人蕩氣迴腸的歌謠。
  “嗯,這歌聲真好聽。”
  劉玄德不由得停下馬來。
  但是,大雪還在不停地下著。這道上的積雪,漫天的風雪,還有屋頂的大雪裹挾在一起,猶如旋風一般阻隔了劉玄德的視線。
  突然,他向旁邊一看,發現有一間快要傾倒的土屋,門上貼著一副對聯,前面還掛著酒店的幌子。
  這歌聲就是從那家小酒店里傳來的。那略顯沙啞的聲調,充滿著男子漢意氣風發的情懷。
  牧野一戰血流杵,
  鷹揚偉烈冠武臣。
  又不見,
  高陽酒徒起草中,
  長揖芒碭隆準公。
  高談王霸驚人耳,
  輟洗延坐欽英風。
  劉玄德聽得入神,幾乎忘了置身雪中,竟險些被大雪淹沒。
  接著,又傳來另一人擊桌而歌,身邊的人則以筷子擊碗相和。
  吾皇挺劍清寰海,
  創業垂基四百載。
  桓靈季業火德衰,
  奸臣賊子調鼎鼐。
  青蛇飛下御座傍,
  又見妖虹降玉堂。
  群盜四方如蟻聚,
  奸雄百輩皆鷹揚。
  吾儕長嘯空拍手,
  悶來村店飲村酒。
  獨善其身盡日安,
  何須千古名不朽。
  唱畢,又傳出一陣幾乎震落梁塵的笑聲。
  “哈哈哈!”
  “呵呵呵!”
  “原來是——”劉玄德品味著歌詞的意思,暗忖:“這歌者裡面,必有一人是孔明。”
  於是他急忙下馬,冒冒失失地走進了那家小酒店。
  隔著一張用木板製成的粗糙而細長的餐桌,兩位處士正在飲酒作樂。他們突然看見從門口進來的劉玄德,笑聲戛然而止。兩個人都好奇地打量著來人。
  對門而坐的一位老人有著如同木瓜花一般紅潤的臉,他容貌清奇,風骨高雅。背門而坐,與老人對酌的是一位膀大腰圓的壯士。雖然不能斷定兩人是父子還是朋友,但可以看出他們的關係非常親密。
  劉玄德殷勤地為自己無禮地攪亂兩人的酒興而向他們道歉,並恭敬地問那位老人:“請問您是臥龍先生嗎?”
  “不是。”老人搖頭苦笑道。
  劉玄德又問那個年輕人:“您就是臥龍先生嗎?”
  “不是。”那個年輕的壯士也明確地否定道。
  接著,老人疑惑地問劉玄德:“在這樣的風雪天特地來拜訪臥龍,究竟為了何事?將軍是什麼人哪?”
  “對不起,我忘了自我介紹,我是漢左將軍、領豫州牧劉玄德。這次拜訪孔明先生,是來向他請教治理亂世的濟世救民之道。”
  “哦,您不是新野的城主嗎?”
  “是的。剛才我在外面聽到了兩位慷慨高歌的吟唱之聲,估計其中肯定有孔明先生,所以一時忘情就魯莽地走了進來。”
  “噢,是這樣。”
  兩人面面相覷。
  “對不起了。我倆都不是孔明,只是孔明的朋友而已。我是潁州的石廣元,將軍眼前的那位壯士是汝南的孟公威。”
  劉玄德聽了並沒有感到失望。因為不論是石廣元還是孟公威,都是襄陽學界中的著名人士。能在此與這些名士相見,是何等的榮幸。
  劉玄德恭敬地相邀道:“我們一起相伴去拜訪臥龍先生如何?”
  石廣元趕緊搖著頭,巧妙地迴避道:“不,不,我們都是些高臥山林的懶散隱士。將軍此去是為了探究治國安民的經策,我等一概不懂,所以沒資格參加,還是請將軍自己先去拜訪臥龍吧。”
  劉玄德只得與二人告別,走出了小酒店。
  外面依然下著紛紛揚揚的大雪。關羽和張飛都頂著風雪,默默地跟著劉玄德前行。
  一行人終於來到了臥龍岡上孔明草廬的柴門外面。劉玄德上前敲了敲柴門,向上次遇見的那位童子詢問孔明是否在家。
  小童道:“先生今天在家,就在那個書房裡,你們自己過去吧。”
  說著,他用手指了指裡面的那間書齋。
  劉玄德讓隨從和馬匹留在門外,自己只帶著關羽、張飛二人踏著積雪進入院子裡面。
  那兒有一間像書齋的小屋。
  小屋的四周都被冰雪所覆蓋,屋內悄然無聲。
  一大張破芭蕉葉,遮住了冰雪小屋的窗戶。
  劉玄德一人來到階下,偷偷地朝屋內望了一眼。只見裡面有位年輕人圍著火爐靜靜地抱膝而坐。年輕人長得眉清目秀。此時他似乎並不知道屋外有人佇立在階下。
  少頃,年輕人張口獨自吟唱道:
  鳳翱翔於千仞兮,非梧不棲。
  士伏處於一方兮,非主不依。
  樂躬耕於隴畝兮,吾愛吾廬。
  聊寄傲於琴書兮,以待天時。
  劉玄德走上台階,站在走廊的一端,他不想打攪屋內人的雅興,只得躲在走廊上側耳傾聽,誰知吟唱之聲戛然而上。
  劉玄德惶恐地再朝屋裡一看,發現圍著火爐抱膝而坐的年輕人正在打瞌睡,那容貌宛如一個無邪的嬰兒。
  “先生,您睡著了嗎?”
  劉玄德試著輕聲低喚道。
  年輕人突然睜開了眼睛。他猛然見到劉玄德,雖然有些驚慌,但仍然鎮靜地問道:“啊!請問您是誰?”
  劉玄德就此跪下,施禮道:“我是久仰先生大名的拜訪者。因先前徐庶的推薦,曾幾次來到仙莊,可惜總是失之交臂,只能空手而歸。今日冒雪再度拜訪,能親睹尊顏,真是不勝歡欣之至。”
  年輕人聽了,立刻正襟危坐地答禮道:“將軍想必是新野的劉皇叔吧?今天您又來拜訪家兄嗎?”
  劉玄德一聽,不禁面露失望之色:“您也不是臥龍先生嗎?”
  “我不是。我是臥龍的弟弟,是同母三兄弟中的老三。我的大哥叫諸葛瑾,現在是東吳孫權的幕僚,二哥諸葛亮,也就是孔明。我是臥龍下面的三弟,叫諸葛均。”
  “哦,是嗎?”
  “總是勞您遠道來訪,真是太失禮了。”
  “那臥龍先生在家嗎?”
  “真不湊巧,他今天不在家。”
  “他去了何處?”
  “今天一早,博陵的崔州平來訪,邀請二哥一起飄然出遊了。”
  “你知道他們的去處嗎?”
  “他們有時白天在江湖上泛舟,有時夜上山寺,投宿僧門。有時去荒僻的村莊拜訪朋友,大家一起琴棋詩畫,遣懷娛興。家兄的行踪很難臆測。今日他會上哪兒去呢?……”諸葛均看著外面的大雪,露出了既無奈又同情的神態。
  劉玄德長嘆道:“看來我與先生緣分尚淺。”
  諸葛均默默地起身走入另一個房間,然後回來生起火爐,煎茶待客。
  “大哥,大哥,要是孔明不在家,那也沒辦法了,我們還是先回去吧。”
  屋外正飛揚著大雪,張飛在階下忍不住對劉玄德大聲地勸道。
  諸葛均煎好茶,恭敬地向劉玄德獻上一杯熱茶,說道:“您站立的地方風雨容易吹進來,請到這邊坐下來休息一下吧。”
  劉玄德並不理會張飛一再發出的催促回去的聲音,他沉著地喝著熱茶,和諸葛均聊起天來。
  “早就听說孔明先生精通六韜三略,他是否每天熟讀兵書?”
  諸葛均彬彬有禮地回答:“我不太清楚。”
  “有親自演練過兵馬嗎?”
  “這個我也不知道。”
  “除了你一個弟弟之外,他有自己的門生嗎?”
  “沒有。”
  張飛站立在風雪中似乎愈發焦灼不安,他對劉玄德又一次大聲喊道:“大哥,這樣可以了,不要說這些沒意義的話了。現在風雪越來越大,天也快黑了,不要再磨磨蹭蹭了。”
  劉玄德回過頭對張飛罵道:“你這個莽夫,還不給我閉嘴!”
  他又對諸葛均說道:“打攪了這麼長時間,真是不好意思。今天的風雪這麼大,看來孔明先生一時難以回來了,我改日再來拜訪吧。”
  “不,不,每次都讓您空手而歸,實在過意不去,還是讓家兄來拜訪您吧。”
  “我怎麼能等著讓先生上門回禮呢,還是我改日再來拜訪好了。方便的話,能否借用一下紙筆,我想給先生留幾句話。”
  “這很方便。”
  諸葛均起身從書几上取來了文書四寶,放在劉玄德的面前。
  劉玄德看到毛筆也被凍住了,急忙呵開凍筆,拂展雲箋,提筆寫道:備久慕高名,兩次晉謁,不遇空回,惆悵何似!竊念備漢朝苗裔,濫叨名爵,伏睹朝廷陵替,綱紀崩頹,群雄亂國,惡黨欺君,備心膽俱裂。
  寫到這兒,劉玄德放下筆,望著門外霏霏的雨雪,若有所思。
  張飛又故意大聲地諷刺道:“真受不了,大哥現在還要作詩嗎?那可真風流啊!”
  劉玄德對張飛的話語依然充耳不聞,他沉思片刻,舉筆一氣呵成:雖有匡濟之誠,實乏經綸之策。仰望先生仁慈忠義,慨然展呂望之大才,施子房之鴻略,天下幸甚!社稷幸甚!先此佈達,再容齋戒薰沐,轉拜尊顏,面傾鄙悃,統希鑑原。
  漢左將軍宜城亭侯司隸校尉領豫州牧劉備
  建安十二年十二月吉日再拜
  “請把紙筆收起來吧。”
  “好了嗎?”
  “等先生回來後,煩請將此信交給他。”
  劉玄德留下這句話後便走下台階,帶著關羽、張飛默默地回城。
  當他們走出門外,正準備騎馬離開時,送行的童子撇下客人,朝前面方向高聲喊道:“老先生!老先生!老先生!”
  童子迫不及待地跑了過去。
  劉玄德一行也慢慢地向前走著。
  在孔明家長長的籬笆牆盡頭,有一座架在狹窄溪流上的小橋。此時只見一個頭戴暖巾的老翁正騎著毛驢過橋。他身穿狐裘,後面還跟著一個提著酒葫蘆的童子。
  從籬笆牆一角的臨溪之處,一枝寒梅在雪中綻放。
  老翁仰望著寒梅,看來引來了他的詩興,於是他緩緩地吟誦起《梁父吟》來:一夜北風寒,
  萬里彤雲厚。
  長空雲亂飄,
  改盡江山舊。
  仰面觀太虛,
  疑是玉龍鬥。
  紛紛鱗甲飛,
  頃刻遍宇宙。
  騎驢過小橋,
  獨嘆梅花瘦。
  劉玄德聽其歌詞間蘊含著高雅的節操,以為此人必是孔明,於是他立刻在橋畔下馬,迎上前去對老翁恭敬地說道:“先生,我久候在此,您剛回來嗎?”
  老翁聽了深感驚異,急忙下了驢背,還禮道:“我是臥龍的岳父黃承彥。請問您是……”
  劉玄德自知又認錯了,來者原來是孔明之妻黃氏的父親。於是他對自己的冒昧舉動向老翁道歉道:“哦,您是孔明先生的岳父。我是新野的劉備,已來此拜訪兩回了。今天也未能見面,只得空手而歸,您是否知道您的賢婿究竟去哪兒了?”
  “唉,我也是正在尋訪女婿的途中,今天他又不在家嗎?”
  老翁露出失望的神色。他抬頭望著漫天飛舞的大雪,稍思片刻,自語道:“既然已到這兒了,我就去看看女兒吧。今天雪下得這麼大,路上的坡道也很難行。”
  於是,老翁向劉玄德告別後,再次騎著毛驢向草廬走去。
  風雪依然不停,道路泥濘難行,使人的心情非常鬱悶。當劉玄德一行回到來時經過的那家小酒店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劉玄德心想原先在此喝酒的石廣元和孟公威不論待多久,酒量有多大,此時應該不會在這兒了。但酒店裡似乎仍有不少別的客人。他們有的喝酒,有的取樂,頗為熱鬧。接著,他聽到裡邊的客人們一邊用筷子敲著碗,一邊齊聲唱道:莫學孔明擇婦,
  只得阿承醜女。
  這首歌如果再唱得通俗一點,而且再加上當地農村的土音,就會變成一首戲謔的俚曲。如:選新娘呀男女配,
  孔明就是好榜樣。
  挑三挑四挑花了眼,
  挑個醜女當新娘。
  孔明的新婚妻子長得不漂亮,正如這首俚曲所唱的那樣,在村里也很多這樣的傳言。
  剛才劉玄德在橋上遇見的就是新娘的父親黃承彥。據說黃承彥在嫁女時曾對孔明說過,“我有一女,膚黑髮紅,頗少姿色,惟其德才與君堪匹。”
  可見孔明的妻子確實不是個美人,連其親人卻不敢矜誇。
  張飛經過那家小酒店時,正巧聽到店里傳出的那首俚曲,他對劉玄德調侃地說道:“怎麼樣?聽那首俚曲,也能大致了解他家裡的情況吧?孔明對他的新婚妻子不滿意,所以才會經常外出尋歡作樂吧?”
  劉玄德沒有理睬張飛。他的面容也像漫天的大雪那樣,露出怏怏之色。
  二十七立春大吉
  一年終於到了盡頭。
  轉眼已是建安十三年。
  劉玄德即使在新野城裡舉行辭舊迎新的活動,也沒有一天不想著孔明。因此,當立春的祭祀活動一結束,他就命卜者選定吉日,並親自齋戒沐浴三天。
  接著,他又叫來關羽、張飛二人,對他們說道:“我要第三次拜訪孔明。”
  二人聽了都面露不悅之色,異口同聲地勸諫道:“我們已經去了兩次,都是空手而歸,大哥這次還要親自前去拜訪,是否對他太過禮遇?我們覺得孔明一定是個只知道賣弄虛名而無真才實學的不學之徒。因此他害怕和大哥見面,總是找藉口溜之大吉。如果大哥被這樣的人所迷惑,繼續為他枉費心思,難道不怕被世人嘲笑嗎?”
  “不!”劉玄德信念異常堅定。他反問關羽道:“關羽,你也讀過《春秋》,難道不知道當年齊景公為了和東郭的山野之人見上一面,不惜以諸侯的身份五次尋訪的事嗎?”
  關羽長嘆道:“大哥仰慕賢人,正如周文王尋覓太公望。你的熱情真是感人。”
  張飛大言不慚地插言道:“哼,周文王算什麼?太公望是什麼東西?我們三個人的武功加在一起,天下誰人可比?可是我們卻要對那個農夫竭盡三顧之禮,其實這是最笨的做法。依我之見,叫孔明來很容易,只要一條麻繩就足夠了。如果大哥命令我去,我立馬就把他綁到城裡來好讓大哥看看。”
  劉玄德呵斥道:“張飛,近來你那狂躁的老毛病怎麼又犯了?!聽說古時候,周文王走到渭水之濱找到太公望時,太公望只管專心釣魚,根本沒有回過頭去看他。周文王為了不妨礙他釣魚,只得恭恭敬敬地站在太公望的身後,一直等到太陽下山的時候。結果太公望被周文王的誠意所感動,終於答應輔佐周文王。他為此立下了赫赫的戰功,打下了周朝八百年的天下。古人尚且能如此敬慕賢人,我們更應該這樣做。你最好先反省一下自己的修養和學識。如果讓你去了那兒,你又像剛才那樣肆無忌憚地胡說八道,劉玄德的禮數豈不也成了一句空話?這次就讓關羽一人陪我去,你留下來守城好了。”
  劉玄德說罷,趕緊騎馬離城出發。
  張飛雖然受到劉玄德嚴厲的批評,一時並不服氣,但看到關羽一人陪同前去,心裡又感到不是滋味。於是他在後面大聲叫道:“大哥,你不能撇下我。離開大哥身邊一天,我心裡就會難受一天,我也要去。”
  他趕緊騎馬追上去,加入了他們的行列。
  此時正值初春,地上還留著積雪,春風吹來依然寒氣逼人,但在晴空之下,大家走在路上的心情卻是那麼歡悅。
  沒過多久,劉玄德一行人到達了臥龍岡。
  劉玄德下了馬,又步行了近百步,來到草廬的柴門前。
  “臥龍先生在家嗎?”
  劉玄德敲了敲柴門,恭敬地問道。
  這時,只見一位年輕的書生從裡面飄然而出,殷勤地開門迎客。
  “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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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9-11 18:06:35

你呀。”
  劉玄德一見年輕人,不由得高興地問候道。原來他就是不久前剛見過面的諸葛均。
  “歡迎各位再次光臨寒舍。”
  諸葛均熱情地說道。
  “今天令兄在家嗎?”
  “在。他昨天傍晚剛回家。”
  “噢,他真的在啊。”
  “請進。不要客氣,有勞你們自己直接進去和他見面吧。”
  諸葛均說完,只是向劉玄德三人行了長揖之禮後,就飄然地離開了家門。
  張飛目送著諸葛均離去的背影,不禁又滿腹牢騷,他罵道:“這算什麼?既不通報,也不帶路,叫我們和孔明隨隨便便地見面,真是一點禮貌都沒有。這個輕浮的小傢伙,我見了就生氣。”
  走進柴門後,在院子裡稍行幾步,就看到旁邊有一扇雅緻的內門。
  這扇木門平時總是開著的,但今日卻一反常態地關著。
  劉玄德上前敲了敲門,只見牆上的梅花已謝,滿地都是繽紛的落英。
  “是誰呀?”
  內門打開了,露出一張臉來。是平時出來傳話的小童。
  劉玄德滿面笑容地說道:“仙童,每次都來麻煩你,真是不好意思。我有重要的事情,能否向先生通報一下,就說新野的劉玄德來了。”
  童子見了劉玄德後,態度也和平時大不一樣,連說話也特別客氣:“好的,先生今天在家,不過正在草堂午睡,還沒醒來。”
  “先生正在午睡嗎?那就先不要驚動他。”
  接著,他對關羽和張飛說道:“你們就在外面候著,我進去等他睡醒。”
  劉玄德一人悄悄地走了進去。
  草堂四周一派和煦、幽雅的初春風光。劉玄德無意間瞥見堂上的幾席上正安臥著一人。
  他心中暗忖:此人就是孔明吧?
  於是在堂下叉手垂立,靜候著那人午睡醒來。
  一隻白色的小蝴蝶飛入堂中,忽而停在幾席旁,忽而飛到書齋的窗下。
  此時,太陽高懸空中,金色的陽光射入堂內,一寸兩寸地在牆上移動著光影。
  劉玄德毫無倦意地肅立著,一心等待著孔明醒來。
  “啊,我要睡著了。大哥,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
  牆外傳來連連的哈欠聲和口氣隨便的問話聲。看來是張飛因為等得時間太長而備感無聊:“大哥,你還在階下站著哪?”
  張飛透過牆縫朝里窺望後,立刻漲紅著臉,咬牙切齒地對關羽說道:“這簡直是在開玩笑。你也去看看吧!大哥已經在階下老老實實地站了一刻多鐘,孔明依然悠悠地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他對大哥竟敢如此傲慢無禮,我絕饒不了他。”
  “噓——噓……”
  關羽見張飛虎髯倒豎、怒氣沖衝的模樣,急忙使個眼色制止了他的魯莽舉動:“不要大聲嚷嚷,裡面會聽見的。安靜點,待會看看再說吧。”
  “怕什麼?聽見了又怎麼樣?我只要點把火把他的家燒了,看這個偽君子起來不起來?”
  “不要開這種愚蠢的玩笑!”
  “好了,你別管我!”
  “你的壞毛病怎麼又犯了?要是再胡鬧的話,我先把你小子的鬍子燒了。”
  關羽好不容易才勸住了張飛。這時,太陽已經漸漸地西斜,陽光從草堂的牆上轉移到窗簷上。但是,躺在草堂幾席上的孔明依然沉沉地酣睡著。
  “ ……”
  突然,孔明翻了個身。
  原以為他會就此醒來,誰知他依然臉朝著牆壁沉睡不醒。
  童子從旁邊走來,準備去喚醒孔明。劉玄德在階下默默地搖頭表示不可。
  又過了半刻鐘。
  孔明終於睜開眼,他一邊坐起身,一邊低聲地吟誦著一首詩:“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
  吟罷,他翻身下床,喚道:“童子!童子!”
  “來了。”
  “你見到有什麼客人來嗎?那邊好像有個人影。”
  “客人已經來了。是劉皇叔——新野的將軍。他站在階下等您很久了。”
  “……是劉皇叔嗎?”
  孔明細長的眼睛朝劉玄德望去。
  “為何不早通報?”
  孔明對童子責備了一句,立刻走入後堂。梳洗一番之後,重整衣冠,再次出來會客。
  “失禮了!”
  孔明恭敬地把劉玄德迎入堂內,繼而抱歉地說道:“做夢也沒想到就在我小睡之時,有神雲降臨我家茅屋,看到我的失禮之狀,實在慚愧之至。”
  劉玄德微笑著從容就座。他道:“什麼神雲?經常飄到你家來的只不過是我這個漢室的鄙徒、涿郡的愚夫罷了。久仰先生大名,先生神韻縹緲的身姿,今日才初次有幸拜見。務請先生今後不吝賜教。”
  “您太謙遜了,我自己才是南陽的一介農夫。正如您剛才所見,我是個極其懶散之人。以後尚望將軍不要對我太失望了。”
  賓主分席而坐,相談甚為融洽。
  不多時,童子獻上茶來。
  孔明一邊喝茶,一邊款款地說道:“我已拜讀了將軍在去年冬天下雪之日給我留下的書簡,不勝惶恐。我非常理解將軍的憂國憂民之情。只是我還年輕,且才疏學淺,沒有報答將軍厚望的能力,因此深感遺憾。”
  劉玄德首先感到孔明話語清新。他說話的聲音不高不低,不強不弱。一言一語,音色中透著一種香冽之氣,使人感到餘韻無窮。
  孔明的身姿也非同凡響,即使安坐著,也顯露出男子優美修長的儀態。他身穿淡綠色的鶴氅,頭戴綸巾,面如冠玉。
  以喻比擬,此人眉聚山川之秀,胸藏天地之機。說話時,如春風拂面,拂袖時如香花舞動,修竹輕搖。
  劉玄德笑著搖頭道:“先生何須過謙。司馬徽和徐庶深知您的才華和為人,他們推崇您的話語怎麼會過分?先生,為了愚夫劉玄德,務請屈尊賜教。”
  “司馬徽和徐庶都是世上的高士,我根本不能與之相比。說實話,我就是一介農夫,豈能議論天下的政事。因此,依我愚見,將軍也許會犯下了舍玉採石的大錯。”
  “將石頭視若美玉當然不可,但把美玉貶為石頭也無人相信。現在,先生雖然具有經世的奇才、救民的天賦,卻要深藏不露。年輕時就早早地追求隱居山林的生活,說句失禮的話,這樣做豈不違背了忠孝之道?我劉玄德深感惋惜。”
  “這又是為何呢?”
  “在國勢危亂、民無寧日之時,連孔子不也混跡於民眾之中,周遊天下,教化諸國嗎?現在與孔子的時代相比,正是更痛切的國患之秋。先生豈能一人閒居草廬,只求自身的安全呢?誠然,在這樣的時代出世問政,會被人視為鄙俗,受到眾口的嘲謗,甚至聲名也會受到污損。但是,如果我們以天下為重,不計個人的名譽得失,不就真正做到了為國盡忠嗎?其實,忠義和孝道本不是山林幽谷之物。請先生敞開心扉,一吐肺腑之言。”
  劉玄德殷勤地施禮再拜,態度極為誠懇,他的眼中充滿著感動對方的熱情,言談的語氣中顯露出堅定無畏的信念。
  “……”
  孔明細長的眼睛為之一亮,深閉的心扉也悄然開啟,沉靜的眼眸久久地凝視著劉玄德的面容。
  二十八出廬
  人和人的關係非常微妙。有的人相處十年也難以互相理解,有的人一夕傾談卻能成為百年知己。
  劉玄德和孔明相互間都懷著一見如故的情感,這也許就是所謂意氣相投的緣故吧。
  孔明略思片刻後說道:“如果真如將軍所言,不因我輩愚論而見責,且有下聽的雅量,則我不揣冒昧,敢於提出一點淺見。”
  “啊,那太好了。請不要有顧慮,明告我現時的方策。”劉玄德態度嚴肅地說道,“漢室的衰兆已難以遮蔽,奸臣輩出,禍亂內外。天子痛舍洛陽,避居長安,不料賊寇又起,玉車二度蒙塵。我等草莽微臣,雖有憂患之心而力所難及,以致逆徒猖獗,一至於斯。這就是當今亂世的現狀。我等回天乏術,唯有一片赤誠忠心而已。先生,請問身處當今時代有何良策?”
  孔明道:“自董卓造逆以來,群雄輩出,大小豪傑數不勝數。尤其是河北的袁紹,為其中最強大、最有力者。然其氣運不佳,竟被實力遠遜於己的曹操所敗。”
  劉玄德問:“弱者反勝強者,是天時之因抑或地利之故?”
  孔明又答:“愚意此為人力也。人力包括思想、經營、作戰、人望等,人力之所為其效大焉。現曹操兵臨中原,挾天子以令諸侯,獨攬軍政大權,其勢猶如旭日東昇。因此,與其爭鋒絕非易事。極而言之,說現時不能與其相爭也並不為過。”
  “噢!先生的意思是時機已經過去了?”
  “並非如此。現在最緊要的是從江南觀察江東地方。那兒是孫權的地盤,已曆三世吳主。其地勢險要,海山物產豐富,百姓悅服,賢臣眾多。地盤非常穩固。所以,吳國力量十分強大,且外交上能獨立自主。將其擊敗奪取政權也是不可能的。”
  “嗯,確是如此。”
  “由此看來,現在天下為曹操和孫權兩家所分。南北之地,無不被其驥足所及……但是,天下之大,難以盡收。唯獨此處還不屬於兩家勢力範圍,這包括荊州和上游的益州。”
  “噢。”
  “荊州之地足以養武興文。其處於四道交通的要衝,南能獲得經營貿易之利,北可得到豐富的資源。因此,不也可以稱為天府之地嗎?加之,對將軍而言,還有一個僥倖獲得天授的原因。荊州的藩主劉表優柔寡斷,且是老病之人。其子劉琦、劉琮也都是才能平庸、不足依靠之輩。就益州而言,其乃堅固的要害之地。面臨深闊的長江,又被萬山環抱,沃野千里,物產豐饒,是事關將來發展的福地。現其藩主劉璋昏聵無能,且因循守舊,不識時代潮流,以致當地妖教跋扈,烏煙瘴氣。人民飽受惡政之苦,無不盼望著明君早日出現。這正是我們要去的地方。若能先奪荊州,再攻益州。跨據兩州之後,豈不就能君臨天下?如此一來,我們便開始具有了與曹操抗衡的能力。對於吳國則可採取和戰並用的外交手段。如果事如所願,還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那復興漢室的希望也將不是癡人之夢了。我深信事在人為,實現這個遠大的宏願當可期待。”
  孔明毫無保留地詳析著天下大勢,也許今日是他第一次對人暢談自己的抱負。
  孔明力陳的理論實際上是他平時一貫的主張,也就是“天下三分之計”。
  總的說來,由於我們的大陸過於廣闊,所以常會隨處發生騷亂,以致一波引起萬波,最後禍至全土。
  當然,統一全土絕非易事,更何況面臨著今日這樣的局勢。
  現在,北方有曹操,南方有孫權。只是荊州、益州等五十四州還沒有確定最後的歸屬。
  雖然為時已晚,但若要雄起爭鋒,非此地莫屬。
  最後,孔明對劉玄德如斯說道:“佔據北方的曹操已得天時,南方的孫權盡佔地利。唯將軍須取得極其寶貴的人和,與其他兩家形成鼎足之勢。這樣就能進而發展為天下三分的有利局面。”
  劉玄德聽了,不由得撫膝長嘆:“聽了先生的宏論,我突然產生了猶如撥雲見日、陽光普照大地的感覺,同時對天下的形勢也有了居高臨下、一覽無餘的自信。蓄養益州的精兵,西出秦川,再回中原。啊,如此宏偉的設想,迄今連做夢也沒有想到……”
  劉玄德說著兩眼放光,眼眸裡似乎燃燒著憧憬未來的理想和希望的火焰。
  這時,孔明又叫來童子,吩咐道:“去書庫把那幅大軸地圖取來,讓將軍一覽。”
  少頃,童子抱來一幅比自己人還高的大軸地圖,掛在牆上。
  原來是西蜀五十四州的地圖。
  孔明手指著地圖對劉玄德道:“看看這張地圖吧,將軍可能未曾看到天下會有如此之大。”
  他似乎在嘲笑世上拼命搶占地盤的凡夫俗子們的眼界實在太小。
  對孔明提出的計謀,劉玄德唯有一點還有些猶豫不決。他道:“荊州的劉表和益州的劉璋和我同為漢室的宗親,我實在不忍心奪取他們的領地。再者,也無法免除天下人對我\'同族相殘\'的嘲謗。”
  孔明對此作了尖銳、明確的回答。
  “請將軍不必擔心。”孔明胸有成竹地說道,“劉表的壽命早晚會自然終結。襄陽的名醫曾私下告訴我他病得很厲害,即使不是痼疾,也畢竟年事已高,壽命不永了。況且他的兩個兒子都不足與謀。另一方面,益州的劉璋雖說身體健旺,但他的領地政治混亂,人民痛苦不堪。推翻他的統治能說不是仁義嗎?其實,奪取益州,不僅解除了生靈塗炭之苦,還給當地的百姓帶來了福利和希望。這不也正是將軍的使命嗎?若不然,將軍還有謀求天下一呼,與曹操、孫權形成三國鼎立的意義嗎?”
  聽了孔明精闢的分析後,劉玄德感到心服口服,他對孔明的啟蒙之論真誠地謝道:“好了,我現在總算明白了。看來我剛才的想法是片面的,在每件事上都把大義和小義混為一談。聽了先生的教誨,我心中豁然開朗。”
  “將軍不必自責。總之,這是人人都有的弱點,並不是將軍一人所有。”
  “我希望先生能與我朝夕帷幕相處,並毫無顧忌地賜教愚夫。”
  “這個恐怕不行。”孔明突然話鋒一轉,“今日我之所以對將軍說了一點自己的看法,只是表示對先前幾次失禮的歉意,我不能朝夕陪伴在將軍左右,自己還是要謹守\'晴耕雨讀\'的本分。”
  劉玄德聽了不禁垂淚道:“先生不肯襄助,則大漢天下終將絕滅,這如何是好呢?”
  劉玄德的至誠使人不得不深受感動。他為天下而泣,其點點滴滴的淚水不為個人微小的私情潸流。
  “……”
  孔明似乎陷入了沉思。沒過多久,他帶著沉靜、有力的語調開口說道:“我非常理解將軍的心意,若能長隨不棄,鄙人願盡犬馬之勞,協助將軍一起為國盡忠。”
  劉玄德聽了大喜過望:“先生真的能應我的聘請出廬嗎?”
  “我們之間也許有緣吧。將軍遊歷諸州,在此與我萍水相逢。我若沒有將軍的召喚,也許到現在為止還躲在農村的草廬裡曬太陽呢。”
  “我實在太高興了,真像在做夢一般。”
  劉玄德說著叫來了關羽和張飛,向他們細說了孔明岀廬的詳情,又向孔明贈送了隨身帶來的金帛等禮物。
  劉玄德道:“這只是表明我們建立牢固的主從關係而已。”
  孔明本想拒絕不收,但考慮到這是劉玄德招賢的一種儀式,也可說是他表示自己誠意的一種象徵。因此,就說了聲“謝謝”收下了劉玄德的禮物,並把它交給其弟諸葛均保管。
  同時,孔明又對諸葛均說道:“我雖無才能,但承蒙劉皇叔三顧的禮遇,且反复囑託,委我以重任;即使是天性懦弱之人,豈有不為之奮起之理?作為兄長的我,從現在開始要隨劉皇叔去新野城了。你要照顧嫂子,守護草廬,等待天時。如果能榮幸地盼來功成名就之日,哥哥我一定會再回草廬與家人團聚。”
  “好的,我一定會快樂地等待著這一天早日到來。我會好好地守護著草廬,請二哥放心好了。”
  諸葛均恭敬地領諾了孔明的囑託。
  當晚,劉玄德在孔明的家裡過了一夜,第二天,與孔明並轡離開草廬返回新野。
  剛走下臥龍岡,只見迎接的車駕已停在隆中村里。顯然已有人把孔明岀廬之事,事先通知了新野方面。
  劉玄德和孔明同乘一輛車。在返回新野的途中,兩人繼續在車內親切地交談。
  其時,孔明二十七歲,劉玄德四十七歲。
  回到新野後,兩人寢則同室,食則同桌,關係極其親密。
  他們一起不分晝夜地議論天下,評論人物,研究歷史,發布命令。
  孔明通過現場考察,看到新野的兵力僅有數千人,財力也非常匱乏。於是,他向劉玄德建議道:“荊州地區人口不少,但實際有戶籍的人數很少。請主公建議劉表應切實進行戶籍整理,將游民也登記入籍。在此非常時期,還必須馬上增加兵籍,以保證有充分的兵源補充。”
  除此之外,孔明還親自擔保,向南陽的富豪大姓黽氏家族商借了一千萬銅錢,暗中充實劉玄德的軍備資金,加強軍備實力。
  孔明的家族,無論是其叔父的家人還是在東吳做官的諸葛瑾,抑或是他的妻子黃氏的娘家都是當時的名門,而且孔明的誠實和高尚的人格也都獲得了人們普遍的認可。因此,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孔明進入了劉玄德的帷幕後,劉玄德不僅得到了孔明這位大賢人,而且還借助了孔明家族的背景以及牢固的信用,創造了今後發展壯大的有利條件。
  志存高遠的“天下三分之計” ,當然是秘藏於劉玄德和孔明二人心中的大策。他們從一開始就慢慢地設法充實這個策略的內容,同時極其謹慎地觀察著華北、華中的局勢變化和江西、江南地區的社會潮流。
  二十九吳國的熱情
  讓我們掉轉目光,看一看南方吧。
  東吳在其後是如何取得和發展的呢?
  首先,對這幾年試作一個比較:
  曹操完成了攻略北方的大業。
  劉玄德則與其相反,不斷處於逆境,從而不得不隱忍不發,苦苦地尋求生存之道。最後終於說服孔明走出草廬,得到了天下奇才。
  曹操佔據了面積廣大的華北地區;劉玄德從山野中得到了一個偉大的人物。兩者相比,孰大孰小,在沒有看到結果之前,是不能輕易作出結論的。
  在此期間,吳的發展,始終以文化領先,並不斷地充實它的內容。
  在先主孫策之後繼位的孫權當時還非常年輕。他比曹操小二十七歲,比劉玄德小二十歲。
  由於南方物產豐饒、交通便利,眾多知識人才齊聚於此,使得江南文化異常繁榮,進而帶動了軍需、政治等方面的全面發展。
  時為建安七年,即孔明初出茅廬前六年。
  一艘美輪美奐的官船,桅杆上掛著許都官府的旗幟,從揚子江順流而下。這艘船載著朝廷派遣的使者。
  使者一行住入吳會的賓館後進入城中,向孫權傳達了曹操的旨意。
  使者道:“由於閣下的公子年齡尚幼,故請讓您的長子這次隨我去許都,讓他在朝廷接受教育。成人之後再擔任官職,這是天子對閣下的一片關愛之心。”
  從這段話的表面意思來看,似乎是非常榮耀的事情,但就其實質,毋庸置疑就是將孫權的長子當做人質。
  吳國的孫權當然也深知其中奧妙,他恭恭敬敬地感謝朝廷的恩命之後,得體地回答:“這事容我同家人商量後再作決定。”
  孫權巧妙地採取了拖延戰術。
  其後,曹操方面多次派人來催促孫權把長子送往許都。
  此時的曹操擁有整個朝廷,具有絕對的權力,所以對於他的命令不能不一味地延宕敷衍。
  “母親,您看我們該怎麼辦?”
  孫權最後不得不和母親吳夫人商議此事。
  吳夫人答道:“你的手下有眾多良臣,為何不在這種時候召集群臣商議呢?”
  孫權仔細一想,也認為茲事體大。關鍵的問題不在於長子的去留,而是如果拒絕把長子送入京城當人質,勢必意味著與曹操的勢力反目成仇。
  於是,他在吳會的賓館舉行了一個大規模的會議,召集群臣商討此事。
  東吳的賢能之士幾乎濟濟一堂,他們是:張昭、張纮、周瑜、魯肅等宿將,還有彭城的嚴曼才、會稽的闞德潤、沛縣的薛敬文、汝南的程德樞、吳郡的朱休穆以及陸公紀、烏程的吾孔休等人。
  曾被水鏡先生與孔明並稱為“伏龍鳳雛”中的“鳳雛”的龐統,當時也躬逢其會。
  除此之外,與會的還有汝陽的呂蒙、吳郡的陸遜、瑯琊的徐盛等人。一時間,群賢畢至,良臣如雲,充分顯示了吳地人才濟濟、新人輩出的興旺景象。
  “現在曹操向我們提出了派人質的要求,其意在於把東吳作為普通的諸侯對待。如果派遣人質,就要向曹操宣誓服從。如果我們拒絕此事,就意味著與其敵對。現在我們正處於極其重要的十字路口。我們該如何應對,請各位毫無顧忌地發表意見。”
  老成持重的張昭以會議主持人的身份,首先起身點明了會議的主題。
  會場上,文臣武將相繼起立發言。他們各抒己見,論說利弊,提出了種種不同的意見和看法。
  有人說應該送長子去許都,也有人主張不該送。
  會議最後形成了兩派意見,討論半天也沒有結果。
  “請允許我周瑜說句話。”
  周瑜終於打破了長時間的沉默,第一次提出了發言的要求。
  周瑜娶了先主孫策夫人的妹妹為妻,和孫策同年。雖然比孫權年長,但在諸位大將中是最年輕的。
  “好吧,就讓我們聽聽周瑜的高見,快說吧!”
  人人側耳傾聽周瑜的發言。
  周瑜起身說道:“請恕我僭越之言。我首先想起了當年楚國開創之事。最初楚國位於荊山之側,只有不足百里的領地,實在微不足道。但是它聚集了賢能之士,終於打下了九百年的基業。現在我們不可同日而語。孫將軍繼承父兄之業,歷時三代,兼轄六郡之眾,兵精糧豐,鑄銅煮鹽。且民不思亂,將士勁勇,旌旗指處,所向無敵。”
  “……”
  第一次聽到周瑜建言的人都有耳目一新的感覺。大多數人對他爽利的辯詞和明晰的理論都露出意外的表情。
  周瑜繼續侃侃而談:“因此,我們為何要如此害怕?難道現在有必要甘拜曹操的下風而向他獻媚嗎?如果送長子去許都,就等於承認我們東吳是他的附庸。如果他要召見主公,主公就以吳將軍的身份不得不隨時上京覲見。有時還須在丞相府屈尊陪伴,位階不過一侯,且不能超出車數乘、馬數匹的規定儀制。我堂堂東吳豈能受制於人,更何況端坐南面,實行天下的霸業一直是我們孜孜以求的夢想。我認為現在最好還是保持沉默,也不送長子入京,靜觀曹操的變化。如果曹操充分顯示他真是漢朝忠臣且代表正義君臨天下時,我們再開展外交活動也不遲。如果曹操暴露了暴虐的真面目,表明他不是忠於朝廷的宰相,那我們必須謀算天時,以實際行動來實現我們的遠大理想。”
  “說得對。”
  “是這樣的,要抓住時機。”
  當周瑜說完回到座位上時,全場都被他的精彩言論所折服,一時出現了沉默的場面。
  結果,眾人取得了完全一致的意見。在這沉默中還引出了一件逸事。
  那天,在簾後傾聽會議辯論過程的吳夫人聽了周瑜的一番話後,認為周瑜頗有氣度,是個前途遠大的年輕人。所以會後就當堂把周瑜叫到自己身邊,親切地叮嚀道:“你和孫策同歲,比他只晚生一個月。所以我把你當做自己的兒子一樣看待。今後你要好好地輔佐孫權。”
  送長子進京的問題終於在沉默中被否決,結果不了了之。但這對於中央政府的權威,無疑帶來了極大的傷害。
  此後,曹操再也沒有派使者南下江東。不難想像,他或許已經對東吳做出了重大的決定。
  這是沒有宣戰的宣戰,雙方已在沉默中處於斷交狀態。
  只有滔滔的長江水依然連接著相隔千里的許都和東吳兩地。
  建安八年十一月。
  孫權為了擴張,急需出征。於是他準備率軍討伐荊州下屬的江夏太守黃祖。
  東吳調集大量兵船,滿載著士兵溯江而上。
  吳軍軍容威武,衣甲鮮亮,顯示出吳地特有的壯觀場面。
  此次戰役,首戰於江上兵船的交戰。
  由於吳軍佔有絕對的優勢,所以當時吳軍的將士們都樂觀地認為“黃祖之首,已如掌中之物”。
  由於過於輕敵,致使戰局發生逆轉,當雙方戰鬥由江上轉移到陸戰之後,吳軍出人意料地遭到大敗。
  吳軍最致命的打擊是孫權損失了手下剛勇的大將凌操。因其孤軍深入受到敵軍的重重包圍,結果被黃祖手下的大將甘寧一箭射殺,血灑沙場。
  陸戰的失敗造成吳軍士氣低落,不得不撤軍潰逃。在這緊急關頭,出現了一位勇猛的吳國武將,一個豪情萬丈的年輕人。
  此人便是大將凌操的兒子凌統,當時還是個年僅十五歲的少年。當他聽說父親在亂軍中被敵人射殺的噩耗後,孤身一人闖入敵陣,從敵人手中搶回自己父親的屍體。
  孫權見此戰況,認為對吳軍不利,不得不決定儘早把軍隊撤回。
  儘管如此,年未及弱冠的凌統一時聲名大振,成為全軍都知曉的知名人物。當時人們流傳著這樣一句口號:“欲取凌統名聲,必上戰場拼命。”
  建安九年冬天。
  孫權的弟弟孫翊被任命為丹陽太守,隨後即去丹陽赴任。
  也許是過於年輕的緣故,孫翊的性格非常暴躁剛烈,而且還是個大酒鬼。平時只要稍不如意,不管是手下的官員,還是普通的士卒,動輒打罵,絕不輕饒。
  “我恨不得殺了他!”
  “只要你敢下決心,我就助你一臂之力。”
  丹陽的都督名叫媯覽。他和對孫翊懷有同樣怨憤的郡丞戴員暗中勾結,企圖謀害孫翊,並派人秘密地監視對手的行踪。
  但是,孫翊年輕剛烈,平時總佩帶著利劍,頗具戒備之心,所以媯覽等人一時無從下手,坐失了很多時機。
  於是媯覽和戴員二人又想出了一個新的計謀。他上書孫權,提出了討伐山賊的請求。
  孫策發回了同意的批示。於是媯覽偷偷地和孫翊的大將邊洪結為同黨,向縣令和諸位將領發出了召開評議會的請柬,並稱評議會後還要舉行盛大的酒宴。
  孫翊當然不會缺席這樣的會議,所以召開會議的時間一到,他就做好出門的準備,對妻子道:“我去開會了。”
  他的妻子叫徐氏。
  吳地雖然頗多佳麗,但徐氏在美人中更是個容貌超群的佼佼者,而且她自幼喜好易學,善於占卜。
  那天,在丈夫出門之前,徐氏特地用易經佔了一卦。
  徐氏看了卦像後,一再對丈夫勸道:“剛才佔了一卦,不知為何卦象顯示今天出門不利,你還是設法找個藉口不要去參加會議了。”
  但孫翊卻不以為然地拒絕了妻子的建議:“說什麼傻話,這是我們男人開會議事,怎麼可以不去呢?哈哈!”
  孫翊漫不經心地離開了家門。
  評議會結束後,照例舉行了酒宴。孫翊在夜深的時候才離開會館。當這個大酒鬼踉踉蹌蹌地剛走出會館門外,事先約定好的邊洪從暗處突然一躍而起,揮劍殺害了孫翊。
  聽到孫翊被害的消息後,唆使邊洪犯罪的媯覽和戴員卻突然翻臉不認人。他們故作驚慌地給邊洪安上“害主逆賊”的罪名,迅速逮捕邊洪,並將其押赴街市斬首。
  臨刑前,邊洪非常吃驚地喊冤道:“是他們違背了約定,這些壞蛋!他們才是殺人的罪魁禍首。”
  但是邊洪的喊冤為時已晚,叫聲未絕,人頭已經落地了。
  媯覽的罪惡還不止於此。他還懷有別的野心。
  另一方面,孫翊的妻子徐氏見丈夫遲遲不歸,心裡暗吃一驚,“會不會如卦像中顯現的那樣發生了什麼兇事?”
  於是她在心裡反复地祈禱著,但願自己的占卜沒有靈驗。但不知為何心裡總是不踏實,而且發現今夜的燈火也顯露出凶險的亮光。
  “我的心為何會跳得這樣快… …”
  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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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9-11 18:06:35

神不寧地走出房帷,仰望著夜晚的星光。這時,突然看到一隊士兵闖入中門,正朝步廊方向走來。
  為首的一人問道:“你是徐氏嗎?”
  徐氏一看,問話人正是橫刀相向的都督媯覽。
  媯覽讓士兵們留在後面,自己粗魯地向前走了十幾步,逼近徐氏的身邊詭秘地說道:“夫人,你的丈夫孫翊今晚被他的部下邊洪在會館的門外殺害了,我已經立即派人逮捕了邊洪,並押赴市內斬首示眾。為孫大人報了仇,是我媯覽代你報仇的。”
  媯覽故意提高嗓門,似乎要徐氏記住他的恩情。接著,他把話鋒一轉:“現在你也不要再悲傷了。從今以後,無論碰到什麼事情都可以找我媯覽幫忙。現在我有事找你商量。”
  媯覽說著,一把抓住了徐氏的手,企圖走進她的房間。
  “……”
  徐氏雖然一時感到茫然無措,但她輕輕掙脫了媯覽的手,說道:“我現在什麼事都不想談。”
  “還是進去吧!”
  “四周都是別人的眼睛,還是等月末的晦日再說吧。”
  媯覽看到徐氏的眼中沒有淚水,反而向他拋來了情意綿綿的媚眼,於是他會意地點了點頭:“好吧,我那天一定來。”
  媯覽欣喜若狂地回去了。
  媯覽是個心懷鬼胎的惡徒,其實他很早就對徐氏的美貌垂涎三尺,時刻在暗中算計著以求一逞。
  徐氏悲嘆著辦完了丈夫的葬儀。爾後,她偷偷地叫來了兩個丈夫生前的好友。他們都是武士,一個叫孫高,一個叫傅嬰。
  徐氏對他倆哭訴道:“我不相信殺害我丈夫的兇手是邊洪,真正的主兄是媯覽都督。我這樣說不是通過占卜來預知的,而是有實際的證據。現在對你倆說這些,我也羞於啟齒。媯覽這個逆賊挑逗我不守婦道,做出不義的苟且之事,還逼迫我做他的妻子。為了殺死這個害人蟲,我假意與他約定晦日之夜在我家幽會。到那時候,以我的聲音為信號,你們一起動手,幫我刺殺這個害我丈夫的仇人。請你們務必幫忙。”
  兩個忠義的朋友都是徐氏非常信任的可靠之人,他們聽了徐氏的哭訴後都不由得悲淚盈眶,當即豪爽地答應了徐氏的請求。
  於是,徐氏懷著亡夫之恨,發誓要為丈夫報仇,她一心等待著那天夜晚的到來。
  媯覽那晚果然如約而來。徐氏特意化了妝,還備了一桌精緻的酒菜。
  酒過三巡,媯覽已有了微醺的感覺。他迫不及待地問徐氏道:“你能答應做我的妻子嗎?”
  媯覽本性暴露無遺。他拔出利劍對著徐氏的胸口,逼著她就範。
  徐氏微笑道:“妾是你的人嗎?”
  “那當然,你做我的妻子已是無可改變了。”
  “不,你是殺害我丈夫的罪魁禍首!”
  “什麼?你說什麼?”
  徐氏突然一把抓住媯覽的劍柄,拼命叫喊道:“為我丈夫報仇!傅嬰、孫高!快出來殺了此賊!”
  “來了!”
  兩名武士應聲一躍而出,每人在媯覽的背後狠狠地砍了一刀。徐氏也奪過媯覽手裡的利劍,一劍刺入媯覽的脾腹。媯覽在三方夾攻之下當場斃命。徐氏在媯覽的血泊中伏地痛哭,她為丈夫的冤死而悲,也為今日親自手刃惡徒,為丈夫報仇雪恨而流出激動的淚水。
  三十鈴音
  孫高、傅嬰二人當晚立即帶領五十名士兵襲擊了戴員的官邸。
  “這是仇人的一塊臭肉!”
  他們把戴員的首級恭敬地呈獻給主公的夫人徐氏。
  徐氏當即穿上喪服,再祭亡夫之靈,並在靈臺上供著媯覽和戴員兩個仇人的首級。
  徐氏在亡夫的靈前發誓道:“大仇已報,我將為丈夫守節,終身不嫁!”
  丹陽的變亂很快就傳到吳主孫權的耳中。孫權聞之大驚,立刻率兵趕到丹陽城。
  “殺害我弟弟的人也同樣是對我的背叛!”
  孫權對媯覽、戴員的那些同黨全部進行了誅罰,爾後又把孫高和傅嬰提升為牙門督兵。
  接著,孫權又撫慰弟媳徐氏:“你就按喜歡的方式好好地過日子吧。”
  孫權下令給徐氏增加祿田,讓她回到自己的家鄉安度餘生。
  江東百姓們十分敬重徐氏的貞烈,傳頌她為“東吳的名花”,甚至在史冊上也留下了她的賢名。
  此後三四年間,東吳一派歌舞昇平。但到了建安十二年冬十月,孫權的母親吳夫人突然患了重病。
  “這次能化險為夷嗎?”
  東吳上下都為此忐忑不安。
  吳夫人自己似乎也察覺到了這一點。因此她命人把張昭、周瑜等重臣叫到自己房間,留下了遺言。
  吳夫人說道:“我的兒子孫權,繼承東吳的基業之時間尚短,年紀還輕,請張昭和周瑜兩人務必以師傅之心教導孫權。其他諸臣也要齊心協力地輔佐吳主,激勵他奮發有為地保衛家園。江夏的黃祖過去曾殺害我夫孫堅,是我們孫家的仇敵,所以此仇必報……”
  接著,吳夫人又對孫權說道:“你有自己的長處,也有自己的不足。你的父親和你的哥哥都是率領寡兵在戰亂中崛起,歷盡千辛萬苦,不懈奮鬥終於開創了東吳的基業。只有你完全是在吳城的樂園中出生長大的。現在東吳已歷經三代,終於由你君臨天下……要實現強國的理想一定要戒驕戒躁,千萬不能忘了你父兄創業的艱難。”
  “請母親放心。”
  孫權緊緊握住母親的手,他突然發現母親的手是那麼的瘦小,不由得大吃一驚。
  吳夫人繼續對孫權吩咐道:“張昭和周瑜等人都是良臣,所以你要把他們當做東吳的寶貝,平時要多聽聽他們的教誨。……另外,我的妹妹在後堂。從今以後,你要把她當做自己的母親那樣盡心孝養。”
  “是,孩兒記住了。”
  “我幼年的時候父母雙亡,只能和弟弟吳景移居到浙江錢塘生活,在那時嫁給了亡夫孫堅,一共生了四個子女。可是,長子孫策也英年早逝,三子孫翊又在最近死於非命,剩下的只有你和最小的妹妹。權兒,你一定要照顧好你的小妹,將來為她找個賢婿出嫁。如果你違背了母親的遺言,我在九泉之下也不和你相見了。”
  吳夫人言畢,突然瞑目氣絕。
  圍在枕邊的親人和重臣們立刻垂淚而泣,嗚咽之聲甚至傳到了外面。
  孫權在高陵之地——父親墓地的旁邊用精美的棺槨衣衾厚葬了母親,並下令全國停止歌舞娛樂一個多月。期間,廣大的吳地領域內只能聽到祭祀的鈴聲和鳥啼的聲音。
  服喪的冬天過去了,轉眼進入了建安十三年。
  江南的花樹在春天滋生出新的芽蕾,天天都是晴朗的好天氣。
  年輕的吳主孫權很早就召集群臣召開評議會商議軍情。
  孫權提出了評議會的議題,“現在討伐黃祖如何?”
  張昭反對道:“現在主公母親吳夫人的忌年尚未過去,怎能輕易動兵呢?”
  周瑜則持相反的意見:“討伐黃祖也是吳夫人的遺言之一。我們為何還要拘泥於喪期之內不能用兵的老規矩?”
  究竟採用哪一種意見,孫權一時難以決斷。
  這時,都尉呂蒙來到吳城,向孫權禀報了一件事。
  “我在警備龍湫的渡口時,發現從上游江夏駛來一艘木船,有二十名左右的江賊竄上岸來。”
  呂蒙首先按照事情發生的順序進行如下的描述:“我當時立即派兵包圍了這夥江賊,將其一網打盡。經過盤問,其中一個像頭目模樣的人說他自己就是黃祖手下的大將,名叫甘寧,字興霸,原本出生於巴郡的臨江。他從年輕時就好勇鬥狠,糾集了社會上的一些地痞無賴,號稱孩子王。他到處與人打架,競爭俠義。經常率眾帶著強弓、大鉞,披掛重鎧,腰佩利劍和鈴鐺,橫行江湖。人們只要聽到甘寧的鈴聲,就會驚慌地一邊大呼,\'錦帆賊來了!錦帆賊來了!\'一邊沒命地逃跑,樣子十分可笑。”
  “甘寧的同夥終於發展到八百多人,乾了很多壞事。但他後來看到形勢的變化,頓然醒悟,後悔自己以前犯下的惡行。於是率眾去投奔荊州的劉表,但很快發現劉表為人並不可靠,所以轉念想投奔東吳,他對同夥說:\'同樣是投靠,還是應該去東吳。我誌已定,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他因此脫離荊州來到江夏,但江夏的黃祖無論如何也不讓放行。甘寧只好暫且放棄了投奔東吳的打算,跟從了黃祖。怎奈黃祖心胸狹隘,雖然留下了甘寧,卻不想重用他。不僅如此,在某一年的戰鬥中,黃祖被敵軍包圍,生命危在旦夕,是甘寧單槍匹馬殺入敵圍,救出了黃祖。但黃祖從沒給予他任何恩賞,始終把他只當做一個低級的軍官看待。黃祖的下臣中有個叫蘇飛的人,非常同情甘寧的心事和境遇,他多次向黃祖推薦,希望能重用甘寧,但黃祖卻固執己見,認為甘寧只是江上的一個水賊,怎能讓強盜進入帷幕,委以重用呢?把他當做一頭猛獸養著是最好的辦法。蘇飛聽了更加憐惜甘寧。在一次夜宴之後,他把內情告訴了甘寧,並對他說道:\'人生幾何,還是去尋求明主吧。在這兒,足下即使再忠勇勤勉,只因有負罪的前科,終難以成為人上之人。\'甘寧又問自己該怎麼行動,蘇飛告之最近可能要下令讓甘寧去擔任鄂縣的小吏,到那時便可伺機逃脫。甘寧感激地三拜蘇飛,一心等待著那天到來。那一天,甘寧帶著心腹部下乘著一條赴任的木船沿江脫逃。沒過幾夜,終於到達了東吳的領土。他要向東吳的將軍報告江夏的情況。以上就是有關甘寧的詳情。他要我特地向主公轉達。”
  “哦,原來是這樣啊。”
  孫權和諸將聽了,都重重地點了點頭。
  呂蒙進而又補充道:“甘寧長期在黃祖的手下,是個鄰國都知名的勇士,他的出走也確實其情可憫。我也仔細地了解此事的內情,想到了甘寧出走的苦衷。我雖然不能保證國主能否用他,但我認為作為一個明君,應該真心誠意地收養那些有識之士,並重禮相迎賢人。所以我不管如何,決心將甘寧之事轉告主公。甘寧為了表示他的誠意,不但折箭發誓自己效忠吳主的意志,而且還告訴我他已把江船中的幾百名下屬都召集到岸上,恭敬地等待著主公是否收納的消息。他們現在就屯駐在龍湫的岸邊靜候佳音。”
  “來得正是時候!”孫權撫掌大笑,“現在正當我們商議討伐黃祖之際,甘寧率其數百名部下亡命逃入我之領域,豈不是應了\'潮滿江岸草先動\'的老話。這說明天時已到,也是徹底消滅黃祖的前兆。呂蒙,你快把甘寧叫來!”
  呂蒙接受了孫權的命令後,覺得吳主已經給予甘寧極大的面子,於是立刻騎著快馬返迴龍湫報信。
  沒過幾天,甘寧跟隨呂蒙來到吳會。
  孫權帶領群臣接見了甘寧。
  孫權首先開口說道:“我很早就知道將軍的名聲,而且呂蒙還向我禀報了你出走江夏的詳情。我想問問將軍,現在為了我們東吳,有否消滅黃祖的計謀?請直言不諱地告訴我。”
  甘寧首先施禮拜謝,然後從容地回答:“漢室的社稷今天越發危急,曹操的驕橫也日甚一日,恐怕不久就將暴露其篡權奪位的野心。”
  “荊州和我們東吳相鄰,請將軍深入詳細地講一講荊州的真實情況。”
  “江川的流水會將山陵阻隔,攻守的防線無懈可擊。荊州沃野千里,百姓富足,的確是個非常好的地方,但它也有一個脆弱的軟肋,那就是劉表的家門不和以及宿老重臣之間的意見不一致。”
  “世人都說劉表具有溫良博學之風。他精心培養人才,振興教育。天下的賢才集聚於他的旗下。”
  “吳侯說得不錯,但這只是對劉表壯年時的政績評價。他到了晚年,老氣橫秋,且多種疾病纏身,原先的長處成了現在的短處。更何況他優柔寡斷,既無向外征伐的大志,治內又憂患深重,各種亂象乘虛而入。嫡子和庶子之間也開始了明爭暗鬥,敗亡的徵兆頻現,所以討伐荊州正當其時。”
  “那麼如何攻入荊州呢? ”
  “當然,消滅江夏的黃祖是進攻荊州的前提。黃祖不足為懼。他也上了年紀,且對時務昏昧無知,只知道貪婪地攫取貨利,因此上上下下都對他不服。”
  “兵糧武器的狀況如何?”
  “江夏軍備雖然充足,但不知道活用,而且軍紀不整,所以我認為如果現在發起進攻,也許立刻就會土崩瓦解。倘若吳侯興兵攻打江夏、襄陽,兵至楚關,則進取巴蜀也非難事。”
  “將軍說得很精彩,真是金玉之論。我們絕不放過這個機會。”
  孫權說著,立即吩咐周瑜趕快準備兵船。
  張昭擔憂地諫言道:“如果現在出兵,恐怕會有人乘虛作亂。我覺得還是等吳夫人的喪期結束,人心穩定後再興兵不遲。”
  甘寧打斷了張昭的話頭,插嘴道:“正因為如此,東吳當下才把蕭何的重任託付給你,如果擔心動亂,那就更應該好好地保衛吳土,盡心盡力地辦好後方的事務。”
  “此事我決心已定,張昭也不要橫生枝節了,讓我們一起舉杯吧。”
  孫權力排眾議,一言定乾坤。
  接著,他又轉過臉對甘寧吩咐道:“對於你來說,此次征討黃祖,就要像喝這杯酒那樣一口吞下。如果破了黃祖,就是你立下的大功。 ”
  孫權說著,不斷地往酒杯裡倒酒,與甘寧痛飲。
  為了征討黃祖,孫權任命周瑜為大都督,呂蒙為先鋒大將,董襲、甘寧為兩翼的副將,共率十萬吳軍溯流而上,浩浩蕩盪地殺向江夏。
  鴻雁躲藏在亂雲裡,楊柳在風中搖擺著,江岸的春天顯露出陰晦的景象。
  吳軍調集幾百艘舳艫兵船溯江而上,聲勢浩大,軍容威壯!
  早有探馬飛報黃祖:“出大事了!吳軍將襲江夏!”
  告急的警報不斷傳來,黃祖確實吃驚不小,但他一想起先前大勝吳軍的往事又稍覺心安,暗忖:“孫權這個黃口孺子到底想幹什麼?”
  於是,黃祖拜蘇飛為大將,陳就、鄧龍為先鋒,準備在江上迎擊吳軍。江夏頻繁地派出兵船,緊張地進行著各項攻防的準備工作。
  大江的波濤洶湧澎湃。
  吳軍的船隊穿過沔口的水面,慢慢地駛向港灣的入口。
  黃祖軍的防守部隊聚集了許多小船,在江岸一帶形成了小船組成的防禦工事,並在小船上配備了大小弓弩,他們一見吳軍船隊就萬箭齊發地迎頭痛擊。
  吳軍的船隊立刻狼狽地潰散,各船慌不擇路地逃跑,但由於江夏軍在水底預先布下了縱橫的巨大繩索,致使不少吳軍船隻被奪櫓折舵。
  “難道我軍還會遭到第二次失敗嗎?”
  周瑜為此愁眉緊鎖。
  這時,甘寧自信滿滿地對周瑜說道:“不要慌,看我的。”
  於是,他催促董襲按照事先商定好的計謀行事。
  他命令船隊冒著敵軍如雨的箭矢拼命地前進接近敵船,船桅上同時高懸著信號旗。
  少頃,只見百餘艘快船沿江而上,每艘快船上都乘坐著二三十名敢死隊員。
  洶湧的波濤裡突然金鼓大作,殺聲震天。吳軍載著敢死隊員的快船接二連三地靠近了江岸。
  有的快船衝斷了敵軍預設在水底的巨索,有的快船則避開江上的冷雨和敵軍的飛矢,繼續前進。此外站在吳軍大船上的弓箭手們更是瞇著眼睛,朝岸上的敵軍猛烈地射箭還擊。
  “給我守住!”
  “不能讓吳軍上岸!”
  顯然,江夏軍已經亂了陣腳。
  他們設在江邊的用小船組成的防禦工事也遭到了吳軍的反复蹂躪。
  吳軍向小船工事投去了無數的火把,潑灑了大量的燃油。
  頓時,江面上火光沖天,殺聲四起。敵軍的鮮血染紅了江面,猶如夕陽西下的天空一般。黃祖的先鋒大將陳就逃上岸來,繼續不服輸地嚷道:“雖然我們小船組成的第一道防線也許被破壞了,但我們還有第二道防線,趕快去加固岸上的防柵吧。”
  陳就正在向部下下達陸戰的命令,不料正巧被剛上岸的呂蒙撞見了。
  “不許動!”
  呂蒙大喝一聲,躍馬挺槍直取陳就。
  “啊?!你就是東吳的呂蒙嗎?”
  陳就慌忙拔劍防守,同時又提醒他的部下:“注意!敵軍已經上岸了。”
  沒戰幾個回合,陳就撥馬逃跑。
  看來江夏軍根本沒有料到吳軍會如此迅速地到達江岸。呂蒙見陳就逃跑,又是一聲斷喝:“你這傢伙難道不愛惜自己的名聲嗎?”
  說著,呂蒙拍馬緊追,一槍擊中了陳就的後背。待他落馬倒地之後,呂蒙立刻拔出利劍,割下了陳就的首級。
  為了拯救舟船防線的潰滅,大將蘇飛飛馬趕到江岸。
  為了搶得頭功,上岸的吳軍將士們一見到蘇飛,就紛紛高聲喊叫著蜂擁而上,把蘇飛圍了個嚴嚴實實。但是上前廝殺的將士就像夏蟲撲火那樣被蘇飛一一斬殺。一時間,蘇飛的周圍屍積如山。
  這時,吳軍的一位名叫潘璋的猛將衝進雙方對峙的重圍,直衝到蘇飛的身邊,倏然從馬上伸手一把抓住蘇飛,使其無法動彈,然後將他挾在馬鞍的側面,飛馬回到吳軍的大船上。
  潘璋向孫權獻上被俘虜的蘇飛。
  孫權瞪起眼珠子,睨視著蘇飛,對部下命令道:“過去殺害我父親的敵將就是這個傢伙,現在處斬太便宜他了。待我凱旋後,把黃祖和他的兩顆人頭放在父親的墓前祭祀。先暫且把他關入檻車,帶回去再行發落!”
  三十一蜜蜂和世子
  吳軍的水陸軍在江夏地區取得了重大的勝利。接著,吳軍乘勝從水陸兩路直接攻打江夏城。
  江夏是黃祖長期盤踞的地盤,他向來以“黃祖的江夏”自誇。迄今為止,江夏從未受到過吳軍的攻擊。
  吳軍包圍了江夏,對此地熟悉的甘寧率先引軍沖在前面。
  甘寧兩眼充血,擺出一副拼命的架勢,他道:“讓黃祖的首級落在別人的手中是我的恥辱。”
  江夏的西門和南門已受到吳軍的攻擊,但還沒有誰去攻打東門。甘寧估計黃祖也許會率兵出東門,順著小道逃跑,所以他在離東門數里遠的地方佈設伏兵,靜靜地等待著。
  沒過多久,江夏城的上空升騰起濃烈的黑煙,城上的望樓殿閣都在大火中化為灰燼。大將黃祖狼狽地不戰而退,他只帶著二十餘騎部下一邊抵擋著,一邊通過東門拼命地逃跑。這時,從道路的旁邊突然閃出五六騎披著鐵甲的將士,呼喊著擋住了黃祖的退路。
  “是誰?”
  甘寧發現有人搶在他的前面,不由得暗自納罕。
  仔細一看,攔截黃祖的原來是東吳的宿將程普和他的家臣。
  程普對今天的戰鬥抱有很大的期望,他要取得黃祖的首級也在情理之中。
  從在無功而返的遠征途中戰死的孫堅開始,到第二代的孫策,以至現在第三代的孫權,程普整整跟隨了孫家三代君主。這個歷來武藝高強從未敗北的宿將也發誓:決戰在今天!他也許在心中真誠地祈念著,今天要為故主報仇。
  但是甘寧也實在不甘心光是羨慕地看著程普搶得頭功,但此時出手已遲,所以他慌忙拿起放在腰間的一張鐵弓,對著黃祖“嗖”地放出一箭。
  那支箭恰巧射中了黃祖的後背,黃祖應聲落馬掉在地上。
  “不要再放箭!我已殺了敵將黃祖!”
  甘寧大聲呼喊著縱馬飛奔而來,他和程普一起舉起了黃祖的首級。
  佔領江夏后,二位將軍一起把黃祖的首級呈獻在孫權的面前。
  孫權把黃祖的首級扔在地上,罵道:“今天終於報了殺父之仇。現在把黃祖的首級放入木匣子裡帶回,和蘇飛的首級放在一起,在我父親的墳前祭奠亡靈。”
  孫權接著犒賞諸軍,決定率軍班師回朝。這時,孫權又道:“這次戰役甘寧的功勞很大,我封他都尉之職。”接著,他準備留下若干兵馬守備江夏。
  “這不是一個妙策。”張昭希望孫權重新考慮,他說道,“為了守備這樣一座小城,我們必須留下一部分軍隊,以後還得一直派兵把守,長此以往是難以維持的。所以,我建議與其分兵留守,不如狠狠心乾脆放棄江夏城。我軍一撤走,劉表肯定會派兵過來為黃祖報仇。這樣我們還可以再次討伐,並在敵軍潰敗的時候乘勝追擊,一直追到荊州城下,那時再進攻荊州就大為便利。由於我們通過戰爭充分了解了這一帶的地勢和要害所在,所以即使一而再、再而三地攻破荊州也非難事。”
  張昭提出這樣的計策,就是要把江夏城作為一個陷阱,引誘劉表出兵,再設法殲滅。
  “你的計策太妙了!”
  孫權聽了大為贊成,決定放棄所有的佔領地區。全軍乘上兵船,高唱凱歌,意氣風發地得勝回師。
  原黃祖手下的下臣蘇飛被俘後被關入檻車,先期送回東吳。當他聽說出征的吳軍已凱旋消息後,心想:“我以前親自救過甘寧,如果現在拜託甘寧的話,也許他會設法救我一命。”於是特意寫了一封求救信,暗中託人帶給甘寧。
  凱旋之後,孫權親自來到父兄的墓地,向他們報告了這次戰爭勝利的經過,爾後又和功臣們一起舉行了慶功宴會。
  宴會上,甘寧突然跪在孫權的腳下,一邊磕頭,一邊哀求道:“我有一事相求,請主公開恩。”
  孫權驚訝地問道:“什麼事?你好好說!”
  “我願以主公對我的恩賞來換取蘇飛的一條命,懇請主公成全。如果不是以前蘇飛救了我,不要說今日立下的寸功,就是自己的性命也早就沒了。”
  孫權聽了,考慮良久。
  如果沒有蘇飛當年施救甘寧,也就沒有今日的大捷。
  但是他很快又搖頭道:“如果我饒了蘇飛一命,想必他又會逃跑,再向東吳復仇吧?”
  “不,絕不會!我甘寧發誓絕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你說得肯定嗎?”
  “您讓我發什麼樣的誓言都可以。”
  “那好,看在你的面上就免他一死!”
  孫權終於饒了蘇飛一命。
  接著,孫權又對引薦甘寧的呂蒙也給予了恩賞,還封他為橫野中郎將。
  但是,慶功宴的和睦氣氛卻很快被打破了。
  “你這混蛋不許動!”
  忽聽得一聲怒喝,只見一人手持利劍從宴席的一角直衝甘寧而來。
  “啊,你想幹什麼?”
  甘寧一邊呵斥,一邊緊張地舉起前面的餐桌,抵擋了對方迎頭砍來的一劍。
  “住手!凌統!”
  由於情況緊急,連命令左右的時間也沒有。孫權不得不從後面親自抱住了施暴者,一邊大聲地命令他住手。
  施暴者正是凌統。在建安八年發生的那場戰爭中,其父凌操奉命攻打黃祖,立下了大功。可惜在戰鬥中,不幸被當時還在黃祖手下效命的甘寧所射殺。
  當時,凌統還是個第一次上陣、只有十五歲的年輕小將。從此,他悲痛地獨自吞下喪父的淚水,每天都在心中發誓要為父親報仇雪恨。
  孫權聽說了凌統的心事後,大度地對他說道:“你今天這樣狂躁似也情有可原,我不怪罪你,為了你的一片孝心,我也原諒你的無禮舉動。但是,作為國中藩臣,侍奉同一個主人,難道大家不是兄弟嗎?甘寧在過去的戰爭中殺害了你的父親,是因為他必須對當時的主公竭盡忠勇。現在黃祖已亡,甘寧也效命於東吳,加入了我們的大家庭,成為其中的一員,為何還要對他抱著過去的怨恨呢?雖然你的孝心感人,但卻偏執地不忘私怨,這說明你只知孝心而不知盡忠的大道理。我孫權今天原諒了你的這些過錯,希望你把過去的一切仇恨都忘了吧。”
  聽了國君的諄諄教導,凌統放下手中的利劍,拜伏在地:“主公的教誨我會銘記在心,但請體察我的苦衷。我從小就受到主公厚恩,永誌不忘。可是父親被人奪走了性命,作為兒子心中是多麼的痛苦,更何況現在殺人兇手就在我的眼前,我怎麼能忍下這口氣?”
  凌統慟哭不止,又不停地叩首,額頭上鮮血如注。
  “不要再哭了,相信我會給你公道的。”
  孫權和諸位大臣一起極力撫慰凌統。雖然凌統今年才二十一歲,但自從追隨父親去江夏第一次上陣以來,他的驍勇已赫赫有名。孫權也很愛惜和讚賞這個年輕人。
  事後,孫權封凌統為承烈都尉,又命甘寧統領百艘兵船和五千水軍去鎮守夏口。
  孫權這樣的安排,主要是為了讓凌統慢慢地淡忘對甘寧的宿怨。
  東吳正在不斷地加強和擴展勢力。
  南方的天下充滿著興盛昌隆的氣氛。
  現在,東吳勢力又得到了極大的提升,其最顯著的標誌就是編制了自己的水軍。
  這也進一步顯示了江東的造船技術取得了飛速的進步。
  東吳熱衷於建造大船,並不斷將新造的大船結集於鄱陽湖。周瑜被任命為水軍大都督,頻繁地舉行水軍的大演習。
  孫權自己也並不逍遙自在。他讓叔父孫靜鎮守吳會,自己則親率大軍精心經營鄱陽湖附近柴桑郡(今江西九江西南)一帶的防線。
  這時,劉玄德佔據新野,已迎來了孔明,也在為實現將來的大計而不懈地進行著各項準備工作。
  “哎呀,荊州方面派來了急使,說是有一件大事,你說我是去好還是不去好呢?”
  那一天,劉玄德接到了劉表的來信,閱後甚感為難。
  孔明立即為劉玄德做出了明確的判斷。
  孔明道:“主公還是動身去荊州吧。前不久,吳軍殺了黃祖,也許劉表要在荊州和你商議為黃祖報仇的事呢。”
  “那你說我當著劉表的面,該採取何種態度呢?”
  “主公可以委婉地向他提起那次襄陽盛會和檀溪逃難的事情。如果劉表要你充當伐吳的先鋒,千萬不要答應。”
  不久,劉玄德帶著張飛、孔明離開新野,向荊州出發。
  到了荊州後,劉玄德把張飛和五百名隨從的士兵留在城外待命,自己和孔明進了荊州城。
  劉玄德在階下拜見劉表後,即被劉表引入大堂。劉表立刻對劉玄德表示了自己的歉疚之情:“在先前舉行的襄陽盛會上,由於我對閣下照顧不周,致使出現了危急之事,我對此深表歉意。本擬對蔡瑁斬首論罪,以向閣下表示歉意,由於蔡瑁本人一再認罪求饒,加之眾人苦苦哀求,我才不得已暫且饒他一命。希望你把這事就當做流水一樣忘了吧。”
  劉玄德微笑道:“這事不是蔡將軍幹的,恐怕是些無名之輩的小人企圖暗中作亂。我早已把這件事忘了。”
  “你最近有沒有聽說江夏之敗和黃祖戰死的消息?”
  “黃祖是個脾氣暴躁的大將,也許他是自取滅亡的吧?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你認為我們應該去攻打東吳,為黃祖報仇嗎?”
  “如果荊州採取南下的姿態,北方的曹操就會立即乘虛進攻荊州。”
  “這倒也是件難事。我自己上了年紀,而且體弱多病,已經不能帶兵打仗了。我對此難局,反反复复地苦思冥想,還是一籌莫展……我想閣下是漢室的宗親,又是劉家的同宗,此次能否代我治理荊州?等我死後,由你統治荊州如何?”
  “恕我不能接受您的好意。這樣的大國,這樣的難局,像我這樣的庸才怎能擔此大任呢?”
  孔明站在旁邊頻頻地朝劉玄德使眼色,但他好像未解其意,依然說道:“你不要再說這種洩氣的話了,首先要保重自己的身體,然後再振奮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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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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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理國家,進而製定打破難局的良策。”
  面談結束後,劉玄德帶著孔明回到城下的旅館。
  孔明不解地問道:“主公剛才為何不接受劉表的好意呢?”
  “我不能看到恩人的危難而心中竊喜。”
  “可這又不是叫您去篡奪荊州。”
  “即使是他讓給我,也是恩人不幸中的不幸。我劉玄德實在不忍把它看做是自己唯得的良機。”
  孔明無奈地慨嘆道:“果真如此,主公不愧是個仁君。”
  這時,侍從來報:“荊州劉表的嫡子劉琦前來拜訪。”
  劉玄德聽了大吃一驚,立刻出門相迎。
  “世子何事來訪?”
  劉玄德把劉琦迎上堂後,殷勤地詢問他的來意。
  劉琦含淚相告:“正如您所知道的,我生來就是荊州的繼承人,但是繼母蔡氏有了劉琮之後,就經常密謀要殺害我,企圖立劉琮為父親的繼承人。現在我真的害怕待在城裡,怕不知什麼時候會遭到謀害。所以請你務必救我。”
  “你的事我也有所知曉。但是世子你要明白,你家的內部事務他人是不能置喙的。說實話,家家都有本難唸的經。克服這種偏見,保持全家和睦,難道不是每個家庭成員應盡的責任嗎?”
  “如果是其他的事情,我什麼都能忍受,可是我現在連性命都難保,我不想就這樣被他們殺害了。”
  劉玄德問孔明道:“為了救世子,你有沒有好的計謀?”
  孔明冷淡地搖頭道:“家庭內部的事不是我們該知道的。”
  “……”
  劉琦只得無奈地黯然而歸。
  劉玄德同情地目送著劉琦遠去的背影,終於不忍地追上去,湊到他的耳邊悄悄地耳語道:“明天我暗中叫孔明到世子的館舍來。到那時,請你採取這樣的方法向孔明問計。”
  第二天,劉玄德對孔明說道:“昨天世子特意前來拜訪,所以今天我們必定要去還禮。但不知為何,我從今天早上開始突然腹痛不止,還是有勞先生代我走一趟吧。”
  孔明奉劉玄德之命去劉琦的館舍還禮。本想去去就回,誰知劉琦執禮甚篤,還備了一桌的酒菜殷勤招待。孔明就是想回去,也一時難以開口。
  酒至半酣,劉琦又恭敬地說道:“請先生暫移玉步,參觀寒舍。我有一些古書想請教先生,聽說這都是稀世孤本,先生是否有興一覽?”
  劉琦的話語吸引了孔明的好學之心,終於跟著他上了一座樓閣。
  孔明掃了一眼樓閣,有些懷疑地問道:“你說的古書在哪兒?”
  劉琦一下子跪倒在孔明的腳下,流著眼淚百拜不止。
  “先生,請原諒。今天把您請上樓閣,就是想請您解救我昨天所說的危難。請務必告訴我逃過此難的良計。”
  “我不知道。”
  “請先生不要這樣說,可憐可憐我吧。”
  “我憑什麼要參與別人的家庭內部事務?我沒有那樣的良計。”
  孔明說著,拂袖準備下樓。他突然發現,就在剛才不注意的時候,樓梯已被劉琦的下人撤走了。
  “啊,世子!你不能這樣欺騙我!”
  “除了先生,我在這世上已經沒有可請教之人了。現在對我劉琦而言正處於生死的關頭。”
  “你再怎麼問我,我也沒有計策可教。要想避難保命,只有自己開動腦筋,鼓起勇氣,敢於和危難鬥爭。”
  “難道我無論如何都得不到先生的教誨嗎?”
  “俗話說\'疏不間親\',就是這個道理。”
  “那我實在無路可走了。”
  劉琦說著,突然拔劍準備引頸自裁。
  孔明見狀急忙止住了他:“請等一下!”
  “先生請放手,不要管我。”
  “不要這樣,如果你肯保密,那我教你一計吧。”
  “啊?!先生說的是真的嗎?”
  劉琦放下寶劍,急忙跪在孔明面前,兩眼放出希望的光芒。
  孔明鄭重地說道:“古時候,在春秋時代,晉獻公的夫人有兩個兒子,哥哥叫申生,弟弟叫重耳。”
  孔明引述了一個古例來教導劉琦。劉琦聚精會神地聽著。
  “……誰知不久後晉獻公的如夫人驪姬也生了一個兒子,她一心想讓自己的親生兒子繼承王位,所以經常在晉獻公面前說正妻的兒子申生和重耳的壞話。但是在晉獻公的眼中,正室的兒子都是優秀的人才,所以驪姬再怎麼讒言,也不能說動晉獻公廢嫡立庶……”
  “申生的情況和我現在的境遇非常相似。”
  “暖春的一天,驪姬把晉獻公迎上樓閣,透過窗簾觀賞春園的景緻。接著,她又暗中在自己的衣領上塗了蜂蜜,特意下樓去邀請申生入園賞景。蜜蜂聞到蜂蜜的香味後,自然成群地飛到驪姬的頭髮和衣領上。毫不知情的申生看到這突如其來的情況非常吃驚,他一邊保護著驪姬的身體,一邊拼命地用手驅趕在驪姬衣領和後背飛舞的蜜蜂。晉獻公在樓閣上看到申生這樣的舉動,誤以為他在調戲驪姬,感到害怕和氣憤。從此,晉獻公對申生的猜疑越來越重。”
  “啊……蔡夫人也是那樣的,所以我也在不知不覺間毫無理由地受到父親的冷落。”
  “初次得手之後,驪姬更加有恃無恐地繼續作惡。她很快又策劃了一個陰謀。歲末年初祭祀的時候,她偷偷地在祭品裡下了毒藥,然後對申生說,\'把母親的供品直接送到廚房太可惜了,先讓你父親嚐一嘗吧。\'申生就按照驪姬的吩咐,把供品獻給父親晉獻公品嚐。誰知就在這時,驪姬突然進來說外面帶來的食品不經測試不能食用。說著她把供品扔給狗吃,狗吃了立刻流血而亡。晉獻公見了大怒,他中了驪姬的奸計。申生被迫自殺。”
  “啊,那申生的弟弟重耳該怎麼辦呢?”
  “重耳事先知道了自己也將面臨殺身之禍,於是趕快逃往他國,過起隱名埋姓的生活。十九年後,重耳初次登上大位,即晉文公。現在荊州東南的江夏之地,因吳軍殺了黃祖之後,一直處於荒棄的狀態,也沒有人去守衛。世子若想躲避繼母之禍,可向父親請求去江夏駐守。如果你依計行事,就可得到當年重耳出國避難的同樣結果。”
  “多謝先生的指教,我劉琦突然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劉琦反復拜謝,接著擊掌命家人搬來扶梯,自己恭恭敬敬地送孔明下樓離府。
  孔明立刻回到旅舍,他將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劉玄德。劉玄德聽了也非常高興,連稱“這是一條妙計”。
  不久,劉表派使者邀請劉玄德議事。劉玄德立刻進城拜見了劉表。
  劉表對他這樣說道:“我的嫡子劉琦也不知怎麼想的,突然對我提出自己願去駐守江夏,不知賢弟以為如何?”
  “那不是很好嗎?嫡子離開您的膝下去遠方駐守,對他個人的修行是很有利的。再說,江夏鄰近東吳,是個戰略要地。閣下把自己的親骨肉放在那兒,我認為這也會極大地提高荊州全體將士的士氣。”
  “是嗎?”
  “總而言之,東南的防守由您和嫡子謀劃,鄙人則負責西北的防守。”
  “噢,聽說最近曹操也在玄武池大造兵船,並且正在加緊訓練水手,無論從哪方面看,都說明他有南征的野心,所以拜託賢弟多費心了。”
  “我明白,敬請放心。”
  劉玄德向劉表告別後,徑直回新野去了。
  三十二臨戰第一課
  當時,曹操正在大規模地進行職制改革,其目的是為了保持清新的政風,不斷地任用提拔有能力的人才,努力強化閣僚的體制。
  他宣稱:“如果有事,隨時出動。”也就是時刻保持著所謂的臨戰態勢。
  那時,毛玠被任命為東曹掾,崔琰被任命為西曹掾。尤其被評為優秀人才的是主簿司馬朗的弟弟司馬懿,他出生於河內溫,字仲達,被任命為文學掾。
  司馬仲達精通文教和官吏的選拔,在文官中被公認為是個才幹超群的“能吏”,但在軍政方面還沒顯露出他的才略。
  當時把持軍務的依然是夏侯惇、曹仁、曹洪等人。
  一天,曹操召開軍事會議,討論南方的形勢。
  夏侯惇在會上建議道:“現在劉玄德佔據新野,拜孔明為軍師,頻繁地調練兵馬。如果現在對其棄之不顧,將來必成心腹大患。所以我認為處理南方軍事的順序應該是先去除新野劉玄德這塊絆腳石,然後再謀求實施下一個大計。”
  諸位大將中雖然也有人面露反對之色,但曹操還是立即表態道:“這事就這樣定了。”他當場決定首先討伐劉玄德,並作了具體的軍事安排,即拜夏侯惇為全軍的都督,於禁、李典為副將。組建十萬兵馬的軍團選擇吉日,率軍向新野進發。
  會議期間,荀彧曾兩次在曹操面前發表不同的看法:“聽說孔明不是普通的軍師,如果各位討伐劉玄德時過於輕敵,即使勝了也獲利甚少,而一旦失敗,則中央的威嚴何在?我們將失去太多的東西,所以在這方面必須多加考慮。不知各位以為如何?”
  夏侯惇站在一邊訕笑道:“劉玄德、孔明等人,不論哪一個都不過是沒有固定領地的野鼠之輩。你的這種說法簡直是杞人憂天。”
  “不,不,將軍,你絕不能太小看劉玄德。”
  突然,旁邊有人出來附和荀彧的說法。眾人一看,原來是先前住在新野、熟知劉玄德近況的徐庶。
  “噢,是徐庶嗎?”曹操好像突然發現了徐庶的存在,他急切地問道,“劉玄德的新軍師孔明是何等人物?”
  “他叫諸葛亮,字孔明,道號臥龍先生。他上通天文,下悉地理民情,精研六韜,胸藏三略,神算鬼謀,真乃天下奇才,絕非世上平庸的腐儒和兵家可比。”
  “那和你相比如何?”
  “不能與之相比。我乃螢火之光,孔明卻是皓月之明。”
  “真的嗎?”
  “世人怎能及得上他?”
  夏侯惇聽了極為反感,他一面怒叱徐庶言論的荒謬,一面大言不慚地說道:“孔明也畢竟是個凡人吧,人和人之間絕沒有那樣大的差別。總而言之,即使是凡人和聖人的差別,也不過相隔一張紙而已。以我夏侯惇的眼光來看,像孔明那樣的年輕人如同草芥。首先,那個黃口小兒不是沒有實戰的經驗嗎?如果在這一戰不能將他生擒,我夏侯惇寧願將自己的首級獻給丞相。”
  曹操被夏侯惇的豪語所鼓舞。出陣那天,他欣然親自立馬於丞相府門口,為十萬將士送行。
  另一方面,自從劉玄德把孔明迎入新野之後,在其內部開始出現了一點不太和諧的氣氛。
  眾人不無妒忌地私下議論道:“讓年紀輕輕的孔明位居眾臣之首,難道要我們向他恭行師禮嗎?主公和他同時起居,親密無間,寢則同床,食則同桌,真是太過恩寵了。”
  關羽和張飛的心中也甚感不快,不僅形之於色,有時甚至直接向劉玄德毫不客氣地大發牢騷。
  “孔明究竟有何才能?難道大哥生來就有迷信個別人的嗜好嗎?”
  “不!不!”劉玄德溫和地含笑道,“我得到孔明如同魚得水那樣,你們不要瞎猜疑了。”
  張飛聽後極其不快地面露慍色。從此以後,他只要一見到孔明,就會嘲諷地叫道:“水來啦!水流過來啦!”
  孔明確實就如水一般,即使身處城內也總是雅靜無聲,很難知道他究竟在還是不在。
  有一次,他偶然看到劉玄德的帽冠,往日平靜的眉頭立刻皺起,不滿地問道:“這是乾什麼?”
  劉玄德似乎有喜歡修飾儀容的愛好,這次他把一種珍貴的飾物戴在帽冠上,還鑲嵌上珍珠。對於孔明的責備,他慌忙解釋道:“你是說這個嗎?這是犛牛的尾巴,是襄陽的一個富豪送給我的。聽說非常珍貴,所以我特意把它戴在帽冠上看看。先生覺得奇怪嗎?”
  “雖然很相配,但主公不感到悲哀嗎?”
  “為何?”
  “如果主公像女子那樣喜歡修飾容姿,那將意味著什麼?那是主公喪失大志的表現。”
  孔明頗為正色地責問道,劉玄德聽後突然扔了那頂用犛牛尾巴裝飾的帽子,有些不快地說道:“先生怎能如此相比呢,我只不過為了暫時忘卻心中的煩憂而已。”
  孔明又問:“主公和劉表相比如何?”
  “我不如劉表。”
  “和曹操相比如何?”
  “那就差遠了。”
  “既然主公也知道不如他們二人,況且我們這兒擁有的兵力只不過數千人,如果曹操明天就派兵來進攻,我們拿什麼來防守呢?”
  “……我也經常為此煩憂。”
  “那也不能單純地停留在煩憂上,必須找出實際的對策。”
  “請先生明示有何妙計。”
  “從明天開始抓緊實施吧!”
  孔明事先製作了新野百姓的戶籍,招募了壯丁。因此,除了數千名守城部隊之外,他向劉玄德提出了組建農兵隊的計劃。
  從第二天開始,孔明親自擔任教官,著手訓練三千餘人的農兵隊。根據實戰需要,教授隊列行走、埋伏進退以及陣法的要點,並且向他們灌輸軍人克己的精神,練習刺殺、用劍的技術等。
  經過兩個月的嚴格訓練,三千名農兵已經能很好地掌握各項軍事技術,做到紀律嚴明、訓練有素,成為孔明手下一支能運用自如的強兵隊伍。
  就在緊張地實施計劃的時候,果然不出孔明所料,傳來了曹操拜夏侯惇為大將,率領十萬軍隊,以討伐新野劉玄德為名,南下進軍的消息。
  “曹軍有十萬大軍,我們該如何防守呢?”
  劉玄德聽到消息後大為驚恐,急忙召集關羽、張飛共同商議軍情。
  張飛道:“曹軍就像一大片野火,大哥只要用水去澆就可以了。”
  在此危急關頭,這個魯莽的傢伙竟然還說著這種難聽的風涼話。
  劉玄德深知現在不能再計較這些微不足道的對立情緒,所以他正色地勸誡二位義弟:“智謀靠孔明,勇武還是靠你們二位之力。好吧,就拜託你們了。”
  張飛和關羽退下之後,劉玄德又叫來孔明,以同樣的口氣對孔明提出應急的囑託。
  “主公這樣的擔心是沒有意義的。”孔明有些不滿地說道,“現在的憂患不在外部而在內部。我最擔心關羽、張飛二人不服從我的命令。因為不能執行軍令,那我們的失敗也是必然的。”
  “這事確實也使我很煩惱,依先生之見,該如何是好?”
  “實在對不起,請主公把自己的寶劍和印綬借給亮一用。”
  “那很容易,就這樣可以了嗎?”
  “請主公召集眾將聽令。”
  劉玄德把自己的寶劍和印綬親自交到孔明的手中,並立刻召集諸將上堂。
  孔明端坐在軍師的座位上,劉玄德斜倚著中央的床幾。孔明站起身來,嚴肅地發布了軍隊布陣的命令:“離新野城九十里之外的地方,有一個名叫博望坡的險要之處。那兒左為予山,右為安林,這就是各位的戰場。”孔明首先指著地圖說道,“關羽率一千五百名士兵在予山埋伏,待敵軍通過一半後,掩殺後衛,襲擊敵軍的輜重部隊,並放火焚燒。張飛同樣率一千五百名士兵進入安林,隱蔽在後面的山谷裡。當看到南面火起,即率兵殺出,不惜一切代價阻擋敵人中軍的先鋒部隊。關平、劉封各率五百士兵準備硫磺、煙硝等易燃之物,從博望坡的兩面不斷放火燒敵。”
  接著,又指著趙雲命令道:“命你擔任我軍的先鋒。”
  孔明勸誡趙雲在此役中不可好勇鬥狠。他道:“要取得戰功,必須謹慎。這一次只許詐敗,不可浪勝。你的責任就是誘敵深入,不得貽誤全軍的戰機。”
  此外,孔明又將所有人的分工一一安排完畢。這時,張飛似乎早有準備地趁機發難,他突然對孔明大聲嚷道:“根據軍師的指令,我們各自都有了分工。但我有一事不明,軍師將自己置於何處呢?”
  “主公也率一支隊伍和先鋒趙雲形成首尾之勢,阻擋敵軍進攻的道路。”
  “住口!這沒有主公的事,我是問你自己想在什麼地方和我們配合作戰。”
  “我孔明就如先前所說的在此守備新野。”
  張飛張開大口,不客氣地嘲笑道:“哈哈!果然如此!果然如此!我終於明白了你這傢伙的聰明才智。哈哈!各位,你們都聽到他在說什麼嗎?”
  他接著又拍著手繼續調侃道:“他一邊命令主公和我們遠離本城作戰,而自己則安坐在新野防守。你是想叫我們都去廝殺,只求自己太平無事地守在新野,對嗎?哈哈!這太可笑了,各位!”
  孔明一聲大喝打斷了張飛的爆笑,他凜然地怒責道:“有主公的寶劍和印綬在此,難道你沒看見嗎?有違抗命令者,立斬無赦;有亂軍紀者,同樣嚴懲不貸!”
  孔明銳利的目光直逼張飛。
  張飛還想奮然反抗,被劉玄德竭力勸止。他這才冷笑著,極不情願地領命而去。
  眾將表面上都服從命令,各自分赴前線,但內心懷疑孔明是否指揮得當的並不止關羽、張飛二人。
  關羽等人對張飛勸道:“我們先暫且試試孔明的計謀是否靈驗,所以這次你怎麼能不服從他的命令呢?”
  建安十三年秋,七月。
  夏侯惇率十萬大軍開進到博望坡(今河南新野北方)附近。
  他叫來當地的嚮導,詢問博望坡的地形。
  嚮導答道:“後面是羅口川,左右是予山和安林,前面就是博望坡。”
  於是,夏侯惇留下於禁、李典二將護守以軍糧輜重為主的後衛,自己則帶著副將夏侯蘭、護軍韓浩二人,率領主力部隊繼續前進。
  夏侯惇首先帶領幾十名將領快馬輕騎地去觀察敵軍的陣容。他們一行登上一處高地之後,夏侯惇縱目望去,不由得在馬上哈哈大笑:“哈哈!原來是這樣啊?哈哈!”
  眾將不解地問道:“將軍為何如此大笑?”
  “先前徐庶在丞相面前極力推崇孔明之才,把他吹得簡直像是一個法力無邊的神人。但我現在一看他的布陣,就知道這個黃口小兒的愚劣。調配這點可憐的兵力和愚蠢的陣容,跟我們交戰就好比唆使犬羊和虎豹相鬥。”
  夏侯惇言罷依然大笑不止。他又補充說,自己曾在曹操面前放出大話要生擒劉玄德和孔明,現在看來此言非虛,劉玄德和孔明已成為自己的掌中之物。
  自以為吞滅敵軍勝券在握的夏侯惇,立即向先頭部隊下達了“發起進攻,一舉殲滅敵軍!”的命令。他自己也沖在最前面。
  這時,趙雲從對面朝著夏侯惇的方向縱馬而來。夏侯惇高聲怒罵:“你這個吃著鼠將劉玄德的殘羹剩飯,一起作亂的竊國之賊,還想逃到哪兒去?我夏侯惇在此,還不快快授首納命!”
  “休得胡言!”
  趙雲躍馬舞槍而戰。雙方交戰十幾回合,趙雲立刻佯敗而逃。
  “懦夫休走!”
  夏侯惇乘勝在後緊追不捨。
  護軍韓浩見此情狀,飛馬追上夏侯惇苦諫道:“將軍深入敵後極有危險,我觀趙雲逃跑的樣態,分明是一再引誘將軍追趕,彼處必有伏兵。”
  “你說什麼蠢話?!”夏侯惇輕蔑地付之一笑,“如果他有伏兵,我就消滅他的伏兵。像這樣的弱敵,就是進入他的十面埋伏,又有何懼?現在就是要追得他無路可走,把他們徹底消滅!”
  夏侯惇不聽韓浩的規勸,繼續猛追猛打,不知不覺地進入了博望坡。
  這時,果然不出韓浩所料,隨著一聲炮響,頓時金鼓齊鳴,飛箭如雨。一看旗號,原來是劉玄德率領的一支兵馬。夏侯惇又是一陣大笑:“這就是所謂的敵軍伏兵嗎?這些小爬蟲,看我不滅了它。”
  說著,他繼續奮迅地拍馬追擊。
  夏侯惇率領著他的部隊,當晚氣勢洶洶地追到新野城下,擺開了一舉攻克敵軍本城的架勢。
  劉玄德率領一支隊伍幾經奮戰,且戰且退。他按照孔明原先的計策,顯示出難以抵擋的樣子,很快就和趙雲合在一起全面潰逃。
  不知不覺之間,夕陽西沉,霧一般的雲霞上灑下了月亮的清輝。
  “餵,於禁!餵,等我一下!”
  聽到後面傳來的聲音,正快馬加鞭地向前急馳的於禁一邊擦著滿頭大汗,一邊回頭問道:“是李典嗎?有什麼事?”
  李典氣喘吁籲地追了上來:“夏侯惇都督到底在幹什麼?”
  “他是個脾氣急躁的大將,不知道什麼叫做猶豫,早已騎著烈馬衝到前面去了,把我們甩了兩裡多路。”
  “那太危險了,那樣逞強是要吃虧的。”
  “那為何?”
  “他太盲進了。”
  “這些不堪一擊的敵軍哪是我們的對手?一路順利地衝殺不僅顯示了我軍的強大,而且還是敵軍太弱的緣故。你為何會這樣畏首畏尾呢?”
  “不,不是畏首畏尾。我雖然初學兵法,也知道在道路狹窄,山川相逼,草木蕪雜,時應防敵軍火攻的道理,現在到了這裡突然想起兵法所云,因此產生了這樣的擔心。”
  “嗯,你說得很對,這一帶的地形和兵法上說的差不離。”
  於禁說著也猛然駐馬不前。他命令眾多的兵馬停止前進,並對李典說道:“你留下來鞏固後衛陣地,防備四方的襲擊。我也總覺得這兒地形有些怪異,讓我追上都督告訴他我們的意見,勸他慎重行事。”
  於禁一人飛馬而去,終於追上了夏侯惇,把李典的意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夏侯惇也許突然有所醒悟,他一拍腦袋,“糟了,我們好像過於深入了,你為何不早說呢?”
  這時,只感到一陣殺氣正悄悄地向曹軍襲來,連夏侯惇這久經沙場的老將都突然產生了一種毛骨悚然的驚恐之感。
  “趕快後撤!”
  夏侯惇狂喊一聲,但為時已晚,他還未來得及調轉馬頭,只見從四面的峽谷和山頂的樹蔭裡到處燃起熊熊的火光。大火又引來了狂風,火勢迅速蔓延,群山的樹梢都形成了熊熊的火炬,溪水也如沸騰的銅汁那樣灼熱地翻滾著。
  “啊,是敵軍的伏兵!”
  “是火攻!”
  曹軍在道上亂作一團,互相碰撞,互相踐踏著,不時傳來傷亡者的慘叫聲。
  這時,天地間殺聲四起,金鼓的轟鳴震耳欲聾。
  “夏侯惇,你幹什麼去了?難道忘了白天是怎樣吹牛的嗎?”
  黑暗中傳來了趙雲的聲音。
  剛才還霸氣十足的夏侯惇眼看著大量的士兵有的跌入溪川被水淹死,有的在慌亂中被馬蹄踐踏而死,他面對著傷亡慘重的局面一籌莫展,看來已喪失了回過頭來再和趙雲一決雌雄的勇氣了。
  “不要騎馬了,趕快棄馬跳水逃跑。”
  夏侯惇一邊教部下跳水逃命,自己也下馬徒步潛行,好不容易才隻身逃脫。
  守在後衛陣地的李典突然看到前方燃起了大火,大叫一聲:“果然出事了!”
  他急忙率兵趕去緊急救援,突然被關羽率領的一彪人馬截住了去路。當他再想回去護守博望坡的軍糧隊時,又發現那兒已遭到劉玄德麾下張飛部隊的襲擊,全部輜重均被焚燒殆盡。
  “不能讓火網中的敵軍逃走一人!”
  張飛部隊吶喊著,從後面夾擊而來。曹軍大敗,死於刀下和火中的士兵不計其數。
  夏侯惇、於禁、李典等人眼看著輜重隊的車輛悉數被燒毀,個個驚得目瞪口呆。
  “已經不行了。”
  夏侯惇沮喪地咕噥著,率領殘軍越山而逃。結果,夏侯蘭在半路上被張飛一刀斬於馬下,護軍韓浩也被追逼進入燃燒著的樹林,燒成重傷。
  大戰到拂曉時分才終於停息。
  群山都遭到大火的焚燒,溪水中滿是敵軍的屍體。
  關羽和張飛收兵後,身處這樣悲慘的餘燼之中,意氣風發地巡視著昨晚所取得的赫赫戰果。
  “敵軍死屍超過三萬,能安全逃脫的士兵恐怕連一半都不到。”
  “那全殲敵軍也就快了。”
  “這真是好兆頭。除軍糧之外,我們的戰利品可真不少。能取得這樣的大捷,和平時的訓練分不開,所以平時的訓練最重要。”
  “你說得也有道理。”關羽語氣曖昧地回答道。他望著並轡而行的張飛的臉,又道:“不過在這次作戰中,首先是孔明指揮得當,他的功勞是不能否定的。”
  “嗯,他實施的計謀都實現了,這傢伙倒還有點小聰明。”
  張飛雖然在表面上還留有幾分不服氣的樣子,但在內心不得不佩服孔明的智謀。
  不一會兒,二人離開戰場,向新野走去。
  這時,只見從對面來了一輛座車,周圍簇擁著騎將、軍旗和五百多名士兵。
  “對方是誰?”
  二人一看,座車上悠然地坐著軍師孔明。前驅的兩位大將是糜竺和糜芳。
  “呵呵,原來是你們二位將軍。”
  “是軍師嗎?”
  關羽和張飛一見孔明,再也不敢耍什麼威風,他們毫不猶豫地下馬拜伏在孔明的車前,向他報告昨晚開始取得的大捷。
  “上仰主公的御德,下賴諸位大將的忠誠勇武,我們才取得這次大捷,真該同慶同賀。”
  孔明在座車上大度地說著,慰勉兩位立功的大將。他下視著眼前這兩位比他年長的猛將,光憑他的神態和說話語氣就令人很難現像他才是個滿二十八歲的年輕人。
  不久,趙雲、關平、劉封等人各自領兵到此集合。
  關羽的養子關平繳獲了敵人的軍糧以及七十餘輛運糧車,充分顯露出初戰獲勝的軒昂氣勢。
  騎著白馬的劉玄德也來到了這兒。諸位將領一起高呼著勝利的口號迎了上去。
  “恭喜主公平安無事!”
  “大家同喜同賀!”
  “我們已經獲得大捷,還是趕快回城吧!”
  眾人喜笑顏開地向新野凱旋而歸。
  一路上,旌旗飛舞,掩沒了前進的道路,百姓們載歌載舞地歡呼雀躍,真誠地歡迎著勝利歸來的將士們。留守新野的孫乾早早地率領著城下的父老百姓出城相迎。
  老人們異口同聲地說道:“我們這兒能免遭敵軍的蹂躪,主要是我們重用了大賢人的緣故。”
  他們紛紛稱讚劉玄德的英明,同時也敬仰孔明的才德。
  但是,在這勝利的時刻,孔明並沒有陶醉在自我的矜誇之中。
  進城後沒幾天,劉玄德對孔明之才備加稱讚,但孔明依然緊鎖著雙眉婉拒道:“主公不必過獎,現在絕不是高枕無憂的時候。雖然夏侯惇的十萬鐵騎除了少數漏網之外已大部分被殲,可以暫時鬆一口氣。但下次必然是曹操親率大軍前來進攻新野,所以我們不得不考慮到那時我們安危的大問題。”
  “如果曹操親自前來征討恐怕不易對付。他曾使北方的袁紹一敗塗地,又席捲了冀北、遼東、遼西等地,難道他真的會帶著北伐的勁旅南下征討?”
  “他一定會來,所以我們必須早做準備。而且新野地方狹小,城內要害設防薄弱,不足以據守抗敵。”
  “先生的意思是叫我們退出新野嗎?”
  “退出新野,尋找能夠堅守的地方。”
  孔明說著,偷偷地看了四周一眼。
  三十三許都和荊州
  “我這兒已有一計。”孔明生怕別人聽見,對劉玄德悄悄地耳語道,“荊州劉表病重,最近從其容態上來看已經到了垂危的地步。這也許是上蒼對你的眷顧。如果能巧借荊州,則能謀得萬全之策。一旦得手,不但地勢廣闊,險隘陡峭,而且還能得到充分的軍需財源。”
  劉玄德搖頭道:“這恐怕不是良計。我有今日,也是劉表的恩賜。如果乘恩人之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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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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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機奪走他的領地,我於心何忍?”
  “現在主公必須放棄這種短見的想法,應為大義的生存著想。如果我們現在不取荊州,今後一定後悔莫及。”
  “不過,我們這樣做,於情於義都有虧欠。”
  “如果主公總是這麼說,那麼一旦曹操的大軍來襲,我們該怎麼對付呢?”
  “我無論遭受怎樣的災禍,也不願背上\'忘恩之徒\'的罵名。”
  “啊,主公真不愧是個仁君!”
  從此以後,孔明對此三緘其口,再也不提使劉玄德為難的說辭和諫言。
  夏侯惇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大敗仗,隻身逃回許都。他親自面縛(像罪人那樣遮住眼睛,帶有等死的意味)請罪,誠惶誠恐地跪在丞相府的階下。夏侯惇的這副模樣,表明自己沒有顏面再見丞相。
  曹操出來坐在座椅上,看著夏侯惇的模樣露出一絲苦笑。“鬆綁。”他說著,抬起下顎示意左右為夏侯惇鬆綁,並讓其從階下起身上堂說話。
  夏侯惇拜伏在廳堂上,有問必答地向曹操匯報了此次討伐失敗的情況。他痛心疾首地說道:“我最大的失策是沒有察覺敵人的火攻之計,率軍越過博望坡,過度深入到溪林,從而中了敵人的奸計,失去丞相交給我的眾多將士,真是罪該萬死。”
  曹操責問道:“你幼小就學習兵法,迄今為止也久經沙場,竟然不知狹道之中必用火攻的道理,你能指揮軍隊打仗嗎?”
  “我今天也不想再作更多的解釋了。於禁醒悟到了這一點,特地趕去提醒我,但那時已經後悔來不及了。”
  “於禁有大將軍的才識。你本不是普通的凡將,今後有機會一定要雪今日之恥!”
  曹操只是嚴厲地批評了夏侯惇,卻沒有怪罪他。
  那年七月下旬,曹操決定率領八十萬大軍南下。他將先鋒分為四個軍團,中軍配備五個部門,還有後續部隊、游擊部隊、輜重部隊等等,以空前的巨大編制組建了南下討伐大軍,並且命令大軍第二天離開許都出發。中大夫孔融於前日特意向曹操諫言:“當年北方征討時都沒有動用這樣龐大的軍隊,如果要進行全國動員規模的大決戰恐怕又會引起類似洛陽、長安的慘禍。到時將有大量的兵員損傷,百姓深受其苦,也許天下都將會嗟怨丞相。因為劉玄德是漢室的宗親,根本不會背叛朝廷。再則東吳的孫權也沒有任何不義之舉,況且其勢力橫跨江南六郡,擁有長江的要害之地,丞相再怎麼用兵也……”
  “住口!在我大軍出發之時竟敢口吐狂言。”曹操怒不可遏,“再說,立斬無赦!”
  在曹操的呵斥之下,孔融只得怏怏地退下。他走出丞相府大門,慨然嘆道:“以不仁討伐仁義,豈有不敗之理?!啊……”
  孔融嘆息著回家去了。
  不料他的話語被站在附近的一個馬厩小僕聽入耳中,他立刻告訴了他的主人。男主人恰巧是平時和孔融關係不睦的郄慮,他馬上就去面見曹操,添油加醋地狂進孔融的讒言。
  抓住微末的事情無限誇大,然後利用主位者的自豪感和弱點對症下藥地煽風點火,這就是進讒者通用的手段。
  平心而論,曹操絕不是個只愛聽好話,偏信小人如簧巧舌的昏庸主公。但是,任何人一旦有了在如此龐大的組織層面上君臨一切的王者心理,他當初在立誌時代所具有的克己和反省精神就會漸趨淡薄。如果他身上那些人類共有的平庸心理不加以抑制,反而會比普通人表現得更為露骨。
  無能的小人擅長於職業性地賣弄他們的甜言蜜語和佞智。在曹操的周圍,固然有像荀彧那樣經常向他苦諫、力圖彌補他弱點的忠良之臣,但與之相反的佞臣也不在少數。
  “孔融好像對丞相心存怨恨。昨天晚上他離開丞相府時,一個人自言自語地說\'以不仁討伐仁義,豈有不敗之理\'。他是罵著回家的,反觀他平時的言行,也有不少狂悖之論。”
  進讒者通過搖唇鼓舌,把平時蓄積在心中的對孔融不利的材料羅列而出。
  “……記不得是什麼時候,好像在丞相發布禁酒令之際,孔融嘲笑說,天上有酒旗之星,地上有酒郡。如果人間沒有了喜泉,世人哪會有歡笑聲?如果讓百姓禁酒,現在也可以禁止婚姻了。孔融當時說了許多這樣的荒唐話。”
  “……”
  “還有,孔融很久以前就和在朝廷御宴上裸身辱罵丞相的禰衡——就是那個奇舌腐儒——有著親密的私交。聽說是孔融暗中指使禰衡在朝堂上胡作非為的。”
  “……”
  “不,還有很多這方面的事例,並不僅僅是這些。他和荊州的劉表很久以前就有了書信來往,而且還聽說他和劉玄德關係特別密切。如果要查證我說的是否正確,我想只要突然去搜查他的宅邸,一定會發現更多意外的證據。明天丞相就要率領大軍向荊州進發了,所以懇請丞相在出發之前務必查清此事。”
  “……”
  郄慮喋喋不休地講了很長時間,曹操聽著始終一言不發,臉上露出非常厭惡的神情。他聽完了郄慮的告發後,突然不耐煩地說道:“你真是囉唆,到那邊去吧!”
  曹操抬起下顎,示意家臣像趕蒼蠅般地把郄慮從自己的面前趕走。本以為曹操看穿了進讒者的陰暗心理,其實並非如此,或者說完全與之相反。
  趕走郄慮後,曹操立刻叫來了廷尉。
  “趕快去孔融家搜查!”
  曹操對廷尉嚴厲地命令道,接著又提出了搜查的具體要求。
  廷尉立刻帶著一隊武士和捕吏突然搜查了孔融的宅邸。孔融未作任何反抗就被捕了。
  一個傳話的僮僕急忙奔入內院,哭著向孔融的兩個兒子報信道:“不好了,老主人被廷尉抓捕,押送到市內去了!”
  此時,孔融的兩個兒子正在下圍棋,他們聽了這個凶信後,絲毫沒有驚慌,只是平靜地說道:“覆巢之下,安得完卵?”
  說罷繼續二手、三手地下著圍棋。
  當然,沒過多久,孔融的兩個兒子也被闖進來的捕吏和武士們抓捕,兄弟倆都死於劊子手的屠刀之下。
  一把大火燒毀了孔融的宅邸,父子三人都被梟首示眾。荀彧事後才知道此事,他痛苦地嘆息道:“真是上蒼無眼。”
  他沒有像往常那樣去向曹操進諫言,一則事情已經過去,再諫言也來不及了,二則此時的沉默不語本身也是一種諫言。
  曹操親率大軍從許都南下。
  在頻頻告急的傳騎聲裡,荊州的劉表已處於久臥病榻不能起身的垂危狀態。
  “你和我是漢室的同宗,就如親生的兄弟……”
  劉表把劉玄德緊急召到自己的病室裡,他急促地喘著氣,斷斷續續地說著:“我死之後,就把荊州讓給你。看誰敢責怪你,看誰敢說你奪取荊州?啊,為了不讓別人怪罪你,我已經寫好了遺言。”
  劉玄德還是一再推辭道:“難得您一番好意。但您自己有兒子,為何要我來繼承您的領地呢?”
  “不,我那孤子的將來只有拜託你我才放心。請扶助我那不成器的兒子,由你來繼承荊州的主位吧。”
  劉表懇切的拜託等同於他的遺言,但劉玄德說什麼也不肯接受。
  孔明知道這件事後,對劉玄德痛切地嘆道:“主公如此忠厚老實,反而會給荊州帶來大禍。”
  其後,劉表的病情日漸危重。當他聽到曹操帶百萬大軍從許都出發消息後,嚇得魂飛魄散。他留下遺言說,後事由劉玄德負責料理,並在遺言中著重強調:“如果你不答應繼位,就立嫡子劉琦為荊州之主。”
  蔡夫人對劉表的遺言大為不滿,心中日益惶恐不安。她偷偷地召集其兄蔡瑁和心腹張允,日夜秘密地商議如何排擠劉琦,立劉琮為君。
  這時,毫不知情的劉表長子劉琦聽到父親病危的消息後,突然從遙遠的任地江夏趕回荊州。
  他到旅舍也不休息,立即進城去探望父親。
  誰知城門緊閉,守城門的士兵就是不讓他進城。
  “我是為了看望父親才從遙遠的江夏趕來的劉琦,請快開門讓我進去。”
  少頃,從城門內傳來蔡瑁的聲音:“你接受父親的命令去江夏守衛國境,為何突然離開江夏要地,擅自回到荊州?你這種行為是不允許的。你到底得到誰的同意回來的?難道忘了軍務的重任嗎?即使你是嫡子也不能讓你進城。還是趕快回去吧,回去吧!”
  “聽聲音像是蔡舅父吧?我大老遠趕到這兒,不讓我進門實在太無情了,我會馬上回江夏的,就讓我見父親一面吧!”
  “不行!”蔡瑁似乎在動用他的舅父之權,加大聲音惡狠狠地一口拒絕,“你父親已經是病人了,你見了他反而會惹他生氣,只會加重他的病情。你這樣做豈不是違背孝道嗎?你是為了行不孝之事才特意遠道趕來的,所以不能讓你進城。”
  劉琦無奈地站在城門外哭泣著,最後只得垂頭喪氣地騎著馬返回江夏去了。
  那年秋八月的戊申之日,劉表終於壽終正寢。
  蔡夫人、蔡瑁、張允等人偽造了劉表的遺言,公開宣稱荊州的大統由次子劉琮繼承。
  蔡夫人親生的次子劉琮年方十四歲,非常聰明。有一次,在宿將幕僚俱在的場合,他公開質問道:“你們說有亡父的遺言,但現在江夏有兄長,新野有叔父劉玄德,如果一旦兄長和叔父怒而發兵問罪,該如何解釋?”
  蔡夫人和蔡瑁聽了頓時臉色大變。
  面對劉琮的質問,坐在末座的幕僚李珪即席毫無忌諱地直言道:“年輕的主公,您說得很對。你在天真爛漫的年齡能說出現在主公應該說的話來,充分錶明了人的善性。君臣有道,兄弟有序。現在迴避兄長而繼承大統原本就是非常悖逆之事,所以應立刻派使者去江夏迎接兄長回荊州,確立劉琦為新主。並在劉玄德的輔助之下,首先整頓內政,然後北防曹操,南拒孫權。若不能上下一體,同心衛國,則荊州的動亂將不可避免。”
  蔡瑁聽了極為震怒:“你這個鼓舌挑唆,污辱先主遺言,擾亂人心的賊臣!給我住嘴!住嘴!”
  蔡瑁一邊怒罵著,一邊和武士們一起衝到李珪的身邊,大喝道:“把他轟出去!”
  說著便使勁地拖拽李珪。
  李珪毫無畏懼地繼續罵道:“就是你們這些參與政事的小人故意擾亂次序,破壞法紀,鬧到如此地步。這樣還能防備遭到的侵略嗎?荊州的危亡近在眼前了!”
  李珪激憤地大叫不止。
  蔡瑁目露凶光,迅速地拔出了利劍。可憐的李珪終於被蔡瑁兇殘地一劍斬下首級。蔡瑁命人把李珪的屍體扔進市郊的亂墳崗裡,城中的百姓聽說此事後無不淚流滿面。
  不久,在襄陽以東四十里的漢陽建造了規模壯觀的墓地,並為故主劉表的靈柩舉行了盛大的葬禮。
  蔡氏的閥族立劉琮為國主,然後隨心所欲地將政府遷離荊州。在這前所未有的大難臨近之時,遷徙之舉真能躲過戰爭的劫難嗎?有識之士們無不感到危若累卵。
  蔡夫人守護著劉琮,將軍政大本營遷入襄陽。
  這時,曹操的大軍正在絡繹南下。
  “曹軍快接近宛城了!”
  戰爭的警報不斷傳來。
  幼主和蔡夫人端坐在主座之上,蔡瑁、蒯越及其他的宿將群臣們終日心無旁騖地召開評議會議,商討應對之策。
  “一戰解決難題。”
  評議會上,武將們頗多支持主戰論,而文官方面則有許多不同的看法。
  其中,東曹掾公悌提出:“現在存在三大弱點。”他歷數荊州種種不足之處,主張非戰論。
  公悌的觀點是:其一,江夏的劉琦雖然是主公的兄長,但他已被完全排擠出去,視作外人。因此有可能心懷不滿,隨時從荊州的背後進行偷襲。其二,劉玄德的存在。劉玄德佔據的新野和襄陽只有一江之隔,近在咫尺。現在,他的向背如何還不得而知。其三,故主劉表亡故後,時日尚短,諸臣的意見還不統一。內政的改革以及所有的軍事準備工作遠未達到完全的臨戰狀態。
  聽了公悌的非戰論後,又有一人站出來說道:“我對公悌的觀點也有同感,就此我還想進一步提出三個不利因素。”
  繼而發言的王桀是山陽高平人,字仲宣,他起身力陳交戰的害處。概括起來,主要有如下三條:“其一,曹操控制著朝廷,百萬曹軍以政府軍的名義出征,與之對抗,將會蒙受違抗皇命的污名。其二,曹操如雷電一般兇猛,其兵強馬壯久負威名。而荊州的軍隊久未作戰,沒有實戰的經驗。其三,即使拜託劉玄德主政,他也未必能抵擋得住曹操。況且如果我們把抵擋曹操的軍事實力都附屬於劉玄德,他還會在主公面前甘拜下風嗎?”
  經過公悌的“三弱”和王桀的“三害”之說,大家均認為荊州和曹操的百萬大軍決一雌雄的勝算無從談起。
  結果,只剩下一條投降之道。劉琮當即從襄陽派遣使者攜帶著乞降的書信,急赴南進中的曹軍所在地面呈曹操。
  三十四捨棄新野
  曹操的百萬軍隊現在已經開到了河南的宛城(南陽),並且徵用附近各縣的糧食和軍需品,逐漸把重點轉移到即將開始的交戰上。
  這時,從荊州方面派來的降使宋忠等一行人來到曹軍的營地。
  宋忠在宛城拜見了曹操,向他呈上了乞降書。
  曹操看了之後大為滿足,不由得笑道:“看來輔助劉琮的賢臣還真不少哪。”
  於是,他重賞了降使,並道:“封劉琮為忠烈侯,保證劉琮長期為荊州的太守。另外,不久我軍將進入荊州,屆時由劉琮率臣下出城迎接我曹操。我會見劉琮時,還會和他進一步坦誠交談。”
  宋忠拜領了曹操賞賜的衣服鞍馬後,順利地回荊州復命去了。
  途中,當他們在渡船碼頭上船準備過江時,忽見一隊人馬急馳而來。
  “什麼人?停一下!”
  宋忠定睛一看,騎在馬上的大將正是在這一帶防守的關羽。
  “糟了!”
  宋忠心裡暗暗叫苦,但要逃也來不及了。
  於是他只得老老實實地回答了關羽提出的問題。
  “什麼?你說帶了乞降書去曹操的陣營,現在才回來?”
  關羽初次聽到這個消息,不由得大吃一驚。又道:“這件事非同小可,我不能充耳不聞地就把你放走了。”
  關羽說完,也不再多問,就帶著宋忠趕回新野。
  新野方面第一次知道荊州投降的事實,所以極為震驚。
  特別是劉玄德,他聽了消息後只說了一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就抽泣著,昏了過去。
  一向容易激動的張飛則大聲嚷道:“先砍下宋忠首級血祭,然後立刻發兵攻取荊州。要不干脆悄悄地把送給曹操的乞降信毀了,讓它無效。”
  張飛到處叫喊著,試圖鼓動眾人與他一起幹。
  宋忠也自知沒有活路,只是提心吊膽地看著新野方面的悲憤情景。劉玄德對宋忠說道:“事到如今就是殺了你也無濟於事,你還是趕快逃走吧。”
  劉玄德不但原諒了宋忠,還把他送到城外放了。
  這時,荊州的幕僚伊籍正好來新野拜訪。
  放走宋忠後,劉玄德和孔明正召集將臣召開評議會。劉玄德見伊籍也不是外人,就邀請他參加會議,並對日常有失問候表示歉意。
  伊籍對蔡夫人、蔡瑁撇開劉琦自立劉琮為國主的行為非常痛恨,他是抱著一腔的憤懣來向劉玄德傾訴的。
  “懷著這樣憤怒的也不光是你一個人。”劉玄德安慰著伊籍,又道,“而且還有很多讓你憂心的事呢。不光是你所知道的那件事,現在又發生了一件讓你痛心不已的大事。”
  “您說什麼?還有比這更讓我痛心的大事嗎?”
  “太守已經病亡了。他的墳土還未乾,就有人要把這荊州的九郡偷偷地獻給曹操,並已經派人向曹操奉呈了乞降書。”
  “啊?這是真的嗎?”
  “絕無虛言。”
  “如果是真的,那你為何不立即以向故太守弔喪為名趕赴襄陽,把幼主劉琮騙到新野後趁機奪取政權,再把蔡夫人等奸黨閥族一網打盡呢?”
  連平時一向溫厚的伊籍聽到了這個消息也大驚失色,忍不住對劉玄德嚴厲地責問道。
  孔明也一起勸道:“我也同意伊籍的建議,今天正是主公做出決斷的時候了。”
  但是劉玄德聽了起先只是垂淚不語,過了半晌才回答道:“不行,不行。劉表臨終時曾對我說他為孤子的將來而擔心,拜託我他死後要扶助孤子。現在想起劉表的遺言,我更不能違背他的囑託。”
  孔明不滿地咂了咂嘴,說道:“如果現在不取荊州,還在猶豫不決,那麼主公是否打算待曹操前來進攻時眼睜睜看著他們把荊州拱手相讓?”
  孔明的語氣也比較激烈。他提出這樣的質問,幾乎懷疑劉玄德是否還有戰意。
  “萬不得已的話……”
  劉玄德一人自語著,他似乎在苦思冥想著對策。
  過了半天,他終於下定決心,“實在不行,就捨棄新野,暫避樊城。”
  這時,探馬又趕回城內緊急來報:“曹操百萬大軍的前鋒已迫近博望坡一帶。”
  伊籍聽後倉皇地回去了。新野城內頓時籠罩著非同尋常的臨戰氣氛。
  “不管怎麼說,有我孔明在,大家盡可放心。”
  孔明一邊安慰著劉玄德,一邊向諸位大將發布了作戰的指令。
  “首先,作為防戰的第一步,是在城下的四門高掛佈告牌。佈告牌要醒目地寫清楚全城的百姓商人,男女老幼,包括領下的人員都要跟隨領主外出避難。延滯遲行者必然會被曹操的軍隊殺害。”
  孔明依照安排的順序又道:“孫乾在西河的岸邊調集船隻,方便避難的百姓渡河。糜竺引導百姓們向樊城出發。關羽率千餘騎兵埋伏在白河上游,並用土囊堵住河水。”
  說到此,孔明掃視一下諸位大將的表情,稍許停頓了一會兒,他凝視著關羽的臉,又補充道:“明天半夜三更時分,當聽到白河的下游傳來馬嘶人叫的嘈雜聲音,就可以斷定是曹軍發生了潰亂,所以在上游的關羽部隊應立即動手拆除土囊壘成的河堰,讓上游的激流一下子沖向下游。同時,張飛率千餘騎兵在白河的渡口埋伏,和關羽的部隊一起猛烈地直搗曹操的中軍。”
  孔明的目光從關羽移向張飛。此時張飛兩眼放光,對著孔明不住地點頭。
  “趙雲!”
  孔明直呼其名。
  趙雲從諸將的隊列中應答著,挺身向前跨出一步。
  “我交給你三千兵馬。”孔明嚴肅地說道,“你要充分準備乾燥的柴、蘆、茅等燃燒材料,裡面還要放入硫磺、煙硝等物,全部堆積在新野的城樓上。我預測過明日的氣象,估計在明天傍晚時分會起大風。得勝的曹軍必然會隨著大風很輕易地進入城中。那時你就兵分三路,從西門、北門、南門三處投射火箭油礫,並用鐵炮轟擊,使城頭燃起熊熊大火,然後一起衝入沒有士兵的東門,城內的曹軍士兵必然會驚慌失措地朝東門逃跑。到時你們盡可以在混亂中大量地殲滅敵人。如果看到大事已畢,立刻引兵後撤,到白河渡口和關羽、張飛的部隊會合,接著,急行軍趕到樊城。”
  孔明下達了大致安排的命令。受命的諸位大將踴躍地得令而去,最後還剩下糜芳、劉封等將領。
  “你們二位將來拿這個行事!”
  孔明特意招呼二人來到他的身邊。他把紅旗交給糜芳,把藍旗交給劉封,又向他們密授了計策。二將也很快各自帶著千餘騎兵,朝著離新野三十里地的鵲尾坡方向急馳而去。
  曹操將其總大本營設在宛城,綜觀全局形勢。以曹仁、曹洪為大將的前鋒部隊第一軍十萬人,再加上許褚的三千精兵在那天已衝殺到了新野的郊外。
  中午時分,曹軍的前鋒部隊暫且在那兒小憩。曹仁和曹洪叫來當地的嚮導,問道:“從這兒到新野還有幾里路?”
  嚮導回答:“還有三十多里。”
  “這兒叫什麼地名?”
  “鵲尾坡。”
  在此期間,數十騎前去偵察的偵察兵回來報告:“從這兒再行走一段路,就有一座大山。我們在那兒發現了沿著山峰布陣的敵軍。他們一看見我們,就在一邊的山上揮舞著藍旗,另一邊的山上揮舞著紅旗,形成互相呼應之勢。看來敵軍已有了充分的準備,但我們無論怎樣都無法探查到那兒究竟有多少兵力。”
  許褚並不完全接受偵察兵的報告,他稱必須自己親眼所見才能相信。於是他率領三千兵馬孤軍深入。許褚的軍隊很快就到了那座大山的前面,只見群峰蒼翠,到處是巨岩重疊的山體和山脊,地形十分複雜,根本無法輕易地看清敵軍的態勢。但是沒過多久,許褚突然看到一座山峰上正移動著紅色的旌旗。
  “啊,就是它!”
  許褚凝視著紅旗,但緊接著他又看到後面的山頂上頻繁地出現揮舞著的藍旗,似乎在和前面山上的紅旗交換著聯絡信號。許褚一時感到十分困惑。
  此處山勢崔嵬,氣象森森,加之靜默的敵陣深不可測。許褚心想從外觀上確實無法探明敵軍的實力,於是他對自己的部下令道:“絕不能輕易出戰!”
  許褚要求部下加強戒備,原地待命。自己單人匹馬地趕回去向曹仁匯報,接受他的指令。
  曹仁對此僅僅付之一笑:“今天的進擊中,此次只是個序幕戰。誰都會謹慎行事。儘管如此,你為何不像往常那樣,卻變得這樣猶豫不決呢?兵法中講虛實。剛才聽你說起紅旗藍旗的事,其實是敵人故意顯示給你看的。他們打著不同顏色的旌旗就是想迷惑我們。你為何會躊躇不前呢?”
  許褚再次從鵲尾坡回到前線。他下令繼續前進,但始終沒有看見一個敵軍。
  “現在出現?還是將會出現?”
  許褚帶領著士兵們一邊警戒著防備敵人的伏兵,一邊一步一步地緊張地向前行進。但是令人奇怪的是,既沒有出現防線上的敵軍,也沒有出現前來支援的敵軍。
  這樣一來,曹軍處處找不到對抗的敵軍,全軍反而更加充斥著一種可怕的沮喪情緒。
  不知不覺地太陽已經西沉,山腳下一片昏暗。東面山峰的上空出現了一輪夕月,瀉下微弱的月光。
  “啊,什麼聲音?”
  三千餘騎的曹軍頓時停止了腳步。大家側耳仔細地傾聽著,並仰望著那發亮的一方天空。
  此時,月亮已經躲進云層,肉眼難以看見。但是夜空澄澈,如水洗一般。突然,突兀高聳的山頂上一個敵軍士兵吹起了號角。
  “嗚……嗚……”
  號角聲拖著長長的尾音,似乎在呼喚著什麼,它在四面大山里引起了幽遠的迴聲。
  “咦,這是怎麼回事?”
  許褚驚魂未定,又仔細看去,只見那座山峰頂上有一小塊平坦的地方,那兒簇擁著一片旌旗。其中豎著一把傘蓋,傘蓋下有對坐的兩個人影。月亮終於從雲層裡出來,借助月光可以清楚地看見那兩個人影。一邊是大將劉玄德,一邊是軍師孔明,兩人正相對著飲酒賞月。
  “啊,可惡的奸賊詭計,竟敢戲弄本將!”
  許褚感到自己被敵人所愚弄,不由得勃然大怒。厲聲命令自己的部下向山頂發起進攻。
  曹軍在許褚的督勵下像一群嚎叫著的餓狼,奮力向山頂攻擊。剎那間,巨石檑木如雨點般從山上滾下來,曹軍頓時傷亡慘重。
  只要山上滾下一塊巨石或者一根檑木,曹軍就不知會有幾十個人的死傷。
  許褚見山上的石木來勢兇猛,接連不斷,不得不慌忙下令後撤,重新尋找新的進攻缺口。這時,從對面的山峰和這邊的山頭此起彼伏地響著號角的聲音和金鼓的轟鳴,聽起來似乎在一問一答地呼應著。
  “一定要設法切斷敵人後路!”
  許褚絞盡腦汁,一心想著敵人的所在位置。
  這時,曹仁和曹洪率領著主力部隊趕到了前線。曹仁對許褚又是一頓臭罵:“你和敵人作戰簡直如同兒戲!畏畏縮縮地就像被麻醉了一般,現在必須前進,再前進!”
  在曹仁的嚴命之下,曹軍莽撞地繼續猛進,終於衝到了新野的城下。
  “怎麼樣,從城裡的情況看,可以看出它還在敵人手裡吧?”
  曹仁得意地誇耀著自己的卓識達見。但奇怪的是,在城下和街區竟然沒有發現敵人的踪影。不僅如此,百姓的家里和街區的商舖也都空無一人。整個城市就像一座死城,沒有男女老幼,甚至連嬰兒的啼哭聲都沒有。
  曹洪和許褚見此情景,不由得大笑道:“事情已經很清楚了,看來劉玄德和孔明已經用盡了伎倆,只得帶著將士和城裡的百姓早早地逃跑了。哎呀,他們實在跑得太快了。”
  有人提議道:“我們趕快追上去,將他們全部消滅!”
  但此時人馬困乏,連晚飯都沒吃。所以曹仁和曹洪認為今晚在此住一宿,第二天一早再去追擊也不遲。
  “原地休息!”命令下達到全軍。
  正在這時,一陣大風刮來,黑暗的街市里頓時飛沙走石,曹仁和曹洪等曹軍將領們立刻進入城中,躲在帳篷裡飲酒解乏。
  突然,在外值勤的士兵驚慌地大聲叫道:“起火了!起火了!”
  外面頓時發生了騷動。帳篷裡的部將們也慌忙放下杯盞準備逃跑。曹仁止住了眾人的慌亂,從容地說道:“這也許是士兵們升火燒飯時不慎失火的吧?如果我們在帳篷裡如此緊張,立刻就會影響全軍,甚至引起騷亂。”
  但是,外面的騷亂越來越厲害,而且聽說西、北、南三座城門都已變成火海。
  霎時,大火燃燒的聲音、人馬嘈雜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啊,是敵人!”
  “是敵人發動的火攻!”
  聽到部將們絕望的叫喊聲後,曹仁和曹洪嚇得膽戰心驚,當他們迫不及待地衝出去,但為時已晚。
  城中瀰漫著濃濃的黑煙。到處都是狂奔的戰馬,丟棄的衣甲和槍矛,把道路擠得水洩不通。
  濃煙遮住了人們的雙眼,難聞的氣味直衝鼻腔。
  緊接著,火動風生,風起火旺,使人感到四面八方都是熊熊的烈火。城頭上高聳的三層殿樓和與此相連的高閣等建築都一起轟然自爆,既像朝天上升騰的火柱,又如向大地降下的火簾。
  “哇!”曹軍的潰兵們發出絕望的慘叫,他們逃向西門,西門著火;逃向南門,南門著火;當他們潮水般地湧向北門時,發現那兒甚至連大地都在燃燒。
  “看,東門那邊沒有著火!”
  突然有人高聲叫道。於是幾萬名潰軍爭先恐後地朝著東門方向奔逃。期間,人馬互相推搡踐踏,又不時遭到天上降下的“火雨”襲擊,死傷者不知有幾千人。
  曹仁和曹洪好不容易從烈火中逃脫,又遭到早在路上等候多時的趙雲阻擊,被打得狼狽不堪。當他們驚慌地向後面逃跑時,又見劉封和糜芳率領一彪人馬擋住了退路。
  “怎麼辦?”
  慌亂中,他們不得不率領殘部逃到白河岸邊,總算鬆了口氣。飢乏的戰馬貪婪地喝著河水,將士們也爭先恐後地掬起河水解渴。
  就在這時,事先埋伏在白河上游的關羽部隊遠遠地聽見了戰馬的嘶鳴和嘈雜的人聲,不由得大喜過望。
  “時機已到!”
  只聽一聲令下,關羽部隊的士兵們立即按照孔明的計謀,一起拆除土囊堆成的河堰,開始放水。剎那間,決了堤的洪水捲起濁浪,在黑夜中咆哮著飛流直下,曹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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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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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流離
  只見水勢滔天,河水捲著漩渦,排山倒海般向下游狂瀉。這一夜,白河裡不知溺死多少曹軍,人馬相疊,數也數不清。
  破堰而出的洪水,雖然只一瞬之間便傾瀉而盡,但激流的餘勢依然了不得,飛湍的白沫洶湧地直朝岸邊撲去。
  曹仁、曹洪兩員大將僥倖躲過這場厄難,領著殘兵潰逃到博陵渡口,不料前面又有一彪人馬攔住了去路。
  “曹軍敗將,還想往哪裡逃?!不知燕人張飛已在此等候多時了麼!”
  曹軍於此處又吃了場敗仗,拋下一片屍山血河。曹仁自身也險些死於亂陣,幸得許褚返身截住張飛,與張飛槍來槍往,大戰數個回合,方才救了曹仁,使他得以走脫。
  雖然眼看擒到手的大魚逃脫了,張飛還是很快活:“呀嚄!心中好久沒有這般暢快了。讓你好好領教領教俺張飛的厲害!”
  於是收兵,趕往江邊,與先已到達的劉備、孔明等會合一處。
  劉封、糜芳早已調度了船隻,等候在那裡。
  待劉備以下全軍渡江到得對岸,天色已經發白了。
  孔明下令:“所有船隻一律燒掉!”
  一行人總算無事進入樊城。
  先鋒部隊的失敗傳至宛城曹操耳朵裡,曹操不禁大怒:“諸葛村夫,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何敢如此!”將孔明大罵了一通。
  曹操隨即催動三軍,漫山遍野,直撲新野、白河、樊城一帶,預備大開殺戒,血洗一番。
  這時,謀士劉曄從帷幕後面走出來,將他止住。劉曄進諫道:“丞相的威名和仁德在黃河以北那是無人不曉,然初到此地,百姓恐對您只有畏懼,根本體會不到您的仁愛還有帶給他們的好處啊。所以劉備才能使百姓對我北軍像怕鬼一樣害怕,將男女老幼所有百姓全都裹脅逃向樊城。眼下,我軍若是長驅直追,蕩平新野、樊城一帶,盡顯武威,只會使百姓對丞相愈加心存恐懼,對北軍愈加避之不及,而無由體會您的仁德。失去百姓,即便掠得大片土地,也好比是在枯野中採尋芳草——焉能有獲?不如暫且寬忍,派使者前往劉備處,促其降服,才是上策。只要劉備降服,則荊州落入我軍手中指日可待。征服了荊州,再取東吳便易如反掌,天下統一的霸業就在眼前了。故區區劉備的一時觸忤干犯,不值得丞相勞師損兵,卻招致百姓的離反啊!”
  劉曄的進諫稱得上是高屋建瓴,從大處著眼,方才還怒不可遏的曹操也不得不頻頻點頭。不過他仍有一絲猶豫不決:“如此,誰人可作為使者前往劉玄德處勸降?”
  劉曄不假思索答道:“徐庶最合適。”
  ——說什麼混賬話!
  曹操眼睛直直瞪著劉曄,差點罵出口來。他嘴唇緊閉,重重吐了口氣,放慢語調問道:“令其前往劉玄德處,他還會再回來嗎?”
  “丞相放心。劉備與徐庶的交情乃天下人盡知,正因如此,徐庶若是背棄主公對他的信賴,棄使不歸,豈不是成為天下人的笑柄嗎?除了徐庶,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了。”
  “嗯,說得有理。”
  曹操立即命幕下一名小將,去將徐庶喚來,向其正式下達軍令。
  徐庶奉了曹操之命,出使來到樊城。
  “哎喲,徐庶奉曹操之命來樊城了。”
  劉備聞聽得徐庶前來,立時勾起了舊情,不容耽擱,同孔明一起出門迎接。
  “想不到離別經年,竟能在這裡與先生相見。”劉備欷歔著說道,闊別之情言語難以盡表。
  然而徐庶如今已身仕敵國,他寒暄了數語,馬上切入正題:“曹操今日命我前來,表面是向劉使君宣示和睦,其實他的本意並不在此,而是使的奸詐之計,意欲將百姓的嗟怨轉嫁給劉使君。倘若中了其詭計,貪圖一時的安靖,勢將遺恨百世。可惜我現如今身在敵營,老母也已不在人世,假如我趁這次出使機會,脫離曹營,世人必將懷疑我的節操,徒招嘲笑而已,故不得已我只能返回曹營復命。我來就是想告訴劉使君這句話,隨後就告辭。”
  徐庶臨走又依依地回身道:“劉使君逆境不絕,想必對目下的處境深感不安罷。不過,如今已不同於前,劉使君身邊有了諸葛先生,一定能輔佐使君成就霸業,相信今日之窘境定會很快過去。我現雖老母已故,又身不由己不能為世間出謀劃策,也一定會在心裡暗暗為劉使君祈禱,祝愿使君霸業早成。”
  徐庶趕回去向曹操復命了,這廂劉備卻不得不再次丟棄樊城,攜兵士和百姓另尋安全的去處。
  因為他很清楚,曹操聽到自己拒絕使者勸降的報告之後,必定竊喜不已:“將百姓拖入戰禍的是劉備”,把罪責推到自己身上,即刻命令百萬大軍如颶風似的席捲而來,對這一帶百般踐踏和蹂躪。
  “馬上撤離樊城!可先往襄陽一避,那裡比起樊城來,更加利於防守禦敵。”
  對於孔明的建議,劉備自然毫無異議,不過他還是顯得有些遲疑不決:“那些信賴我,追隨我一同來此避難的眾多百姓怎麼辦?”心裡不由地為百姓擔憂起來。
  “主公不必多慮。百姓既然仰慕你,追隨你,主公到哪裡,這些百姓定會跟隨到哪裡的。即使是累贅,我等也必須帶領他們一起走。”
  聽了孔明的話,劉備也只好同意:“那就如此吧。”隨即命關羽即刻做好渡江的準備。
  關羽在江邊備好舟船,將百姓召集在一起,大聲宣布:“願隨我等一起者立即渡江,不願者就地留下,或者返回老家,安心耕田種地。”
  話音剛落,數万百姓不分男女老幼放聲慟哭,口中一面說道:“今後即使劈山為食,斫石為水,我們也願意追隨劉皇叔!哪怕丟了性命,也決不怨恨劉皇叔。”
  於是,關羽同糜竺、簡雍等將領一起,將這支龐大的難民隊伍先後裝上舟船,渡江往對岸運送。
  劉備也上了船,正準備渡江,忽聞曹操手下一隊人馬已經奔襲至樊城城下。只見五萬餘敵騎,從樊城外直往江邊追來,揚起滾滾一片塵煙。
  “不好,追兵來了!”
  霎時間,江邊百姓慌亂起來,有的愣怔在岸邊不知所措,有的立在船上緊張得哭出聲來,還有的慌亂中掉入江水里,男女老幼的悲鳴響徹江天,慘不忍聞。
  “這可如何是好?無辜的百姓皆是因為追隨我的緣故,才被捲入這無妄之災禍,假使沒有我……”
  劉備呆呆地望著眼前的光景,心中痛苦萬分。突然,他站到船舷邊,躍起身,就要往江中跳。
  左右慌忙將他抱住。
  “死不難,活下去卻是不易,人生要堅持下去,本來就像一場艱辛的決戰。主公難道就眼睜睜拋下這麼多追隨你的百姓,自己一個人先走了麼?”
  經眾人苦苦相勸,劉備這才打消了輕生的念頭。
  關羽負責斷後,他扶著跑不動落在後面的百姓,保護著老人和孩子,這會兒也過了江。一大撥人總算全都安全到達江北,不容歇息,劉備便命令趕緊朝襄陽城急進。
  襄陽城中,幼主劉琮和母親蔡夫人,已經先一步從荊州避居此地。
  劉備來到城門下,撥住馬頭,朗聲朝城頭叫道:“賢侄劉琮,快快打開城門,救百姓於危急矣!”
  城上沒有回答,隨著喊話,城樓箭垛上閃出許多弓箭手,朝著城下密密麻麻地放箭射來。
  箭矢在百姓頭頂上如雨一般墜下,登時響起一片慘叫聲和慟哭聲,人群也狂亂地四下逃散躲避,一時間,大地和天空都籠罩了一層陰霾,淒慘之狀彷彿地獄般。
  這時候,城頭上有一員大將眼見如此無情,不由地義憤填膺。此人姓魏名延,字文長,只見他猛地躍身而起,高聲叫道:“劉玄德乃仁義之人。如今故主墳頭泥土未乾,你等卻已向曹操乞降,賣國之賊,你等所為還不夠卑鄙無恥麼?!等著,魏延這就去打開城門,放劉玄德入城!”
  蔡瑁大吃一驚,立即命令張允:“給我誅殺叛逆者!”
  然而為時已晚,魏延已經領著部下殺至城門下,將守門兵士擊散,放下吊橋,對著城外叫道:“劉皇叔!劉皇叔!快快進城!”
  張允和文聘等隨後趕到,急忙上前阻攔。
  “且慢!”
  城外的張飛、關羽等人正欲拍馬馳入,但覺得城中好似一口煮沸的大鍋,喧騰異常,料想事情有異,於是勒住馬,喝令兵士止步。
  “孔明!孔明!進還是不進,究竟如何好?”
  孔明在後面答道:“城頭有凶血之光,看樣子是城內自己人干戈相向哩。不過,我們不可趁亂入城,不如轉道前往江陵(今湖北沙市)。”
  “哎,轉道去江陵?”
  “雖然路途稍遠,但江陵城乃荊州第一要衝,況且那裡錢糧充足……”
  “噢,那就快快去吧!”
  見城下的劉備折返離去,平日仰慕他的城中將士也紛紛離脫蔡瑁,趁著城門口一片混亂,追隨劉備的人馬而去,一時間竟絡繹不絕。
  在這些同情劉備的將士中間,最磊落堂堂、敢於公開叫板的當數魏延。而此刻,他被張允、文聘等團團圍住,手下兵士已全被殺死,只剩下孤身一騎在酣戰不息,從巳時一直戰到未時,仍沒有分出勝負。
  就見魏延覷準對方個空檔,殺開一條血路,渾身血跡,抽身逃往城外。只是這時劉備的人馬早已走遠,他只好獨自奔往長沙,後來棲身於長沙太守韓玄手下。
  卻說劉備這廂,帶著數万百姓徑往江陵而去。無奈一行中既有病人,又有腿腳不利落的婦人,扶老攜幼,連家當一併拖帶著,車駕擔輿混雜在一起,怎麼也行不快,一日最多也就走個十里路。
  對此,軍師孔明也頭痛不已,似乎一籌莫展了。他眉宇間露出悲壯的神情對劉備說道:“這兒盡是平原,斷無藏身之處,倘若此時敵軍追上來,絕無一人能夠生還。望主公趕快決斷!”
  眼下的處境真可謂是燕巢飛幕,眾將士們的性命岌岌可危且不說,何況還拖帶著數万難民百姓,一旦有敵情,根本無法招架。
  “舍卒保車吧!”孔明忍不住向劉備提出勸諫。劉備宅心仁厚他當然清楚得很,可是在戰場上,更需要的是殺敵,仁愛之心對於戰爭的勝敗毫無意義。“看來,即使強忍眼淚,也必須拋下這些已然成為兵士們累贅的老幼百姓,好儘早趕至江陵。倘若再不下決斷,我們只有全軍覆沒,統統成為曹操的盤中之餐! ”
  然而劉備卻全然不管:“這些百姓出於對我仰慕才追隨我而來,就像小兒仰慕父親一樣,我怎麼忍心拋下他們不顧?國家須以人為本,如今玄德已經家破國亡,所幸還擁有這些國家之本,玄德願與百姓同生共死!”
  這番話通過孔明之口傳到眾將士和百姓耳朵裡,無不感涕淚流,泣不成聲。
  ——既然如此,那也只能繼續拖帶著百姓撤離。
  孔明不再堅持,他讓百姓們相互幫助,相互扶持,一個也不要掉隊。與此同時,他叫過關羽和孫乾,吩咐兩人帶上五百兵士:“你等帶上這封書信,快馬加鞭趕往江夏劉表嫡子劉琦處,將情況告之,請他速速率兵往江陵會合!”將劉備的親筆信交與兩人,令其前往江夏搬援兵。
  再說曹操。
  曹操坐鎮中軍,率領著大隊人馬,從宛城浩浩蕩盪向樊城進發。
  入得城中,曹操立即命人將一封書信送往襄陽,書信中稱:“欲一會幼主劉琮”。
  年幼的劉琮嚇得半死,一個勁兒地說:“不去不去。”於是由蔡瑁、張允、文聘三人代表劉琮前往樊城去見曹操。
  這時候,幕下有人向劉琮進言道:“如今荊州已經降服,曹操必定驕慢大意,不如出其不意撲搗曹軍,則曹操的首級唾手可得矣。如此,則天下都會依附荊州。這可真是千載難逢的絕好機會啊!”
  不料此話傳到蔡瑁耳中,他暗中派人打探,原來進言的是王威。
  蔡瑁大怒,呵斥道:“多餘這般嚼舌,莫非想蠱惑少不更事的幼主麼?!”命人將王威捉來斬首,幸得蒯越竭力勸慰,才算無事。
  自有同情劉備而反戈者以及不辭而別者迭出以來,城中上下各執主張互不相讓,文官武將更是爭得面紅耳赤,進而導致不同裙帶利益集團和不同派閥之間產生嚴重對立,荊州統治集團內部眼下已處在四分五裂,風雨飄搖之中。
  然而,蔡瑁卻置亂局於不顧,一意孤行,試圖通過與曹操媾和來平息內部的分裂。卻說他來到樊城謁見曹操,獻上重禮,俯首叩拜,舉止言辭之間竭盡諂媚佞偽。
  曹操高高在上坐著,倨傲地俯視著蔡瑁等人,隨口問道:“荊州的軍馬、錢糧、兵船等各有多少?”
  蔡瑁不敢有半點隱瞞,趕緊回答:“騎兵八萬,步卒二十萬,水軍十萬,另兵船約七千餘艘。金銀錢糧大半存儲在江陵城,其餘各城也均常備有約一年的軍需。”
  曹操非常滿意,隨即向蔡瑁保證:“劉表在世時,曾想受封為荊州王,可惜不及稱王便死去。本丞相一定奏請天子,早晚必封劉表之子劉琮一個王位。”
  這天曹操心情特別愉悅,於是趁興封蔡瑁為平南侯、水軍大都督,又封張允為助順侯、水軍副都督。
  兩人深深謝恩,欣欣然而歸,對於城國的降服竟無半點難過,反而因為得到曹操的賞識,覺得這是自己的幸運。
  “丞相如何不識人至此?那樣的奸佞小人,竟以高官相授,還將水軍交與他們指揮?!”
  兩人返回之後,曹操帳下的謀士荀攸憤憤不平地大聲抗議。
  “我豈是不識人哪?”曹操遠遠聽到後,只是歪了歪嘴,眼睛望著荀攸的方向,擺出一副不屑理論的樣子說道,“我軍兵士皆是北方長大的,擅長山野作戰,水利及水兵之法、兵船的構造和修建等,可以說沒有一人熟知。現在雖命他二人為水軍大都督、副都督,只要不需要了,隨時可以罷官去爵嘛。說到底,荀攸也太不懂得讀人心了!”
  這番話比起耳提面命的批評,更加令人羞愧難當。荀攸立時閉口不語,臉色早已赤紅不堪,縮一縮身子躲到別人後面去了。
  蔡瑁和張允一回到襄陽,立即向蔡夫人和幼主劉琮回禀:“曹丞相大喜,準備向朝廷上書,保奏授予主公王位。”將面見曹操的經過一一細說與兩人聽。
  第二天,曹操命令所有人馬進入襄陽城。蔡夫人領著劉琮,親自到江邊渡口跪拜迎接,並一路引至城內。
  這日,襄陽城的百姓同荊州的文武百官一起,列隊夾道,從城門一路排到殿前,敬香獻花,恭迎曹操一行。
  曹操端坐於大殿寶座上,趾高氣揚,兩旁則是心腹大將和近侍武士,將他拱衛在中央。
  蔡夫人代替劉琮,將劉表的印綬和兵符用絲錦包裹著,獻給曹操。
  “如此甚好。對劉琮,後日定有重用。”
  曹操說著接過印綬和兵符。文武百官一起高誦萬歲,入城儀式方才完成。
  儀式結束後,曹操從荊州舊臣中間將蒯越喚出,對他說道:“今雖得荊州,但我並沒有什麼高興的,而獲得足下相助,才是值得我由衷高興的事情。”於是封蒯越為江陵太守。
  接下來,又封五名舊臣為列侯,王粲和傅巽也被封為關內侯。
  最後,曹操才轉身向劉琮,言辭簡慢地對他說道:“你可前往青州,本丞相封你為青州刺史。”
  劉琮面露悲戚之色哀求道:“我不貪圖官爵,但求能一直留在亡父墳墓所在的這個地方。”
  曹操冷冷地搖了搖頭,一口回絕:“不,不,青州是個好地方,離都城也不遠。待你成年之後,本丞相定將奏請朝廷允你出仕為國分憂。你就不必多言,只管聽從好了。”
  無奈,劉琮只得跟隨母親蔡夫人,於數日後哭哭啼啼地離開故鄉的國土,踏上了赴青州的旅途。一路上,只有老將王威等幾個人相隨,守護著車馬前行,真是人心炎涼,時勢之常。
  劉琮走後,曹操喚來於禁,交與他一道密令。於禁帶上五百餘騎身手矯健的人馬,在劉琮後面星夜追趕。
  只見河川、無名的曠野,甚至連叫不上名的野草,全都被染成血紅血紅的——一場無情的殺戮就這樣發生了。於禁率五百餘名兵士,將蔡夫人、劉琮連人帶車馬砍得碎屍難辨,就像群狼撲食一樣,登時日月無色,天空一片漆黑,淒慘的叫聲沉入河水,傳至曠野很遠很遠。
  老將王威被眾多兵士團團圍住,雖奮力拼殺,終於寡不敵眾,連同手下隨從全被殺死,沒有一個生還。
  三十六訣別
  四天后,於禁回到了城裡。
  在此期間,曹操顯得有些坐立不安。他在焦急地等待消息。
  “丞相,末將前來復命:我軍人馬追了好一段路,終於追上,蔡夫人和劉琮及隨從,已全部誅殺,無一放還!”
  聽到於禁的報告,曹操方才松口氣——劉表的親族就這樣幾近絕滅,實在令人欷歔。然而,曹操對此只不過輕描淡寫一個字:“好!”
  接著,他又派出多名兵士前往隆中,四處打探諸葛亮的妻子、兄弟等親族的下落。
  曹操對孔明的仇恨,從他的這句話中可以管窺全豹:“將地上的草根全部拔除,也務必把他的三族給我捉拿來!”
  曹操下了死命令,於是部將們紛紛督勵手下,不僅將孔明位於臥龍岡的舊宅搜了個底朝天,附近的村子也不放過,統統搜尋一遍,結果卻是一無所獲。原來孔明聽到訊息,早已將親族盡數轉移,隱姓埋名於百姓中間,鄰里鄉親也素來敬佩他的德行,故此對曹操的兵士一點線索也不曾透露。
  與此同時,曹操整日埋頭於荊州政務,包括治安及舊臣的處置、賞罰、新令發布等等,忙得不亦樂乎。
  “丞相,何不叫人獻茶上來一飲?”
  某一日,謀士荀攸故意在曹操繁忙之際闖了進來。
  “茶?嗯,倒是正想歇息歇息哩。”
  “有道是忙裡偷閒嘛。這種時候,飲一杯茶非但可以養津順息,還可以滋潤生命哪。”
  “稅務方面的事務已經處理好了麼?”
  “比起稅務之事,不是還有更加急迫和重要的事情要做嗎?”
  “愛卿如此說,到底是什麼事情?”
  “劉備等人逃離此地,已經有十多日了。倘若他們逃竄至江陵盤踞起來,那裡既有金銀,又不乏兵糧,丞相如何是好?”
  “啊!可不是麼?!”
  曹操突然猛擊案桌,騰地站起身:“連日來公務繁忙,盡忙於些瑣碎小事,竟然迷失了大局!荀攸,為什麼不早點提醒我?!”
  “可是——大敵當前,在下以為丞相不可能忘記的啊。”
  “混賬!事情如此繁雜,任誰也可能忘記的。趕快傳令,備好軍馬,做好隨時追擊劉備的準備!”
  “現在下令仍不為遲。劉備攜帶著數万難民百姓,一日的行程頂多十里而已,我軍只需數千鐵騎,如疾風般追擊,兩天之內定可將其捉拿到手。”
  於是曹操立即命荀攸召集諸大將至內庭議事。曹操站在前面,正欲發令出兵,朝下一望,荊州的舊臣中卻獨獨少了一個文聘。
  “文聘為什麼不前來?”
  派人去喚了之後,文聘才遲遲到來,站立在列將之末。
  “為何遲來?有什麼可申辯的?”
  受到曹操的斥責,文聘愁容滿面地回答道:“沒有可申辯的,只是深感愧疚。臣受故主劉表之託付,我曾保證過要堅守漢川之境,倘使外敵入侵,誓當不讓其踏上主君的國土一步。不料今日事態竟至於此,臣怎麼還有顏面在眾人之前拋頭露面?”
  說著,文聘已經淚流滿面。
  曹操心裡一感動,對眾將說道:“這才是為國盡忠的忠臣肺腑之言啊。”
  於是立即給文聘加官晉爵,封其為關內侯,領江夏太守。
  接著,命文聘率領鐵騎五千:“速速上路!前去追擊劉備。”
  劉備帶著數万難民百姓一路避逃,麾下的人馬卻不足兩千。
  在這千里荒野之上,一行人宛如蟻行,顯然無法正常行軍。
  “江陵城幾時能到啊?”
  “才剛剛走了大約一半路程哩。”
  離開襄陽已經十多日。照目前這樣的狀態何時才能到達江陵?——劉備心裡也不由得犯起嘀咕來了。
  “此前命帶人前往江夏搬援兵的關羽為何一直無音訊?軍師,敢煩你親自走一遭去打探一下究竟罷!”
  聽劉備這樣說,孔明立即回答:“亮這就帶人前去。雖不知道江夏那邊情形如何,但事到如今,可以指望的也只有江夏劉琦了。”
  “軍師親自前去乞援兵,諒劉琦決不會拒絕的,要不是軍師明慮察斷,他早逃不過繼母蔡夫人的陷害……”
  “主公,那我便告辭先往江夏了。”
  孔明帶領五百名兵士,拐上另一條道,向江夏方向疾馳而去。
  劉備同孔明分手的第二天中午,忽然原野上一陣狂風從身後襲來,眾人回頭去看,只見塵土沖天,平遮了紅日,接著傳來聲聲異樣的聲響,彷彿是從地殼深處發出隆隆鳴響。
  “不好,好像有馬躁動不安的嘶鳴聲!究竟是吉兆還是凶兆?”
  劉備正在詫訝,並轡站在身旁的糜芳、糜竺、簡雍等異口同聲說道:“此絕對是大凶!聽,馬的嘶鳴聲不同尋常哩。”幾個人已經面露怯色。
  這時候,眾人一起勸說劉備:“主公,先不要管百姓,快快跑罷!眼看就有危險哪!”
  劉備卻毫不變色,他指著前方向左右打聽:“前面是何處?”
  “回主公,前方的河就是當陽縣境了,前面有座山叫景山。”
  隨從中一人回答道。於是劉備立即命趙雲在前,張飛斷後,護衛著百姓疾速往前方山腳紮下藏身。
  時令已是秋末,荒野上百花繚亂,覆著長長的野草。天已近晚,空曠的原野寒氣逼人,直沁骨髓,到了夜晚更是冷得彷彿要將人的汗毛孔都凍起來一樣。
  就在夜半。
  忽然聽到一陣淒慘的哭叫聲,無情地撕開了曠野的黑幕。黑暗中,喊聲震天,一彪人馬殺將前來,口中亂紛紛嚷著:“不要放劉備跑了!”
  劉備騰地跳起身,招呼左右的兵士,準備拼死突出追兵的包圍。
  “主公,快朝東面突圍!”
  只見一人一面招架著敵兵一面叫道,原來是負責斷後的張飛。
  “賢弟,這裡交給你了!”
  劉備說罷,便脫身朝外面突圍而去。來到南面的長坂坡邊,卻又遇一隊人馬擋在面前。一員大將騎馬看著劉備說道:“劉豫州,且慢走!我看你氣數已盡,不如爽爽快快留下你的首級吧!”
  劉備一打量,卻是荊州劉表的舊部文聘。劉備素來知道文聘是位深曉大義的驍將,於是咬牙啐口罵道:“你不是被譽為荊州武人師表的文聘麼?國難當頭卻賣國求榮,兵難於前而掉轉槍矛向敵人獻媚,充當其走狗,對昨日的朋友眥睚相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還算是個武人麼?你也配做荊州文聘?!”
  文聘無言以對,早已羞得面紅耳赤,撥轉馬頭朝遠處跑開了。沒多時,曹操麾下愛將許褚又追過來,不過此時張飛也已經趕了上來,擋住許褚,殺開一條血路,讓劉備先走,自己在後面兀自奮力拼殺。
  張飛也並不是個力大無窮的人,戰了幾十個回合,只不過纏住追兵,不讓敵兵迫近劉備而已。
  覷了個空當,張飛朝劉備使個眼色叫道:“快跑!”
  “明白!”
  兩人一前一後落荒而逃,其餘兵士緊隨其後。一時間,催馬上來緊追不捨的敵兵不計其數。一路上又有伏兵截住廝殺,箭矢像流星雨般射將過來,斜穿過道路。
  奔逃至天亮,一行才停下來。劉備疲憊得幾乎昏迷了過去,眼睫毛被汗水沾住,只覺眼前迷迷糊糊,天昏地暗。
  “啊!”
  劉備鬼使神差地從馬上滑落下來,身體像團棉花般軟軟的,他卻毫無知覺。朝四下張望一圈,隨從的人馬不足百騎,包括婦人、孩子等婦孺老幼在內,糜芳、糜竺、趙雲、簡雍以及其餘人馬都不知在什麼地方失散了,一行人被追殺得七零八落。
  “百姓們怎麼樣了?妻兒等也不見踪影,這可如何是好?即便變成一具石頭做的木偶,也不如現在這般淒慘啊!”
  劉備說著,情不自禁地流下淚,然後竟放聲大哭起來。
  此時,糜芳渾身是血從後面趕了上來,身上還插著支敵兵的箭頭沒顧得拔去。
  糜芳踉蹌來到劉備馬前,撲通一聲跪到地上,悲憤地訴說道:“真太令人失望了!連趙雲趙子龍竟然都變了心,反投曹營了!”
  “什麼?!趙雲變心了?”
  劉備下意識地重複道,隨即換了嚴厲的語氣,狠狠叱責起糜芳來:“胡說!趙雲與我患難與共,我怎的不了解他。他志操清如雪,血氣堅如鐵,是個烈錚錚的武人!我相信他,他怎麼會圖富貴而忘義,捨棄志操和名節而投降?!”
  “可是主公,糜芳可是親眼看見趙雲拋開其餘人馬,徑直朝曹操的軍中跑了去的呀!我看得一清二楚!”
  說到這裡,有人從旁邊怒氣沖沖地附和糜芳道:“沒錯!軍中許多兵士也都說親眼看見的哩。”說話的是擔任斷後、這會兒剛剛追趕上來的張飛。
  情緒激憤的張飛怒目圓睜,咧著大嘴好像要一口吞下個人似的:“好!待俺返回去尋他,假如真的降了曹操,俺非一槍挑了他不可!主公等先找個地方躲一下,也好歇息歇息。”
  “萬萬不可造次!趙雲絕不會置我劉玄德於不顧,賢弟,切勿莽撞做出無法挽回之事!”
  “才不管他哩! ”
  張飛正在氣頭上,哪裡聽得進劉備的勸告。他帶領二十餘名部下重又一路殺回敵人陣中。
  一條大河擋在眼前,河上架著一座木橋。
  此橋喚作長坂橋。
  橋東的河岸邊是一片密林。張飛心生一計,對部下兵士低聲交代了幾句,命令他們隱藏於密林。部下立即按張飛之計,各自砍下一叢樹枝拴在馬尾上,在密林中拍馬來回馳騁。
  “此計如何?曹軍哪裡曉得我只有二十餘騎,望上去足足有四五百人馬哩!”
  張飛笑著,獨自一人策馬立於長坂橋上,他將長矛夾於肋下,朝西面張望。
  再說那趙雲究竟如何?
  原來趙云自撤離襄陽城起,便負責護衛劉備的眷屬及其隨從人員,其中自然包括甘夫人、糜夫人,還有幼主阿斗,可謂責任重大。
  可是前夜四更時分起,趙云同曹軍廝殺,往來衝突,殺至天亮,卻不見了幼主阿斗和二位夫人,還有些腿腳不便的婦孺百姓也都不知什麼時候走失了。
  趙雲暗自尋思:“主公將二位夫人和幼主託付給我,如今軍中失散,我有何顏面去見主公。”於是,不顧一切地拍馬返回亂軍中尋覓。
  有何顏面回去見我家主公?
  趙雲紅了眼睛,發誓好歹要尋回夫人和幼主,尋不見便死在沙場上,率領著所剩三十餘騎部下在敵陣中反反复复殺入突出。
  “二位夫人在何處?可曾見到幼主?”
  趙雲發了瘋似的,見著百姓就急急詢問。
  四面八方都是敵軍人馬,黑壓壓的漫無邊際,衝突往來,如入無人之境。數万百姓在空曠的原野上左逃右躲,或中箭著槍,或跌落坑穴,或被飛石擊傷,或被戰馬蹴倒,母親哭著尋孩子的,小兒號著尋父母的,女人叫喊著追丈夫的,男人狂奔著找妻兒的……淒慘的號泣聲傳遍荒野,宛若一幅地獄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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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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樣。
  “咦,這是——”
  趙雲猛地滾馬落地。只見腳下,一股鮮血順著草莖淌至地上,不遠處匍匐著一個人。趙雲上前,抱起那人一看,卻是自家的大將軍簡雍。
  “還好傷得不要緊。餵,簡雍!”
  簡雍應聲甦醒過來,順勢睜眼朝四下望瞭望。
  “喲,是趙將軍……”
  “你怎麼樣?撐住!”
  “二位夫人呢?幼主阿斗呢,跑到哪裡去了?”
  “我正要問你哩。簡雍,你是同夫人和幼主阿斗一直在一起麼?”
  “嗯,我們一路跑到這裡,遇上敵軍一彪人馬,被包圍了,我上前迎戰一名敵將,將他挑落馬下後立即回到車旁,可是已經遲了……”
  “呀,會不會被曹軍生擒了去?”
  “應該不會。聽部下報告說,二位夫人抱著阿斗幼主,棄車躲過亂軍逃走了。我正要去追尋他們,不意突然被一擊,就跌倒在這裡了,也不知道是被流矢射中,還是被敵兵從背後砍傷了……反正後來我就什麼都不曉得了。”
  “不行,簡雍,你不能躺在這裡!趕快往前去趕上主公。”
  趙雲說罷,將他扶起,放在馬背上,令隨從護著他,先往前頭追去,自己則繼續尋找夫人和幼主的下落。
  “即便是上天入地,只要不找到主公眷屬的下落,我趙雲便不回主公面前!”趙雲鐵了心,縱馬朝長坂坡方向飛奔而去。
  幾個散兵正在逡巡,看見趙雲馳過,舉起手向他招呼道:“趙將軍!趙將軍!”
  趙雲扭身朝他們看去,認得是負責夫人和幼主車仗的步卒。於是問他們:“知道夫人們的下麼?”
  步卒一齊抬手指向南面,道:“二位夫人披頭散發,赤著足,混在百姓人群中逃往南邊去了!”
  “好嘞!”
  趙雲將馬趕得如天馬行空般飛快,一路上見到百姓便聲嘶力竭地問:“二位夫人可在裡面?看見幼主沒有?”
  前方又遇到一群逃難的百姓,足有數百人,趙雲又是同樣一陣發問。話音剛落下,就看見一個人放聲號泣,哭倒在馬蹄前。
  正是甘夫人。
  趙雲吃了一驚,慌忙將長槍夾在胳肢窩下,從馬上翻滾下來,扶起夫人,隨後一連連聲地賠罪:“讓主母失散,都是趙雲的罪過,還望夫人寬宥。不知糜夫人和小主人在哪裡?”
  “幼主和糜夫人先前還在一起逃難,後來遇到一股敵兵,被驅散開來,便走失了……”
  甘夫人正含著淚向趙雲訴說,周圍的百姓忽地一陣騷然,朝四面八方逃散開去,就像鳥獸驚散一樣。
  三十七寶劍
  曹仁部下猛將淳于導這時追將過來。
  這日,淳于導率兵追趕劉備,半途撞見糜竺,與糜竺戰了數個回合,竟將糜竺生擒,縛於馬上,仍不捨不棄地追趕不歇。
  “今天第一功勳,當是生擒劉備!現在我們距離劉備只差一口氣了!”淳于導乘勢激勵著部下,風捲殘雲般繼續向前。
  四處逃散的百姓,淳于導瞧也不瞧一眼,他看見前面一騎,諒是劉備麾下一員戰將,於是直奔趙雲撲來。
  “嚯,縛在馬上的那不是糜竺麼?”
  趙雲一面同敵將槍來槍往戰在一起,一面暗暗吃驚地叫道。
  淳于導也發覺眼前的對手非同一般,自己恐是戰不贏要吃虧,他剛要撥轉馬頭離去,這廂趙雲銳利的槍頭已經刺穿他的身體,將其挑起,在空中一旋,登時血濺四地。
  將剩餘的追兵驅散開去之後,趙雲將糜竺從馬背上扶下來,隨手牽過一匹敵兵的馬,讓糜竺騎上,又將甘夫人扶上另一匹馬,一同往長坂坡方向疾馳而來。
  橋上,張飛紋絲不動,昂首屹立,彷彿一座巨大的天然石雕像。張飛只單身一騎,坐在鞍上,橫著丈八長矛,眼睛瞪得如兩面銅鏡,雙唇緊閉,微風吹拂著他威風凜凜的虎髯。
  “呔!前面來的是人還是鬼?”
  張飛猛地一聲大喝,將趙雲也驚了一下。
  “退後!甘夫人在此,怎敢無禮!”趙雲朝張飛呵斥道。
  張飛此時才注意到趙雲身後的甘夫人。
  “喲,原來是趙將軍。你不是反了俺哥哥,投降了曹操麼?”
  “說什麼混賬話!”
  “俺也是聽人這麼說,所以才返回來,伏擊於此,想著你興許會到這裡,正要叫你嚐嚐俺長矛的滋味哩!”
  “我一路找尋幼主和二位夫人的下落,紅著眼睛從天亮一直殺至現在,幾進幾出敵陣,這不,好不容易才尋見甘夫人,正準備送回主公跟前。對了,主公在哪裡?”
  “就在這前面的樹林中歇息少許。你也牽掛著二位夫人和幼主哪?”
  “當然。張飛,你先護送甘夫人和糜竺同往主公所在之處,我還得返回去,好歹尋著糜夫人和幼主哩。”
  趙雲說罷,顧不上張飛作何反應,策馬返身,又朝敵陣中馳去。
  迎面過來一名年輕小將,身後跟著十餘隨從,款款溜達著。身後背著一口長劍,手中抄一桿長槍,老遠就知道是個官拜大將的角色。
  趙雲單騎一人,加上馬騰塵起,所以對方先前一直沒有註意到他,等到迎面撞上,對方似乎才顯出驚愕。趙雲也不打話,便直取那將,一槍將其挑於馬下,隨從們哄的一聲都往四下里逃散。
  此時,趙雲方才注意到:“呀,此人倒是背了口好劍哩。”他一眼便看見了那柄劍,於是下馬從屍骸背上抽出劍來,仔細端詳。只見劍柄上有金嵌“青釭”二字,便知道這是一口寶劍。
  “哦,原來是曹操的寵臣夏侯恩哩。”
  卻說這夏侯恩是曹操麾下猛將夏侯惇的弟弟,乃曹操側臣中最受寵愛的。曹操有秘藏寶劍兩口,一名“倚天”,一名“青釭”,倚天劍曹操自己常佩身上,而青釭劍則命夏侯恩佩帶,還激勵他道:“可不要辜負了這口寶劍哦。”可見對他期許有加。
  青釭劍!青釭劍!
  趙雲簡直欣喜若狂。這口天下聞名的寶劍竟然佩在了自己身上,真是想也未敢想過。
  “真乃天授寶劍啊!”
  趙雲將寶劍斜刺著插在背後,重新躍上馬,朝漫山遍野的敵兵衝去。
  此時,曹操的兵馬已經遍及視野,爭先恐後地追上來,朝手無寸鐵的婦孺百姓以及潰不成軍的劉備的兵士痛下殺手。趙雲義憤填膺,他怒目圓睜,眼睛裡冒著火,罵道:“畜生!”策馬沖向敵群,馬蹄高高騰起,無情地朝曹軍兵士踐踏下去。
  趙雲一面衝撞,一面口中依舊叫喊著:“夫人在麼?小主人在麼?”找尋著糜夫人和幼主的下落。
  四下里盡是曹操的兵馬,人影幢幢,趙雲卻早已忘記了危險。
  隔了一會兒,匍匐在地面一個百姓,掙扎著抬起頭,叫住了趙雲:“將軍!將軍!方才看見一位貴夫人,左腿上被敵兵挑傷了,抱著個孩童,倒在那邊農家的破牆下,不知可是糜夫人。剛剛從這裡走過去,將軍不如前去看看。”
  說罷,那百姓氣絕而亡。
  趙云如飛般地向百姓所指的方向馳去,發現路邊有座廢棄的破舊房子,已經被兵火燒毀,只剩下後牆和堆放雜物的庫房還在,也已燒得焦黑焦黑的了。趙雲下了馬,順著牆腳尋去,破牆下卻傳來一聲幼兒的哭泣。
  “啊,小公子!”
  隨著幼兒的哭聲,躲藏在枯草中的一位貴夫人緊緊抱著孩子,起身就想逃走,可是顯然身上已負重傷,剛站起來便踉蹌倒地。
  “這不是糜夫人麼?我是家臣趙雲哪。我是特意來接夫人和小主人的,夫人請勿驚嚇。”
  “……哦,是趙將軍啊,太好了!敢煩將軍速速將公子送往使君身邊。”
  “這個自然!還有夫人,隨我一併往主公身邊去。”
  “不!……”
  糜夫人使勁搖了搖頭。她將阿斗小心放到趙雲手上,繃緊的神經似乎一下子鬆弛下來,頭隨即垂了下去。
  “妾這傷勢,妾這傷勢……即使回到使君身邊,恐也性命難保了。假使因為妾的緣故,騎將軍的馬行走,則將軍只能抱著小公子徒步穿行於敵軍之中……千萬不要顧及妾,將軍只管帶著小公子突出重圍便是了。就算妾拜託將軍了!臨終之際唯一的拜託……”
  “哎——!夫人怎麼對趙雲這般沒信心?即使沒有戰馬,趙雲照樣護送夫人和小主人回到主公身邊!”
  “啊!有喊聲,恐是曹軍逼近了!趙將軍,你既身負保護小公子的重任,為何還這般猶豫不定?快快去吧!不必考慮妾……”
  “趙雲怎能拋下夫人留在此地自己先走哩?請夫人速速上馬!”
  趙雲抓住轡頭將馬牽過來,卻只見糜夫人忽地一滾,滾到旁邊一口廢舊的古井邊,回頭對趙雲說道:“趙將軍!小公子的性命全在將軍手上,你難道只顧著妾身,就眼睜睜看著手心裡珠碎玉毀麼!”
  說罷,糜夫人身子一躍,竟自投井底!
  趙雲情不自禁失聲哭起來。隔了一會兒,他推倒土牆,又取來雜草和破牆板一起投入井中,蓋住井口,然後解下身上的鎧甲,將阿斗塞入懷裡,再緊緊繫住,阿斗幼小的身子被嚴嚴實實抱護在胸鎧下。
  其時的阿斗,還只是個三歲的幼稚小兒。
  裹好了阿斗,趙雲跨上戰馬準備往外走,此時破牆外、附近的雜草叢中,已經麇集了無數曹軍的步卒。
  “有敵方大將在此哩!”
  曹軍兵馬呼喝著朝破舊的農舍逼近過來。
  趙雲根本沒有將他們放在眼裡,他朝馬屁股上狠抽一鞭,便從牆的一處破塌口騰躍而出。
  曹洪手下一名叫晏明的部將是這股曹兵先鋒部隊的頭兒,他善使一口三尖兩刃的怪劍。此時,看見趙雲的身影從眼前閃過,晏明便揮起手中的怪劍,竄上前來,口中還叫道:“慢走!”
  “膽敢阻我者統統性命不留!”
  趙雲大喝一聲,竟將那晏明嚇破了膽,就在他進退畏縮的一剎那,趙雲手起槍到,一槍將他刺翻在地,隨即拍馬而去。
  卻說這一路上,趙雲跑到哪裡始終有曹軍兵馬將他團團圍住,彷彿煙霧一般,忽聚忽散,前頭才沖開一個豁口,後面又呼啦呼啦地鑽過來。趙雲馬蹄所經之處,留下無數的屍骸,馬兒絕叫,血流成河。
  此時,有一員大將凜然立於前方,擋住了去路。只見他背後豎著一面旗幟,上書“張郃”二字,手裡使的卻是一件怪異的東西,一根長長的鐵鍊,鍊子兩端繫著兩隻碩大的鐵球。張郃怒吼著朝趙雲迫過來。此件怪異武器的使法,純是憑藉令人驚嘆的臂力和腕力,加上嫻熟的手法,將一對碩大的鐵球拋出去,趁敵不意,奪了其手中的傢伙。
  “不好!”神勇無比的趙雲也被這怪東西奪了槍去,緊隨著,一對鐵球又朝他迎面砸來,毫無招架,不由地心裡一驚,趕緊向後退。
  ——如今不是與強敵鏖戰,一逞武功的時候,將小主人平安送歸主公身邊才是大事中的大事。
  趙雲猛然醒悟到,於是急忙撥轉馬頭,避開張郃的猛擊,從斜刺裡策馬而去。
  張郃一看,哪里肯放過,大叫一聲道:“如此不堪一擊,也算得是名震遐邇的趙雲趙子龍?!”
  一面罵罵咧咧,一面拍馬在後狂追不捨。
  不知是趙雲的武運到了盡頭,還是幼主阿斗的命薄,就听得趙雲“啊唷!”一聲,連人帶馬跌入一個大坑。
  “哈哈!看你往哪裡去!”
  張郃見狀樂不可支,急忙搶上前,從馬上掄起一頭鐵球,貓著腰朝趙雲砸來,卻不想沒有擊中,鐵球從趙雲的肩膀上擦過,陷入坑口的土壁。緊接著,張郃口中吐出一聲狼狽的叫喊。鐵球被黏土質的坑壁緊緊吸附住,任張郃運足了腕力,使勁拽鐵索,就是拔不出。
  覷準這個隙機,趙雲情不自禁地大喜,叫一聲:“真乃天助幼主!看我這把青釭寶劍!”
  只見趙雲從馬上躍起,拔出背後背的那口長劍,朝著張郃揮去,手起劍落處,張郃從左肩往右胯連同坐下馬兒,被生生劈成兩半,落在地上,血像噴泉一樣湧出。
  後來,人們總是津津樂道地這般傳說當時的光景:“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從坑內閃過一道紅光,張郃來不及眨眼睛,那趙雲已將其砍翻在地。要問為何這般神異?原來是趙雲懷中抱著幼主阿斗的緣故,這阿斗卻是日後的西蜀天子,自然是洪福蓋天,神人共助,彼時趙雲的馬蹄下紫霞騰空,已可看出阿斗幼主的瑞兆也。”
  話說回來,紅光也罷,紫霞也罷,無非是青釭寶劍劍過之處飛濺而起的鮮血而已,然而在曹兵眼睛裡看來,趙雲超人的勇烈赳武顯然不可能是凡人所有,故而將其神化也是可以理解的。紅光是武烈之士的所發出的光輝,紫霞便是武神之劍於戰場點就的一道愛的彩虹。
  再說趙雲,也被青釭寶劍的銳利無比驚呆了。天神之助,加上這口名劍的庇佑,總算保護著阿斗,風馳電掣般地穿行於千軍萬馬中,順利回到劉備的身邊。
  三十八長坂橋
  卻說這日,曹操正在景山上,居高臨下俯察戰況。
  猛然間,他用手指著下面問道:“曹洪,快看快看!下面那位將軍是誰?竟然在我幾萬軍中如入無人之境!”
  曹洪及群將全都將手遮在額頭,朝下面張望著,一面交頭接耳,互相詢問是誰是誰。
  曹操急了,下令道:“即刻與我探聽來姓名!”
  曹洪趕快縱馬下了山,一路馳至趙雲前方,招呼一聲:“敵方戰將!敢問將軍尊姓大名?”
  趙雲揮起青釭寶劍,立在馬上朗聲答道:“我乃常山趙子龍也!你也想阻我的去路麼?!”
  曹洪慌忙撥馬後退,向曹操去報告,曹操一拍大腿道:“原來是素有耳聞的趙雲趙子龍。雖是敵將,倒也勇猛無比啊!真不愧是一世虎將。倘若得此人為我所用,即使不能將天下握於掌中,我也無甚憂愁了!立刻傳令下去:凡趙雲所經之處,不得放箭,不得射石弩,敵方只一員大將,盡可用獵捕之戰術將其層層圍住,不要損傷其一根毫毛,好好地生擒來見我!”
  曹操一聲令下,眾將齊聲稱諾,隨即招呼各自的部下,傳曹操命令。只見十數騎傳令兵從山腰飛快地馳往戰場,然後分散向四面八方,馬後騰起一股股塵煙。
  只要撞見真正的勇士、真正的良將,立即便忘記了敵我之分,恨不得即刻招至自己帳下——這是曹操一直以來的怪癖,甚至到了病態的程度。
  而且就曹操來說,他對良士與其說是一種慕悅,不如說是一種愛戀更加確切。他求才若渴的狂熱勁頭,一面是非常現實,一面又是非常盲目,曾經不顧一切地傾倒於關羽,後來卻深深懊悔不已,可今日一聽說常山趙子龍的名字,便又想將其網羅至自己麾下。
  對於趙雲來說,尤其是對於尚不更事的幼主阿斗來說,這倒是天大的佑助。趙雲所到之處,曹軍的圍追堵截那簡直是里三層外三層,趙雲胸鎧下還裹著一個三歲小兒,經過一番惡戰苦鬥,總共砍翻曹軍大旗兩杆,奪敵長矛三條,斬首敵方有名有姓的將領無數,他自己卻身上未中一箭一石,終於突出層層包圍,穿過曠野,向山間小道疾馳。
  不料,眼前又有兩位敵將擋住了去路。兩人一名鐘縉,一名鐘紳,是兄弟二人。兩人分左右兩陣各自布下兵馬。
  哥哥鐘縉使一把大斧,弟弟鐘紳使一桿方天畫戟,相互示意,從兩面朝趙雲夾擊過來。
  “想跑麼?!還不快快下馬受降!”
  趙雲往身後一瞧,張遼、許褚也各率領著所部猛將精兵,像一片驟雨掃過荒原一般越逼越近,一心想要生擒自己哩。
  “被他們追上就更不妙了!”
  趙雲只得橫下心來,豁出性命與眼前兩員敵將周旋,生死便在此一念了。
  任是虎將趙雲,經過一天一夜的廝殺也早已是精疲力竭,只剩下最後一點氣力了。前後刺落鐘縉、鐘紳兄弟二人之後,趙云自己也氣息奄奄,滿臉滿身血汗模糊,胯下的戰馬也開始搖搖晃晃,好不容易才馱著趙雲突出重圍。
  跌跌撞撞來到長坂橋前,遠遠望見橋上昂然立著一個人影,丈八長矛威風凜凜地橫在馬前,原來是張飛。
  “啊,張將軍!”
  趙雲叫了一聲,舉手招呼張飛。而此時,一隊窮追不捨的曹軍人馬卻已從背後衝至眼前,準備捉拿人困馬乏沒了一絲氣力的趙雲。
  “張將軍救我!快救我!”
  趙雲情不自禁扯了嗓子朝橋的方向急急叫道。
  非但坐騎已經疲憊到極點,趙雲也身子發軟,絕無氣力廝殺了。更何況,此刻乘虛而來的不是別人,是曹軍的驍將文聘及其麾下強兵。
  張飛立於長坂橋上,一隻手遮在額頭,朝橋這邊張望著,看到不遠處塵煙滾滾,一片嘈雜,抑制不住心中狂喜,彷彿月色下的猛虎突然發現美味的獵物,敏捷地從岩石上一躍而下似的。
  “來了來了,太好了!”
  猛張飛本來想下得橋沒入樹林隱藏起來,忽然注意到最前面一個熟悉的身影。
  “趙雲!趙雲!後面就交給俺來收拾,你趕快過橋!”張飛沖著疾馳而近的趙雲叫道。
  “拜託了!”趙雲拍了一記馬,踉踉蹌蹌越過橋,將塵煙迷濛、血浸漫地的戰場甩在身後,朝劉備等人歇息的樹林馳去。
  “餵!快來幫我一把!”
  趙雲一看到劉備一行,立即從馬背上滑落,渾身沾滿鮮血的身軀癱軟下來,匍匐於地,雙肩不停地顫動,彷彿疾風驟雨般喘息不止。
  “哎呀!這不是趙雲趙將軍麼?你懷裡抱的是什麼呀?”
  “是阿斗公子。”
  “啊!是我家小公子!”
  “請主公見諒,趙雲實在沒臉面見主公……”
  “哎——趙將軍說什麼哩?對了,阿斗沒有在半途上斷氣罷?”
  “沒有,小主人身上毫髮無傷。開始時好像火燎著一般,又哭又叫,漸漸氣力全無,便睡熟過去了……遺憾的是糜夫人……身負重傷,已不能行半步,我將戰馬讓與夫人騎乘,夫人卻只道保護好小公子,只說了這一句,便投身古井自盡了!”
  “啊!糜夫人為了阿斗竟死了?”
  “我推倒土牆和枯草投入井中,將屍骸掩藏了起來。大約是主母的靈聖暗中佑護著阿斗公子的緣故罷,子龍得以單槍匹馬,懷抱著公子,終於突破曹軍重圍……”
  趙雲說罷,解開胸鎧一看,阿斗兀自若無其事地熟睡著,趙雲將他遞還到劉備的雙手上,他竟然毫無察覺。
  劉備情不自禁地用臉輕輕撫摩阿斗的兩頰。這心肝寶貝身上沒有受到半點損傷,平安地回到父親身邊……劉備忘我地端詳著,忽然,他不知想起了什麼,“這可惡的勞什子,誰要誰撿去!”說著,舉起阿斗像扔一個皮球似的朝草叢中扔了出去。
  “啊!主公這是做什麼?!”
  趙雲等諸大將一時間捉摸不透劉備的心思,只顧得手慌腳亂地將哇哇啼哭的阿斗從地上抱起來。
  “休得哭鬧!快帶他一邊去!”劉備說道,“各位想想,趙雲乃我玄德股肱之臣,是這個世上不可再得之良將啊!如今卻為了這個不諳事的乳兒,險些戰死!一己之子還可以再生,一國之良將又如何可再得?再說,此地畢竟是戰場,乳兒的哭聲只會使我這個凡夫愈加心神不定,所以才寧願捨棄他,是不想因他誤了大事啊!眾將不要怪罪我。”
  “……”
  趙雲將前額匐到了地上。他感動得五體投地,剛剛脫難的那番驚險和勞頓早已拋到了天外,心裡暗暗自誓,為了這樣的明君,即便萬死也無怨!《三國演義》中這樣描寫道,趙雲再三叩拜,口中稱:“雲雖肝腦塗地,亦難報主公之恩”,隨後才退下。
  卻說這邊曹操下了景山。
  帥旗和軍旗漫山遍野飄揚,將雲霞遮蔽得彷彿是從山谷間擠出來一抹似的。銅鑼金鼓催人疾進,曹軍人馬撒著歡從四面八方向前撲去。曹仁、李典、夏侯惇、樂進、張遼、許褚等各大將軍,也率領著麾下馬步兵卒,匯成一股洪流,盡朝著長坂橋方向疾追而來。
  “趙雲逃竄的方向一定就是劉備所在方位!”曹軍似乎清楚地知道這一點,故此不遺餘力集中全軍兵馬向長坂橋猛撲過來,意欲給予劉備勢力以最後一擊,徹底殲滅,收取最大的戰果。
  正疾進著,忽見文聘及其人馬狼狽不堪地潰退下來。上前一問,文聘答道:“我等追擊趙雲一直追到長坂橋畔,劉備麾下一員名喚張飛的猛將,三頭六臂,手執丈八蛇矛立馬橋上,模樣煞是唬駭人,我軍不敢妄進,方使得趙雲得以逃脫……”
  許褚、樂進等聽了文聘的話,個個咬牙切齒,激憤不已道:“真是膽小如鼠之輩!那張飛任是天魔鬼神般武勇,憑我數十萬大軍,加上丞相威名,對方僅只一人,卻反弄得如此潰敗,豈不叫人笑話!瞧好了,待我等立馬將其擒來!”
  諸將說罷,爭先恐後地催馬來到了長坂橋西。
  眼前橫亙在河上的這座橋,是隔河相望的兩軍之間唯一的屏障,自當重兵雲集,嚴防死守——卻不知道究竟為何,但見河水清流而潺淙,垂柳無風而搖曳,煦愉的陽光慵懶地照在橋上,橋上卻只有一騎人影,孤零零地踞守在那裡。
  “咦?”
  諸將心中生疑,於是放緩了馬速,慢慢行至橋口。細細端詳,只見一員武將生得魁偉無比,一桿丈八長的蛇矛橫在胸前,盔甲解下搭在馬鞍上,兩腿夾緊馬肚,瞪著眼睛睨視前方,那馬則是四蹄抓地,一副躍躍欲騁的模樣——他紋絲不動,口中無語,卻是威怒凜凜,殺氣逼人。
  “啊,張飛!”
  諸將不由脫口而出。坐下的戰馬或許是覺察到了主人內心的恐懼,也情不自禁地蜷起蹄子向後退縮著。
  “……”
  張飛依舊一言不發,兩眼瞪得跟銅鈴般,鬢髮像炸開似的朝左右兩旁張開,倒豎虎鬚,牙齒緊咬著厚厚的雙唇,眉、眥、頭髮,盡向上豎立起,好一個怒髮衝冠的模樣。
  “那便是燕人張飛哩!”
  “知道。便是張飛又怎的?”
  “敵將只有一騎啊……”
  “那好,衝!”
  諸將相互激勵著,終於穩住馬腳,整齊了步伐,一齊踏上長坂橋。
  就在這個當口,“將軍且慢!”有人從後面製止住他們,且不是一個人的聲音。李典、曹仁、夏侯惇等眾將擠過眾多人馬,趕了上來。“丞相有令,切勿輕舉妄動,以免中了敵軍計謀!”
  命令很快傳開來。諸將並手下人馬分立於橋畔左右,讓開中間一條路,一時間熙熙攘攘的兵馬和軍旗等在橋口擠不下,便沿著河岸排得滿滿登登。
  不一會兒,從中軍後方湧來浩浩蕩盪一隊人馬,旌旗和五彩幡飄揚,中央一員大將,只見他白馬金鞍,兩旁是擎著白旌黃鉞的近侍護衛著,頭上頂一把青羅傘蓋,傘蓋上面鑲嵌著珠冠,巍然高聳,在風中輕輕搖曳,威風天地。原來此人便是曹操。
  “萬萬不可輕進,不然便中諸葛亮的詭計了,橋上的匹夫只不過是敵軍的誘餌,對岸樹林中必定埋伏有兵馬。”
  曹操先止住意欲上前的眾將,隨後望橋上的張飛睨視了一眼。
  張飛一動不動。
  他氣勢昂昂,如炬的眼睛射出兩道火焰似的光,大聲呼喝道:“前面來的,可是敵軍主帥曹操?俺乃劉皇叔的結義兄弟,燕人張飛是也!快快上前來,俺與你決一勝負!”
  聲若虎豹之吼,透著殺氣,又如霹靂落下,激起河水陣陣波漪。簇擁在曹操身旁的親衛兵們不由自主擎翻了傘蓋,也顧不上白旌黃鉞的威儀了,登時兩腿發顫,亂了陣腳。那張飛的虎豹之威遠在數万曹軍之上,只見曹軍將士無不失色,驚恐萬分。
  站在前面的曹操回過頭來對主將說道:“我想起來了,以前關羽就曾對我說過,他有個結拜兄弟名喚張飛,自己跟張飛簡直不能相比,張飛一怒衝入敵陣時,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一般。你等一定也聽說過張飛的名字,看來名不虛傳,果然是員叫人畏懼的武將!”
  曹操說著,免不了驚嘆幾聲。
  卻不料身旁一員名叫夏侯霸的大將甚是不服氣,他大叫道:“什麼懼不懼的!我倒要叫丞相看看,曹軍麾下還有比張飛更猛勇的人!風遺塵校對。”
  說罷,拍馬上前,馬蹄嘚嘚嘚地躍上長坂橋,來到張飛近前。
  張飛嘴巴一咧:“孺子,你來了?”
  話音剛落,蛇矛一揮,只見天地間閃過一道雷光。霎時間,夏侯霸的魂魄已經飛出竅,從馬上撞落下來。
  眼見夏侯霸死於非命,數十萬曹軍徹底動搖了。曹操見軍心已亂,於是慌忙向諸將下令:“退兵!”
  退兵——各路兵馬一聽後退命令,登時如山崩洪瀉一般爭先恐後掉頭逃竄,個個只覺得張飛在身後追趕自己,受一種不可思議的恐懼心理驅使,曹軍上下一片混亂,自相踐踏,棄了矛、丟了槍、掉了盔、落了甲的不計其數,還有被自己人踩傷被馬蹄踏死的,呼天搶地,慘叫聲不絕於耳。
  事態至此,顯然已經無法控制了,曹操自身也被急著逃命的己方人馬衝撞得東倒西歪,胯下坐騎受到驚嚇狂奔起來,令曹操冠簪落地,蓬頭散發的。身邊的近侍早已是亂作一團,自顧不暇。
  張遼見狀,趕忙從後面追上來,一把抓住曹操坐騎的韁繩,咬牙切齒地嗔怒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不過只區區一員敵將,我軍何至於如此狼狽啊!”
  曹操方才恍如大夢初醒,急令全軍穩住陣腳,停止後撤。稍稍停了片刻,曹操尷尬地自我解嘲說道:“我豈是害怕區區一個張飛?只因剛才隱約看見對岸的樹林中人影晃動,我疑他有伏兵,恐又是諸葛亮的詭計,出於慎重所以才命軍隊後退的。”
  正在此時,前方突然揚起一片煙塵,像是恰好替曹操解圍似的,原來敵軍已一把火將長坂橋燒了個乾淨,然後引兵退去。
  曹操聽得報告,遂又改變了號令:“既然斷橋而去,一定是剩餘兵馬不多了。立即命人架起三座浮橋,乘勝追擊劉備!”
  再說劉備主從敗將殘兵一行原來打算奔江陵去落腳,如今眼見情勢極為不利,看來根本無法到達,於是不得不臨時改變計劃,日夜兼程,經沔陽往漢津方向逃去。
  三十九孤帆下東吳
  在劉備的一生中,這次的敗退之行可以說是最為慘重。
  曹操起先還只是命令部下數員大將追擊,後來經不住荀彧再三進諫:“此時不乘勢滅了劉備,再無這般良機了,一旦放走劉備,則如放虎歸山,日後必成大患。”於是又增派數万騎兵馬,並親自下令:“不論劉備逃到何處,務必追殺之!”
  因為這個緣故,劉備一行不止在長坂橋附近遭到痛襲,一直退到漢水渡口,曹軍都緊追不捨,令劉備受到前截後追,狼狽不堪。
  “莫非我劉玄德命數已盡?”劉備哀嘆著,情不自禁又陷入絕望。
  幸得援軍天降,先前派往江夏的關羽從劉琦那裡借得一萬援兵,日夜兼程直插漢水,終於趕上了劉備一行。
  “啊,看來老天沒有捨棄我劉玄德呀!”
  逢此遭際,不由人不認命,命數運氣全仗靠了老天便是。對劉備來說,這一路上忽喜忽憂、九死一生,宛如一個前程未卜的人漂浮在茫茫大海上一樣,一任怒濤和暴風雨翻弄。
  “趕快渡江,切勿遲緩!”
  劉備一行急急登上關羽備好的渡船,駛離危險的渡口。
  船上,關羽聞聽得糜夫人的死訊,重重地嘆了口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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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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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關羽憤然抱怨,劉備只得好言相勸:“話可不能這麼說哩。當初,為了天下大計,我等絕不可釀出什麼亂子,再說我對曹操也是惺惺相惜,故而才勸阻賢弟。倘若蒼天真的佑助我等,早晚有一天,總會再有機會一逞抱負的。”
  說話間,江上忽然傳來一片喧叫聲和鼓聲,越來越近,河水也泛起陣陣漣漪。
  “不好!怕是曹操的水軍追來了!”劉備大驚失色。
  關羽急忙走上船首,朝後張望。
  只見遠處無數船隻順風張帆,如螞蟻般列陣前行,最前頭一艘船顯得特別巨大,劈開白色水波,疾迅而來。仔細一瞧,船首站立著一位年輕小將,身披白色戰袍,罩著銀色鎧甲,顯得英姿颯爽,正朝這廂使勁揮著手。
  “叔父!叔父!別來無恙?一向音信疏遠,實在多有罪過。今小侄特來拜見叔父,當面謝罪!”
  沒過多一會兒,小將的喊聲也隨風傳來。原來是特意從江夏城趕來接應的劉琦。
  劉備並關羽等自然是心中大喜。船舷相接,劉備托著劉琦的手將他迎過來,眼睛裡噙著淚水說道:“真難為賢侄了,危急之中,幸得你來相救。”
  江上又行一程,忽又見一簇兵船如箭飛似的追上來,先頭一艘船的船首上巍然立著一位高士,綸巾鶴氅,神采奕奕絲毫不遜武將。不消說,這人便是孔明。
  孫乾也乘在另一艘船上。
  諸將不由地驚訝:孔明如何這樣巧也趕到這裡的?孔明也不多言,只是微微一笑:“我料著到這一帶應該能和主公等會合,所以盡起夏口(位於今湖北武漢附近)之兵馬,早早便等候在此了。”
  情勢危急之中,即使四出搬動援兵,大多也是遠水難解近渴。而此刻援兵來得恰是時候,無非是孔明親自出馬,說服關羽和劉琦的緣故。不過如此一一道來的話,則等於是從自己的口中誇耀自己的功勞,所以孔明不願細說。
  “眼下,下一步棋才是最最緊要的:夏口地處要害,且有水利之便,主公宜先到夏口屯駐,與曹操大軍對峙,堅守城池,以待時機,劉琦公子可自回江夏,與我家主公首尾相助,互為掎角,各自收拾軍器,整頓兵船。此乃萬全之策。”孔明說出了下一步的打算。
  劉琦同意此策,同時也表示了自己的想法:“不過最為安全的,莫過於皇叔先隨我一同進入江夏城,補充人員裝備之後再前往夏口不遲,你們看如何?毫無準備的前往夏口,只恐會有什麼危險。”
  劉備和孔明都讚同:“如此甚好。”
  於是,命令關羽率領五千人馬先行進入江夏城,確認沒有異樣之後,劉備、孔明及劉琦等大隊人馬方才入城。
  再說曹操,被劉備如長蛇脫身逃逸而去後,不得已只得中途下令停止追擊,命各路散開的追兵到漢水畔會合。“若劉備乘虛進入江陵倒是一大後患”,於是曹操揮兵南下,奪取湖南,留下一部分兵馬,率其餘人馬迂迴荊州。
  荊州雖由鄧義、劉先等劉表舊部踞守,但因幼主劉琮已被曹操所殺,加上襄陽落入曹軍之手,城內軍心民心早已歸順曹操。“事到如今,我等還為誰而戰哩?”於是鄧義、劉先打開城門,爽爽氣氣地降了曹操。
  曹操佔據荊州之後,便考慮起對東吳的策略來。
  ——如何才能收服東吳?
  這是懸在曹操心頭多年的一樁大事,只要對吳策略不能圓滿成功,他的統一霸業就絕對無法完成。
  “起草檄文!”
  曹操命荀攸寫就檄文,自然是送往東吳的。檄文的大意是:今劉備、諸葛亮之輩龜縮於江夏、夏口一帶,仍欲作不逞之亂。予將率三軍疾迅游擊之,君亦可率吳軍會獵江夏,若取漁網中之魚,共擒劉備,分荊州之地,永結盟好。
  從曹操來講,自然沒有期待僅憑這一紙檄文便可令東吳降服。雖說是外交,他也深知除了這樣的外交辭令外,還須具備說話的實力,“假使不從,自會以另一種方式說話”。
  在派人赴東吳發送檄文的同時,曹操已經從水陸兩路向南部署了兵力:計點馬步水軍共八十三萬人馬,謊稱百萬,西起荊陝,東至蘄黃,寨柵連綿三百里,水陸並進,浩浩蕩盪向東吳壓來。
  卻說吳主孫權為綢繆鄰境萬一有變,早已屯兵柴桑郡(位於廬山、鄱陽湖東南)。眼見情勢愈加危急,於是召來號稱“東吳大賢”的魯肅,直截了當地問道:“如今東吳不得不表明自己的態度了:究竟從順曹操為上策,還是與劉備結為同盟為上策?這可是決定東吳興亡的重大方針啊。先生不必忌憚,只管將你心裡所想如實說來聽聽。”
  魯肅的回答非常慎重:“劉表新喪,我想我就以弔喪的名義前往荊州走一遭。”
  “……先生何意?”
  “歸途悄悄去趟江夏,面見劉備,將利害關係說清楚,再與他簽訂一個密約,保證東吳會助劉備一臂之力。”
  “若我東吳答應助劉,必惹惱曹操,豈不是對我愈加兵鋒相向麼?”
  “此言非也。只因劉備勢力衰微,曹操才敢以大軍壓向東吳啊。若是劉備勢力強盛,成為曹操背脊之憂,曹操便絕不敢侵攻我東吳,甚至忌憚對我東吳一露兵鋒。即使聯蜀大策且留待後日決定,魯某出使一遭,也可親眼一探荊州至江夏一帶曹操和劉備兩方的實力,這可是主公定計策謀的重要前提啊。”
  此刻東吳的一舉一動,可以說不僅關係到東吳自身的沉浮安危,即使對曹操百萬大軍以及偏居江夏的劉備也有著非常重要的影響。
  在江夏城內,此事也數度被議論到,而每次,孔明總是不以為然淡淡地論說道:“吳遠曹近,故而說到底,我等三分天下的大願,必須聯合東吳以抗擊曹操方能實現。必須使孫、曹互相爭戰,削弱其勢力,我們才可以安邦定國,不斷壯大自己,才談得上實現真正的宏圖大願啊。”
  “可是,如何才得如願以償哩?”
  這可不是劉備一個人的疑慮,劉備以下眾將無不心存懷疑。
  對此,孔明的說法卻是:
  “請各位拭目以待,幾日之內必有東吳使者前來。那時,亮願隻身孤帆下東吳,憑我三寸不爛之舌,定使孫權與曹操開戰,並且江夏各路勢力不加入任何一方,只待分出勝負之後方才決定長遠的萬全之策。——所謂要戰必得打必勝之戰,此乃三歲小兒也熟知的兵法之基本哪。”
  聽了孔明這番話,眾人仍是無法釋懷,反而愈加不安起來。
  “孔明莫非指望會出現什麼奇蹟才如此寬心的吧?”
  至少,孔明曖昧的語氣不能不讓人產生這樣的猜測。
  誰也不曾料到,奇蹟果然在數日之後出現了。
  江岸的守備兵往城中來報稱:“東吳重臣魯肅的船靠岸了,說是奉命代表吳主孫權吊劉表之喪,特意路經此地。”
  “為何軍師幾日前便料到會有這樣的事情?”
  見眾人好生疑問,孔明於是答道:“東吳雖強盛,但是面對號稱常勝軍的百萬曹兵大舉南下,也不由他不膽戰心驚,加之東吳素以富強著稱,可惜實戰經驗甚少,對境外兵備之事也陌然不知。所以,我料他必會派使者前來說服我家主公,好在背後製衡曹操。”
  說到這裡,孔明又轉身問劉琦,東吳孫策死時荊州有無派使者前往弔唁,劉琦答稱沒有。孔明便笑著解釋:“各位請看,東吳與荊州是歷代的仇人,如今究竟然不顧前嫌派出使者,僅此一點足以看出,他並不是為了弔唁,無非是前來探聽虛實的密使。 ”
  不一會兒,魯肅被引至迎賓閣。他先是按照外交使者的禮儀,向劉琦表示吊慰之意,隨後又向劉備贈送了禮物,稱“吳主孫權向劉玄德致意”。
  其後,在後堂大開酒筵,劉備做東為魯肅遠道而來接風洗塵。
  魯肅藉著酒意,毫不掩飾地向劉備打聽起來:“魯肅素聞劉玄德向來為曹操眼中之釘,與他爭戰不休,卻不曉得曹操究竟是暗懷統一天下的野心?還是只不過滿足於自己的強盛?”
  “這個嘛……倒是如何說哩?”
  “曹操麾下謀士中,誰最得他重用?”
  “玄德著實不知。”
  “那麼,”魯肅仍是接二連三地問道, “曹操眼下的總兵力到底有多少?”
  “這個真的不得而知。”
  不管魯肅問什麼,劉備就是假痴假癲地裝糊塗,原來這都是孔明事先叮囑他的。
  魯肅勃然變色,不悅地詰問劉備:“在新野、當陽還有許多地方,你劉皇叔曾與曹操多次交戰,對敵人的情況怎麼可能一無所知?”
  劉備依舊一副茫然的表情:“哎呀,其實每次交戰玄德只要一聽見曹操殺來,早就抹腳溜走了,故此詳細軍情真的不曉得哩。不過,孔明應該比較清楚的吧。”
  “諸葛先生現在何處?”
  “玄德正想請諸葛孔明來與先生相見哩。”
  於是劉備命人去請孔明來。不大工夫,孔明來了,舉止穩靜地落座入席。
  “諸葛先生,魯肅與先生之兄是多年的好朋友哪。”魯肅親切地同孔明拉起關係來。
  “哦……先生同家兄諸葛瑾很熟啊?”孔明眯縫著眼睛,表情變得親睦熱絡起來。
  “不錯,此次奉命出使之前還會過一面哩。本想先生若有什麼口信魯肅一定原原本本帶回去,只可惜此番公務在身,看來是無暇好好敘談了。”
  “哎——私誼暫且不提。其實我家主公常常要我同吳國君臣建立聯繫,商量共討曹操大計哩,不知先生以為如何?”
  “嗯,這可是頭等大事哩。”
  “不是亮驕傲自大,東吳若不與我結盟,今後的生死存亡也勢難料定。假使我家主公劉玄德有朝一日放下自尊,不再倔強固執,順從曹操的話,自是最好的明哲保身之道,但對東吳來講可是最大的威脅,曹軍南下的壓力將有增無減哪。”
  孔明的話雖說得鄭重而有禮貌,但言外之意卻不啻是對大國使節的一種脅迫。魯肅不由地心裡發毛,惶恐不已,誰也不敢斷定孔明所說的情形不會發生。
  “在下只不過吳一介使臣,不過看在劉皇叔面子上,有一點我可以保證:只要皇叔滿懷誠意派人前去交涉,我家主公孫權決不會不為所動的。只是由誰擔任使節可千萬馬虎不得啊。”
  “莫非先生心中已有屬意之人?”
  “嗯,正是。所幸孔明先生的兄長現為東吳謀士,深得主公信賴,在下以為孔明先生親自去一趟東吳實乃最佳選擇,不知先生可願意?”
  聞聽魯肅此言,一旁的劉備早已大驚失色,深怕這是東吳的計謀。故此,魯肅越是竭力相邀,他越是不想答應。
  孔明只得盡力撫慰劉備,並再三懇請道:“如今事情急要,不容拖延。亮願不辱使命前往東吳,還請主公下命發使。”
  終於,數日之後諸葛亮孤身一人與魯肅一道乘上下江的船,踏上前往東吳之路。
  四十舌戰群儒
  長江千里,無論是天明還是日暮,兩岸的景色幾乎毫無變化,江水黃濁,只有滔滔的水聲拍打著船舷,傳入耳中。
  載著孔明和魯肅的船不分晝夜,徑直朝東吳北部的柴桑鎮挂帆直下。一路上,魯肅暗暗思忖:——雖說如今有些落魄,勢力大衰,但劉備無疑依舊是一方不可小覷的勢力。作為劉備的軍師、身負宰相重責的孔明不帶一兵一卒,孤身一人隨自己下吳,其決心非一般人能夠輕易下得了的。看來,孔明是做好了大義赴死的準備,同時已然成竹在胸,意欲用他出眾的口才,排除萬難,說服東吳。
  同船幾日,魯肅對胸懷悲壯的孔明已有幾分同情和敬重。不過,心下卻仍免不了憂慮:倘若吳侯孫權聽從了孔明的說服,採納劉備的提議而同曹操開戰,勝了則無話可說,一旦戰敗誰來負這個責任?
  想到這裡,魯肅不由地不提心吊膽起來,他清楚,這個責任是非自己承擔不可的了。
  靠在船舷閒談時,魯肅不失時機對孔明進行試探:“先生,我家主公孫權與先生會面時,想必一定會問許多問題,關於曹軍的情形,我想你還是假裝不知的好。”
  “為什麼? ”孔明像是識透了魯肅的心思似的,微微一笑,問道。
  “哦,也沒什麼特別的理由。只是說得太多,畢竟不可能詳盡於胸,反而容易被認為是同曹操一個心思,前來探聽東吳的虛實了。你說是不是?”
  “呵呵,原來孫將軍是這樣的人哩。”
  魯肅倒自己羞得面紅耳赤起來。看來孔明絕不是輕易被人試探出深淺的人,於是魯肅後來便不敢多語了。
  船至潯陽江(今江西九江)江口,兩人登岸,換上騎乘,走陸路沿鄱陽湖繼續前行。
  到了柴桑鎮,魯肅先將孔明在驛館安頓好,隨後自己衣不暇整,立即往見孫權。
  孫權恰好聚集文武百官正聚於大殿商議大事。聞聽兵士來報說魯肅歸來,孫權趕緊下令:“傳魯肅即刻入內!”於是添席命魯肅就座。
  孫權迫不及待地問道:“荊州形勢如何?”
  “不甚明了。”
  “什麼?!不明了?你不遠千里溯江而上,親身前往荊州之地,莫非沿途什麼都沒看見?!”
  “其實也不是一無所感,只是在下的觀感容後專門向主公禀告。”
  “嗯……是這樣啊。”
  孫權不再追問,他拿起手中一張檄文遞向魯肅:“你看這個。 ”
  這便是曹操派人送來的“最後通牒”,內容是促吳降曹並參與曹軍一同伐討劉備,如若不然,則意味著與曹軍百萬大軍為敵,將東吳拖上滅亡之路。何去何從,限即刻回复。
  “是在為這份檄文商討對策麼?”
  “是啊,從早上一直商議到此刻……”
  “那麼,各位的意見如何?”
  “迄今尚無結論……不過,在座各位大半以上傾向於不戰為妥。”
  孫權說到這裡,再次陷入沉吟。
  張昭等一班重臣見狀,齊齊表示:“假使欲保全東吳六郡,保我東吳的繁榮與安定,以圖進一步國強民安,則只有一時降曹操,避開其百萬銳鋒,他日再作打算。”
  總之,不戰論佔據了上風。
  假令曹操百萬陸上步卒尚不足以懼怕,事實上曹操如今已經擁有了一支陣容強大的水軍,船隻數千艘,水陸一齊並進下江南進的話,想要抵抗,東吳不得不做好心理準備,東吳的兵馬軍船至少損傷一半。
  主張不戰的將臣眾口一詞,論說開戰的弊端:“即使取勝,戰事的巨大消耗勢必造成東吳疲敝,沒有三年五年不可能恢復,還不若降伏的好。”
  看來商議拖拖拉拉的一時半會無法了結。孫權心中仍猶豫不決,他露出一絲倦容,對眾人說道:“諸位稍候,權且去更衣就來。”說罷,從席上站立起來,閃入旁邊的側殿。
  所謂“更衣”就是休息的意思。
  魯肅獨自跟在孫權身後朝里面走去。
  孫權察覺到魯肅有話想說,便親切地問道:“魯肅,剛才你說有觀感要報告,現在在此可以說了吧。你意下如何呀?”
  魯肅對眾多重臣抱有的不戰論頗為反感,加之他對孔明所抱有的同情和敬重,於是便一吐胸臆,竭力向孫權主張開戰:“各位宿將重臣之所以像商議好似的眾口一詞,力主降曹,因為他們首先考慮的是保存自身以及安穩的生活,而未將主君的立場和國恥這樣天大的事情放在第一位。若照他們的如意算盤,即使背主降曹,至少位階不會低於從事官,照樣乘坐牛車、呼吏喚卒,悠然交遊於士林,只要平平安安,早晚還可以官至州郡太守。可是主君又如何?往好了想,至多也就是車一乘、馬數匹、從者二十人,作為一名降將諒也到頭了。當初面南稱孤、成就天下霸業的宏大願恐怕至死也實現不了了啊!”
  不消說,孫權還是被這番勸說打動了的,或許是因為他還年輕的緣故。因為年輕,即便他會在一片消極論中迷茫,但充滿激情的建議卻能使他本能地熱血沸騰起來。
  “臣特意從江夏帶回來一位客人,主公欲聞其詳,可召其來一問便曉得。”
  “客人?是誰?”
  “諸葛瑾之弟,諸葛孔明。”
  “哦,是臥龍先生啊?”
  孔明的名字孫權也是早有耳聞,況且他又是自己謀臣諸葛瑾的弟弟,便想馬上會一會孔明。不過,這日還有不少事情,於是吩咐文武百官商議暫且中斷,明日繼續。
  第二天一早,魯肅便前往孔明下榻的驛館去請他。前晚已經聽到通報,因此,孔明早已齋戒沐浴一番,整裝戴冠,等著魯肅哩。
  “今日與吳主會面之時,若是問起曹操的兵力情況,最好還是不必一五一十如實回复曹軍兵多將廣,因為東吳的文武宿老中大多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主兒。”魯肅親切地低聲叮囑道。
  孔明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也不回話,只是輕輕點點頭。
  這日,在柴桑鎮一間大殿內,聞聽諸葛亮到來,東吳有頭有臉、響噹噹的智囊和英武總共二十多人早早便聚集於此,峨冠博帶,威儀萬分地分列兩旁,等著一睹諸葛亮的真容。內中有白髯黑髯的,有細眉細眼的,有肥軀瘦骨的,個個沉默不語,心裡卻在嘀咕不停:——這諸葛亮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孔明表情沉穩,在魯肅的引導下步入大殿。他先是向在場的各位一一詢問姓名,又一一敘了禮,然後說一聲:“亮這廂失禮了。”便靜靜地在客席落座。
  但見孔明雙目炯炯有神,豐神飄灑,器宇軒昂,望去宛若穿雲斷霧的縹緲山峰,又如被山峰半遮半掩的皎月。
  “料此人必是來游說東吳,好使東吳與曹操正面為敵——不過,他倒是夠膽大的,隻身一人便敢來我東吳。”號稱東吳第一名士的張昭,不聲不響之間一眼便識破了孔明的來意。
  東吳諸文武官員同孔明一一寒暄過後,張昭面向孔明首先以言語挑釁:“聞劉豫州三顧先生於草廬,幸得先生,以為如魚得水——此段故事已然成為世間佳話,流播甚廣。可是自得先生之後,劉豫州既不思進取荊州,又棄新野、奔夏口,慘敗連連,沒有容身之地,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豈不是辜負了眾多朝廷舊臣、山林隱士的期待麼?所以,人人都對先生深疑不解哩。”
  張昭這番言語甚是激烈。
  孔明眼睛盯著張昭注視良久,暗自思忖道:張昭乃東吳的逸才、孫權手下第一謀士,若是不先說倒他,想要說服孫權和其他人那是難上難啊。想到這裡,孔明和顏悅色地答道:“先生此言差矣。倘使我家主公想要奪取荊州,豈不是易如反掌?然而我家主公與死去的劉表乃同宗之親,像這種趁其國中不幸而奪取其領地的背信之舉,別人如何亮不得而知,至少劉玄德作為仁君是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這是兩碼事。我想說的是,先生的言與行中多有相違之處。”
  “此話怎講?”
  “聞聽先生常自比春秋時期的管仲、樂毅,古來英雄之志無非是除天下之害,使百姓安康,為此,不惜棄小義私情而取大義公德,如此方可成就霸業。而自比當今管仲、樂毅的先生,自走出茅廬輔佐劉備以來,常為一些小事和私情所左右,一遇到曹操大軍即丟盔棄甲,敗走僻地,令天下人無論怎麼看都覺得實在不甚體面哪。”
  “哈哈哈哈——”
  孔明朗聲笑道:“不錯,在你們眼睛裡看來或許是這樣。世有大鳥曰大鵬,扶搖一飛九萬里,然而大鵬之志燕雀之類小鳥怎麼能夠揣摩?古人曾說:善人治邦百年,亦可以勝殘去殺矣。譬如治療重症之人,首先得給他食粥,服用性溫之藥,等他慢慢臟腑調和氣脈和緩,方可漸漸餵以肉食,下猛藥徹底祛除病根。倘若反其道而行之,不等氣脈和緩,便突然投以肉食猛藥,試想病人的生命將會如何?如今天下大亂,這就如同重症之人的氣脈失和,萬民窮苦之狀正如瀕死之人的氣息將絕,可是想要治愈它,為什麼卻如此心急氣噪啊?再說天下的醫者——我家主公劉玄德——兵敗汝南,棲身於新野僻地,城郭不堅,甲兵不全,糧草匱乏,而此時卻偏遭曹操百萬大軍強襲,若是正面迎敵,無異於以卵擊石自己求死,避開強敵保存實力乃是自古兵家常道,以期日後重振百年大志,這有何不體面的?不光如此,我軍在白河以水攻智破夏侯惇、曹仁輩,在博望山谷則用火攻燒退曹軍先鋒部隊,即使退也是堂堂凜凜的退兵,絕非不體面的潰敗。誠然,在當陽我軍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慘痛的流離,但那是因為新野的百姓老弱數万人仰慕仁君劉玄德而自發隨行,使得我軍一日行不過十里,終於無法進入江陵的緣故。這恰巧是我家主公劉玄德仁愛的明證,豈是什麼恥辱的戰敗?昔日楚霸王項羽每戰必勝,然而最後卻大敗垓下,被高祖所滅;韓信初仕高祖時,幾乎從沒有打過勝仗,然而垓下一仗卻將最終勝利奉獻給了高祖。——國家大計,社稷安危,不是那些只會在一旁空口雄辯、以局部的勝敗來論英雄、坐議立談無人可及而臨機應變百無一能之輩所能理解的。”
  孔明的話痛快爽直,表情沉穩,從他的態度中,絲毫看不出有一點點緊張和自卑。
  張昭啞口無語了。他的臉上露出了挫敗和狼狽的神態。
  眾人沉默,大殿內出現了一刻冷場。
  此時突然有一個人站立起來。此人名虞翻,字仲翔,是會稽郡餘姚人。
  “請先生恕虞某直言:如今曹操雄兵百萬,猛將千員,威猛之勢幾乎將天下一口吞入,請教先生對此有何對策?”
  “曹軍雖號稱百萬,實際兵馬不過七八十萬,並且還算上攻陷袁紹之後編入的北方兵馬,另外還有荊州劉表的一些舊部。換句話說,乃是一群烏合之眾,實在不足為懼。”
  “呵呵,孔明先生可真會說話!先生不是在新野放火自斷後路、在當陽慘遭大敗,好不容易才從虎口逃脫的麼?現在先生竟然說曹操不足為懼,真是好笑,簡直自欺欺人,如掩耳盜鈴一般!”
  “此言差矣。我家主公劉玄德麾下雖從者人數不多,可個個都是仁義之兵,殘暴至極的曹操大敵當前,自然不會以死相搏、玉石俱焚,那樣做豈不是太愚蠢了麼?反觀吳國又如何?東吳山川肥沃,土地曠闊,國家富強,兵馬精良,況且有長江天險可以依憑,然而諸卿身居重位,參與國事,卻只想著一己的安危而忘乎國恥,意欲說服主君卑躬屈膝投降曹賊。如此孱懦、卑劣的行徑,與我家主公及其麾下的行為比較的話,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孔明雙頰略帶紅潮,語氣也漸漸變得痛烈起來。
  虞翻剛閉上嘴巴,立即又有一人起身來辯,是淮陰人步騭,字子山。
  “孔明——”
  步隲毫不客氣地直呼孔明:“恕我不遜!你只不過是學蘇秦、張儀的詭辯之術,翻弄三寸不爛之舌說得天花亂墜,你來東吳是不是想遊說我家主公?這就是你此行的目的吧?”
  孔明扭頭看他一眼,笑著答:“你將蘇秦、張儀視作僅僅是翻弄嘴皮之輩麼?蘇秦掛六國之印,張儀二度拜秦國宰相,他們都是經世濟國、扶持社稷的人才。你們這班人,卻被曹操的宣傳和威嚇嚇破了膽,為了說服主君降服,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將蘇秦、張儀如此不屑地掛在嘴上。像這等小人的辱罵之語,實在不值得認真回答你!”
  一席話,將步騭臊得面紅耳赤,躲到一邊去了。
  “先生眼睛裡曹操到底是何許人物?”
  旁邊一人突如其來地發問。
  孔明不假思索答道:“漢室的賊臣!”
  發問的來自沛郡的薛綜自鳴得意地糾駁起孔明的不是來:“古人又說過,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天下人之天下也。正因為如此,堯將天下讓予舜,舜又將天下讓予禹。如今漢室命數已盡,曹操的實力已佔天下三分之二,民心也都早已歸順他,若說曹操是賊,則舜也是賊,禹也是賊,武王、秦皇、高祖等等豈不全都成了賊?”
  “住口!”
  孔明厲聲叱責道:
  “此話若不是心中無父母無君臣的人,怎麼說得出口!人生在世,怎能不知忠孝為立身之本?曹操乃相國曹參的後裔,從祖上至今四百年一直仕宦於漢室,食漢室的俸祿,受漢室的恩惠,如今眼見漢室衰微,他不思報恩,卻反而露出亂世奸雄的本性,意圖篡竊皇統,他不是賊子又是什麼?!我看你只不過想將天數循環的歷史妄加附會於現實中的某個人身上,為他尋找篡統的理由罷了。這種做法難說不包含著逆心。試問,若你家主君勢力衰微的話,你是不是也會像曹操一樣,立即不把吳主孫權放在眼裡? ”
  薛綜滿面羞慚,不能回答。
  緊接下來,來自吳郡的陸績,字公紀,也上陣同孔明辯論。
  “不錯,正如先生所講,曹操的確是相國曹參的後裔,祖上累代為漢朝之臣。可是劉豫州劉備又如何呢?他自稱是中山靖王的後裔,可是聽說其實他以前只是個織席販履的賤夫。兩相比較,誰個是珠,誰個是瓦,不是不言自明麼?”
  孔明哈哈大笑,回敬道:“你就是以前在袁術宴席上將橘子揣入懷中的陸郎吧?你且聽我慢慢說來。昔日周文王天下三分有其二,但仍仕宦於殷,孔子曾稱頌周文王之德行曰\'至德\'。後來殷紂王竭盡惡虐之極,武王起而伐之,伯夷、叔齊也曾攔住馬首勸諫過他。不過曹操的情形卻是,對於累代的主君漢室非但沒有半點功勳,反而還常常伺機加害於帝,其門第雖高貴,但越是高貴罪責就越深重。再看我家主公劉玄德,大漢四百年,其間治亂繼舉,興衰萬變,其血族旁支流寓荒僻之地也是很自然的,即使隱血脈於田間又何恥之有?只要時運到來,於草莽之中掘地而起,洗去泥土,便會在世人面前一顯金玉之質。若因為織蓆便視之為賤,販履便小瞧蔑侮,以這種眼光來看人生、看世界之輩,竟然也能參與一國政事,真叫人汗顏哪!對百姓而言,比起天變地異來更加可怕的,是盲目無知的為政者,看來尊公便屬於這種人吧!”
  一席話說得陸績心口鬱結,再也不吭聲了。
  隨後起立應戰的是來自彭城的嚴畯,字曼才。
  “真不愧是諸葛孔明先生,辯駁實在精彩,我東吳的俊傑逸才全都敗在先生的三寸不爛之舌下,慚愧萬分。敢問先生治何經典?依憑什麼才如此強詞奪理?請列舉一下你蘊蓄的淵博學識給我等聽聽吧!”嚴畯酸唧唧地譏諷道。
  孔明呼了口氣,轉向他,義正詞嚴駁斥道:“只會抓住微枝末節議論,而根本看不見全樹,整日拘泥於章句虛度光陰,此乃世間腐儒所為,像這般酸書生怎能知曉興邦安民之大策?殊不知昔日輔佐高祖匡定天下的張良、陳平,也未聽說他們曾飽讀詩書、治何經典。孔明雖不才,也不願整日區區於筆硯之間數黑論白,浪費無用的翰墨和寶貴的時光,這不是天授於我的大任。”
  “自古以文治天下,而先生這麼說,豈不是說治學對於治理天下百無一用囉?”
  搶上來反駁的是汝南程秉。
  孔明搖搖頭:“請勿匆匆下結論。儒者也有小儒的舞文弄墨與君子的文章大業之分。小儒心中只有一己而無邦國天下,以春秋之賦為至上,浪費翰墨,蠱惑世間男女沉迷於安樂,專以混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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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9-11 18:06:35

心思潮為能事,筆下辭句萬千,胸中卻無半點才略。君子之儒則首先志在天下,忠君愛國,豐富人倫之道,欲使文化昇華,政治和諧,且為窮苦眾生帶來生活樂趣,為黑暗的世界帶來希望。所以說,有用無用須看政治引領的善惡,腐文盛行乃惡政的反映,而文章健舉則是一國政治清明的示顯。——從剛才各位的議論觀察貴國的學問之事,亮以為實在低卑鄙陋得可憐。不知亮的評價有沒有不公?諸位以為如何呀?”
  滿座早已鴉雀無聲,眾人全都不敢站出來招架,故而孔明反客為主,一聲發問,徹底震住了這群東吳才俊。
  正在眾人屏氣靜息無人站出來之時,卻有一個人嗓音朗豁,嚷喝著從外面闖進來。
  四十一火中取栗
  眾人一同朝闖入的這個人瞧去,原來是零陵人姓黃名蓋,字公覆,現為東吳的糧草官。
  黃蓋用眼睛四下巡視了一遭,說道:“諸公究竟知道你們自己在做什麼?孔明先生乃是當今天下第一英雄!對這樣的賓客,你們居然問出一連串如此愚蠢的問題,說些無用的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難道不是我東吳的恥辱麼?簡直是給主公臉上抹黑!休要再無禮了!”
  黃蓋的聲音震得天花板都彷彿搖搖欲墜。他轉過臉又朝孔明殷勤地說道:“請先生不要將剛才群臣的無禮放在心上。主公孫權一早便將清堂打掃乾淨,恭候先生的光臨,想好好聽一聽先生的金言玉論哩。”
  說罷,黃蓋在前引導孔明往內殿走去。
  霎時間大眼瞪小眼的卻是剛才還較著真進行所謂討論的文武諸臣。他們心裡清楚,這可不是黃蓋對著他們叱責,一定是誰向孫權去報告後,孫權甚為不快,又礙於面子,不好當面向賓客道歉,只得借黃蓋的口讓他來傳達自己的意思。
  不管如何,這廂開始鄭重其事地迎接起國賓來。魯肅起身,滿臉嚴肅地同黃蓋一道引導孔明前行。穿過中門,前面兩扇金碧輝煌的門扉洞敞著,旁邊默默站立著一名在此迎客的大臣。
  “啊!”
  “啊……”
  孔明頓時停下了腳步,對面的大臣也抬起頭凝視著孔明。
  原來眼前此人便是吳國的謀士、孫權帳下重臣諸葛瑾,也就是孔明的親哥哥。
  兄弟離析已久,天各一方,今日在此重逢了。
  牽著幼兒的手,跟隨繼母等大人一同從山東不遠萬里流落至南方,當時的一幕幕、相互的音容笑貌以及全家苦苦掙扎於淒風悲雨中的樣子,一下子全都湧上來——兄弟兩人的心頭此刻一定是百感交集。
  “亮,你到吳國來了?”
  “奉主公之命前來東吳。”
  “變得簡直不敢認了。”
  “哥哥你也是……”
  “既然來到東吳,為何不早點上我家來一敘?或者從驛館通知我一聲也好……”
  “此次下吳,是作為劉豫州劉備的使者來的,所以個人的私事只得放到以後再考慮了。請哥哥見諒!”
  “嗯,這倒是。好了,容日後再好好聊吧,吳君已經等候你多時了。”
  諸葛瑾立刻又恢復了東吳大臣的身份,殷勤地將賓客迎入內殿,隨後飄然退下。
  孔明面前是一座富麗堂皇的大殿,珠欄玉階,雄壯而威嚴。孔明的衣裾拖在地上,一步步朝上面走去。
  正面一個人趕忙起身,向前迎來。不消說,他便是吳主孫權。
  孔明單腿跪地,叩拜孫權。
  孫權熱情地回禮,對孔明道:“先生請……”請孔明入座。
  孔明固辭不肯在上座就座,於是坐在了側面。
  坐定之後,孔明先轉達了劉備對孫權的禮節性問候,聲音盡量清晰和緩,言語簡潔,為的是讓對方進一步產生好感。
  “先生遠道而來,想必多有勞累吧?”孫權也禮節性地問道。
  東吳的文武重臣遠遠排列兩旁,靜靜地凝視著眼前的賓客。
  孔明的目光輕輕朝孫權臉上掠去。
  孫權的容貌一言以蔽之“碧瞳紫髯”,即眸子發藍,鬚髮略帶紫褐色。這可不是漢人固有的容貌。且端坐時上半身身軀顯得頗魁偉高大,可站立起來的時候卻可以發現,腰部以下軀幹甚短。這也是孫權的特徵之一。
  孔明心裡暗自思忖:
  ——此人毫無疑問乃一代巨人,然而情感激烈,內心異常倔強固執,雖精明勇武,但是缺點也容易暴露。想要說服此人,或許只有用激將法故意激他。
  香氣沁人的茶端了上來。
  孫權請孔明品茗。他自己呷了口茶,隨即慢悠悠地開口說道:“新野之戰如何呀?那是先生輔佐劉豫州後的第一仗吧?”
  “吃了敗仗。兵馬不過數千,戰將不滿五指,再說新野實在不是個適宜守備的城池,故此……”
  “曹操的兵力——我是說真實的兵數——究竟哪個說法才是真的哩?”
  “應該有百萬。”
  “那是號稱的吧?”
  “不,確實有百萬。曹操攻占北方青州、兗州之時,兵力已有四五十萬,討滅袁術後又增四五十萬,另有中原的直屬精銳也不下二三十萬。亮之所以說有百萬,是因為倘若說出曹軍兵力有一百五六十萬的話,恐孫將軍受驚嚇,灰心喪氣,故而只往少說罷了。”
  “帳下大將有多少?”
  “良將二三千,其中稀代的智謀之士、萬夫不擋之武勇者至少也有四五十人。”
  “如先生這樣的人才又如何?”
  “似我這樣的人物,那更是多得可以用車載用斗量。”
  “眼下曹操的陣勢意欲進攻何處?”
  “水陸兩軍正沿江徐徐南進,除了意圖吞吳之外,還有哪裡值得曹操動用如此多的兵力?”
  “那東吳應該是戰呢還是不戰?”
  “呵呵,呵呵呵……”
  孔明輕聲笑了。
  不知不覺中,話題輕鬆地被拋回了自己,兩人好像對換了位置。孫權似乎突然意識到了,於是趕緊一個勁地給孔明戴起高帽子來。
  “——其實哪,魯肅對先生的德操非常稱許,我也是久聞先生的大名啊,所以今日務必想听聽先生的金玉之論,處於危急時刻的東吳究竟該往哪個方向,還望先生垂示。”
  “愚見說出來也無妨,只是恐怕不合將軍的心思。既然是無用的旁論,聽了反而會使將軍不知如何是好。”
  “不管如何,還是願意洗耳恭聽。”
  “既然如此,那亮就不揣冒昧說與將軍聽——如今四海大亂,將軍卻令先祖之地東吳振興繁盛,孫家的隆昌可以說是曠世奇觀。另一方面,我家主公劉皇叔雖是草莽奮起,但是倡大義、救百姓,敢與曹操一爭天下,這是前所未有的壯舉啊!只恨劉皇叔兵少將寡,又無地利,所以先前剛剛戰敗一仗,於是胸中萬恨交集,命臣曉以江水之緣,希望與東吳合流,共同抗擊曹操。若是將軍閣下不僅繼承父兄創下的偉業,也有心發揚其偉大志向,請與劉皇叔兵合一處,動員吳越所有兵力,在此事關天下歸屬、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與曹操斷絕國交。假使沒有父兄之志,自認無資格與曹操爭奪天下,則也不是沒有他計。”
  “先生是說,有什麼不戰,且又能使江東百姓民康物阜的良策?”
  “是的。”
  “什麼良策?”
  “降服曹操。”
  “降服?”
  “正如東吳諸大將向將軍閣下提議的,卑躬屈膝,在曹操的眼皮下乞憐,脫去戰甲,捨棄城池,將國土獻給曹操任他支配劃分——這樣一來,想必曹操也不至於做出什麼毫無人情的絕事吧!”
  “……”
  孫權默默地低垂下頭。除了向父母的墳屈膝磕頭以外,孫權還不曾向其他人跪下,甚至在他心裡根本沒有這個字眼。
  孔明靜靜地觀察著孫權的表情。
  “將軍閣下,我想在你心裡……”孔明繼續說道,似乎要在孫權低垂的頭上澆個透似的:“一定也有自尊吧。再有,作為一個堂堂男兒,也會深怀大志,誓要一爭天下吧。可是,東吳的宿將元老們卻都不贊成這樣,他們首先想的是安穩,想必將軍心裡也有此考慮。然而如今事態危急,倘若遲疑逡巡,整日思前想後,錯失決斷的大好時機,則大禍來襲也就不遠了啊……”
  “……”
  孫權越發低頭不語。
  隔了片刻,孔明繼續說道:“何去何從全在將軍閣下一念之間,不管如何,江東的百姓難免遭受塗炭之苦。若戰則戰,若降則降,無論做何決斷都須趁早。同是降服,索性最初便拋棄掉羞恥之心,如此還可多保留幾分顏面。”
  “先生……”孫權抬起頭,他內心竭力克制著憤懣,卻全都刻在眼睛裡,刻在嘴唇上,也刻在了臉上。
  “聞聽先生一席話,倒使我想起一句俗語:風涼人自會說風涼話。若果如先生所言,為何先生不勸劉玄德投降?劉玄德與我東吳相較,更無勝戰的可能,難道先生就沒有將剛才一席話照實向劉玄德獻言麼?”
  “將軍所言極是。昔日齊國田橫雖只是一介處士,猶不肯向漢高祖投降,為守節操而不惜自戕。我家主公劉豫州乃是皇室宗親,更何況英才蓋世,受萬民仰慕,與百姓的關係正如魚兒與水之和睦,何至於山窮水盡到降服的地步?再說,勝敗乃兵家常事,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事不成,在於天命也,焉能屈降於曹操之輩?假使我將剛才向將軍閣下所言,照實向我家主公進言的話,必當立遭斬首,即使不然,也會被視作卑偽小人,一輩子受鄙視啊。”
  不等孔明話說完,孫權突然間變了臉色,騰地站起身,跨著大步,離席而去。
  屏立於兩側的諸重臣大將心裡竟然油然而生一絲痛快之感,眾人毫不掩飾地臉上露出嘲笑,或向孔明投去不屑的眼神,隨後三三兩兩地從大殿消失。
  只有魯肅一人留在原地。
  “先生,這是為何?”
  “什麼?”
  “我再三提醒忠告,先生卻好像一點也沒有聽進去,這下好,先生白白辜負了我對你的同憂共感。如此不遜之言,不要說孫將軍了,任是誰也會翻臉動怒的!”
  “呵呵,我說了什麼不遜的話麼?我倒自己覺得說話很謹慎嘛。看來,孫將軍也不過是個難容別人、沒有雅量的人哪。”
  “話說回來,莫非先生另有什麼錦囊妙計?”
  “當然!若不是胸有成竹,亮剛才所言豈非一場空論?”
  “若真如此,魯肅自當再次向主公進言。”
  “倘若聽得進逆耳之言,真心垂問的話,亮可以獻上破曹操之計。曹操雖擁有百萬之師,但是依亮看來,不過是麇集在一起的螻蟻罷了,亮只消一揮指,定叫他像齏粉一般碎裂,亮只要手動一下,定叫大江之水逆卷而上,諒他千百隻戰船也頓時吞沒無踪。”
  孔明說著,炯炯有神的眸子射向天的一角。
  魯肅靜靜地看著那雙眸子,他深信眼前這個人絕不是狂人。
  魯肅追著孫權,前後腳進了後殿一間房內。孫權已經更衣完畢。
  魯肅跪在地上,再次勸諫道:“主公未免太性急了。孔明還沒有將他腹中所藏的真心話說出來哩。他言稱破曹大計是不可輕易吐露的,而且大笑不止,認為主公器量狹小……是不是再敲打敲打他,讓他一吐真言?”
  “什麼?!他竟然認為我是個器量狹小的主君?”
  孫權手下佩著玉帶,臉上卻堆起了滿面怒氣。
  眼下是非常時期。事關國運和百姓興亡。
  ——孫權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魯肅,讓我再探探孔明究竟有何大計!”
  “呵呵,主公英明,真是胸襟闊達啊。”
  “他在哪裡?”
  “還在大殿裡。”
  “你們誰也不許進來!”
  孫權屏退左右,自己一個人又來到孔明跟前。
  “先生,請恕我年輕無禮。”
  “哪裡哪裡,是我冒犯了將軍威嚴,罪該萬死!”
  “仔細想來,被曹操長年以來視作敵手的,也只有我東吳國和劉豫州了。”
  “將軍閣下終於想明白了?”
  “可是,我東吳十餘萬兵馬多年不曾征戰,已經習於和平,看來難以抵擋曹操的百萬強馬精兵。若想正面與之相抗衡,恐怕只有劉豫州。”
  “閣下不必擔心。我家主公雖然此前兵敗當陽,然而離散的兵士仰慕其德行其後多又歸來,關羽也募得新兵近一萬,加上劉琦的江夏兵馬也不下萬人。關鍵要看將軍閣下決意如何,值此乾坤一擲的緊要關頭,區區兵數完全不在話下,是勝是敗,全在於將軍閣下的決斷了!”
  “我意已決。我孫權也是一堂堂男兒,豈有甘拜曹操下風之理?!”
  “如此則大事成矣!曹操雖有百萬大軍,但多疲於遠征,特別是當陽之戰,曹軍急於求勝,聽說一日竟疾行三百里,已經勢如強弩之末,加之其水軍大多為不習水性的北方兵士,如此軍勢一旦鋒芒受挫,勢必釀至內爭紛亂。荊州的軍民原本就只是屈服於其暴威,不見得真心仕曹,故早晚背叛曹操,與北方勢力分崩離析,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欲趁勢追擊曹賊,請將軍閣下發兵入荊州,與劉豫州互成鼎足之勢,強固東吳外廓,安撫民心,以圖長治久安。至於荊州,日後讓與東吳也無不可。”
  “好了,我不再猶豫了!——魯肅!魯肅!”
  “臣在。”
  “即刻點起兵馬,痛擊曹操!傳令諸將,準備出征!”
  魯肅得令快步離去。
  孫權又轉身吩咐孔明先回驛館休息,隨後發出嗵嗵的響聲,踏著堅實的腳步朝東殿後面走去。
  屯駐各所的文武宿老大將們可驚呆了。
  “開戰嘍!出征嘍!快快做好出征準備!”
  即使聽到傳令,他們還是深疑:“開玩笑吧?”
  這也難怪,因為就在剛才,孔明在大殿上以那樣不遜的言語衝撞吳侯孫權,令孫權大為不快,撇下賓客,獨自閃入後殿。這令他們暗暗高興的一幕早已在所有宿老大將間傳開了。
  “不是搞錯了吧?”
  所到之處,一片吵吵嚷嚷。魯肅勁頭十足地傳達孫權的命令。
  果然是要開戰了呀。人們這才意識到不是開玩笑,便一下子炸開了似的,緊接著,忿忿然尋找起反對開戰的同盟者來。
  “我們被孔明算計了!諸位隨我來,必須馬上一同去勸諫君主!”
  於是,張昭領頭,眾人相隨,怒氣沖沖地來到孫權面前。孫權似乎早已料到,臉上的神情好像在說:你們果然來了。
  “臣張昭不遜之至,然不得不直言相諫,故此前來。”
  “什麼事?”
  “請恕臣無禮。主公與亡於北方的袁紹相比較,會如何?”
  “……”
  “想那袁紹,雖有北方之廣土,數十萬之精兵,不也被曹操所破麼?況且那時的曹操還不如今日這般強大哩。”
  張昭眼睛裡閃著淚光。
  “臣伏乞主公賢慮,萬萬不能因為孔明那樣精明的人的詭辯,而毀我大事,貽誤東吳啊!”
  張昭之後顧雍跟著向孫權進諫,其餘大臣也紛紛勸說。
  “劉備如今已陷入黔驢技窮的境地,故派孔明為使者,意圖拉攏東吳,與他一同向曹操復仇,可是時機一到,他必會趁機擴大自己的地盤。”
  “若是為孔明之言所動,與曹操百萬大軍相抗衡,無異於飛蛾撲燈,負薪投火!”
  “主公!千萬不可做火中取栗的蠢事呀!”
  此時,魯肅站在殿外,聽著裡面的動靜,心裡直擔憂:“這光景可不妙啊!”
  孫權聽著眾人喧囂的勸諫和責難,大約也實在忍不下去了,他丟下一句:“容我再仔細考慮考慮吧!”便起身快步朝後面的內室走去。
  途中,被等在廊下的魯肅截住,又是一番痛切之語:“這些人大多是文弱之吏或只考慮自己老後頤性養壽的年邁老將,他們力勸主公降服,除了顧及家中妻子和想著偷生多過些富貴日子以外,簡直一無是處!主公千萬不能聽信這些惰弱之徒的話而釀成大錯呀!望主公決斷勿疑。先祖孫堅主君為了建立東吳霸業付出多少艱辛,尊兄孫策主君又是何等的武勇才略,想必他們的熱血同樣浸潤在主公的五體內,脈脈相承……”
  “走開!”
  孫權突然提起衣袂,快步閃入內室。
  原來後堂前閣的花園裡此時恰好傳來一陣喧鬧:“必須戰!”
  “不!不能戰呀!”
  一簇大臣爭執不下,一面吵吵嚷嚷一面往這廂走來。
  看起來,群臣議論紛紛,莫衷一是。一部分武將和所有文官全都反對開戰,只有少數少壯派武將支持主戰論。從人數上看,兩者大約是七比三。
  躲進內室的孫權,像個病人似的以手遮在額頭。他心情沮喪,悶悶不樂,惱煩不止,竟至晝不食夜不寐。
  自東吳建國至今,歷經三代,這可是未曾面臨過的大國難。從個人角度講,孫權是個習慣了幸福生活的二世主,有生以來哪裡曾遭遇到如此巨大的挑戰和磨煉?
  “怎麼了?”
  見夫君茶飯不思,吳夫人頗為擔心,於是進來想看看他究竟怎麼回事。
  孫權毫不隱瞞,一五一十將事情告知夫人,從吳國面臨的前所未有的難題,到內部意見紛亂,或主戰或主降分裂成兩派的情形。
  “呵呵,你看上去還像個未經大事的少爺嘛。為這點小事情就飯不吃覺不睡?根本算不得什麼大問題呀。”
  “難道有什麼解決辦法?”
  “當然有啦。”
  “什……什麼辦法?”
  “你忘記了嗎?先主孫策臨終時留下的遺言?”
  “……”
  “內事不決問張昭,外事紛亂時則問計於周瑜——我記得好像是這麼說的吧?”
  “啊啊……沒錯,是的是的。如今想起來,兄長的聲音似乎就在耳邊響哩。”
  “你看你,平時大概已經將父兄忘到腦後了,所以這會兒大事臨頭才會如此惱煩。內事且不去說,外患外交之類與東吳以外諸國有關的事情,怎麼可以不借用周瑜的聰明才智呢?”
  “說得極是!說得極是!”
  孫權如夢初醒般叫道,隨即臉上雲開日出。
  “我這就召周瑜前來,問問他的意見。為什麼一直到現在竟沒有想到這點哩?”
  孫權即刻修書一封,喚來一名心腹大將,命他起程從柴桑急往相隔不甚遠的鄱陽湖,水軍都督周瑜此時正在那兒,整日調練軍船水夫。
  四十二醉計二花
  周瑜與東吳的先主孫策同歲。他的妻子又是孫策妃子的親妹妹,孫策與周瑜之間實為連襟關係。
  周瑜字公瑾,生於廬江,年少英俊,後深得孫策賞識,年僅二十四歲便被擢拔為中郎將。
  當時吳人都將這位少年紅顏將軍稱為軍中美周郎,“周郎”這個稱呼一時間也成為富有男兒魅力的雅號。
  周瑜任江夏太守時,娶了名門喬公家的二女兒為妻。喬家姊妹二人均是名噪一時的絕代美女,在東吳,只要說起“喬公二花”便無人不曉。
  孫策娶喬家的大女兒為妃,周瑜則娶二女兒為妻,然而沒過多久,孫策英年早逝,喬家姐姐成了年輕寡婦,其妹則至今仍在周瑜身邊,像所有的嬌妻一樣,受到夫君的百般寵愛。
  吳國人對這一雙姊妹除了艷羨,也不乏祝福:“喬公家二花雖飽嚐戰禍,流離失所,然而雙雙覓得天下第一夫婿,也稱得上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了。”
  卻說青年周瑜非但能征善戰,而且精通音律,又多愁善感,可謂一大風流才子。凡宴樂時,樂人演奏曲調或節拍稍有錯誤,周瑜不管酒醉如何,總會情不自禁回頭朝樂人投去一瞥,以眼神提醒樂人:“餵!又彈錯了!”
  於是時人紛紛稱奇,以至於有歌人在歌中這樣唱道:曲有誤,周郎顧。
  就是這樣一個周瑜,在孫策死後,如今肩負著水軍都督的重任,屯駐於鄱陽湖,整日忙於操練水軍,既不能每日見到心愛的嬌妻,也沒有閒暇聆聽喜愛的音樂。
  如今,眼看東吳水軍將要發揮其重要作用。曹操的水陸大軍合計百萬直指南方,並且給吳送來了最後通牒,以極為倨傲驕慢的口吻寫道:遣我質子,降我軍門乎?抑或遣我兵馬,甘為我粉碎乎?
  周瑜自然不可能不知道此事,只是身在朝外不便過問政事,加之他一心撲在建設水軍上。
  這日上午,周瑜檢閱完舟手的操練,剛剛回到湖畔官邸,孫權派來的快馬早已恭候門前:“請將軍速往柴桑鎮,主公急欲召見。”
  說罷,將孫權的手書交與周瑜,便匆匆回去複命。
  “終於等到這一天……”
  這是期盼已久的佳信。周瑜稍事休息,便開始做動身的準備,卻不想素日的好友魯肅恰好到訪。
  “主公派來的使者剛走吧?其實,關於這件事情我想事先與都督通個氣哩。”於是魯肅將孔明來使東吳,國中一眾大臣意見兩分的情形全對周瑜敘述一番,最後還不忘再三闡述自己的主張:“東吳若是降服曹操,與將東吳從地圖上徹底抹去沒什麼兩樣!”
  “明白了,我先同孔明會上一會再說——我先打聽打聽孔明肚皮里有什麼計謀,再去柴桑見主公也不遲,你只管請他來相見,我在這裡靜候,隨後再去城內。”
  聽了周瑜幾句話,魯肅信心倍增,於是欣然告辭。
  誰料剛過中午,張昭、顧雍、張纮、步騭等不戰派也相約而來。
  “魯肅來見過將軍了吧?他真是個古怪的傢伙,不知道為什麼,為了一個孔明他竟然上躥下跳,煽風點火,策動主公賣國,欲置百姓於塗炭!如今正值事關家國命運的關頭,不知周都督有何高見?”
  四人圍住周瑜,七嘴八舌說個不停。
  周瑜打量著四名訪客,不緊不慢地反問道:
  “各位的意見都是不戰求和麼?”
  “當然,我們在這一點上毫無分歧!”
  聽了顧雍肯定的回答,周瑜點點頭繼續說道:“我也有同感。其實從一開始我就覺得不應該開戰,投降曹操,謀求和平,這樣做才是真正為東吳著想啊。明日入柴桑鎮,我一定會向主公諫言的,各位請先放心回去吧!”
  四人聽了歡天喜地返回了。不多久,又有一撥訪客不請自來,原來是黃蓋、韓當、程普等名震東吳的武將。
  引入客廳之後,程普、黃蓋等便圍上前來迫不及待爭相開口說道:“我等自破虜將軍時起便追隨先主,共同開創東吳基業,即使獻出性命,化作白骨,只要能夠保衛國家,萬代鎮護先祖英靈,此心便足矣。可如今主公聽信那幫庸庸碌碌、只求一己安穩的孱庸文官的怯懦之言,竟然意欲降服曹操!實在是士可忍孰不可忍哪!”
  “我等即便粉身碎骨也絕不能容忍這般屈辱!我等願發誓:絕不在曹操面前彎下膝蓋!面對如此事態,想必週都督決心已定。我們今日來此,就是想听聽都督有何看法。”
  周瑜問:“各位是否已下定決心,不惜一戰?”
  黃蓋不等周瑜將話說完,立即以手抵在脖子上說道:“我頭可斷,也誓不投降曹操!”
  其他武將也異口同聲地發起誓來,他們情緒激昂地希望立即開戰。
  “明白了。其實我周瑜也根本不想投降曹操。不過,請各位安靜下來,今日且先回府,待明日自會有定論。”好言安撫,將他們勸回家。
  到了傍晚時分,又有客人來見。屬下呈上名刺,說:“是闞澤、呂範、朱治、諸葛瑾等幾個,說是務必要見都督,還說事關家國大事。”
  這些人都屬於中立派,究竟主戰還是主和,一時還拿不定主意,故此來拜訪周瑜商議的。
  周瑜見了其中的諸葛瑾,他也不拐彎抹角,照直來問:“你是什麼想法?你的弟弟諸葛孔明奉劉備之命出使來東吳,希望與我的東吳結成軍事同盟,共同抗擊曹操哩。”
  “是呀,正因為如此,我的處境非常尷尬,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孔明的哥哥。實際上,我是故意不參與朝中的商議,冷眼旁觀這場紛論,因為我不得不把自己置身局外啊。”
  “這個我自然明白。”周瑜抿著嘴唇說道,“你的立場我能夠體諒,不管兄啦弟啦的,那都是私事,眼下可不比家庭內部問題,他孔明如今是劉備之臣,你則是東吳的重臣,相信個中的事理你不會不明白。我只想知道,作為東吳一名重臣,你究竟是傾向於戰還是傾向於降?”
  諸葛瑾沉默了片刻,終於回答道:“降則安,戰則危。從吳國的安危考慮,我認為還是不戰為上。”
  周瑜抿緊的嘴唇鬆弛下來,露出輕鬆的表情說道:“那麼說,你是與你弟弟唱反調囉?難怪你有苦衷哪。無論如何,茲事體大,最終決定還是待我明日見過主公之後再做吧!今日就請先回。”
  入夜,仍有呂蒙、甘寧等頗有名頭的文官武將相繼來訪,進進出出,煞是熱鬧。
  深更半夜,訪客依舊絡繹不絕。
  來訪者中,有人主張:“立即開戰!”有的則主張:“不,還是應該求和。”雖然前前後後不下數十撥人,但所談不外乎這兩種論調。
  此時,屬下忽然悄聲在周瑜耳旁報稱:“魯肅遵照您的吩咐,已經帶孔明前來求見。”
  周瑜也悄聲吩咐:“嗯,知道了。把他帶去別的房間,千萬不要讓其他賓客撞見!對了,就去後面水榭那間屋子裡吧。”
  隨後,周瑜對猶在喧囂的一眾訪客說道:“諸位再議也無結果,一切都等明日主公定奪吧!各位請回吧,好好歇息,養精蓄銳豈不是更好?”他剪滅燭芯,下了逐客令:“我也得去睡了!”
  一干人只得告辭,各自回府。
  周瑜換了衣裳,同魯肅一起朝孔明等候的水榭一室快步走去。
  對方究竟是何許樣人?
  主客雙方都在如此揣摩著。
  一見周瑜,孔明立即起身,施了一禮,周瑜也謙遜其詞,互致初次相見的寒暄。
  鄱陽湖的水面悄悄潛入黑甜之鄉。夜色中傳來水波輕輕拍打憑欄的響聲。低掠過雲層的候鳥扑騰著翅膀,使得熒熒的燭光也晃動起來。
  一片令人恍惚、寂寥的意境中,主客均靜默不語,只相互對視著。
  俄頃,沉默被打破,上演了一場盛宴。楊柳細腰,體態婀娜,楚楚動人的嬌娃或持美酒,或捧珍饈,列侍兩旁,席間不時發出哄笑、談笑、放笑、微笑……孔明與周瑜彷彿相熟十年的知己般,親睦無間地交談著。
  只是,孔明對周瑜的印像如何?周瑜又是如何揣度孔明的?
  旁人自然是無從知曉。
  等到酒酣宴盡,美女盡數退下,只餘下主客三人的時候,魯肅便單刀直入問周瑜:“都督心下已經拿定了最後主意吧?”
  “嗯,已經決定了。”
  “準備要開戰了,是不是?”
  “……哦,不。”
  “那麼是要求和麼?”魯肅瞪大了眼睛,目不轉睛地盯住周瑜。
  “這也是萬不得已呀!我反复考慮過了,只有這麼做。”
  “真叫人寒心,竟然連都督也認為應該向曹操投降!”
  “雖然屈辱,但是為了保國衛民,這難道不是最上之策麼?”
  “太意外了,從都督口中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想我東吳,自從先主破虜將軍以來,歷時三代,基業已定,如今正越來越強大。東吳的富強,絕不是為了讓我等臣子子孫後代可以懦怯地過所謂安穩的日子而奠定起來的。一世先主孫堅苦心經營,二世先主孫策浴血一生,方才建立起東吳之國,怎可輕而易舉將這片土地拱手讓給敵將曹操?!難道我們可以孜孜以求榮華富貴,只考慮一己的安逸麼!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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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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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這些,我就怒髮衝冠,忍無可忍!”
  “可是為了百姓,為了東吳自身的安危,還有什麼其他的辦法?為了我們主君孫氏一門三世以來的安泰考慮,也只能這樣了!”
  “不!這只不過是你掩飾自己懦弱的藉口罷了!東吳有長江之險可憑依,只要東吳知恩知恥的精猛勇士同仇敵愾,誓死抵抗,他曹操大軍又算得了什麼,休想踏上我東吳寸土半步!”
  剛才起一直在旁冷眼旁觀的孔明,看著二人激昂相辯,將手插入袖籠中,獨自哧哧笑起來,彷彿覺得有些滑稽。
  周瑜對孔明的無禮舉動投去不滿的一瞥,憤憤地問道:“先生!有什麼好笑麼?為何先生自剛才起便一直笑不停?”
  “哦,不,亮不是在笑都督,只是魯肅兄如此不識時務,實在忍俊不禁才笑出來。”
  旁邊魯肅早已怒目圓睜,勃然作色,盯著孔明道:“什麼?你憑什麼說我魯肅不識時務?這可是我近來聽到的最不中聽的一句話!”
  孔明微微清一下喉嚨說道:
  “你想想看,曹操用兵之神妙,較之古時的孫武、吳起猶有殊勝之處,當今之世更是無人堪與匹敵。只有我家主公劉玄德深明大義,不存私念,敢與強敵一爭雌雄,如今卻流亡江夏棲居,前景如何還是一個未知數。再回過頭看貴國,諸大將個個貪生怕死,只求一己一家安穩,而不知羞恥,不顧大義,卻袖手旁觀國家的生死存亡……唯有魯肅兄一人不死心,不懈不棄地堅持自己的主張,事已至此仍費盡口舌想說服都督,所以亮才覺得滑稽可笑啊。”
  周瑜心中甚是氣惱,魯肅也是一臉不悅,因為孔明這番話豈不是活脫脫變成一個反戰派了?自己頗費心思地穿針引線,介紹孔明與周瑜見一面,如今一片好意卻遭白白辜負和背叛,怎能叫魯肅不氣憤。
  “這麼說,先生是希望東吳的君臣向逆賊曹操屈膝投降,成為萬世的笑柄麼?”
  “不!亮絕不會幸災樂禍看著吳國陷入不幸,其實我已經謀劃好一計,可以使吳國既保得名譽,又不誤國運,可謂兩全其美——但願如此啊!”
  “哦,有什麼不須開啟戰端又可以保得東吳尊嚴,且國土不失的計策?真有如此妙計?”
  魯肅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注視著孔明,想從孔明臉上找出肯定的答案。周瑜也被這番話所吸引,他湊近孔明關切地問:“若真有這樣的妙計,則是我東吳之大幸啊!快說來聽聽,好讓初次謀面的我也對先生心服口服啊。”
  “其實說出來很簡單,只消駕一艘小船,送兩個人作禮物給曹操就可以了。”
  “哦……先生不是在開玩笑吧?”
  “不是開玩笑,只要照著去做,必立竿見影,效果驚人。”
  “那,兩個人……究竟是送誰作禮物?”
  “兩個女人。”
  “女人?”
  “吳國美女多如繁星,選兩人來作為禮物,實在就如從繁茂的大樹上摘兩片葉子一樣容易,要說犧牲,比起從成百上千的糧倉中減去兩粒米還要小得多。可是如此一來,卻可以使曹軍的銳鋒一轉而向北,這樣的美事何樂而不為?”
  “兩個女人究竟是誰和誰?請先生趕快明示吧!”
  “我在隆中閒居之時,當時曹軍正在黃河以北討伐群雄,聽從戰亂之地前來避居的友人說起,曹操平定北方之後,於漳河畔修築了一座樓台,名喚銅雀台,從營造至完工費時千餘日,其豪華壯觀真是前所未聞啊……”
  孔明遲遲不觸及話題核心,可是卻牢牢抓住了聽者的好奇心。
  “即便像曹操這樣的英雄豪傑,也擺不脫凡人的弱點。銅雀台——如此大興土木修築銅雀台,竟然只是為了滿足他一己的驕奢和虛榮,可見其日益滋長的驕慢,不能不叫人為之悲啊!”
  “先生,這個且不去管他——可不可以先說說,你憑什麼斷言只要送上區區兩個女人,曹操的百萬大軍立即便會兵鋒一轉,改變侵吳計劃,回師北方哩?還是請先生快快進入主題吧!”
  周瑜忍不住再次催促道。
  這也是魯肅此刻極想知道的關鍵。他臉上的表情像在嗔怪孔明:這種時候有什麼必要細敘銅雀台的奢華呢?
  “若讓我那位朋友說起來還要精彩哩!我就只轉述個大概意思吧:聽說曹操仍不以銅雀台為滿足,他還有一個更大的夢想哩,那便是將聲名遠播的喬家二花養在銅雀台,花晨月夕,天天相伴,永享歡愛。聽說喬家二花大女兒名喚大喬,小女兒喚作小喬,其傾國傾城之美連亮這等人也早有耳聞。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想必曹操也不例外。所以請都督不妨派人速速前往喬家,送上黃金,求得二花,送與曹操,曹操一高興起來,一定會延緩攻勢,如此則吳國免遭血刃便可保國土救國難— —此乃范蠡送美女西施進獻夫差而使其亡其國之計呀!”
  周瑜面帶慍色,不待孔明說完便悻悻地問:“這是市井小民的說長道短之辭罷了,先生有什麼憑據麼,竟然也仿效這種街談巷議?”
  “沒有確鑿憑據,亮是不會這樣說的。”
  “那請先生拿出憑據來。”
  “曹操的次子名曹子建,頗有乃父曹操的風采,善辭賦,能詩文,在文人圈子裡久負盛名。曹操曾命他為銅雀台作賦一篇,從此賦來看,正暗示有朝一日為帝王之時,必將迎二喬為此台之花。這也可說是作為英雄情操而抒發的一種美好理想吧。”
  “先生記得這篇賦?”
  “亮喜愛其文辭靡麗,故時常背誦。”
  “先生可否吟來叫我們也聽聽?”
  “嗯,此刻正是夜深人靜,酒意微醺,令亮亦情不自禁想吟誦幾句哩。二位請再斟上一杯,且聽亮吟來一助酒興罷。”
  孔明瞇起眼睛,注視著搖曳的燭光,俄頃,響起低吟的詩句。聲音低淺而朗朗,抑揚頓挫,緊扣聽者的神經。
  從明後而嬉遊兮,登層台以娛情。
  見太府之廣開兮,觀聖德之所營。
  建高門之嵯峨兮,浮雙闕乎太清。
  立中天之華觀兮,連飛閣乎西城。
  臨漳水之長流兮,望園果之滋榮。
  立雙台於左右兮,有玉龍與金鳳。
  攬二喬於東南兮,若長空之蝦蠑。
  俯皇都之宏麗兮,瞰雲霞之浮動。
  欣群才之來萃兮,協飛熊之吉夢。
  仰春風之和穆兮,聽百鳥之悲鳴。
  ……
  突然,桌子底下傳來一聲“嘩啦”,原來是周瑜手中的酒杯已摔落在地上。他怒髮衝冠,面色凝重。
  “呀!酒杯碎了。”
  孔明停止吟誦,提醒道。
  周瑜早已怒不可遏,醉意甚濃的臉上怒氣似在燃燒,他大聲說道:“一隻酒杯也可以預知天地之兆,此正如曹軍橫屍滿地的殘骸!先生,換一隻酒杯,請再給我斟上一杯吧!”
  “都督有什麼不順心之事麼?”
  “曹操父子所作的《銅雀台賦》,今晚我還是頭一次從先生口中聽到,辭句傲慢且不說,賦中對喬家二女流露出來的淫念簡直就是羞辱!我一定要叫曹賊這份野心受到點懲罰!”
  於是一杯接一杯,周瑜不停地自己給自己斟酒,臉上的怒火像火燒一般激憤難收。孔明則故意以冷靜的語氣假裝非常詫異地問道:“當年匈奴之勢如火如荼,不時犯我中國,其時漢朝不堪其擾,天子只得忍痛將自己的愛女下嫁胡族之主,期以和親政策換取一時之安寧,同時臥薪嘗膽、厲兵秣馬。元帝時王昭君出塞,遠嫁胡地,不就是有名的例子麼?為何今日國家面臨危篤,都督卻為了區區兩個民間女人而如此抱屈,甚至如此動怒呀?”
  “先生難道還不知道?”
  “不知道什麼?”
  “喬家二女確實是民間女子,可是姐姐大喬已被逝去的先主孫策納為妃子,而妹妹小喬就是我周瑜的妻子!我妻子就是小喬啊!”
  “啊!什麼?原來喬家二女早已出嫁,亮真的不知道啊。罪過罪過!雖然是我不知,但剛才說的那些失禮的話畢竟冒犯了都督,還望都督務必見諒!瞧我這個人,居然說出如此荒謬無稽的話來,真是罪該萬死!”孔明一副惶恐得渾身發抖的樣子,連連向周瑜道歉。
  周瑜則很是大度:“不,不是先生的錯。我原本以為只是街傳巷議的談資罷了,倒不去信它,可是聽了先生吟誦的《銅雀台賦》卻不由得不信,曹操已經公然揚言,為了順遂他自己的野心,竟不惜將先主和我的妻室作犧牲!我一定要舉起破邪之旗,揮舞討伐之劍,率領我萬千水軍、強兵肥馬,不將他徹底擊破誓不罷休!”
  “可是都督,古人說過,要三思而後行啊!”
  “不!豈止是三思,究竟戰還是和,今日我不知道已經靜心思考了數十次啊!我意已決,絕不會動搖了!想起來,我雖然不才,但是身負先主遺言所託,如今擔任東吳的水軍都督,平日的苦心操練研磨究竟是為什麼?此身絕不會降服曹操那類賊臣的!”
  “可是,返回柴桑鎮的眾將軍們一定會異口同聲地說,週將軍已經跟主和派結成一伙了呀。”
  “哼!那些人全都是懦怯之輩,我怎麼可能向他們吐露真心話,先前只不過是為了探聽一下輿論的虛實才假意附和的,誰是堅持開戰的,誰是主張降服的,我得保持一定距離加以辨察,而且須摸清楚己方的士氣才行啊。”
  “哦,真不愧是周將軍啊!”
  孔明挺直了胸膛,露出一副肅然起敬的模樣。
  周瑜繼續說道:“如今,只要集結在鄱陽湖的東吳兵船向長江出動,管叫怒濤飛濺,江水倒流,消滅那些不諳水戰的曹操水軍只是瞬間的事情!只不過,在陸戰方面我感覺要遜色不少,所以還須仰仗先生助東吳一臂之力哪。”
  “只要都督有十分的決心,亮自然不惜效犬馬之力!我只是擔心吳國主君以及眾位重臣,不知他們決意如何。”
  “先生不必擔心,明日到宮中參拜主公時,我會向主公進言的,諸位大臣意見紛紜,根本不是問題。主公絕對是一聲號令!開戰的號令!”
  四十三一聲號令
  柴桑鎮的大殿內,天剛拂曉,文武眾臣便已經分班侍立兩旁,只等吳主孫權的出現。
  眾人已經聽說,昨夜有快馬數度發往鄱陽湖畔,而周瑜不等天亮便早早上路,準備參加今日的商議。
  當紅彤彤的朝陽刺破東邊城頭的雲霧,照映在人們臉上時,終於傳來殿前侍衛遠遠一聲高呼:“週都督駕臨!”
  孫權也儀容整肅地在等候周瑜的登殿。再看分列兩旁的文武重臣,左有張昭、顧雍、張纮、步騭、諸葛瑾、虞翻、陳武、丁奉等一班文官,右有程普、黃蓋、韓當、周泰、蔣欽、呂蒙、潘璋、陸遜等武將,總計三十六人,個個都衣冠楚楚,劍佩鏘鏘。
  “週都督所下的最後決斷,將決定東吳的命運。”
  所有人都懷著異常緊張的心情,屏氣凝神地等待周瑜的身影出現。
  昨夜,孔明一告辭,周瑜便立即踏上行程,離開鄱陽湖直奔此地,所以他幾乎一刻也未睡。
  但畢竟是東吳首屈一指的英才,此刻,周瑜臉上看不到半點倦容。他先是跪拜了孫權,隨後與在場的諸位重臣一一互相施禮,便悠然落座。那份沉穩和瀟灑,令人立時感覺到,今日的商議因為有了他方才顯得格外有分量。
  孫權率先開口道:“如今勢態急轉直下,險惡至極,一刻也不容延宕了!都督,你意見如何,請無所忌憚地說一說吧!”
  “在回答主公問題之前,我先請教一下:聽說有關此事的商議已經不下數十次,未知諸位大將的意見如何?”
  “唉,真是叫人頭痛啊!眾臣分成和戰兩派,有的主戰,有的主和,議論紛紛莫衷一是,每次商議都無法決斷,所以才想听聽都督你的高論哪!”
  “向主公主張求和的是哪些人?”
  “張昭和他那一排的文官都是。”
  “噢……”周瑜將目光轉向張昭,問道:“張昭,你的意見是不可開戰而應該投降,是麼?”
  “是的!”
  張昭回答得很果斷,不過語氣中卻夾雜著些許不快。因為昨晚前往周瑜官邸拜訪他時,周瑜的態度與此時的態度看上去截然不同啊。
  “為何要向曹操這種人降服?東吳自破虜將軍以來,已曆三世,如今民富國強,正當橫行天下之時。而曹操只不過是個趁亂世浮起的流星般的奸雄,豈可同日而語?你的意見周瑜著實無法理解啊!”
  “不錯!都督的話不無道理,然順應時勢、依憑風雲,這歷來是英雄之所為呀。”
  “嗯……可是,轄江東六郡、承三代基業的東吳,擁有優秀的傳統和文化,這些並不落伍,甚至可以說當前正值隆盛之時,要說順應時勢,才更順應時勢、更依憑風雲,又豈容他曹操一人可以左右天下!”
  “曹操之強,莫過於挾天子而徵四方,故而威勢愈大,不管我們服不服氣,又能奈他何?”
  “呵呵——”周瑜仰天大笑道,“曹操這個僭越之臣,欺天瞞地的賊子!因正如此,應該討伐他才是!既然他欺瞞天下,偽託天子之命,我們不正好可以大張旗鼓地以祭國賊的大名分,討伐這個有辱君威、玷污朝綱的暴賊麼?”
  “話雖如此,然而曹操水陸大軍總共近百萬,姑且不論是否名正言順,我東吳眼下兵寡軍備不足,怎可同其精兵強馬對抗?敵我實力相差如此懸殊,都督可有什麼妙計?”
  “所謂兵多未必常勝,大船未必優於小船,重要的是士氣,以士氣破其疏漏,此乃用兵之妙機也。也難怪,你是文官之長嘛,不會懂得用兵之道的。”周瑜苦笑著回答道。
  周瑜饒有心機,端麗的容貌之下,有時卻也藏著小小的壞心眼。此時,他故意在吳侯面前,在群臣環視之下,激張昭跳出來,然後將其主張一一辯駁、嘲笑得體無完膚,從而徹底封住求和派的嘴。
  接著,他不慌不忙地向孫權亮出自己的主張。
  其實說穿了,他之所以選擇張昭作為論爭的對手,只是讓張昭當一回幫襯,以便襯托出自己接下來要闡述的主張。
  “曹軍的強勇有目共睹,不過僅限於陸軍罷了,那些生於北方、長在北方的山兵野將如何能勝任江上水戰?馬上工夫固然可以誇一夸口,面對我東吳水軍則略輸一籌,佔不到半點的優勢。”
  周瑜先是將求和派的這條降服理由徹底擊碎,又繼續說道:“此外,較之兵馬尤應重視的是一國的情勢及其與鄰國的地理位置關係。東吳南方有環海之安瀾,東方則有大江之險峻可據,西鄰亦無憂患。反觀曹操,北方平定未久,其殘軍與舊敵懷恨在心,沒有一日不期盼曹操早日滅亡;其背後有馬騰、韓遂之輩隱患,前又有劉備、劉琦等的威脅,加上大軍遠離許昌征戰於山野江川,以兵家看來,其情勢已經是危如累卵啊,可曹操此時卻還覬覦我東吳……豈不是自掘墳墓?倘若錯失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反而以為屈膝求和,獻國土於陣前,遺羞恥於百世乃不得已之舉,簡直是毫無道理,荒謬至極,這只能說是一種懦怯!主公,與其在這裡口頭空論,莫若以事實來說話,臣請得兵船數万,准保擊潰曹操大軍,徹底一掃那些求和之輩的怯懦之風!”
  這番話說得在場的求和派不由大驚失色。
  個個強抑住驚恐,閉口不敢出聲,只是將最後一絲希望寄託在孫權身上。
  “嗯,週都督說得對!曹操這個老賊早就想廢漢自立,雖身在朝廷,然而對朝廷野心勃勃,並且像個夜叉羅剎般兇暴,不停地征討各州以達到其稱霸目的。如今,凡是老賊所忌憚的袁紹、呂布、劉表等數雄已滅,只有我孫權尚在,我豈能坐以待斃,聽任老賊稱霸天下,而重蹈袁紹、劉表等人的覆轍哩?”
  “主公已下定決心開戰了麼?”
  “命愛卿領率全軍,魯肅督領陸軍,誓討曹賊!”
  “臣為主公決一血戰,萬死不辭。臣唯一擔憂的只是,恐主公尚狐疑不定。”
  “是麼?”
  孫權騰地起身,拔出身上所佩之劍,一揮手,將面前的案桌一斷為二,說道:“擒得曹操首級之前,我先斬斷自身的迷妄!”繼而,將劍高高舉起,大聲喝道:“從今往後,關於此事不須再議。爾等文武重臣並軍中吏卒,有誰膽敢迷惑君心鼓吹投降曹操者,與此案同樣下場!”
  大殿上的宣言聲震階下,階下的迴響又傳至中門、外門,不久就傳遍了整個柴桑鎮,霎時間,這擲地有聲的宣言像旋風般驚動了天地。
  “周瑜,佩上我的劍,出征吧!”
  孫權將劍賜給周瑜,隨即封周瑜為吳軍大都督,程普為副都督,魯肅為參軍校尉,“文武百官若有不聽從號令者,即以此劍誅之!”
  決斷終於下了。
  孫權決定開戰,張昭等一班主和派唯有啞然。
  周瑜拜受孫權的賜劍後,當眾宣布:“不才周瑜,今領受主公之命,擔負起擊退曹操的大任。戰時以軍律最為重要,自今日起,當依\'七禁令五十四斬\'①行事,凡違者一律從嚴懲治,絕不寬貸!明日拂曉前,全軍備妥出征之武器,於江畔集合,各自屬下的部署安排到時會通知的。”
  文武諸臣默默散去。
  周瑜一回到家裡,立即著人請來諸葛亮相見,將今日殿上議決的經過以及孫權的決定詳細告知,隨後悄悄問道:“現在先生可以示教妙計了吧?”
  孔明心裡暗暗想:“大功已告成”,臉上卻不動聲色,勸周瑜道,“不,我擔心吳侯不安未除,心仍不穩——所謂寡不敵眾,想必吳侯一定為此而忐忑,憂心忡忡,自信不足,思慮著如何才能化劣勢為優勢吧?亮以為閣下還得不辭辛勞,拂曉出征之前再登殿覲見吳侯,將敵我雙方的兵力情況說與主君備悉,使其樹立信心,了然無疑,大事方可成啊。”
  東吳的一進一退,對孔明來說關係至為重大,因為直接影響到劉備的命運,故而為了主公利益,孔明此時彷彿摸著石頭渡河,不得不萬分謹慎。
  “先生想得甚是周全。”
  周瑜於是再次入殿。雖然時已夜半,但明日大戰即將來臨,東吳的興亡在此一舉,故而孫權似乎也無半點睡意。
  孫權即召周瑜入內,問道:“都督夜至,有何要事?”
  周瑜答:“臣明日便將率軍出征,主公的決心沒有動搖吧?”
  “事已至此,都督不必多疑。我只是擔心曹操兵多,寡不敵眾啊!”
  “臣倒不是多疑。其實退下大殿之後,臣也細細想了想,只恐主公會有此擔心,故而夜半急急趕來面見主公……曹軍雖號稱百萬,但是臣以為未免虛張聲勢,言過其實了。”
  “我也知道他多少有些誇大,不過東吳兵力與之相比,總有不小的差距吧!曹軍的實際兵力到底是多少?”
  “據臣估算,曹操中原的直屬兵力不過十五六萬人,袁紹舊部中的北方兵士約有七八萬,而這些都是被征服收編的殘兵敗將,士氣低迷,又缺乏忠勇之心,只不過寄人籬下罷了,根本不足為懼。”
  “還有劉表手下的原荊州將士人數也不少吧?”
  “不錯。只是他們跟隨曹操時日尚短,曹操自身對其兵士和將領也多存疑心,絕對不會配屬在重要的戰區予以重任。如此看來,曹軍的可用之兵頂多也只三四十萬,至於其戰鬥力,與我東吳清一色的兵士簡直不可相較!”
  “東吳的兵力究竟有多少?”
  周瑜忙給孫權鼓氣:“明日一早於江岸集結的兵力約五萬。主公可再徵召三萬人,且備足兵糧、武器、船具等隨後進發,臣率領五萬先鋒部隊逆江而上,同時陸路馳突,水陸兩路並進,必能擊破曹軍!”
  聽周瑜如此一番話,孫權方才有了信心,兩人又互論破曹大計,直至天色微熹。
  天地籠罩在晦暗之中。距離天明仍然一段時間。
  周瑜返回家的途中,心中暗暗想道:沒料到孔明竟是個可怕的人物哩,居然對東吳主君的心胸如此瞭如指掌,比我等常在主公身邊的東吳重臣有過之而無不及,所謂讀人心如覽鏡者,指的大概就是他這種人吧。無論怎樣看,其慧眼和智慮都在我周瑜之上啊!
  嘆服之餘,周瑜更生出一分恐懼——倘若不趁今日將孔明殺掉,日後他必將成為東吳的禍患!
  “嗯……就這麼辦!”
  進了官邸門,周瑜自言自語似的點了點頭,似乎下了決心,隨即派人將魯肅請來商議。
  “如今東吳的大政方針已經確定,今後你我的使命便是同心協力,上承君命,下統吳軍,堅決擊破敵軍。像孔明這般外來介入既無必要,更將成為東吳之後患,倒不如趁現在殺之,你意下如何?”周瑜試著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魯肅瞪大了眼睛:“啊,要殺孔明?!”他滿臉驚詫,再也說不出第二句話。
  “不錯,除掉孔明!”
  周瑜繼續說道:“倘若現在不除了孔明,我擔心他趁魏吳交戰之隙輔佐劉備羽翼漸豐,以他的智謀,將來不知道會置我東吳於何地哩!”
  “不可!萬萬不可以!”
  “你不贊成?”
  “當然!如今曹軍一兵未破,便要除掉孔明,無論怎麼說,都不是大丈夫所為!拋去開戰之議不說,即使孔明不是真心為我東吳著想,但他也不絕是我東吳的敵人,殺了他,若是傳開去,豈不成了萬人的笑柄!”
  “真的麼?”周瑜一時也猶疑不決,他低頭沉思起來。
  為了徹底打消他的疑慮,魯肅不失時機地獻上一計:差孔明之兄諸葛瑾去說服孔明,使他從此與劉備一刀兩斷,改投東吳,為東吳出謀獻策,不僅有可能成功,而且對東吳來說這樣做也最為有利。
  “嗯,好計策!找個機會與諸葛瑾好好說一說,讓他去試著說服孔明吧!”周瑜也撫掌稱妙。
  說話間,外面天色已曉。
  “告辭!”
  周瑜和魯肅道別後,各自披上出陣的鐵甲金鎧,跨上戰馬,精神抖擻地朝江邊趕去。
  江水拍著滔天浪花,晨曦灑下的耀眼金光輝映著三軍。江岸邊,旌旗林立,五萬將士早已集合在此,只等部署配陣的號令。
  大都督周瑜在震天的陣鼓聲中來到列隊前,下得馬來,登上被中軍幡幟和令旗團團圍住的高台。
  “全軍聽令!”
  他向全體將士發令:“如今曹操篡奪朝廷大權,罪莫大焉,比董卓更有過之而無不及;對內將天子囚禁於許昌城內,對外則不斷派遣暴兵蹂躪各州,還企圖侵犯我東吳。討伐此等賊子,乃人臣的天職本分,也是伸張正義之舉。一旦開戰,當有功必賞,有過必罰,不論親疏,不論軍階,所謂王法無親,各位將士宜好自為之,恪盡職守,奮勇爭先,誓破曹賊,捍衛我東吳!行軍中以韓當、黃蓋為先鋒,率大小兵船五百餘艘,沿三江之岸構築陣地,向前推進;蔣欽、周泰為第二陣,隨後出發;凌統、潘璋擔任第三陣;太史慈、呂蒙為第四陣;陸遜、董襲為第五陣。另外,呂範、朱治率二隊為督軍。以上務必遵行,勿忽勿怠!”
  這天一早,諸葛瑾獨自乘馬來到孔明下榻的驛館。
  他突然接到周瑜的密令,要他前來游說孔明,投靠東吳麾下效力。
  “噢,是哥哥來了。上次在城內相會,實在礙於使命,不得不強抑思念之情。哥哥一向還好吧?”
  孔明執著諸葛瑾的手,將他迎入室內。一時間,高興、眷念、加上童年的種種記憶,一齊湧上心頭,禁不住已經涕淚縱橫。
  諸葛瑾的眼眶也濕潤了,兄弟二人相擁良久,竟說不出話來。
  隔了一會兒,待情緒漸漸平復下來,諸葛瑾才說道:“弟弟,你對古時候的伯夷、叔齊怎麼看?”
  “哦,伯夷、叔齊麼?”
  孔明對兄長突如其來的問話稍感意外,但隨即領悟了其中的含義。
  諸葛瑾飽含感情地開導起孔明來:
  “伯夷與叔齊兄弟為了爭相讓位而棄國避走他鄉,後來因為進諫周武王未被採納,隱居首陽山,終生不食週粟,最後餓死山中,賢名傳誦至今。你我兄弟二人雖為骨肉同胞,但自小背井離鄉,長大後又各事其主,多年不得一見,今偶一相見,你卻為他國使節,而我則為東吳臣下,仍然無法盡情款敘親情……想想伯夷、叔齊兄弟手足情深,作為人子,難道不覺得愧疚麼?”
  “不,哥哥,愚弟的想法與你稍有不同。哥哥所說,乃人倫之中的義與情,然而義與情不是人倫的全部內容,忠和孝難道不比之更加重要么?”
  “不錯,忠、孝、義缺一不可,兄弟一體、和睦無間,雖不能說便是人倫的全部,但這不正是孝麼?況且也是忠的節之本嘛。”
  “不,哥哥。你我不都是漢朝的後裔麼?大漢便是我等人臣人子的父母,我所仕奉的劉豫州劉玄德正是中山靖王之後,漢景帝的玄孫呀。若是哥哥你改變志向,隨我同仕劉玄德,父母地下有靈,不知道會多高興啊,這也是他們的期盼哪!況且這樣才合乎忠義之道呀。哥哥如何?請你摒棄小義,重回忠義之本吧。父母之墳皆在江北而不在江南,有朝一日排除了朝廷逆賊,奉劉玄德為君,真心衛助大漢,你我兄弟得雙雙祭拜故鄉父母之墳,豈不是人生的最大幸事?到那時,想必世人也不會將諸葛兄弟與伯夷、叔齊去作比較,覺得我二人有什麼可羞愧的吧!”
  諸葛瑾無語以對。自己本想勸說弟弟的話,卻不料如數從弟弟嘴裡說給自己聽了,況且自己幾乎就要被他說動了。
  恰好此時,從江畔方向遠遠傳來震天的出征金鼓和鑼號。
  諸葛瑾低頭不語。孔明像是洞察到哥哥的心思,於是催促道:“那不是東吳大軍出征的金鼓麼?兄長也身為吳將,如此重大軍事行動豈可遲誤?好了,不必在意我,趕快出征去,你我兄弟之情容日後有機會再悠悠相敘吧!”
  “那好,後日再敘!”
  諸葛瑾道了別,朝驛館外走去。原本想好的話一句也沒能說出口,不過,他心裡卻在想:“啊,真了不起!”對弟弟剛才一席話,既覺得自豪與高興,又感到些許擔憂。
  周瑜從諸葛瑾口中聽說了事情的經過,臉上露出極度不悅之色,他甚至毫不掩飾地問諸葛瑾:“那麼,足下不會同孔明一起回江北吧?”
  諸葛瑾急忙答道:“瑾怎敢背棄吳君的厚恩?平白無故受此懷疑,真是令人遺憾哪!”
  周瑜打著哈哈,說聲“玩笑玩笑”,將話岔了開去,然而心裡對孔明的加害之意卻愈加深了。
  四十四孤客闖絕地
  現在可以說,孔明的使命已經基本完成,一如所料,吳國大軍終於出師了。
  這日,孔明辭別了孫權,隨後搭乘上一艘兵船。
  同舟的全都是趕赴前線的將士,程普、魯肅二將也在其中。
  程普向來與大都督周瑜關係不睦,此次出師他也心存異議,不過此刻他卻一連聲地誇讚起周瑜來。
  “要說起來啊,他年紀雖輕,卻是個可畏的人哪!今天早上在江岸邊出征儀式上,站在將台上向三軍發布軍令時的威嚴氣勢,真可謂堂哉皇哉!我對犬子程諮也是這麼說的,我東吳出了個絕世英才啊!”
  魯肅在一旁附和道:“是啊!他呀青年時代完全一副風流才子的樣子,想不到竟是外柔內剛。此次領軍出陣,愈加能顯出其英雄本性來哪!”
  程普連連點頭,繼續說道:“我等一直以來對周都督缺乏深致認識,從今往後,儘管我年歲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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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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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實戰經驗也比他豐富,但沒得說的,我一定對周都督盡忠盡節,唯都督之命是聽。——說出來真慚愧,出師之前,我專門拜會了周都督,向他表示我一片真心,為以前心裡的芥蒂向他謝罪哩!”程普說著,依舊顯得很懺悔的樣子。
  孔明站在二人身旁,但他一語不發,沒有插一句話,只是獨自倚在船舷,徜恍迷離地望著舷外的江水和天空。
  往上游去大約七八十里處,大小兵船如蟻萃螽集,浩浩蕩盪地舖散開去。沿江岸各處構築起了水寨,周瑜在居中的位置處,選了個背靠西山的地方作為水陸兩路的總指揮部。只見前後左右,寨子、柵門林立,連綿五十餘里;旌旗翻捲,遮蔽了半邊天日。
  “聽說孔明好像隨後也要來……”周瑜在帳中一見魯肅立即迫不及待地問道,“誰可替我前去迎接他?”
  “要請他來這裡麼?”
  “是的。”
  “那麼,就不必再找別人了,我去就是。”
  魯肅說罷,即刻趕往江對岸的寨子,陪伴正在休息的孔明往這邊過來。
  周瑜同孔明閒聊了一會兒,末了一本正經說道:“嗯,我有事情要向先生請教哩。”
  “什麼事?”
  “關於白馬、官渡之戰①。”
  “那是袁紹與曹操的決戰吧?都督為何求教於我?”
  “哎——先生飽讀兵書,腹藏奇謀,依先生之見,曹操以寡兵而大勝袁紹,究竟原因何在?請詳細為我一解。”
  “士氣、用兵之神速,曹操與袁紹皆有差異,最重要的是,曹軍以奇兵偷襲袁軍位於烏巢的糧倉,將其付之一炬,此乃曹操取得大捷的決定性原因。”
  “不錯!”周瑜情不自禁高興地以手擊膝讚道。“先生也是這樣看?我以為此舉即是官渡之戰的勝負轉折點。想一想,如今曹操總兵力八十三萬,而我軍實際人數只有三萬,當年的曹操已然位置一變,佔據絕對的優勢,想要擊破曹軍,我們也可以斷阻他的兵糧運送之道,如此方為上策。不知先生以為如何?”
  “曹軍的囤糧之地在何處探明了麼?”
  “我已經派探子探得消息,說是曹操的兵糧全部囤於聚鐵山。先生自幼居荊州,對荊州地理定瞭如指掌,今為了擊破曹軍,我願藉先生敢死之兵千餘騎,趁夜深入曹軍腹地,將其糧倉化作灰燼,如何?除了先生,恐再無人能夠完成此壯舉了!”
  孔明立即明白了:這一定是周瑜想藉敵人之手,加害於自己而想出來的計策。
  可是——孔明卻欣然同意了:
  “遵命!”
  約定了當晚出發,孔明便告辭離去。
  一旁的魯肅似乎感覺有些兩難,便悄悄尾隨孔明前往他暫住的寨子。
  孔明一回到寨子,立即披掛上鐵甲、佩帶好長劍,全副武裝,只等夜色降臨了。
  魯肅偷偷窺視了一陣,實在忍不住,便現身出來,帶著同情的口吻向孔明發問:“今夜出擊,先生是懷著必勝的信念前往,還是覺得自己倒霉不得不去赴死?”
  孔明含笑答道:“說出來有點大言不慚,我孔明不論是水上的船戰、馬上的騎兵戰,還是輪車戰車的混戰、步卒銃手的荒野戰,其戰法之妙沒有我不精通的,我怎麼會抱著赴死之心出戰哩?”
  “可是,以曹操這樣精明的人,對於全軍生命之地的糧倉絕不可能粗心大意。率領少數人馬潛入糧倉,無異於自投絕地啊!”
  “那是足下抑或是周都督才如此吧。你二人加在一起,才抵得上我孔明一人之才能嘛。”
  “你說二人才抵得上你一人,究竟是何意?”
  “我常常聽到東吳人驕傲地自詡道:陸戰有魯肅,水戰有周瑜。恕我失禮說一句,擅長陸戰的足下你對於水戰可是一竅不通,而以水戰聞名的周都督閣下對於陸戰也完全是個門外漢,一無所長。我想,必須智勇兼備,水戰陸戰同樣擅場,方可被稱作真正的一代名將!這個精通,那個不擅長,不就如同只有一個輪子的戰車麼?”
  “哦?如此狂言可不像是先生你說出來的啊!我魯肅倒也罷了,可是你說周都督是個半吊子的將才,這可是我近來所聽到的最無稽、最過分的話了!”
  “眼前事實便在,你試想一下不就明白了?借兵千騎,讓我孔明率之前往聚鐵山燒毀曹軍的糧倉,這種考慮自身便是完全不懂得陸戰的明證。只要我孔明今夜一死,週都督的昏愚之名恐怕也就立刻傳遍天下了!”
  魯肅大驚失色,慌忙告辭,隨即趕往周瑜帳中,將剛才的一番對話一五一十轉告周瑜。
  話說周瑜也是個意氣用事之人,激情時常佔理智上風。此刻聽魯肅敘述了孔明的一席話,立時改變了主意:“什麼?!孔明竟然說我周瑜是個對陸戰一竅不通的愚夫?只是個半吊子的將才?……那好!煩你再去孔明處一趟,讓他不必出師了。今夜偷襲由我自己領兵親往,我一定一把火將曹軍糧倉燒成一片灰燼讓他孔明瞧瞧!”
  出其不意受孔明言語之辱,使得周瑜突發意氣,決心拿出點本事讓孔明見識見識。他立即向麾下將士發出夜襲的命令,兵數也增至五千,隨著夜幕漸漸降臨做好了出師的準備。
  再說孔明從魯肅口中聽到此訊息,發出一聲冷笑:“五千也好,八千也罷,派多少人馬前去都將成為曹操刀下冤魂,說不定主將也會被他生擒。週都督為東吳的至寶,絕不可看著他招致如此下場。足下乃都督心腹好友,還望將利害好好說與他聽,萬萬不可逞一時之意氣啊!”
  最後,孔明又再三囑咐魯肅:“只要東吳與我家主公劉豫州真心一體抗擊曹操,何愁大業不成!矛盾對立、內爭以至相互猜忌,則必為曹操乘隙而入。況且此次出師選擇陸戰為首役也甚為不妥,不利於激發吳軍士氣。宜發揮我江上戰船的優勢,首役一決雌雄,挫敵銳氣之後,方可伺機再尋陸戰之良機。”
  四下暮色蒼茫。
  周瑜喚人牽來戰馬。五千兵士已經在薄暮中整裝待發,只等周瑜一聲令下。
  就在此時,魯肅驅馬來到,將孔明的話報告給周瑜。
  周瑜側著耳朵仔細聽罷,嘆息一聲:“啊,我周瑜之才終究不及孔明哪!”他急忙下令取消夜襲,徹底放棄了奇襲聚鐵山的念頭。
  周瑜自然不是一個愚鈍的統帥,奇襲計劃本身充滿了危險,即便孔明不說,他心裡也是清楚得很。
  然而,當晚的出師算是取消了,但出於對對方睿智的忌憚,周瑜對孔明的加害之意卻並沒有消除,甚至變得愈強烈、愈陰險。
  ——日後還會有機會的!
  想必周瑜的心裡一定在如此暗暗發誓。
  就在情勢倏變、一抹兇雲漸漸籠罩在孔明身上的同時,位於江夏的劉備則在劉琦兵馬的保護下,連同麾下所剩將士從江夏轉移到了夏口。
  劉備幾乎每日都要登上樊口的山丘,口中念念有詞道:“不知孔明那裡如何了?”孔明自去後音訊全無,劉備只得將無盡的憂思寄情於滾滾的長江水。
  他將充滿不安的眸子凝視著江南的白雲,心裡默默念叨:“東吳的態度到底如何?”
  近日,一艘前往東吳打探消息的船歸帆而來,給劉備帶來了這樣一個消息:“東吳馬上就要向曹軍開戰了!數千兵船舳艫相繼,連綿數里,正向上游溯流而去。此外,在三江江岸一帶,也構築起前所未有的水寨。至於北岸的形勢,丞相曹操率領近百萬大軍陸續從江陵、荊州開拔,水陸並進,黑壓壓的兵馬不分晝夜地向南移動哩!”
  劉備不等聽完,便已歡欣異常,臉上泛起團團血色:“太好了,我計已成矣!”
  本來,劉備的性格並不是那種喜怒形於色的人,即使遇到什麼大事,他也輕易不會歡喜雀躍。有時候,他會莫名其妙愣怔怔地盯著半空中,說不清楚到底是高興還是不高興,連他身邊的近侍也弄得很是無趣,不敢多問。
  然而此刻,劉備似乎是真心的歡喜雀躍了。
  他立即召集臣下來到夏口城樓,開口對眾人說道: “如今東吳已經起兵,可是孔明先生卻依舊毫無訊息。不知誰可為我下江南探視東吳的兵陣,順便打探一下孔明是否平安?”
  糜竺自告奮勇道:“不才願往。”
  “愛卿願意走一趟麼?”
  劉備暗想:正合我意也。
  說起糜竺,此人倒是不乏外交才能,而且足智多謀,臨機能斷。他出生於山東,家裡乃郯城首屈一指的富商。說來話長,還在劉備於廣陵(今江蘇揚州)一帶揭竿而起打出“劉備”大旗的時候,兵少將匱,又沒有錢糧,正是極度困難之時,這個富商之子卻認定他將來前途無量,於是不僅拿出錢財充當兵餉,甚至將自己的妹妹嫁給劉備做夫人。自那以後,糜竺就擔任劉備的財政大臣一直至今,在劉備麾下也算得上是個特殊人才。
  “愛卿若去,則絕無差池。那就拜託了!”劉備甚是放心地同意。
  糜竺領命之後,便立即備妥一艘小船,裝上薰酒、羊肉、茶以及其他禮物,滿滿一船,然後順江而下。
  來到吳軍扎陣的江岸邊,對擔任護寨的小將訴說了原委,隨即被領去主帳,同周瑜會面。
  “這可是極其懇切的軍中慰問哩!”周瑜高興地接受了禮物,並設宴款待糜竺。
  “請足下向劉豫州公代致問候!”
  周瑜客客氣氣地說道,可是對於孔明卻故意隻字不提。
  翌日、又翌日,二人會談不下兩三回,可是周瑜每次都竭力迴避提及孔明。
  到了第三天早上,糜竺前去辭行。
  此時周瑜才突然說道:“孔明先生現也在我軍中哩。我想,如要討伐曹操,還須請劉豫州也一併加入,共商大計。若是劉豫州肯親臨此地面會,就太好不過了!”
  糜竺心裡一驚,只得隨便敷衍兩句:“不知都督所說何為,不過,我一定會將都督的意思轉告我家主公。”
  糜竺辭別之後,魯肅不解地問周瑜:“為何請劉玄德來陣中?”
  周瑜只輕描淡寫地答道:“自然是為了殺他!”
  在周瑜心目中,他有一種堅信:除掉孔明、殺死劉備,都是為了東吳的將來。就這一點而言,魯肅與他的想法顯然是背道而馳,只是與曹操大戰未開,己方內部首腦若先已有了紛爭,說起來不是什麼好兆頭,事情的去就自然是由大都督定奪,故此他也不便表示強烈的反對,只是含糊其辭地說道:“這又何苦哩?”
  在夏口的劉備,從歸來的糜竺嘴裡聽說了事情原委。
  “如此,我就親自去吳軍中走一遭罷!”
  劉備立即拿定主意,並吩咐準備好船隻。
  關羽等重臣全都反對劉備的輕率舉動:“從糜竺去了一趟卻不讓他見孔明這點來看,周瑜的真心實在令人生疑。不如言辭懇切寫封書與周瑜,再探探情勢為好。”
  劉備卻不聽眾人的勸諫,並且撂下一句:“孔明先生出使東吳好不容易促成我兩家同盟,如今若是我不去,豈不是有違結盟的本意和信義麼?我只有以信義為重,相信他也如我一樣。”
  隨後命令趙雲和張飛等留守家裡,只帶了關羽一員大將一同前往,同船的隨員僅二十餘人。
  很快船至吳中軍。江岸的守衛部隊立即報告周瑜。
  果然來了!
  ——周瑜滿心竊喜,隨即問守衛的兵士:“劉玄德帶了多少兵馬來?”
  “隨員僅二十餘名。”
  “什麼?二十餘人?!”
  周瑜笑了,心中暗想:我事將成也!
  旋即,劉備一行人在兵士引領下進了中軍營門。周瑜走出營帳,互致賓主之禮後,迎入帳中,將劉備請至上座落座。
  “初次相見,我便是劉備劉玄德。將軍之威名不僅在南方,遠在北方也是如雷貫耳,早有所聞,今日終得一見,幸甚幸甚!”劉備向周瑜拱手作揖說道。
  “哦不,不!區區不才,何足掛齒,倒是在下久已仰慕劉皇叔之英名呀!只可惜如今是在軍中,沒什麼可款待的。”
  於是便在帳中支起酒宴,重禮厚遇,自然不在話下。
  一直到此時為止,孔明都被蒙在鼓裡,一點也不知道。忽聽得江岸的兵士說起,今日賓客乃是從江夏而來的劉皇叔,孔明方才愕然:“啊?!”
  孔明急急地往周瑜的中軍營帳疾走而去。到了營帳外,他停住了腳步,躡手躡腳地朝里面張望。
  四十五狂瀾
  按理,這場酒宴本應請孔明同席,可是孔明非但沒有被邀請出席,竟連劉備前來東吳之事都無人告訴他。
  由此已經可以清楚地覺察到,周瑜心裡包藏著某種不可告人的企圖。
  孔明立在營帳外關注著裡面的動靜,可心情卻像是一個母親或是兒子在註視著最疼愛的兒子或慈母被關入猛獸的牢籠中一樣。
  劉備似乎毫無戒備,神情自若地同周瑜親切交談著。
  而在劉備身後,關羽手按著劍,就像一尊守護神似的一動不動站立在那裡。
  看到關羽,孔明一塊石頭落了下來:“只要關羽侍立在主公身後……”
  他鬆了口氣,輕手輕腳向外面走去,飄然返回江岸邊自己的住處。
  懵然不知孔明站在外面注視良久的劉備,只管同周瑜天南地北閒扯,最後自然扯到軍事,扯到了孫劉聯盟共破曹操,眼見說得差不多了,劉備回頭望瞭望站在一旁的魯肅,問道:“聽說屬下孔明還將在軍中逗留一段時間,今日恰好得便,不知可否喚他前來一同歡敘?”
  不等魯肅回答,周瑜趕忙搶過話頭道:“有什麼可不可以的?不過,眼看開戰在即,等破了曹操、慶祝勝利的時候,你們君臣再相見不是更有意義麼?”
  隨即,他又將話岔開去,反反复复在破擊曹軍的軍事戰略以及具體計劃上面喋喋不休。
  關羽在後面扯了扯劉備的衣袂,遞上一個眼色,示意主公不提方才的話頭為好。劉備立時領悟,轉口說道:“說的是啊!今日酒也飲得差不多了,等破了曹操,你我再舉杯同慶吧!”
  於是覷準這個適當的時機辭別離去。
  事情來得突然,周瑜一時竟也愣怔了。事實上,他的如意算盤是不住地向劉備敬酒,令其不支,再將關羽也一併灌醉,不等其走出營帳便結果了二人的性命,為此他在四周埋伏了數十名力士刀客。
  然而劉備就這麼離去了,周瑜連發暗號的間隙都沒有,只得狼狽地眼睜睜看著劉備等人走出營帳,一直出了營門,這廂卻還行著目送之禮。
  跨上馬,離開中軍軍營,劉備、關羽並手下隨員二十餘人會合一處,飛也似的朝江岸邊疾馳而去。
  岸邊的楊柳樹蔭下,忽然有人向這邊招手:“主公!主公!平安回來了?”
  仔細一瞧,竟就是孔明。
  “噢,原來是孔明呀!”劉備趕快從馬背跳下來,並前幾步跑向孔明,二人相擁,互祝平安。
  停了一會兒,孔明說道:“眼下臣的處境看似危如身處虎口,卻是安如泰山,主公等不必為臣擔心,千萬不可大意的倒是主公的行動。很快便是十一月二十日了,是日乃甲子夜祭祀之日,主公切記勿忘,在這一日命趙雲趙將軍輕舸齊發,停泊在江南岸,等亮歸去。臣下如今雖一時脫不了身,東南風起之日必得順利歸去。”
  “先生如何便知道東南風起之日?”
  “亮在隆中臥龍岡閒居時,每年看春去夏來,送走秋天,等待冬天來臨,眺望著滔滔長江水和空中的浮雲,觀測朝夕之風,凡十年矣,故此觀風測雨已臻境界,大抵不會有誤。對了,趁此刻無人看見,主公趕快走吧!”
  孔明目送劉備一行上了船,隨後自己也消失在了吳軍陣營中。
  辭別了孔明,劉備一行登上船,即命令張起滿帆,溯江而上。
  船行約五十里路,前方一簇兵船列著陣扼住了江面。駛近一看,原來是擔心劉備的安危,特意前來迎候的張飛等一眾人。
  “哦!主公總算平安回來了!”
  一眾人圍住劉備的船,互慶平安,便往夏口駛回。
  再說劉備安然脫身之後,吳中軍營帳內,周瑜的臉色異常難看,好似掌中一顆明珠失落在地一般。
  魯肅卻故意用話來刺激他:“都督為何讓今日大好機會溜走,眼睜睜看著劉備平安返回呀?”
  周瑜也不掩飾自己的失意,咬牙切齒地吐出一句:“那關羽自始至終侍立在劉備身後,連我手起手落舉杯放杯都眼睛不眨地盯著,弄不好,不等殺了劉備,我們先已死於他刀下了。有關羽這條可怕的猛犬在,實在無法下手啊!”
  而魯肅則出於對東吳長遠利益的考量,心里巴不得周瑜的計劃失敗。
  數日之後。
  “曹軍使者乘船到江岸,說是攜有曹操的書信。”
  聽了兵士的報告,周瑜立即命令:“帶進來!不過,先讓他拿出來看看是否曹操的親筆書信!”周瑜在帳中似乎早已在等候對方的使者。
  一名小將樂滋滋地將書簡轉呈到周瑜手上。這是一封用皮革封裹著的書信,毫無疑問,是曹操的親筆信。
  — —可是,當周瑜接過來未及看完書信,便驟然臉色一變,騰地起身命令身旁的武士:“勿讓使者走脫了!”隨即將書信撕得粉碎。
  魯肅吃了一驚,問道:“都督,上面寫了些什麼?”
  周瑜用腳尖指了指撕碎了灑落在地的書信罵罵咧咧地說:“你自己看一看吧!那曹賊自稱漢大丞相,還說致周都督,簡直將我當做他的臣下看待了!”
  “曹操的賊心已經盡人皆知,他再怎麼無禮也不值得都督動怒啊。”
  “所以我要砍了使者的頭顱,當做是對曹操的答复!”
  “可是,\'兩國交戰,不斬來使\',不是自古以來的常道麼?”
  “大戰當前,豈有一成不變的常道?砍下敵使的頭顱,激勵己方士氣,同時向敵人示威,這才是戰爭時期的慣常做法哩!”
  說罷,周瑜闊步走出營帳。他命令左右將使者押上,不管對方嘴里大聲叫罵,一劍便將頭顱砍落在地。
  “隨從!使者隨從!帶著這顆頭顱回去向曹操復命吧!”將曹軍使者的隨從趕跑了。
  隨即,周瑜向水陸兩軍發布號令:“立即進入戰備!”
  他命甘寧為先鋒,蔣欽、韓當為左右兩翼,四更起埋灶做飯,五更天船陣順江出發,弩弓、石炮等也擺開陣列,只等曹軍前來。
  果不出所料,從帶著使者頭顱逃竄而回的隨從口中,曹操等來了周瑜給他的回复,令他終於下定最後的決心,“敬酒不吃吃罰酒!”他召來水軍大都督蔡瑁、張允二人,吩咐道:“給我破了周瑜的水軍陣,然後踏破東吳全土!”
  長江上風偃聲息,四更時分水波不興。
  此時是建安十三年十一月,曹操的水軍船陣以荊州降將為先鋒,徐徐向南進發,直指三江。
  夜色微熹,江上濃霧瀰漫,阻隔了視線。曹軍的艨艟戰艦同東吳的巨大船陣相互辨察不出,等到幾乎接近至眼前,方才恍然驚醒。
  “前方有敵船!”
  “擂戰鼓!”
  曹軍的船隊篩鑼擂鼓地喧鬧一氣,隨即劈開一道道白波,衝撞入東吳的船隊,試圖將其陣形一割為二。
  只見一艘像是東吳旗艦的兵船船首上,站立著一名頭戴海龍盔的大將,眼見曹操水軍行駛笨拙,大笑著罵道:“荊州之蛙、北方黃鼠狼竟也敢冒充人樣駕駛兵船!真叫人失笑不止。水上作戰,那還得瞧我的!就讓你等看看我是怎樣擺弄船的,算作是送你們上黃泉路的禮物吧!”
  話音剛落,架在船樓上的弩弓一齊松弦,箭矢密密地射向對方船上。
  曹軍大都督蔡瑁聽到對方目中無人的侮辱,氣得火冒三丈,剛想親自登上船首,弟弟蔡薰已經箭步跨上船首,與對方唇槍舌劍罵開了。
  “龍頭漁夫!沒得姓名麼?我乃大都督之弟蔡薰!不要躲得遠遠的學狗叫,有本事將船靠上來,我一刀將你斬落,讓你葬身江中魚腹!”
  對方一聲冷笑道:“你不認得我甘寧麼?這就更足見你沒見識了!你只不過是只沒膽量的荊州蛙而已,長江之水不同於井中之水可以任你等嬉戲的喲!”
  罵了幾聲,甘寧張開石弩,扣緊弦,“嗖”的放出一束弩箭來。
  數顆石彈發出“嗡嗡”聲響直飛而來,其中一顆正好擊中蔡薰的面門。啊!蔡薰痛得雙手覆面。恰在此時,又一支箭直直插入蔡薰的脖頸,登時一個倒栽蔥,跌落於拍打著船舷的狂瀾中。
  這場水戰,兵船還未及相摩,自己的弟弟便已被射殺,蔡瑁的心頭怒火中燒,他站在橋樓上聲音嘶啞地向手下發出號令:“將東吳兵船給我全部消滅掉!”
  江霧漸漸淡薄,兩軍數千艘兵船雖亂入敵陣,卻總算能夠看清敵我了。彤彤的旭日昇起,江面上卻是另一番光景:江水翻捲,黑波白浪相互撕咬著、吞噬著,疾風飛沫發出淒厲而狂野的低吼,一場慘烈的大血戰正在這裡上演。
  以蔡瑁所乘旗艦為中心,一隊曹軍的船列縱隊深深插入了吳軍陣中,卻不曾料到,這正是吳將甘寧的一著妙計,他要將不擅水戰的曹軍主力誘入自己的包圍圈中。
  看看時機恰到好處,忽然從左岸駛出一支船隊,由韓當率領,從右岸駛出另一支船隊,由蔣欽率領,兩支船隊沖激起無數滔天巨浪,直撲敵陣,將對方主力團團圍住。霎時間,魏軍的前後左右幾乎全變成了鐵箭石彈的幕牆,呼嘯著向內擠壓過來。船帆被扯得百孔千瘡,船體左傾右倒,眼看著曹軍的主力船隊紛紛人仰船翻,船上滿是血紅,沒了人力操縱,只管在浪濤中打轉,漂浮。
  “衝上去!”
  吳軍船隊見敵軍已經七零八落,便以己方兵船銳利的先端朝敵方船列的腹部撞去,曹軍船隊登時粉身碎骨,化作一片片碎木片,船上兵士紛紛跌入江中,或被殺死,或遭火焚。
  眼見主力船隊被徹底殲滅,曹操水軍的後陣船列慌忙自顧自各找逃生之路,有的棄船登岸,有的打出降旗,還有的掉轉船帆向後逃竄,首仗便以這樣的慘敗而告終。
  甘寧於是命令鳴金收兵,高唱船歌凱旋。雖已戰罷,黃濁的江面上卻依舊一片狼藉,破船的軍旗、燒斷的船舵、無數的死屍……洪水一般滾滾漂淌而去。江中的戰死者大部是曹操水軍的將士。
  曹操聞報這一日的戰況,臉色大變,沒了以往的沉穩。
  “叫蔡瑁來!還有副都督張允一併叫來!”
  曹操在堂上大聲喝令道。
  不知道會有什麼厄運降臨自己頭上?除了被傳令的二人,所有侍立在側的將領統統惶恐不安,心中七上八下直撞兔。
  四十六群英會
  蔡瑁、張允二人心知是要被怪罪戰敗的責任,早已面色如土。
  戰戰兢兢地來到曹操面前,二人叩頭不止,為此戰失利深表悔罪。
  曹操威嚴地說道:“本丞相召你二人來,不是聽你們來悔罪,也並不想問責你們。——重要的是將來!以後如若再戰敗,蒙受恥辱,本丞相立即嚴正軍法,絕不輕饒!今日就先免你二人一死!”
  聽到曹操出乎意料的寬宥處置,蔡瑁感激涕零,慌不迭地報告道:“此次戰敗,自然責任在於我等指揮不備,然而更主要的原因是荊州的船手大抵平素訓練不足,而東吳船手長期以鄱陽湖為據點,日日調教,始有今日之熟習,進退自如。加之我軍北方將士不擅水上行動,而東吳兵士大多生於水鄉,自少幼便熟識水性。江上水戰本不同於平野之戰,我軍可謂是先天不足啊!”
  這個問題曹操也清楚地知道。可是,這取決於兵士的素質、積年累月的訓練演習,而非一日之間便可以解決的。
  “那你說怎麼辦?”
  面對曹操問計,蔡瑁獻瞭如下一策:
  “末將以為可先暫停進攻,轉為守備態勢;鞏固渡口,構築要塞,再於江上建一大水寨,誘敵深入,探試敵軍虛實,待敵軍疲怠,便可一舉擊破,順江而下。不知丞相以為如何?”
  “嗯,可以。你二人已命為水軍大都督,只要你等認為可行之事,不必一一奏報,只管果行就是!”
  這番話,也可以看做是曹操自身對於水戰也缺乏篤深的自信。而對於兩名都督的差失不加責罰,反而好言鼓勵,或許則是因為曹操一時也找不到可以替代兩人的水軍智囊人物。
  蔡瑁、張允二人總算鬆了口氣,於是開始著手水軍整備事務。先是在江北岸的各個要地構築要塞設施,又在水上修築四十二座水門,以蜿蜒伸展的寨柵連結成圍,小船悉數在寨內往來交通,大船則布列於寨外,形成一個巨大的常設船陣。其規模之大之壯觀,淋漓盡致地誇示了曹魏大軍勢力之強盛:入夜,水寨一派奢華,連綿三百餘里的要塞內,水陸同時燃起篝火、傳遞信息的煙火,幾千幾萬盞燈火一齊點亮,與滿天星斗爭華,運送兵糧軍需的車馬聲通宵絡繹不絕。
  “近來,上游的北方天空夜夜霞光滿天,是何緣故?”
  一日,坐鎮南岸吳軍陣中的周瑜忽覺蹊蹺,於是問魯肅。
  “那是曹操近日在北岸構築的要塞,每夜篝火煙火燈火一齊點燃,硬是將雲霞映照得一片紅哩。”
  魯肅又詳細描述了一番。原本因甘寧首仗取得大捷而眼高於頂,以為曹操數十萬大軍也不過如此、不足畏懼的周瑜,立時心裡不安起來,忙吩咐麾下,要親自去探查一下曹軍要塞的模樣和規模。
  “充分了解敵人,乃戰勝敵人的第一要諦嘛。”
  當夜,周瑜帶著魯肅、黃蓋等八名大將乘坐一葉小舟,前往曹軍要塞偵察。
  由於是深入危險地帶,船上理所當然攜帶了兵力,船樓上架著二十張弩弓,各自配備弩弓手,支開幔幕將其身影隱藏起來,周瑜和魯肅等大將則故意奏著鼓樂,蒙蔽敵人耳目,徐徐地駛近北岸的水寨。
  星光疏澹,更深夜闌。
  小船拋下碇石①,悄悄地在曹魏水軍要塞周圍偵察。
  從四十二座水門、連綿的寨柵,一直到大小船列都看了個仔仔細細,一處不漏。熟識水軍兵法的周瑜,見此陣勢也大為吃驚,咂著舌頭問道:“如此精妙的構思與布陣,究竟是誰想出來的?”
  對周瑜的孤陋寡聞魯肅報之以一笑,回道:“當然是荊州的降將蔡瑁、張允二人。此二人的智慧和經驗,千萬小瞧不得哩!”
  周瑜連連點頭:“大意大意!到今天為止,我還一直以為曹操手下沒有一個精通水軍兵法之妙的人哩,看來是我錯了。只要一日不除掉蔡瑁、張允,就不敢輕言我吳軍水上作戰必勝無疑呀!”
  幾個人一面說話,一面坐在船樓的垂帷內佯裝飲酒作樂,碇石起起落落,這裡那裡的,一直偵察到天色將明。
  很快,魏軍那廂早有監視船上的兵士將這邊的舉動報告給了曹操。這還了得!還磨磨蹭蹭地干什麼?!趕快將船擒獲來!於是從水寨內急急駛出一列船隊,直追著周瑜的小船而來。
  周瑜的船早已跑得無影無踪。原本就是順流而下,加之船小輕巧,終於擺脫了追趕。
  翌日一早,曹操聞聽周瑜的船跑脫了,頓時大為掃興:“我軍布陣的情形已然被敵人窺破,則我軍戰備不可不變。唉!竟有這些個外博中虛之處,何月何日方可擊破吳軍啊?”
  這時,階下卻有人朗聲應道:“丞相不必嗟嘆。臣願往東吳說服周瑜,讓他倒戈投入丞相麾下。”
  眾人都被他的大言驚到,是誰膽敢誇下如此海口?一看,原來是曹操帳下的幕僚姓蔣名幹,字
引言 使用道具
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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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翼。
  “哦,是蔣幹哪?你同周瑜不是至交麼?”
  “不錯。我出生於九江,和周瑜鄉里相近,少年時代起就是同窗好友。”
  “太好了!假使能夠說服周瑜離開東吳,等於使吳軍頓失棟樑。那就有勞足下了!此行要帶些什麼去?”
  “不,只要賜我一名童子、一葉扁舟便可。”
  “嗯,說客就應該具備足下這樣的豪氣!那麼,請儘早動身吧!”
  於是為蔣幹舉辦了一個盛大的壯行宴,然後送至江邊。
  蔣幹有意身穿一襲道服,頭戴一方綸巾,提一壺酒,攜一名童子,駕著一葉扁舟,隨波逐流,飄飄蕩盪地搖向吳軍陣前。
  “有位高士模樣的人上得岸來,自稱是周都督的老友,因為思念舊情故來拜訪。”
  聽了兵士的報告,周瑜呵呵笑了:“哈哈,終於來了!想必是據說已為曹操幕僚的蔣幹罷。好好好,快請進來。”
  其間,周瑜向各位將領悄悄說出自己的計謀。
  “倒要看看蔣干會是怎樣一副顏面前來?”說罷,幾個人便等著蔣幹進來。
  蔣幹在兵士帶領下走近主陣,不由地瞪大了雙眼——莫如說是惶恐萬分更加真切。只見吳軍四五百名兵士身穿華麗的錦衣、頭頂怪異冠巾,恭恭敬敬地站在轅門外迎候自己,入得營帳,又有同樣可笑裝束的數名大將,如眾星捧月般簇擁著周瑜,依次列坐兩旁。
  “喲!是蔣兄呀,久疏音信,一向可好啊?”
  “週都督也別來無恙吧,蔣幹特來向你道賀!”
  二人相互打躬作揖之後,將乾立即顯出特別親熱的態度。
  周瑜有意以輕鬆隨意的口吻說道:“幸好你一路上不曾受到一矢一彈傷害,平安到達。眼下正是戰時,你不遠千里渡江而來有何貴幹呀?……不會是受了曹操之託,特意來跑一趟的吧!哈哈哈,玩笑玩笑,請不要介意。”
  周瑜看到對方變了臉色,於是趕快自己打住。
  蔣幹心裡撲愣愣的七上八下,表面卻還裝作若無其事:“都督如此疑心真令我困惑!都督閣下的大名近來在東吳可謂家喻戶曉,我雖身在千里之外,也替你感到高興啊!此次完全是念你我竹馬之友的情分,想與你一敘舊情,你卻懷疑我是曹操的說客,實在是叫人遺憾哪!”
  蔣幹故作不悅之色。周瑜趕忙笑著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哎呀,不要生氣嘛!正因為你我乃無所不言的老友,所以我才隨便開玩笑的。不管怎麼樣,還真得感謝你來看望我。軍中沒什麼好款待的,今夜你我就好好暢敘久別重逢之情吧!”
  說罷,挽著蔣幹的手臂步入酒席。
  但見席上文官武將個個身著衣錦繡袍,桌上則擺滿了金樽、銀皿、琉璃杯盞、漢銅花器等,其豪奢程度令人想像不出是在軍中。
  賓主就座後,樂隊奏起嘹亮的凱歌,隨後周瑜起身向各位宣布:“這位蔣幹先生是我的同窗好友,今日雖從江北來訪,但絕不是曹操的說客,諸位不必心存顧忌,只管把酒言歡好了!”
  這番對客人的介紹讓人感覺怪怪的,蔣幹心中惴惴不安起來。
  這還不算,周瑜又從諸將中喚出太史慈,將自己的劍交給他,吩咐道:“今夜我要與這位老友徹夜痛飲,暢敘友情,絕不容許出現什麼失禮於遠道而來的客人的事情。我最擔心的莫過於大家將他誤認為是曹操的說客,對他白眼相向。所以,今夜席上假使任何人說起曹操、孫劉會戰之類的話頭,即刻用這把劍將其處斬!”
  太史慈接過劍,站立於席側。蔣幹愈加如坐針氈,惶恐不定。
  周瑜舉起酒杯說:“我自領軍出陣以來,一直克制自己,滴酒不飲。但今夜為了老友蔣幹兄,我要盡情喝個痛快,一醉方休!諸位也不妨向客人多敬敬酒,將軍中的沉悶氣氛一掃而光!”
  於是賓主開始了暢飲。
  酒興濃酣,杯盤狼藉,滿座陶醉。佳餚美酒一巡又一巡端上來,眾人趁著酒興且歌且舞,熱鬧不已。
  “今宵有酒今宵醉!來,我們到外面稍許醒醒酒,回來再接著喝!”
  周瑜挽起蔣幹的手臂,一同走到營帳外。一面在陣中溜達,周瑜一面有意無意領著蔣幹四處觀看儲存著豐富武器兵糧之處,以及兵士士氣旺盛的情形。
  “記得小時候我們同窗一起讀書,曾談論起將來的理想抱負,如今我身居大都督之高職,統率東吳三軍,吳侯對我不僅重用有加,而且言聽計從。出人頭地、飛黃騰達如此,真是當初連做夢也料不到啊!所以,現在即使是古時候的蘇秦、張儀復出,任憑他口若懸河、舌似利刃,我周瑜也不會被說動,我心如金石般堅定不移!若是還有些迂腐的書生想用陳詞濫調來說服我,以為可以改變我周瑜的信念,豈不滑稽可笑!”周瑜說著,大笑不止。
  蔣幹頓時醉意全消,面色如土,渾身不停顫抖。
  周瑜又拉著他返回營帳中:“喲,蔣兄!你好多了嘛。我們換大杯喝!”
  說著硬給蔣幹斟滿酒,又吆喝諸將一杯接一杯不停地上來敬酒。遭到眾人輪番敬酒的蔣幹滿臉尷尬和無奈。
  周瑜大聲說:“今夜在此歡聚的全都是東吳的英雄豪傑,稱得上是\'群英會\'了!依照陣中歡宴的慣例,我現在為諸位獻上一曲劍舞,請諸位隨我一同唱吧!”
  說罷,周瑜揮劍起舞,劍輝將璨璨的燭光斬得像珠玉般一閃一爍。
  大丈夫處世兮立功名,
  功名既立兮王業成,
  王業成兮四海清,
  四海清兮天下泰平,
  天下泰平兮吾將醉,
  吾將醉兮舞霜鋒……
  周瑜一面舞劍,一面且歌且舞,眾將則在一旁唱和、拍手歡呼,不知不覺夜已深沉,仍意猶未盡。
  “啊,真是痛快!蔣兄,今宵你我就同床共睡,再好好聊他個通宵!”
  周瑜腳下踉踉蹌蹌,扯住蔣幹的衣袖,勾住他的肩膀,就往自己的臥室走。誰想一進臥室,周瑜還不及解衣寬帶,便泥醉狼藉,床都沒摸到,倒在地上就呼呼大睡起來。
  “都督、都督!……不可睡在地上,會受涼的……這樣傷身體呀!”蔣幹搖著周瑜,幾次想叫他起來,可是非但沒叫醒,卻響起了鼾聲,而且越來越大,屋裡也瀰漫著一股難聞的酒味。
  受了一晚的驚嚇,此刻仍提心吊膽的蔣幹,自然無法安然入睡。
  時已近四更,軍營中響起巡夜的警板聲。看看周瑜,仍然一醉不醒,木知木覺,睡相難看。屋內殘燈明滅,影影綽綽映著二人的身影。
  “咦……”
  蔣幹無意中起身看到桌子上散亂著許多文書信件。他偷偷拾起落在地上的五六封打開一看,竟是軍中的往來機密文件。
  “嗯?”
  他忍不住手打戰。
  蔣幹瞇起眼睛,一封一封迅速讀起來,其間還時不時朝熟睡中的周瑜臉上瞄幾眼。
  其中有一封直叫蔣干大覺愕然、臉色突變。筆跡似曾相識,打開一看,果然是曹操麾下平素時常見面的張允的親筆手函:蔡瑁、張允拜奏:
  我等之所以一時降曹,非圖自身仕祿,實乃情勢所迫。今我等已略施小計,騙得北軍困於寨中,蓋以復仇為念而出此牽制之策也。
  今托南風之便遙寄書牒一封,不日內即將發動內亂,獻曹操首級於吳軍,此乃一洗故國亡主之恨,並天下人所期望之舉。早晚人到,即望疾風之复。先此敬覆,深乞察照。
  “嗯……”
  忽然,周瑜在旁翻了個身。蔣幹慌忙拂滅燈火,靜靜觀察了一會兒,見周瑜又發出陣陣鼻聲,於是自己也扯起棉被悄悄睡下。
  剛躺下,帳外有人輕輕叩門。蔣幹屏氣靜息,假裝熟睡。只聽得佩劍鏗鏘,大概是周瑜的心腹大將。來人使勁地搖醒周瑜,隨後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周瑜終於坐起,猛然看見蔣幹,驚訝地發問道:“咦,是什麼人和我睡在一起?”
  心腹大將回答說是都督閣下的朋友名叫蔣幹,周瑜卻顯得非常錯愕:“什麼?是蔣幹?這可壞了!……小聲點!”
  周瑜突然壓低聲音,隨即一同走出營帳。
  二人站在外面嘀咕了好一會兒,其間隱約可聽到張允、蔡瑁的名字。
  隔了一會兒,又有另一個人加入談話,而且帶著北方口音。東吳軍中怎會有北方兵士?蔣幹覺得奇怪,便豎起耳朵聽得更加仔細。
  此人應該不是陣中的兵士,看來是江北派來的密使。他每提及蔡瑁、張允二人,總是尊稱為“蔡大人”、“張都督”,由此推測,可能是此二人的部下,抑或是受他們委派前來的人物。
  “……一定是在商議什麼行動”,蔣幹想起剛才拾起看到的書信,不由得渾身毛骨悚然,不寒而栗。這可是了不得的事情,他雖然躺在床上假裝熟睡,然而越想越膽寒,如何睡得著?
  少頃,商議結束,密使與心腹大將躡手躡腳悄然離去,周瑜也回到臥室,拉開幔帳,重重地躺到眠床上。
  好不容易挨到晨光微熹,蔣幹瞇著眼睛凝視窗外,一旁的周瑜則依舊鼾聲不止——正是好機會,窗戶也已經透著亮了。
  “哦,睡得真舒服!”
  蔣幹特意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同時喃喃地自言自語。再偷眼瞧一瞧周瑜,依然沉睡著。太好了!於是,蔣幹佯作解手,從臥室飛也似的跑出來。帳外還在拂曉的一片昏暗中,只有東方的天空開始泛出紅光。
  剛來到轅門,卻遭到哨兵大聲喝問:“餵!什麼人?”
  蔣幹嚇了一跳,但隨即把頭一偏,用不客氣的口氣回道:“對周都督的賓客如此吆三喝四什麼意思?!我是周都督的老朋友蔣幹!”
  哨兵趕緊向他致敬,蔣幹瞧也不瞧一眼,從容不迫地走出轅門。等到離開哨兵的視線,他立即健步如飛,一路小跑登上停靠在岸邊的小舟。
  曹操早已急切地等候蔣幹的歸來,因為他還滿心期望周瑜肯降歸哩。因此當蔣幹回來復命說“事情的進行不如預期順利”時,曹操臉上立即露出了失望的表情。然而蔣幹舔了舔嘴唇又補充道:“不過,在下卻發現一件更為重大的事情,也算不虛此行了!”遂取出在周瑜臥室偷得的書信呈上。
  曹操一看,內容竟是己方的水軍都督蔡瑁、張允二人與敵人通謀,打算取自己的首級獻給對方,還說什麼這是為死去的舊主劉表復仇!他立即大聲喝道:“即刻傳二人前來!”
  曹操憤怒至極。
  武士們立即將蔡瑁和張允二人押到面前。曹操像看著兩條狗似的乜斜著二人罵道:“你們想不到會被我突然來個先下手為強,這會兒早已嚇破膽了吧!不自量力的傢伙,竟膽敢奸計通敵謀反。不過命運十有八九會跟人對著來的。來人哪!用這把劍將這兩個傢伙的腦袋砍下來!”罵罷,將佩劍遞給武士。
  蔡瑁、張允二人驚得臉色蒼白,撞著膽子問:“丞相何以如此憤怒?我等實在想不明白,到底犯下什麼死罪?”
  曹操不想听二人辯解,他將那封書信朝二人面前一擲,憤憤地道:“無恥卑賤的東西!自己瞧瞧,這是誰寫的?!”
  張允拾來一看,立即暴跳起來:“啊!這是偽造的!丞相中了敵人的計謀了!”
  還沒等他嚷完,身後的武士手中長劍一揮,戛然一聲,早已人頭滾落在地。蔡瑁剛想逃跑,手起劍落,也被一刀斬為兩截。
  四十七軍中無戲言
  很快,吳軍的探子便探明了蔡瑁、張允二人被曹操斬殺,水軍統帥另換他人的消息。
  周瑜聞報後得意洋洋地向魯肅誇耀:“怎麼樣,我的計謀高明吧?這就叫做借刀殺人。前些日子就說過,只要有蔡瑁、張允二人統帥水軍,東吳就不敢輕言必勝呀。從那時候起,我一直憂心忡忡,現在好了,曹軍的船陣再沒什麼可懼的了!早晚有一日,曹操的命運也會攥在我的手心裡!”
  接著又說:“不過,能洞察這番深謀的恐怕我軍中一個也沒有吧?只是不知道孔明會怎麼看這件事情。你可否裝得若無其事,替我去探視一下孔明,看看他對這件事情有何評價。為了今後的戰備,我們有必要了解他的想法哪。”
  翌日,魯肅來到孔明的臨時住處——所謂住處,只不過是一艘停靠在江岸邊的小船,孔明將船窗的竹簾低垂下來。
  “近來軍務繁忙,好久沒有來看你了,先生一向可好?”
  “正如你所見,實在無聊得很哪。其實,我正想今日去一趟中軍,當面向周都督賀喜哩!”
  “賀喜?有什麼值得慶賀的麼?”
  “你不可能不知道的吧。”
  “哦不,近來實在是忙得暈頭轉向的,沒有聽到什麼傳聞嘛。先生所說的賀喜,究竟指什麼事情?”
  “週都督不是派你到這裡來打探我的想法麼?賀喜乃是為此事。”
  “啊!……”
  魯肅不由得大驚失色,他端詳著孔明的臉問:“先生……你是怎麼知道的?”
  “你這個問題問得未免太不高明了。以周都督的智慧,不將那蔣幹騙得團團轉才怪哩,不過事到如今,一定回過神來了。”
  “哎呀,先生的明察秋毫實在令在下驚訝不已!既然你已經猜到,我便無話可說了。”
  “不管如何,借用蔣幹來除掉蔡瑁、張允二人,對周都督來說,著實是一大成功。據亮所知,曹操殺掉這二人之後,已經拔擢毛玠、於禁繼任水軍都督,重整士氣,日夜操練,不敢有半點鬆懈。不過,毛玠、於禁二人都不具備水軍大將的才能,讓他們統帥水軍,只會自取滅亡,弄到最後窮於收拾啊!這是顯而易見的道理。”
  似乎事情從頭到尾都已被孔明洞察,魯肅根本沒有張口的分,只能呆呆地望著。這令魯肅感覺實在尷尬,只好說幾句無關緊要的閒話,便狼狽地告辭而回。
  臨走前,孔明特意送他到船外,並且一再提醒說:“回去之後,請千萬不要對周都督說孔明已經知道他的計謀。如若說出,都督一定會設計再害我的。人的心理很容易被某種不可思議的東西所左右啊!”
  魯肅點頭答應了,可是等他面對周瑜時,卻無法隱瞞,將實情告訴了周瑜。
  “孔明的眼睛真是銳利無比啊,我不得不佩服他!不止是今天的事情哩。”於是將事情經過一五一十和盤托出。
  不出孔明所料,聽了魯肅的複命,周瑜愈加認為他是個可怕的人物。如孔明這般慧眼明察的人物,留在吳軍中,無疑使他可以隨心所欲地盡情刺探吳軍的機密,豈不是自己養虎遺患麼。
  事到如今,又該怎麼辦?
  一旦孔明返回夏口,必將成為日後的心頭大患。即使劉備投入東吳的卵翼之下,有孔明這樣的曠世之才在身邊輔佐,怎麼可能甘心寄人籬下?到那時,孔明今日在陣中所看見的內情,勢必對東吳極為不利。倒不如採用一切手段,甚至準備好付出巨大的代價,也必須趁現在將孔明徹底除掉!
  “……對!只有這樣!”周瑜獨自喃喃地決意道。
  魯肅在一旁甚覺奇怪,於是問他:“都督,什麼只有這樣?”
  周瑜笑了:“還用問麼,自然是殺死孔明!我現在愈發堅定了信念,斷不可再放孔明一條生路了!”
  “毫無理由殺了他,豈不要遭人一世非難?倘若被世人認為東吳乃毫無信義的國家,吳國還怎麼立於諸侯之林?這對我東吳毫無半點好處啊!”
  “當然不能出於私怨而殺他,但並非沒有以公道之名堂堂正正殺之的方法呀。”
  數日後,周瑜召開軍事會議。東吳的大將自然不在話下,孔明也應邀列席參加。心懷鬼胎的周瑜在會議將結束時,忽然話題一轉回頭問孔明:“先生,作為水上作戰所用武器,什麼武器應該儲備最多?”
  “將來或許船軍也會發明出特殊的武器,但是以目下現狀而論,沒有比弩弓更優異的了。”
  孔明的回答似乎正中周瑜下懷,他點點頭繼續說道:“聞昔日周太公望曾在陣中督勵百工,製造了多種武器,今先生可否效之為吳軍造十萬支箭?我陣中鍛冶師、箭師、漆師等工匠人數眾多,盡可聽先生調遣。”
  “軍中箭支如此匱乏麼?”
  “倒也不是。只是擔心一旦江上大戰爆發,如今軍中儲藏的箭支轉瞬間便使用殆盡,遠遠不夠啊。”
  “好,亮願領命。”
  “十天可成否?”
  “十天?”
  “嗯,時間是有點急哪。”
  “不!眼下是戰時,情勢瞬息萬變,十天太漫長了,其間不知道會突發什麼樣的變故哩。十萬支箭,三天之內一定造成交付!”
  “哦,三天?”
  “正是。”
  “軍中無戲言。先生,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哦!”
  “亮豈敢用軍令來開玩笑!”
  散會之後,在一個無人的地方,魯肅悄悄同周瑜耳語道:“奇怪呀!孔明今日說話好像不假思索,說大話也太過頭了罷?”
  “諸將面前,他絕不會逞一時意氣亂吐妄言的。”
  “可是……三天之內造出十萬支箭來,這是不可能的呀!”
  “或許是他對自己的才能太自負,才不小心說了大話罷。是他自己將性命送給東吳的!”
  “他會不會回夏口一逃了之?”
  “諒他孔明再愛惜性命,也絕不會不顧天下人恥笑做出這等倉皇逃跑的醜事……不過,為防萬一,勞你再若無其事去一趟孔明的船上,察看一下他的動靜。”
  已是入夜時分,魯肅便第二天起了個早,前往孔明船上拜訪。
  孔明在船外,正掬大江之水洗漱。
  “喲,仁兄早啊!”
  孔明笑吟吟地打個招呼,朝魯肅然走近幾步,在楊柳樹下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看上去比平日更多了幾分悠閒。“昨日我可是倒霉吃了大苦頭啊。仁兄所為,可不像君子哩。”
  魯肅強裝笑臉問道:“為什麼?先生為什麼說我不像君子?”
  “亮再三提醒過仁兄,可是仁兄轉眼便將我的情形全部告訴了周都督,以致周都督認為亮是個危險人物,不可掉以輕心,結果給我出難題,命我三天之內造出十萬支箭來,倘若造不出,依照軍法亮勢必被處以死罪!還想求助於仁兄,有什麼好辦法麼?”
  “先生如此說我可不敢承領。都督起先說好十天以內的,是先生自己誇口三天造出來,這不是先生自己求來的禍麼?事已至此,我也沒有什麼辦法幫你了。”
  “不,不。亮並非想請仁兄向周都督懇求解除軍令,只不過想向你暫借兩樣東西:仁兄麾下兵士五六百人,還有船二十餘艘,這幾日之內可否先歸我調遣?”
  “先生有何打算?”
  “每艘船上各載兵士三十人,船身用青色布與束蒿覆蓋,停泊於岸邊。只消如此,三天時間一到,必能拿出十萬支箭,送至週都督主陣。——不過,此事還請仁兄千萬對周都督保密,或恐都督不會同意的哩。”
  魯肅回去之後,又毫不掩藏地如實報告了周瑜。因為他實在覺得孔明的話有些蹊蹺,究竟他肚子裡在玩什麼計謀?魯肅是想听聽周瑜的看法。
  “……真搞不懂哩。”周瑜也歪著頭陷入了沉思。
  二人都不明白孔明到底在想什麼,為何要請魯肅幫這樣的忙。於是,反而生出索性放手讓他去,好看看孔明究竟搞什麼名堂的念頭。
  “如何?”
  “他向你借的東西只管給他,看看他下一步如何走——只是,務必注意警戒。”
  “那就借他二十艘船及相應的兵士?”
  “嗯,可以。不過千萬不能大意哦。”
  “明白。”
  兩天時間過去了,很快第三天的夜晚又來臨。
  在這兩天內,按照孔明的要求,調撥了二十艘船,且全部用束蒿和青布遮蓋偽裝,每艘船上乘載三十名兵士,整日無所事事,只是停靠在江岸邊。
  “先生,約定的期限只剩今夜了!”
  魯肅前來察看虛實時,不無急切地提醒道。
  孔明似乎早就等候他的到來:“是呀,就剩今夜了。對了,仁兄也受累和我等一起走一趟吧?”
  “去哪裡?”
  “江北岸。”
  “做什麼?”
  “去收箭矢呀,收箭矢……”
  孔明笑著,一把握住滿臉訝異的魯肅的手,走進船艙。
  束蒿和青布偽裝的船隊。
  夜霧深濃。
  二十餘艘兵船一字兒排開,以纜繩繫結著,聯成一條蛇陣,朝著北方緩緩地溯航而上。
  “真是丈二和尚,一點也摸不著頭腦啊。”
  “什麼?”
  “船隊的目的,還有先生你心裡的計謀。”
  “哈哈哈,馬上你就會明白了!”
  最前頭一艘船上,孔明與魯肅坐在細柔的燭光下,一面對酌一面交談。
  燈火細微,但為防光影透射出去,艙口和窗口都垂著帳簾加以遮蔽。不時地,江水拍打著船體,燈火搖曳,杯盞中的薄酒也隨之輕斜。
  “二十餘艘兵船全部以青布與束蒿遮得密密實實的,這簡直是支覆面船隊嘛!”
  “覆面船隊……嗯,不錯!\'覆面船隊\'是個很有意思的說法。”
  “先生究竟準備用這些船來做什麼?”
  魯肅忍不住好奇,想刨根究底地問個明白。可是孔明卻只淡淡地回答道:“待這濃霧消散之後自然就明白了,不必擔心!”
  說罷,孔明抿了口酒,彷彿已獨自沉醉於某種快意之中。
  然而魯肅又怎生放心得下來?
  舳艫相繼溯航而上的船隊劈流逐波,越行越遠。
  “莫非……孔明想將這二十餘艘兵船並兵士,還有我魯肅一起當做戰利品,劫持到夏口去不成?”
  魯肅揣摩著孔明的心思,疑神疑鬼地,一刻也未得安寧。
  不僅江南的三江地帶夜霧籠罩,江北一帶也天地暝暝,月色晦曚,各營寨的篝火也顯得模模糊糊。
  “今夜萬萬不可大意,各營寨務必加倍小心!”曹操下了嚴令,命加強對江岸的警備。
  他心裡始終有個迷團:吳軍訓練有素,慣於水上作戰,而曹軍的北方兵士打水戰極易吃虧。
  雖擁有數十倍於敵人的大軍,卻毫不驕慢,深懷戒心,真不愧是一代奸雄曹操。自然,這也是他身經百戰、親眼目睹了無數因驕慢而招致身敗名裂的例子,從中汲取了教訓,時常自我反省,誡勉自己不要重蹈其覆轍的緣故。
  這一夜,曹操一如往常,一面督勵部下諸將嚴加防範,一面自己也遲至深夜仍不敢就寢。
  果不出所料,將近四更時分,江面上傳來一片擂鼓吶喊聲,由遠而近,響徹整個水寨。
  “快!”
  和曹操一樣不敢入睡的徐晃、張遼二將迅疾衝出營帳察看軍情,只見吳軍的一隊船陣剛好突破夜靄和江面的濃霧,朝水寨逼進。
  張遼、徐晃不由地大吃一驚,飛報曹操:“吳軍前來夜襲了!”
  “不必驚慌!”
  曹操早有預料,並不慌亂,他跨上馬親臨江岸各營寨視察,又命張遼、徐晃立即組織三支弩弓隊,各隊三千人,登上水寨的望樓高處,一齊向江上發箭。
  在激騰的浪濤聲與密集的箭雨聲中,天色漸明,紅彤彤的旭日撕開濃霧的一角,將燦燦的陽光灑向江面。從曹操營寨望去,行跡詭異的船隊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踪。
  “曹丞相,承蒙昨夜的厚禮,這些箭已經綽綽有餘了。改日再會!”
  孔明立在順江而下的船上,朝曹軍水寨揮著手調侃道。
  孔明的船一馬當先,其餘二十餘艘船各個船身負滿箭支,輕快地飛逝而去。以青布和束蒿密密實實裹住的船腹、船樓上,全部插滿了箭,幾乎看不見船身。
  “中計了!”
  曹操驚覺後,立即派出無數輕舸全速追趕,孔明這廂則以昨夜所獲之箭頻頻射返。加之風滿帆正,船輕水急,轉瞬便拉開了二十餘里距離,無功而返的曹軍船隻只得眼睜睜看著他們從視線中消失。
  “怎麼樣,仁兄?這些箭數量該有多少呀?”孔明笑問魯肅。
  魯肅昨夜親眼目睹孔明巧施妙計,對於他的神算鬼謀也不得不心悅誠服,肅然起敬。
  “數也數不清了!先生立下軍令說三日之內造出十萬支箭,原來是以智謀巧得呀!”
  “可不是?倘若召集工匠來造的話,如此數量,恐怕十天也完不成啊!因為亮知道,週都督必定會妨害工匠們精勵工作——都督表面上要亮督促造箭,其實他的目的並不在箭,而在於取亮的性命罷了!”
  “啊!先生連這個也知道?”
  “嘿嘿!對鳥獸施以殺手,它們都會感知於未然,驚覺而逃,何況身為萬物之靈的人哪!生命至上,焉能毫無感覺?”
  “真是令人佩服之至!……可是,先生又是如何三日之前便知道昨夜會有大霧的?難道只是偶然碰上昨夜大霧這樣的絕好機會?”
  “大凡帶兵打仗之人,假使不通天文、不精地理、不懂得奇門布陣之術,怎麼稱得上是將才哩!雲蒸霧集、風雨變換之類,只要與大地氣溫及雲行風速等綜合起來考慮,即便無謀無略的漁夫也能預測出來。亮之所以敢與週都督約定三日之內,正是因為心中早已算定昨夜定會有濃霧。倘使周都督有意刁難,七天或是十天之前提出這項要求,亮恐怕也沒有這般把握了。”
  孔明說得非常淡定,彷彿在訴說與己無關的旁人事情似的,卻一點兒也沒有誇示自己的智謀。唯一不加掩飾的,則是早朝的濃霧散去之後,曉天中日,旭光照耀在他的臉龐上,容光煥發,益發顯出內心的喜悅。
  終於,所有船隻平安抵達北岸的吳軍營寨。孔明督令兵士們趕緊將滿船的箭支一一拔下,每條船上約插有六七千支箭,合計達十數万支。
  然後將箭鏃不利的、箭柄折斷的全都除去,立馬可用的則一把一把紮成束,十萬支箭轉瞬間已堆積如山。
  周瑜自始至終垂著頭,靜靜地聽魯肅報告事情的經過,最後仰天長嘆:“唉……!”
  他臉上露出慚愧的表情,慨然說道:“錯矣!錯矣!是我一時糊塗只拘泥於自我,自視甚高,一味嫉恨孔明的智謀,甚至還想加害於他,怎料孔明的才智神機豈是我輩所能企及的!”
  周瑜畢竟也是人中豪傑,他一番反躬自省,深深為自己的自作聰明而羞愧,於是又派魯肅前往孔明住處將其請來。
  一聽到孔明抵達,周瑜立即快步走到轅門外親自迎接,殷勤地施以師尊之禮,並請孔明在上座就座。
  孔明甚感奇怪,問道:“都督,不知亮今日為何受此禮遇呀?”
  周瑜不加掩飾地坦言道:“老實說,我必須在先生面前脫帽認輸,請先生原諒我之前的冒昧與無禮。聽魯肅說起你們深入敵境,智取十萬支箭,如此神來之妙算,真令我驚嘆不已呀!”
  “呵呵呵呵,此乃雕蟲小技、不值一提的詐術而已,哪裡稱得上是什麼神來妙算?智者方家必以為恥而不為之啊。哎呀,都督如此說,真令亮汗顏哪!汗顏汗顏!”
  “不是我恭維,像先生這般智謀,即便古時候的孫子、吳子再世想必也要退避三舍吧!今日請先生來,就是特意為了向先生致歉的,讓我敬酒一杯表示對您這位尊客的誠意!還望先生向魯肅和我垂示破曹之策,毫無忌憚地一吐胸襟哪!”
  會談很自然地轉入酒宴。席間,周瑜反反复复地表示:“其實,昨日吳侯孫權又派使者前來,叱責瑜本該早日擊破曹軍,為何整日空擁大兵大船卻不思進擊?究竟在做什麼?可說實話,不才周瑜胸中尚無必勝之策,也未想好應以何種戰法出擊哩。不怕先生笑話,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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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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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不得使不得!足下乃江東首屈一指的豪傑,碌碌無才的孔明豈敢示教,亮可從來想都不敢想呀!僭越!僭越!至於良策,亮胸中更是無一所有啊。”
  “先生向來便是這般謙遜過度。請千萬不要謙遜,今日在此便一敞胸襟吧!前些日子,我帶領魯肅等趁暗夜前往江北岸的敵陣探察虛實,見曹軍水陸以連鎖相繫結,兵船配列、水寨構築等完全循章依法,著實不容易接近。自那以後便潛心琢磨破陣之法,其他什麼都不去想,只是至今仍無信心哪。”
  “……請讓亮想一想……”孔明稍許默然沉思片刻,最後說道:“亮倒是有一計,只是不知可行否……都督胸中也絕不會無為無策的吧?”
  “我也只不過有條萬不得已之策……”
  “如此,就將你我各自心中之策寫於掌上,同時開示,看看都督所想與亮所想是否想到一塊兒去了,如何呀?”
  “如此甚好!”
  於是立即喚人取來筆硯,二人各執筆在手,在掌心上寫下一字,隨後齊聲道:“那就——”說著一起伸出握緊的拳頭,“一起打開!”
  孔明張開手掌,周瑜也同時展開了手掌——只見孔明的掌心寫著個“火”字,周瑜的掌心上也同樣有一個“火”字。
  “哈哈哈,符契對上了!”
  二人朗聲高笑不止。魯肅舉起酒杯,為雙雄心有靈犀而衷心慶賀。
  最後,二人互約絕不將此事透露給他人,這才散席道別。
  四十八呼風杖
  近來,曹軍江北陣地中的士氣有點低迷不振。
  糊里糊塗中了孔明的計策,白白送上十萬支箭矢,令敵方大叫快哉——事後得知真相,多少令人感覺氣餒,胸口堵得厲害。
  “吳國如今有孔明相助,周瑜自身又是一位智勇雙全的名將,加之敵我隔著一條大江,我軍無由探悉對方軍情。不妨從軍中挑選一二人,混入吳軍,待吳軍吞下毒餌後再伺機出擊,主公以為如何?”
  謀士荀攸苦思冥想,最後向曹操獻上此策。
  所謂毒餌,是指以甘美的糖衣裹上劇毒之物,吞嚥下去之後便會從內部將敵人摧毀。
  “此計甚合我意,可也是兵法上最難施行之謀略,最要緊的是人選,你有合適的人麼?”
  見曹操發問,荀攸立即說出自己的打算:“前些時被丞相處斬的蔡瑁有兩個族弟,一個叫蔡和,另一個名蔡仲,他們因堂兄被處死,眼下仍在服喪。”
  “哦,那他們一定很恨我吧!”
  “此乃人之常情,概莫能外啊——不過這才正是此計的絕妙之處,也是策謀得以成功的關鍵哪!”
  “你是說,派蔡和、蔡仲二人入吳?”
  “正是。丞相可將二人召來,先好言撫慰,再以名利曉之,然後放逐江南,令其詐降吳軍,敵方必定深信不疑,因為他們畢竟是被丞相所殺蔡瑁的族弟啊!”
  “可是,萬一二人恨我殺了他們的堂兄,以此為良機真的降了吳軍,豈不是反而對我軍不利了麼?”
  “無妨。蔡和、蔡仲的妻子都在荊州,他們怎會義無反顧地反叛丞相哩?”
  “嗯,說得在理。”
  曹操點點頭,示意荀攸去操辦。
  翌日,荀攸前往拜訪服喪著的二人,先轉達了曹操對二人的赦免令,收買其心,隨後陪同二人一起來見曹操。
  曹操親自給二人斟上酒,漸漸將話頭引到毒餌計劃上:“此事若成,不止為曹軍立下大功,還可一洗堂兄的污名,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末將願往!”
  “領命!”
  二人都表示出強烈的意欲。
  曹操大為滿意,事成之後重重行賞自然不在話下,還答應將來一定會重用二位功臣。
  “請丞相放心,末將等必取周瑜和諸葛亮的首級來獻於麾下!”
  一番忠心表白之後,蔡氏兄弟二人次日便啟程出發。自然,得做些工夫裝作臨陣脫逃的樣子:數艘船載著僅五百餘名部下,急不暇擇、撿得性命一條慌裡慌張地逃出曹軍營寨。
  帆揚鼓風,風助船行,順風順水將幾條船送至江北岸的東吳境內。
  吳軍大都督周瑜這日剛好在營中巡查,聽得麾下報告說:從敵陣脫逃出二名將領,帶著數百名兵士前來降吳,大喜過望,臉上抑制不住高興,吩咐一聲:“立即將降將帶來見我!”便坐在帳中等候。
  不大一會兒工夫,蔡和、蔡仲二人被侍衛簇押著來到面前。周瑜問二人:“你二人為何脫離曹營,來降我軍?這等背主行為,不像是英雄豪傑所為啊!”
  二人不禁潸然落淚,垂著頭回答道:
  “我二人乃被曹操所殺魏水軍大都督蔡瑁之族弟。堂兄無罪無責卻被曹操處斬,我等並不想對故主此舉的對錯妄加指責,恐被人不屑,以為我等反复無常。可是堂兄既死,我二人又遭主公及其麾下忌疑,致使無容身之所,只好鋌而走險逃離江北來到此處。只懇請將軍收容我二人,好讓我等死也可以死得清清白白。”
  周瑜高興地說:“好啊!只要你二人發誓肯為東吳效力,從今日起就留在我軍陣中!”隨即將二人配屬在甘寧麾下。
  二人心中暗喜:“事可成矣!”表面卻不改抑抑之色,謝了恩,退出帳外。
  魯肅滿臉疑惑地問周瑜:“都督,使得使不得呀?”
  周瑜笑了笑,並不將魯肅的擔心放在心裡:“像蔡瑁那樣對曹操忠心耿耿的人無緣無故被殺,作為他的親屬,即使口頭上說不記恨,可實際上焉能不恨?今背棄曹操而來投效我東吳,就如南風吹拂之下,水禽自然往南岸傍靠一樣,是同一個道理。有什麼可疑的?”
  這日,魯肅又在孔明暫居的船上拜訪孔明,便嘆息著將此事尤其是周瑜的輕率處置告訴了孔明。
  誰料孔明一語不發,只是呵呵而笑。魯肅好生奇怪,不明白孔明為何發笑。
  “仁兄也太杞人憂天了,所以亮才忍不住笑出來。”
  孔明於是將自己的想法分析給魯肅聽,告訴他周瑜心中必有計謀:“蔡和、蔡仲的降吳顯見得是詐術,因為他們的妻兒老小都留在江北。週都督一定也早已看破,敵我隔著大江,兩軍都一時沒有破敵良策,如今他們來降,正是絕好的機會,故都督有意陷入其圈套,然後將計就計,使其為我所用——其實是都督的深謀遠略哩!”
  “啊,原來如此!”
  “如何,現在仁兄自己也覺得可笑了罷?”
  “唉,我如何笑得出?為何我卻如此愚鈍,一點兒也看不出別人心中在想什麼?真是可憐哪!”
  魯肅懊喪不已,告辭歸去。
  入夜,吳軍中資歷第一的老將黃蓋悄悄從陣前來到主營帳中拜訪周瑜,二人密談了許久。
  黃蓋乃自孫堅以來輔佐了三代主君的功臣元老,白雪壽眉,雙眼炯炯有神,老當益壯,絲毫不輸於年輕人。
  “深夜來訪,不為別的,只因兩軍對陣曠日持久,曹操如今在江北岸的要塞日益堅固,水軍也日日操練,愈發精銳,況且敵我雙方兵勢乃敵眾我寡。以兵法而言,要想擊破曹軍除了火攻別無他計……週都督,你覺得火攻如何呀?”
  “噓!”周瑜趕緊制止老將激昂的聲音,“前輩請小聲點!是誰教你這條計謀的?”
  “誰教我?……別把我當傻瓜了!是我自己想出來的計謀!”
  “哦,這麼說老前輩的想法與我等不謀而合呀。實話實說吧,蔡和、蔡仲兄弟此番降吳是詐降,我早知道卻留他們在軍中,乃是想來個將計就計,好進行我的計謀啊。”
  “噢,太妙了!不過……都督打算怎樣利用那兩個傢伙?”
  “要想奇策得以實行,東吳最好也派一個人到曹營去詐降……唉,只可惜沒有合適的人選啊。”
  “為什麼說沒有合適的人選?”聽到周瑜嘆息,黃蓋將身子湊到跟前焦急地問道:“自東吳建國以來已曆三代,關鍵時刻居然連個勝任的人也沒有,只能說周都督眼力褊狹——眼前黃蓋雖然不才,好歹也算得上是一個吧?”
  “啊,老前輩是主動前來替我解困的嘍?”
  “我這把老骨頭,自國祖孫堅將軍以來承蒙重恩,得以侍奉三代主君。只要能報效國家,即使肝腦塗地,黃蓋雖死無憾——這是我夢寐以求的夙願哪!”
  “有老前輩這般勇氣,則國之大幸!既如此……”周瑜警覺地環顧一下四周,營寨中靜寂無聲,除了帳中的這盞青燈,不見一個人影。
  二人商議了許久,一直到天色拂曉才話別。
  周瑜小憩片刻,醒來後立即趕往中軍,命鼓手擂鼓召集眾人前來議事。
  孔明也到場了,他搬了矮凳坐在陣席的一個角落。
  周瑜下令:“近日我東吳大軍即將對曹敵發起大的攻勢,茲令各部隊、各將作好開戰準備,兵船各備三個月的糧草,隨時聽候調遣。”
  話音剛落,將軍黃蓋從先鋒部隊中閃身站了出來。
  “真是荒唐的命令!都督是說立時要準備幾個月的糧草?”
  “三個月的糧草。你有什麼問題麼?”
  “呵呵,莫說三個月,就是備上十個月的糧草恐也無濟於事,憑我東吳區區數万人馬焉能破得了曹操的百萬大軍?”
  周瑜勃然大怒道:“咄!如今敵我一戰尚未交接,如何便說出這般不吉利的話來!左右,與我將這個老糊塗綁了拖下去!”
  黃蓋也不甘示弱,怒目圓睜地罵道:“周瑜,你給我閉嘴聽著!你仗著平素深得主公恩寵,就可以目空一切麼?我乃東吳三代宿將,你直到今天都沒有想出來破敵之策,非但不謙虛向我請教,還恣意妄行,下這種毫無取勝把握的命令,我憑什麼要唯唯諾諾服從你?!你只會讓我軍平白無故地損兵折將!”
  “餵!你這個只會逞口舌之能、擾亂軍心的老東西!我今日若是不砍下你的腦袋,又何以正明軍紀!左右,還不快將這老糊塗的嘴堵上?!”
  “住手!周瑜,你不過是先代才開始輔佐主君的臣子,若膽敢對我自國祖以來歷經三代的功臣鞭笞,你就放膽來吧!”
  “快!推下去斬了!”
  周瑜氣得滿臉通紅,青筋暴起,像個閻羅王指著階下的亡魂一般,對著左右咆哮道。
  “不,請稍等!”
  一旁的將軍甘寧趕緊挺身向前,跪下替黃蓋求情。
  可是黃蓋仍破口大罵不止,周瑜更是怒氣難消,一時僵住了,連甘寧也被牽連進去挨了頓訓斥。
  “看來情形不妙啊!”諸將領個個驚慌失措之餘,紛紛上前勸解打圓場。他們一面數落黃蓋不該以言語頂撞大都督,一面齊聲向周瑜求情:“黃將軍乃我東吳功臣,且年事已高,還懇請都督體恤,饒他這一次吧!”
  周瑜聳肩大口喘息著,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經不住眾人再三相勸,最後撂下一句:“今日看在眾將的面上,姑且饒他一條性命,可是軍中大法不比兒戲,豈可不正?理當杖百下,令其在營中反省,不得擅自外出!”
  於是命獄卒杖打一百下。黃蓋被除去甲胄,剝掉衣裳,瘦骨伶仃的身軀在眾目睽睽之下暴露在獄卒揮舞的棍杖之下。
  “給我狠狠打!不得手下留情!誰要是憐憫他,與他同罪處置!”
  周瑜兀自氣得渾身發抖,根本聽不進諸將的苦苦哀求。
  “一杖!兩杖!三杖!”
  獄卒手持棍杖,從黃蓋兩旁一左一右落下,擊在黃蓋脊背上。黃蓋臉朝下趴在地上,開始五六下還咬著牙硬挺,但沒過多久便痛得發出陣陣哀號。
  “十杖!十一杖……”
  一杖又一杖落在老將軍嶙峋的肉骨上,直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橫流,將白髯染成了紅色,連骨頭彷彿也被打散了。
  “九十!九十一!……”
  打到將近一百杖時,獄卒已經精疲力竭,雙手發軟抬舉不起。黃蓋更不用說了,氣若游絲,終於昏厥過去。周瑜臉上也毫無血色,盯住他睨視少頃,以手指著惡狠狠地丟下句話:“現在知道我周瑜的厲害了吧!”便徑自回帳中休息去了。
  眾將趕緊將黃蓋抱起,送回他自己營寨。黃蓋渾身鮮血迸流不止,幾度甦醒來又昏厥過去。一些平日與他關係熟稔及開國以來同患難共甘苦的老將軍們,個個悲從中來,傷感落淚。
  目睹此場景的孔明,卻默默離開,回到自己的船屋,獨自倚船憑欄,凝視著湍流的江水若有所思。
  魯肅緊跟其後尾隨而來,待孔明剛坐下,便迫不及待地上前搭話道:“唉,今天之事真令人難過。週都督乃一軍統帥,那黃蓋則是勞苦功高的老前輩,我有心相勸,但瞧那火頭,只怕是火上澆油,越勸越不可收拾啊,只得待在一旁靜觀。先生就不同了,畢竟身為遠道而來的貴賓,週都督又對先生尊敬有加,不僅我魯肅一人,恐怕大夥兒都認為先生理應站出來為黃蓋說幾句好話……可是先生為什麼自始至終一言不發,袖手旁觀,坐視不救?莫非有什麼更深的考慮? ”
  “哈哈哈,仁兄你怎麼問起我來了?我還想問你哩:為什麼要欺瞞我孔明啊?”
  “啊?!此話怎講?自陪同先生來東吳,我魯肅可一次都沒有欺瞞過先生啊!”
  “如此說來,仁兄尚不曉得兵法中向來還有\'秘裡變表\'這一詭道哩!週都督今日面紅耳赤、怒髮衝冠,憤然將黃蓋處以百杖笞刑,使得軍中的內爭不和盡皆暴露在外人面前,其實全都是做給曹操看的計謀啊——你說亮如何上前勸得?”
  “啊?原來這也是一計?”
  “再明白不過了。對了仁兄,孔明方才所說的話千萬不可對周都督提起,即便都督問也不可告訴啊!”
  “……啊,是,是。那麼我先告辭了。”
  魯肅只覺得渾身發冷。當晚,他懷著半信半疑的心情悄悄走進周瑜帳中。所幸周瑜先自說到了這件事,於是魯肅索性一問究竟。
  “魯肅,今日之事軍中將領們有何反應呀?”
  “從沒見都督發那樣大的火氣,大夥兒都心悸膽寒,不敢多言。”
  “孔明呢?他說了什麼沒有? ”
  “他很傷感,認為都督未免太寡情薄義了。”
  “哦?孔明也這麼覺得麼?”周瑜高興得一擊掌,“哈哈!這次終於瞞過孔明了!連孔明也信以為真的話,我的計謀必成無疑!這下總算如願以償了。”
  周瑜露出得意的笑容,向魯肅吐露了心中的秘密。
  四十九一竿翁
  黃蓋在病榻上躺了四五日,每天除了喝少許薄粥,日夜呻吟不止。
  “唉!黃將軍真是夠倒霉的。”
  眾將絡繹不絕地前來探視,紛紛為黃蓋傷心落淚,有的甚至還對周瑜的薄情寡義流露出憤怨。
  平素與黃蓋感情甚篤的心腹謀士闞澤也前來探視,一見黃蓋這副模樣,情不自禁溢出兩行無聲的淚水。黃蓋屏退左右,掙扎著撐起身子說道:“你來了?此刻見到你比見到任何一個人都高興哩!”
  闞澤滿臉悲傷,問老將軍:“將軍以往與週都督可有什麼過節恩怨?”
  黃蓋搖搖頭:“沒有,我與他沒有任何舊怨……”
  “如此說來,週都督對將軍的責罰未免太過嚴苛、太不合情理了!令旁人不由得不生疑啊……實在是做得太過了!”
  “唉,除了你還沒有人說得如此中肯,我真期盼有人能說句公道話哩。”
  “將軍,依我看來,那日你在眾目睽睽之下受到嚴責和屈辱,莫非是一出苦肉計?”
  “噓!小聲點!……你是如何看出來的?”
  “以周都督那日不同尋常的激憤樣子,還有那樣嚴苛的責罰,不由得不讓人感覺蹊蹺……再想到平素將軍與週都督交情不差,便已經猜到八九分了……”
  “噢,闞澤,好樣的,觀察得很仔細嘛。老實說,正是如此。黃某雖不才,侍奉東吳三代主公,蒙受莫大的恩澤,如今即使豁出這把老骨頭,我也死而無憾!所以,我便主動向都督獻上一計,為瞞過軍中自家人,甘願領受一百杖責……為了東吳早日破敵,這點皮肉之痛又算得了什麼!”
  “果然不出所料啊……如此絕密之計謀將軍只對闞某一個人和盤托出,難道欲委闞某為心腹前往曹營?”
  “正是!正如你明察的一樣。除了你,我還能向誰吐露如此重大的機密?如此重任,非你莫屬啊!”
  “多謝將軍對闞某深信不疑,真乃知我者也!”
  “那你去還是不去?”
  “大丈夫既得知己垂信,豈能不持義守信、辜負知己者一片真心哩?男兒在世,既仕主君,得以佩劍馳騁天下,若不能建功立業便老朽而死,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哩?何況老將軍尚且能為國慨然捐軀,我等小生又豈敢吝惜自己的微命呢?”
  “太好了!”
  黃蓋牽過闞澤的手抵在自己的額頭,不覺潸然淚下。
  “事不宜遲,拖久了恐貽誤良機。將軍既然心意已決,可立即修書一封給曹操,末將一定想盡一切辦法將它送至江北。”
  “哦,書簡早已寫就了藏在這裡哩。”
  黃蓋說著從枕下取出一封厚厚的書信,交到闞澤手上。闞澤接過來,若無其事地聊了幾句便告辭離開,入夜之後,悄然潛出吳軍營地。
  過了幾天,曹軍的水寨旁突然出現了一名獨釣寒江的漁翁。
  悠悠千里大江兩岸,以打魚為生的漁民及百姓早已對兵火連年習以為常了,沒有戰事的日子裡,便會有不少人出沒江上,或垂釣,或撒網,並沒有什麼稀奇的。
  不過這次,神經繃得緊緊的曹軍哨兵卻頗感覺異常——這個漁翁實在靠水寨太近了。
  “這傢伙發痴呀?怎麼好像怪怪的。”
  於是縱輕舸飛駛而上,不由分說便將他擒住,拖到了岸上。
  執事廳的一室,侍臣點燃燭火,曹操從寢室走出。由於正是半夜三更,更是平添了一股威嚴森森的氣氛。
  “一個名叫闞澤的吳軍謀士化裝成垂釣漁翁,說是要謁見丞相,有要事相告。”——這個令人吃驚的報告,將曹操從睡夢中驚醒。
  被寨子哨兵拿捕的漁翁,一帶到曹軍營中,立即便爽氣地向曹兵主動招供出他是吳軍的謀士闞澤。
  不多一會兒,一名衣衫襤褸的垂釣漁翁被部將簇擁著帶到曹操面前。不愧是位不凡的人物,只見他在台階下端然而坐,絲毫不為四周懾人的氛圍懼怕。
  曹操厲聲喝道:“我與東吳旦夕交兵,你身為敵國的謀士,為什麼跑到曹軍營寨來,難道你瘋了麼?!”
  “……”
  闞澤默默地盯視著對方,隨後咧開嘴唇吃吃笑了。
  “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啊。一直聞聽說曹丞相如何愛賢求才,如大旱之望雲霓……今日一見,卻完全不是如此……唉,黃蓋將軍也太缺乏識人慧眼了罷,竟然對此等冒牌的英雄仰慕不已,真是大錯特錯啊!”
  他自言自語地悲嘆道。
  曹操皺起眉頭,心想眼前這個怪漢究竟有何用意,因此使勁克制住自己沒有發出火來。他和顏悅色地說道:“敵國謀士孤身一人,而且裝扮成漁翁的模樣前來我營寨中,我自然要弄清楚他的真意,有什麼不對?你為什麼不正面回答我的問話?”
  “這個自然不錯。可是丞相,我拼了性命冒死才來到這裡,你為何卻劈頭罵我瘋了?對一個抱定必死信念、千辛萬苦來到這裡的人,你的揶揄怎不令人洩氣?故此我才忍不住嘆息呀!”
  “剿滅東吳,這是我畢生的夙願,只要能夠達成此一願望,我願意為剛才的失禮向你賠罪,洗耳恭聽你有何見教。”
  “對丞相而言,這可是從天而降的美事,自然得洗耳恭聽囉——東吳黃蓋,字公覆,乃吳軍糧草總管,目前駐紮三江營中兼任先鋒大將,此人仕吳三代,功勞卓著,忠節之名也是世間有所耳聞的。數日前,只因幾句話忤逆了周都督,竟遭到當眾羞辱,在諸將士面前被杖責百下,可憐他老邁之軀直被打得皮開肉綻、血肉模糊,數度昏厥!在場的諸將不忍卒睹,私下里均對都督的薄情寡義憤怨不已。我與黃蓋相交多年,情同手足,故老將軍於病榻之上一面痛苦呻吟,一面手書書信一封交與我,希望我設法與丞相互通聲氣。他之所以這樣做,完全是因為對周瑜已恨之入骨,早晚欲報仇雪恥。黃蓋目下司職糧草總管,只要丞相一句話,不日即可將吳軍兵糧武器等盡數裝船,投效丞相麾下。”
  曹操睜大了眼睛,豎起耳朵,從頭至尾聽得仔仔細細,待闞澤說完邊迫不及待地問道:“嗯……那麼黃蓋的書信現在何處?”
  “我帶來了,藏在內衫之中。”
  “快拿出來讓我瞧瞧!”
  “請丞相過目。”
  闞澤將書信交到侍臣手中,傳到了曹操面前的案桌上。
  曹操展開書信,看了十幾遍,忽然握緊拳頭朝案桌上猛地一擊:“你們太小瞧我了!用這般苦肉計焉能騙得過我曹操?這擺明了是個騙局!來人!將這個海蛆一樣的糟老頭給我拉出去斬了!”
  說罷,不由分說地將黃蓋的書信一把扯得粉碎。
  孰料闞澤非但面無懼色,而且朗聲大笑起來:“哈哈哈!丞相也未免太謹小慎微了吧!倘若欲取闞某頭顱,我隨時奉上便是,又何必誇大其辭、無辜加罪於闞某?!唉,想不到傳聞中的曹操竟是如此小人!”
  “住嘴!竟敢用這種小兒把戲來誆騙我,砍下你的首級來提振我軍雄威,正是我總帥的職責所在,有什麼好奇怪的?!”
  “闞某不是笑丞相,而是笑黃蓋啊,沒想到黃蓋對丞相評價過高了!”
  “休得花言巧語來糊弄我!我自幼熟讀兵書,深得孫子、吳子之神髓。換了別人或許會上當,我曹操豈會落入黃蓋與你之流的圈套!”
  “那便愈加可笑了!既然丞相自幼熟讀兵書,螢窗雪案,為何卻對闞某帶來的書信真偽難辨、不明真相哩?世上還有比丞相更加令人可笑的傲慢自大的人麼?”
  “好好,我便說出黃蓋書信中的破綻,教你死而無怨:倘若黃蓋真像信中所說真心投降,勢必與我明約來降的時日,為何書信中卻一個字也未提及?這便是他根本不是出於真心,而是一場騙局的證據,幸好我一眼便看出了破綻。”
  “這倒奇了,虧你不惶恐,還敢說自己深得兵書之神髓!我看你只是囫圇吞棗、生吞活剝而已,根本不曉得活學活用,簡直比不學無術更加糟糕!像你這般毫無慧眼之人,雖統帥百萬大軍,一旦遇到東吳周瑜,必被他擒了去!還不如及早收兵吧!”
  “什麼?!你說我會敗給周瑜?”
  “當然。只讀了一點點兵書便驕慢不自知,不懂得深入研究兵理,連識別一封書信真偽、分辨一個使者話的能力都不具備,如何能戰勝東吳的新銳才俊?”
  “……”
  曹操一下子說不出話來。他咬住嘴唇,若有所慮地重新打量著闞澤。
  闞澤一指自己的脖頸,咄咄逼人地喝道:“要殺便殺,快點動手吧!”
  曹操卻搖搖頭:“不,先留下你的性命——你說我曹操必定戰敗,我倒要聽聽你有什麼高見,若說得有理,我自然敬服。”
  “哼哼,你這種根本不懂禮遇賢士的人,我再多說又有何意義?”
  “我曹操願為剛才失禮的話向你道歉。請說出你的高見吧。”
  “丞相豈不聞\'背主作竊,不可約期\'的古語?如今黃蓋對周瑜深惡痛絕,才決心背棄自己已侍三代的東吳來投丞相麾下,倘若約定時日期限,到時又突生變故,急切下不得手,無法如約前來,這裡反來接應,事情必定敗露,丞相心裡也定會疑神疑鬼,則非但不能與丞相同心同德,更恐退無退路,自身難保矣。故此才不明約時日,只覷準了機會,便可行事,此乃黃蓋將軍真心投魏的明證,也足見其謀事周到,深諳機謀之道啊!孰料丞相卻反因此而生疑,不能明察,真令人遺憾哪!”
  “說得有道理!”
  曹操聞言,不住地點頭:“我見事不明,誤犯尊威,請原諒我一時失禮!”
  說罷,曹操命人取酒設宴款待,並以賓客之禮恭請闞澤上座。酒至半酣,曹操又不斷地向闞澤徵詢意見。
  正說話間,一名侍臣突然從外面走進來,向曹操衣袖裡塞進去一封書信樣的東西,隨後悄然退下。
  闞澤暗喜:一定是混入吳國的蔡和、蔡仲寫來的密函,向曹操報告黃蓋受刑之事。
  心裡如此想,表面卻不動聲色,若無其事,仍頻頻舉杯歡飲,同時繼續說著裡應外合的計劃。
  五十將計就計
  卻說曹操在酒宴中接獲蔡和、蔡仲送來的密報,他拿在桌下匆匆掃視了幾眼,立即藏入袖中,故作悠閒自若地說道:“闞澤,我對你現在已經不存絲毫懷疑。所以煩請你再返回東吳一趟,將我的承諾轉告黃蓋,囑他充分籌劃之後擇日投奔我軍營陣。相信你二人不會出什麼差池,不過也要小心,千萬不要被周瑜看破端倪。”
  闞澤搖著頭一口回絕:“不,丞相!此事還是另派別人去吧,我只能留在此地了。”
  “為什麼?”
  “我既已來此,便沒打算再返回東吳。”
  “可是這件事情從頭至尾只有你最清楚,如若另派他人,黃蓋也未必會信任。”
  經不住曹操再三說服,闞澤這才應承下來。因為他仍心存戒備,提防著曹操藉機試探自己。如今看起來,曹操對自己的言行已經完全信任,心中不禁暗自竊喜,果然不虛此行,但臉上依舊不露痕跡,同曹操相約了他日再聚,便乘小舟重返歸途。
  行前,曹操以大批金銀相贈。闞澤碰都未碰,只一笑說道:“大丈夫豈是為了這些黃金而甘冒性命之險的?!”
  回到吳軍的營地,闞澤立即與黃蓋密談起來。黃蓋先是為事情將成而歡喜,隨即又謹慎地想了一會兒,問道:“為什麼曹操從一開始的懷疑,轉為最後的完全信任哩?”
  闞澤道:“光憑我的三寸不爛之舌恐難令曹操完全信服,關鍵在於蔡和、蔡仲的密報恰好及時送到,即便他不信我所說,但對於曹軍心腹細作的密報不得不信啊,況且細作關於吳軍內的密報與我所說完全吻合,故此便立即消除了疑慮罷。”
  “嗯,有道理。那就有勞你順便去甘寧的營寨走一遭,看看蔡和蔡仲二人有何動靜。”
  闞澤領命立即往甘寧營中。
  唐突造訪,令甘寧愣怔了小半晌,他盯著闞澤看了好一會兒才問:“你來做什麼?”
  闞澤假意稱近日在主陣遇到些不順心之事,心中鬱悶,故來此散散心。
  甘寧露出不信的神情,淡然一笑道:“哦,是麼?”
  正在此時,蔡和、蔡仲二人碰巧走進營帳。
  甘寧隨即向闞澤使了個眼色,闞澤登時明白了甘寧的心思,於是故意裝出一副不樂意的樣子,自言自語似的說道:“近來沒有一件事情順心,沒有一天過得舒心!週都督的才智我等自然敬佩不已,可是他卻恃才傲物,視我等皆如草芥一般,實在令人看不過哪!”
  甘寧則在旁添火澆油:“是不是又發生了什麼事?唉,看來吳軍中樞內部好像每日紛爭不斷,這便如何是好?”
  “若只是言語爭執也就罷了,可週都督老是惡語傷人,當著大庭廣眾的面羞辱我等,這怎麼可以?……說實話,我實在是忍不住了!”
  闞澤咬牙切齒、憤恨不平,忽然用眼角瞟了一旁的蔡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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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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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仲二人一眼,立即收住,小聲說道:“甘寧,你過來一下!”
  說罷將甘寧拖入隔壁一室。
  蔡和、蔡仲二人四目相交,只是默然不語。
  此後,闞澤與甘寧便時常於無人之處密會交談。
  這一日傍晚,二人又躲在帳中竊竊私語。一直留意他們舉動的蔡和、蔡仲兄弟則在帳幕外豎著耳朵偷聽。不意一陣熏風吹過,將帳幕掀起一角,蔡和的半身恰好被裡面二人看了個正著。
  “啊!有人偷聽!”
  “糟糕!”
  帳幕內傳出驚恐的呼聲。
  話音剛落,甘寧和闞澤一個箭步衝到蔡和、蔡仲身邊,二人臉色都變了。
  “你們聽到我們剛才說的話了?!”
  闞澤這廂正逼上前喝問道,甘寧那邊卻已將手中的劍擲於地上,頓足慨嘆道:“我等大事未成便已敗露矣。既然被人偷聽了去,此地一刻也不能停留了!”
  蔡和、蔡仲兄弟二人對視了一眼,相互點了點頭,像是確認什麼事情似的,隨即環視一下四周,對甘寧、闞澤二人說道:“二位不必絕望!事到如今也無須對二位隱瞞了,我二人其實是奉了曹丞相之命,前來東吳詐降的——我二人並非那種心志不堅的降將。”
  甘寧、闞澤眼睛瞪得像銅錢般大,盯著兄弟二人問:“啊!這……這是真的麼?”
  “此等大事豈是開得玩笑的?”
  “哦……那我們就放心了!你二位的投降竟是曹丞相深謀遠慮的一著棋,真是做夢也沒想到啊!這也是一種機運哪,看來曹之將興、吳之將亡已是必然之勢了!”
  自然,此前甘寧與闞澤在避人之處躲在帳內密談之事,內容不外是對周都督的反感已經忍無可忍,如何從吳營中脫逃,如何向周都督報復等等,甚至打算招募同樣心懷不滿的將士暴亂……這些危險的密談,都是故意令蔡氏兄弟以為他們對吳軍懷有異心。
  蔡和、蔡仲兄弟哪裡想到其中有詐?對二人的周密計謀絲毫不曾產生懷疑。原本是一出陰毒計謀中的主角,帶著秘密使命活躍在敵人營中,卻萬萬沒想到對手將計就計,針鋒相對來一出反計,使他們反落入圈套中,真是計中有計,謀外更有謀。
  以陰為謀,更有以謀為謀。兵法之奧妙,正在於其幻化無窮的通達權變,奇正相生,神鬼莫測,倘若既無過人的眼力,又不懂得應變,往往自以為計謀甚妙,殊不料反而會為對手提供絕好的謀略機會。
  這晚,四人同座,各個都在為自己的計謀成功而暗暗高興,一直酌杯暢談至深夜。
  不管真心披露還是假意委蛇,眾人藉著酒勁一吐胸襟,都為今後能在曹丞相這樣的英主麾下建功立業而笑聲歡語,喜不自勝。
  “既如此,我等立即修書一封派人送交丞相。”
  蔡和、蔡仲二人提議,並當場擬就了密報,闞澤也另外寫了一封書簡,一併交與一名部下,令其偷偷送至江北的曹軍營中。
  闞澤的書簡內容大致如下:
  甘寧與我志同道合,素有歸順丞相之願,也早有懷恨週都督之心,今我二人俱奉黃蓋為主謀,將於近日偷運兵糧軍需等移於船上,伺機渡江而去,投奔貴軍。不日,若見豎有青龍牙旗船隻,即為投奔丞相之降船,水寨一切弩弓請勿發射。
  曹操畢竟號稱“奸雄”,他收到這封書信時,卻並沒有篤信無疑,而是用疑忌的目光,從頭至尾一字一句地反复閱讀。
  五十一鳳雛出巢
  “當今之世,除了我曹操,還有誰敢自比孫子、吳子?”——曹操心裡常懷此自負。
  面對期盼的密報,曹操卻是疑信參半,頭腦異常的冷靜。雖說蔡和、蔡仲二人也算得上是自己的心腹,奉自己之命潛入東吳收集情報,但對其送來的密報曹操仍相當慎重,他仔細揣摩研究,並且召集群臣前來判別情報真偽。
  “……蔡氏兄弟與重返東吳的闞澤分別有書信報來,可我總覺得其言辭過於圓巧。不知諸位有何高見和對策?”
  針對曹操的諮問,眾將臣意見紛紛,各抒己見,其中蔣幹上前提議道:“容在下冒昧請求。前次奉命使吳,本欲說服周瑜投降,不料雖煞費苦心,仍無功而返,有辱使命,心中一直愧疚不已,故盼丞相再給我一次渡江赴吳的機會。蔣幹已抱定一死的信念,務必將蔡氏兄弟與闞澤密報的真偽虛實一探究竟,以彌補前次的罪過,若是今次再徒勞而返,甘願受軍法處置,蔣幹絕無半點怨恨!”
  曹操一時也無法下結論,加之疑忌難消,於是便答應了蔣幹的請求:“好吧!這也不失為一種辦法。”
  蔣幹像上次一樣,裝扮成飄飄欲仙的道士模樣,乘坐一葉扁舟,徑往吳軍營地而去。
  孰料,早有一位賓客先他而至,正坐在吳軍營中與都督周瑜高談雄論。
  此人乃襄陽名士龐德公的侄子,名叫龐統。
  說起龐德公,在荊州可謂無人不曉的大名士,連水鏡先生司馬徽也曾投其門下,拜他為師。司馬徽時常對自己的門人或朋友提起“臥龍”、“鳳雛”兩大高士,而在當時的一干名士清客中間,不消說,盡人皆知臥龍即指諸葛孔明,鳳雛便是龐德公的侄子龐統。
  龐統既然為司馬徽如此看重,難免有些人會疑惑不解:臥龍既已出廬,鳳雛為何還不出巢哩?
  今日他翩然來到吳軍營中,是以賓客身份造訪的。龐統隻長孔明兩歲,故而與其盛名相比,無疑顯得非常年輕。
  “聽說先生近日隱居於此處不遠的山中?”
  “荊州、襄陽陷落之後,我便打算在山林中結草為庵,修行一陣子。”
  “不知先生是否願意擔任軍中幕僚,鼎力相助東吳?——我可不是隨便一說,我是真心誠意邀請先生解巾從仕啊。”
  “荊州故國遭受曹軍蹂躪,我早已視其為不共戴天之敵,即使周將軍不說,我也會盡我之所能助吳軍一臂之力的。”
  “太好了!得先生相助,真抵得上百萬大軍哩!不過,目下敵眾我寡,依先生之見如何才能擊破敵軍?”
  “唯有火攻一途。”
  “哦,火攻?先生也是這樣以為麼?”
  “不過,浩渺大江之上只要一艘敵船著火,其餘的必然登時四下散開,故此使用火攻之前,還須設下計使曹軍的兵船全部連成一處,用鐵鎖串結一起,自相束縛,火攻方可奏效。”
  “哦,有這樣的計策麼?”
  “所謂\'連環計\'是也。”
  “曹操也精通兵法,如何做才能使其落入連環計中?先生之計雖妙,但只恐他不上鉤,就像鳥網佈置得再精巧,怎奈鳥兒不入網,到頭來還是一無所獲啊!”
  二人正談得入港,忽然部下來報,說蔣幹由江北來訪。
  龐統於是適時告辭而去。
  周瑜送走了龐統回到帳中,不由地拜天謝地,喜不自勝道:“眼前到訪的這位,必能促成此大事!”
  不一會兒,蔣幹便由侍衛領入帳內。周瑜一反上次的做派,非但沒有親自出迎,反而高坐在上,態度倨傲地睥睨著自己——見此情景,蔣幹心中感覺很不舒服,但他還是若無其事地走上前,作出一副親熱的樣子:“唉,前次實在是……”
  話剛剛說開頭,周瑜便怒目圓睜,語調凜然地喝道:“哼,蔣幹!你又想來騙我是麼?”
  “哦……騙你……哈哈哈,將軍別開玩笑了!你我乃多年的舊交,我怎麼會對你做出如此毒辣的事情?不可能啊!我是念你上次對我盛情款待,所以才特意前來,告訴你一件大事的呀!”
  “少來這一套!”周瑜咬牙切齒地說:“你肚裡想的把戲,我早已看透了!——你是想來勸我周瑜投降的吧?”
  “是什麼事情令你今天如此怒氣沖衝的?氣急誤事嘛。還是讓我們一面酌杯飲酒一面敘談舊誼吧,我真的有事想與你好好談談……”
  “真是厚顏無恥!我說得如此透徹,你還不明白麼?——不管你如何翻弄你那三寸不爛之舌,如何搜腸刮肚使出你的計謀,都不可能使我周瑜變心動搖!即使真有海枯石爛那一天,我周瑜也絕不會投降曹操的!前次只因一時念舊友交情,才情不由衷地設下酒宴,與你敞懷痛飲,甚至還同床共寢,沒想到我太大意了!醒來後竟發覺臥房內的軍事機密不翼而飛了,是你偷了我的重要文書然後不辭而別一逃了之的吧?”
  “什麼?!軍機文書?別胡鬧了!開玩笑也須適可而止哪。我怎麼會偷你的東西哩?”
  “閉嘴!”周瑜大喝一聲:“就因為這個,使得我們好不容易爭取到與東吳聲息相通的蔡瑁、張允二人不及舉事內應,便遭曹操毒手所害,顯然便是你向曹操密報的結果。如今你又厚著臉皮跑到我這裡,一定是又在想什麼詭計毒害之前脫逃出曹營投奔我麾下的蔡和、蔡仲兄弟。哼!我是不會讓你的招數得逞的!”
  “你為何要這樣說……唉,看來你是從心底里對我猜疑不信了?”
  “還不承認!蔡和、蔡仲兄弟是真心棄曹投吳,並且發誓效忠我周瑜,我豈能讓你從中作梗,讓他們再回到曹營去?!”
  “這……”
  “好了好了!你不必多說。我本當以大義為重,與你一刀兩斷的,念在舊日情誼上,姑且饒你性命一條。老實告訴你,我東吳大軍不日就將擊破曹操,眼下緊要時刻,留你在此反倒礙手礙腳的。來人哪!將這傢伙關到西山後的茅屋裡去!待我破了曹操,再賞他一百鞭,趕回江北去!”
  周瑜瞪起雙眼怒視著蔣幹,猛虎咆哮般對左右發出命令。
  “領命!”左右武士一擁而上,按倒蔣幹,隨後不由分說將他拖出營帳,推推搡搡扔到一匹沒有鞍子的馬背上,前後簇擁著直奔西山而去。
  西山深壑高壁之上有一間小屋,大概原本是處瞭望哨,蔣幹被關入之後,便有衛兵晝夜在四面八方對其監守。
  囚禁於此的蔣幹日夜愁悶,寢食難安。一日,趁著衛兵疏忽,蔣幹竟從小屋逃了出來。
  “往哪裡逃哩?”
  迷失在闃寂昏靄的山中,蔣幹心裡暗自叫苦。放眼望去,山麓下佈滿了吳軍的營寨,舉頭向上看,則唯見巍峨的險峰峭壁。好不容易逃出小屋,卻是走投無路,不知何往。
  “如何是好呀?”
  不知不覺中,天色已暮。
  正在踟躕,忽然看見遠處山林中有微弱的燈光。走到近處一瞧,像是一戶人家。蔣幹沿著林間小徑繼續前行,聽到琅琅讀書聲從草庵傳來。
  “咦,這般荒僻的深山中竟有讀書人在此?”
  推開柴扉,只見一名年紀約莫三十上下的隱士獨自端坐案前,就著熹微的燈火,正在苦讀兵書,一柄短劍斜掛燈前。
  “啊!這位先生莫非是人稱\'鳳雛\'的襄陽高士龐統?”
  蔣幹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語起來。聽到聲音,屋裡的人啟聲問道:“是誰呀?”
  蔣幹慌忙趨前幾步,跪倒於地,口稱:“前些時候群英大會之時,不才曾有幸遠遠拜見過閣下。閣下便是龐統先生吧?”
  “哦,我想起來了,你就是那個蔣幹哪。”
  “正是。”
  “自那以後,你一直滯留在吳軍營中麼?”
  “不,不,我是一度返回江北之後,又再次前來的,沒想卻因此遭到週都督無端猜忌。”
  蔣干將自己被囚禁在山中小屋的遭遇敘述了一遍,龐統聽了呵呵笑道:“你這樣子便是很幸運了,若換成我是周瑜,便決不會留你性命哩!”
  “啊……!”
  “哈哈哈,開玩笑的,別介意。請進來吧!”
  龐統挑亮燈燭,邀蔣幹分席而坐。
  二人越聊蔣幹越發覺龐統是個胸怀大誌之人,雖然世間對其評價甚高,但是以今日的處境來看,似乎東吳並沒有給他應有的禮遇與器重。於是蔣幹試探著問道:“以先生的雄才大略,為何屈身於如此窮山僻地?這裡既是東吳的勢力範圍,先生好像也並沒有仕吳的樣子……若是換成像曹丞相那樣愛才惜士的名主,絕不至於棄之山中而不顧的呀。”
  “我也素聞曹操愛惜人才……”
  “既然如此,先生為何不離開東吳,投效曹操哩?”
  “可是……那樣豈不危險?我既為東吳之人,任是禮遇賢才的曹操,想必也不可能無條件地啟用我吧?”
  “怎麼會哩?”
  “你的意思是……”
  “有我蔣幹引薦,先生只管放心。”
  “哦?你是……”
  “不瞞先生,我是奉了曹操之命來勸說周瑜降服的。”
  “那你果然是曹國派來的奸細嘍?”
  “我可不是奸細,只不過一介說客而已。”
  “還不是一樣!……沒想到我剛才的玩笑還說中了!”
  “可不是,先生真把我嚇了一大跳哩。”
  “不過你放心,我從東吳這裡沒有受過任何官位和俸祿,沒有得到半點好處……”
  “怎麼樣,先生不想離開這裡投奔曹丞相轟轟烈烈乾一場麼?”
  “倒是被你說得有點心動哪。”
  “曹丞相那裡我自會安排,這一點我蔣幹絕對可以保證!曹丞相有識才之慧眼,他憑什麼信不過先生哩?”
  “那就去吧!”
  “若先生決心已定,今晚便走如何?”
  “當然是越快越好。”
  二人同聲共氣,一拍即合。當晚,龐統遂離開草庵與蔣乾一起上了路。對於道路,居住在此的龐統自然比蔣幹更熟悉,順著山谷沿樵夫砍柴的曲徑前行,很快便來到大江邊。
  二人找了隻小船,急急往江北而去。抵達曹軍營寨後,一切均由蔣幹去安排。
  曹操聽說襄陽有名的鳳雛龐統先生到來,內心喜悅自不在話下。
  “真是稀客呀!閣下怎麼會突然想到前來曹營的?”賓主坐定後,曹操顯得異常熱情。
  龐統也毫不掩飾興奮的心情答道:“我之所以來此,與其說是為了追尋我的理想而來,莫如說是出於對丞相的仰慕。我素聞丞相是個敬士用賢的曠世名將,早已仰慕不已,今賴蔣兄引薦終於得以拜見尊容,真令我此生難忘啊!”
  曹操樂不可支,對蔣幹的功績大大褒獎了一番。酒宴翌日,又令人牽著馬,邀龐統一同登上一座山丘。
  曹操的目的是想听到龐統對自己的布陣暢所欲言地發表看法。
  不料,龐統卻一味讚賞道:“沿岸百里之陣,依山傍林,據大江之天險,佔盡水利之便;各陣之間首尾相顧,互為倚靠,出入各有門戶,其中進退曲折之妙,即便古之孫子、吳子再生,恐也不見得更出其右啊。”
  聽到龐統如此激賞,曹操未免有美中不足之感,於是說道:“先生請不必客套,不備之處還望不吝指教。”
  “不,不,我絕不是虛情假意光用美辭甘言說好話討丞相歡心,即使所有高明的兵家搜腸刮肚,也絕對找不出來江岸一帶布陣的缺點呀。”
  一席話說得曹操如飲甘飴,他興致勃勃地又引龐統下了山丘,參觀各處的水寨、港岰以及大小兵船的陣勢。
  曹操指著江面上停有二十四艘艨艟戰艦的船陣,得意洋洋地問:“先生覺得我軍的水上城郭如何?”
  “啊!”
  龐統情不自禁地擊掌讚歎道:“丞相善於用兵早已聲震海內,誰知連水軍的配屬也如此出神入化,真是做夢也沒想到啊!可憐那周瑜,竟還不知天高地厚地自詡水戰舍我其誰——看來直到滅亡之日,他都不會從狂妄自大、執迷不悟中清醒哩!”
  回到營中,曹操擺上各色佳餚,再度設宴款待龐統。
  席上二人縱橫捭闔,從古代孫吳的兵略說起,又今古對照,對當時諸家的陣法進行了一番分析點評,興之所至,竟絲毫不覺更深夜闌。
  其間龐統數次離席走到帳外,不大會兒工夫又回到席上,繼續歡談。
  “……嗯,先生氣色不佳,是不是身體不適啊?”
  “哦,沒什麼。”
  “可是看上去總感覺好像有點勉力難支……”
  “大概是舟旅所致罷。我生來最不善水,若是四五日泛舟江上,必定疲頓不堪,渾身綿軟無力……不瞞丞相,剛才出去便是嘔吐來著。”
  “這可使不得!立即喚醫者前來,為先生診治一下吧! ”
  “陣中應該有很多名醫吧?那就煩勞了。”
  “先生怎麼曉得我陣中很多名醫?”
  “丞相麾下將士大半為北國人,大多不適大江水土及船上的生活。如今硬是將步卒練成水軍,想必與我龐統一樣,除了暈船還會身患奇病,身心俱疲,一旦開戰又豈能使出全力投入作戰?”
  龐統的話真正叫投簧對碴兒,不偏不歪將曹操心中的憂思一語道出。
  病號頻出,正是曹操目下最大的煩惱。又因病因不明,苦無對策,已然演變成軍中的一大問題。
  “依先生之見該怎麼辦?有什麼良策麼?還望先生不吝示教。”初時,曹操還有點吃驚,也有點狼狽,終於他敞開心扉無所顧忌地徵詢起龐統的意見來。
  龐統點點頭,露出一副理所當然和當仁不讓的神情說道:“丞相布陣兵法奇拔縝密,其精妙幾可謂滴水不漏,可惜只有一處尚欠周慮,病因便在於此。”
  “布陣與病人不斷,二者有什麼關係麼?”
  “有關係,而且是大有關係。只消去除布陣兵法之此一短處,保證不會再有一兵一卒暈船患病!”
  “曹某願遵先生教誨。只是網羅了多名醫生,使用了各種方藥,仍見效甚微。至於病因,只說是風土相異、水土不服,詳細的則至今不甚了了。”
  “北國的中原之兵皆不諳水性,如今長期乘船浮於大江之上,將士們久不腳踏實地,身體自然感覺異樣,加之時遭狂風豪雨襲擾,心氣煩舛,侵入身體,使之分外萎悴疲怠。又兼食慾低下,血液循環變得遲緩,滯積而病——要想祛除此種奇病,最好的辦法莫如讓將士離船登岸,即不治而愈,可是船上不可一日無兵呀。故此,只要略施一策,對布陣稍加改變即可:首先將大小兵船全部集結於風平浪靜的港灣,再依據船體大小縱橫排列,大船三十為一列,中船五十為一列,小船則相機應變、適當調整,各船之間以鐵鎖系結,首尾相續,船船連環,並以粗繩為扶手,再架設渡橋,使得其上可以自由行走,如此則不僅眾將士,連戰馬也可如履平地般任意往來。即使天候惡劣,大風狂浪,各船也很少顛簸動搖,諸兵士身心舒適,執行軍務也更加順易,自然,也不大會有兵士因暈船而病倒了。”
  “太好了!先生之見果然不同凡響!”曹操情不自禁離席稱謝。
  龐統卻不以為然地答道:“此不過我一時之淺見,丞相還須深入探究原因,再做賢明考慮。只是我軍中病人多出之事,萬萬不可讓東吳知悉,但可盡快採取適便的處置,他日必能擊破東吳!”
  “是呀,此事若是洩露給敵軍知悉了……”曹操似乎也感覺到事情緊要,於是立刻聽從了龐統的建議,次日便親自走出中軍來到碼頭察看,又召集諸將領,命集中所有鐵匠冶工,開始夜以繼日地打造連環鎖、大釘等連環船陣所需的物甚。
  龐統一面悠然做著他的貴客,一面冷眼旁觀曹軍的動靜,心中不禁竊笑。
  這一日,與曹操又暢所欲言聊軍事的時候,龐統忽然開口說道:“龐某多年夙願終於得償,今日才算真正遇到了名主啊!我雖不才,但甘願在有生之年傾力報效丞相,以表忠節,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依我愚見,東吳諸將中真正從心底敬服大都督周瑜的人並不多,相反,對其心懷忌恨,伺機謀反的倒不在少數,即以大將來說,也恐不下五指。倘若以我的三寸不爛之舌前去說服,相信他們立刻便會豎起反旗,投效到丞相麾下,生擒周瑜也指日可待矣,接下去,更可全力平定劉備了,此乃當務之急——東吳雖是眼前勁敵,劉備也是不可小覷的敵人哪!”
  此番話深中肯綮,正說到曹操心坎上,不由地為自己遇到龐統而深感慶幸。於是他豪爽地道:“先生可否再回東吳,招集志同道合者秘密舉事?如若成功,曹某必當封先生以三公之位!”
  五十二竹冠之友
  愈是此時愈是萬萬大意不得!
  ——龐統心裡暗暗叮囑自己,絲毫不敢放鬆警戒。若是自以為巧詐奏功而神誌歇裡歇松,以曹操奸詐的性格,往往會出人意料窮迫猛擊,從而探察出對方的底細。
  面對曹操封以三公之位的許諾,龐統毫不遲疑地搖了搖頭,一字一頓說道:“多謝丞相慈卹。我之所以如此,非為眼前富貴及將來的尊榮顯達,只不過想拯救黎民於苦患,故而我還有一個懇求:即便曹軍擊破吳軍,全取江東六郡八十一州,請丞相下令務必不要殺戮無辜的百姓,此乃龐統之唯一所望!”
  曹操對他的清廉深信不疑,看著他略帶憂傷的臉忙安慰道:“剿滅了東吳勢力,則東吳百姓從翌日起便是我曹某頤愛的庶民,我怎麼忍心殺戮一個無辜的百姓哩?先生只管放心。”
  “我夙知丞相以\'替天行道,以安四民\'為己任,丞相的慈愛之心龐統不敢有半點懷疑,只是大軍一旦進入被視為敵國的東吳之境,勢成騎虎,庶民難免遭到害擾。如今我奉丞相之命返回江東,若是能得丞相一紙保證,則龐統一族也可以安心了。”
  “先生一族現居何處?”
  “從荊州被趕出來,現避居東吳的僻遠地方。若蒙丞相肯賜榜文,一家便可保全,不致遭受兵火的狼藉了。”
  “此事簡單!”曹操立即取來紙筆,寫下一道榜僉,大意是:魏軍所有將士,大軍驅驟東吳之際,任何人不得暴亂傷害龐統一族,違者一律處斬!隨後在上面按了大大的丞相印,交與龐統。
  龐統心下暗想,曹操肯爽快地答應此事,說明他已對自己充分信任,完全聽從了自己的建議。不過臉上還是裝作若無其事,殷懇地謝過之後,向曹操辭別:“龐統去了!”
  “千萬不要讓周瑜嗅出什麼端倪!”
  曹操反复叮囑,又親自送至營門。
  龐統故作依依不捨狀,幾度回望,最後終於消失在曹營寨柵外。
  正欲登上停泊在那裡的一隻小船,說時遲那時快,早已等候在岸邊的一個男子突然從楊柳樹蔭下箭步走出,一把將他攔腰抱住。
  “往哪裡跑,姦毒賊人!”
  龐統心裡咯噔一怔,一面腳下用力掙扎,一面回頭看了一眼。
  只見那人身著道士服,頭戴一頂竹冠。最讓龐統吃驚的是,竟然力大出奇,不管他如何扭著身子使勁擺掙,那雙手愣是一點也沒有鬆解開。
  “我是曹丞相的客人,受邀來此,現在正準備回去,怎麼叫\'姦毒賊人\'哩?你這個瘋子!”龐統厲聲叱喝他。
  不想此人也使盡氣力大聲答道:“呵呵!瞧你裝腔作勢滿臉一本正經的樣子,你這副嘴臉、這副腔調或許騙得了丞相,可騙不過我的法眼!這一切都是東吳周瑜與黃蓋共同策劃的計謀,先演一出苦肉計,後派闞澤假扮漁夫傳遞假情報,再讓蔡和、蔡仲發送書信,現在你又親自跑來為東吳效命,膽大妄為竟敢欺騙丞相,獻上所謂的\'連環之計\',好在日後開戰時將曹軍的兵船一艘不剩來個火燒連環,定是打的這個主意吧!我焉能放你回江南,跟我回去見丞相去!”
  呀!氣運盡矣,今番定是無計逃遁了!
  眼見一場精心謀劃的妙計就此敗露,龐統立時嚇得魂飛魄散。
  他絕望地閉上眼睛。
  萬事休矣!——於是放棄無謂和愚蠢的掙扎,龐統問對方道:“你究竟是何人?是曹操的部下?”
  “這還用問?”
  男子將龐統的雙臂反剪在背後按住,繼續說道:“我的聲音你聽不出來了?你認不出我來了?”
  “什麼?我認識你麼?”
  “我是徐庶呀!”
  “啊,徐庶?”
  “水鏡先生的門人徐元直呀。之前在司馬徽那兒,和你、石廣元、崔州平、諸葛孔明等幾位應該有過數面之緣的……”
  “哦,原來是徐兄呀!”龐統愈加驚訝不已,他雙手雖已被鬆開,但仍茫然呆立,盯著徐庶打量了好一會兒才說道:“徐庶呀徐庶,若真是你,就應該了解我龐統的為人,請高抬貴手吧!倘若你聲張出此事,我龐統的性命倒罷了,可憐東吳八十一州的百姓庶民勢將遭受曹軍的蹂躪。為了千千萬萬吳國的無辜百姓,你就放我回去吧!”
  見他這般哀求,徐庶卻說:
  “那隻是你的一面之詞。站在曹軍的立場上,若是我此刻放了你,東吳的百姓庶民能不能獲救還不好說,但是我八十三萬兵馬卻會落個烈火焚身,化為灰燼的悲慘下場。我豈能眼睜睜地裝作視而不見?”
  “唉,今日在此被你撞見只能說是天運如此,你怎麼處置都行。我既然來此地,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了,你這就殺了我也罷,將我拖到曹操面前去也罷,隨你便罷!”
  只見徐庶呵呵一笑,神情和舉止又恢復了以往的豪爽磊落樣子:“哈哈哈,龐統先生果然不是浪得虛名!”
  接下去,他又微笑著說道:“你放心吧!說老實話,我雖身在曹營,但是以前在新野時與劉皇叔主從相契的時候,劉皇叔對我的厚恩一刻也不敢忘記,朝朝夕夕銘記在心。當年只因老母親被曹操羈擄,我不得已才投其麾下,如今老母已不在人世,我便沒什麼可牽掛了……與劉皇叔惜別時,我曾堅定地向他保證過,即使變成曹操的謀士,我今生今世也絕不會為他籌謀任何計策!故此,我早注意到近些時數檔子吳人來往曹營,漸漸心中便有了底,但我卻不曾將此計中之計告訴過他人哪!”
  徐庶一面敞開心扉表露自己心跡,一面還不住地安慰驚魂未定的龐統。隔了一會兒,又頗顯為難地同龐統合計起來:“……總之,我一定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不過話說回來,你一旦回到東吳,當真使火燒連環之計來攻曹軍的話,想必一舉成功,徹底摧滅曹操百萬大軍,只是我徐庶既然身在曹營,肯定免不了玉石俱焚,葬身大江。你有什麼妙著可使我免遭此厄運?”
  “此事不難。 ”龐統湊近徐庶,悄悄耳語了幾句。
  “果然是好主意!”
  徐庶一拍手叫道。隨後,二人話別,神不知鬼不覺地分了手,龐統登上小船駕舟而去。
  其後不久,曹操陣中不知是誰起的頭,很快流傳著這樣一個消息:“西涼的馬騰與韓遂共謀發動大軍叛變,目下正朝著空虛無防的許昌大舉進兵…… ”
  這個消息對於遠征在外的兵士來說,震動甚大,造成人心惶惶。
  五十三烏鵲賦
  此地距離都城數千里。
  自驅兵南下,曹操心中一直對無兵把守的許昌深藏不安,牽掛不已。
  聽到馬騰、韓遂乘虛起兵的傳聞,曹操立即召集群臣商議。
  “有誰自願代我回許昌防守都府?雖然目下還只是風聞,未知真偽,但是一刻也不能遲緩!在座諸位有谁愿意去一趟?速速自告奮勇站出來!”
  “不才願往! ”
  應聲而出的是徐庶,而其餘將領因孫曹開戰在即,唯恐錯過此建功立業的大好機會,故全都默然不語。
  曹操登時高興地准許:“徐庶?好,你快快去吧!”
  “領命!在下雖不才,保證殺他個措手不及,絕不會讓叛軍得逞!我會固守住要塞,萬一有什麼臨時突變,再儘速呈報!”
  徐庶信心十足地說罷,即刻率領三千餘騎精兵往許昌疾馳而去。
  “有他去,我便可少許放心了。”
  曹操總算一塊石頭落
引言 使用道具
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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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令是建安十三年的冬十一月。
  是夜,江面上風平浪靜。曹操在陸上營寨視察了一遭,回到旗艦船上。這艘大船,豎有“帥”字大旗,船舷兩側埋伏著千張弩弓和無數黃鉞銀槍。曹操端坐在將台上,將水陸眾將全部召集於一船,擺開了一場水上盛宴。
  大江之水似素練橫於眼底,皎皎明月映照其上,波光粼粼。從船上向東可以將東吳柴桑山連綿群峰盡收眼底,南望樊山,北覷烏林峰,西觀夏口入江,一派景色盡入杯中。
  “啊!男兒志在四方,以天下為己任,是件多麼壯偉、多麼暢快的事啊!此刻眸中充塞的盡是四遠山川勝景,胸中迴盪著天邊雲影月光;俯首几案,則有飲不盡的美酒佳釀;起身舞劍,意在直取東吳……啊!東吳乃江南富饒之地,待收服東吳將其納入我曹操治下之日,必與今日與我同甘共苦的在座諸將永享無窮的富貴榮華!望諸將各個用命善戰,不負大丈夫之志,切勿錯失宏願遺憾終生哪!”
  曹操頻頻舉杯,勉勵眾將,顯得意氣如虹。
  “我等皆賴丞相長期訓迪,又蒙受恩澤,所期待的就是毫無愧疚地迎來這一日!我等安肯落於人後,令丞相蒙羞?”
  眾將群情激昂,意氣風發,一顯武將風采,將斟滿的酒杯一干而盡。
  飲至半夜,酒酣耳熱,曹操長久以來埋在心裡的激情全都燃燒起來,炯炯瞳眸射出火辣的光,“你們看那邊——”他用手遙指著南岸說道,“可憐周瑜、魯肅這班人不識天時,竟不知自己氣運已盡!連他營中心腹之人也與我氣脈相通,偷偷倒戈投效曹軍,可見吳軍內已經病入膏肓,四分五裂了,又怎堪我水陸大軍致命一擊?!此乃天助我也!”
  曹操之所以說出這番話,其實有激勵軍中士氣的目的。
  一旁的荀攸聽了醉意頓消,慌忙扯了把曹操衣袖,掩口悄悄諫道:“丞相!丞相!此話恐有洩露,隨便說不得呀!”
  曹操卻聳聳肩,哈哈大笑,不以為然地回應道:“船上在座諸將都是我的股肱之臣,舷外則是滔滔江水,還怕什麼隔牆有耳麼?”
  曹操意猶未盡。他的豪情一旦被激發起來,似乎便很難收止。
  他望著上游夏口的方向說道:“討滅東吳之後,還有一方草寇必須儘早除去,便是劉備、諸葛亮鼠輩。哼!這種逃竄於山林水澤的苟活之徒,稱其為鼠輩還是高抬他們了!竟敢與我曹操為敵?”
  他灌下一口酒,放下手中的酒杯,然後靜默了許久。
  夜更深,月光卻皎皎依舊,冬夜的風拂過江面,寒氣逼人,曹操情不自禁輕咳一聲。
  曹操雖然堅壯而不墜青雲之志,但在凜冽逼人的寒風下,也不免切身感受到自己畢竟是個血肉之軀。他語調低沉、聲音懇切地說道:“唉!我今也已五十四歲了!連年征戰、連年制勝,使我曹軍日益壯大,可我自己也已成鬢髮斑白的初老了!不過諸將勿要見笑,此番滅剿東吳之後,我還有一願,便是一睹舊交喬公兩個女兒的風采!”
  如此毫不掩飾地向麾下眾將袒露心跡,這在曹操身上還是罕有的事。今夜或許是興意正濃,使得他終於敞開了心扉,又或許是他難得的一絲感傷引發了他那如夜霧一般裊裊蒸騰的幾許詩情,於是趁著醉意發抒起胸襟來。
  說起喬家二位女兒,在東吳可是首屈一指的美女。曹操多年前就曾向她們的父親說起,若是機運垂顧,一定將二人迎娶至江北。後來,聽說二人分別嫁與了孫策和周瑜,曹操仍難捨愛慕之情。一直到如今,心中仍時常暗自思忖:倘若有朝一日平定東吳,必定要將二人迎至大興土木於漳水之畔新建的豪華宮殿——銅雀台,共享風花雪月,以此來為自己的戎馬生涯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眾將聽了曹操一番感懷,不由笑了,紛紛稱讚丞相老當益壯,並且頻頻舉杯:“乾杯!乾杯!”祝福他長壽和健康。
  眾人正談笑間,一隻烏鴉飛過帆檣,在月光下啼鳴而去。
  曹操忙問左右:“適才見一鴉往南飛啼而去,烏鴉為何夜鳴?”
  一名近侍回答道:“烏鴉看見月光皎潔,誤以為天將曉,於是離樹而鳴罷!”
  “哦,是麼?”曹操笑了笑,便將此事忘記在腦後。隔了一會兒,他起身站立船頭,斟了三杯酒灑於江中,以祭奠水神,接著撫劍對眾將說道:“我年輕時便是以此劍平黃巾、擒呂布、滅袁術、收袁紹,率兵深入塞北,直抵遼東,縱橫天下,如今又馳臨江南,即將一舉粉碎強敵孫權,此時此刻真是不盡感慨啊!縱使滿腔大丈夫之志,也禁不住因為欣喜而淚濕沾襟。面對今宵此景,回顧一生壯烈,遠眺東吳,我不由得想賦詩作歌,諸位一同和之!”
  於是即興吟了一闕賦,眾將則在旁唱和。
  賦中有幾句是: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
  繞樹三匝,無枝可依。
  豈料剛剛吟畢唱罷,揚州刺史劉馥卻站出來說歌賦中上述幾句不吉利。曹操頓覺敗興,勃然大怒,立即拔劍將劉馥一劍刺死。等到酒醒,曹操懊恨不已,表情沉痛,命劉馥之子劉熙護送父屍回故鄉以三公之禮厚葬。
  五十四鐵鎖之陣
  數日後。
  水軍大將毛玠、於禁二人恭恭敬敬來到曹操面前禀告:“江灣上的所有船隻都已配備鐵鎖停當,完全遵照丞相命令,或五十艘、或六十艘連環相結,旌旗戰具,一一齊備,不論何時開戰,我軍準備萬全絕不會出任何差池。”
  “太好了!”
  曹操立即登上旗艦檢閱水軍,並當場分配職掌。
  中央船隊一律張掛黃旗,作為毛玠、於禁所統領的中軍標誌。
  前列船隊在檣頭升紅旗,由徐晃任大將。
  皂色黑旗的則是呂虔率領的船隊。
  船陣左側可見青旗飄揚,乃樂進所率船隊。右側則是一色的白旗,擔任大將的是夏侯淵。
  此外,夏侯惇、曹洪各率一隊作為水陸接應,許褚、張遼二位主將則分別擔任往來護衛和監戰使。整個大軍從水上一直排列至岸邊的高地,層層疊疊,陣陣相銜,彷彿沿江而立的重岩疊嶂、奇峰峭岩一般,煞是森嚴雄偉。
  曹操以手遮額,信心十足地說道:“迄今為止,我曹操也經歷過無數戰役,但是沒有一次比得上此次這般規模之大、軍備之充盈、準備之細緻周密。”
  連曹操也詫訝於自己竟如此意興遄飛、氣概吞無。
  “時機到了!”
  他向三軍號令道。
  魏軍的龐大船隊即日開始向東吳迫近。
  三通鼓聲為號,水寨的柵門朝三面敞開,所有船隻一艘不漏地魚貫而出,駛入大江。
  這一日,江上風浪滔天,三江航路險惡難行,然而魏軍船隊因各船間首尾鎖結,環環相銜,行走如履平地,故而士氣大振。
  曹操喜不自勝道:“龐統所獻計策果然甚妙!”
  不過由於風大浪高,持續不止,整個船隊雖順江而下,但也僅僅只行駛了數十里,來到烏林的灣口處便落碇停泊了,這一帶的岸上自然仍是曹軍連綿數十里的要塞。船行至此,距離南岸吳軍的主陣已近在咫尺,若是晴朗的天氣便可歷歷在望。
  “丞相,恕臣直言一句,或許丞相又會覺得不吉利而生氣,可眼前這般烈風惡浪,心中難道就一無所慮麼?”
  部將程昱忍不住問曹操。
  “你有什麼不放心的?”曹操反問道。
  “是的。即使這樣的天候下,我軍船隊因首尾連結,船體很少動搖,士卒也無一人暈船,果然不愧是至善至美的良策——可萬一敵軍使用火攻,只恐就要釀成一場慘禍了!”
  “哈哈哈哈!這個嘛不必多慮。眼下是十一月,此季節刮的是西北風,不可能刮東南風。我軍營陣在北岸,吳軍在南岸,若是企圖用火來攻,豈不是引火自焚麼?東吳雖說人才短少,也不至於連個略識氣象和兵法的人也沒有吧!”
  “嗯,丞相說得有道理。”
  眾將甚是佩服曹操的智慧。事實上,曹操麾下的將士大部分是出生於青州、冀州、徐州、幽州等地的北方人,多不習水上生活,故而對於連環之計鮮有不贊成的。
  在等待風平浪靜的這段時間,原先袁紹手下大將、現已改仕曹操的燕人焦觸、張南二人自告奮勇向曹操請命:“我等自幼便習於水性,今願藉船艦二十艘,充任序戰的先鋒部隊!”
  “你二人不都是北方人麼?借二十艘船有什麼用?萬萬不可視若兒戲,徒令敵軍嗤笑!”曹操將二人訓斥了一通,沒有答應其請戰要求。
  焦觸、張南大叫道:“此話太不公道!我二人從小生長於長江畔,駕舟、潛水,無不與在平地上無異。萬一我等吃了敗仗,願受軍法處置!”
  “你二人勇氣可嘉,然而性急暴躁輕視自己的性命卻使不得。況且大船、戰艦全都有鐵鎖系結一起,能夠自由活動的,唯有走舸、艨艟了。”
  “我等原本便沒有打算借大船或戰艦,只要求艨艟五六艘、走舸十數艘,合計二十艘便足矣。”
  “你等準備如何做?”
  “我與張南兵分兩路,突擊至敵陣岸邊,先挫一挫吳軍的銳氣,以揭開大戰的序幕。”
  焦觸熱切地答道。禁不住二人懇切要求,曹操終於答應。
  “可是二十艘太過冒險。”
  為慎重起見,曹操又命文聘率三十艘兵船、加派五百兵士隨行。
  在此,對當時船艦的種類及裝備做一簡略說明想必有益無害。
  戰艦為當時最巨大、最堅固的船種,首尾各配備有石炮,船舷四周圍以鐵柵,船樓上則佈滿弩弓,且有鑼鼓手立於其上指揮各船隻的進退,與今日之戰艦相差無多。
  大船乃最普通的船種,相當於今日巡洋艦所扮演的角色,不僅用來水上運送兵力及軍需,更能直接參與作戰,發揮輔戰威力。
  艨艟為一種快速中型船,整個船體以強韌的牛皮包裹,專門用以往來穿插於敵大型船隊中,或用作奇襲以攻敵不備,可乘載六七十人。
  走舸類似於今日之輕型戰艦,可乘載兵力二十餘人,走舸通常多艘密集散佈於江面,發揮其輕便靈活的特點,或投擲火石,或近身肉搏等,可對敵方大船產生巨大騷擾作用。
  除此之外,還有許多船種船型,大小不一、作用各異,所有船隻大都船首飾有各種彩飾,船身塗滿濃厚色彩,船上插滿旌旗、刀槍等,其堂皇麗靡、鋪張揚厲與水天共映,壯觀之勢簡直無法用言語形容。
  再說吳軍陣容中,早已做好決戰準備,絲毫不敢懈怠。無數輕舸絡繹不絕穿梭往來於江面,帶來各種情報。
  附近山坡上也佈滿哨兵,不分晝夜監視著江面,就連一棵草芥的動靜都逃不過其眼睛。
  眼下,負責監視的一隊將士突然發現異常:
  “來了!”
  “啊,是敵人的船隊!”
  他們並沒有驚慌失措,只是急急地奔下山坡,一直來到都督周瑜的主陣,大聲報告:“江上敵船兵分兩列,駕駛艨艟、走舸乘風順水向我方逼來!敵兵來了!敵兵來突襲了!”
  與此同時,山上瞭望台升起了狼煙,火速將敵情告傳至全軍。
  “快!”
  周瑜立即出現在轅門前,對猬集在一起的眾將士發號施令道:“各將勿慌亂!只不過是敵人的幾艘小船罷了。有谁愿自告奮勇出去迎擊,將其粉碎於江面上,立下序戰首功?”
  只見韓當、周泰二人應聲而出:“末將願往!”
  話畢,立即解開十餘艘係於江岸邊的牛皮船,左右鼓聲齊鳴,朝敵船疾駛而去。
  周瑜登上位於營陣後方的山丘,用手搭在額頭,從瞭望台上向下眺望。江面上兩軍相接,白浪滔滔,一場激戰已經開始了。
  三四十艘快舟張弓亂射,朝這廂突進。原來是曹軍的焦觸、張南率船不顧一切地試圖搶灘登岸。
  “頭一個踏上陸地的,必呈報丞相,在軍功簿上記第一功!”
  二人以沙啞的聲音大聲激勵兵士奮戰。
  吳軍大將韓當手執長槍挺立在一艘快艇船頭,親自迎敵:“好小子,不怕死的就上來吧!”一面嚷道,一面駕船從側面朝敵船橫撞過去。
  焦觸毫無懼色,挺著長矛迎上來,二人來回戰了十數個回合,只因風急浪大,兩船互相撞擊,使力不順,一時竟分不出勝負來。
  周泰在旁卻忍不住了,撥船來相助。
  “韓當!對付那樣的傢伙還須如此費力麼?”一語未畢,手中一杆槍早已擲了出去。
  槍借風勢疾突向前,不偏不倚正刺中焦觸,焦觸撲通一聲跌入水中。
  曹軍副將張南見狀大喝一聲:“瞧我的!”張滿弩弓,箭矢如飛,徑直朝周泰乘坐的船逼來。
  周泰一個勁往船舷後藏,總算躲過箭雨的襲擊,船卻仍朝著敵船挺進。猛然轟然一聲巨響,兩船相撞,船腹與船腹之間騰起一片水霧。周泰覷準了時機,大吼一聲,飛身一躍跳上張南的船,手起刀落,將其砍死,順勢將船也奪了過來。
  水上的序戰以曹軍的大敗而告終,還折損了兩員大將,其餘船隻見狀亂作一團,不顧一切地在風浪中四下逃散。
  “哈哈哈哈!我方大捷!照此勢頭,江上的決戰必將對我軍有利!”
  佇立在山丘瞭望台觀戰的周瑜不禁喜形於色。然而,戰場上戰況瞬息萬變,令他忽喜忽憂,臉色也漸漸陰沉下來,甚至毛骨悚然,心裡極度不安起來——原來,曹操聞聽得戰敗,忍不住憤怒地咆哮,恨不得立即將東吳水軍的舟船全部擊得粉碎,砸入江底,於是下令所有戰艦、大船及艨艟等一股腦展開來,向東吳的岸邊挺進,只見江面上黑壓壓的一片,浪沫飛濺,天昏水暗。
  “真不愧號稱百萬曹軍啊!如此壯偉的船陣,我周瑜掌管水軍十年,從未見過這般規模的水上陣容哩!我東吳如何才能擊破敵陣呀?”
  目睹眼前這陣勢,周瑜幾乎完全被震懾住了。除了戰栗、恨惱,他現在是一籌莫展,毫無招架之策。
  恰在此時,江面上狂風大作、驚濤駭浪,騰起數丈高的水霧,曹操所乘旗艦上的“帥”字大旗竟然應聲折斷了。
  “快看——!”
  江面上頓時一片慌亂。這是決戰首日,眼前的景象正是人人所忌諱的大不吉啊!無奈,曹軍連環之陣的戰艦、艨艟只得捲起帆,轉舵返回烏林灣港口。
  “天助我也!幸好老天護佑我軍哪!”
  周瑜拍掌狂喜道。
  不等高興完,江水忽然騰起一股龍捲風,頃刻間烏云密布,天地晦冥,風淒雨厲,連江岸直至腳下山丘一帶也雷雨大作。
  “啊!”
  周瑜突然一聲絕叫,站在四周的眾將吃了一驚,慌忙奔上前看個究竟。原來是身旁的帥旗旗桿被狂風斷為兩截,周瑜的整個身子恰好被壓在旗桿下,動彈不得。
  “啊!都督吐血了!”
  眾人驚慌失措,手忙腳亂地將他抱起,抬下山。一路上周瑜一聲不發,看來已經昏厥了過去。
  五十五借東風
  由於傷勢不輕,周瑜只得安臥於營帳內,整日除了呻吟,便是昏昏沉沉而睡。
  軍醫和藥師一面全力救治,一面派緊急使者禀告吳主孫權:“都督不幸遭遇無妄之災,病情危篤!”
  聞聽此訊,吳軍全軍頓覺惙怛傷悴,士氣沮喪。
  魯肅尤為擔憂,因為眼下正是孫曹決戰剛剛揭開序幕的緊要關頭。他只得匆匆前往孔明居住的小船造訪,商議對策。
  “想必先生也已經聽說了吧,怎麼辦才好哩?”
  孔明似乎一點兒也不犯愁,他反問魯肅:“仁兄對此事如何看呀?”
  “我還能有什麼看法?突然發生這種意外,對曹操來說是天降福音,對我東吳只能是個致命災禍!”
  “致命災禍?仁兄不必過於悲觀,只要周都督的病能立時轉愈,就沒事了呀。”
  “若是能快快轉愈,那可真是東吳之大幸啊!”
  “好!那我二人一同去看看他吧!”孔明說著站起身來。
  下了船屋,二人騎上騾子直奔周瑜所在的主陣。走進帳內,只見周瑜裹著厚厚的衣裳橫臥在榻,口中頻頻發出呻吟。
  孔明走近病榻,在他枕邊輕聲問:“感覺怎麼樣?”
  周瑜微微抬起眼皮,舔著乾涸的嘴唇吃力地答道:“哦,是諸葛先生啊……”
  “都督,振作些! ”
  “不行嘍!只要一起身,就頭昏眼花,一吃藥就吐……”
  “都督是為什麼事情憂煩吧?依亮看來,貴體並無甚麼大恙呀。”
  “憂煩?……不不,沒什麼憂煩。”
  “既然如此,都督立時就可以下床啦。來,站起來試試看!”
  “不,不,只要頭一離開枕頭立即就感覺眼冒金星……”
  “都督乃是心病啊!完全是心理作用!都督請往天上看,日月經天,有陰有晴,朝夕不測,循環往復——此乃宇宙之天象。即使有時狂風暴雨,也並不是天體病煩的緣故,只不過是一時表象,待到雲開日出之時,自然會露出其本真來的。”
  “哦,哦……”
  周瑜呻吟著又閉上眼睛。
  孔明不禁笑著說道:“只要都督心平氣和,病象自然會在一呼一吸之間逐漸離你而去。若是想徹底祛除病根,只需服用些清涼的藥劑便可。”
  “有什麼絕好的清涼之劑麼?”
  “有的!一味服下去,包管都督即刻氣脈順暢,病情馬上就會轉愈。”
  “諸葛先生……”周瑜終於支著身體坐了起來,“還望先生為了我周瑜,哦不,是為了東吳,即刻示教!”
  “好吧!……只是此秘方倘若洩露與他人,即靈效頓失,故請都督屏退左右……”
  一聲令下,左右近侍全部退了出去,除了魯肅,別無旁人。於是孔明取筆在紙上寫下十六個字,交與周瑜:欲破曹公,宜用火攻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這便是都督的病源所在吧!”
  周瑜驚愕不已,目不轉睛地註視孔明良久,最後才笑著說道:“佩服!佩服!先生真可謂眼力通神……看來沒有什麼事情瞞得過先生哪!”
  眼下是東北風勁吹的季節。倘若對北岸的曹軍使用火攻之計,弄不好便會使火撲向南岸,引火自焚,重創己方的船隻和營寨。
  孔明洞穿了周瑜心中的鬱悶,並且一語點透。而周瑜事先尚未同孔明商議過這條秘計,不想卻被一下子識破,驚愕和佩服之餘他也終於明白一個道理:對這個睿智超群之士隱瞞任何事情都是完全徒勞無益的。
  “眼下軍情急迫,天象又不順意,我們究竟應該如何做?”他只得虛心地聆聽孔明垂教。
  孔明回答:“亮年輕時曾幸會一異人,傳授給我八門遁甲天書,內中有祈禱風伯雨師之秘法。都督若想求得東南風,亮願意窮盡畢生之心血,依天書所示為都督祈得東南風。”
  其實,孔明早已成竹在胸,故而相當悠然篤定。因洋流及南國氣溫的原因,每年的冬十一月總有幾天會刮起反季節的東南風,令人簡直不敢相信竟還是在冬季。此種季候現像後世稱之為“信風”。
  今年信風迄今尚未刮起。不過,孔明長年隱居隆中的時候,年年仔細觀察過季候,發現沒有一年例外,由此深信今年要不了多久就會刮起東南風。
  “十一月二十日乃甲子日,在這一天祭拜天神,三日之內定會有東南風起。都督只需於南屏山上築一座七星壇,孔明一心一意祈禱,必將從蒼天借得東風!”
  周瑜聽了喜出望外,頓時忘記了疾病,立即走出帳外,親自安排築壇之事。魯肅與孔明也催馬直奔南屏山,一同勘測地形,監督工程進度。
  五百士卒於南屏山修築祭壇,祭官則有一百二十人,一切按照傳統古禮做好準備:取東南方位的紅土修築了一座方圓二十四丈、每層高三尺共九尺的三重祭壇,下面一層插著二十八宿旗,作蒼龍、玄武、白虎、朱雀之狀;第二層豎有六十四面黃旗,按六十四卦,分八位而立;上一層則以四人肅立其上,各人帶束髮冠,穿皂羅袍,鳳衣博帶,朱履方裾。左側之人手執長竿,竿尖上以雞羽為頂蓋,以招風信;右側之人則舉係有七星號帶的長竿,以表風色;後面二人分別手捧寶劍和香爐。
  祭壇下又立二十四名士卒,各持旌旗、寶蓋、大戟、長戈、黃鉞、白旄、朱幡、皂纛等,環繞四面擔任護衛,以驅避邪魔。——單以陣勢來看,絕對稱得上是一次規模浩大的祭典。
  孔明於十一月二十日甲子吉辰來到壇前。他前一日便已沐浴齋戒,淨了身。此刻,但見他身披白色道衣,跣足散發,步向祭壇,預備開始三日三夜的祈風儀式。
  就在開始前一刻,孔明突然高聲叫道:“魯肅在否?”
  魯肅在壇下立即回應:“魯肅在此。”
  孔明向他招了招手:“上前來聽好!”隨後厲聲吩咐道:“從現在起,我要開始祈風了,倘若有幸上天憐憫我孔明一片心跡,三日之內如願吹起東南風,則速按照事先所定計向敵陣發起攻襲,一刻也不要遲疑——仁兄可將此意報告週都督,請都督務必做好萬全之準備,等候時機!”
  “明白了!”
  魯肅立即撥馬疾速奔下南屏山。
  魯肅離去後,孔明又吩咐壇下一眾護衛將士:“我祈風時各人不得擅離方位!不得交頭接耳!不得失口亂言!若有任何異象發生,也不得失驚打怪!違令者立斬不饒!”
  說罷,孔明緩步登壇,觀瞻方位,南面而向。
  焚香於爐,注水於盂,然後默默祈禱了約莫兩個時辰。
  但見孔明口中念念有詞,三唱祝文,仰天暗禱,彷彿真的通真達靈一般。壇上壇下士卒個個啞然無聲,一片肅靜,連天地萬像似乎也顯得出奇的闃寂。
  稀微的星光在天空閃爍,不知不覺中天色已暗,夜幕降臨。孔明走下壇來,在帷幕中稍許休憩了片刻,並吩咐祭官和護衛將士道:“各人輪流吃飯,稍事休息。”
  到初更時分,孔明再度登壇,徹夜作法。然而,深夜的星空唯覺冷峭淒清,像死一般闃寂,卻不見有任何云動風起的徵兆。
  與此同時,魯肅這廂早已飛報周瑜,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同時派快馬向吳主孫權報告了事情的始末。一切俱已停當,只等待時機來臨,一旦孔明祈風靈驗,江面上吹起久盼不至的東南風,便將即刻發起全面總攻。
  除了堂而皇之的祈風儀式外,另一方面黃蓋也已按照原先計劃暗地備妥二十餘艘快舟,船上載滿枯葦乾柴,上面灌以魚油,下面則暗藏硫磺、焰硝等,各用青布油單遮蓋;又預備了熟悉水性的精兵三百餘名,悄悄乘於各船上,只等“大都督一聲號令”。
  這路人馬自然從一開始便是在極為機密的情況下佈置。與黃蓋一同謀劃的甘寧、闞澤二人則巧妙控制了敵方的奸細蔡和、蔡仲兄弟,將其窩盤在水寨中,拉著他們整日飲酒,故作懈怠,且反反复复商議諸如“如何才能順利逃脫,平安地到達曹丞相營中?”之類,愣是不放一人登岸。
  翌日也很快天昏日暮,日落時分的夕陽和晚霞將大江映得通紅。
  誰也沒有想到,吳主孫權差人前來傳令:
  “吳侯親率禦旗下所有剩餘兵船溯江而上,已在距離此地前線八十里處下碇。”
  孫權的船隊、前線的先鋒部隊及中軍所有將士全都嚴陣以待,只等周瑜大都督一聲令下,便要衝鋒殺敵。
  各陣將士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渾身汗毛豎起,全神貫注地默叨著:“快了吧?快了吧?”
  夜愈深愈顯得靜謐。星光澄澈,雲風不動,三江之水也彷彿在黑甜鄉中沉睡,隱約只有魚鱗般的微波在粼粼搖曳。
  周瑜禁不住嗔怪道:“怎麼回事啊?祈風好像一點兒也沒用嘛!……會不會又是孔明在耍花樣?再不就是連他自己也對先前的信口開河、說花說柳後悔莫及,沒了半點自信,想必此刻正在南屏山的七星壇上進退兩難,懊惱不已吧!”
  魯肅在一旁打著圓場道:“不,不!孔明絕非輕易狂言、輕率行事之人,他斷不會自求禍災上身的。還是再靜觀些時候吧。”
  “……可是,魯肅你想想,眼下已近冬末,怎麼還可能吹東南風哩!”
  就在周瑜話音剛落不到兩個時辰,滿天雲走星移,天象驟變,只見水霧颯颯,烏雲颺颺,頰旁絲絲微風拂過,而且正是南國特有的東南風。
  “咦?好像起風了?”
  “是呀!起風了!”
  周瑜與魯肅情不自禁大叫起來,同時沖向轅門外。
  舉目四望,但見豎立在各陣數以萬計的旌旗旄幡等盡皆朝著西北方向翻捲飄舞。
  “啊,真的是東南風!”
  “是東南風!”
  雖然久久等待的便是這一刻,然而當此刻真的來臨時,二人還是驚詫得啞然無語了。
  猛然,周瑜渾身震顫著說道:“孔明究竟是人還是妖魔?竟然能令天地造化為之逆變,神鬼莫測,真是不可思議呀!若留此人在,豈不是禍國殃民、貽害國家和百姓?比之先前的黃巾之亂以及各地頻生的左道邪教,其危害恐猶過之。不若趁早除了他!”
  說罷,便喚來丁奉、徐盛二將,命率領水陸兵士五百,立即趕往南屏山。
  魯肅不解地問:“都督,這是要去做什麼?”
  “容後再相告吧。”
  “莫非是去殺孔明?眼下決戰在即,豈可置大戰於不顧而胡亂殺人?”
  “… …”
  周瑜緊閉雙唇,沒有說話,可是乜斜著魯肅的眼神卻似乎在責怪他:“你真個不可救藥的大將哩!”此時,溫煦如春的東南風恰好拂過周瑜那炯炯有神的雙眸。
  水陸並進、直撲南屏山而來的五百兵士中,丁奉率領的三百人搶先爬上山。
  抬頭仰望七星壇,只見手捧祭具、擎著旗幟等的祭官士卒等個依方位堅守原地,像宛一根根木頭似的一動不動,卻獨獨不見孔明的身影。
  “孔明在哪裡?!”丁奉高聲喝道。
  一人回答:“在帳幕中休息。”
  這時徐盛也帶著水兵乘船趕到,二人領著手下一同撲進帳幕——
  “不在啊!”
  “怎麼回事?”
  一眾人立即里里外外不著邊際地搜了一遭,自然是一無所獲,正在狐疑納罕,一個兵士叫道:“他跑了!”
  徐盛頓足道:“糟了!他應該還沒逃遠,快追!務必砍下孔明的腦袋來!”
  丁奉唯恐落後,立即手起一鞭,也縱馬追去。追到山麓下來到一條小河旁,撞見一男子,便問有無這般模樣的人經過。男子回答說:“哦,穿著白袍、披頭散發的人?從這裡乘小舟劃向大江,換搭上等候在那裡的大船,朝北邊去了,轉眼就跑得沒影兒了。”
  徐盛、丁奉發急道:“一定是他!千萬不可讓他跑了!”
  二人互相叮嚀,又繼續向長江岸邊追尋而去。
  追至岸邊,徐盛所率兵船數艘張滿了帆,朝著上游溯流疾駛。
  忽然見江上一條行跡詭異的船。
  “等一等!等一等!前面舟中之人不是諸葛孔明先生麼?週都督有重要事情相告,特派我等在後面追趕。請先生停一下,容我轉致——”徐盛揮著手大聲叫。
  果不其然,身穿白袍的孔明的身影出現在前方船尾,呵呵大笑著應答道:“各位辛苦了!週都督欲相告之事不用轉達我早已知道。還請速速回去轉告週都督,趁東南風起,即刻向敵陣發起攻擊。諸葛亮也該回夏口去了,他日有緣同都督再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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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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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風北春。
  “不要讓他逃跑了!”
  徐盛忙催促划船張帆的兵士,同時不住地敲擊著船舷,大聲喊道:“快追!絕不能讓孔明跑了!”
  孔明端坐在前面的船艙內,望見後面窮追不捨的敵船,不緊不慢地微笑著。而坐在他對面的一員大將卻按捺不住,站起身說道:“這幫傢伙真是不死心哪!我出去看一眼就回。”
  他現身在船尾,對著徐盛的船朗聲叫道:“有眼睛的聽好了!有耳朵的聽好了!我乃常山趙雲趙子龍!今日奉我劉皇叔之命,停舟等候在江畔,恭迎軍師返回夏口,你等東吳將士有何理由阻攔?!現在又無禮地追緊而來,莫非想對我軍師做什麼勾當不成?”
  徐盛也立於船頭回道:“不不不!我們並不想加害於諸葛先生。實在是周都督有要事轉告諸葛先生,故望停船稍等片刻,又何必行走如此急促哩?”
  “哼!真是笑死人!口口聲聲說無惡意,船上乘載那麼多兵士又是做什麼的?你這種謊話連小孩子也騙不過!你看見這個了吧——”
  趙雲說著,舉起手中的弓,搭上箭,繼續說道:“我只要一支箭便可輕而易舉收拾你!不過我們夏口絕不會像對待曹操那樣對待東吳,我是怕傷害了我們兩軍的友好情誼,故此才不放箭射你。若是還一面鼓唇弄舌說好話一面胡亂來的話,就不客氣了!”
  話音剛落,趙雲張滿了弓,“嗖”的一聲,一支箭朝徐盛飛過來。
  “啊!”
  徐盛慌忙縮起脖頸。豈料趙雲此箭並不是瞄准他而射,箭矢從他頭頂上飛過,正射中身後的帆索。大片的帆立時應聲而落,橫著跌入水中。船沒了帆,立刻在江上團團打轉,眼見就要傾覆,滿船的兵士頓時驚慌失措地亂作一堆。
  趙雲呵呵笑著,扔下弓,回到船艙裡,與孔明相對而坐繼續談笑風生,臉上的表情就像無事發生一樣。
  待徐盛從水中撈上帆,重新張起,再度向前追趕時,孔明乘坐的船早已駛出老遠,彷彿一隻小鳥若隱若現於菸波浩渺的江面上。
  “徐盛,追不上的,不必再追了!”
  江岸上有人扯著嗓門喊住了他。徐盛一看,原來是丁奉。
  卻說丁奉快馬加鞭從陸地沿著江岸疾馳而來,追趕孔明,先前一幕看得真真切切,他不由地慨嘆道:“看來孔明的神機非我等所能及也!再說,前來接應的船上所立大將不是趙雲趙子龍麼?常山趙子龍,那可是萬夫不擋的勇將,自長坂坡之後,其威勇之名天下人俱知。以你我些少兵馬,即便追上他,也只有白白送死的份哩!雖說都督命令我等追殺孔明,可你我都送死了又何以復命?回去吧,回去吧!徐將軍,快快收兵吧!”
  丁奉說罷,揮手向徐盛做了個手勢,便撥轉馬首離開了岸邊。
  徐盛也只得無奈掉轉船頭往回行。
  “又叫孔明耍了!”二人將經過報告給周瑜,周瑜一聽便氣得咬牙切齒,“我早料到他會耍花樣,故此時時刻刻提防著他,未敢掉以輕心。他孔明前來吳軍營中絕不是為助我東吳而來的!早知如此,不如三下五除二搶先殺了他就好了!唉,只要孔明一日在世,我周瑜便一夜不得安睡啊!”
  曾經一度從心底里被孔明深深折服的周瑜,如今一旦突破折服的極限,便反過來變成了對於未來的恐懼。既然如此,莫如先討襲劉備、殺了孔明,然後再與曹操決戰——周瑜情不自禁吐露出一個驚人的念頭。
  “都督!焉有拘泥於小事而捨棄大業之理?況且,眼下與曹操決戰的計劃已經全都就緒,萬事俱備,豈可半途而廢?”
  周瑜自然不是迂愚之人,聽了魯肅的勸諫,立即接過話:頭說道:“子敬之言極是!”
  Ⅳ·劉備入川
  一降船
  “如此難得機會豈可讓它從手中溜走?”聽了魯肅的勸諫,周瑜重新振作起來,即刻命令道:“喚甘寧前來!”
  一時間,吳軍主陣中充滿了緊張而活躍的氣氛。
  “甘寧在此!”
  “哦,已經來了?”
  “是不是即將向敵人發起進攻?”
  “當然!——現命你,”周瑜開始威嚴地發布軍令,“按照之前的計劃,先以混入我陣內蔡和、蔡仲二人作囮子,將計就計一舉擊潰敵軍大勢!……千萬不可疏忽,以免生出差池!”
  “遵命!”
  “你可先以蔡仲帶路,向曹操謊稱投誠,駕船靠近北岸的敵陣。從烏林登岸,隨後打著蔡仲的旗號逼近曹軍的糧倉,一把火將其燒個乾淨。火勢既旺,便可同時迫近敵營,從側面將敵陣攪個天翻地覆!”
  “明白了!餘下的蔡和如何處置?”
  “蔡和另有他的用處,只管留下無妨。”
  甘寧領命退下後,周瑜又命人喚來太史慈,吩咐他道:“你率三千騎兵直奔黃州一帶,予曹軍以重擊,突入敵軍主陣,施火攻之計令其潰不成軍,如見到紅旗,便是吳侯親率人馬。”
  第三名將領,周瑜喚來的是呂蒙。
  周瑜命令呂蒙:“命你率三千人馬渡江,與甘寧會合,配合他深入敵陣力戰!”
  接下來命令凌統:“你率人馬趕往彝陵一帶,見到烏林方向大火蜂起,便立即傳報備知!”也給了他三千兵馬。
  又命董襲率兵從漢陽往漢川移動,同時命潘璋率三千兵馬往漢陽接應董襲。
  六隊先鋒部隊皆以白色旗幟為號,即刻分頭行動。
  再說東吳的水軍,眼見己方陣內調兵遣將的好不奔忙熱鬧,個個摩拳擦掌,翹首以待。尤其是殷殷期盼著反間計早日成功實施的黃蓋更是按捺不住了,他立即派人給曹操方面送去書信,信中寫道:時機終於來臨!今夜二更時分,我將竭盡所能奪取吳軍一切兵糧及軍需品,滿載兵船,依約投效貴軍麾下。其時若發現船檣上懸有青龍牙旗的船隻,即為從吳陣脫逃出來駛往貴方的降船。
  黃蓋一面向曹操通風報信表示諸事依計安排妥帖,一面加緊夜晚的準備工作。以二十艘火船為頭陣,四隊兵船緊隨其後作為接應。後面第一船隊領隊軍官為韓當,第二船隊領隊是周泰,第三船隊蔣欽,第四船隊陳武,總共率領著約三百餘艘大小船隻,四隊兵船首尾相接,嚴陣以待,只等夜晚到來。
  夜幕已悄然覆蓋江面,江上風急浪兇,從拂曉便開始刮起的東南風刮了一整天,此刻依舊吹個不息。
  這是個溫煦的黃昏,風中充滿些許暖意,令人無精打采,幾欲慵懶。
  江面籠罩在一片氤氳煙霧裡。黃蓋覺得這是個好兆頭,於是命人解開纜繩,船隊一齊出發。
  三百餘艘艨艟戰艦乘風破浪向北岸進發。周瑜、程普等人乘坐的龐大的旗艦也跟隨在後,風懸帆滿,旌旗招展,一路浩浩蕩盪向前挺進。
  跟隨在最末斷後的是左丁奉、右徐盛率領的護衛船隊。
  魯肅與龐統則留守在營,負責守衛主陣。
  這一夜,由吳主孫權親自統率的兵馬早已越過黃州之界,正在向前繼續推進。
  接到兵符,獲悉吳侯已經出兵的周瑜,立即派出一支人馬,前往南屏山舉旗接應。不久先鋒陸遜便到了,隨即趕往孫權帳中報告:“都督一切都已部署妥當,只待夜晚舉動!”
  暮色越來越濃,大江浪濤在暴怒狂哮,東南風不停地朝北岸猛刮,亂雲飛渡,氣勢森殺,天地間瀰漫著一股詭秘的氛圍。
  再說身在夏口的劉玄德,自軍師諸葛亮孤身赴吳以來,整日翹首期盼他歸來,焦急的心情使一日如三秋。昨日起忽然一反往常刮起東南風,他便想起孔明臨行前說的話,於是趕緊吩咐趙雲:“快去接軍師歸來!”
  昨晚船便出發了,於是今天一早劉玄德便登上望樓,眼巴巴地遠眺江面。
  忽見一葉小舟像條鱖魚似的溯江而來。待船駛近了,這才看清船上原來是駐紮江夏的劉琦。
  劉玄德將劉琦迎上望樓,急忙問道:“怎麼事前毫不知會,急急地便趕來了?”
  劉琦回答:“昨夜以來,我方細作便不停來報,說是東吳的兵船與步卒等隨東南風起而緊張備戰,看來不等風息,必有一場惡戰啊!難道皇叔這邊還一無消息麼?”
  “哦,昨天入夜以來我也頻頻得到急報,可是前往東吳的軍師未回來之前……”
  二人正合議著,一名士兵跑來報告說:“有一艘小船從樊口方向駛來,船首飄揚的旗幟像是趙子龍趙將軍的!”
  “啊!回來了!”劉玄德與劉琦二人急忙下樓來,趕至碼頭迎接。
  果然是乘載著孔明與趙雲的船。
  劉玄德心裡的欣喜自不必言。君主互道平安之後,劉玄德便拉著孔明登上夏口城上的一處小閣。
  問到吳曹兩軍的情況,孔明答道:“眼下事情急迫,恕亮不能一一向主公詳述這一陣子的種種經過。亮只想知道:主公是否已經安排萬全?我軍準備是否已經萬無一失?”
  “當然!水陸各路人馬都已準備妥當,隨時可以出兵應戰!只等軍師回來!”
  “那好,那我們可以立即進行部署,向作戰要地下命令了。倘若主公允許,亮打算先將這些事情處理掉。”
  “作戰指揮本來就是軍師的權責,請立即開始吧!”
  “請主公恕亮僭越!”孔明說罷,立即起身,首先喚趙雲,“你可率手下兩千人馬渡江,埋伏於烏林的小徑中,等今夜四更時分,若是曹操率兵逃至那裡,先放過先頭人馬,然後從中間截斷曹兵,痛擊敵人,但不必殺得他一個不剩,有曹兵逃走也不必盡力去追,只待殺得差不多時,放一把大火,搗毀敵人的核心。”
  趙雲領命剛欲退下,忽又回頭問道:“烏林有兩條路,一條通往南郡,一條通往荊州,曹操會走哪一條?”
  “他必定敗走荊州,然後輾轉回許昌,應該錯不了。”
  孔明彷彿在端詳自己的掌心似的,胸有成竹般答道。隨後又喚張飛前來。
  孔明對張飛下令道:“你率三千騎兵渡江,切斷曹軍通往彝陵之路!”
  他緊接著又補充道:“切記,務必將兵馬埋伏於葫蘆谷,曹操一定會避開通往南彝陵的路,朝北彝陵方向逃竄。待明日雨後天晴,曹操的敗軍必來此地埋鍋造飯,你望見炊煙時便可一舉出擊!”
  張飛對於孔明煞有介事的預測不免心生狐疑,但還是應了一聲“明白了!”便領兵往葫蘆谷方向疾馳而去。
  隨後,孔明又喚來糜竹、糜芳、劉封三人:“你等三人搜羅盡量多的船隻,沿江岸埋伏,見到曹軍陣營陷入潰亂之際,便可趁機將其兵糧軍需等盡數掠過來,全部裝上船。除此之外,若有掉落於地的馬俱、器械等,也一併帶回!”
  然後他囑咐劉琦:“武昌乃緊要之地,千萬不可失守,無論如何不能輕易離開城郭。公子現在便請回吧,還望領兵鞏固江岸防守,若發現逃來之敵,立即虜獲,編入己方陣營也無不可。”
  最後他又催促劉玄德道:“請主公與臣一同登上樊口的高地,在那裡可以一眺周瑜在大江上指揮作戰的壯觀景象,請整裝出發吧!”
  “這麼快就要開戰了麼?我當然不可這般裝束前往了。”於是劉玄德趕緊更衣穿戴好甲胄,準備與孔明一同前往樊口的瞭望台。
  卻說還有一名大將一直悄聲佇立於旁,自始至終沒有聽到軍師給他下達軍令。
  “噢,軍師……”此時他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二人轉身一看,原來獨獨漏掉了關羽。
  不知孔明是不是故意的,只見他若無其事地問道:“哦,是關將軍!有事麼?”
  關羽的眉宇間露出不滿的神色:“從一開始我就以為自己會被賦予重任,所以一直默默地待在一旁,沒料想軍師對我卻沒有一句指示,不知是為什麼?關羽雖然不才,也跟隨主公參加過大小無數次戰役,哪一次不是擔當先鋒奮勇殺敵?為什麼今日大戰將臨,偏偏不委用我關羽?這是何道理?!”
  孔明淡然地回答:“不錯。我雖有心用你,卻有一點兒顧慮,故此將你留在營內擔任護衛。”
  “什麼?顧慮?請軍師講清楚,難道你懷疑我關羽的節義有問題?!”
  “不不!沒人懷疑關將軍的忠節。不過你回想一下,當初你曾受過曹操恩遇,離開許昌時,不是還因為感念其情誼而發誓他日必將報之麼?如今,曹操兵敗烏林後,必走華容道,若命你在華容道設伏,一舉擒之,拿下曹操的首級簡直如囊中取物般容易。不過,亮所慮及的也正是這一點。依關將軍的性格,有恩必報,看到曹操身陷絕境,一定會顧念舊情,我怕你會放他一條生路!”
  “不!軍師多慮了!以前的恩遇我已經報答過了——那時候,我斬顏良、文丑於陣前,解白馬之圍,使他力挽頹勢重新振作起來,這些都是報恩之舉,為何今日還要再給他一條生路?請軍師千萬給關羽一次立功機會吧!我若是徇私情壞了軍師的計劃,甘願受軍法處置!”
  劉玄德在一旁看關羽言辭懇切,起了憐憫之心,向孔明求情道:“軍師有此顧慮不無道理,然大戰當前,像關羽這樣的猛將讓他留守營中,恐怕不止對世人,甚至對己方兵士他都會覺得沒面子。不如給他一支人馬,讓他也上戰場一顯身手吧,如何?”
  孔明一副無奈的表情,說道:“既然如此,那就叫他立下萬一有違軍令,甘願服罪的軍令狀!”
  關羽立即手書軍令狀一份交與孔明,同時不服氣地反問孔明:“我已經遵命寫了軍令狀,不過,若是曹操不像軍師所料的,沒有走華容道,軍師自己又該受何處置?”
  孔明微笑著發誓:“若是曹操不走華容道,而逃往其他方向,亮亦甘願問罪受罰。”
  隨後孔明向關羽下令:“將軍可悄然埋伏於華容山,在山口之間點燃乾柴,升起煙火,然後伏擊曹操的退路,則必可置曹操於死地!”
  “咦?”關羽打斷孔明的話,“山口燃起煙火,這豈不是讓原本敗逃而來的曹操心生懷疑,轉而逃往他處了麼?”
  “不不不!”孔明笑了,“兵法中有所謂虛虛實實之說,而曹操深諳虛實之道。他若是見前行的山道上有煙火,料想必定是敵人虛張聲勢的偽計,反而膽敢往前。——欲以謀制敵,必先識破敵人的智謀而先敵為謀,說的就是這個道理。關將軍,無須多疑,趕快前去吧!”
  “遵命!”關羽嘆服著退下。養子關平、心腹大將周倉等伴隨其左右,關羽率手下五百餘名校刀手徑直向華容道而去。
  關羽走後,劉玄德似乎較之孔明還要擔心:“關羽篤情重義勝過一般人,雖然先生適才以言語相激才交付重任與他,但恐怕到那時候,他仍會做出相助曹操的事情來……看來還是按照軍師原先的計劃,命他留守在此的好!”
  孔明卻斷然不同意:“那也未必是個良策,倒不如派關羽前去較合乎自然吧。”
  見劉玄德臉上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孔明又解釋道:“我來告訴主公其中的道理——亮觀天文以推測人的命相,此番大戰,雖曹軍就此衰敗已是必然,但觀曹操命數,又似乎還不至於絕滅,其天壽尚存。故此,若關羽心底仍存有往昔受曹操恩遇必當報之的念頭,不如趁此次機會留個人情讓他做了,也不失為一件美事。”
  “先生……不,軍師!原來你早已洞悉這一切,所以才派關羽前去的?”
  “倘若連這一點都看不透,亮又如何用兵遣將,使人盡其能,各得其所?”
  說罷,孔明又催促劉玄德趕緊登上樊口的山頂,下游方向很快便要烈焰騰空,焦天灼地了。
  東南風一個勁兒地吹拂著。
  暖煦的風在這個季節顯得異樣非常。
  ——這是從昨日起發生的反常現象。
  再說在此前後曹操的起居有何異樣?曹軍營中有何動靜呢?
  “此乃不吉之天象異變。對我軍來說,切切不可掉以輕心啊!”謀士程昱向曹操建議道,他倒並非賣弄自己的才智,“還望丞相明察!”
  曹操卻大不以為然:“為什麼說此風乃不吉之風?你想想,時值冬至,萬物枯槁,所謂\'冬至一陽生\',至陰便會生陽嘛,現在正是來復之時,眼下吹東南風有什麼好奇怪的?”
  恰好此時,江南方向的一葉小舟翩然而至。因為風是由南向北猛吹,小舟幾乎毫不費力,如箭一般飛馳而來。
  “黃蓋派來的使者!”
  小船上的人遞上一封密信之後,便迅速離去。
  “哦,是黃蓋送來的書信?”
  曹操期待已久,於是即刻展開密信,細細讀起來,眼神卻顯得相當鎮定。
  信的大意是:
  自前次約定之後,因周瑜關防甚緊,未敢輕率行事,只得靜待良機。如今時機已到,大批兵糧軍需品即將由鄱陽湖囤所運抵江岸前線,我奉命督辦此事。此乃上天助我也,萬不可坐失此絕好機會。萬事皆備,我將依此前所約,於今夜二更時分好歹取了江東名將首級,並滿載無數軍需兵糧於船,投奔貴軍。降船的船檣上懸有青龍牙旗,望丞相知會麾下各將休要誤認。
  黃蓋謹言
  建安十三年冬十二月十一日
  “我還在想他會怎麼樣呢,看來不必我替他擔心了,黃蓋不愧是隻老狐狸,深謀遠慮,選瞭如此好時機,借今天的風向逃脫吳陣來降,是最好不過的了!餵,各自準備好了,不要出錯!”
  曹操非常高興,向各陣大將傳達了命令之後,又率領一眾將士親臨水寨,登上其中的旗艦。
  夕陽被厚厚的鉛灰色雲層遮蔽住,隨著暮色降臨,江上的風也愈吹愈烈,波濤洶湧,掀起層層巨浪,彷彿有千萬條黃龍在翻騰。
  夜幕終於降臨。此時在吳軍營中,也掀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
  黃蓋與甘寧已經趕往前沿陣地,營中只留下蔡和一人。
  忽然,一隊兵士闖入,朝他喊道:“週都督召見,趕快去!”說罷,不由分說便將他圍住,雙手綁了起來。
  蔡和仰天大叫:“我犯了什麼罪?”
  “我等也不知道。有什麼話,到都督面前去解釋吧!”兵士們聲色俱厲地將他強行拖走了。
  周瑜早已在帳中等候。見到蔡和,便立即拔出劍來怒喝道:“你這個曹操派來的奸細!為了用你來祭祀戰神,才留你的性命到今天,現在沒必要再留了,軍中正少福物祭旗,我要藉用你的頭顱!”
  蔡和哀號著,口稱甘寧和闞澤也是同黨,為何只殺自己一人,未免有失公道。
  周瑜一陣大笑:“這一切都是我的計謀!”說罷,劍光閃處,蔡和的首級已經滾落在地。
  二赤壁鏖戰
  已近初更。
  蔡和的首級被運至江邊皂纛旗下,供在水神火神案前奠酒燒紙祝禱過後,又用其鮮血祭了軍旗,隨即周瑜向最後一隊水軍發出號令:“出征!”
  而此時,稍早出發的第一船隊、第二船隊及第三船隊,早已首尾相銜,行駛在江面上了。
  黃蓋乘坐的旗艦上,豎立著一面特別醒目的“黃”字帥旗,其餘大小各船則一律懸掛青龍牙旗。
  狂風隨著夜色漸深而稍趨和緩,但吹的依舊是東南風,江上也依舊波濤洶湧,惡浪滔天。透過亂雲,依稀可見微弱的月光,忽而亮冽,忽而蒼白,忽而晦暝,淒愴的氛圍愈來愈濃。
  三江水天夜已深,
  千條銀蛇猶躍騰;
  鼙鼓止鳴舷畔詠,
  水寨幾萬結夢魂。
  北岸的曹軍營中隱約傳來歌吟之聲。乘坐在旗艦上的曹操忍不住側耳細聽,轉頭問程昱:“是誰在吟詩?”
  “是在艦尾警戒的哨兵吧。丞相是個詩人,屬下們耳濡目染,個個詩情洋溢,自然連兵士也能吟上幾句詩呀。”
  “哈哈哈!詩句雖不怎麼樣,倒也道出了其一腔熱情。去將那個哨兵喚來,我要賞他一杯酒!”
  身旁侍衛立即起身向船尾走去,幾乎差不多同時,樓檣上有人高聲叫了起來:“有船!好像有許多船正從南面向我方靠近!”
  “哦,看見船隊了?!”
  諸大將及其手下將士立時齊齊地站立起身,有的奔向船尾,有的登上船樓去觀望。
  只見驚濤駭浪之中,一支船隊正緩緩駛近,在月光映照下,人們將船上的帆幔看得真真切切。忽而亂雲蔽月,一瞬間江上變得黑白莫辨。
  “看見旗幟了麼?是不是掛著青龍牙旗?”曹操在下面大聲詢問。
  船樓上,諸將齊聲答道:“看見了,是龍舌旗!”“所有的船檣上都掛著!”“是青龍牙旗!沒錯,是青龍牙旗!”
  曹操滿臉喜色:“是麼,太好了!”他點著頭,滿懷希望地邁著大步朝船首走去。
  此時,船樓上負責瞭望的一名將領又報告:“這幾條船的後面還跟著一條大船,我看到船上飄揚著\'黃\'字大旗!”
  曹操一拍大腿,叫道:“沒錯,沒錯!那一定是黃蓋乘的船了!他沒有爽約,現在依計來投效我軍,真乃天助我曹軍啊!”接著又環視一眼圍在四周的幕僚諸將,說道:“東吳敗局已定,我軍勝券在握!現在東吳已經猶如在我掌心之中了!”
  借助東南風之力,船隊駛來的速度快得驚人,轉瞬間,黃蓋的艨艟已近在咫尺。——就在此時,程昱突然驚叫著向眾人發出警示:“咦?不對勁兒……來船甚是可疑,各位切不可掉以輕心!”
  曹操顯得頗不高興,盯著程昱詰問:“程昱!有什麼可疑的?”
  程昱回答道:“若是滿載兵糧軍需等,船體必穩重,眼前來船,輕且浮,不像是載滿重物的樣子。這還不是詐降的證據?”
  聽他這一說,曹操恍然大悟,嘴裡直叫道:“有道理!有道理!”他那一雙炯炯有神的眸子閃著異樣的光,緊盯著江面看了片刻,不禁失聲叫道:“糟了!今夜風緊,盡是朝我方吹來,若是敵人使用火攻之計,如何防得住?誰去阻擋他們,千萬不可叫他闖入水寨!”
  後面該怎麼辦?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眼下先下此命令再說。
  文聘應聲站出來:“臣請一往!請丞相速速擬定防敵大策!”
  文聘離開旗艦,換乘上小艇,率七八艘兵船、十餘艘快艇,逆風而往,迅速擋住了對方船隊的航路。
  “等一等!等一等!”他站立在船首,高聲叫道,“曹丞相有令,前來的船隻一律在水寨外落碇停泊,止舵下帆!”
  來船並不答話,依舊乘風破浪地向前行駛。“嗖!”的一聲,行在先頭的一艘船上突然射出一支箭,射中文聘的左臂。
  文聘應聲倒在船底,與此同時他大叫一聲:“啊!來船是詐降!”
  兩軍業已交上手,船列與船列之間頓時萬箭齊發,密如驟雨。
  此時,東吳奇襲船隊中黃蓋所乘的旗艦自密密水霧中長驅直進,徑直闖入了水寨。
  黃蓋登上船樓,用嘶啞的聲音指揮著,同時抽出腰間大刀激勵己方兵士:“快!快!快!曹操引以為自豪的巨艦大船就在眼前,正等著我們今夜的奇襲哩!瞧他們混亂狼狽的樣子!快點兒突進!快點兒突進!給我橫衝直撞,攪他個天翻地覆!”
  經過精心偽裝沖在最前面的爆破船隊——載滿煙硝、油、乾柴等危險物品,用油布遮蓋得嚴嚴實實的幾艘快艇,此刻一齊燃起火焰,朝曹軍的巨大艦船直衝過去。
  火趁風威,風助火勢,船如箭發,煙焰沖天。隨著“轟轟”的巨響,三江一帶陷入一片火海,轟隆的聲響已分不清是火爆聲、濤聲還是烈風聲。
  彷彿火鳥在水面翱翔一般沖向敵船的快艇,一旦觸上敵方的巨艦大船便緊緊咬住,毫不鬆離。原來這些小艇的船首都釘滿了槍尖似的長釘,釘入敵人船腹後,東吳的兵士便放下舢板似的小舟,撤退了。
  儘管這些木造船、皮革船造得巨大結實,但也經受不住這種攻擊,頃刻之間,這些船便如山之將頹,化作一團團火球,沉入了江底。
  最為糟糕的是,由於曹軍採用了連環結船的方式,大船與小船、大艦與小艇之間全被鐵鎖緊緊縛在一起,只要其中一艘著火燃燒,霎時間就會蔓延至其他船隻,無一倖免,連交戰準備都來不及,便火燒連營,一艘接一艘沉入江底。烏林灣的江面上,火逐風飛,映紅了半邊天,滿眼盡是騰空而上的焰柱和火紅的狂亂旋卷。
  隨著船艦的爆炸,煙焰頓如沖天火柱,直上天際。一艘艘傾翻的曹軍船隻,像風火輪似的在江面上打轉,然後騰起數丈高的水霧,消失於江底。
  江上的烈火狂風,不止肆虐於江面,很快便蔓延至陸地營陣。
  烏林、赤壁兩岸的岩石、樹林、各處營寨的帳幔、糧倉、寨柵、馬厩,等等,凡是易燃燒的物體全部陷入了火海之中。
  “火攻之計大獲成功!不要錯過如此良機,要乘勢好好收拾收拾曹軍!”
  這一夜,東吳水軍都督周瑜在放火快艇突入敵陣之後,便率領浩浩蕩蕩的船陣,朝烏林與赤壁之間的對岸猛進,並趁機一鼓作氣逼上陸地,激勵水陸將士們乘勝攻擊。
  而此時的曹操乘坐於曹軍旗艦上,正身處一派慘不忍睹的混亂之中。為數不多的船艦集結在他前後左右,形成一個船隊。
  “放下小船,往右邊劃!”
  在陣陣黑煙中拼命叫喊的不知道是程昱、張遼還是徐晃,但顯然是曹操身邊的幕將之一。不過,眼下情勢危急,連曹操也不免有些慌裡慌張。
  “快!快!”一隻小艇靠近船舷,艇上的人在焰火中叫道。洶湧的波濤彷彿立時就要沸騰起來,灼人的熱風眼看便要將小艇和艇上的人捲入火焰中。
  “噢!”
  “快跳吧,丞相!”
  幕將們紛紛跳上小艇,曹操也忙不迭地一躍而下。個個都只顧著逃生,哪裡還顧得上武器。
  東吳的兵船走舸見此情景,豈肯放過?
  “是曹操!”
  “活捉曹操!”
  “別讓他們跑了!”
  吳軍戰船隨著江浪逼進,立刻從四面八方包圍上來。
  此時,江上漂浮的盡是焦黑的人馬死屍和余燼未熄的木船體及各色器具、物品。曹操等人乘坐的小艇就在這些殘骸之中左沖右撞,飄飄搖搖,狼奔豕突般奪路而逃。
  吳軍奇襲船隊的主將黃蓋心中暗想,今夜是擒拿曹操的最好時刻,除此恐再也無這樣的良機了,於是跳下旗艦,改乘一條艨艟戰船,快速追上去,並發誓要取曹操的首級。
  “曹操休走!堂堂的丞相就這樣逃跑了,未免太丟人了,就不怕被世人恥笑!”
  黃蓋手執一柄鐵耙,站在船頭,迅速追了上去。他身後還緊跟著幾條戰船。
  “休得放肆!”張遼突然從曹操身旁衝出,張開雙臂,拉弓搭箭,一箭射出,擊中黃蓋的肩窩。當時風聲正大,加上追敵心切,黃蓋哪裡聽得見弓弦響,只聽得“啊!”的一聲,黃蓋翻身落水。
  東吳兵士慌忙跳進水里去救他,曹操的船趁機總算逃到了烏林岸上。然而這裡也已是火光連天,四下張望,不論向哪裡逃去,迎面都是咄咄相逼的灼人熱風。
  風勢雖一時稍減,但地曠火猛,風火相助,再度發揮出可怕的威力來,一時間,土崩石裂,甚是嚇人。
  “不是在做夢吧?”
  曹操環目四望,一臉茫然地自言自語道。也難怪,眼前的天地與幾刻鐘之前實在是相差得太遠了。
  對岸的赤壁、北岸的烏林,還有西面的夏水,目之所及處全都是火魔猙獰,敵影幢幢。而原先簇擁在自己周圍的巨艦大船,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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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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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做夢!啊……”曹操仰天悲叫,一聲長嘆,跨上馬背,繼續落荒而逃。
  這場留名青史的赤壁大戰、令後世吟詠不絕的三江鏖戰,卻叫曹操品盡了苦澀的滋味。此役的主戰場便在今日揚子江流域(長江支流)的湖北省嘉魚縣南北兩岸一片水陸交錯、地勢複雜的地方。
  三山谷一聲笑
  曹操率領的號稱八十餘萬曹軍,經此一役,一夜之間銳減至不足原來的三分之一。
  江上之兵,或被燒死,或中箭溺斃,陸上之兵則或被馬踏而亡,或遭槍搠劍刺而死,死傷遍野,屍骸堆積如山。僥倖活著的,乾脆丟下同伴,自三江要塞潰不成軍地四處逃散。
  吳軍方面自然犧牲也不小。
  “救救我!救救我!”
  混亂之中,吳將韓當忽然聽得江濤中有人呼救。用鐵耙勾上來一看,原來是今夜居功至偉的黃蓋黃將軍!
  他的肩窩中了箭。
  韓當為黃蓋咬出箭桿,又用刀剜出箭頭,扯下軍旗撕碎了幫他縛住,然後脫下自己的戰袍與黃蓋穿了,命人立即將其送往後方大寨。
  甘寧、呂蒙、太史慈等人先後突入曹軍要塞核心部,於數十處一齊放火,曹軍陣營頓時成了一片火海。另一路凌統、董襲、潘璋等人也宛若進入無人之境,橫衝直撞,大舉殺伐。
  其中一人斬得蔡仲的首級,挑在槍尖上,在戰場中往來馳騁示威。
  曹軍已經毫無戰鬥力,完全沒有像樣的抵抗,只顧得奪路逃命,甚至踩著同伴的身體爭先逃竄。見到追兵趕至,有的曹軍竟爬到樹上躲避,卻眼見得烈火猛竄,轉瞬間連樹帶人全被燒成了灰燼。
  “丞相!丞相!戰袍袖子著火了!”
  張遼從後面騎馬趕上來提醒曹操。只顧得在前快馬加鞭奪路逃命的曹操慌忙將袖口的火星拍滅。
  跑了一程又一程,前頭依舊是一片火焰。山在燃燒,水在沸騰,飛揚的煙塵像雨霧一般兜頭落下來。胯下的悍馬被激怒,狂躁不安起來。
  “餵!前面不是張遼麼?張遼!張遼!”
  從後面追上來幾十騎人馬,原來是己方的毛玠等將士。身負重傷的文聘也被人扶著夾在其中。
  “此處是何地?”曹操氣喘吁籲地問。
  張遼回答:“此處仍是烏林境內。”
  “什麼?還在烏林啊?”
  “這片樹林的盡處便是平地了。敵人的追兵恐怕馬上就會追上來,看來也沒有時間歇息一陣了。”
  曹操回首望瞭望,全部人馬合在一起不過二十餘騎,他不禁黯然神傷。
  所幸胯下的馬兒腳力尚健,於是策馬揚鞭,一行人繼續奔逃。
  正狂奔間,忽見林子內一片火光旌旗舞動,喊叫聲起:“曹賊!哪裡逃?”
  原來是東吳呂蒙率兵殺了出來。
  張遼勒馬止步,高聲叫道:“我來斷後,丞相請快快離開!”
  可是才跑出約一里路,前面又殺出來一票人馬:“東吳凌統在此,曹賊,快快下馬乞降!”
  曹操嚇破了膽,慌忙側身躲進了旁邊的林子裡。不料想,林子裡也有一票人馬潛藏在內,曹操暗叫不好,急欲撥轉馬首掉頭而去,卻聽得對方在叫:“丞相,丞相!不必驚慌,我是您麾下的徐晃呀!徐晃在此守候多時了。”
  “哦,是徐晃啊。”曹操總算喘了一口氣,露出安心的樣子。
  “張遼還在後面苦戰,你快去幫他一把!”
  徐晃立即率人趕回去,合力擊退敵將呂蒙、凌統,將張遼救出重圍,回到曹操身邊。
  於是曹操部將合成一隊,繼續朝東北方向奔逃。
  誰曾想,又有一票人馬在此據山等候。
  “有敵兵!”
  徐晃、張遼做好了迎戰的準備,再仔細一看,來者卻是袁紹三子袁尚的舊部、後來投效曹操麾下,一直盤踞在北方一帶的馬延、張口二將。
  二人迅即來到曹操面前拜見,隨後報告說:“其實我二人召集了北國兵士千餘名,正欲前往參與烏林之戰,昨夜來到此地,見滿天火光,於是止步停兵,守候在此,以備萬一。”
  曹操獲此生力軍,便將人馬分成兩部,命馬延、張口率五百人在前面開道,自己居中,其餘五百人殿後,總算稍稍感覺安心。
  行了約十里,前面一支黑黢黢的人馬擋住了去路,人數足足有己方的一倍,一員大將駐馬而立擋在路中間,不知在說些什麼。馬延企盼對方也是前來救駕的,於是上前問道:“是哪一位呀?”
  孰料對方大喝一聲:“我乃東吳大名鼎鼎的甘寧!爽快點兒,先吃我一刀吧!”話音未落,便已縱馬衝來,將毫無準備的馬延一刀斬落馬下。
  後面的張口驚出一身汗:“原來是東吳的大將?”他提槍朝前衝上去揮了幾下,怎料也根本不是甘寧的對手。
  眼見馬延和張口二人被誅殺,曹操也被甘寧的勇猛鎮住了,於是趕緊撥轉馬頭,避開近在眼前通往北彝陵的道路,往西急急逃去。幸好半途上遇到正到處找尋他的殘軍,曹操丟下一句:“擋住後面的追敵!”後馬不停蹄地拼命奔逃。
  夜近五更時分,回頭望去,赤壁的熊熊火光已經被遠遠拋在身後。曹操這才稍稍鬆了口氣,一面等候落在後面的兵士趕上來,一面問左右:“此地是什麼地方?”
  一名荊州籍的兵士告訴他:“這裡是烏林以西,宜都以北。 ”
  “宜都以北?已經來到這兒了啊!”
  曹操端坐在馬上,環視了一遍四周的山貌地形,但見山川巍峨,林木深茂,道路十分險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突然間,曹操放聲笑了起來。
  左右諸將士不禁露出詫異的表情,面面相覷,隨後不解地問道:“丞相!什麼事情如此好笑?”
  曹操回答:“哦,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只是我剛才觀察此地山勢地形的時候,深感周瑜才識固陋,無謀少智,連孔明也未免經驗尚淺,故而忍俊不禁啊。若換作我是周瑜或孔明,必會在此處設下埋伏,將逃竄而來的敵兵一舉全殲。現在想來,赤壁一戰乃是他們僥倖取勝,白白放著此處如此好的地形卻不懂得利用,可見周瑜和孔明仍不足以為懼啊!”
  古語曰,敗軍之將不言兵。可是此刻曹操坐在馬上,卻依舊指點著四野山林,向部下的殘兵敗將賣弄著兵法的運用。
  不等曹操賣弄完,兩旁叢林中立時衝出一支人馬,將前後左右的道路團團圍住。
  “曹賊,休想逃走!常山趙子龍在此等候!”
  聞聽得趙雲的名字,曹操驚得差點從馬上摔下來。
  一逃再逃,一路上曹操及其殘軍可謂歷經千辛萬苦,在此處又少不了惡戰一場。所幸張遼、徐晃等人英勇善戰,拼死抵擋,才好歹逃了出來。
  “噢,下雨了!”
  老天真是無情,連雨都在折磨敗軍將士,而且還是滂沱大雨。大雨透過鎧甲滲入肌膚,時值天寒地冷的冬十一月,真是寒冷徹骨。加之道路泥濘,夜色又暗,曹操一撥人馬個個疲憊困頓到了極點。
  “前面有個村子!”
  好不容易挨到了天色將明,一行人來到一個貧窮的小村子。
  真可憐,堂堂的曹大丞相竟然也落到了這般地步。
  “有沒有火?有什麼吃的東西麼?!”
  部下們爭先恐後地闖入農家,開始了掠奪。不一會兒,他們便抱著飯桶、醬菜壇子、雞、菜乾、油鹽醬醋罐等出來,凡是能找到的吃的全被不由分說地抱了來。
  不過,他們可沒有時間坐下來燒火舉炊,將這些東西填入胃中,因為村後面的山上又出現了幾束火光。
  “有敵兵!”
  繼續奔逃壓過了果腹,成為當務之急。
  “我們不是敵兵!我們不是敵兵!”
  眼見那支人馬已經追趕上來。誰也沒想到,原來竟是己方的大將李典、許褚及其手下將士,共約百人,翻過山梁逃到此地來了。
  “喔,許褚也平安無事啊?還有李典也……”彷彿從一堆餘燼中發現了光澤猶存的珠寶一般,曹操頓時欣喜若狂。兩撥人馬合成一處,繼續趕路。太陽高照,大雨已停,天地朗霽,最可氣的是那場要命的東南風也漸漸停了。
  曹操忽然勒住馬首,停了下來。眼前的道路一變為二,於是他回頭向身後的人詢問情況。
  “哦,”一名兵卒回答,“一條是通向南彝陵的大路,另一條是通往北彝陵的山路。”
  “走哪條路能更快到達南郡?”
  “北彝陵。途中只要穿過葫蘆谷,距離南郡要近許多。”
  “那就走北彝陵!”曹操當即下了決斷。
  剛過正午,一行人到了葫蘆谷附近。一路勞頓,眾人皆感覺疲憊不堪,胯下的馬兒也飢腸轆轆,邁不動步了。曹操只覺身心俱疲,整個人昏昏沉沉,於是下令:“停下!在此歇息片刻吧!”
  話音一落,曹操便先自下得馬來。眾人將先前從村落中掠奪來的食糧集中於一處,堆起樹枝柴火,開始起灶點火。兵士們以頭盔和銅鑼做鍋,煮米烤雞。
  “啊!總算是死裡逃生了!”
  將士們將昨夜被大雨淋透的戰袍與貼身衣物脫下,放在火上烤乾。曹操在火堆旁取了一會兒暖,便走到林中獨自坐下來。
  他表情撫然,仰天凝視著,少頃,不知心中有何感觸,突然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
  諸將暗暗吃驚,側臉向曹操道:“先前丞相也曾大笑,想不到卻引出了趙子龍的伏兵!如今又是因何事而發笑?”
  曹操猶大笑不止,對眾將道:“我是笑孔明、周瑜之輩皆有大將之才,只可惜仍稍嫌智謀不足啊!倘若我為敵將,便在此處設下伏兵,用以逸待勞之計,必將逃敵一網打盡!”
  曹操的話音尚在耳旁,就像是應和他一樣,身後驀地響起鼓聲、叫喊聲,周遭的樹木彷彿轉瞬化作了兵馬,頃刻間四面八方敵影幢幢。
  只聽得兵馬叢中,有一人高聲叫道:“曹操!終於等到你來了!燕人張飛在此等候多時了,你休想從這裡過去!”
  嗚呼!曹操還不及回神,那人已經挺著一桿丈八蛇矛,披著金光燦燦的盔甲,將胯下烏黑的飛腳駿馬一拍,流星似的徑直朝這廂騰躍過來了。
  “張飛!”
  光聽得名字,諸將已然嚇得魂飛魄散。眾士卒們此時正將甲胄及貼身衣物等放在火上烤著,來不及穿戴便慌忙逃竄,那副赤身露體的模樣好不狼狽。
  許褚情急之下朝曹操叫道:“丞相,危險!千萬不能叫他近得身來!”說著便跳上沒有馬鞍光禿禿的馬背,衝到張飛面前,好歹抵擋了一陣。
  張遼、徐晃等人這時已經穿戴好戰袍盔甲,掩護曹操先行逃走後,隨即迴轉身,並肩向張飛沖過去。
  然而,張飛的丈八蛇矛掄將起來,根本無人能擋!與其說是眾將在朝張飛圍攻,莫如說是費盡了吃奶之力,才略微使得張飛稍稍放慢了突進的速度罷了。
  再說曹操,他掩起耳朵、緊閉雙眼,掉了魂似的一口氣逃出數里地。不一會兒,散落的將士也紛紛趕了上來,曹操一看,幾乎個個都負傷在身。
  “前方又是岔路,兩條路應該走哪一條?”
  面對曹操的詢問,一名略熟地理的兵士答道:“兩條路都可通向南郡,路面較寬的大道大約要多繞五十餘里。”
  曹操點點頭,隨即命令兵士去山上探察一番。兵士回來後報告:“觀察山路,山口與山谷間有數處煙火升起,附近必有敵人伏兵。”
  “是麼?”曹操聽了舒展開眉頭,說道,“還是走山路吧。各位,我們越過山頭繼續向前!”
  眾將不由得驚怪不已,勒住馬頭:“山路既險峻,又有敵兵埋伏,且將士們都已精疲力竭,無法應戰,卻為何下命走山路翻山越嶺?不知丞相有何打算?”
  曹操苦笑著道:“我曾聞聽說,此處的華容道坎坷難行,且人馬無處遁影——正因為如此,我才故意選這條路啊。”
  “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實在令人無法苟同呀!”
  “諸將須牢記,兵書有云:\'虛則實之,實則虛之\'。孔明乃是計謀至深的人,我想他是故意以少量人馬在山口和山谷間燃起煙火,虛張聲勢,佯裝伏兵重重,以誘使我等走大道,而他必定在彼處埋下伏兵,好乾淨利落地截殺我等。— —諸位請看,那縷縷煙火之下並無真正殺氣,顯然又是孔明的詐術!倘若避開此山路,選擇表面上了無人蹟的大道去,必定會四面受敵,較之先前有過之而無不及,眾將士將無一人生還矣!危哉險哉!還是快快走這條山路吧!”
  曹操說罷,便徑自策馬向前馳去。
  眾將士聽了,個個嘆服不止:“丞相果然智謀過人啊!”
  說話間,從後面陸陸續續又趕上來一些殘兵,於是眾人又合成一軍,“快快趕往荊州!一旦到了荊州,事情必能從長再計。”
  一行人氣喘吁籲地攀上華容山麓,準備翻山越嶺。
  雖然心急氣迫,畢竟馬兒已經疲憊不堪,行走不動,加上又丟捨不下負傷者,只得行一里休息一陣,攀二里歇鞍片刻,走走停停。大約行了十里路,先頭的兵士已經徹底停下來,不再前行了。更要命的是,山中云氣氤氳,雪花簌簌飄落下來。
  四關羽報恩
  由於山路崎嶇難行,全軍一時停滯不前,加之雨雪霏霏,雪愈積愈深,曹操終於忍不住發起火來,在馬上叱責先頭部隊:“怎麼搞的,先鋒部隊? ”
  先頭部隊的將士哭喪著臉報告說:“昨夜暴雨,山崖多處崩陷,道路已全被毀壞,加上所到之處山洪形成了條條溪澗,戰馬渡不過去啊!”
  曹操大發雷霆:“逢山闢路,遇水架橋,這才叫能征善戰的軍人!豈有對此面露難色、說什麼無法應戰的軍人?!”
  他傳令:老弱傷兵跟在後面隨行,身強力壯者走在最前面,伐倒附近山上的林木架起便橋,砍柴割草拓寬道路,同時將割下的柴草鋪墊在泥濘的路上。
  “不要怕寒氣!倘若覺得冷,就給我拼命幹!幹到出汗為止!想要活命就不許偷懶,誰要是偷懶,我的劍就不客氣!”
  曹操拔出佩劍,親自督工。士卒們與泥雪相搏,與溪澗格鬥,抱著林木一同翻滾在地,簡直就像田圃中低頭勞作的耕牛一般,難耐飢餓和寒冷而倒斃的兵士不計其數。
  “啊!還不如死在敵兵的箭矢下有點兒價值!”
  士卒們怨天恨地,不滿曹操苛酷的命令,到處是抱怨聲。曹操卻充耳不聞,反而愈加憤怒:“生死自有天命,有什麼好怨的?若是誰再膽敢怨憤,立斬不饒!”
  在嚴厲的叱責聲中,士卒們戰戰兢兢,披荊斬棘,拼著性命總算越過這段險峻的難關。清點人數,剩餘的已不足三百騎,且幾乎無一人隨身攜帶武器和穿戴盔甲,個個像是從泥土中挖掘出來的兵馬俑。
  “就快到了!從此地到目的地荊州,一路上再無難關了。”曹操將手中馬鞭向前方一指,給精疲力竭、困憊不堪的將士們打氣:“只差一口氣了!等我們到了荊州,就可以好好安歇安歇。快打起精神來,還剩一點點路程了!”
  翻過一個山口,行了五六里路,曹操叩著馬鞍又獨自哂笑起來。
  諸將不解地問曹操:“丞相又是為何而笑?”
  曹操索性仰天大笑幾聲,隨後回答道:“到此地我才真正悟到周瑜和孔明的愚鈍!他二人在赤壁大勝我曹軍純屬偶然,雖說架勢還像那麼回事,可是跟不會射箭的人擺弄幾下弩弓,偶爾也會射中靶心一個道理,沒什麼稀奇。若是換了我曹操,要想將赤壁的殘兵敗將一舉全殲,則必定會在此處埋兵伏陣,將敵人一個不剩地全部打盡!可他二人偏偏沒有如此,卻虛張聲勢在山谷中弄些煙火來迷惑敵人,欲使我等不敢走崎嶇山路,將我等誘至平坦的大道好中他的埋伏,簡直如小兒玩的騙人把戲!他們還嫩著哩!”
  曹操此時氣焰熏天,意氣飛揚,笑得肩膀不住地抖動。他繼續說道:“他們哪里料到我曹操偏不吃這一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等笑聲落地,一發鐵炮在距他不遠處的林中炸響。霎時間,兩支鐵甲人馬一前一後圍了上來,全身白皚皚的,竟分不清究竟是雪團還是兵馬。
  為首的一員大將手提青龍偃月刀,胯下騎著寶駒赤兔馬,“嘚嘚嘚”向前直奔而來。沒錯,正是威震遐邇的美髯將軍關羽!
  “糟了!今番我命絕矣!”曹操只叫了一聲,便好像認定命該當絕似的,茫茫然鬥誌全失。
  不止曹操如此,餘下將士也全都面色如土,震顫不已,彷彿只等著被全殲的命運:“啊!關羽!是關羽襲來了!”
  唯有程昱挺立在馬上,對眾人大聲喝道: “諸將士為何如此求死心切?!不管我們如何身處絕境,哪怕到了最後一瞬,也須抓住一絲希望,作堅決的抵抗呀!昔日我在許昌時,曾與關羽朝夕相處,深知其為人:他極富仁俠之氣,遇強者愈強,遇弱者則心生憐憫;他有恩必圖一報,為了節義,他甘願捨身而取義,其義士之風,天下皆有定評。想當時關羽羈留許昌侍奉劉玄德的二夫人時,關羽與丞相雖互為敵對,可丞相深愛關羽的為人,待他始終恩寵有加,這也是天下盡人皆知的事實,想必關羽也不會忘記的呀!”
  “……”曹操閉起眼睛,記憶在眼前復甦了。是呀!曹操覺得有道理,他轉動了一下眼睛,隨後睜開。風雪之中喊聲已經漸逼漸近,映入曹操眼簾的是一馬當先的關羽那強健的身軀。
  “喔,是關將軍啊!”曹操主動同關羽打起了招呼,隨即雙腳一磕,拍馬朝關羽迎去,“呀!好久不見,真令人掛念哪!將軍別來無恙否?”
  剛才還彷彿率領著一群天界妖魔凶神惡煞般的阿修羅王似的關羽,見到曹操,忽地勒住馬,將青龍偃月刀拖在身後,“噢,丞相!”他坐在馬上朝曹操施了一禮,“想不到,會與丞相在此地相會哪。本欲一敘久別之情,奈何今日是奉了主公之命,在此專候丞相,關羽已不是昨日的關羽了。丞相,我聽說:英雄將死,天地也會哭之。罷罷罷,你還是爽爽利利交出自己的首級來吧!”
  曹操緊咬牙根,臉上露出一絲複雜的表情,微笑著道:“關將軍,英雄也有落難的時候啊。我如今一時失算,戰敗至此,身處絕境,只余少得可憐的殘兵敗將在這深山峻嶺、漫天風雪之中,飢寒交迫,走都走不動了。我一死不足惜,只是想到平生追求的英雄大業就將毀於今日,實在是心有不甘哪!將軍當日之事還記得否?還望將軍以昔日情誼為重,寬縱我等於危難吧!”
  “咦,丞相之言好不卑怯!昔日關羽身在許昌,確實蒙受丞相厚恩,然白馬一戰,關某獻身報恩,五關斬將,將丞相從危急中救出,愛才之恩德已經酬償。今日若是再念昔日之情因私廢公,我關羽罪無可赦呀!”
  “不,不!雖是過去之事,但將軍不知主君劉玄德下落,不得已守護著主君二夫人而身陷敵營,並非我曹操強使,乃將軍奉公效國之舉。曹某以仁愛之心待之,也是為將軍的奉公效國之舉而感動,絕非你我間的私情啊!大丈夫以信義為重。我素聞將軍深曉《春秋》,一定知道庾公追子濯的故事罷?大丈夫以信義為重,人生在世若是無信無義,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作為一個男兒丈夫豈不是太淺鄙了麼?”
  曹操言之諄諄,關羽不知不覺地垂下了頭。是殺了眼前的曹操,還是任他逃走……關羽一時間陷入了情感與理智的迷惘之中。
  待關羽抬起頭,只見曹操身後的殘敗將士一齊下得馬來,跪在地上向關羽伏拜,一個個淚流滿面。
  “啊!主從之情……我怎麼忍心對這些人痛下殺手呢?”
  關羽的理智徹底屈服於情感了。他默默撥轉馬頭,回到自己部下中間,說著什麼。
  曹操忽地清醒過來:“莫非是要我趁此機會逃走?!”於是和士卒一起慌忙策馬朝山口疾馳而去。
  等到曹操一行人馬逃至山麓時,關羽才向兵士們大聲命令道:“快!截住他們!”他催馬奔向山谷,繞了一個彎子,才向曹操奔逃的方向追去。
  途中,關羽又撞見一支慘不忍睹的人馬。一瞧,原來是先前抵擋張飛掩護曹操逃跑的張遼等人,隊伍中馬匹所剩無幾,武器盡失,士卒們幾乎沒有不負傷在身的。
  “真淒慘哪!”關羽不禁為敵兵的慘狀流下淚來,長嘆一聲,將他們統統放過。
  張遼與關羽本是舊交,情誼不淺,事實上,性情中人的關羽正是不忍追殺處於悲境中的老友。張遼也察知關羽的心事,心中感動不已,也得以從死亡線上逃脫。
  虎口餘生的張遼一行很快便追上曹操,兩支人馬合在一起總數還不足五百,甚至連一面將旗也沒有。
  “唉!沒想到竟落敗到這種地步……”二人相顧,唏噓良久。
  當日黃昏時分,前方又突遇一支士氣高漲、人馬精悍的隊伍,幸好不是埋伏於此的敵軍,而是留守在南郡城(今湖北江陵)的曹仁特來迎接族兄曹操。
  曹仁見到曹操平安無事,不禁喜極而泣。
  “聞聽丞相在赤壁戰敗,本想立即驅兵前往,又恐南郡城內空虛,被人鑽了空子,只得默默祈禱丞相一路安泰,無事歸來。”如今見到曹操得以生還,便歡喜得不得了,哪裡還顧得上其他。
  曹操恍如大夢初醒,也不住地說:“我也以為今生今世再也見不到你了哩!”
  說著話,一行人進入南郡城裡。自赤壁鏖戰以來,已經三天三夜沒有好好休息了,到了南郡城總算得以放心安歇,簡直有重回人間之感。
  洗去戰塵,食下溫熱的佳餚,痛快地大睡一覺之後,曹操忽然又仰天長嘆:“……啊!啊!”並垂頭嗚咽,淚如雨下。
  近侍不解地問:“丞相!為何如此痛哭?赤壁之戰雖不幸慘敗,可是現在總算來到南郡,人馬武器一樣都不缺,有朝一日我們還可以捲土重來呀!”
  不料曹操搖著頭道:“我剛才在夢中遇到故人,就是遠征遼東時病逝的郭嘉,要是現在他還活著該多好啊!我也到了念思故人的年紀了,想想真是可悲啊!諸位,要嘲笑就儘管嘲笑我吧!”
  他又捶打著胸脯號泣:“哀哉!痛哉!郭嘉呀,你怎麼就離我而去了……”隔了一會兒,他又將曹仁喚到近前吩咐道:“你有生之年,必向敵國討還赤壁之恨,一雪我奇恥大辱!眼下我們只能先回許昌,重整軍備,以圖他日再起。你一定要好好守住南郡,即使敵兵前來挑釁,也萬萬不可貿然出擊,牢牢固守便是。”
  荊州南郡至襄陽、合淝一帶,如今對於曹操來說,已然成為極其重要的國防前線。
  曹操返回許昌之前,再次叮囑曹仁道:“我給你留下手書一封,裡面詳細寫著守城計策,倘使遇到危急情況,可打開此信,內中所言便是我的命令,你可依計實施守城之策。”
  此外,曹操又命夏侯惇守備襄陽城。合淝一帶尤屬重要之地,故他命張遼擔當守備,並以樂進、李典二人為副將。
  安排萬全之後,曹操才動身離去,侍從的大將及大部人馬盡皆留了下來,故此隨同他一起返回許昌的士卒僅七百來人。
  再說劉玄德這廂——
  夏口城內,捷戰的凱歌響徹四方。
  張飛、趙雲及其手下將士先後從戰場歸來,手裡提著敵將的首級,肩上扛著虜獲的各色戰利品,紛紛角逐競勝,在軍功賬上記下各自的軍功。
  議事大廳上,劉玄德居中,孔明側立一旁,眾人將他們圍在中央,齊聲歡呼,共賀胜利。這時,關羽也率人來到廳上,卻只悄悄行了拜見之禮,全無勝利喜色。
  “哦,關將軍回來了,眾人等候你多時了!曹操的首級一定就在你手上了?”
  “……”
  “將軍!為何垂頭而立,面有不快之色呀?快快過來說說你的戰績,好在軍功賬上記上一筆!”
  “不,我沒什麼……”
  關羽的頭垂得愈加低了,說話聲也變得像女人一樣,細聲細氣,扭扭捏捏。
  孔明蹙緊了眉頭:“你怎麼了?你說沒什麼,是什麼意思?”
  “其實……其實此役我並未建功立勳,我不是來表述功績的,是來負荊請罪的。請軍師依照軍法處罰我吧!”
  “你……莫非曹操一行並未逃向華容道?”
  “軍師確有先見之明,曹操確實是逃向華容道去了,不過……關羽無能,沒能截殺他於華容道!”
  “沒能截殺?你是說曹兵從赤壁逃散而至,早已潰不成軍、敗殘困憊,而以關將軍的強馬精兵居然仍戰不過他麼?難道曹操如此能戰?”
  “……不是……讓他逃走了。”
  “那麼,雖沒有取得曹操的首級,一共截殺他手下的大將士卒多少?”
  “一個也沒有生擒……”
  “那麼首級多少?”
  “一個……也沒有。”
  “啊?!原來是如此。”
  孔明閉口不再追問,只是用那雙澄澈的眼睛盯著關羽良久。
  “關將軍……”
  “在!”
  “莫非你是念曹操舊日之恩,故意讓曹操逃脫的?”
  “事已至此,關某沒什麼可說的,只聽憑軍師處置……”
  “住口! ”
  孔明白皙的臉龐登時變得通紅,大聲呵斥著,隨即回頭向身後的武士命令道:“王法乃國家之根本,關羽以私廢公,無視軍令,是可赦孰不可赦!來人!快將這個懦夫怯漢拖出去斬了!”
  孔明如此怒由心底生,劉玄德還是頭一次親眼見到。
  平素性格優雅,不喜不怒的人,一旦暴怒起來,往往令人尤感可怕。況且孔明身居軍師之位,素來嚴謹自持,不苟言笑,連說話聲音都很細,今日卻惡聲惡氣地斷然下令“斬!”不由得令在場的所有人都戰栗不安,不清楚接下來究竟怎麼辦。
  “軍師!”
  驀地,急急跑至孔明的面前,顫抖著雙膝,滿面哀容,仰頭懇請孔明的不是關羽,卻是劉玄德!
  “軍師!我與關羽昔日桃園結義之時曾發過誓,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如今斬了關羽就等於我也命該當絕啊!關羽今日之罪實難赦免,可我願免他一死——不,不是免死,只是將處罰留待以後,來日必要他建立大功彌補今日之罪!……軍師,我不是讓你罔顧軍法,只是想可否將處罰稍稍延緩時日,給他一次立功贖罪的機會如何?算我劉玄德求你了!”
  雖身為主君,劉玄德卻為了臣下的一命,對自己的臣下幾乎就要跪下來求情了。
  孔明似乎顯得十分為難,他終於略略扭過頭去,望著旁邊說道:“罪無可赦。治軍必須軍紀嚴明,不過,且照主公說的,就暫緩對關羽的處置吧,留待日後再科罪!”
  數万名俘虜被從赤壁運送至東吳。
  吳侯將其大部編入自己軍隊,組建了一支大軍,加之裝備得到補充與增強,於是信心十足地渡過長江,向江北壓來。
  “劉玄德派來的使者到了!是個名叫孫乾的家臣,帶著禮物,說是要來慶祝勝利!”
  這一日,周瑜正坐在中軍營帳內,兵士前來報告。自赤壁大捷之後,不止是周瑜,就連最底層的士卒在內,全軍上下個個都意氣風發,自覺吳軍勢如破竹,銳不可當,簡直就是天下無敵。而仗著此氣勢,周瑜便開始部署攻打南郡,目下已經連拔五寨,逼近南郡城下。
  “哦,是劉玄德派來的使者?快請進來!”
  很快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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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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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客一通天南地北閒談之後,末了周瑜突然問孫乾:“你家主君劉玄德還有軍師孔明現在何處?”
  “在油江口。”
  “哦,油江口?”
  周瑜的表情變得詫訝起來,接下來談興也不那麼濃了。酒宴即將結束時,周瑜對孫乾說:“請你回去轉告一聲,不日我一定會親自前往答禮。”事實上周瑜下了逐客令。
  第二天,魯肅來見周瑜時忍不住問道:“都督,昨日為何神情凝重,發生什麼事了麼?”
  “嗯,劉玄德眼下已經屯駐油江口了,你說我焉能聽過就算了?”
  “這又是為什麼?”
  “他將陣地移至油江口,顯然心懷不仁,已有攻取南郡之野心,我們東吳大軍耗費那麼多的軍馬錢糧,好不容易取得赤壁大捷,可現在仍未嚐到勝利果實,倘使讓劉玄德先下手撿個現成得了南郡,那麼我東吳此戰究竟是為什麼?豈不是變得毫無意義了麼?”
  “此事我也覺得不可掉以輕心。”
  “所以,我想盡快動身前往劉玄德的陣地去探察一下,密切關注他的動向,你替我準備兵馬和禮物之類的吧!”
  “明白!我也隨都督一起去吧!”
  五一攫三城
  卻說孫乾回到油江口,即向劉玄德報告出使經過,並說:“周瑜說他將親自前來答禮。”
  劉玄德同孔明對視一眼,疑惑地問:“這點兒小事,周瑜親自前來答禮,未免禮數過於周到了吧。他究竟有何目的?”
  “自然是對南郡城放心不下,特來探察我方動靜的囉。”
  “萬一他帶兵前來怎麼辦?”
  “主公不必擔心。他此次只是前來刺探而已,雙方會面之時,主公只需照我說的話與他周旋便是。”
  隨即,孔明向劉玄德低語了一陣。
  到了這一天,油江口沿江岸兵船一字兒排開,兵馬嚴整,軍旗獵獵,只等周瑜到來。
  周瑜帶著隨從及護衛兵士共三千人馬下船登岸。一上岸,便見到江上、岸邊水陸兵馬井然有序,旌旗招展,煞是雄壯。
  “想不到劉玄德擁有如此訓練有素的兵馬,真不可小瞧!”周瑜望著眼前這支軍隊,差一點兒將心裡話脫口而出。
  在趙雲率領一隊人馬的迎接下,周瑜一行進入主陣轅門。
  劉玄德、孔明以及其餘部將自然悉數出迎,並引至宴席,以貴賓之禮款待周瑜。
  酒過數巡,劉玄德舉起酒杯大大讚賞了一番赤壁之戰的大捷,隨後故作輕鬆地說道:“聽說周都督打算繼續進攻江北,為助你一臂之力,我們迅速將陣地移至油江口。倘若週都督無意攻打南郡,我劉玄德可要出手拿下它了哦!”
  周瑜聽完此話也微笑著道:“這是哪裡話?我東吳渴望吞併荊州已久,如今南郡已如我軍掌中之物,就不需閣下費心了。”
  “可是,一如俗語所說:煮熟的鴨子也會飛。目下奉曹操之命固守南郡的曹仁,在北方可有萬夫不當之勇!想必荊州絕不會輕輕鬆松落入都督之手吧!”
  周瑜的眉宇之間已經燃起怒焰,他強壓心頭的憤怒,以嘲諷的語氣回敬道:“倘使我周瑜拿不下,閣下再去拿也無妨!”
  “哦,是麼?那就先謝過了!在座的子敬、軍師都可作證,週都督今日所許諾言,你等一定要牢記喲!”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何必要什麼證人?”
  “到時候不要後悔喔!”
  “笑話!”周瑜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哂笑道。
  孔明在一旁不住地讚賞周瑜的豪氣:“週都督果然豪爽,一言九鼎,這才是東吳的大國風範哪!荊州之地,自然理應由吳軍先攻取,萬一吳軍攻取不利,主君再試試攻取也不遲呀。”
  周瑜等人回去之後,劉玄德責怪起孔明來:“方才與周瑜對談之時,我都依照先生所吩咐的說了,為何你自己倒反而一個勁兒地鼓勵周瑜先攻取南郡?究竟是何道理?”
  “以前亮也進言勸主公取荊州,可是主公不曾聽取啊。”
  “如今我劉氏一族及屬下人馬失去了立足之地,身陷孤窮之境,情勢不同於以前了,得了荊州才好容身,過去的事情就不必再提了!”
  “主公勿憂。孔明還有一計,定保主公不日便可順利進入南郡城!”
  周瑜回到自己營中之後,立即下令進軍南郡,對其發起猛烈進攻。
  魯肅請教周瑜:“都督與劉玄德對談之時,為何答應他倘使吳軍攻不下南郡,可以讓他去攻取?”
  “那不過是口頭上說說罷了!送他一個順水人情嘛。你想,赤壁鏖戰我軍都能取得大捷,區區南郡城豈不是一觸即潰麼?取南郡對我來說易如反掌,哪裡輪得到他去攻取?”
  於是命蔣欽為先鋒大將,丁奉、徐盛為副將,率五千兵士先行進發,周瑜自己則親率中軍浩浩蕩盪向南郡逼進。
  城內的曹仁則奉曹操臨走前留下的囑咐為鐵律:“固守勿出!”只是加強各個要害的防備,並不輕易開城迎擊。
  驍將牛金獻策道:“固守要害也只能是緊守一陣罷了,自古以來,沒有攻不陷的城池。如今東吳大軍以破竹之勢兵臨城下,我們若只是一味防守,不求應變,不只影響到城中士氣,到頭來只會是坐以待斃啊!”
  “也有道理。”於是曹仁同意了牛金所請,令其領兵五百伺機對吳軍發動奇襲。
  牛金打開城門,沖向敵軍先鋒丁奉的隊伍,將其沖散。丁奉迎上來,與牛金單打獨鬥,未過幾個回合便拍馬逃走了。
  牛金率麾下五百騎立即驅馬追趕,漸漸地追出很遠。此時,丁奉突然掉轉馬頭,隨著戰鼓聲響集結起手下,反將追得精疲力竭的牛金及其五百兵士團團圍住。
  “怎麼辦?”站在城樓上觀看戰況的曹仁,眼見牛金陷入敵陣中,情勢危急,便要親自率兵出城相救,長史陳矯竭力規勸:“還記得丞相將此城託付給將軍時,說過什麼?”
  “牛金乃重要將領,部下五百兵士皆城中精銳,倘若坐視他們被敵人消滅,這座城也等於完了!”
  於是不顧勸說,躍上馬,率精兵千餘衝出城外。陳矯不得已,只得登城擂擊戰鼓,為曹仁助勢。
  曹仁衝入敵陣,先是擊退徐盛,再與牛金部會合,總算一起突出重圍。
  回頭一看,尚有五六十騎兵馬身陷重圍中,於是曹仁大喝一聲:“我這就再來!”遂再度馳入敵陣,終於將全部將士一個不剩救出。
  此時,吳軍先鋒大將蔣欽擋住了去路,上前來欲擒拿曹仁。然而曹仁之勇豈是他擋得住的?只見曹仁左沖右突,加上有牛金相助,曹仁之弟曹純也從城中趕來馳援,終於將重重敵兵一一擊退,毫髮無損地退回城內,既振士氣,也叫吳軍領教了曹仁的厲害。
  “首戰告捷,真是太好了!”當日城內擺酒慶祝勝利,眾將士舉杯同賀。
  另一廂,首戰即嘗敗績的吳軍營內,周瑜卻將蔣欽、徐盛等人痛責了一頓:“我軍人馬數倍於敵人,竟被城內突出之敵打了個出其不意,實在太丟人了!”
  “看來,一定得要我親自踏平南郡城了!”周瑜盛怒之下,發出了豪言壯語。
  由於之前連戰皆勝,吳軍上下氣勢正盛,故蔣欽此番小小的失利對於周瑜來說,也是無法容忍的恥辱。
  “都督不可輕率地親自出陣!”甘寧上前規勸道,“如今曹洪在彝陵也加強了防備,固守不出,與南郡的曹仁成掎角之勢,相互呼應,倘若我軍只顧得南郡,只恐有什麼變故,側面也會受到敵人夾擊啊!”
  “那你說怎麼辦?”
  “都督借我三千人馬,我先去將彝陵攻破!”
  “好!這邊南郡城我來收拾!”
  一切準備停當,甘寧便渡江向彝陵城進發。
  曹仁在南郡城樓上遠眺,不禁大驚,於是找陳矯商議:“敵軍一支人馬正逼近彝陵,彝陵的曹洪防守尚未完備,如何是好?”
  陳矯也著急起來:“可使令弟曹純將軍領兵、牛金為副將前去救援。彝陵城若是陷落,南郡也岌岌可危了!”
  於是曹純與牛金率兵悄悄馳往彝陵。來到城外,與城內的曹洪取得聯絡,定下一計:“此番不可憑實力拼殺,宜以謀略為上,設計騙過敵人。”
  甘寧哪裡知道就裡,只是一味突進,追擊敵兵,終於一舉佔領了彝陵城。
  “想不到竟如此不堪一擊!”
  曹洪開始還出城迎擊,奮力迎戰,怎奈寡不敵眾,漸漸不支,只得棄城而逃——其實這只是計策。
  日暮時分,甘寧率軍高唱凱歌,統統進入彝陵城。不料曹純、牛金率兵從後面直追至城下,包圍了各城門,曹洪也引兵又殺回,因為熟悉地理,曹軍將所有通往城外的小路及糧道全部切斷,甘寧被鎖於孤城中。固守的曹洪一方與進攻的甘寧一方反守為攻,情勢完全顛倒過來。
  吳軍接到消息,周瑜緊鎖眉頭,召集諸將商議:“程普!你有什麼良策?”
  程普答:“甘寧乃東吳忠臣,絕不能見死不救!然而如今若是兵分兩路,貿然出擊彝陵,只恐南郡之敵乘機出城,形成夾擊之勢,對我軍極為不利啊!”
  呂蒙則提議道:“救甘寧是當務之急!可將此地暫時交與凌統指揮,應可無虞。我與都督一為先鋒,一為後續,馳援彝陵,相信十日之內必可勝利返回。”
  周瑜點頭同意,於是叮囑凌統:“凌統!沒問題吧?”
  凌統欣然領命,同時說道:“我至多堅持十日,十日之內自當奮力殺敵,不負重托。但若超過十日都督仍不歸,只恐不勝其任,我也將戰死於此了!”
  “諒些許敵兵,不需花費恁多時日便可返回。”
  周瑜留下一萬人馬交給凌統,便率領著其餘主力全數向彝陵開拔。
  半途上,呂蒙向周瑜獻策道:“彝陵以南有一條偏僻險要之道,可派五百兵士埋伏於附近的山谷中,堆積乾柴斷卻敵人撤退之路,日後必可收到奇效。 ”
  周瑜贊同其計:“是條妙計!”於是依計做好安排,其餘人馬繼續前行。
  彝陵城外圍得猶如鐵桶一般。周瑜問谁愿自告奮勇突入鐵桶陣中,與困在城內的甘寧取得聯絡,周泰應聲而出,甘願承擔此重任。
  他在陣中挑選了一匹腳力最健的駿馬,翻身上馬,揚鞭一策,沖向敵人的重重包圍。
  見單身匹馬衝盪而來,曹洪、曹仁的部下哪裡想到會是敵人?待對方馳近,兀自不覺。
  “是什麼人?”
  “停下!停下!”
  周泰在馬上拔出刀來,舞劍一般揮舞不停,口中叫道:“我是自許昌來的使者!奉的是曹丞相之命,與你等皆無關,休得近前,靠近者統統格殺勿論!”
  就這樣,周泰一路衝破重圍,終於來到城下,高聲叫道:“甘寧!快快打開城門!”
  在城樓上觀望的甘寧又驚又喜,趕快開門將周泰迎入。
  “這下可以放心無憂了,週都督親自前來營救你了!具體的作戰計劃是這樣……”二人一番商議,城內的困軍與城外的援軍完全取得了聯絡。
  昨日,一個來歷不明的人突然闖入城去,而今日守城之敵便明顯士氣大振,曹洪、曹純頓覺其中必有蹊蹺。
  “不好!”二人面面相覷,“看來是周瑜的援軍到了,再不採取行動一舉拿下城池,只恐會受到內外夾擊!”
  “可是一時半會兒城池難以攻陷,如此看來,將甘寧誘入城中圍而剿之的計謀,雖看似不壞,其實是下下策啊!”
  “事到如今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南郡方面已經派使者去了,要不要等哥哥曹仁的大軍來了再動手?”
  “先靜觀一兩日再說吧!”
  看到這裡,有識之人一定會為這二人的有勇無謀而扼腕。
  翌日,周瑜的大軍便殺到了。曹洪、曹純、牛金等大將倉促迎戰,畢竟以少敵多不是對手,未久便亂了陣腳,落敗而逃。
  周瑜緊追不捨,曹洪等人欲避開追擊,於是翻山而逃,來到一條偏僻險要小道,卻被堆積如山的柴薪擋住了去路,有的跌落馬背掉下萬丈深谷,有的棄馬落荒而逃時被伏兵截殺,一時間慘狀不忍卒睹。
  吳軍乘勢追擊,虜獲馬匹三百餘騎,並一鼓作氣推進至南郡城外十餘里處。
  逃入南郡城內的曹洪、曹純等與曹仁圍聚在一起,滿臉懊喪,悔之不迭。
  “當初若謹遵丞相的叮囑,固守不出,絕不會落到今日的地步啊!”
  “啊!我差點忘記了!”
  曹仁忽然醒悟,一拍膝蓋,想起一件事情:曹操起程返回許昌時曾交給他一封手書,囑咐他在危急之刻打開,如今裡面的守城秘籍已成為他們最後的一線希望。
  周瑜的春風得意可想而知,眼下,他一副常勝將軍的氣概。
  救出甘寧,又佔領了彝陵,接下去便是集結數倍的兵力,輕取已經被團團圍住的南郡了。
  “咦?敵人好像在準備棄城逃跑,瞧他們腰上全都係著兵糧哩。”
  周瑜命人在城外搭起一座高高的瞭望台,站在上面觀察南郡城內的防禦情形。
  他舉手遮眉,想看個仔細。只見城內敵兵分成三隊,紛紛從箭樓和外城門撤離,主城堡以及城內各主要垣牆下則插滿了紙糊的旗幟,卻不見人影,顯然是虛張聲勢。
  “敵將曹仁也看出此城堅守不易,故而作出頑強抵御之勢,其實早已做好逃跑的準備。好,如今一舉便可攻破它!”
  周瑜遂親率先鋒,程普為後陣,向城內突擊。
  忽然一騎從敵兵中飛身躍出,高聲叫道:“前面來者是周瑜吧?我乃驍將曹洪!快快出來與我交手!”
  周瑜一笑付之:“哦,是丟棄彝陵落敗到此的曹洪啊?周瑜從來不屑與你這種無恥敗將交手。來人!替我宰了這只喪家之犬!”他一揚馬鞭,召喚部下道。
  “領命!”應聲而出的是吳將韓當。
  韓當縱馬上前,眾將士則誰也不動手,只由他二人捉對廝殺。交戰三十餘回合,曹洪不敵韓當,敗下陣來。
  緊接著,曹仁縱馬躍出,直呼周瑜名字:“周瑜膽小鬼!有種的出來與我一戰!”
  這廂吳將周泰挺身而出,又將曹仁擊退。至此,城內敵兵全線崩潰,吳軍乘勢一齊殺向敵陣。
  戰鼓驚天,殺聲震地,城下一片狼藉。
  “快追!不要放過此良機!”周瑜疾聲呼喝著,率領眾將士如潮水般向前突進。
  在吳軍的不捨緊追之下,無暇喘息的曹仁、曹洪等及一眾兵士來不及逃回城門,只得紛紛向城外西北方向奔竄而去。
  周瑜已衝到城下。抬眼一望,城的四門洞開,裡面已空無一人,足見敵人狼狽之態。
  “快登上城頭,插上東吳大旗!”
  周瑜早已將南郡城視為掌中之物,於是回頭向旗手下令,自己也率先沖向城門。
  此時,在城門上觀望的陳矯情不自禁喝彩道:“哈哈!敵人果然中計了!曹丞相手書中所授秘計果然是神算啊!”
  他一面感嘆,一麵點燃身旁的烽火筒,只聽得“轟”的一聲,城樓上空升騰起一片黃色煙霧。
  霎時間,四周垣牆上的弩弓、石炮齊發,勢如驟雨,瞄準周瑜射來。周瑜大驚失色,勒住馬頭急欲後退,卻被身後盲目擁入的己方兵士推擠得進退不得。驀地,腳下的地面突然陷落,露出一個一丈許深的大坑——原來是敵人挖下的陷阱。
  頭足倒置、四腳朝天的吳軍將士費盡氣力從坑底爬上來,卻又遭遇滅頂之災,大部分被射殺。周瑜失魂落魄,好不容易牽到一匹馬,飛身上馬,不顧一切地奪門而逃,只聽得“嗖”的一聲,一支箭飛過來,正中周瑜左肩,周瑜登時滾落馬下。
  說時遲那時快,敵將牛金縱馬衝上來,準備砍下周瑜的首級。吳將丁奉、徐盛等慌忙掄刀砍斷牛金坐下戰馬的腿,牛金墜落馬下,丁奉、徐盛等這才撈起周瑜,逃回吳軍陣中。
  四座城門外吳軍都陷入一片混亂,有的跌落城壕摔死,有的中箭而斃……損失之慘重,不可勝數。
  “鳴金收兵!鳴金收兵!”程普慌忙下令全軍撤退。
  吳軍從南郡城敗退出很遠。
  “眼下最緊要的是都督的傷勢……”程普喚來隨行軍醫,命其趕快為躺在中軍帳內的周瑜治療箭傷。
  “啊!一定很痛!箭頭刺穿左肩骨,深深扎入其中了!”
  軍醫面露難色,仔細檢查傷處之後,吩咐弟子:“快去準備鑿子和木槌!”
  程普嚇了一跳,滿懷狐疑地問道:“且慢!你要做什麼?”
  “將軍你看!這便是外行人胡亂拔箭的後果,箭從根部折斷,箭頭斷在骨頭里了!這種情形乃外科最為棘手的,只有試著治治看了,沒有其他辦法呀!”
  “哦,那好吧!”程普嚥下一口口水,同意軍醫試試看。軍醫拿起鑿子和木槌,“嗵嗵嗵”地在骨頭上敲擊起來。
  “快停下!噢……好痛啊!”周瑜痛得涕淚齊下,不停地哀號。軍醫及其弟子對程普喊著:“這般動彈,如何做得手術?快按住他的手腳!”一面說話,一面不停地“嗵嗵”敲擊。
  手術總算順利結束。數日後,高燒退下,周瑜便迫不及待地想下床。
  “千萬不可!不要以為沒事了,箭頭上塗有毒液,毒入骨髓,若是動怒刺激,骨肉之間必復感染,引起高燒。”
  程普牢記軍醫的囑咐,堅決不許周瑜走出中軍營帳。與此同時,傳令諸軍:“不管敵方如何挑釁,固守營門,切勿外出迎戰!”
  曹軍重新返回南郡城內,氣勢愈盛,其中曹仁的部將牛金一再前來罵陣:“餵!莫非吳軍陣中沒有男兒了麼?中軍難道是虛有其表麼?即便此前戰敗,也不至於像小孩兒家埋頭哭喪吧?快爽爽利利降服吧!不然就捲起鋪蓋滾回去!”
  吳軍卻不為所動,陣中像守靈般靜寂無聲。
  隔日,牛金又來挑戰,並且叫罵一次比一次惡毒。
  “冷靜!冷靜……”程普唯恐周瑜傷勢復發,只是一個勁兒地勸慰諸將。
  牛金依舊每日前來叫陣,每來必以言語羞辱一番,前後達七次之多。
  程普提議先引兵返回東吳,待周瑜傷勢痊癒之後再做計議,可是諸將卻莫衷一是。
  其間,城內敵兵欺人日甚,曹仁也親自率兵出來叫陣。自然,不論如何都對周瑜閉口不報,可羞辱之語終究還是入了他的耳朵裡。周瑜畢竟也是武人出身,如何受得了這般羞辱?這日,他突然從病榻上撐起身來,問左右:“外面鼓譟吶喊聲是怎麼回事?”
  程普回答:“是我方兵士操練而已。”
  周瑜驀地跳下床來:“給我拿鎧甲來!拿劍來!”他大聲叫道,隨後又丟下一句:“大丈夫既食君祿,就應該戰死沙場,馬革裹屍,才算一酬壯志!我這點兒小傷算不得什麼,諸將不必替我擔心!”說罷,便大踏步衝出營帳。
  周瑜雖箭傷在身,仍忍痛披掛上陣,當他率數百騎一躍衝出陣外時,曹仁麾下的兵士見了都大吃一驚:“啊!周瑜還活著!”不免軍心動搖。
  曹仁將手搭在額頭,舉目遠眺戰場情況,一看果然是周瑜,於是下令:“不錯,是周瑜。不過他箭傷未癒,此時最忌動怒,否則傷勢極易復發。來啊!一齊以言語好好羞辱羞辱他!”
  曹仁領頭罵道:“周瑜小子!上次認輸了吧?今日感覺如何呀?還舉得動矛麼?”將士們接著也紛紛口吐惡語,肆意嘲弄,直將周瑜氣得面如朱泥,大叫道:“誰替我去將曹仁這匹夫的首級砍下?!”話罷,策馬便要向前衝去。
  “潘璋在此!讓我去吧!”緊隨周瑜身後的一員大將立即躍躍欲沖,恰在此時,周瑜忽地嘴巴大張,“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他兩手掩口,從馬背上跌落下來。
  曹仁見此,喝道:“餵!各位可見了?那傢伙口吐鮮血,就快死了!”於是眾將士一齊殺將過來。
  東吳軍驚慌失措,陣腳大亂,急急救起周瑜逃回陣門。是日,東吳軍又是大敗而歸。
  諸將憂心忡忡地看著周瑜,不料周瑜的精神卻出乎意料的好,一面飲著軍醫調製的湯藥,一面向諸將解釋道:“今日跌落馬下,並非箭傷迸裂之故,是我佯作口吐鮮血,好巧用曹仁謾罵之計。你等在軍中遍插喪旗,奏起哀樂,散佈周瑜已死的消息。”
  第二日傍晚,曹仁的部下在城外虜獲吳軍一小股人馬。訊問之下,他們吐露道:“昨夜,東吳大都督周瑜因箭傷復發,高燒不止,竟一命嗚呼!眼下吳軍已決定秘密引兵回國,蓋因毫無勝算。我們這些小卒回國之後注定依舊只是小卒,故而商量著投效貴軍,倘若貴軍肯收容我等,今夜願為嚮導,攻入吳軍營中。現在吳軍上下正在服喪,意氣消沉,若趁此機會發動突襲,相信一定可殲滅東吳殘軍。”
  曹仁、曹洪、曹純、陳矯、牛金等聚在一起商議,最後決定夜深之後對吳軍營地發動突襲。
  孰料,曹軍突入敵陣之後,卻發覺營寨中只有旗槍虛插,以及寥寥幾處餘焰未盡的篝火,唯獨不見一個人影。
  “莫非已經打道回府了麼?”正在疑惑之際,四下炮聲齊發,鑼鼓合鳴,殺聲震天,吳軍從各路殺到,東門韓當、蔣欽,西門周泰、潘璋,南門徐盛、丁奉,北柵門則是陳武、呂蒙,東吳名將悉數到場,將曹軍圍在中間一通猛擊。如入空布袋中的曹仁及麾下將士個個方寸大亂,隊伍被沖散,首尾不能相救,士卒大半被誅殺,其餘的則四處逃散。
  曹仁、曹純、曹洪等人各自往南郡奔逃,途中遇甘寧率兵阻擋去路,大殺一陣,入不得城,只好斜刺而走,徑投襄陽方向。
  周瑜仍活得好好的。這夜,周瑜因吳軍大獲全勝而精神矍鑠、意氣飛揚,帶著程普縱橫於亂軍中,徑直朝南郡城奔馳而去,準備將吳軍的徵旗高高插上南郡城頭。來到城壕附近,仰頭望去,卻見城頭一排排陌生的旗幟在拂曉的微明之中翩翩翻捲。
  高高的城樓上,一員武將兀立在上,威勢凜凜地註視著城下。
  周瑜甚覺奇怪,隔著城壕向上面大聲發問:“城頭上是何人?”
  對方也大聲應答道:“我乃常山趙子龍是也!奉軍師之命已經佔領此城!週都督,讓你受累白跑了一趟,請都督收兵返回吧!”
  周瑜不由得仰天興嘆,悻悻地撥轉馬頭。隨即喚甘寧過來,吩咐立即率兵馳往荊州城,接著又命令凌統:“即刻奪取襄陽城!”
  周瑜心中有點兒沉不住氣了。他想要爭分奪秒地先取下荊州、襄陽二城,隨後再回頭來攻取南郡城。
  他萬萬沒料到,沒過多久,即有快馬飛馳來報:“荊州城已落入張飛之手!”
  “啊!怎麼回事?”
  周瑜正狐疑不解間,從襄陽方向又有快馬前來報告:“遲了,遲了!襄陽城中盡是關羽的兵馬,城頭高高飄揚著劉玄德的大旗!”
  周瑜仔細詢問了緣由,原來是這樣——孔明乘虛進入南郡城後,立即派人手持曹仁的兵符趕往荊州,稱“南郡情勢危急,速發兵救援!”荊州守將信以為真,便出城馳援,孔明料定城內空虛,便派張飛領兵佔領了荊州城。與此同時,孔明又以同樣手法派人至襄陽,也稱是“荊州陷入危急,速派兵解圍,內外合擊吳軍!”防守襄陽的守將夏侯惇見到曹仁的兵符也深信不疑,立即驅兵趕往荊州,而前次有違軍令急欲立功的關羽則隨後輕取襄陽城。如是,孔明不費一箭一矢,兵不血刃,便輕鬆賺得南郡、襄陽和荊州三城。
  周瑜十分震驚,早已面無血色,失神落魄,他高聲叫道:“曹仁的兵符,為何會在孔明手上?!”
  程普垂著頭回答:“孔明取了南郡,留守南郡的陳矯一定是最先為孔明所擒獲,兵符平素就一直帶在陳矯身上。”
  周瑜聞言,“啊!”大叫一聲,仆倒在地。
  怒氣中發,致使周瑜箭傷創口迸裂。此次卻不是事先算計好的計謀,確確實實是箭傷復發了。
  “……所以……所以,我早料到孔明是個陰險之人,不殺了孔明,我永不得安心!果不其然啊,瞧瞧今日之事!”周瑜氣急敗壞、罵罵咧咧地說道。
  再說周瑜臥病在床,仍一心想著奪回南郡。這一日,魯肅前來探視:“都督!感覺怎麼樣?”
  不料周瑜根本沒有臥榻將息,反而意氣風發地對魯肅說:“我已決定就在不遠的將來,與劉玄德、孔明決一死戰,奪回南郡之後,我再回東吳好好地調治療養!”
  魯肅趕緊搖頭說道:“不可!不可呀!”他諫道:“眼下,我軍雖在赤壁與曹操一戰取得大捷,然而曹操之勢並未衰絕,從今往後才是成敗之關鍵。另一方面,主公如今正親率人馬攻打合淝一帶。——如此態勢之下,倘使與劉玄德再開戰端,豈不正好讓曹操覷著機會趁勢反撲?”
  周瑜自然也清楚個中的利害,只不過心頭難以排遣的不甘依舊在作祟,他恨恨地反問道:“我東吳為了在赤壁一舉擊破曹軍,耗費莫大的兵力與軍費,犧牲不可計數,可是他劉玄德什麼也未做,卻唾手而得荊州之地,那本是我東吳應取之戰果,我如何能眼睜睜看著劉玄德橫插一槓子巧取豪奪了去呀?!”
  “都督說的極是。魯某願往見劉玄德,與他論一論理。”
  魯肅即刻趕赴南郡。守立在城頭上的趙雲看見魯肅,便高聲打招呼:“喲,是東吳的魯公啊!有何貴幹呀?”
  “特來拜見劉玄德劉使君。”
  “主君眼下在荊州城內,魯公可往荊州城一會。”
  魯肅於是馬不停蹄轉往荊州。
  來到荊州城一看,旌旗、軍隊……全都換成了劉玄德的旗幟,佈滿劉氏色彩。——啊!魯肅不禁暗自感嘆。
  “呀!是大兄啊,好久不見!”
  前來迎接的是孔明。孔明以隆重的禮節款待了魯肅。
  主賓剛一落座,魯肅便忍不住責怪起來:“百萬曹軍浩浩蕩盪南征,第一個要抓住的想必便是你家主公劉玄德,我東吳卻耗費巨大的錢糧,動員了無數兵馬戰艦,誓死以擋,才得以擊破曹軍,保你我兩家平安,故荊州之地理應作為戰果由東吳取得,先生以為如何?”
  孔明微笑著答道:“這話倒是奇了。荊州屬於享有荊州主權的人,不屬於曹操,也無理由非屬於東吳不可呀。”
  “此話怎講?”
  “荊州之主劉表已死,然劉表之遺孤——也就是其嫡子劉琦現今由主君代為撫養。主君與劉琦原本是同宗同族的叔侄,做叔叔的匡助侄兒,有什麼不妥麼?”
  魯肅睖睜了一下。
  孔明的謀慮深遠如此,即便是早有準備的魯肅也未料到!
  “不……我聽說劉琦公子現在江夏城,怎麼會在荊州哩?”
  只見孔明對左右小聲吩咐道:“看來賓客有點兒疑心呢,快請劉琦公子出來!”
  不多時,左右侍臣攙扶著一名弱不禁風的貴公子由屏風後出來,這人走上前幾步,向賓客行禮。魯肅一看,果然正是劉琦。
  “公子患病在身,還將你請出來,實在是失禮!”
  孔明話音剛落,劉琦立即轉身閃回屏風後去了。魯肅耷拉著腦袋,默然不語。
  孔明繼續說道:“劉琦公子一日在世,就一日是荊州之主。不過他如此孱弱多病,倘若不幸夭折,則又自當別論了。”
  “萬一劉琦公子不幸辭世,還望將荊州歸還東吳。”
  “說的在理,真是卓識高論!若是那樣,想必任誰都不會心存異議了。”
  這之後便是豐盛的酒宴,孔明命人端上好酒佳餚,著實款待了魯肅一番。魯肅心裡也喜不自禁,他急急趕回營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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