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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9-11 18:06:35

去向周瑜報告詳情。
  “……不會太久的,我觀劉琦公子的氣色,不消多時便有危篤之虞。請都督稍稍忍耐一陣吧!”
  正在寬慰,恰巧吳侯孫權派來快馬傳令,命所有人馬捨棄荊州,即刻還師柴桑鎮。
  六羽扇
  不費吹灰之力,將荊州、襄陽、南郡三城一舉收入囊中,由無以棲身的流離一群搖身一變擁有了自己的城國,劉玄德終於迎來人生中全新的大轉機。
  他卻竭力規誡自己:“千萬不可得意忘形呀!”
  “諸葛先生!”劉玄德喚孔明商議。
  “主公何事?”
  “不勞而獲的東西失去也容易。如今憑先生智謀不費一兵便將三座城池輕取到手,然而終須考慮個長久之策,否則豈不又會輕易失去?”
  “主公之言聽起來固有道理,其實不然。此三城之所以一舉入手,全賴主公多年辛苦經營而致,並非不費吹灰之力所得呀。”
  “可是……我軍未交一戰、未損一兵,便智獲此容身之地,實在感覺過於幸運了呀。”
  “主公太謙虛了!一切都是主公盛德和積年勞苦的結果,說句不中聽的話,倘若不是主公的仁德和多年的努力,我孔明今日也不會在此為主公效力了呀。”
  “可是先生,有沒有什麼使玄德多年勞苦不化作東流水、積聚的仁德愈加博厚,使我基業愈加長久之計?”
  “自然有。——人,一切皆在人為。欲使領地愈加擴大、基業愈加長久,斷斷少不得人才啊!”
  “荊襄之地,難道還有遺賢麼?”
  “據亮所知,襄陽宜城的馬良便算得上一個,他字季常,兄弟五人皆有才名,人稱\'馬氏五常\'。這兄弟五人中馬良最是才高,實屬逸才,其弟馬謖也深諳兵書,是萬夫莫當的武人。”
  “若是招引,不知肯否前來?”
  “聽說幕賓伊籍與之交情甚篤,不如就命伊籍去辦理如何?”
  “好呀。”於是劉玄德即刻喚來伊籍詢問一番後,命其前往招納賢才。
  很快,馬良便來到荊州城。初一看,似白雪覆面,白眉道貌。原來坊間早有諺曰:“馬氏五常,白眉最良。”
  劉玄德問他:“先生想必熟諳此地國情,劉某前些日子新佔三城、君臨此地,先生以為劉某今後如何做才好? ”
  “自然還是立劉琦劉公子為主君的好,劉公子身體有恙,故可使其長居荊州城內養病,招其舊臣前來守之,並上表許昌,奏請封劉公子為荊州刺史。如此一來,百姓皆會感激皇叔的仁德與公明處置而誠意迎迓,然後可以此為立國之根本,則圖取南方四郡之日也就不遠了。”
  “南方四郡的現狀如何?”
  “眼下武陵太守金旋、長沙太守韓玄、桂陽太守趙範、零陵太守劉度擁城自守,各據一方。這一帶大抵與中原並無二致,水土衍沃,魚米豐盈,運輸也十分便利,故足可作為籌謀長遠大計的置錐之地。”
  “那如何才能攻取此四郡?”
  “從順序來說,當從湘江以西的零陵著手,其次是桂陽,再次武陵,最後進攻長沙,當是最自然不過的了。總而言之,用兵之道一如流水,順應水勢而行,即為最佳的進兵之路。”
  賢者之言,竟然不謀而合。劉玄德於是有了自信,麾下將臣們也沒有任何人提出異議。
  建安十三年冬,劉玄德催兵一萬五千餘人,踏上了南征四郡的征程。
  趙雲擔任後陣,劉玄德與孔明自然同在中軍,而關羽則被安排留守荊州城。
  劉玄德大軍攻來了!——這個消息立即震動了零陵城。時值兵革不斷的亂世,不管是哪一郡、哪一國,皆無法置身世外,安享一己之安逸。
  零陵太守劉度叫來長子劉賢,神情畏怯地與其商議:“如何才能防範劉玄德?”
  劉賢咬著牙寬慰道:“關羽、張飛之輩固然名震天下,我家不也有邢道荣麼?”
  “邢道荣敵得過他們麼?”
  “以他的武勇,取關羽、張飛的首級並非難事。他使一把重六十斤的大鉞,可以自由自在地耍弄,力敵萬人,堪稱舉世無雙的猛將豪傑。況且胸中熟記兵法,武藝絲毫不遜古之廉頗、李牧。我們平素養的這些豪勇之士,不就是為了應對今天這樣的戰事麼?”
  於是,劉賢向父親請兵一萬,以邢道荣為先鋒,在城外三十里依山靠水處紮下營寨。
  劉玄德的一萬五千騎兵馬說話之間便已逼近。只見漠漠戰塵滾滾,沙土飛揚,快速向這邊殺來。
  “叛國之賊、流竄暴軍,安敢來侵我境界?!”
  邢道荣自亂軍中縱馬躍出,以響遏行雲之音厲聲喝道,霎時間,那把威震四方的大鉞上已經沾滿了鮮血。
  突然,對陣一簇黃旗向前奔突,旗開處推出一輛四輪木車,一名年紀約二十八九,相貌端麗的俊秀青年,頭戴綸巾,身披鶴氅,手執一把白色羽扇,悠悠然地端坐其上。不知為什麼,邢道荣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識地勒住了胯下悍馬的步伐。
  車上之人用羽扇招呼邢道荣說道:“前面來的可是擅長耍弄大鉞的零陵渾小子麼?我乃南陽諸葛亮——孔明是也。你難道沒有聽說,曹操引百萬大軍前來,就是被我孔明略施小計,頃刻間灰飛煙滅,幾乎片甲不留,無一人生還麼?你等哪堪與我對敵?還不趕快下馬就降,免得黎民百姓遭殃,你等也性命不保!”
  邢道荣大笑:“哈哈哈哈!傳聞中專好賣弄小聰明的孔明便是你了?黃口孺兒,戰場對陣之時竟坐著四輪車,作什麼玄虛之態,簡直令人作嘔!赤壁鏖戰大破曹操,靠的是周瑜的計謀和東吳的兵力,與你何干?口出誑語,又想在這裡耍小聰明,只叫人笑破肚皮罷了!”
  邢道荣罵畢,掄起六十斤重的大鉞,催馬衝上前。
  孔明的四輪車掉頭便回。
  “休想逃走!”邢道荣拍馬來追。
  四輪車閃入營陣,兵士們立即從四下圍護上來,很快孔明便逃回寨柵內。
  “孔明!留下你的首級!”
  邢道荣哪肯罷休,他像劈波斬浪般直衝入敵陣,憤怒地睥睨敵兵,高高掄起的大鉞,無人敢敵,轉眼越過了柵門,四處追尋四輪車的行踪。
  目光所及之處,只見山腰那邊黃旗招展,一支人馬穩紮陣腳,密密麻麻正在向這廂移動。為首一員虎將挺著長矛躍馬而出,如雷之聲遠遠傳來:“劉皇叔麾下盡人皆知的燕人張飛便是我!你撞在我槍下,只能怪你命裡該絕!”
  “什麼?!你難道沒看見我手中這把大鉞麼?”邢道荣自信滿滿,毫不畏懼地迎上前去。
  一丈八尺長的蛇矛與六十斤重的大鉞原本不相上下,可是論氣力,邢道荣卻比張飛差得遠了。
  “不妙!”情知敵張飛不過,邢道荣趕緊揮著大鉞逃出對陣。不料前面又有一員大將擋住了逃路。
  “常山趙子龍在此!邢道荣,趕快丟掉那把沒用的大鉞投降吧!”
  邢道荣只得乖乖下馬,束手就降。
  趙雲立即將他縛起來,帶回主陣。
  劉玄德見了,吩咐:“推下去斬了!”
  一旁的孔明急忙勸住,對邢道荣說:“若你能生擒劉賢,不僅可免一死,主公還定將重用,將軍意下如何?”
  “此事還不容易?只要你肯解開繩索,放我歸去。”
  “你打算如何生擒劉賢?”
  “待今宵夜深,貴軍可進攻劉賢營寨,有我在寨內接應,必能擒得劉賢。只消擒住劉賢,其父太守劉度自然會親往貴軍陣門請降。”
  劉玄德在一旁覺得邢道荣說話太浮,便懷疑有詐:“你敢誆詐我!看你的臉色便察知了!軍師,這等貨色留他也無用,還是快推出去斬了吧!”
  孔明卻搖搖頭說道:“依亮觀察,此人並無詐降之意,再說他也算得上是個人物吧!將帥真正的責任便是愛惜有能者,發揮其將才。我看倒可以依計而行,今夜發動突襲,一舉擒得劉賢。”
  於是立即替刑道荣鬆綁,將他放了。
  邢道荣撿了性命逃回營中,便將事情經過向劉賢如實道來:“今夜成敗便是決戰的關鍵!”
  “嗯,務必加緊防備!”
  劉賢立即著手布防。只因白天那場交戰,劉賢已經清楚自己的實力不敵劉玄德,於是不採用正面防備,而是以奇策防之——營寨內遍插軍旗,兵馬埋伏於別處。
  當夜二更時分,果然見一支人馬手擎火炬,喊聲震天地朝營寨逼來,將營內寨柵全部點燃。
  “來了!將他們全部包圍起來!”劉賢、邢道荣引兵分兩路殺過來,將敵兵團團圍住,打算全殲。敵兵一看勢頭不好,亂了陣腳,四下逃散。
  劉賢與邢道荣乘勢追擊,一口氣追出十里路。
  猛然間,二人忽覺蹊蹺——逃散的敵兵人數出乎意料的少,任憑怎樣追趕,敵兵只是那麼多,既無後續,也看不到側面有一點兒敵影,換句話說,敵陣單薄得完全不合兵法。
  “不要再追了!”
  劉賢叫住邢道荣,對他說:“營中的大火不可不滅,今夜既已取得勝利,便足夠了。趕快回營吧!”
  “邢道荣!你在那裡轉悠什麼呢?若是找我張飛,張飛在此!”
  二人引兵回營的途中,突然斜刺裡殺出一員大將,身後的人馬完全不像是張皇失措逃散的,他們士氣高昂,勢如破竹,剎那間便從中間將劉賢、邢道荣的人馬截為兩段。
  “啊!原來敵人也設下了圈套!”
  二人各自倉皇奔逃回營中。此時營寨各處的火已經熄滅,但從餘燼中卻躍出一彪人馬,直插入己方隊伍中。邢道荣慌裡慌張,正欲狼狽逃竄,被趙雲眼疾手快,一槍挑落馬下,頃刻身亡,不多時劉賢也被生擒了。
  天際將白之時,劉賢之父、零陵太守劉度也來到孔明的四輪車前,伏地乞降。
  劉玄德與孔明並轡而行,一同進入零陵城。
  劉度歸降之後,劉玄德命其繼續留任郡守,其子劉賢則加入劉玄德軍中,同往桂陽進發。
  進攻桂陽的當日。
  “谁愿擔當先鋒?”劉玄德望著諸將問道。
  “我願往!”一員大將自告奮勇。緊接著,張飛也不甘示弱地站了出來:“我也願往!”
  先舉手的趙雲和張飛相爭不下。
  見劉玄德猶豫難決,孔明在一旁說道:“終究是趙子龍先應,理應命趙將軍去。”
  怎料張飛不服:“哪有依照先應後應來決定的,真是前所未聞!為何我就不能擔當先鋒?”
  “張將軍勿爭!”孔明無奈,只好推翻剛才的話,改口道,“既然如此,就抽籤來定吧!”
  結果,趙雲抽中的簽是“先”,而張飛抽中的是“後”字。
  “真是命中註定也!”趙雲歡天喜地,張飛卻滿肚子不快,兀自埋怨不休。
  “夠了夠了!囉唆什麼?!”劉玄德大喝一聲,好歹才將張飛止住。
  趙雲隻請兵三千。“三千夠么?”孔明有點兒不放心地問。
  “倘使戰敗,甘願依軍法處置!”趙雲豪氣十足地答道。
  於是孔明命他寫下軍令狀,趙雲便領兵馳往桂陽城去了。
  桂陽城裡有兩位遠近聞名的勇將:一名鮑龍,據說能空手擒猛虎;一名陳應,頗有力拔山河的氣勢。
  “聽說劉玄德的軍隊已經攻過來,如今即便修築防壘、調集精兵強馬也來不及了,不如趁早投降,至少可保得我們的領地還有百姓安泰無恙啊。”太守趙範是個孱懦之人。
  “休要說這些毫無用處的廢話!難道我桂陽城中便無大將了麼?!”鮑龍、陳應二將毫不客氣地斥責他,“劉玄德那傢伙自稱是皇叔,其實不過是個鄉間草民,說穿了,只是個賣草鞋的而已!至於關羽和張飛,只會逞一時之勇,完全不足畏懼!你難道想主動將桂陽城的尊嚴擲於他們的腳下麼?!”
  “可是聽說今番前來的是趙雲趙子龍,他曾於當陽的長坂坡在曹操的百萬大軍之中來去自如,那可是所向無敵的勇士啊!”
  “待趙雲和我陳應一較身手,看看誰是真正的勇士之後,再考慮降服也不遲!”陳應顯得非常自信。
  太守趙範只好決定抗戰到底。於是陳應率領四千人馬來到城外,布下戰陣,狂傲地放言道:“攻得破的就來攻攻看吧!”
  進擊之敵逼近城下。
  兩軍一接戰,趙雲先躍馬出陣,叫住陳應:“我家主公劉皇叔如今匡助先前去世的劉表之子劉琦公子,統領荊州,今日正是為了安民才發兵到此,還不快丟了矛棄了甲,打開城門迎接我等入城!”
  陳應冷笑一聲揶揄道:“我等奉為主君的只有曹丞相!你為何不去許昌,替曹丞相提鞋哩?”
  卻說這陳應,擅使一種怪兵器叫做飛叉,那飛叉很古怪,好似兩條長鐮槍交並在一起。
  可是在趙雲面前,此種威力巨大的兵器無異於一件唬人的笨重道具。兩馬相向,馬上二人交手只十數回合,陳應便氣力不支,敗下陣來。
  “你這個只會口出狂言的傢伙!”
  趙雲向前追得緊了,陳應不得已只好將手中的飛叉朝他擲去,卻被趙雲單手接個正著,“還你!”又反擲過去,擊中他胯下坐騎。趙云隨即趕上,舒展猿臂,一把揪住陳應的衣領,順勢拖回陣中,毫不客氣地教訓他道:“逞意氣也須看看對象吧!以你等手下這點兒兵力,想與劉皇叔的精銳相搏,就好似你我今日一戰,簡直是不自量力!我現在姑且放了你,你回去告訴太守趙範,不要不識好歹,自取滅亡!”
  陳應像只田鼠般灰溜溜地逃回城裡。
  “叫你張狂妄動!”太守趙範得報後,愈加痛恨起初不知天高地厚的陳應,於是將他斥退,隨後出城向趙雲乞降。
  趙雲甚是滿意,對這個順從的降將以上賓之禮待之,並在營中設酒宴款待。
  席間,趙範高興地說:“將軍與我同氏同姓,想必先祖便是一家人,從今往後你我二人也應該將此同族之誼更加發揚光大才是!”說罷,便請求二人拜把結為兄弟。
  彼此說出生辰年月來,趙雲長趙範四個月,於是趙範一拍額頭,也不管趙云同意與否,便自說自話道:“那麼就尊你為兄了!”
  趙範滿臉喜色,返回城內。
  翌日,趙範又差人送來一封書簡,信中少不了溢美之詞,將劉玄德及趙雲恭維了一番,並表示降意。
  即便沒有降書,趙雲入城之意也已決,於是他便帶領著部下五十餘騎光明正大地進了城。
  較之許昌、襄陽以及東吳的許多市邑,桂陽只不過是座鄉間小城,規模小,與大城不可同日而語。這一日,城中百姓傾城而出,簞食壺漿,焚香夾道,迎接趙雲一行。城中商舖及民居也都一概將門前道路清掃得乾乾淨淨。
  入得城後,趙雲便下令:“將布令貼於四門之上!”士卒便將劉玄德的政令告示四處張貼出來。佔領敵人城池之後,在第一時間向百姓宣示政令,這是戰亂年代的慣例。
  這些安排停當之後,趙範親自引著趙雲直入宴席。
  城中所有降將一一發誓效忠劉玄德。趙雲一高興,不禁醉意朦朧。
  趙範提議道:“換個地方再喝吧!那廂準備了余興節目。”
  趙云隨其移至後堂,這裡同樣是擺滿佳餚杯盞。後堂的陪客大都是趙範的自家人,趙範恭請趙雲上座,自然又是殷勤待承。任是再盛情的所謂款待也不過如此。
  喝到酩酊大醉,趙雲起身告辭:“我要回去了。”趙範則竭力勸留。正在這當口,忽然一股異香飄來。
  “咦?”趙雲回首,只見一名身著縞素、楚楚動人的美女裊裊婷婷地向這邊走來。“是在呼妾麼?”她問趙範。
  趙範點點頭道:“嗯。這位是趙雲趙子龍將軍,與我同姓。你可要好好款待款待他。”說著,命女子在趙雲面前坐下。
  趙云不禁問道:“這位是……”
  他似乎被眼前這位女子的美貌所震驚,惺忪的醉眼也頓時亮了起來。
  “這位是家嫂。”趙範微笑著介紹。
  趙雲立即肅然起敬,並以莊重的語氣致歉道:“對不起!趙云不知是嫂夫人,適才還以為只是個婢女……”
  趙範在一旁頻頻慫恿,忽而讓女子替趙雲把盞斟酒,忽而讓女子靠近趙雲坐,趙雲卻好像唯恐避之不及似的,揮著手回絕:“不必,不必。”弄得那位女子很無趣,便起身離去了。
  宴罷,趙雲對趙範嗔怪道:“何必煩令嫂嫂像個婢女般出來陪侍我?”
  “實話說吧,她年紀輕輕便死了丈夫,也就是我的先兄,如今守寡已三年。我曾向她建議再嫁,她卻提出三個條件,須滿足這三個條件方才肯嫁:一是必須享有聲名之人;二是須與先夫同姓;三是必須文武全才。你說是不是過於苛刻了呀?”
  “嗯……”趙云不禁啞然失笑。
  趙範又熱心問道:“不知將軍意下如何?”
  “什麼意下如何?”
  “嫂嫂立下如此心願,似乎早就預知世間會有將軍這般才俊存在,故而一直在等待這一天到來啊!天下哪有這般湊巧的?這三個條件與將軍簡直是不差累黍。將軍可願意將她納為妻室?”
  趙雲一聽,登時怒不可遏,猛地瞪大了銅鈴般的大眼睛,攥緊拳頭,舉到眼前:“可惡!”說罷,一拳掄在趙範臉上。
  趙範撲跌在地,他一面抱住頭一面喊道:“這是做什麼?恁地這般無理?”
  趙雲站起身道:“什麼有理無理的?!像你這般不知羞恥的禽獸就該打!”說罷朝他又是一腳。
  “你罵我禽獸?簡直豈有此理!我好心殷勤待承,以禮待你,你非但不感激,居然罵我是禽獸!”
  “像你這等人倫之道都不懂的傢伙,不是禽獸又是什麼?將自己嫂嫂叫來酒席上侍候客人,已經是荒謬至極,竟還敢要我娶她為妻,比拐賣女子入青樓的人販子更有過之而無不及,簡直畜生不如!我看你是心術不正啊!”
  趙雲又在趙範身上“嗵嗵”地蹬了幾腳,隨後憤憤地拂袖離去。
  趙範起身,一時心亂如麻,團團繞了數個圈子,最後命人找來了陳應和鮑龍二人。
  “這個可惡的趙子龍,他現在何處?”趙範氣呼呼地問。
  二人齊聲回答:“趙子龍從這裡出去後,騎上馬飛奔出城去了!”接下來,二人又撮弄道:“事已至此,不如放膽一搏,拼他個勝負!我二人這就前往趙子龍營中,假意賠罪,太守則待到夜半,以夜色為掩護率兵突襲趙營,我二人從中接應,誓取那傢伙的首級!”
  約定好之後,陳應、鮑龍二人遂出得城去。
  一隊人馬帶著美酒及財寶來到趙雲營中,他們拜伏於地,磕著頭,口中念念有詞:“望趙將軍寬恕我家主人的無禮,他並非故意冒犯將軍。”
  趙雲早識破其中有詐,佯作毫不知情,臉上堆滿笑容,打開對方送來的美酒:“難得今日如此良機,不痛快喝一場豈不可惜?來來來,大家不醉不歸啊!”
  說罷,拉著二人大杯大杯地灌起來。
  陳應、鮑龍二人心想“大功告成矣!”便掉以輕心放鬆了戒備,在趙云不斷勸酒之下很快喝得爛醉如泥。
  趙雲看看時機差不多了,便輕而易舉地砍下二人頭顱,將二人帶來的禮物分發與其部下,並以好酒款待,隨後指著首級對眾人說道:“願意投效我軍者留下,否則即和陳應、鮑龍的下場一樣!”
  五百餘名部下齊齊降服,並發誓聽從趙雲指揮。當夜,趙雲命這五百名降兵為先鋒,自己則率領千餘騎在後,趁著天黑奔襲桂陽城。
  城主太守趙範以為是派去的陳應和鮑龍回來,打開城門,問自己麾下那五百來名兵士:“事情進行得順利否?”
  不料,其後趙雲所率千餘騎人馬已經緊隨五百兵士之後勢如破竹般衝入城來,趙範大驚失色,想抵抗時已為時過晚。
  趙雲毫不費力地生擒趙範,扯落趙範之旗,將劉玄德的旗幟高高懸掛於城樓上,並隨即派出快馬向劉玄德和孔明報告:“桂陽城已佔領。”
  數日後,劉玄德入城。孔明立即命趙雲將趙範帶至階下,親自詢問事情經過。
  趙範哭訴稱:“其實本來末將是真心投效貴軍的,能在皇叔麾下效力我深感榮幸。我一番好意將嫂嫂獻於趙將軍,可不知為何卻惹惱了將軍,再度攻城,還將我五花大綁捆了起來。我實在想不明白,到底何罪之有,以致落得如此結果?”
  孔明回頭問趙雲:“天下英雄沒有不愛美女的,今有美女獻上,也是一件美事,為何將軍不喜反怒?”
  趙雲回答:“不錯,趙某並非不愛美女。只因我與趙範之兄多年前曾在故鄉偶有面識,如今我若是將其妻娶為自己的妻子,豈不惹世人唾罵?此其一;這位婦人若是再嫁,便是失了貞潔美德,此其二;趙範剛剛投效主公,真假不明,其心難測,此其三;再有,主公贏取荊州不久,民心尚未歸順,枕席難安,身為主公近臣的趙某倘若不知收斂驕奢之心,為民表率,豈不是為一個婦人而壞了主公的大事?眼下得民心、樹民望才是當務之急呀!考慮到以上諸點,即使是喜歡的美女,也不敢讓她迷惑趙某的心,亂了我的意志!”
  和顏悅色聽著趙雲解釋的劉玄德這時插言道:“如今此城已經歸在我旗下,大事既定,只要不太耽於美色,即便娶了她又有誰會非難你?玄德就來做個媒人,你看如何呀?”
  “不不!”趙雲急忙回絕,“天下何處無芳草,除了她便沒有美女了麼?如今趙某隻以武人名節為重,但凡損傷名譽的事情,趙某絕不會去做!堂堂武人,又何患無妻?”
  劉玄德和孔明聽了,只有頻頻點頭稱是,不再多說。劉玄德雖然事後竭力誇讚趙雲才是真正的武士典範,不過當時也僅僅是稍加褒獎而已。
  七黃忠之箭
  近來張飛時常有髀肉之嘆。
  張飛這個人,絕對不適合身披錦袍,無所事事,每日只是謹遵禮儀侍立在劉玄德和孔明之側。
  “如今趙雲拿了桂陽城,立下一功,我不比他資格嫩,為何偏偏我整日在這裡伸著懶腰打打哈欠,這算什麼?!”
  於是他執拗地纏住孔明,定要下回攻打武陵城時讓他過過戰癮。
  “可是,萬一將軍有什麼閃失……”孔明故意激他。
  張飛憤然寫下軍令狀:“萬一戰敗,就依照軍法,砍我的頭顱好了!”
  “既然如此,就讓張將軍去吧!”劉玄德準張飛帶三千騎攻打武陵。張飛興高采烈地率兵驟馳而去。
  “大漢皇叔劉玄德之聲望與仁義之名,早已傳遍天下,今番帶兵前來的張飛又是天下無雙的虎將——與之抗戰顯然毫無意義。”武陵城的大將鞏志向太守金旋建議道。
  “你這個懷有二心的逆臣!莫非早有內通之意?”
  金旋大怒,命人將鞏志斬首,幸得諸臣勸阻,才保住一命。
  金旋立即著手防備,在城外二十里處布下戰陣。
  張飛的戰術可以說只是一味武勇突進,而金旋從一開始便毫無策略和戰法,故而一接戰,金旋即慘敗而逃。好不容易逃回武陵城,卻見城頭上鞏志彎弓搭箭,瞄準了他:“城內百姓贊同我的意見,已經決定投效劉皇叔了!”
  說罷,“嗖”的一聲便放箭來射,那箭正中金旋的面門。鞏志割下金旋的首級,打開城門,將張飛的兵馬迎入城,原來他素來仰慕劉玄德,早已有歸順之心。
  張飛發號施令,安撫黎民百姓,又叫鞏志攜帶書信趕往劉玄德所在的桂陽城,報告戰況。
  劉玄德下令擢拔鞏志為武陵太守。
  一口氣拿下三個郡城,眼下的軍事行動總算很順利,於是劉玄德派人馳書將此地的情形告知留守荊州的關羽,好讓他也一同分享勝利的喜悅。
  關羽即刻回信道:
  張飛與趙子龍皆有機會建功立業,實令我萬分欣羨。倘若主公現在下令命我關羽攻略長沙,作為一介武人則不勝歡躍也。
  藉機發洩了一通形單影只留守荊州的無聊和苦悶。
  劉玄德立即命張飛返回荊州,與關羽換防。隨後只給關羽精兵五百騎,吩咐他:“你去攻取長沙吧!”
  關羽向來對人馬多寡不在意。他當日便開始做進攻長沙的準備。
  孔明對他說:“本來用不著我來提醒關將軍,不過戰爭最緊要的是先要對對方的虛實胸中有數。長沙太守韓玄遠不是你的對手,但他手下卻有一良將,一直以來輔佐他,使他穩保長沙至今,此人已近六十,鬚髮皆白,可是一上戰場卻輕舞大刀、滿張鐵弓,有萬夫不當之勇——他便是大名鼎鼎的豪傑黃忠。故此萬萬不可輕敵,貿然出戰。此去若是可以的話,不妨向主公再多討個三千強兵,以大軍壓境,否則勝負難料!”
  孰料關羽只把孔明的忠告當做耳旁風,不再增馬加兵,只帶著區區五百騎便連夜開拔了。
  事後,孔明向劉玄德建議:“關將軍因為上次赤壁之戰的事,心中舊傷未癒,我怕他此次弄不好反倒會折在黃忠手下,畢竟五百人馬太少了!依亮看,主公最好親自率兵緊隨其後,悄悄助他一臂之力。”
  劉玄德覺得有理,便親自帶領一支人馬,跟在關羽後面,急急地向長沙進發。
  當他趕到長沙城,只見城中已經是戰塵滾滾。
  原來關羽率領著手下突襲長沙,攻破外門,進到城中,並在街市間與守敵短兵相接。
  長沙太守韓玄的得力大將楊齡,自告奮勇擔任守城戰的指揮官,不料一接戰,楊齡便被關羽斬於馬下,餘下的長沙兵士便立即作鳥獸散,往第二道城門內奔竄。
  此時,城中一員老將躍馬橫刀出現在關羽面前。
  ——此人一定就是軍師提醒過自己的老將黃忠了。
  關羽拍馬來到他跟前,招呼一聲:“前面來者可是黃忠?”
  “正是。你就是關羽吧?”
  “不錯。我是來取你那顆白髮首級的!”
  “哈哈!不知深淺的傢伙!長沙黃忠還未老不中用到可以任由你等匹夫來取我的首級!”
  呀!果然名不虛傳!——關羽和他交上手,方才暗暗咋舌。
  關羽手中的青龍偃月刀一再被黃忠的大刀隔開、擋回,任他手中的大刀怎樣下翻上揚,就是近不得黃忠的身。
  這場決戰堪稱是勢均力敵的龍虎鬥,兩軍將士全都屏氣凝神地觀戰。
  二人戰了許久,仍不分勝負。站在城樓上觀戰的太守韓玄卻擔心起來:萬一賴以鎮城的大將黃忠戰敗,自己的城池可就難保了!於是急忙從箭垛口探出身子高聲叫道:“快快鳴金!叫黃忠回陣!”
  黃忠聽見收兵的鉦聲,立即掉轉馬頭,夾在迅速撤退回城的兵士中間,一瞬間人和馬全沒了踪影。
  “正棋逢對手哩,別走!”
  關羽哪肯罷休,拍馬緊追不捨。黃忠無奈,轉回身又與關羽戰了二三十個回合之後,覷準機會,縱馬一躍,衝過了城壕上的吊橋。
  “好一個卑怯的老頭兒!這也算是大名鼎鼎的武將麼?!”
  關羽一面辱罵,一面緊催胯下的戰馬也跟著躍上吊橋。眼看距離越來越近,黃忠的身影已經在青龍偃月刀的刀光之下,可是關羽揮舞在半空中的大刀卻並沒有朝敵人的頭顱砍下去。
  “我且饒你性命!快快換了馬兒再來廝殺!”
  原來黃忠的坐騎突然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挫了前蹄,於是連人帶馬掀翻在地。又無可換之馬,黃忠只好混在己方步卒中退回城內。關羽本可追上他,但關羽卻不緊追眼睜睜讓黃忠走脫。
  太守韓玄驚出一身冷汗,見到黃忠回來,急忙寬慰道:“今日之事,全是馬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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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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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將軍的箭百發百中,明日將關羽誘至吊橋附近,再使出你的絕招,一箭射殺了他!”並將他的坐騎“蘆毛”送給黃忠。
  天亮後,關羽又率五百兵士衝到城下叫陣。
  黃忠又在陣前與關羽激戰,而後仍與昨日一樣馳馬而逃。來到橋邊,黃忠回身拉滿弓射出一支箭,關羽急忙躲閃,卻不見箭到。過了吊橋,黃忠又返身射來一箭,依舊是箭弦空響,又不見箭。
  關羽以為他箭術不精,便放心來追趕。不想,黃忠第三次拉起弓之後,弦響箭至,“嗖”的一聲竟真的飛來一支箭,不偏不倚正射中關羽的盔纓根上。
  關羽吃了一驚。原來黃忠的箭術絲毫不輸昔日百步穿楊的養由基,甚而更勝一籌。
  “原來他是以今日之箭報我昨天不殺他之恩呀。”關羽終於領教了,於是咋著舌領兵而退。
  再說黃忠回到城中,立即被太守韓玄差人召去。
  韓玄氣不打一處來,他厲聲叱責黃忠:“你以為我這個城主是不長眼睛的麼?這三日我都在城樓上觀戰,全都看見了!今日之戰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若有心射關羽,早就將他射殺了,為何只聽得弦響卻不見箭出?這還不是故意放他一條生路麼?真是豈有此理!莫非你早就與敵人有關通?忘恩負義的老傢伙,你的箭難道是準備射向我的麼?!”
  “啊!主公!……”黃忠眼眶裡噙著淚水發出一聲悲鳴。他想向主人訴說自己的委屈。
  可是韓玄根本聽不進任何解釋,他怒喝著命人將黃忠即刻拖出去斬首!諸將見狀,紛紛上前哀懇求情,韓玄的回答竟是:“休要囉唆!有什麼好吵的!再有替黃忠說情者,與他同罪!”
  一代長沙名將黃忠,難道真的要綁赴刑場化作冤鬼了麼?負責行刑的武士及官吏們莫不悲憤填膺。就在舉刀欲砍的一剎那,只見一名壯士踢破柵欄,衝進刑場來。
  來人面如重棗,目若朗星。他便是義陽豪傑魏延,字文長。魏延原本效忠於荊州劉表,被封為一個小頭目,劉表一死,荊州陷落之後,他自襄陽追隨劉玄德不成,便輾轉來到長沙,屈沉於此。平素韓玄忌憚他的才幹,一直想將他放逐他郡,故魏延日日期盼著今天這樣的機會。
  “快隨我來!”趁著眾人熙熙攘攘之時,魏延一把扯起黃忠,就往刑場外衝。半個時辰後,他又率領手下攻入內城,一刀將韓玄砍為兩段,割下首級,來到關羽陣前投誠。
  “太好了!快進城!”關羽率兵一舉拿下長沙城,在城頭上豎起勝旗,隨後在城下一帶佈告政令,安撫百姓。
  “黃忠現在何處?”將這一切安排停當之後,關羽便打聽起這位老將軍的下落。
  魏延答道:“我衝進內城預備去殺韓玄的時候,他閉起眼睛捂著耳朵,跑回自家宅第去了!”
  “戰事已經結束,我們這便去請他出來吧!”關羽派人再三去請黃忠,誰料黃忠始終託病不出。
  卻說劉玄德接到關羽快馬來報,得知長沙的戰況後,欣喜而道:“雲長果然了得!”於是同孔明一起趕往長沙城。
  途中,一隻烏鴉竄將下來,停在先鋒部隊的軍旗上,啼叫三聲後由北向南飛去。
  劉玄德忙問孔明:“先生,莫非有什麼凶兆?”
  “不!此乃吉兆。”孔明於馬上袖佔一卦後回答說,“此鳥是來報喜的:一來主公得了長沙郡;二來又獲良將,故而來祝福。一定是有喜事,只待進了城便見分曉。”
  果然如孔明所料,劉玄德剛一入城,便從前來恭迎的關羽那裡聽說了黃忠、魏延之事。
  “託病不出,乃是黃忠對舊主恩寵難忘,足見此人的忠誠。既如此,玄德親自去請他!”
  劉玄德立即命人備好車駕,前往緊閉大門的黃忠府上拜訪。黃忠為劉玄德的禮數所感動,於是打開府門降服,同時乞求將舊主韓玄厚葬於城東。
  當日,劉玄德頒布了約法三章,並向當地的百姓廣為佈告:不忠不孝者斬;
  盜竊者斬;
  姦淫者斬。
  此外,還宣示了施政的方針:有功必賞、有罪必罰。
  這日,劉玄德正忙於政務,關羽領著一名壯士進來了。
  “這位是誰?”劉玄德問。
  關羽朝身旁跪拜在地的壯士說道:“這位就是劉皇叔。快上前問候一聲吧!”
  壯士一面行叉手之禮,一面仰起頭來。只見他朱面大唇,濃眉秀鼻,相貌堂堂。
  “這位就是我向你提起過的魏延。此次幸賴有他,其功至偉啊,主公善政之初,真應該好好謝謝他才是!”
  劉玄德一拍大腿:“原來你就是勇救黃忠、率先打開長沙城門的勇士魏延呀!真不愧有武士風骨,理當重重有賞!”並將魏延恭敬地請至階上。
  正在這當口,有人突如其來地叱罵道:“不義之人!休要玷污了台階!”
  眾人一驚,回頭瞧去,卻是孔明。孔明走向劉玄德,毫不留情地數落道:“想不到像魏延這種人,主公竟還要賞賜他!他與韓玄原本無冤無仇,況且一朝食其祿便一朝為其臣,理應忠君報恩,豈可食其祿而殺其主,居其土而獻其地?——雖然對我軍來說,確是幫了大忙,可是以天下的法道觀之,則是不忠不義,不可饒恕的!主公若是不將他斬首示眾,以昭公理,只恐此地的百姓難以信服啊!”
  孔明說著,便喝令刀斧手將魏延推下去斬了。
  與其說劉玄德一時難下決斷,不如說他明顯不贊同孔明的做法。只見他急急地阻止刀斧手們:“且慢!”又轉過頭來為魏延向孔明求情,希望寬饒,免魏延一死:“他為我軍立下戰功,又宣誓降服,投到我軍門下。若是以罪廢功斬了此人,只恐今後再無人肯投效我劉玄德了!魏延原就是荊州之士,如今見到荊州之徵旗前來歸順,怎麼說是不義之人?韓玄既不肯以真心待魏延,魏延對他也就沒什麼臣節好說的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只是希望軍師且饒魏延一命吧!”
  劉玄德好像在庇護自己的親骨肉似的。孔明不便再說什麼,沉默了片刻,還是說出了自己的擔心:“其實說開了是這麼一回事:亮細察魏延的顱相,他後腦部有一塊反骨隆起,此乃謀叛之人常有之相。眼下雖立有小功,加入己陣,但日後必反叛主公。故以為不如誅殺之,以斷除禍根。既然主公不忍殺他,亮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魏延你聽見了?千萬不要忘了今日之事,盡忠報主,勿生異心,否則我好歹還是要取你首級的!”劉玄德故作嚴厲地訓斥道,魏延則感激涕零,哽咽不止。
  劉玄德又聽黃忠說起,劉表有個侄子叫劉磐,荊州陷落之後便隱姓埋名於山野間,於是立即派人四處搜尋,並封其為長沙太守。
  八死刺猬
  不久,劉玄德返回荊州。
  華中九郡之中,四郡既平,收入劉玄德手中,儘管底盤仍屬狹小,但總算稱得上盤踞一方,為日後開國奠定下基礎。
  曹軍的夏侯惇自被逐出襄陽之後,逃至樊城,悶悶地閉門閒居城中。其部下中途倒戈,改投劉玄德的也不少。
  劉玄德將江北岸的要地油江口改名為公安,築起一城,所有軍需用品、金銀財寶等盡數儲藏於此。此城北可監視曹魏,南可防備東吳。一時間,商賈、漁夫等皆慕名而來,形成一大集市;又有四方賢士俠客熙來攘往,築屋闢地,於是此處日漸昌興,錢糧廣盛。
  再說東吳這廂。
  吳主孫權親率的東吳主力,在赤壁大捷之後乘勢進攻合淝(今安徽合肥)。
  合淝的守將是曹軍的張遼。由於地處緊要,曹操回許昌之前特地將之託付給張遼。
  吳軍雖然在赤壁大戰中取得全勝,但是進攻合淝卻十分不順利。張遼手下兩名副將李典、樂進可都是曹軍中赫赫有名的猛將,由他二人督導城內兵士防備,合淝自然是固若金湯。
  吳軍久攻不下,無奈只好暫時退至離城五十里處,心裡打起如意算盤來:“只要久圍緊逼,城內自會糧斷炊盡!”
  就在這當口,魯肅來到吳軍營陣。
  孫權親自來到轅門外下馬迎接。
  “魯公好大面子啊,竟受到主君如此厚禮相待!”陣中將士們紛紛驚詫不已。
  進得營帳,孫權對著魯肅故意顯擺道:“今日特意下馬出迎,如此厚禮,足以彰宣先生在赤壁之戰中所立下的大功否?”
  魯肅搖搖頭:“如此彰宣實在不足道也。”
  孫權瞪大了眼睛:“啊!那怎樣的厚遇才足以彰宣你的功績?”
  “這個嘛,”魯肅答道,“但願主公早日一統九州,奠定東吳萬代相傳的基業,到那時主公安車蒲輪前來迎接,才算滿足我魯肅的虛榮心啊!”
  “是麼?太好了!”二人撫掌大笑,笑得十分燦爛。
  接下來,魯肅也顧不得拂了孫權的好心情,只得報告了兩個令人不悅的消息:一是周瑜因箭傷而病臥榻上;二是荊州、襄陽、南郡三處軍事要地被劉玄德乘虛而入。
  “嗯,周瑜的傷勢恐怕須好些時日吧?”
  “哦不!畢竟是豪氣十足的周都督嘛,想必用不了多少時日就能徹底恢復,又能像以前那樣威風凜凜上陣了……”
  君臣正說話間,一員將領走進來,畢恭畢敬地遞上一封書信,說是從合淝城中送來的。
  孫權打開一看,原來是曹軍張遼的挑戰書。
  東吳大軍是蒼蠅還是蛾子?圍困合淝城卻又不戰,究竟意欲何為?!
  ……
  信中的詞句十分無禮,將吳侯狠狠羞辱了一通。
  孫權氣得滿臉通紅,震怒道:“好!既如此,就讓你見識見識我的厲害!”
  第二天一早,孫權命轅門大開,自己身披金燦燦的鎧甲,在朝陽的輝映下,身先士卒第一個策馬衝出了轅門。
  城中曹軍也大舉出城,張遼威立正中,李典、樂進等一干武將全數出動,分兩下排開。
  “吳侯,張遼這廂有禮了!”張遼提著一杆槍,直奔眼前這難得的大獵物而去。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馬蹄騰起一片塵土,一員虎將大喝一聲挺身而出:“下賤東西!還不快住手!”
  來人是東吳大將太史慈。
  說起東吳大將太史慈,那可是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自孫策時起便在吳侯麾下鞍馬效勞,如今雖年事已高,但寶刀不老,武勇絲毫不減當年。
  張遼與太史慈可稱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雙方大戰了八十餘個回合,仍是難分勝負。
  此時,李典、樂進二人振臂高呼:“喲嗬,對面金盔金甲者一定就是吳侯孫權了!誰若砍下他的首級,也足以替死於赤壁的八十三萬同伴報仇了!快呀!一齊上!”
  一面高叫著,一面率先沖了出去。只見電光一閃,李典手起刀落,砍向孫權,孫權眼看要大難臨頭。
  就在這節骨眼兒,一人突然從側旁驟馳插入李典與孫權中間:“休想傷我主君!”此人乃東吳大將宋謙。
  樂進見狀,喝了聲:“你這個討厭的東西!”便舉起鐵弓,朝趨近身前的宋謙射去。箭擊穿了宋謙的胸板,宋謙頓時一頭栽落馬下。孫權眼看情勢不妙,慌忙一揚鞭,絕塵而逃了。
  張遼與太史慈仍纏斗在一起,你來我往,電光石火。中軍一亂,敵我雙方的兵士如怒濤般衝過來,二人於是只得歇手,隨著紛亂的人潮身不由己地疾趨。
  孫權奔竄途中數次遇險,幸得程普相救,總算平安脫險。
  回到營中,孫權聲淚俱下:“宋謙竟戰死了?”痛哭不止。看得出,此次戰敗無疑給了孫權極大打擊。
  長史張纮見正是時機,便上前規諫道:“此番戰敗,實在是一個大好的教訓。主公自恃壯年,血氣剛盛,動輒狷急逞強,暴怒輕舉,時常令東吳上下諸將臣為之心寒。還望主公拋卻匹夫之勇,更加用心於長遠的霸王之計才是呀!”
  張纮的勸諫入理切情,孫權被說得無言以對,只好頻頻點頭稱是:“今後一定引以為戒。”
  翌日,太史慈向孫權報告說:“我部下中有一個名叫戈定的,與張遼的養馬小廝是兄弟,二人私下關通,約定城中舉火為號,割下張遼的首級來獻。故今夜向主公借兵五千,裡應外合,以報宋謙之仇。”
  孫權的心又動了,忙問:“那個戈定現在何處?”
  太史慈答道:“現已在城中,昨日混戰之時夾在敵兵中,輕輕鬆松便入了城去。”
  “如此說來,一切都無問題了?”
  “絕對不會有差池。”太史慈顯得信心十足。
  不消說,孫權自然更是迫不及待,他覺得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正好可一雪昨日戰敗的恥辱。
  當夜,張遼的養馬小廝與太史慈的部下戈定於城內無人處悄悄接上了頭。
  “休要疏忽大意呀……已經丑時了。”
  “明白。我先從堆放馬料的小屋開始各處點火,你則可四處高叫:\'有人謀反了!\'\'城內有敵人啊!\'”
  “好!我一面配合你四下點火,一面大聲叫嚷……”
  “只要城內火光一起,太史慈將軍就會從城外攻進來,你可千萬記得,趁著各處大亂時將西城門打開呀!”
  “對對!我豈會忘記哩?今生的飛黃騰達全在今夜這一戰了啊!”
  “……噓!有人來了!”
  聽得有腳步聲響,二人慌忙分頭走開。
  雖然昨日城外一戰,曹軍大勝吳軍,但守將張遼卻絲毫未放鬆戒備,不但沒有給將士論功行賞,支給卸甲錢,反而命令所有將士不得解衣卸甲,須枕戈待旦。
  副將及部將大都對其小心謹慎心懷不滿,嗤笑道:“吳軍經昨日一戰大敗,業已將營陣退至老遠,張將軍為何不讓將士們解衣卸甲,好好休整一夜哩?”
  張遼卻回答:“得勝是昨日的事情,今日並非得勝,明日更勝負未可知,故全面勝敗仍須假以時日,方可分出。諸位將軍,領兵征戰者切不可喜憂於一勝一敗之間。今夜須特別加強巡夜,任何人不得解衣卸甲,須安排四撥人馬交替輪崗,務必命部下兵士加強防備!”
  至更深夜闌,城內忽然傳來一陣騷鬧聲,隨即有人高聲叫道:“有人謀反了!”
  “城內有敵人啊!”
  張遼絲毫也不慌亂。他立刻衝出營帳,到城內各處巡視,只見有幾處街角冒著煙,還有些屋宇已經躥出紅色的火焰。
  “將軍!”
  樂進也朝這邊趕過來。他神色有點兒不安,向張遼建議道:“好像城中有人謀叛,我看立即封鎖城門,不要讓任何人隨意出城為好。”
  “哦,是樂進呀?緊張什麼,一點兒也沒事,不必慌張。”
  “可是……將軍,你聽那叫喊聲,還有那火勢,現在各處都有點兒混亂哪!”
  “不不不!我今夜根本就沒有合過眼,整個事情經過我全都聽得清清楚楚,從頭到尾一共只有兩個人的聲音:一個高喊城內有敵人、著火了,另一個高叫有人謀反了。依我看,至多也就一兩個人在城內故意搗亂而已。倘使中其奸計,自己跟著混亂起來那才危險哩!你立即帶領城內守兵至各處鎮亂,並傳我命令:隨意喧嘩者一律處斬!”
  樂進去了不多時,李典便帶了兩個五花大綁的人來見張遼,此二人便是在城中四處故意製造騷亂以混淆視聽的戈定與張遼的養馬小廝。
  “是他們二人?立即斬了!”
  不容分說,二人的首級便被砍了下來。
  ——事先約定好、卻對城內的變故尚一無所知的太史慈,遠遠望見城中火起,立即催促手下兵士:“城中已放起火來了!快!快!”眾人趕緊殺向城門。
  早已料到城外敵軍必有呼應的張遼,故意使人在城內大叫“有人謀反了!”一方連呼,四下應和:“有人謀反了!吳軍殺來了!”並命守城的兵士暗中打開西城門。
  太史慈喜上心頭,他奮勇當先拍馬躍過城壕,直闖西城門。不料剛到城門前,忽聽一發鐵炮轟然炸響,彷彿整個城都在戰栗晃動。與此同時,從城頭的箭窗以及垛樓後面,無數弩弓萬箭齊發,似飛瀑般傾瀉而下。
  “啊!不好!”太史慈心說不妙,剛想掉轉馬頭後退,無數支箭頭已經插遍他的全身,可憐霎時間活脫脫成了一隻長滿棘刺的刺猬。
  李典、樂進又率領人馬從城中殺出,乘勢反擊,致使吳軍損失慘重。非但攻圍之陣徹底被撕破,吳軍還不得不敗退到潤州(今江蘇鎮江)一帶。
  最令孫權傷感的還是此戰又折損了宿將太史慈。太史慈臨死前大叫不止:“大丈夫生於亂世,當帶三尺劍立不世之功,可惜我壯志未酬,今日卻要戰死沙場!好在我四十一年生涯之中,有幸侍奉吳君,也算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情……唉,奈何死乎!”
  九柳眉劍簪
  而在此後不久,劉玄德這廂也不幸發生異變,劉琦病逝於襄陽城。
  一直以來,劉玄德有意立已故劉表的嫡子劉琦為君,奈何劉琦生來體弱多病,年紀輕輕便撒手人寰。
  孔明親自料理完劉琦的後事,返回荊州,即向劉玄德建議說:“宜急差人到襄陽去守禦城池,接替劉琦。”
  “派誰去好?”
  “此事非關羽不可。”其實在孔明的心底里,始終對關羽的為人十分認可。
  自從劉琦死後,劉玄德便一直心存不安,日夜糾結著:孫權遲早要來討回荊州,為此東吳已經迫不及待了。
  “不錯,我想東吳必會來討要荊州的,因為當日兩國曾約定在先:等劉琦一死,自當歸還荊州。不過主公不必心憂,等他們來了亮自有話應對。”孔明寬慰劉玄德道。
  果然,二十日後東吳的魯肅便以使者身份前來。
  “我謹代表吳主孫權特來弔唁劉琦……”魯肅於城中靈堂供上吳侯孫權送的禮品,說了一番追悼的話之後,便被請至特意設下的酒宴。雙方天南地北胡侃了一通後,魯肅終於忍不住提起來:“想當初赤壁大戰後,吳侯本欲前來接收荊州,劉皇叔卻說只要劉琦公子一日在世,荊州便一日屬於劉表的遺子。如今劉琦公子已離世,荊州也理應歸還與東吳了吧!說句老實話,其實我今番前來,除了弔唁之外,還有此一重責大任在身哩!”
  “哦,這件事情嘛,讓我們改日再詳談吧!”
  “改日再談?到什麼時候?”
  “現在正把酒言歡,還是勿談國事為好。”
  “好吧!改日便改日,只是千萬不要忘了此前的約定喲!”
  魯肅緊咬不鬆口,又再三叮囑道。不想,一旁的孔明聽了卻冷不防義正詞嚴地插上一句:“魯公,我原以為你是東吳群臣中唯一明白事理的人,可是今日這一番話,卻怎麼看都令人覺得你也是個毫無常識的人,太不懂得世間大義與事理了!我家主公劉玄德念在你是前來弔唁賓客的分上,本想好好款待你,故此才迴避提及那些事情,誰知你竟不明事理。既然如此,就讓我替我家主公向你闡明個中的道理吧,你好好聽著!”
  見孔明冷若嚴霜,疾言厲色,魯肅不由得被其氣勢震懾住了,唯有茫然不知所措地看著他。
  “天下豈是一個人的天下?天下乃天下人的天下!昔日高祖以三尺之劍,倡義於四宇之內,開基立業,開創了大漢四百年的基業。而今時值末世之亂,從中央到地方莫不化作亂臣賊子的巢府,綱紀既亂,漢室蠢蠢,天下洶洶,兵連禍結,生靈塗炭。當此之際,我家主公劉玄德承繼漢室的正統血脈,發誓起義,欲救天下蒼生。他既是中山靖王之後裔,也就是當今皇帝的叔父,至於與荊州故君劉表更是血緣至深,是為堂兄弟的關係。如今劉表後嗣已絕,荊州無主,則堂弟承繼堂兄之業,有何不可?又有何不義呀?若論起出身門第來,倒是吳侯孫權,原本只是錢塘一名小吏之子,可曾為朝廷建立過何樣的功勳?不過是憑藉著吳祖的英勇,橫奪了江東六郡八十一州。如今孫權非但無德無能便憑空承繼祖輩遺產,尚自貪婪無度,竟還想併吞漢土,未免太自不量力了!你想想,若是以君臣之道而論,我家主公姓劉,你家主君姓吳,大漢乃是劉氏天下,我家主公姓劉倒無份,你家主君姓孫反要強爭?孫權應向我家主公乞求封侯封邑才是哩,這點道理你不會不懂吧?做好他農夫的本分,這才是明哲保身之道啊!——再說此前赤壁大捷,究竟是誰的功績?若不是亮巧借東風,他周瑜又焉能展半籌之功?不過,此事不說也罷,至少亮不想在這裡爭論。”
  真不愧是諸葛孔明!
  思辨如行雲流水,揮灑自如,論理又似烈焰般咄咄逼人,所向披靡。
  在事理與雄辯面前,魯肅不得不低頭。然而他仍心有不甘,恨恨地反問孔明:“倘若公理昭昭,我魯肅也沒什麼好辯駁的了。只是,孔明先生這樣做是不是有點兒太利己了?”
  “為何說我利己?”
  “先生你想,”這下輪到魯肅反守為攻了,“此前劉皇叔當陽一役大敗於曹操,潰不成軍,先生孤身下東吳之時,是誰費了好大勁力排眾議,說服我主孫權以及周瑜,使得原本保守不敢迎戰的東吳終於下決心全面抗曹?”
  “當然是魯公你啊!”
  “可今日魯肅出使來此卻遭此打擊,有辱使命,只能灰溜溜地回去,既無臉見我主君,又令軍方認為我言而無信,可是先生卻似乎根本沒有站在我的立場,對我有絲毫的同情啊!”
  “……”
  對於魯肅溫厚的抗議,孔明也覺得於心不忍。於是沉思片刻,提出一個變通的建議:“看在魯公的面子上,荊州就算由劉皇叔暫時代管好了,日後若是取了其他合適的領地,再將荊州歸還東吳如何?此番給你帶回去一紙保證,有質在手,諒你魯公在吳侯面前也不至於顏面盡失吧?”
  “待劉皇叔取了哪一州才可以歸還荊州?”
  “舉凡中原各處,無論哪一州都與曹、吳所屬之地接壤。竊以為,唯有地處千里長江源頭的西北內陸偏僻之地西川一帶,還置身於世間風雲之外。”
  “你是說,待取下西川便可履行約定了?”
  “不錯,取下西川之後一定歸還荊州!”
  孔明命人取來紙筆,又催促劉玄德趕快寫保證書。劉玄德默不作聲地寫下保證,蓋上印章,以手遮住遞給孔明:“可以麼?”
  孔明提筆以保證人身份在旁籤上了自己的名字。隨後又對魯肅說道:“孔明乃劉皇叔的人,君臣之間連帶只恐甚少公信力,請魯公也一同連署吧。”
  魯肅只得妥協。
  卻說魯肅揣著這紙保證文書返回東吳,途中經柴桑鎮,便前往拜訪周瑜,將出使經過一一道給他聽。
  “唉!你又中了孔明的奸計了!真是個老實人哪。孔明乃狡頑之徒,劉玄德更是個奸雄,像這般保證文書又有何用?你好糊塗,若帶這個回去向主公復命的話,只恐頭顱不保了呀!說不定還要罪及九族哩!”周瑜嘆息不止地說道。
  被周瑜這番嚇唬,魯肅眼前彷彿登時出現孫權怒不可遏的模樣。魯肅對此雖有所準備,也覺得很靠不住,可事已至此,又有什麼辦法?
  周瑜一面生氣,一面卻也對大好人魯肅寄予了深深的同情,他不禁想起自己當年窮困潦倒之時,正是魯肅及時伸出援手,從鄉間借來三千石糧米給自己渡難關,如今魯肅有難自己焉能見死不救?
  念及此,周瑜抱臂側頭,苦苦思索起來——如何才能幫到魯肅?
  驀地,一個人影浮現在周瑜腦際:孫權的妹妹弓腰公主。
  弓腰公主是臣子們私底下給孫權的妹妹起的綽號。佳人年方十六七,雖久居深閨中,卻是生性剛毅,又精通武藝,即便脂粉霓裳也難掩其颯爽的英姿。頭上斜插一把匕首權當簪子,腰間別一張雕花小弓,時刻不離,侍婢等也整日腰帶長柄大刀,端的是位別具風采的奇女子。
  周瑜突然想到一個主意。
  “主公的妹妹弓腰公主可曾見過?”
  “見過一兩面。”
  “你便做一回媒,想方設法將公主嫁與劉玄德。此事若成,既可彌補你的失敗,又可取回荊州,可謂渾然天成的妙計啊!如今正是絕好的機會!”
  “啊……讓吳侯的妹妹下嫁劉玄德?”魯肅不知周瑜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臉上露出茫然的神情,鸚鵡學舌般重複著。
  周瑜笑了:“興許我說得過於唐突,所以讓你吃驚了。其實這絕非突發奇想,而是相當合情合理的安排,一定行得通的!”
  “為何會有此奇想?劉玄德不是已有正室甘夫人了麼?難道讓吳侯的妹妹去做他的側室?……這種事如何能向主公提起?”
  “不不,你還有所不知啊,劉玄德的正室甘夫人已經病逝了,只因赤壁大戰及之後顛沛流離,故此葬儀被迫拖後了。據我派出的探子回來報告說,眼下荊州城已懸掛起白幡。”
  “那不是因為劉琦之死才懸掛的麼?”
  “甘夫人之死與劉琦之死恰好前後相連,所以外人多以為如此。但是據我所知,在劉琦去世之前,荊州城外便已築起一座新墳,怎麼說也不像是為劉琦弔喪呀。”
  “這我可是完全不知情。那麼說,劉玄德眼下是沒有正室了?……不過,劉玄德已快五十了,妙齡的公主才只有十六七歲啊,這老夫少妻的婚配到底行不行啊?”
  “所以說你這個人吶,什麼事情都是一根筋,不知道變通,須知這樁姻緣從頭到尾本來就是個計謀呀。是劉玄德先授意孔明算計我東吳,故今番東吳也得用計一報還一報!眼前最緊要的是找到擅長此類斡旋的人物,以促進雙方友誼愈加深固為由,然後才扯出這段婚嫁的話來。”
  “是麼?當真行得通?”
  “你這個人怎麼老是一副沒有信心的樣子?”
  “不管怎麼說,主公一定會頭一個站出來反對。他多疼愛自己的妹妹吶!”
  “所以說嘛,這不過是個計謀,名義上嫁過去,但並沒有說非要入洞房不可呀!只要儀式在東吳舉行,一切便盡在掌握之中。對劉玄德只說待婚禮過後再將公主迎回荊州,劉玄德應該不會拒絕的。換句話說,將他誆騙到東吳來,只讓他見一見公主,然後尋機會將他除掉。”
  “啊?原來是為了除掉劉玄德,才假裝舉行婚禮呀?”
  “當然!若不是為此,又何必想出來這個婚嫁的主意?”
  “可是,此事由我向主公提,總有點兒尷尬吧?”
  “沒問題,你只消從側面探聽主公的意向,至於詳細的計劃及謀劃,我周瑜自當親自寫信向主公說明。”
  “若如此便幫了魯肅大忙了!”
  於是魯肅帶著周瑜的親筆信,壯著膽子返回吳都。一回吳都便即刻謁見吳侯孫權,將出使經過一五一十作了報告,並拿出周瑜的親筆信呈上。
  果不出所料,孫權一看到劉玄德的保證書,立即氣不打一處來,恨不得馬上掄起鐵鎚朝魯肅頭上砸過去,繼而讀了周瑜的親筆書信,這才怒顏一轉。
  “嗯,周瑜的計謀果然是妙絕!這才稱得上是天外之神機吶!”
  孫權熟思了小半晌,換了個口氣對魯肅道:“你辛苦了!長途之旅想必疲頓不堪吧?先下去歇息去吧!”
  數日之後,魯肅又被孫權召見,一同被召見的還有重臣呂範。圍繞著周瑜的獻策,孫權與二人秘密商議了許久。
  商議的結果是派呂範為使者,前往荊州拜謁劉玄德。呂範表面上是東吳派出的修好使者,但其真正目的是促成劉玄德與弓腰公主的姻緣。
  到了荊州,呂範一見劉玄德自然先是大談兩國的友好,隨後才慢條斯理地說到婚嫁之事:“呃……是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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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9-11 18:06:35

樣,聞聽皇叔的夫人甘氏不久前去世,留下皇叔一人孤零零的,是吧?此事雖是難以啟齒,今番來荊州呂某便是想藉機為皇叔做個媒。為子孫後代著想,為國家社稷著想,還是應該儘早再娶一年輕正室呀!”
  “謝謝你的關心。不錯,拙妻已經去世,撇下我孤家寡人一個,備感冷寂。不過拙妻屍骨未寒,哪裡有再娶之心?老實說,我現在沒有這個打算。”
  “話是不錯,不過一個家庭中少了妻子,就似房子少了棟樑一般。皇叔前途似錦,未可限量,為何卻要廢棄人倫,斷送了家道哩?如今正有一門好親,故不避嫌,特來做媒。呂某欲保媒的那人正是我家主公吳侯之妹。不是因為我做媒人故喜歡王婆自誇,她才是真正的所謂德操與才色兼備的佳人,只有她才配得上皇叔吶!倘使皇叔有意娶其為妻,可即前往東吳,吳侯一定會樂於成美的,至於我等侍臣更是深望此事玉成,為了兩國和平交好,再大的辛勞也在所不辭!”
  “……”
  劉玄德靜靜想了片刻,問呂範:“這是你自己的想法還是周瑜的提議?抑或是吳侯的意思?”
  “茲事體大,倘若沒有吳侯的旨意,我呂某安敢造次,僅憑一己之念前來向皇叔提起這件事情?萬一皇叔一口回絕的話,豈不是壞了我家公主的名聲?故才命我來先探探皇叔的意思呀。”
  “原來如此……這可是求之不得的良緣。不過,劉玄德雖自詡是男子漢大丈夫,可畢竟年近五十,你也看到了,已是鬚髮皆白呀。而我聞聽吳侯之妹正值妙齡,若嫁與我是不是太委屈了?”
  “不,不!”
  呂範猛搖手說道:“這可不是數字的問題,可以年齡差距大小相嫌,此乃婚姻嫁娶呀!況且這也關乎兩國之間的和平哩。事實上,吳侯對此事也非常重視,既要考慮到國太的想法,還得顧及公主的心思,這可不是件簡單草率的事情啊,當然這些都不需我在此細述了,只有請皇叔屈尊親自赴東吳一趟,好成就此樁值得慶賀的美事,這也是公主本人的期望呀……說到這位公主,雖為一女子,卻是女中豪傑,志比男子漢,平素即曾有豪語,\'若非天下之英雄我絕不嫁\'!其胸襟從中已可見一斑。若是皇叔與公主結為夫妻,則正好合了古語那句:\'君子好逑\'。故請皇叔務必親往東吳走一趟,不知尊意如何?”
  呂範不愧是傑出的使者,既有外交之才智,更具月老的生花之舌。
  這日,孔明自始至終沒有露面,而在藏身在隔壁屏風後面,聽著主客之間的對話。他面前的案几上,擺放著占卜用的算木,正在起課問凶吉。
  呂範返回驛館,等候劉玄德的回音。
  這天夜裡,劉玄德召集孔明及諸位心腹將臣,就是否娶東吳公主以及前往東吳的凶險等進行暢所欲言的商議。
  “臣以為此事主公務必允諾下來,且非去東吳不可。”
  孔明直截了當地說。因為就在劉玄德與呂範對談的當口,孔明已經就此佔了一卦,結果是大吉大利。
  “非但如此,主公還可將計就計,既叫吳侯之妹屬主公,又可令荊州萬無一失。主公盡可放心應允,儘早去東吳舉行儀式迎娶新夫人。”孔明更進一步解釋說。
  不料,其餘將臣卻異口同聲地反對:“使不得!這擺明了是周瑜的計謀!”
  “這豈不等於羊入虎口?”
  眾人議論百出,皆以為這樣做太危險。
  除了這些顧慮,劉玄德更加重視的則是好不容易有了荊州這塊立身的地盤,正欲更進一步圖謀大業,當此之時,無論如何必須避免與東吳發生正面衝突。
  “一切盡在亮的掌握之中,各位放心,亮絕不會去做諸將所擔憂的令主公陷入危境的蠢事!”
  出於對孔明的深厚信賴,於是眾人一齊表示:“既如此則再無異議。”
  劉玄德仍稍顯不安。孔明勸其寬心,並決定先派出答禮使者隨呂範一同去東吳,暗中也是為了打探虛實。領受此項重任的是劉玄德的家臣孫乾。
  隔了一段時日,孫乾自東吳返回,向劉玄德報告說:“吳侯一見到我,即面露失望之色,因為他熱切期盼這樁姻緣玉成,還以為主公會與呂範一同赴吳哩。他還一再囑咐我轉告主公,\'若能締結此樁好事,對促進兩國和平可是無上的佽助,故請劉皇叔儘早赴吳結親\'。”
  即便如此,劉玄德仍心存疑慮。而孔明這廂卻已按部就班做起準備來,他命趙雲為隨員,跟隨劉玄德一同赴東吳。他交給趙云三個錦囊,命其在遇棘手事情須做抉擇時打開來看,便知該如何處置,並囑咐趙雲道,“帶上此錦囊,便如同孔明與主公隨行一般”。孔明絞盡腦汁苦苦想出來的妙計,都一一記在錦囊中。
  建安十四年初冬,劉玄德、趙雲以及麾下五百名隨行兵士乘坐三艘華麗的快船,離開荊州,順著千里長江悠悠南下。
  船至東吳,趙雲想起孔明臨行前交予的錦囊,於是打開第一個錦囊,但見其中寫著:先行拜訪喬國老
  說起喬國老,在東吳可是家喻戶曉的名士,乃天下聞名的美女“二喬”之父,也就是連曹操都曾念念不忘的喬家二花的父親。二喬中的姐姐大喬早先嫁給先代吳侯孫策為側室,妹妹小喬如今則是周瑜的夫人,因為這層關係,他儼然成為東吳數一數二的元老,他卻並不恃此而驕,仍一如既往伉直篤信,故此被東吳上上下下尊為“喬國老”,像國寶一般備受崇敬。
  ——先去拜訪此人!
  劉玄德與趙雲商議後,決定依照孔明錦囊中所示,將隨船帶來的珠寶、名產等悉數抬下,又命兵士牽羊擔酒,在滿街路人好奇的目光下,走進了喬國老的宅邸。
  十鴛鴦陣
  喬國老的宅邸因劉玄德這位貴賓突然到訪,而顯得有些驚喜失措。
  “哦,來談劉皇叔與公主的婚嫁之事?!”
  喬國老似乎是首次聽到這一消息,臉上禁不住露出桃花般燦爛的氣色,眼睛瞪得大大的。
  “這真是件可喜可賀的事情!公主若能嫁與皇叔為正室,一定不會後悔!……對了,皇叔可有向宮中通報今日到訪之事?”
  劉玄德回答說上得岸來,第一件事情便是拜訪喬國老,尚未向吳侯宮中通報此事。
  “這可使不得。宜速速去通報!”
  於是喬國老即刻派家臣趕往宮中報告,又命家人好好款待劉玄德一行,自己則騎上白馬:“不管如何,我也去宮中看看情形再說。”
  無論宮中正殿抑或是后宮,喬國老皆自由出入。喬國老入宮晉見國太、吳侯之母吳夫人,迫不及待地向她賀喜。
  吳夫人露出詫異的神色,咋著舌道: “什麼?!劉玄德想娶我的寶貝兒?啊,真是沒皮沒臉的傢伙!”
  喬國老慌忙擺手解釋:“不不!是吳侯差呂範做媒,想要促成這樁婚事,所以劉玄德才千里迢迢地來到東吳。”
  “當真?國老不是在和我開玩笑吧?”
  “千真萬確!國太若是不信,派人到街頭巷尾去打聽一下便知。”
  吳夫人仍是不敢相信,於是派一名家臣去城中探聽虛實。
  家臣在城中轉了一圈,回來禀報導:“是真的!城中早已傳開了,說是江口停了十艘華麗無比的帆船,劉玄德帶來的五百名隨員一面好奇地逛著街,一面採買豬羊、酒肉、果品、特產等,還得意揚揚地對人吹噓說主公劉皇叔馬上就要與吳侯的妹妹成婚了!現在街市上到處是一派熱鬧氣氛,歡慶不已,百姓聚在一起莫不議論紛紛哩!”
  吳夫人忍不住哭了起來。很快,她便以袖遮面,急急地奔至吳侯孫權所在的朝閣。
  “母親大人,你怎麼了?”
  “權兒啊!不管我再老,我畢竟還是你母親哪!”
  “母親何來此話?”
  “你若真的還將我當你母親的話,為什麼背著我擅自決定我女兒的終身大事?”
  “孩兒不明白母親究竟在說什麼。”
  “瞧瞧!你還不是想騙我又是什麼?!雖說她是你妹妹,可她也是我女兒!我不許你將她許配給劉玄德!”
  “哦,是誰告訴你的?”
  “你自己問喬國老吧!”吳夫人狠狠地瞪了孫權一眼。
  立在吳夫人身後的喬國老趕忙站出來,說道:“不必為此事爭執而傷了母子二人的感情。現如今國中百姓已皆知,我也是特意前來賀喜的!”
  孫權一臉為難地說道:“唉,其實這一切都是周瑜的計謀。目下東吳若是想要奪回荊州,勢必勞兵耗財,犧牲斷然不小,故假意聯姻,以婚禮為名將劉玄德騙來東吳,藉機將其除掉,便可輕輕鬆松取下荊州。故此我才派呂範……”
  “我不想听!”孫權話說到一半,便被吳夫人的吼聲打斷。吳夫人的憤怒有增無減,她怒不可遏地指責起周瑜來:“可惡!沒想到周瑜竟會出此卑鄙之策!他身為東吳的大都督,統領著八十一州將士,食君俸祿,非但拿不出半條計策去取荊州,卻還想用我的愛女作囮子,好誆騙劉玄德將他殺掉……真是個沒用的傢伙!只要我一日還活在世上,便不會答應你們用我女兒做囮子去使什麼美人計不美人計的!”
  對吳夫人來說,女兒似乎遠比他哥哥孫權可愛。
  尤為重要的是,像她這樣的老婦對於謀敵治國之類的事情毫無興趣,她將全部心思都放在了獨生女兒的身上,對女兒的愛簡直到了盲目的地步。故此,只要聽說用女兒作犧牲品,哪怕是出於東吳的國家利益考慮,於國於家皆有利,她也會本能地心生感傷,怒不打一處來。
  “萬萬不可!不管是誰說,只要我還沒閉眼,就不會允許你們做出耽誤我女兒一生幸福的事情來!周瑜只為他自己博功名,竟敢拿主君家的女兒來換取,實在可惡!權兒,我命你:立即將周瑜問斬!”
  吳夫人氣勢洶洶地對著孫權發號施令起來。
  ——真是拿你奈何不得呀!
  孫權面對怒不可遏的母親毫無辦法,只得默不作聲地望著她。
  更沒想到,連喬國老也痛罵周瑜的計劃,在一旁附和道:“撇開婚禮不說,單是以此名目將劉玄德誆騙來東吳然後殺之,此事若張揚出去,即使奪回荊州,天下也不服啊!這不是給東吳的歷史潑污麼?”
  末了他還直率地提出自己的建議:不若弄假成真招劉玄德為婿,仰賴其皇族血統和其德望,為己所用,以為東吳之外郭,如此才是明智之舉。
  然而吳夫人似乎仍不情願,她心懷疑慮地問:“聽說劉玄德年近五十,我安能將我那涉世未深的女兒下嫁於他,況且還是繼配?”
  喬國老卻說:“話倒不可這般說,世間既有少年老成者,也有老當益壯者。劉皇叔乃當世英傑,豐儀非凡,青春氣概,自不似一般人,不能僅以年齡來考量。”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吳夫人也略有心動,於是答應明日安排一見,若是稱了自己的心,便同意招他為婿。
  孫權本是孝子,雖然心中老大不情願,但老母親的意志卻是半點兒也不敢違逆,只好應承。
  說話間,吳夫人與喬國老已經約定下了明日見面的時刻與地點。
  地點在城西名剎甘露寺。
  喬國老興沖沖地回到家裡,立即派人往劉玄德下榻的驛館去報信。
  由於事與願違,弄得孫權一夜煩悶,竟不成寐,於是喚來呂範悄悄商議。呂範彷彿沒事般說道:“事既至此,則因事而變也未嘗不可:主公可命大將賈華明日挑選一干精壯的劍客——三百武士足矣,事先埋伏於甘露寺廊下,一聲號舉便可行事。”
  “嗯,倒是個好地方……就這麼辦!不過呂範,須等母親與劉玄德見過面,不滿意時才可動手!”
  “倘若太夫人滿意的話……”
  “想必不至於罷!……萬一如此……嗯,也只好等她對劉玄德改變看法時再說了!”
  次日早朝。理所當然,呂範以媒人身份前往驛館去接劉玄德。
  劉玄德內披細甲,外穿錦袍,從馬到馬鞍也都裝點得富麗堂皇,喜氣洋洋,上馬奔甘露寺而去。趙雲則全副武裝,率領五百名兵士隨行。
  甘露寺前早已擠滿了人,一山的僧侶加上數十位大將從殿內排到寺外,恭恭敬敬地迎候這位東吳的準女婿。孫權、吳夫人、喬國老等人則候在寺內正殿。
  劉玄德的出場可謂器宇軒昂,威而不猛,儀表出俗,如一股春風般飄然進入甘露寺。
  “真英雄也!”吳侯孫權一見劉玄德,也禁不住心生敬畏。
  無可辯駁的是,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實在是種奇妙的東西——只看一眼,吳夫人對劉玄德的傾倒便在孫權之上了。
  喬國老看出吳夫人滿心歡喜,於是低聲問道:“如何呀?是個才俊吧?這般快婿哪裡去找?”
  吳夫人樂不自持,喜悅之情溢於言表。一旁的孫權則掩飾起不懷好意的居心,並且竭力克制住自己對劉玄德的敬畏之心。
  “放輕鬆點兒!賢婿不必太過拘謹,都是自家熟人,請隨意。來來,乾一杯!喬國老,你也敬敬這位貴賓啊!”
  吳夫人心情大好,與昨日的她簡直判若兩人。
  盛大的酒宴開始了。玉碗銀盤中堆滿了山珍海味,南國的芳醇佳釀紅酒、青酒、瑪瑙酒分盛在七種不同的酒杯中,呈現出七彩異色。
  有道是鍾鼓饌玉,清亮的樂聲更是平添了滿堂醉意。
  忽地,吳夫人注意到站立在劉玄德身後的一員虎將,於是發問:“他是什麼人?”
  劉玄德回答說是家臣趙子龍。
  吳夫人又問:“可是當陽之役時於長坂坡救出阿斗公子,名震遐邇的那位常山趙子龍趙將軍?”
  “正是。”
  吳夫人便吩咐賜酒給趙雲。
  趙雲拜謝過後接了酒,隨即俯首在劉玄德耳旁悄悄細語:“主公千萬大意不得,廊下好像有不少伏兵!”
  “……”劉玄德佯裝不知,隔了一會兒,眼見吳夫人興致高漲至極點,便突然放下酒杯,做出悲痛之狀。
  吳夫人覺得奇怪,於是便問何故。
  劉玄德一雙丹鳳細眼裡滿是憂傷,輕聲答道:“若是想取劉某的性命,請賜劍就此誅殺便可。廊外檐下埋伏許多殺氣騰騰的伏兵,直叫我心驚肉跳,如何拿得住酒杯呀?”
  吳夫人愕然,轉頭冷冷地問孫權:“權兒,是你下令這樣做的吧?”
  孫權狼狽不堪:“不,不!我不知道啊,興許是呂範吩咐的吧!”
  “傳呂範!”
  “是!”
  沒曾想呂範也是堅稱自己一無所知,他推諉道:“大概是賈華吧!”
  賈華被叫了進來,他既沒有推說不知情,卻也不敢承認是自己所為,只是默不作聲,垂立於吳夫人面前,氣得吳夫人大罵:“喬國老,勞你命武士即刻將賈華拖出去斬了!竟敢在我準佳婿面前放肆!”
  劉玄德慌忙替賈華懇求饒命,並表示在這樣的場合見到血光,恐婚事有不吉。於是孫權將賈華轟了出去,喬國老則大聲斥退廊下的伏兵,一眾人等像老鼠般慌忙不迭地抱頭逃散開去。
  酒宴一直進行至深夜。劉玄德大醉來到殿外,忽見庭前矗立著一塊巨石,劉玄德走近定定地看了一會兒,不知腦海裡突然想到什麼,突然仰天暗自禱念,隨後拔出劍,朝巨石揮去。
  “……”孫權在樹叢後面目睹了這一切。
  沉醉於歡宴中的劉玄德,內心卻一直為前途渺渺而鬱悶糾結。此刻走入無人的庭院,半醉半醒之間,突然發狂似的仰天祈禱起來:“倘使玄德今生不能成霸王之業,則剁石不開;若能成就一生宏願,就讓我一劍揮石為兩半!”
  “鏘!”的一聲,揮舞而下的劍濺射出火光,巨石應聲而開,被劈為兩段。
  一個人從樹叢暗處走出來。
  “劉皇叔,在做什麼呀?”
  “哦,是吳侯……是這樣的:劉玄德剛才問天買卦,向上蒼祈禱,若是有幸成為吳侯家中一員,從此共同剿滅曹操,就讓我劈開巨石,否則便劍折石不開。結果你看,真的劈開了!”
  “哦?那我也來試試。”孫權也拔出劍,仰天暗暗祝告一番,隨即大喝一聲,劍石俱鳴。
  “啊!劈開了!”
  “唔,真的劈開了!”
  此奇蹟一直流傳至今,甘露寺中的十字紋巨石也成為該剎的名勝古蹟。
  “怎麼樣,皇叔?回殿中繼續酌杯!今日可是長夜通宵宴哦。”
  “哦不,劉玄德不勝酒力,已經喝得大醉了。”
  “那就醒醒酒再回去繼續喝吧!”
  二人聯袂走出寺門散步。
  月如水,水如天,群岫爭峰,山高月小。眼前長江兩岸景緻極佳,劉玄德情不自禁歎賞道:“真乃天下第一江山啊!”
  據說後世甘露寺山門上高懸的“天下第一江山”匾額,便出自劉玄德當年的讚賞之辭。
  劉玄德又望著月下來來往往輕駛在江上的快舸有感而發道:“俗語道:\'北人御馬,南人駕舟\',果真如此。吳人在水上行走,簡直如履平地啊。”
  孫權似乎會錯了意:“何來此話?我東吳也有良馬和秀出班行的騎手,皇叔可願意與孫權一較高下啊?”
  說罷,命人牽來兩匹駿馬,二人並轡朝江岸土坡驟馳而去。劉玄德雖快馬加鞭,孫權仍略勝一籌,二人相顧,開懷大笑。
  後來東吳百姓稱此地為“駐馬坡”,即來源於這段故事。
  差不多每日都是如此,劉玄德在東吳一住便是十多日。在此期間,既有各種試探,又有言語威嚇,加之每天日夜歡宴,還要禮尚往來拜訪會見,以及各處參觀等,劉玄德備感身心疲憊。
  趙雲禁不住露出擔憂之色,連喬國老也為之擔心起來。喬國老頻頻前往宮中拜見吳夫人,經吳夫人幾次三番催促孫權,終於卜得一吉日,預備替劉玄德與公主舉行大禮。
  花燭之典前,趙云通過喬國老向孫權爭取,劉玄德的五百名隨員——其實皆是趙雲手下的兵士— —也得以獲准進入都城,寸步不離守護在劉玄德身邊。不過大典過後洞房花燭之時,卻只有新郎劉玄德才能進入王宮的婚房,趙雲便是使盡渾身解數也無法進入,況且也不好開口往裡進。
  被引至深殿的劉玄德禁不住打了個寒戰,魂飛魄散——
  原來婚房外的廊廡上燈火通明,佇立其間的侍女以及各色宮女個個攥著槍握著刀,目光炯炯,令人不寒而栗。
  “呵呵,駙馬爺不必害怕!公主自小喜愛舞刀弄槍、彎弓騎馬,所以宮中人人不愛紅裝愛武裝,可絕沒有加害駙馬爺的意思喲。”負責公主閨室內外事宜的管家婆笑著道,心裡暗暗嘲笑劉玄德膽虛。
  劉玄德方才鬆了口氣,於是以金帛賞賜了管家婆以及侍女等一干人共千餘名。
  十一曉月
  為時七天的婚儀盛典與慶賀活動,令王宮上下以至整個東吳都瀰漫在喜慶的氣氛中。
  唯獨有一個人卻是鬱憤不已,此人便是吳侯孫權。
  “究竟是怎麼回事?!”孫權眼看事情的結果與原先的計策南轅北轍,自是心頭火起,又無可宣洩,於是悶悶不樂,佯裝生病,將自己整日關在屋內,眼不見為淨。
  正當此時,周瑜從柴桑鎮差人快馬送來一封書信。
  原來周瑜聽到公主成婚的消息,也是氣得吐血。
  因箭傷未癒,本欲馳回吳都,可惜不能如願,不由令我囓齒痛心,懊恨百端。然事已至此,縱有萬般悔恨亦無濟於事。瑜痛定思痛,督勵自己於病中修書再獻一計,惟望主公垂鑑……
  信的開頭先是如此洩恨一通,後面則詳詳細細地寫著下一步的計策。
  “周瑜獻策欲如此做,你看如何?此計若是失敗,則恐怕再也無計可施了……”孫權找來張昭商議。
  張昭閱過周瑜的信後不禁拍案叫絕:“週都督果然深謀遠慮,張昭佩服之至!劉玄德早年生長於貧賤之家,稍長又流浪各地,漂泊四處,從來沒好好嚐過人間富貴榮耀的滋味哩!週都督此計便是要故意賞賜給劉玄德美酒佳餚、錦衣麗緞、美女無數、大廈玉樓以及鐘鳴之樂、靡靡之香……總之,要以魔鬼都為之動心的東西去娛其耳目,喪其心志,使他耽於聲色犬馬不想再回荊州。如此一來,孔明、關羽、張飛等必然對其心生厭嫌和怨恨,自然收到眾叛親離之奇效也!”
  孫權大喜:“那麼就將劉玄德浸於窮奢淫逸的蜜糖之中,叫他的肉骨與心志徹底腐之朽之!”
  於是,一條陰險惡毒的計策便悄悄開始進行。
  先於東吳東府建造一座人間樂園,重閣飛簷,高低冥迷,構築之精妙實在難以用言語描述。園內廣植花木,池畔並列著各色宴遊船,亭堂廂廡之間高懸著數百隻彩燈,朱欄上嵌滿金銀珠寶,廊道則無處不貼著大理石、孔雀石……
  “看來王兄還是疼愛妹妹的,為我二人竟如此大興土木!”公主——如今已經是劉玄德的新夫人由衷地感謝道。
  劉玄德與美麗嬌妻住進這座樂園。從此,金銀珠寶、綾羅綢緞樣樣不缺,吃穿無虞。食則山珍海味,飲則熏酒佳釀,醉時耳聽靡靡之音,醒來則盡情欣賞奇花異鳥和嬋娟美女——劉玄德果然忘卻了時光的流淌,不知不覺間,世間的貧窮與悲苦,個人的抱負、理想與希望,全都遠離身心,漸漸被遺忘了。
  “……唉,大大不妙啊!”見此情景,整日嘆息不止的則是隨臣趙雲。
  “對了!軍師不是囑咐過,若遇難以決定之事可打開錦囊麼?看來眼下便是打開第二個錦囊的時機了。”
  趙雲急忙打開孔明送行時贈與的錦囊,內裡所示秘策竟與目下趙雲所憂心的不期而合。於是趙雲即刻通過侍女求見劉玄德。
  “不得了了!不能在此地再逗留了!”趙雲突兀的話語,令劉玄德吃了一驚。
  “發生了什麼事?”
  “曹操為了雪赤壁之恥,起精兵五十萬殺奔荊州去了!”
  “啊!荊州……是誰來報?”
  “軍師已乘坐快舸飛身親往東吳而來,已經抵達東吳之境了。他差人來說,眼下荊州危急萬分,須儘速迎候主公返回,商議對策,否則荊州滅亡恐怕危在旦夕了啊!”
  “這可是大事!”
  “是啊!主公快快起程返回吧!”
  “唔,這個嘛……”劉玄德陷入了沉思。隔了一會兒,才似乎拿定了主意,他抬起頭對趙雲道:“好!我等這就返回荊州!”
  “現在便走?”
  “不,你且稍等,我得與夫人商議一下呀。”
  “使不得!若是與夫人商議了,只怕一定走不成了!”
  “不會不會,我自有辦法。”劉玄德於是走進內室。
  孰料一踏入夫人房,夫人一面將他迎入一面便問:“是不是一定要返回荊州去?”
  “咦!你聽誰說的?”
  “呵呵。我是你妻子,這種事情又豈能瞞得住我?”
  “既然夫人已經知道,劉玄德也不敢相瞞了:不管如何我一定要回去!眼下荊州瀕臨滅亡的危機,我若仍一味沉溺於你我兒女情長,以致亡國失江山的話,必被天下恥笑,永遠被人唾罵為廢物了!”
  “當然!你乃武門之身,當此國家緊要關頭,若只知卿卿我我,恐一輩子無臉面對世人啊!”
  “多謝夫人通情達理。只是……今日劉玄德若赴戰場,不知道何時會捐軀沙場啊,你我恐再也難見一面了!這數十日來的夫妻和樂豈不就短暫如南柯一夢?”
  “夫君為何出此不吉之言?夫婦情分絕不是那般虛渺無常的,也不會短如槐夢,只要你我生而在世,就情分永難絕!——不不,即使到了九泉之下你我仍舊是夫妻呀!”
  “話雖如此,可眼下你我卻不得不分離了。”
  “任夫君到哪裡,我都相隨!”
  “啊?你去荊州?”
  “這不是理所當然之事麼?”
  “吳侯一定不許!太夫人也一定不許!”
  “若被王兄知道,事情可大了,不過母親那裡我自有道理,夫君不必煩惱。”
  “可是如何才出得了城哩?”
  夫人想了一會兒道:“歲近年末,夫君暫且安住至元日,我便有辦法:元日早朝趁眾人拜年之機,你我先去向母親說欲往江畔遙祭先祖,母親是個虔信之人,一定會為之高興。”
  “嗯,好主意。只是……此去一路上少不了艱難困苦,況且又是前往戰亂不止的他國,恐夫人日後會懊悔離開東吳吧。”
  “可是較之與夫君生離,獨自一人悵留東吳,卻是何其幸喜啊!只要能陪伴在你身旁,即使赴湯蹈火,我也覺得活得值呀!”
  劉玄德不禁喜極淚垂。他將趙雲叫到無人之處,將夫人的真情與計劃悄悄告之,隨後囑咐道:“元日早朝,你設法避人耳目去長江岸邊等我。”
  趙云有點不放心:“望主公不要忘記昔日之事,千萬不可與軍師的計謀相左呀!”
  過了除夕便是建安十五年。元日這天,薄晨尚未破曉。依照慣例,吳宮正殿上依然高燃著除夕夜的萬盞燈火,文武百官已排列靜候在大廳,向吳侯孫權賀拜新年,高唱萬歲。隨著太陽升起,吳侯向百官賜酒,東吳熱熱鬧鬧的拜年儀式正式開始了。
  這樣的當口兒,誰也不會去注意周圍的動靜。
  劉玄德與夫人來到太夫人房裡禀告:“我們打算去江畔拜祭先祖。”
  劉玄德父母及先祖的墳墓均在涿郡。吳夫人對女婿的孝心自然是一番嘉許,女兒隨夫婿一同前往則是為妻之道,於是吳夫人便高高興興讓他二人去了。
  步出宮門,劉夫人乘坐的車馬已經準備停當。劉玄德則跨上一匹備有華麗鞍子的駿馬。
  出了中門。又出了城樓門。沒有人起疑心。
  守城的兵士們只是朝二人投來艷羨的目光:“呵呵,駙馬爺和夫人這是上哪兒去啊?”
  元日的清晨,人們都還尚在醉鄉。
  出了外城門,劉玄德回頭對推車的車夫及隨行的武士們道:“那片森林中有一眼新泉,你等都去那裡將身子洗淨了。今日要去江邊祭祖,最忌諱身上不干不淨的!”將他們統統打發開去。
  按照事先的計劃,夫人早已在車內更換了衣著。平素即劍不離身的夫人,此刻腰間別一把短劍,精巧的小弓也佩在身上,外面用一襲斗篷從頭上罩著上半身,遮住弓箭。
  她下了車,像只蝴蝶翩翩一般,“刷”地飛身躍上隨從留在那裡的一匹馬,劉玄德也向胯下的馬兒甩了一鞭。
  “總算一切順利啊!”劉玄德說。
  “還不到時候,成敗的關鍵還在後頭哩。”
  劉玄德卻會心地微笑著。
  夫人也笑了。雖然大半張臉被斗篷遮住,依舊如梨花般雪白。
  轉瞬間,二人已馳至江邊一碼頭。此時太陽也已升起,將新年早晨的揚子江映照得赤波微漾,金光耀眼。
  “啊!主公、夫人,你們總算來了!”
  “是趙雲啊,你已經到了?到現在為止一切還算順利,不過追兵很快就會趕到,我們快些動身吧!”
  “我早有準備,有趙雲在此護駕,主公和夫人儘管放心。”
  趙雲手下的五百名兵士也隨他一同等候在此,於是保護著劉玄德與夫人沿陸路徑直往國境奔去。
  幸得天助,消息傳到吳主孫權的耳朵裡,已經是半日之後的事情了。由於護衛夫人出城的兵士們根本沒料到會發生如此變故,只當是走散了,還一個勁兒地在江邊來回搜尋哩:“唉,跑到哪裡去了呀?”因為不想擔待責任,反使得報告的時機延誤了。
  待到真相大明,已是差不多傍晚時分。孫權因終日宴飲而大醉,正臥榻而眠,聽到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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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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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時怒氣沖天,破口大罵起來:“這個織蓆販履的小人,竟敢恩將仇報搶奪了我妹妹逃走?!”
  他隨手操起旁邊案几上的一方玉硯砸在地上,頃刻間玉硯粉身碎骨,散落一地。
  接下來急急慌慌找人商議。很快,也顧不得什麼元日之夜了,五百餘精兵立即殺氣騰騰地衝出黑黢黢的城門。
  孫權餘怒難消,他暴怒的聲音令都城昏黑宵夕中的燈火都為之顫抖。
  聞訊趕來的程普提心吊膽地問孫權:“追兵的將官是誰?”
  “陳武與潘璋。”
  “帶了多少人馬?”
  “大約五百。”
  “哦,如此可有點兒不妙啊。”
  “為什麼?”
  “公主如今既已嫁與良人為妻,必然深以劉玄德之意志為意志,故而才會有今日的出逃。公主雖是女子,但平素便好使槍弄劍的,尚武的氣質與剛烈的脾性絕不遜於男子,東吳將士大都懼怕她,陳武與潘璋二人想必也不敢對她怎麼樣。”
  孫權聽了愈加憤慨,立即喚來蔣欽、周泰二將,吩咐道:“你二人立即拿此劍前去追趕劉玄德,務必將其一斬為兩截!另代我將妹妹的首級斬下一併帶回!若是違反命令,連你二人也一同問罪!”
  說罷,取下隨身所佩之劍,交到二將手上,催促他們即刻出發。
  十二凜凜蜂腰劍
  快馬加鞭,日夜兼程,說話間已來到柴桑附近。
  劉玄德似乎稍稍鬆了口氣,夫人孫氏卻畢竟是個女流之輩,馬不停蹄奔波下來,已是備感疲頓。
  幸好,半途中遇到一戶富豪人家,討要了輛馬車,夫人棄馬乘車,一行人又急急地趕路。
  “車馬且停住!劉玄德一行休走!吳侯有令,快快下馬受縛!”
  山中忽然傳來一聲巨吼,大約五百東吳兵士分兩路追了上來。
  趙云不慌不忙地說道:“後面我來阻擋,主公什麼都不必理會,快與夫人先走!”
  這一日的蹇難總算無事闖過,然而第二日、第三日,劉玄德一行所到之處皆有吳兵堵截。原來孫權從都城、周瑜從柴桑發出的符信已經傳至東吳四面八方,水路、陸路所有往來關柵均嚴加盤查,徐盛、丁奉又率三千人馬在緊要之所阻斷了去路。
  “啊!不行了,前面吳兵已經擺開陣列,看來我等是進退兩難啊!”
  聽到劉玄德悲觀的嘆息,趙雲卻不以為然地道:“不!軍師早已料到各種情形,事先在錦囊中教了一計,只需如此便可……”
  於是湊在劉玄德耳朵旁細語了幾句,劉玄德似乎又看到了幾許希望,他回身走近夫人的馬車,帶著哭腔向夫人哭訴道: “夫人哪,我的妻!你我二人恩愛無間,攜手至此,然玄德今日卻不得不自戕於此了!看來你我是有情無緣啊。夫人你快返回吳都吧,他日在九泉之下再會了!”
  夫人挑起竹簾,只見她淚水漣漣,驚訝地問道:“返回吳都?若如此我便不會跟隨你來此了!夫君為何突然說這樣的話?”
  “吳侯派追兵前後堵截,周瑜也火上澆油,將所有去路都封堵住。逃脫不了追捕,必然落入吳兵手中,我玄德斷不能蒙受任何恥辱,索性趁我未被捉之前,先自己了斷罷了!”
  正說話間,徐盛、丁奉已率部下殺到。夫人急忙叫劉玄德藏身車後,自己則一掀竹簾騰地從車上跳下。
  “前面來者是何人?看你等誰敢動我半根手指?不消半日,我母后定叫你等腦袋落地,屍首兩分!”銀鈴般的嗓音頓時震得對方心驚肉跳。
  “哦!是公主殿下啊!”
  徐盛、丁奉不由得下馬拜伏於地。畢竟是主君一族,為臣的怎敢桀驁不拜,加之眼前這位女子不同於一般女子的剛烈性格,東吳上下盡人皆知。非但如此,其凜凜氣禀以及對國太與吳侯也敢於頤指氣使的氣勢,更是令人畏懼三分。
  “是徐盛和丁奉哪?”
  “是,是,正是!”
  “你二人帶著凶神惡煞似的兵士,身背弓箭刀槍,窮追主人乘坐的車馬,豈不是謀反之舉?還不趕快退下!”
  “可是……我等奉了周都督的軍令,再說,吳侯也有禦令……”
  “周瑜是什麼東西?!周瑜說句話你等便可以謀反了麼?哥哥孫權與我乃兄妹手足,我們之間的事情是家事,用不到臣下僭越本分來管閒事!”
  “唉,我等並無加害公主殿下之意,只是想捉拿劉玄德……”
  “閉嘴!劉玄德乃大漢的皇叔,如今又是我丈夫,我二人是奉母后之恩賜,於天下人面前行過嫁娶大禮的。你等若是敢對他伸一根手指,我絕不會輕饒你們!”
  夫人柳眉倒豎,怒目圓睜,抉眥相向,伸手按住細腰間所佩的精巧短劍。
  徐盛、丁奉嚇得渾身震顫,連連搖手道:“公主息怒!公主息怒!”
  公主根本聽不進,不但怒氣未消,反而愈加火高千丈:“你等恁地這般怕周瑜?難道便不怕我?快快回去,將我剛才的話原原本本轉告他,倘若周瑜這個匹夫膽敢以你等不從軍令而處斬你等,我手中這把劍便即刻唯他是問!”
  夫人剽悍威烈的一番話,令徐盛、丁奉二人徹底懾服了。見此情景,夫人立即伺機閃身上車,命令車夫道:“快!起程!”
  劉玄德也躍上馬背緊隨於後,五百隨從兵士加緊腳步一同上了路。
  徐盛、丁奉眼睜睜看著一行人從眼前走脫,卻因為趙雲瞪著一雙炯炯而帶寒意的眼睛立在道旁殿後,二人也不敢輕舉妄動。待一行人走出二三里地,才悻悻地折回隊伍。
  “哦,怎麼樣?”從遠處馳來兩匹快馬,馬上之人見到徐、丁二人,便開腔問道。原來是奉孫權之命率兵隨後追來的陳武和潘璋。
  “唉,不管如何說,公主是主公之妹,我等只不過是下人,只有被她劈頭痛罵的份兒,安敢違拗……”
  “啊?竟然讓他們跑了?!真是不中用!快隨我等去追!公主的叱吒有什麼好懼怕的?我等是奉了吳侯的御令來的,若是不從,便取了她的首級回去!”
  於是,四人又揚起一陣煙塵向前追去。
  夫人的車與劉玄德等一行剛急急地來到江邊,便聞聽得身後又傳來喝止聲,一時間人馬略略有些混亂。
  夫人再次從車上跳下,等待後面追趕的來者,只見陳武等四名大將快馬加鞭地疾馳而至。
  “成何體統!恁的這般無禮?還不快快下馬!”
  夫人一聲大喝,四人不禁從馬上飛身躍下,拱手行禮,肅立於路旁,但卻被夫人一雙雪白的纖手直指胸膛:“你等到底是綠林之徒還是江上的賊匪?吳侯的臣下哪有如此粗野不懂規矩的?見了主君之妹還不趕快行禮?統統給我跪下!”
  四名大將在夫人的氣焰威勢、絕倫美貌以及堂而皇之的君臣之道面前,不得不低頭,老大不情願地屈膝於地,雙手高舉過頭,行了個最莊重的叉手之禮。
  夫人這才面色稍有和緩,問道:“怎麼回事?為何又追來了?”
  潘璋回答:“特來接公主回宮。”
  夫人搖搖頭,一口回絕:“不!我不回去! ”
  “可是,這是吳侯的命令!”
  “我等是奉了母后的慈旨出城的,哥哥不可能違逆母后的意志,你等一定是聽錯了!”
  “不,吳侯下了死令,務必砍下首級帶回去!”
  “我的首級?”
  “……”
  “你是說,要砍我的首級?!”
  “不不!恕我失言,是說劉玄德。”
  “閉嘴!”
  “是!”
  “我二人乃堂堂嫁娶的夫婦,不管你將劍朝向我,還是朝向我夫君,都是膽大妄為的謀反弒主行徑!你膽敢來試試!倘使我夫婦二人今日死於這裡,趙雲趙將軍絕不放過你等!即便你等僥倖逃回,我母后也一定會替我二人報仇的!”
  “……”
  “有膽量就站起來!舉起手裡的槍矛對准我來吧!”
  四名大將誰也不敢起身。
  不知不覺間,劉玄德的身影早已消失得不知所踪,只剩趙雲虎視眈眈守候在夫人身旁。
  最終,四名大將只得目送夫人的馬車離去。趙雲則始終率領著一隊人馬殿後,四人非但得不著機會動手,連竊竊商議的間隙都沒有。
  “真可氣!”
  “可是,碰上那個女中豪傑真是拿她沒辦法!”
  四人無奈,只得悻悻然地掉頭回隊。走出約莫十數里地,忽見一隊人馬迎面而來,為首兩員大將英姿颯爽,精神抖擻地朝他們喊道:“劉玄德在哪裡?”“公主在哪裡?”
  四人一看,原來是東吳大將蔣欽,另一個則是周泰。
  陳武面有難色地答道:“不行啊!實在沒辦法……”
  “什麼沒辦法?”
  “追倒是追上了,可公主說是得了國太的准許出城的,若非國太的命令她便絕不回去!”
  “利口巧言!為何不告訴她,我等是奉了吳侯的御令?”
  “自是告訴了,可公主說,她與吳侯乃兄妹手足,臣下不得僭越插手他們的家事!根本不管吳侯的御令不禦令的。”
  “如此焉能完成任務?既然如此,就顧不得公主是主公之妹了,只有取了他們的首級回去複命了!瞧!此乃主公所授之劍,憑它便是公主也殺得!”
  “啊!當真是主公的御劍!”
  “這個還會有假?——劉玄德一行大半為徒步而行的兵士,我等快馬加鞭應該很快可以追上!徐盛、丁奉二將先回去向周都督禀明事由,讓其準備舟船,封鎖江面!我等四人由陸路緊追不捨,一定可以在柴桑附近將劉玄德等如網中之魚般一舉擒獲!”
  情勢危急,危險逼近了。劉玄德與夫人的車馬只得加鞭縱轡,狂奔不停,能逃到何處便算何處了。
  已看見柴桑的街市了,但劉玄德一行不敢穿行於街市,便繞至郊外,沿小路直奔江邊而來,不知不覺來到一個喚作劉郎浦的小漁村。
  “為何不見一隻舟船?”
  “船哩?船哩?”
  沿江尋覓,卻不見一隻船,一時間劉玄德和趙雲皆甚覺蹊蹺。
  雖是漁村,卻看不見半點兒舟船的影子。非但如此,舉目而望,只見四下江水渺渺,水天相連,自眼前的灣口一直連綿至對岸的山腳下,除非憑藉舟船之便,否則簡直四顧無路,插翅也難飛!
  “趙雲!趙雲!”
  “在!主公……”
  “看來終於還是落入虎口了……”
  “主公未免絕望過早了。且讓我打開軍師交與的最後一隻錦囊來看看— —\'劉郎浦頭蘆笛響,激浪相搏無處藏;破車汗馬業終此,一舟來會解愁腸。\'此地已近荊州本界,我料軍師必早有調度,主公切勿憂慮。”趙雲寬慰劉玄德道。
  劉玄德四顧江水迷茫,不禁俯首沉吟,與車上夫人也不說一句話,只是獨自黯然神傷。
  忽見山腳的暮雲一陣湧動,既而又聞得身後鼓聲鑼聲響成一片,攪得水喧浪嘯。不用說,是東吳的追兵圍趕過來了。
  “這便如何是好?”劉玄德顫著身子說道。
  夫人也似乎做好了必死的心理準備,挑起簾子從車上一躍而下。
  耳旁只聽得漸漸逼近的叫喊聲、“嗖嗖”的箭矢之聲,劉玄德麾下寡薄的兵力頓時大亂,開始四處逃散。
  正在這當口,劉郎浦灣口的沙洲上綿延數里的蘆荻突然發出“沙沙”的響聲。仔細看去,蘆荻間忽地冒出二十餘艘快船,朝岸邊急速劃過來。
  “快上船!快!快!”
  “主公,快上船!”船上的人不住地向這邊揮手呼叫。
  接著,又從船艙中走出一人,與眾人一同呼叫起來。一看他頭戴綸巾的模樣便知道,此人一定是軍師孔明了。
  十三氣死周瑜
  孔明所率的荊州水兵個個商人裝束,將劉玄德與夫人及五百隨員一一接上船後,便蕩起槳,揚起帆,駛出了灣口。
  “餵!那些船休要走!”
  東吳追兵遲來一步,只能眼睜睜擠在岸邊對著江面叫喊。
  孔明站在舟船上,以手指著對岸的吳兵道:“我荊州已是堂堂一國,對他人國土有心取之,用計也罷,強攻也罷,只是擺圈套施美人計這種下三濫的伎倆未免太愚笨了。你等返回東吳去告訴周瑜,下回勿再出此差池了!”
  其餘各船上發出一陣哄笑。
  這邊岸上眾箭齊發,算是作答,不過全都折落江中,像蒿草般隨波逐流而去。
  船隊在江上駛出十數里,不經意間回首一望,只見從下流駛來百餘艘兵船,鼓滿風帆,正順風而上。中央一艘船上高懸“帥”字大旗,毫無疑問這是大都督周瑜所乘之船。左右有黃蓋、韓當之船與之並排行駛,擺出一個鳳凰展翼的陣勢,節節合圍上來。
  “不好!是東吳的船隊!”
  劉玄德與眾人皆大驚失色,唯獨孔明從容不迫地給水手指揮著前進的方向,同時安慰眾人道:“此早在亮的預料之中,各位不必驚慌。”
  船隊迅即靠岸,棄船登北岸,取陸路而奔。
  東吳的水軍自不含糊,也舍船上岸,黃蓋、韓當、徐盛等眾將如飛一般策馬疾馳。
  周瑜也在其中。他環顧一下四周,問:“這裡是何處?”
  “這裡乃黃州之境。”徐盛答道。
  話音未落,忽聽得戰鼓齊鳴,劃破了四下的靜寂。與此同時,一彪人馬從山後突如奔進。細看,原來是劉玄德的義弟關羽。
  說時遲那時快,關羽那重八十二斤的青龍偃月刀已經徑直朝周瑜身上掄將過來。
  “糟了!敵人是有備而來的!”
  周瑜正欲後退,但聞——
  “黃忠在此!”
  “認得魏延否?!”
  左水澤、右山坡,黃忠、魏延二將率領早已埋伏於此的猛兵分兩路夾擊而上,將驚魂未定的吳兵一下沖得七零八落。
  東吳的將士來不及奮力應戰,已經折損了不少。周瑜慌忙拍馬逃回登岸的地方,急急返回船上,卻看見先前已經行遠的孔明又率一隊兵馬出現在江岸邊,大聲喊道:“周郎妙計安天下,賠了夫人又折兵!”
  高喊了兩遍,隨後眾兵士又一齊縱聲大笑。
  周瑜勃然大怒,跺著腳朝岸上大罵:“可惡!待我回岸上與你再決一雌雄!孔明,等在那裡休走!”
  黃蓋、韓當等將眼見麾下兵士大部分折損,剩餘的也大都失了鬥志,不敢再戰,於是拼命抱住周瑜力阻道:“都督千萬忍一忍!”同時命令水手:“快張起帆,朝江中駛去!”
  周瑜兀自氣得目眥欲裂,眼睛裡迸出血淚來:“可嘆!可恨!我周瑜身為大都督,今日遭此奇恥大辱,還有何面目回東吳?有何面目見吳侯?我還知道羞恥啊!”
  咬牙切齒叫罷,忽然口中吐出一口鮮血,隨即像根木頭似的仆倒在船艙。
  “都督!週都督!”
  “振作點兒!”
  東吳諸將手忙腳亂地抱起周瑜,大家痛哭作一團。
  隔了好久,周瑜才微微睜開眼睛,用細弱的聲音吩咐道:“……船,駛回東吳去……”
  蔣欽與周泰護送著氣臥病僕的都督回到柴桑。
  周瑜終因羞憤交集,再度臥榻不起。
  吳侯孫權得知事情經過,也日夜鬱憤難禁,又無處發洩,只得終日對劉玄德咬牙切齒:“此恨必報!”
  這日,病中的周瑜又差人送來一封長信,內中寫道:主公,惟盼我東吳兵強馬壯,早日討襲荊州,一雪前恥!
  ……
  其實年輕氣盛的孫權不消周瑜激勵,也已是激憤填膺,巴望著儘早雪恥哩。於是他立即命令召開軍事會議商議大事。
  重臣張昭聞訊急急趕來勸諫:“主公!如此突兀,有何要事商議?”
  他最先本是議和派,抑或可以說是個注重勵精自治的文治派。
  “眼下曹操為了報赤壁之仇,正厲兵秣馬,重整軍備,日夜操練,主公難道忘記了?曹操之所以沒有立即興兵南下,並非兵力不濟,也非懼怕我東吳。曹操所怕的,只是我東吳與劉玄德聯盟共同抗擊他。倘若東吳攻打劉玄德,兩國間發生戰爭,則曹操必會覺得時機到來,傾所有兵力再度南侵啊!”
  “那怎麼辦?”
  “考慮此問題之前,須先解決另一個隱憂。”
  “是什麼?”
  “應先想盡辦法,力阻劉玄德與曹操結盟。”
  孫權露出驚愕的表情:“劉玄德……會與曹操結盟麼?”
  “大有可能。東吳若是不以為然,輕忽此事,便會愈加增大這種可能性。”
  “如此倒是須防患於未然。”
  “這是自然的。但最緊要的還是眼前之急——臣以為東吳難免潛藏有曹操的奸細,主公與劉玄德之間此次交惡只怕已經傳入身在許昌的曹操耳朵,曹操比誰都更會敏銳地把握時機,或者他早已暗中派人前往遊說劉玄德也未可知。故此東吳不能不早做打算,制定對策啊!”
  “嗯,若劉玄德真的與曹操結盟,對我東吳可是一大威脅!你有何良策?”
  “為今之計,莫如派使者即刻赴許昌,上表朝廷,請求封劉玄德為荊州牧。”
  “……”孫權臉上似有不情願之色。
  張昭苦口婆心地勸說道:“所有的外交計謀均須以韜晦隱忍為上。平白無故給予劉玄德這種騰達機會,主公自然不情願,但卻有出奇之效果:如此一來,曹操便不易看出東吳與劉玄德之間的破綻,劉玄德亦有可能記念東吳之情而摒棄前恨……一旦扭轉兩國目下之現狀,日後再以種種計謀離間曹劉,使之相攻,東吳便可趁劉玄德疲於應付之際,待時而動,一舉奪回荊州!”
  “此計甚好。誰可為使,前往敵國充任實施此一巧謀遠慮的奸細?”
  “有。平原人華歆,字子魚,此人曾受曹操垂顧,應是適當的人選。”
  “那就快傳他來見!”孫權一下子來了精神。
  十四文武競春
  冀北霸主袁紹滅亡迄今已九載。政經文化各方面均已移宮換羽,除舊佈新了,唯秋去冬來、冬去春來,四季的風物卻是一成不變。
  今年為建安十五年春。
  鄴城(位於今河北臨漳縣西南)的銅雀台前後費時八年,總算告成了。
  “這可得隆重慶祝一下!”曹操為此離開許昌,動身前往鄴城。
  與此同時,由於營造工事終於完工,大開筵席,各州的將軍、文武百官皆受邀參加慶賀大宴,春天的鄴城內到處是車駕金鞍,熙來攘往的,好不熱鬧。
  這座位於漳河畔的樓台之所以命名為“銅雀台”,起因是九年前曹操北征佔領這裡時,自地下挖掘出銅雀的緣故。
  卻說這銅雀台,左右共三座樓台,中央乃銅雀台,左名玉龍台,右名金鳳臺,各高十餘丈,中間似彩虹般有橋相連形成連闕,儼然一座城郭。台上千門萬戶皆凝聚了後漢文化與藝術的精髓,金碧交輝,直欄橫檻在陽光映射下彷彿珠玉閃爍,令人目不暇接。
  “哇!此處是人間麼?是人居住之所麼?”但凡目睹此台之人無不恍惚生疑,發出由衷的讚嘆。
  “這才合乎我之心意吶!”曹操顯得心滿意足。
  由來英雄皆愛高樓廣宇,雕樑畫棟。
  這一日,曹操頭戴七寶金冠,身著綠錦羅袍,束一根玉帶,黃金佩劍墜於腰間,腳下則登一雙珠履,一步一燦爛。
  “規模之壯觀,建築之華麗,結構之精緻,無以形容啊。”文武百官侍立於台下,舉杯慶賀。
  “如此佳日良辰,何不來點兒餘興節目?”
  曹操想了想,命左右取來自己珍藏的那領紅錦戰袍,懸掛於廣場盡頭楊柳枝上,下設一箭垛,隨後面向武官之列說道:“請各位一顯自己的射術吧!百步為界,若能射中箭垛紅心者,戰袍便是給他的獎賞!有意者請出列!”
  於是願意大展身手者分為兩隊,曹氏一族自成一隊,皆穿紅袍,其餘各將穿綠袍,另組一隊。各人跨上馬,手執雕弓,屏氣凝神地等待著。
  “倘若射不中,罰他喝漳河水!無自信者趁早退出,先自罰一杯!”
  沒有一個人退出。人人意氣風發,躍躍欲試。
  “好!開始!”隨著曹操一聲令下,戰鼓擂起,銅雀台前喧鬧異常。
  早有一名年輕武者張弓搭箭,拍馬躍出。
  眾人一看,原來是曹操侄兒,名喚曹休,字文烈。只見曹休一揚鞭,飛馬往來,於廣場草坪上馳騁三遭後,在距離楊柳百步處穩穩停住,扣上箭,舒臂張弓,隨後“嗖”的一聲,一箭射去。
  “啊!中了!中了!”人群中激起一片讚歎聲和擊掌聲,經久不息。
  一名近侍跑近楊柳枝旁,揭下戰袍,正欲遞與曹休之時,忽然人叢中響起一聲——
  “且慢!丞相的錦袍不宜叫宗族中人爭先,合該我們外姓人先取!”
  隨著喊聲,一員大將飛出隊列,繞著草坪來回奔馳。眾人一瞧,卻是荊州豪傑文聘,字仲業。
  文聘蹬立馬上,張開弓,將箭拉至齊眉高。“嗖”的一聲,箭轉瞬間飛射而出。
  霎時,金鼓齊鳴,眾人又是一陣叫好。
  “中了!中了!快將柳梢上的紅錦戰袍取來給我!”文聘高聲叫道。
  不等話音落下,又有一騎躍出,口中憤憤地嚷著:“哼!你個偷折花枝、掠人之美的傢伙!分明是小將軍先射中,戰袍理應歸小將軍。先叫你瞧瞧我的本領再說大話也不遲!”
  原來是曹操的堂弟曹洪。他拉滿粗大的雕弓,弦儿一抖,“嗖”的一箭射出去,也不偏不倚正射中箭垛上的紅心。
  陣陣銅鑼陣陣鼓,喝彩聲、叫好聲,不論是射者還是觀者全都興奮莫名,狂熱不已。
  此時又有一員大將威風凜凜地縱馬而出,笑道:“可笑!與文聘有何兩樣?”
  來者是夏侯淵。只見夏侯淵策馬縱馳,宛若兔走烏飛,疾似流星掣電,驀地一回首,朝後便射,竟射入先前三支箭頭的中央。
  夏侯淵疾如箭矢破空般直奔楊柳,高聲叫道:“謝丞相錦袍!在下拜領了!”
  他從馬上剛欲伸手去取,卻有人不服:“等一下!你這個狂徒!”隨著一聲呵斥,從遠處射過來一箭,力道奇勁。這回是徐晃放的箭。
  “啊!”眾人再看時,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這支箭射得太妙了,將細細的柳條一箭射斷,柳葉繽紛墜下,紅錦戰袍也飄然落地。
  與此同時,徐晃飛馬過去拾起錦袍,披在身上,隨即驅馬奔回,仰頭朝台上叫了聲:“謝丞相的賜物!拜謝了!”
  “徐晃果然厲害!”眾人個個驚愕,騷然不止。
  這時,許褚自台下站立的綠袍諸將中一躍而出,也不搭話,衝上前便扯住徐晃的弓,竟一把將他從馬上拖翻在地。
  “餵!休要動粗!”
  “什麼動粗?丞相尚未答應將錦袍賜給誰哩,到底誰能夠受領,就看本事吧!”
  “你簡直是無法無天嘛!”
  “給我!給我!”
  二人揪住一起廝打起來,不一會兒,便一同顛僕在地,四腳朝天,兀自肉搏著。要命的是,錦袍竟被二人撕扯得四分五裂!
  “分開!快將二人分開!”台上的曹操苦笑著命令道。
  於是退兵鉦聲大作,曹操將徐晃、許褚在內彎弓搭箭的一干武將統統叫出列,排成一隊,說道:“紅袍、綠袍兩隊難分高下,足以看得出各位平素所好和在武藝上的砥礪。諸位既如此努力精進,我又豈吝惜一件戰袍哩!”
  曹操一高興,賜予各將每人蜀錦一匹,同時吩咐:“現在各就各位,分階入座,斟滿杯中之酒!”
  接著,來自宮中的伶人一齊奏起音樂,雄渾的樂聲簡直令雲開天驚,地上的漳河水也為之蕩漾呼應。
  山珍海味、美酒佳釀端上了桌,台上台下觥籌交錯,千杯萬杯不醉不休,將春天點綴得繁華而熱鬧。
  “武府的諸將們剛才已經張弓競技,比試了箭術,一顯平素的武藝。朝中的博學多識之士何不也賦詩幾首,記述一下今日之盛舉呀?”酒酣意濃之時,曹操乘興提議道。
  眾人一陣拍手喝彩,聲如萬雷轟鳴。於是一名喚王朗字景興的率先從文官席中站立起來,說道:“謹遵丞相鈞命,我先賦銅雀台詩一首,權當拋磚引玉。”
  接著他大聲吟誦出來——
  銅雀台高壯帝畿,水明山秀競光輝;
  三千佩劍趨黃道,百萬貔貅現紫微。
  曹操大喜,用自己最喜愛的酒杯斟滿酒賞與王朗:“將它乾了!”
  王朗乾了酒,將酒杯揣入衣袂退下。文武百官又是一陣歡呼。
  接著又有一人將詩書於雲箋獻上,原來是東武亭侯、侍中、尚書鍾繇,字元常。說起鍾繇,可是了不得的大書法家,其所寫隸書被譽為當時天下第一,後人將他與王羲之並稱為“鐘王”。
  鍾繇吟誦了一首七言律詩:
  銅雀台高接上天,凝眸覽遍舊山川;
  欄杆屈曲留明月,窗戶玲瓏壓紫煙;
  漢祖歌風空系築,楚王戲馬謾加鞭;
  主人盛德齊堯舜,願樂昇平萬萬年。
  “佳作!佳作!”
  曹操大為讚賞,於是賞了他一方硯台。台上台下頓時響起一片拍手聲、喝彩聲、奏樂聲,整個廣場沸騰了。
  “啊!身為人臣,得享今日這般榮華富貴,也可算是登峰造極了!”
  曹操向左右侍坐的重臣抒發著自己的胸臆。即使身在極樂之中,他仍未忘記反省。
  “不過話說回來,倘使沒有我曹操,國中各地的反亂恐依舊未能歇息,像袁術那樣僭稱帝王的又不知會有多少?幸而袁紹、劉表之輩均被我一一討滅。如今我身居宰相之重位,卻不免被人懷疑是不是也有篡奪天下的野心。記得年少讀《樂毅傳》時,曾讀到此故事:趙王欲起兵討伐燕國,樂毅拜伏於地哭訴道:\'臣昔日曾仕於燕王,雖已離開燕王,但對燕王之忠節與思念與今日對吾王的毫無二致,故臣寧死也不願參與此不義之戰!\'《樂毅傳》這一章節當時在我的頭腦中刻下了深深印記,至今我仍牢記不忘。我平定四鄰之亂,如今於內執宰相之職,出外則掌控兵馬,實在是心憂四方暴賊張狂,私權氾濫,人民陷於連年戰禍,天下大亂的緣故,倘若我不如此,則國中幾乎形同無君無王法,漢朝天下不知什麼時候便會滅亡呀!文武諸將,望你等體諒我的良苦用心!”
  說罷,曹操又端起酒盞一連喝下去幾杯,臉上開始顯出酩酊醉態。
  “取筆硯來!”他鋪開雲箋,即興寫下詩句:吾獨步於高台,俯觀萬里之山河
  ……
  才寫下兩句,忽然一匹快馬飛來,說有要事奏報。
  盛宴華筵,滿場文武醉的醉,倒的倒,不過曹操仍一絲也不怠慢。
  “時務不可怠忽!”於是即刻將從許昌來的信使傳喚至階下問道:“什麼事?”
  “請丞相先看相府的文書。”信使畢恭畢敬地將官廳文書捧交給曹操,然後口頭報告說,“自丞相來鄴城之後,江南的細作便傳來最新情報,說是東吳孫權已派華歆為使者,上表天子奏請封劉玄德為荊州牧——而且是先斬後奏。非但如此,孫權還不知為何摒棄前嫌將自己的妹妹許配給劉玄德,嫁作繼夫人,更有甚者,眼下荊州九郡中的大半都已被當做嫁妝歸劉玄德所有。總之,孫、劉二人的結盟絕對會對我產生重大影響。許昌朝中之人個個憂心忡忡,故而派我快馬前來向丞相禀報。”
  “什麼?!吳侯的妹妹嫁給了劉玄德?”曹操手中握著的筆不禁掉落在地。
  這個消息對曹操來說多麼驚愕、打擊多麼大,可想而知。他一時間竟手腳發麻、目瞪口呆,兩眼茫然地望著半空中的浮雲,什麼話也說不出。
  程昱拾起筆,問道:“丞相!怎麼了?平日即使身陷敵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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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9-11 18:06:35

“程昱,此事還不夠令人吃驚麼?那劉玄德乃人中之龍啊,只因未逢汪洋大水,不得施展其志,如今他得了荊州,豈不是困龍得水,可以遨遊大海了麼?這焉能叫人不吃驚?”
  “嗯,這倒可謂是晴天霹靂吶。可是……對此就沒有計謀可施了麼?”
  “困龍得水,兩相結合,要想切開他們可是難上難啊……”
  “程昱倒不以為事情已到這般地步。孫權與劉玄德,正譬如水與龍一樣,本就兩性不合,孫權擺明了一直忌恨劉玄德,處心積慮算計,巴不得除了他,此番聯姻想必也是什麼計謀的產物罷!故欲讓二者演變成毒水惡龍相搏,爭鬥不息,有的是辦法呀!”
  “你有何計?說來聽聽。”
  “依臣愚見,孫權最倚仗的無非是周瑜,重臣之中最信賴的則是程普……丞相可今夜速速返回許昌,會見東吳使者華歆,並設法留住他,暫不叫他回東吳。”
  “然後?”
  “丞相另外上表奏請封周瑜為南郡太守,程普為江夏太守——江夏、南郡如今皆為劉玄德領有,故讓東吳使者華歆回去傳話恐他未必肯從,可以另賜華歆一官半職,留他在朝廷,再改派其他敕使回東吳向周瑜、程普傳旨,想必拜受了還要感激丞相哩。”
  “唔,是哩。”曹操已將程昱之計可能的結果,前後想了個清清楚楚。
  當晚,顧不上銅雀台的宴樂正進行到一半,漳河之春意仍駐留在心頭,曹操便急急地備好車駕,返回了許昌。
  一到許昌,曹操立即召見東吳使者華歆,賜予其大理寺少卿的官爵,將他留在許昌。與此同時,依程昱之計,派人帶著敕令奔赴東吳。
  十五荊州往來
  周瑜此後一直在柴桑靜養,忽然接獲敕令,原來卻是敘封。周瑜喜出望外,立即忘卻了傷病,給吳侯孫權寫了一封書信:天子降詔,封不肖周瑜為南郡太守,可惜南郡如今卻在劉玄德領下,臣一寸之地亦不能得。況且劉玄德現為主公妹婿,臣若是忠於朝命,必取咎於主公之親戚,勢成背主之臣;若是忠於主公,則無異又背上違逆朝命之罪名。
  祈願主公明察,體恤周瑜之隱衷。
  孫權近來新定都於南徐(今江蘇南京附近),接信便立即喚魯肅前來商議。
  “這可如何是好?現在周瑜也這麼說,覺得劉玄德自恃成了我的妹婿,看來更加無意歸還荊州給東吳了。”
  “不會的,劉玄德再三保證過,說是取了西川之後一定歸還荊州,孔明也在保證書上連署了哩!”
  “混賬!倘使那張廢紙也可以相信,他劉玄德能夠攻取西川的話,我又何苦窮操心?你想想,若他一輩子也進不了西川,又該怎麼辦?”
  “主公息怒!我沒深思這一層。”
  “瞧瞧,你也沒把握保證他劉玄德必會有此一天吧!況且有孔明為他出謀劃策,他怎麼肯乖乖地交還荊州呢?”
  “這一切皆是我的責任。請主公准許我再走一趟荊州!”
  “此番去必能商量停妥麼?”
  “臣一定竭盡所能!”
  近來,雖各地兵火稍有停歇,可四周依舊如抱虎枕蛟一般,情勢凶險,怎麼都看不出一丁點兒從此海晏河清、天下太平的徵候。
  劉玄德以荊州為中心,任孔明為軍師,關羽、張飛、趙雲等佐之,正日夜調練兵馬。非但軍事,連政治、經濟、交通等各方面也都做好了充分準備,隨時以待即將到來的險惡局勢。
  “軍師,聽說東吳魯肅又要出使前來,我見了他該怎麼答對?”劉玄德向孔明討教。
  孔明答:“倘若魯肅提及返還荊州之事,主公可放聲大哭搪塞他一下。”
  “其後怎生應付?”
  “亮自會想一個好的主意。”
  魯肅一到荊州,便被迎入堂上,請至上座。
  “折殺我也!魯肅一介微臣怎敢上座?”
  “魯先生不必客氣。”
  “以往興許是客氣,可現如今劉皇叔乃我東吳主君的妹婿,臣下安敢造次?”
  “哎,念在先生與我等是多年的舊交,就不必過分拘泥了。”
  “可禮數終歸須遵守的呀!”一板一眼的魯肅固辭不肯,最後還是在旁邊落座。
  待彼此敘禮完畢,談話轉入正題時,魯肅便一改先前的謙遜,語氣變得咄咄逼人起來:“今番奉吳侯之命再度前來的目的,想必早已察明,正是為荊州歸還之事。如今孫、劉兩家已通過婚姻結為一家人了,若是仍久借荊州不還的話,事情外傳出去,於兩家的同族之親誼及今後霸業之達成恐都不好呀!故此,還望劉皇叔務必給我魯肅一個面子,儘速歸還荊州吧!”
  魯肅神情儼儼,語氣威重,終於鼓足勇氣將話一口氣說完。孰料劉玄德才聽到一半,便以手掩面,“嗚嗚”地哭泣起來。
  魯肅不禁愕然:“劉皇叔怎麼了?”他望著劉玄德聲淚俱下的樣子,心中暗自疑訝。
  此時,孔明伺機從佇立著的屏風後走出,對魯肅說道:“大兄,你曉得劉皇叔為何而悲泣麼?”
  “不知道。”
  “西川的劉璋也是大漢之皇族後裔,與劉皇叔乃血脈相通的兄弟,倘若無故舉兵伐蜀,一定會遭世人唾罵,落個不德不悌的惡名;然而若是歸還荊州給東吳,自己又將無處棲身啊。”
  “明白了。”魯肅起身離席,走到抖動肩膀啜泣的劉玄德身旁寬慰道:“皇叔,且不必如此煩惱,魯肅與孔明一起定會想出一個萬全之策來。”
  孔明見魯肅心軟動了慈悲,便趁熱打鐵勸說劉玄德:“主公,整日悲嘆只會弄壞了身子。萬事有大兄在,憑他的仁慈之心和俠義之氣,主公便只管放寬心靜候良策吧!——大兄,也懇請你勿惜一言之勞,務必將皇叔這份苦衷轉告給吳侯,想必吳侯不會見罪的。”
  魯肅忽然回過神來,慌忙搖著手道:“等一下!若是我再度空手而返,只帶回去這樣一個回复,還不知道吳侯會怎樣暴怒哩!”
  “不不!既然吳侯肯將自己妹妹嫁與主公,如今眼見妹婿陷入如此苦境,焉有像旁人一般視若無睹的道理?雖表面上對臣下嚴詞苛責,其實不會真正動氣的。”
  聽了孔明這一番話,溫厚寬仁的魯肅便不再爭辯,反而深切同情起劉玄德的處境來,並且覺得吳侯孫權心裡也一定存有一絲親族之情。
  最終魯肅仍是空手而歸。途中船靠柴桑鎮一夜時,魯肅又去拜訪周瑜,將出使經過詳細說與周瑜。周瑜一聽,便扼腕嘆息,連說又中了孔明之計,對魯肅的溫厚寬仁大為不滿:“像你這樣脾性,做一名外交使者只能打零分!你不過就是一個好好先生!”
  雖然沒有將“混賬”、“傻瓜”之類直接罵出口,但瞧周瑜氣急敗壞的樣子,顯然早已是氣得七竅生煙。
  “你想想看,當初劉玄德寄身劉表籬下的時候,不早就覬覦劉表的地盤,想著有朝一日將其吞併過來麼?對西川的劉璋更不用說了,他哪裡會存一點點溫情?總歸一句話,這一切都是他與孔明的拖延之策,擺明了就是存心不想歸還荊州嘛!”
  魯肅臉都青了,此刻他最擔心的便是回去如何向吳侯復命。
  “你最好再跑一趟荊州。因為事到如今,你若是再厚著臉皮用那些空洞不著邊際的話去回复吳侯,只怕項上人頭不保啊!”周瑜給魯肅傳授了一條秘計。
  雖然被周瑜數落說當一名外交使者只能打零分,但是魯肅卻絲毫不生氣,他自認天命如此,於是揣著周瑜的秘計又再次踏上荊州之路。
  見到劉玄德,魯肅口稱:“我回東吳之後,將皇叔的苦衷與眼下之處境一五一十如實轉告了主公,主公大為同情,召集群臣商議,想出一條計策,相信對此計策皇叔也不會有異議……”
  隨後便將周瑜的秘計和盤托出,自以為對方必定再無理由搪塞。所謂秘計便是:倘若劉玄德覺得進攻西川有所礙難,東吳願意直接興兵取蜀,不過作為出兵條件,荊州需允准東吳大軍經由荊州,以及提供軍需兵糧以為補給。
  劉玄德自然滿口應承,並且發誓願意協力。
  其實在此之前,孔明已預先告知會有此可能,故此劉玄德早有心理準備。此刻他面露喜色地向魯肅表示謝恩:“倘使能夠借東吳兵馬攻取西川,則再好不過了!至於吳軍穿過荊州之境,自是理所當然的,玄德願意全力配合,哪兒有什麼允准不允准的道理。此番雙方達成此合意,全賴足下不辭辛勞多次往返之功呀!”
  ——哈哈,此番才算得是功德圓滿!
  魯肅心中暗喜,匆匆辭別荊州直奔柴桑。
  魯肅走後,劉玄德問孔明:“東吳以其大軍進攻西川,攻取之後讓給我劉玄德,真不知道吳侯心裡是怎麼算計的?”
  “不,這絕不是出自吳侯的算計,一定是周瑜的計謀。可憐哪,因為自己的計謀,周瑜的死期也快要到了!”
  “哦,先生何來此說?”
  “其實魯肅根本沒有回到南徐,他是途經柴桑,與周瑜會面,聽從了周瑜的計謀才折返而來的。”
  “不錯,從往來時日算,也的確太快了些啊。”
  “以攻取西川為名,藉口經過荊州,一看便知是周瑜想出來的鬼主意,實際是想奪取我荊州!”
  “既然明知如此,軍師為何還讓我答應他的要求?”
  “時機已到。主公就不勞操心了。”
  當下孔明傳喚趙雲,對他吩咐了一番。與此同時,孔明也做好其餘擺佈,以應付萬端。
  卻說周瑜在柴桑聽了魯肅的匯報,樂得不禁擊掌叫好,隨即對魯肅說:“今番總算回敬他一計,也讓孔明入一回彀吧!”
  魯肅覺得大功告成,便急急地揚帆趕回南徐,向吳侯孫權報告出使經過。
  “周瑜果然是個人物!智謀超群,幄籌布畫,莫說我東吳了,便是放眼天下,也是當世無二呀!劉玄德與孔明的命數盡矣!”孫權對周瑜的計策贊不絕口,於是即刻派快馬回復周瑜,同時命程普為大將,助周瑜一臂之力。
  此時,周瑜的箭傷大致平愈,膿水已止,身體無事,也可自由步行,便難抑逞強之心,披甲戴盔,決定親自出陣。
  他命甘寧為先鋒,徐盛、丁奉督領中軍,凌統、呂蒙為後陣,率水陸兩軍總共五萬兵馬奔荊州而去,自己則另率兩萬五千水軍從柴桑乘船出發。
  周瑜將萬事安排妥切,只指望香餌穩當,便可以釣鼇魚了,故此滿心歡喜,溯江數百里,直奔荊州而來。一到夏口,即詢問當地官員:“荊州方面可有派人前來迎接?”
  官員答道:“一位叫糜竺的官爺奉了劉皇叔之命,專此前來迎接。”
  不多時,果然見一隻小舟自江頭朝這裡劃來,船上坐的正是糜竺。
  “將軍千里迢迢遠征到此,實在是辛苦了!我家主公已備妥各種軍需用品、金銀兵糧,且已安排下犒勞貴軍事宜,可謂費盡了心思哩!”
  一登上主艦,糜竺便行拜伏之禮,周瑜則端起架子問道:“劉皇叔現在何處?”
  糜竺回答說已出了荊州城,正在迎候貴軍到來。周瑜又傲睨得志地說道:“今日興兵取西川,乃是為了進獻劉皇叔,皆是為你家之事,故我大軍將士遠途到此,貴國理應充分款待,勞兵之禮休得簡慢!”
  糜竺唯唯諾諾,倉皇領命而去。
  周瑜上得岸來,江岸一帶留下兵船戒備,自己則率領人馬沿陸路前往荊州城。
  一眾兵馬浩浩蕩盪來到公安,卻並未看到劉玄德出迎,連個小官吏的身影也不見。
  “此地距荊州有多遠?還有多久可以抵達?”周瑜稍感異訝地問。
  麾下部將皺著眉頭回答:“還有不足十里便可抵達。”
  “是麼?這便怪了。”
  正停馬歇息之間,先鋒部隊的探子飛馬來報:“前面勢頭詭異得很哩:放眼望去,一個人影也看不到,整座荊州城頭只見豎著兩面白旗,就好像在舉行葬禮似的。”
  周瑜心疑,吩咐道:“甘寧、丁奉隨我來!”便率領親隨精兵千騎徑直奔至荊州城下。
  “孔明可不是傻子,興許他看出我的意圖,故而先棄城逃之夭夭了吧!”周瑜自言自語說道,心裡已相信了八九分。
  孰料,來到城門前命令兵士叫門時,卻聽見裡面傳出一聲惡聲惡氣的喝問:“什麼人?!”
  “東吳大都督周瑜在此,劉皇叔為何不出來迎接?”
  大聲反問後,城頭上的白旗忽然倏地倒下,隨即變換成焰火般的紅色旌旗,高高地飄揚。
  “週都督,到此究竟何為呀?”城頭上有人問道。
  仰頭一看,只見敵樓上兀立著一員大將,遠遠望去,身影顯得很小。
  “哦,是趙雲吧?劉玄德究竟在搞什麼名堂?”
  “不知道!”趙雲朝城門下乜斜著,從牙縫裡吐出一句,“我家軍師早看破你的\'假道伐虢\'之計,故命我在此地守護。你若尋我家主公就上別處去尋吧!又或者,你是想找我趙雲說道說道?”
  說罷,將手中長槍高舉過頭,做出向下投擲的架勢。周瑜吃了一驚,慌忙撥轉馬頭朝後退回。
  恰好在這個當口兒,一騎背後插著“令”字旗的快馬從城牆角轉過來,馳近周瑜馬前報告說:“事情愈發奇了!據各地探子來報,關羽正從江陵朝這廂攻來,張飛從秭歸殺過來,黃忠從公安山陰殺來,魏延從孱陵小路殺來——四路尚不知多少軍馬,事態也未明,只聽得喊聲震動遠近,恐四方五十餘里皆埋伏有敵兵。另外各處村落的百姓也與劉玄德、孔明一個腔調,聲言要活捉周瑜哩!”
  “啊!”周瑜聞聽大叫一聲,伏於馬背上。
  原來是箭創破裂,舊傷復發,他剛吐出一口鮮血,便軟綿綿地從馬背上跌落下來。
  眾將大驚失色,手忙腳亂將他抱起,餵他服下救命藥丸,方才甦醒。此時又有快馬來報:“孔明與劉玄德就在前面山坡上,鋪著草蓆,支起幕帳,正飲酒作樂,歡聲笑語,一副遊山賞景的樣子。”
  周瑜聞報更是氣得咬牙切齒,將兩隻拳頭攥得緊緊的。
  侍醫與護衛等輪流勸慰周瑜,讓他安靜地臥榻休息。
  “發怒只會使創口迸裂,更增痛苦,還望都督靜心養病。”
  率領大軍千里迢迢溯江而來,不想登岸第一日便遭此不幸,眾將士皆感晦氣與狼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此時麾下來報告:吳侯孫權之堂弟孫瑜已引援軍趕到。周瑜立即吩咐:“我要見他!”於是即刻派快馬前去迎接。
  孫瑜疾馳而至,見了周瑜安慰道:“都督,切勿過於焦慮。我既然到此,一切可代吳侯指揮,請都督暫時先回船上,靜心將養才是。”
  周瑜強忍住傷痛,只是心中激憤似火焰一般難以抑制,眼裡噙著血淚說道:“我周瑜誓取荊州,再取劉玄德、孔明的首級!否則今生無顏再見吳侯!”
  孫瑜擔心他過於激越,於是故意不加理會,命人將他抬上轎子,暫時退回至夏口兵船停泊處。
  途中,行至一喚作巴丘的地方,聞前方有荊州兵馬截住了通往江頭之路。探子前去打聽,回來報稱關羽養子關平與劉封二將布下嚴密陣勢,只待紮緊袋口擒虎。
  周瑜一聽,於轎子中大聲喝道:“快放下!快放我下來!那個好耍小聰明的黃毛乳兒孔明,我一定要親自將他的兵馬擊退,從這裡衝過去!”
  然而轎子卻一改方向,沿著別的道路疾走而去。原來是孫瑜下令停泊於夏口的兵船撥出一艘行至岸邊,才總算將周瑜安頓上船。
  此時卻又有一人自稱是荊州派來的軍使,交予周瑜一封書信。周瑜打開一看,是孔明的筆跡。
  漢軍師中郎將諸葛亮,致書於東吳大都督公瑾先生麾下:亮自柴桑一別,至今念念不忘。聞足下欲取西川,亮竊以為不可。益州民強地險,劉璋雖暗弱,足以自守。今勞師遠征,轉運萬里,欲收全功,雖吳起不能定其規,孫武不能善其後也。曹操失利於赤壁,豈會須臾忘報仇哉?今足下興兵遠征,倘操乘虛而入,江南成齏粉矣!亮不忍坐視,特此告知。
  幸垂照鑑。
  周瑜看罷,又氣又惱,激憤填膺,雙手顫抖,面色如土。
  “啊!”一聲痛苦的長嘆之後,周瑜猛然喚道:“筆、筆、筆!還有紙和硯!”
  左右取來紙筆後,周瑜一把奪過來,拼命掙扎著作書上吳侯,只見字體散弛,墨色凌亂。書寫完畢,周瑜擲筆而歎道:“啊!遺憾哪……人生無情,天命弄人……上蒼既已生周瑜,塵世何須出孔明?!”
  嘆罷昏厥過去。隔了一會兒,徐徐又醒來,睜大眼睛對四周的眾將說道:“諸君!不是我周瑜不欲盡忠報國,奈何天命已絕啊!望各位善事吳侯,共成大業!”
  連叫數聲後,忽然,微黑的眼瞼無力垂落,周瑜終於飲恨而終,年僅三十六歲。時為建安十五年冬十二月三日。
  十六鳳雛辭吳
  垂著喪旗、載著靈柩的船隻,在哀哀的笛聲相伴下,連夜駛出巴丘,朝東吳南航而下。
  “什麼?周瑜死了?!”倘若不是手中握著遺書,孫權根本不敢相信周瑜已死。興許他是不願意相信。
  周瑜的遺書起首寫道:
  瑜臨死泣血頓拜,致書主公麾下——
  隨後說到壯志未酬身先死之憾、對東吳將來的憂慮以及國策建言等,最後寫道:我死之後,望由魯肅繼任大都督之職,他是個篤實忠良的仁者,對外不致有過,對內亦可深獲人心。
  孫權的悲痛不言而喻,只要一想到東吳的未來,便覺得一片暗淡:“周瑜有王佐之才,今忽短命而死,我還有何人可倚賴?”想想便慟哭不止。
  “主公,如今不是悲痛的時候呀!”張昭等一班重臣竭力勸慰,孫權於是依照周瑜的遺言,即刻任命魯肅為大都督,統領兵馬,今後東吳一切軍事要務一概由他負責。並決定以國葬之禮厚葬周瑜。
  就在舉國服喪、悲痛之色尚未拭去前,卻有一葉小舟自上游沿江而下,傳報說:“聞聽東吳大都督周公瑾去世,特不遠千里前來弔唁。”
  抵達城門下呈報的,正是荊州的趙雲。原來今番趙雲任副使,代表劉玄德前來吊周瑜之喪的正使不是別人,正是諸葛亮!且已經率領五百餘名隨從上岸了。
  既為弔喪之賓客,便沒有理由加以回絕,故此魯肅只得親自來迎孔明一行。不過周瑜的部將以及東吳諸將卻異口同聲道:“殺了他!”
  “自己送上門來再好不過了!務必砍下其首級供奉於都督靈前,以雪故人之恨!”
  幸而趙雲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刻不離守護在孔明身旁,東吳諸將始終不得機會下手。
  孔明倒是沒有顯出一絲不安,他如水般步履輕盈地行至殺氣騰騰的靈堂,來到周瑜祭壇前,默拜許久,隨後供奉上帶來的各色祭品與水酒,面對靈柩吟誦起親筆所寫的祭文:惟大漢建安十五年,南陽諸葛亮謹祭大都督公瑾週府君靈前致曰:嗚呼公瑾,不幸夭亡!修短故天,人非不傷?
  ……
  孔明的聲音一字一句沁入東吳諸將肺腑,文辭悲切,聞者莫不慟哭。
  亮也不才,丐計求謀;助吳拒曹,輔漢安劉;掎角之援,首尾相儔;若存若亡,何慮何憂?嗚呼公瑾!生死永別!樸守其真,冥冥寂滅。魂如有靈,以鑑我心:從此天下,更無知音!嗚呼痛哉!尚饗。
  讀畢,孔明伏地跪拜,大哭不止,哀慟之情令人看了愈加傷感。
  並排列於兩側的東吳將士也隨之一同落淚,心中暗暗思忖:“都說公瑾與孔明交惡,公瑾幾度想置孔明於死地,孔明也無時無刻不蓄意加害於公瑾……如今觀其祭奠,簡直是在哀嘆骨肉之別離,悲痛之情幾如兄弟一般!看來公瑾之死,未必錯在孔明,全因公瑾心胸促狹,自取其亡啊!”
  先前的殺氣,此刻已經化成了尊敬。魯肅及以下諸將紛紛挽留孔明多住幾日,怎奈孔明不想久留,在眾人離情依依的目光中,他一揮衣袖,當日便乘船返回了荊州。
  誰料想,就在城門暗角里,一個破衣竹冠、神形邋遢的流浪漢悄悄尾隨孔明而去。
  魯肅將孔明送至江岸邊。
  孔明正欲登船,只聽見一聲“且慢走!”先前破衣竹冠的流浪漢忽然躥上前,伸出胳膊,一把扯住孔明的肩膀,厲聲喝道:“分明是你氣死了周瑜,如今卻又來弔喪,擺明了不把東吳放在眼裡,真是膽大妄為之徒!東吳豈無眼明之人?”說罷,拔出身上的劍就要刺向孔明。
  剛走出十幾步的魯肅聽得聲音回頭一看,驚叫道:“幹什麼?!不得無禮!”他箭步折回,狠命揪住流浪漢的雙手將他拖開。
  流浪漢卻跳著閃開,狂笑道:“哈哈哈!開個玩笑嘛。”說罷,將劍收回劍鞘。
  二人仔細一看,眼前此人身材矮矬,鼻子塌平,無論容貌還是神采,均顯得卑賤可憎。
  孔明莞爾一笑道:“呀!我道是誰呢,這不是龐統麼?”隨即上前親暱地擂了對方的肩窩一記。
  “唉,原來是你呀!”魯肅也撫著胸膛松下口氣,“不要唬人嘛!我還以為是哪個意氣用事的部下對孔明先生動蠻哩!”
  一笑之後,魯肅又返身回城裡去了。
  龐統字士元,乃襄陽名士之一。孔明隱居襄陽城外的隆中之時,在讀書人中間便流傳這樣一句話:龐統如鳳雛,孔明似臥龍。
  足見坊間早已關注到他,一致看好其前途。
  荊州滅亡後龐統漂泊至東吳,孔明對此也有耳聞,卻不想今日在此得以相見,故而大感意外。
  孔明解纜啟船離去之前,匆匆手書一信交到龐統手上,對他說:“想必以你的大才,東吳未必肯用。你也不想流浪一輩子吧,倘使有意,不妨攜此書信隨時前往荊州,我家主公劉玄德寬仁大度,有你輔佐,必當共酬平生大志。”
  孔明的船很快便消失在茫茫長江之上。
  龐統佇立江岸邊目送孔明離去,一直到看不見船影為止,隨後搖搖晃晃不知何往。
  魯肅護送周瑜靈柩回蕪湖。蕪湖乃周瑜故里,周瑜的嫡子及女兒等均居住在此,親族與眾多親朋好友皆為其英年早逝而悲嘆不止。
  雖死後給予了盛大隆重的厚葬,然而仍難撫平悲痛之情,日夜痛惜,思戀故人英才的無疑是吳侯孫權。眼見大業將成,卻不想才經赤壁一捷便痛失股肱,怎不令他惙怛傷悴,如迴腸九轉?這種哀切悲鬱又豈是短時間便能夠平復的?
  魯肅繼任大都督之職,接替周瑜成為國之柱石,其雖為人溫厚篤實,但能否繼往開來,弘揚東吳之威,始終令人心中存疑——對此魯肅自然比誰都更加清楚。
  “肅本是一介碌碌庸才,不堪擔當重任,蒙週都督遺言重薦,加之君命難違,暫代都督之職,卻非天下無人才啊。臣願舉一人以助主公,其才智絕不在孔明之下。”
  魯肅誠懇正直的話令孫權不得不信,不過仍心存疑慮地反問道:“有這樣的人麼?”
  “有!臣胸中已有一人選。”孫權話音剛落,魯肅立時答道,“此人出身襄陽望族之家,名龐統,字士元,道號\'鳳雛先生\'。”
  “哦,鳳雛先生?我也曾耳聞其名。此人比之周瑜如何?”
  “臣不敢妄評故人,不過連孔明都對他的才智深表嘆服,襄陽人士皆稱此二人為伯仲之屬,不分軒輊。”
  “真那麼了不起麼?”
  “說他上通天文,下曉地理,謀略不遜管仲、樂毅,樞機可比孫武、吳起,也絕無過甚。”
  孫權立即露出求才若渴之色,於是命魯肅帶來召見。魯肅派人連日在坊間找尋龐統,孫權則不住地催問:“如何?”“還沒找到?”
  當魯肅終於領著龐統走進吳宮時,孫權只看了一眼便登時掩飾不住失望——怎麼說此公也太沒有風采了,顏面長滿黑皰瘡,坑坑坎坎,鼻子歪塌,雙鬢則是須不像鬚髯不像髯,一副不修邊幅、邋遢之極的樣子。
  “如此不精爽的人還真少見!”孫權暗自思忖著,雖覺得對方為人古怪,也只得胡亂找兩三個話題問他試一試看:“足下所長為何?”
  龐統答曰:“吃飯,老死。”
  “足下有何才學?”
  “臨機應變而已。”龐統語氣粗莽。
  孫權心中已十分冷蔑,又問道:“足下比之周瑜如何?”
  “有如寶珠與瓪瓦之別。”
  “孰為珠,孰為瓦?”
  “一任主君明斷。”龐統臉上的表情擺明了便是以寶珠自居。
  孫權不由怒從心底生,他強忍住不再答話,拂袖閃身進到內室,隨即喚來魯肅:“這等狂徒,給我立即轟出去!”
  魯肅忙不迭地替龐統辯白,想扭轉孫權的看法,生怕他為一時感情蒙翳而左右了看法:“此人表面一見雖然恣睢放誕,囂張荒唐,又容貌醜陋,其實確有大才!——臣無意削損故人之偉勳豐績,然而赤壁鏖兵前,正是此人向周都督獻上的連環計,才使我東吳一夜之間能取得百年大功,全賴龐統的智謀啊!”
  “不!我偏偏不喜歡這等倮蟲!”
  “主公以為此人不可用?”
  “你也說了,天下非無人也!為何我非用他不可?”
  “不是啊!……”
  入夜。魯肅深覺對龐統不起,於是親自送他至城外。來到人跡稀少之處,魯肅便低聲寬慰道:“今日所謀不遂,全因我多此一舉向主公推薦之故,先生心裡也一定不好過吧?”
  龐統笑而不答。
  魯肅又問:“先生會因此而離開東吳麼?”
  “興許吧。”
  “倘若真的辭吳他往,先生將欲投誰去?”
  “自然投效曹操去。”
  魯肅心中思忖:若是投效曹操去,豈不是明珠暗投?這可萬萬使不得!於是從衣袖中取出一封書信,交與龐統:“先生可往荊州投劉皇叔,他必然重用你。”
  “哈哈,我其實正欲去投荊州,剛才只是開個玩笑,試一試你的心胸而已!”
  “如此我便放心了。先生輔佐劉皇叔,必令孫、劉兩家無相攻擊,同力共破曹操,對東吳而言實在是可喜可賀之事呀!請先生多多保重!”
  “龐某告辭了!”
  話罷,二人揖別,卻仍幾度回首相顧。
  十七醉縣令
  近來孔明偏巧不在荊州,前往四郡按察新領治下的民情物產等。家臣向劉玄德報告說有人求見。
  “來人可說是來見我的麼?”
  “沒有,恐只是來相投求官的吧。”
  “來人叫什麼名字?”
  “自稱是襄陽龐統。”
  “哦,是那位江南名士鳳雛先生?”
  劉玄德吃了一驚,因為早就听孔明說起過這位鳳雛先生,於是趕快命家臣鄭重地請入相見。
  龐統被引至堂上,誰料他見到劉玄德只是微微一笑,長揖不拜。
  ——此人便是赫赫有名的鳳雛先生?
  劉玄德不免心下生疑。又見來人形貌醜陋,且做派粗鄙卑瑣,心中便很是不悅。他強打著精神,客套地問道:“先生遠道前來,有何要事?”
  龐統身上既揣有魯肅的書信,又有孔明早先所寫的舉薦信,卻故意不拿出來。
  “聞聽劉皇叔在此地佈施新政,招攬賢才,故而千里來投,不知可否有緣?”
  “真是不巧得很,目下荊州已經百廢俱舉,秩序安定,官職苦無空閒——此去東北有一鄉間小邑名耒陽,倒是尚缺一縣令,先生若是有意,可屈才任之。”
  “鄉邑為宰?想必十分閒適自在啊!”龐統領受了任命狀,即日動身赴距荊州東北約一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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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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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里處的一個小地方耒陽就任。
  可是龐統到任之後,卻終日不理縣廳政事,終日飲酒為樂。地方政事大多為錢糧詞訟之類,由於一概被積壓拖宕,致使衙門內文書案件等堆積如山。
  自然,民間怨聲四起,有人告到了荊州,說是耒陽縣事盡廢。
  溫厚的劉玄德也不由得大怒:“這腐儒竟敢亂我法度!”即刻命張飛與孫乾速往耒陽巡視,並吩咐道:如發現龐統有不公不法行徑,可立即彈劾究問。
  “遵命!”張飛領了命令,便與孫乾率隨從數十騎,以吏務監察使身份前往耒陽。“終於盼到大人來了!”縣吏與百姓小民聞訊皆出郭相迎,卻獨獨不見縣令的身影。
  “縣里管事的不在麼?!”張飛心中有氣,便粗聲粗氣地喝問道。
  一名衙役戰戰兢兢地頓首叩拜:“小的在此。”
  “我要找的不是你等,縣令呢?”
  “呃……這個……”
  “趕快照實說來!我不是來究辦你等罪責的。”
  衙役於是一五一十地回復道:“龐縣令自到任以來,不止今日,所有公事場合均未出席過,根本不理問……”
  “那他每日做些什麼?”
  “每日除了飲酒,並無別的事情。今日想必又是宿酒未醒,仍在醉鄉吧。”
  ——每日都有得酒飲?
  張飛霎時露出了艷羨嚮往之色,但立即一轉,滿面怒容喝道:“真是豈有此理!”
  張飛怒不可遏地來至縣廳官舍,朝著裡面連連高聲叫道:“龐統何在?”
  隔了一會兒,從裡面搖搖晃晃走出一名衣冠不整的醉漢,雙頰似煮熟的螃蟹般赤紅,大白天嘴裡吐著熏人的酒氣。
  “在下就是龐統。”
  “你便是此地的縣令龐統?”
  “嗯,在下便是。”
  “恁地這般態度?”
  “且請就座,千萬勿動怒,你這一吼,就像蜜蜂鑽入耳朵般難受哩——將軍便是那位猛將張飛麼?”龐統臉上毫無畏懼之色。
  與自己銅鑼惡目四眼相對卻毫無懼色之人,張飛還是頭一遭遇見。
  “將軍不來一杯?”
  “我不是來與你喝酒的!我是奉了哥哥劉玄德之命,來此監察政務,整頓吏道的!聽說你自到任以來,諸事不理不問,可有此事?”
  “正待要處理哩。”
  “休要與我假痴假呆的!拖宕百日堆積如山的公務,豈是說處理便處理得了的?”
  “將軍不必操心。量百里小縣,些小公事有何難斷的?縣事不比尋常事務,務求簡單明了,旨在褒揚善性,貶抑邪惡——嗯,光是貶抑還不足,最好是令百姓屏除邪惡之性,從此存善去惡。”
  “哼,你這張嘴倒是會說!”
  “不敢當,在下這張嘴喝酒還行……”
  張飛忽地像猛虎縱身般從座上跳起,惡狠狠地叫道: “不要再提喝酒之事!休要再口出狂語,明日我便要親自看你發落,若是有些許不公不法,定要綁上你去公堂上見我哥哥!”
  “可以。”龐統捏著酒盅繼續自酌起來。
  張飛與孫乾當晚在民家借宿一夜。翌日一早,便匆匆趕往縣衙。只見從縣衙公堂至衙門外的街道上,早已排成長長的隊列。
  “發生什麼事了?”一打聽,原來卻是龐統一大早便開堂辦案,此刻正在堂上審聽剖斷。
  龐統耳內聽詞,口中發落,筆下批判,舉凡田地紛爭、生意糾葛、打架鬧事、家族失和、市井瑣事以及盜賊劫掠……各色各樣問題到了他手中便立時判定:“這麼辦!” “雙方和解!”“顯係甲方施惡,判處鞭笞後當堂放人!”“乙方其情可憫,丙方須償還其損失若干!”
  隨著龐統口若懸河般宣讀裁判,不到一日,堆積如山的案件便一件不剩,全部處理乾淨,且曲直分明,並無分毫差錯。
  龐統笑著從堂上走下來,邀張飛二人同進晚餐:“如何呀,張將軍?”
  張飛早已拜服於地,為自己先前的冒失道歉:“似先生這般名吏,實是張飛生平之所未見啊!”
  一直到張飛返回之際,龐統才拿出一封書信給張飛:“請張將軍代我交給主公。”原來是魯肅寫的舉薦信。
  劉玄德聽了張飛的報告,又讀罷魯肅的舉薦信,方才大吃一驚:“啊!我差一點兒錯失一位曠世賢才呀!看來,真的是人不可貌相!”
  此時孔明按察四郡回到荊州,許是聽到些傳聞,一見到劉玄德便問:“龐統先生近日無恙?”
  劉玄德一副尷尬表情,只得據實告知派任耒陽縣令一事。
  孔明笑著道:“此人絕非百里之才,如今派去那等小地方,大賢處小任,必令其終日抱閒飲酒,懶得理事呀。”
  劉玄德苦笑著回答:“正是哩。”
  聽了劉玄德一番詳述後,孔明便:“亮先前曾寫有薦書,他沒有交與主公麼?”
  “他既沒有取出,也未曾說起。”
  “事既已如此,眼下可趕緊派他人代縣令之職,請龐統早日回荊州為好!”
  不多日,龐統回到荊州,劉玄德親自賜酒謝罪,對孔明、龐統二人道:“昔日司馬徽、徐庶先生曾說過,臥龍、鳳雛,兩人得一,可安天下。我劉玄德無才無德,如今竟得二位相助,想來是玄德的果報過當了,今後我須更加謹言慎行才是啊!”
  十八馬騰一族
  龐統即日便被拜為副軍師中郎將,成為統領兵馬、運籌方略的軍師孔明的左膀右臂。
  建安十六年初夏。一匹快馬朝著許昌疾馳而來,探子給丞相府帶回來如下消息:“近來荊州勢力勃興,除了軍師孔明以及關羽、張飛、趙云三傑以外,又新得龐統為副軍師,謀士之陣有臥龍、鳳雛雙璧並蓄,人事班底已經完全形成。故而近來大舉招兵買馬、積草屯糧,如今荊州每日操練軍士,補充軍需,連帶著交通、商業等各業興旺,其勢頭實在令人不能不關注!”
  曹操聞聽此言,著實怦然心動,於是召集眾臣商議:“果然不出所料!時日一久,劉玄德已成為最大的禍根。荀攸,你有何建議?”
  荀攸立即答道:“荊州之勢雖不能置之不理,然而吾軍赤壁受創之痛至今未癒,故不宜即刻興兵征伐,望丞相三思。”
  荀攸不愧久侍曹操身側,對於軍事瞭如指掌。
  曹操點了點頭:“不錯,這也正是我所擔憂的,這遠在敵國勃興之上。”
  “依臣愚見,不妨如此——”荀攸於是獻上一策,“可召遣涼州太守馬騰,命其率領麾下猛兵以及毫髮未損的軍需資源征討劉玄德。只要丞相一聲號令,各地諸侯也一定會踴躍參戰的。”
  “對呀!西涼一帶,無論人力還是資源可謂取之不竭啊。”於是曹操立即派出快馬驟馳去往涼州,再派能言善道之人隨後,去遊說當地豪族,兩頭一起催促起兵。
  涼州位於荒僻之地,遠踞黃河源頭,雖屬化外之地,遠不似中原這般文化興盛、經濟繁榮,但因混有游牧民族的血統,人人能騎擅射、驍勇善戰,兵強馬壯,非中原漢人所能匹敵。加之承繼了北方民族的傳統,歷來懷有南面南出,即嚮往中原、南下衝蕩的本能。
  再說西涼太守馬騰,字壽成,身高八尺餘,體貌雄異,陽剛氣十足,卻是個性格溫良的主兒。他本是東漢伏波將軍馬援的後裔,到父親馬肅一代,失官流離至漢羌雜居之地,後生下馬騰,馬騰體內也流淌著羌人的血。
  馬騰生有三子:長子馬超,次子馬休,三子馬鐵。
  這一日馬騰接到詔書,只說道:“既有朝廷詔書,安敢不往?”於是叫三個兒子留守西涼,告別一族,自己攜侄子馬岱並數千兵馬迤邐往許昌而去。
  來到許昌,先拜會了曹操,領受征討荊州之命,第二日再入朝拜謁天子。
  征討荊州乃曹操之意,可是名義卻是敕命。曹操的意志並不代表天子的御意。
  “老臣今番領受大任,必將盡力討伐荊州……”馬騰跪拜伏奏,謝天子賜予重命。
  獻帝默默不語,領著馬騰登上麒麟閣。
  到了空無一人的地方,獻帝方才開口說道:“你先祖馬援乃名垂青史的漢室忠臣,你千萬不可做出辱沒先祖的事情!劉玄德乃漢室宗親,漢朝逆賊非劉玄德,而是曹操自己!曹操挾朕之名以號令天下,逼迫朕,侮辱漢室,他才是天下第一等大逆!馬騰,劉玄德與曹操你究竟應該討伐誰?!”
  獻帝眼眶裡噙滿淚水。
  馬騰驚恐不已,跪伏於地,心中暗暗體察天子的憤懣鬱痛。
  啊!朝廷竟式微至此!想一想,許昌最繁華的當數丞相府,聲威最盛的也是曹操,銅雀台的春遊更是令天下人艷羨不已。而眼前漢室宮廷的景象卻如此寒磣,彷彿百年的冰窖一般,樓台結滿蛛網,珠簾破斷,雕欄朽爛,就連皇帝身上的御衣也是單薄破舊!
  “……馬騰!當年朕以衣帶降密詔與國舅董承和你之事,不會忘記吧?只可惜事機敗露,董承已死,實為憾事!今日聞聽得你進京,朕方才感覺出頭有日矣。”
  馬騰含淚應道:“還請聖上暫安勿憂,馬騰一定殺賊以展昔日之志!”臨走時,為了避免被人懷疑,馬騰小心地拭乾淚痕才退出宮門。
  回到驛館,馬騰立即悄悄召集一干族人,宣布了皇帝的內詔,而後說道:“曹操尚不知此情形,卻授予馬騰兵馬,要我征伐南方,真乃天賜良機啊!”
  於是一族人秘密商議起勤王討賊之事。
  三日之後,一個名喚黃奎的人來拜訪馬騰。
  “丞相之意望將軍早日興兵南伐,不知何時能開拔?屆時我也將以行軍參謀身份隨行。”黃奎催促道。
  “很快便可開拔,就在明後日吧。”馬騰應著,拿出酒款待黃奎。
  黃奎喝得酩酊欲倒,醉吟古詩,縱論時局,最後竟露骨地問馬騰:“將軍以為當今天下最當誅伐之賊究竟何在?”
  馬騰卻十分警覺,唯恐他是曹操派來探自己的底細,便不予答理。
  黃奎見他不語,咬牙切齒,裂眥而怒,叱責馬騰的卑怯:“當年李傕、郭汜之亂時,我父黃琬拼死守護禁門,盡顯忠臣本色。作為忠臣之子,如今我卻屈身僭上大賊的權門下,食欺君奸臣的俸祿,實在是無顏面對祖先!可是,將軍擁有精猛廣眾之兵,獨踞西涼地盤,為何卻甘願屈受不忠奸雄的頤指氣使?”
  馬騰愈發假痴假呆裝起糊塗來:“誰是不忠奸賊?”
  “自然是曹操!”
  “噓!——小聲點兒!丞相不是足下之主麼?豈可亂言。”
  “我乃大漢名將之子,將軍亦漢朝忠臣馬援之後裔,你我二人豈能將討伐之劍指向漢朝宗室劉玄德呀?況且還是受逆臣之命?”
  “足下此話可是出自肺腑?”
  “唉!將軍還在懷疑我麼?”
  黃奎立即咬破手指,舉著一根血淋淋的手指向天起誓。
  行軍參謀與自己志同道合,事情做起來便會容易許多。馬騰終於向黃奎敞開了心扉,以實情相告。
  黃奎聽後,既驚且喜,一拍膝蓋讚道:“我料知將軍不是一般人,果然如此,如今密詔都得了,大事終於可濟!啊,時機終於到了!”
  當下二人一同擬就討曹檄文,併計劃在兵馬開拔離京之日早朝,假稱軍隊整列完畢,恭請曹操前往校場檢閱,然後以擊鼓鳴鉦為號,由預先埋伏好的兵士一擁而上,刺殺曹操。
  黃奎回到家中已是深夜。因酒勁尚未盡散,故即刻上床就寢。黃奎無妻子,只有一侄女名喚李春香,照看他的起居生活。
  李春香已有一個論及婚嫁的情郎,但黃奎卻以其遊手好閒、品行不佳而回絕了這門親事。
  今夜,這位情郎又來和李春香幽會,她便站在廊下暗處同其竊竊私語。
  男的在李春香耳畔低聲說道:“黃奎今晚的樣子好像不尋常哩!”
  “不會啊!有什麼奇怪的麼?”
  “我看其中必定大有文章。我有一弟在馬騰府邸當差看門多年,他告訴我一些不好的消息。春香,若不信你去問他一問,你是他最疼愛的侄女、唯一的親人,一問他准許會說的。”
  春香年紀輕輕哪裡識得世間險惡,便聽從對方的話,悄悄闖入黃奎屋子,纏著叔父打聽心事。
  黃奎不由大驚失色:“連你這小女子都看出來我樣子不尋常?唉,看來是瞞不住了!”
  畢竟是自己親人,又是不諳世事的小女子,黃奎嘆息一聲,遂乘醉將心中秘密,包括與馬騰一起籌劃大事,以及為防萬一而考慮的準備事宜,等等,統統倒了出來。
  最後他彷彿留遺言似的叮囑道:“此事若成功,叔父便能一躍躋身諸侯之列,享受榮華富貴。但若是敗露了,便只有死路一條。若果真那樣,你可拋下所有家當立即逃往鄉下,並且最好勿找婆家,躲上好一陣再說。”
  等到春香從屋內走出來,先前立在屋外偷聽的男子早已不見人影,他趁著夜深,風一般地穿過市街,徑直叩響了相府大門。
  “不得了啦!有逆黨密謀反叛,還要殺害丞相!”
  於是衛兵報告府吏,府吏再報入中堂司,層層上報之後,更深夜靜之時已經傳入曹操的耳朵。他立即跳了起來:“快將那人押進聽問閣!”
  原先如沉沉睡去的相府內閣廊的千燈萬盞,霎時間大放光明,照得四下猶如白晝。
  依照馬騰飛檄的指示,關西各路兵馬及軍需物資等,均已陸陸續續朝許昌進發。
  眼見軍馬即將到齊,馬騰便上書給曹操稱:
  發兵準備業已就緒,軍馬近日即至,屆時懇請丞相立馬於都門,親自校閱,並加諭示勗勉,以激揚即將踏上征途將士之士氣。
  曹操見書,從牙縫裡擠出一絲苦笑,同時暗暗罵道:“哼!我曹操豈是輕易入套之人?!”
  當即派了兩隊人馬,一隊去拿捕黃奎,另一隊直奔馬騰家,將兩人五花大綁帶至相府。
  馬騰一見黃奎,便怒目圓睜,破口大罵道:“你這個腐儒!如此機密竟隨意洩露給旁人,今誤了我大事!唉,可嘆我兩度密謀卻兩度失敗,叫我不能為國殺賊,是乃天不助漢也!”
  曹操用手指著馬騰,嘲笑他的狂態,隨即命武士將其推出,一刀砍下首級。黃奎也逃不過被斬首的結果。
  而在馬騰被捉拿之後,曹操派出的眾多兵士與捕吏更從四面將其住所縱火焚燒。隨著悲慘的哀號從宅內逃出來的家臣、老幼家人及男女僕役等,盡數被捉住,有的被砍下頭顱,有的則被曝屍於市,無人倖免,其狀慘不忍睹。
  最不幸的是,前一陣為追隨馬騰起事而從西涼趕來的兩個兒子馬休、馬鐵也一同遇害,唯有其侄子馬岱一人得以逃脫,連夜逃出關外。
  荒唐可笑且令人痛惡的便是那告密者,他還想著跟曹操討要褒賞哩,表示希望由曹操賜婚,將李春香嫁與他為妻。曹操大笑道:“我還有更好的東西給你哩!”
  曹操命人將其斬殺於市井鬧市,一連懸首示眾數日,以宣示奸佞不義之徒的下場。
  十九不共戴天
  不久,丞相府從荊州方面又接獲重大情報:“荊州劉玄德目下正日夜調練軍馬,收拾器械,似欲攻取西川。”
  曹操聞聽此訊息,登時覺得胸中悶痛。倘若劉玄德攻入西川,便猶如潛龍出淵、淺灘之魚游入滄海,羽翼已成,再難以讓他屈處邊隅之地。對於自己而言,無疑又是一個強國。
  於是,這數日來曹操一直將自己緊閉在房內,埋頭苦思對策。
  丞相府中有一名治書侍御史、參丞相軍事姓陳名群,字文長,這日來到房內向曹操建議道:“劉玄德與孫權雖內心不睦,但至少表面上如今已結為盟友,故劉玄德若進攻西川,丞相便可發兵徑取東吳,想必孫權定會即刻向劉玄德要求強援以救吳。”
  “嗯,如此一來,則劉玄德進亦進不得,退亦退不得,陷入兩難之境——不過也未必會如此,他終究有孔明出謀劃策,豈肯輕易答應東吳要求而使自己進退失據呢?”
  “若果真如此,則對魏來說可謂再好不過的了。倘若劉玄德意在西川,無心南顧救吳,正是絕好機會,孫權缺少劉玄德相援必定兵衰力乏,丞相增派大軍,江東之地便可一舉為丞相所得。沒有劉玄德阻撓,只吾軍與東吳對戰的話,則勝負了然於目,丞相穩操勝券呀!”
  “嗯,好計好計!”曹操聽了,喜上眉梢,“看來諸事不可想得太過複雜。我因深感事情重大,故此顧慮多多,以致難下決斷。殊不知人間大小萬事,即使再复雜也終有迎刃而解之時呀。”
  曹操即時起大軍三十萬徑向江南進發,與此同時,飛檄各地,並命駐守合淝城的張遼:命汝為先鋒,即刻襲取東吳!
  大軍尚未進發至江南,東吳邊境一帶便已騷動起來,守軍登時快馬報知吳侯孫權。
  孫權旋即召集文武重臣,商討最善的應對之策,結果一致決定:“眼下這種時刻正應充分利用兩家的姻親關係,故宜派使者前往荊州,請求劉玄德援助。”
  於是由魯肅修書一封,命使者攜了書信急急往荊州而去。
  劉玄德看過書信,先將使者在驛館安頓下來,隨後便派人急告孔明,等他歸來一同商議。
  孔明正在南郡一帶按察,接報後立即飛馬趕回荊州。聽劉玄德敘述了經過,又把書信讀過,然後注視著劉玄德的臉問道:“主公如何回复他的?”
  “尚未答复他。不管答應也好或者拒絕也好,我想都先同你商議之後再做決定。”
  “那這回复,主公可否全權委託亮來處理?”
  劉玄德點頭應允:“好啊。”
  孔明當下寫就回信一封,信中寫道:
  東吳盡可高枕無憂,倘若曹軍三十萬前來,有我孔明在此,當即刻擊攘之。
  使者拿著信返回東吳之後,劉玄德心有不安地問道:“軍師信中的話,會不會說得太滿了?”
  “我自有道理。”
  “恐不止許昌三十萬曹兵,合淝的張遼也會合兵一處一同來襲吧?”
  “主公不必擔心,全無問題。”
  “軍師為何如此自信?”
  “聽說西涼馬騰前不久於許昌被殺,其二子也一同遇難,不過馬騰還有一子馬超應該仍在西涼。主公可速遣密使往見馬超,眼下正是遊說馬超的極好機會,父死弟喪,必定極易說服他,只要說動馬超與曹操對抗,其三十万精兵便困於內地動彈不得了。”
  西涼州的馬超某夜做了一個奇異的夢。夢中自己身臥於千丈大雪中,忽然有一群猛虎來咬,危急之時驚懼而醒。
  “究竟是兇夢還是吉夢?”
  翌日,馬超將夢里之事說與八部將聽。“八部將”即馬超麾下八位驍勇無比、忠心耿耿的心腹將佐,分別是侯選、程銀、李堪、張橫、梁興、成宜、馬玩與楊秋。
  “哎呀,到底是兇是吉這可說不清楚哩!”畢竟都是武將,對於卜筮解夢之類誰也不在行。
  正當眾人沒頭沒腦胡亂猜測之時,突然有一人從帳外應聲衝至座前說道:“此夢乃大凶之兆啊!”眾人一看,原來是帳前心腹校尉,南安狟道人姓龐名德,字令明。
  “從來雪地遇虎,夢兆殊惡。莫不是進京的老將軍在許昌遭遇到什麼不測?”
  龐德一語,令馬超立時面呈憂色——不止是馬超,雖留守西涼卻對遠在都城主君的安危朝夕憂念的八部將臉上也一齊浮現出不安之色。
  “不過,夢也有正夢反夢之分,少將軍切勿自擾。再說夢中之事又如何當得了真?”說畢,還特意命人設下筵席,替馬超驅驚。
  孰料,此夢竟然就是正夢。
  當天夜裡,自許昌撿了條性命逃出的馬岱烏鼻皂眼、蓬頭垢面地出現在馬超面前,向他哭訴道:“叔父與兩位堂兄弟皆為曹賊殺害,家人並僕役老幼八百餘人被一把火盡燒死於府邸中,還有的被斬首,無一倖免,皆遭屠戮!我及時跳牆逃出,這才保得一命,沿路乞食逃回涼州……啊!那慘景真是不忍述說、不忍去想啊!”馬岱說著淚水嘩嘩地往下直流。
  “什麼?!父親被殺?!”馬超驚叫道,霎時臉色慘白,悶悶地呻吟一聲便仰天昏厥過去,重重仆倒在地。
  眾人與太醫令急忙上前施救,一番手忙腳亂之後,終於恢復人事,卻是終夜可聞悲泣聲從臥室傳出。
  就在這當口兒,劉玄德派來的密使自荊州到達,向馬超遞交由孔明手書的信箋,先由漢室式微起筆,繼而說到馬騰慘死,隨後一轉,痛斥曹操之逆行惡狀,筆鋒峻烈,最後對馬超大加激勵:曹操逆賊,於貴君乃不共戴天之殺父仇敵也,於四民乃惡政專制之賊,於漢朝乃篡權亂國、冒犯帝威之奸黨。不討此賊,武門大義何存焉?貴君若能率西涼之兵攻操之右,玄德當舉荊襄之眾北上遏操之前。
  翌日,其父馬騰生前好友鎮西將軍韓遂私下差人來請。馬超抵達之後,即屏退左右被引入密室。
  “曹丞相差使者前來,送來此信。”
  韓遂取出曹操親筆書信給馬超看。只見其中寫道:“若將馬超擒赴許昌,即封汝為西涼侯。”
  讀罷書信,馬超解下佩劍,老老實實地說道:“請叔父就縛我兄弟二人,解赴許昌,也免了叔父戈戟之勞。落在叔父手中,小侄絕無怨言!”
  韓遂叱喝道:“若是這樣,我還特意請你過來,給你看書信做什麼?倘若你有意為父報仇,興兵誅討曹賊,我必竭盡全力相助!就看賢侄你做何決定了。”
  馬超跪倒在地,拜謝道:“關於此事的決定,待小侄回府後再派人禀報。”
  出門後,馬超立即命人將曹操的使者推來斬殺,並將首級送交韓遂。韓遂讚賞道:“這才像馬騰之子!既然你有此意,我自當助你。”
  於是韓遂當日便率部與馬超合為一軍。
  西涼精猛之兵數万隨即向東殺來,直逼潼關。
  長安守將鍾繇見大軍殺至,頓時驚慌失措,趕快派人快馬向曹操報急,同時加強布防,率兵拒敵,孰料其軍被西涼軍先鋒馬岱一擊即潰,他只得逃回長安城內,閉門不出。
  長安眼下已成一座廢府,但昔日曾是漢高祖定業建都之所,雖繁華不再,卻地勢險要,城郭堅固,仍不失為一處軍事要衝。
  龐德向馬超獻計道:“此地之所以繁華難繼,無非兩個原因,其一是土質粗劣,水中含鹼,不利耕作;其二是山野間少木無柴,導致燃料不足……故只需如此如此,長安城便唾手可得。”
  馬超聽從其計,即時傳令各部撤除包圍,退兵數十里。
  守將鍾繇再三告誡軍民:“雖敵軍已撤除包圍,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城!這說不定是他們的計謀哩。”
  然而過了三天四天均平安無事,不見敵兵有些許動靜,於是軍民按捺不住,開始往來城內外。一處打開,東西其餘各處便再也關不住,紛紛敞開城門。大夥兒出城汲水打柴,或者爭相搬運糧食入城。
  “什麼事情也沒有嘛!”
  “敵兵離得那麼遠哩。”
  “是呀,等發現敵兵再逃進城也來得及嘛。”人們放鬆地議論著。
  最後,連跑單幫做買賣的、江湖耍藝的人也都自由出入城門。
  不料此時西涼兵又突然發動攻擊,軍民如晴天逢急雨般逃入城內,城門重又緊閉。
  馬超驅馬來到西門下,高聲叫道:“趕快開門!若不然我放一把火將城內的士卒百姓全都燒死!”
  守衛西門的是鍾繇之弟鐘進,他在城頭箭垛口笑罵道:“馬超!長安城可不是你單憑嘴巴便能攻破得了的!”
  日落時分,城西山上忽然升起怪火,鐘進立即帶人前往滅火。半途上,從暗黑的街角驀地發出一聲高叫:“西涼龐德數日前早已進城,只等今宵了!”
  說時遲那時快,在一片混雜慌亂、敵我不明之際,鐘進已經被一刀斬為兩截。
  龐德部下趁亂從內打開西門,馬超、韓遂等驅兵直入,大軍似洪水一般湧入,當夜長安全城便被佔領。
  鍾繇自東門逃走,領著殘軍佔據潼關一帶,差人急如星火地趕回許昌向曹操報告:“長安已陷,若無大軍來援,則潼關也無法久撐矣!”
  曹操聞報,驚愕不已。於是,方針急轉直下——
  “徵吳南伐之事容後再議。”
  參謀府發出諭令之後,曹操又招來曹洪、徐晃二人,授兵一萬,命“即刻代替鍾繇守潼關!”
  二將出發後,曹仁諫道:“曹洪、徐晃皆年輕氣盛,恐因急於立功而誤了大事。”並且請願自為先鋒前往。
  曹操卻對他說:“你與我押送糧草,隨後接應!”
  大約十日後,曹操方才整頓好軍備,催軍開拔。由此可見,他對於西涼兵也是相當重視與忌憚的。
  卻說曹洪、徐晃二人抵達潼關後,便以一万精兵替下鍾繇,對他說道:“有我等在此,諒敵兵絕無可能踏入此地半寸!”
  於是二人親自督防,堅守城池,只等曹操引大軍到達。
  西涼軍此時也暫停了攻城。每日,西涼兵士都立於戰壕對面,伸胳膊伸腿大打哈欠,或者擤鼻涕,或者斜躺草地上,或者以手拍打屁股,大聲唱著打油歌,以歌代罵:敵人敵人在何方?潼關關內死命藏;
  但看城頭兩隻鴉,卻是曹洪與徐晃;
  敵人盡為窩囊廢,曹操至今心慌慌;
  不如趁閒補個覺,醒來再將山歌唱。
  “龜兒子等著!待我給你等一點兒顏色瞧瞧!”曹洪聽後怒不可遏,咬牙切齒罵著就要衝出門去。徐晃急忙制止他道:“丞相的吩咐你難道忘記了?固守十日,切勿擅自出戰!”
  誰知年輕氣盛的曹洪竟不理會,不顧徐晃的勸阻,拍馬出關,關中大軍也一舉出動,朝驚慌失措的西涼兵追殺去,以洩心頭之憤。
  “知道厲害了吧!”曹軍登時將西涼兵沖得七零八落、四下逃散。
  徐晃也率部下衝出城,大聲阻止道:“切勿窮追不捨!切勿窮追不捨!”
  正在這當口兒,只聽得長堤背後鑼鼓震天響,轉瞬間一彪人馬衝至眼前,為首一員大將虎聲虎氣地喝道:“西涼馬岱在此!”
  曹軍退後稍許,正欲重新整理陣形,忽聞後陣兵士向前傳道:“不好!敵將龐德已將我後路截斷了!”
  ——這下糟了!趕快退兵吧!
  曹洪心下暗想著,急急地回走卻為時已晚。西涼軍馬超、韓遂的人馬不知從何處閃出,朝關門衝去。因曹洪、徐晃皆已出關,關中守兵薄弱,加之輕敵之故,根本抵擋不住精悍的西涼兵。只見西涼兵已似蠋蟲一般,沿城壁攀緣而上。
  奉命留守的鍾繇嚇得不知逃往何處,曹洪、徐晃氣得大罵,卻根本找不見人影,也拿他無可奈何,二人終因兵力難支,只得棄關而走。
  馬超、龐德、韓遂、馬岱等率萬餘大軍一舉攻破關中後,仍不滿足於佔領潼關,而是一鼓作氣直追潰散而逃的曹兵:“定要將曹軍全部殲滅掉!”於是,日夜兼程,緊追不捨。
  一路上,曹洪、徐晃的人馬遭敵兵追剿愈走愈少,最後竟只剩二人隻身逃出,幸好在逃往許昌方向的半途遇到曹操大軍的先鋒,才得以脫險。
  曹操聞聽此事,喝道:“將二人帶過來!”
  不多時,曹洪、徐晃二人被帶至曹操中軍帳前,曹操當下責問其戰敗原因,欲以軍法治罪。
  “我命你二人固守十日,期間不得隨意出戰,為何不聽,擅作主張輕率出擊,以致入了敵人圈套?!曹洪年輕氣盛,情有可原,徐晃你乃沙場老將,你在旁為何不勸阻?”
  徐晃開口為自己辯解:“我謹遵丞相的命令再三勸阻過,可是小將軍憑一時血氣,就是不聽我勸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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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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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操大怒,拔出佩劍對準曹洪:“今日若不用軍法伺候你,往後我還怎麼令行禁止!”便要斬殺自己的堂弟曹洪。
  徐晃趕快上前道:“丞相!我與曹洪同罪,要處斬就將我也一起處斬吧!”
  諸將也一起為曹洪說情,曹操怒氣才稍有消歇,順勢說道:“待你日後立下大功再寬宥今日之罪!”於是暫不問斬。
  二十渭水之戰
  翌日,曹操主力大軍與西涼兵在潼關以東凜然對陣。
  曹軍分列三隊,曹操居中,曹仁與夏侯淵分為左右翼。曹操縱馬出列,立於陣前,左右兩翼鉦鼓一起擂響,將士齊聲鳴喊,為其助勢壯威。
  “胡夷小子,欲往哪裡去?有不懼朝威的站出來,讓我來教教你為人臣子的道理!”
  曹操的話藉由風送至對方陣中。須臾,從對方陣地傳來一個豁亮雄剛的聲音:“我乃馬騰之子馬超,字孟起。今日終於得見不共戴天的殺父仇人,曹賊,休要走,待我來取你的性命!”
  話音才落,但聞陣鼓響起,只見一名年輕武將騎著一匹白斑悍馬斜衝過來。這小將生得是面白腰細,著紅袍,披銀鎧,著實英姿颯爽。
  “不能讓少將軍有半點兒差池!”龐德與馬岱生怕他有事,於是緊緊護衛在馬超左右,其餘心腹的八部將也緊隨著一同壓向陣前。
  ——此人便是馬超?
  隨著馬超越馳越近,曹操心中不禁暗暗吃驚。他打心底里瞧不起僻遠之地的胡夷,但是眼前位小將卻一點兒也不像未開化的蠻夷。
  “閣下是馬超?”
  “正是。你就是曹操了?”
  “你可知萬國之上,尚有大漢天子麼?”
  “住口!我非但知道天子,還知道你這個逆賊僭越天子,假冒朝廷之名逞暴威,施逆政!”
  “這裡全是朝廷兵馬,你個小小亂賊安敢放肆?”
  “哼!果然是賊喊捉賊。你欺君罔上,人神共憤!還殘害忠君敦良、無罪無辜的我父,誰又敢說我馬超所舉的乃不義之旗?!”
  言之錚錚,理直氣壯。曹操暗想如此可不妙,於是不再搭話,撥馬稍許退後半步,向左右命令道:“誰與我拿下這個黃毛乳兒?”
  於禁、張郃聞令同時拍馬沖向馬超挑戰。馬超靈巧地左騰右挪,閃過兩名勁敵手中的傢伙,卻忽然間一轉身,覷準了正策馬向自己身後襲來的李通,一槍將其刺落馬下。隨後悠悠地揮起鐵槍,高舉過頭,振臂呼喝:“呀嚄——!”
  隨著他這聲呼喝,密如雲霞般的西涼大軍立即卷地而來,漫山遍野地向曹軍衝盪過去。其密密實實的陣勢,加上頑強剽悍的戰鬥力,令曹軍難以抵擋,很快便散亂敗落下來。
  “今日定要親手將曹操揪下馬來!”馬岱與龐德衝進敵人中軍之內,大聲喊叫著,瞪大了眼睛四處拼命搜尋曹操的踪影。
  忽聽西涼兵士紛紛叫道:“穿紅袍的那人就是敵軍主帥曹操!”
  曹操聽到敵兵大叫,心下大驚,思忖道:“看來這件紅袍成了眾矢之的呀。”慌忙脫下紅袍,丟棄在地。
  緊追不捨的西涼兵士又叫道:“蓄長髯的就是曹操!”
  曹操聞言,又立刻拔劍割去長髯。
  此時,較馬岱、龐德等人更急切地想快點兒找到曹操的無疑是馬超,馬超發誓今日非報殺父之仇不可,他在敵陣中往來衝盪,一副找不到曹操誓不收兵的架勢。此時一名部下向他報告說:“看來再以長髯為目標搜尋曹操肯定是找不到的了,曹操已經棄袍割髯逃走了!”
  曹操混在亂軍中,碰巧從馬超等人身旁經過,聽到他們正在談論自己,禁不住大為心虛,扯下軍旗裹住臉龐,不顧一切地策鞭猛跑。
  豈料弄巧成拙,四下立即響起西涼兵的叫喊聲:“那個拿軍旗蒙頭的就是曹操!”
  曹操嚇得魂不附體,放馬狂奔。剛剛跑進一片樹林,一名敵兵便已挺槍刺到,曹操慌忙閃身躲避,千鈞一發之際槍頭卻深深扎進樹幹,那兵士拔槍不出,曹操趁著這個機會趕快狂奔,總算在危急中撿了條性命。
  待曹操回到營中,忽然想起一事,便問左右:“今日在亂軍中一直跟隨在我後面保護我並且阻止馬超追擊的那人是誰?”
  夏侯淵答道:“是曹洪。”
  曹操聽了,露出欣慰的表情,說道:“哦,我也料著是他!……前日之罪便以今日之功相抵,不再追究!”
  不多時,曹洪隨夏侯淵前來謝恩。曹操想起今日幾度死裡逃生,險象疊生,不禁感慨道:“我半生戎馬,親臨無數戰役,雖也打過敗仗,卻從來未像今天這般慘烈。馬超是難得一遇的良將、好對手,各位切記不可掉以輕心!”
  曹操收拾起敗軍,在渭水河岸一帶紮下營寨,削尖了樹枝豎起結為寨柵圍在四周,並高懸一牌於營中,大書軍令於上——
  擅自行動者立斬!
  建安十六年秋,八月將盡。
  習習秋風之下,曹軍深溝高壘,堅守營寨,按兵不動,連一仗也沒打。
  “西涼胡兵又在對岸口出穢言,真是叫人氣惱!”
  惱怒卻又無奈的諸將忍不住圍住曹操向他建議道:“胡夷擅長長槍之術,又擁有良馬,迎戰時剽悍無比,但是弓彈、火箭之術卻非其所長,我軍不如以弓弩代替長槍,與對方決一死戰!”
  曹操對這段忍氣吞聲的日子似乎也感到非常痛苦,但他終於還是搖頭說道:“現在戰與不戰,決定在我而不在敵,只嘆形勢不利於我軍,否則我何嘗不想與他們一戰?”
  隨後又再次發布軍令強調:“凡違令者一律以軍法處置!各人須堅守崗位,不得踏出營外一步!”
  眾將哪裡曉得曹操的心思,只是聚在一起交頭接耳直搖頭:“怎麼搞的?就算被馬超窮追不捨,嚐到了失敗的滋味,可也不至於消極防守到如此地步呀!”
  “興許這就是上了年紀的緣故吧。自從銅雀台大宴之後,丞相頭髮白了不少……唉!草木也好,人也罷,盛衰率由天命,誰也拗不過時光歲月啊!”
  曹操當真如他們所想的真是老了麼?
  旁人的觀感與曹操這位英雄自身的認知自是有段差距,加之二者的志向信念也大有差異。曹操連做夢都不會承認自己業已年老,自然,他也感覺到精神與肉體的苛擾與年輕時相比明顯日益加重,然而每當這種時候他總會刻意加以壓抑,並且以加倍的鬥志提醒自己:“我還年輕!”
  他就是依靠著鋼鐵般堅強的意志奮鬥不息。
  數日之後,探子來報:“潼關的馬超軍隊此番又新增兩萬兵力,皆是胡夷精兵。”
  曹操聽後獨自大笑。一名近侍問道:“丞相為何聽說敵軍添勢卻反而大笑?”
  曹操笑而不答,只是道:“快擺酒筵,我要慶祝一番!”
  當晚果然大肆慶賀,曹操與眾人一起乾杯。幕將皆竊笑。
  曹操用迷濛的醉眼掃向眾人,說:“你等笑我無法對付馬超,是麼?”
  霎時間全場鴉雀無聲。接著曹操又說道:“各位既然哂笑我,想必已有對付敵人的辦法,不妨說出來,好讓我洗耳恭聽。”
  座中一片靜寂,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都垂頭不語。突然,徐晃站起身,壯著膽子說道:“守在此地與潼關之敵大眼瞪小眼地隔河相對,就是對峙上一年也不可能分出勝負來!依臣之見,眼下渭水上游下游一帶的敵人勢單力薄,不如命一軍西渡蒲坂津,丞相則率軍由北方大舉越河,可使敵人前後難以兩顧,到時候敵人陣形必定會潰散,不堪一擊……”
  “嗯,這個主意不錯。”曹操對徐晃的計策似乎極為讚賞,“那麼,我就派給你四千精兵,朱靈同為大將,與你一同前往襲擊河西,先藏於對岸山谷間,等候我的信號,待我這裡渡過黃河去,便伺機同時出擊。”當場佈置停當。
  時隔數日,有眼明手快的部下向馬超報告:“曹軍正在編結船筏,準備渡河。”
  只見韓遂拍掌叫好道:“少將軍,這可是敵人親自為我們製造的大好機會呀!兵法曰:\'兵半渡可擊。\'”
  “好!眾將打起精神來!”
  馬超於是派出數名探子,監視曹軍的渡河地點。
  曹操不知暗處有人盯梢,命兵馬分成三股,沿著渭水一字兒排開,其中一股率先在上游的北岸渡河。
  “看來事情頗為順利。”曹操眼見先頭部隊成功渡河,便在河畔擺下案桌,隨時聽取報告。不久,第一道報告傳來:“登陸的人馬已在對岸各要塞地方紮營築陣。”
  接著,第二、第三道又相繼來報:“南方出現一隊人馬,敵我難辨,正朝這里疾馳而來。”
  直到第五道報告傳來,情勢已經是相當狼狽:“各自小心,快做準備!敵軍一名身穿白色戰袍、披掛銀鎧甲的大將,率領約兩千人馬自南而來,意欲攻擊我後方!”
  此時,曹軍已完全渡河,剩下伴隨曹操左右的心腹將領近侍等僅百餘人。
  “莫非是馬超?!”眾將皆愕然,頓時一片騷動。“休要騷亂!”剛愎固執的曹操依舊紋絲不動地端坐在案桌旁,全然沒有起身轉移的意思。
  正在這時,許褚駕船折返回來,見狀立即高聲喊道:“丞相,丞相,敵兵即刻就要從我軍後麵包抄過來了!請趕快上船吧!”
  曹操神態自若地說道:“就算馬超前來,大不了決一死戰,有什麼好怕的!”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後方馬蹄騰起一片煙塵由遠及近,馬超、龐德等率領著西涼八部的猛將精兵,霎時間已經逼近,只有百步之遙了。
  “不好!”許褚見情勢危急,立馬躍身而起,三步並作兩步疾足趨至曹操身邊,也不顧三七二十一,扛起曹操將他馱在自己背上,撒腿奔跑起來。
  一口氣奔至河邊,船群已經飄飄蕩盪橫出去一大截,距離岸邊約莫一丈多遠。“嗨吆!”許褚大吼一聲,馱著曹操一起躍向河面,終於有驚無險地乘上一艘小舟,逃離險境。
  至於近百名近侍及護旗手等則只能“撲通、撲通”跳入水中,有的溺斃,有的扑騰一陣抓住了飄蕩在水面的船或竹筏,還有的情急無奈之下便朝曹操乘坐的船爬上來。
  “別上來!船要翻了!”
  許褚操起船槳撲打著亂抓救命稻草的兵士,催促小船趕緊劃開。好在水流湍急,轉瞬之間小船便順水漂向遠處。
  “不要讓曹操跑了!”
  “那條船上的一定是曹操!”
  西涼兵士張開弓弩放箭射去,頓時彈矢如雨,直飛向小船。許褚一手舉馬鞍,一手持鎧甲,遮住彈矢,將曹操緊緊護在自己身下。
  曹操都九死一生才得以逃脫,他麾下的兵士就更不消說了,傷亡慘重。渭水氾起了赤色泡沫,河中汩沉漂浮的人和馬盡皆是曹軍,河岸邊、曠野中,幾乎全是屍骸。
  曹軍雖慘絕至此,但總算天無絕人之路——眼見曹操軍隊潰敗得一塌糊塗,當地一個名叫丁斐的渭南縣令趕緊命人將寨子裡的牛馬等大型牲畜全部解柵開欄,自南山上一氣往下猛衝,大群大群的奔牛悍馬不分東西,只管朝著西涼軍衝來。
  單單是暴走倒還罷了,總不至於令西涼的精兵強馬戰鬥力頓失,可終究是自幼生長於北地的胡夷之兵,骨子裡游牧民族的本性難移,“這可是良馬哩!放跑了可惜呀!”看見馬群便爭先恐後地搶奪起來,再看見牛群更是勾起肚子裡的饞虫:“喲!這牛肉的美味豈能錯過?”食慾立振,於是又不顧一切地追趕起牛群來。
  待角笛吹響,西涼軍眼看到手的一場大捷卻只收穫了一半戰果便草草收兵。
  再說曹操,死裡逃生登上北岸,坐在河畔喘息了片刻,曹魏諸將聽得曹操在河中逃難紛紛趕來。許褚身披重鎧,上面嵌滿箭頭,渾如披了一件蓑衣,卻不讓眾人看護,口中只管念著曹操的情勢:“丞相沒什麼事情吧?”
  “丞相貴體一切安好,你放心吧!”諸將一番寬慰,許褚方才閃入營帳歇息去了。
  眾將拜於地上問曹操安,曹操卻滿面春風,好像甚是快活,說到今天的危急場面始終是面露微笑,輕描淡寫。忽地,他像突然想起什麼事情:“對了,快快叫人傳渭南縣令前來!”
  見了丁斐,曹操問道:“今日於南山將牛馬統統開欄放出來的就是你吧?”
  “正是。在下願聽憑丞相處分。”丁斐不慌不忙應道。
  “好!我就給你一個處分!”曹操轉身對書吏低語了幾句,書吏立即手書一份文書,交與丁斐。
  “丁斐,打開來看看!”
  丁斐誠惶誠恐地展開文書,只見上面寫道:
  著令丁斐自今日起任典軍校尉。
  丁斐感激涕零,一個勁兒地謝恩:“微臣久任渭南縣令,對此地的地理可以說十分精通,今願向丞相獻上愚策一條,若蒙採納則不勝榮光!”
  卻說西涼這廂。
  “今日一戰實在是太遺憾了!”馬超沮喪地對韓遂說道,“只差一步,曹操就被捉住了,不知是打哪兒竄出來的猛男,扛著曹操直接就跳上了船!雖說我與他互為戰場敵手,不過那個猛男不得不令我欽佩,看他的身手絕不是一般人物,此時此刻我眼前好像還晃著他的影子哩。”
  韓遂頻頻點頭:“少將軍所言極是,他就是曹軍中的名將許褚呀!”
  “許褚?”
  “就像我西涼軍中有八猛將一般,曹操麾下也精選軍中的精銳組成一軍,號稱虎衛軍,是他的日常親衛隊。虎衛軍將領有二人,一個是陳國人,名叫典韋,好使一桿八十斤重的鐵戟,威猛武勇名震四方,不過他早已經戰死沙場;另一個譙國人,便是今日所見許褚,此人也是武勇難擋。”
  “哦,果然是力大無比啊……”
  “此人膂力過人,據說能夠拽著猛牛的尾巴將牛拖轉頭!所以人送他外號叫做\'虎痴\',也稱\'虎侯\'。”
  最後韓遂還不忘關照馬超一句:“今後若是兩軍對陣遇到他,切記不要單槍匹馬與他廝殺。”
  這時候探子來報,曹操的軍隊已經悄悄越過渭水,擺開了偷襲西涼軍後方的態勢。
  韓遂就眼前情勢說道:“對我西涼大軍來說,這可是一大隱憂:若是與曹軍的對陣久戰不決,一直拖下去,曹操勢必於現今的陣地四周構築壕壘,變成一座攻不陷的堅固城池,如此則我軍要想渡過渭水就難上加難了。”
  馬超也有同感:“不管如何,都需趁早進攻。”
  “不如由我引一支輕兵奇襲突入曹軍的主陣,少將軍則嚴陣以待,提防北岸,令敵人不敢輕易越河來偷襲。”
  “好!我這裡一個人防守就足夠了,韓將軍不必操心。你帶上龐德一同前往。”
  韓遂與龐德挑選了一千餘騎精壯的西涼兵士,趁著夜深未曉之際,直撲曹營。
  孰料這一奇襲策略正中曹操下懷。原來曹操早就料到敵人會有這一手,便採納了丁斐之計,沿著河畔堤岸壘起一排營寨,並插滿軍旗,偽裝成曹軍主陣,實際上真正的主陣早已轉移至其他地方。
  不光如此,曹操還命兵士在附近一帶挖掘溝塹,蓋上草棚,上面鋪上泥土,設下了諸多陷阱,單等西涼軍前來襲營。
  西涼兵不知敵軍有詐,前呼後吆著一舉殺到。
  霎時間,彷彿天崩地裂般,腳下大地驀地陷落,連人帶馬跌入溝中。頓時哭聲、喊聲、求救聲亂成一片,西涼兵士在溝塹中扭動著掙扎著,就像困在木桶裡的泥鰍。
  “不好!”龐德將壓在身上的手腳丟開,踩著己方兵士的身體費力地剛從溝中爬上來,數十支長槍登時密如驟雨般從四面八方朝他扎過來。龐德猛地發力,一下子撂倒十餘個敵兵,隨後大聲喊著,四下里搜尋主將的身影。
  “韓遂!韓遂!”
  正奔走間,他被曹仁的家將曹永攔住了去路。
  龐德掄起熊臂,只一個回合便揮刀將曹永斬於馬下,順手奪過對方的戰馬,繼續在敵群中橫衝直撞。
  韓遂也跌入溝塹中,情勢危險,幸好有龐德奮不顧身追殺敵人,韓遂得以趁隙躍出陷阱,也奪得一匹馬,翻身跳上,終於逃過死劫。
  這次奇襲終以西涼軍的慘敗而收場。
  收拾了殘敗之軍,馬超清點人馬,方知己方千餘名精壯兵士折損了三分之一。
  人數雖然不算多,可是令馬超甚是傷感、糾結不已的是,八猛將中的程銀、張橫二人也不幸陣亡了。
  年輕氣盛的馬超猶意氣乾雲:“既如此,我軍更須趁曹操紮營在野外之時儘早將其擊破,不然我軍便永無勝算了!”
  馬超當下決定再次奇襲曹軍。這一回他親自沖在最前頭,馬岱、龐德在後,向曹軍營陣前進。
  “今夜敵人還會來偷襲。”曹操不愧是身經百戰的主帥,他根據馬超的性格以及上次偷襲折損不大這兩點分析,即刻便得出了這個結論。所以馬超的第二次奇襲變得毫無意義。
  迂迴六里地,西涼的夜襲隊摸入曹營主陣,眾將士一起高喊,卻不見敵人有絲毫動靜,只見四下里旌旗翻捲,唯獨看不見一個人影。
  “咦,是空陣?”
  “糟糕!”
  撲了空的西涼悍馬猛兵急忙轉身欲退,突然間,一聲轟響為號,伏兵從四面八方殺來。
  “不要讓馬超跑了!”
  西涼八猛將之一的成宜此役被魏大將夏侯淵斬殺,其餘兵士也傷亡慘重。馬超、龐德、馬岱雖驍勇善戰,與敵人捨命廝殺,但最終仍大敗而歸。
  就這樣,西涼軍與曹軍隔著一條渭水河,你勝我一仗,我勝你一場,互有勝負,卻始終無法徹底決出勝敗來。
  二十一水火莫克
  渭水雖為一條大河,河水卻並不深,沿途岔成許多支流,河床寬闊,灘多水急。有的地方暗藏旋渦,深不可測,而淺處則馬兒輕輕鬆松便可渡過,即使人也可徒步涉越。
  曹操便以這渭水為屏障,夾河立寨,與西涼軍對峙,但是心裡卻無時無刻不憂煩窩憋,因西涼軍時常晨戰夜襲,令人不勝其擾。
  “曹仁,快點兒!”曹操時時催促著,顯得急不可耐。
  曹操軍構築的是半永久性的營寨,由曹仁負責督造。他先命人在渭水上以船筏鎖鏈做浮橋三座接連兩岸,又命兩萬名伕子搬運石材木料,沿著河岸建造了三座簡易的城寨,日夜趕工,忙得不可開交。
  西涼馬超早已獲知曹操軍的動靜,只是淡然說道:“哦,隨他去造吧。”
  待到這廂工事完成得差不多,約莫八九成的時候,馬超一聲令下:“給我統統燒了!”
  西涼軍兵士從渭水南北兩岸分別向即將完工的城寨投擲煙硝、乾柴、油彈等物,並朝河中倒上火油,點起火來。
  霎時間,城池、浮橋以及河上的船筏一齊火光沖天,煙升焰漲,燃成一片。那些油彈是用什麼做的?原來盡是類似梨核兒、桃核兒一類的東西,像一個個球似的滾來滾去,碰也碰不碎,一腳踏上去立即裂成兩半,從裡面流出火油,流至哪里便將火苗帶至哪裡,隨處燃燒。
  面對西涼軍如此詭異的武器,老奸巨猾的曹操也拿它毫無辦法,直急得抓耳撓腮的,整日煩惱不已。
  麾下謀士荀攸獻計道:“丞相不妨巧用渭水之堤,高築土壘,蜿蜒數里,將其間的塹壕與土壁變為一座地下之城。”
  “地下之城?嗯,此計甚妙!土築的地下城,敵人便是想放火燒也無計可施了!”
  於是,曹軍又新增三萬人夫,孜孜不倦地每日挖地不止,挖上來的土壘成厚厚的土壁,形成數條高堤以及土台等,其下面則開挖出數十條塹壕,像個巨大的蟻穴一般。
  這番工事又熱火朝天地進行了一個月左右。
  一座彷彿埃及金字塔般的巨型建築漸漸現出其風貌,西涼的兵士隔河也早已悉收眼中,可不知道是不屑動手抑或是無暇顧及,這一個來月期間竟一次夜襲或火攻也沒有。
  渭水的水量一天比一天干涸,接連下了幾天雨河水也不見增多。
  曹軍方覺蹊蹺,這天夜裡,暴雨驟降,等到翌日一大早——
  “洪水來了!”
  “不好,是山洪!”擔任警戒的兵士發出幾聲慘叫。
  曹軍來不及將人馬轉移至高處,烏黑的河水已經從遠處滾滾襲來,一路湍急奔騰,水沫怒飛。
  原來西涼軍自半月前便悄悄於渭水上游築起土堰,截斷水流,將河水蓄積起來了。
  這一招實在厲害,渭水河灘多是夾雜著碎石的土質,洪水一沖,登時分崩離析,化作泥石流洶湧而下。曹軍的城寨、土台頃刻之間土崩瓦解,塹壕也被填埋得如泥塘一般滿平,了無痕跡。
  進入了九月。
  從北國襲來的西北風,早早地挾來了冬雪。灰濛蒙的密雲遮蔽了天空,連日飄雪,使得兩軍偃旗息鼓,暫時停下兵戈,只是虎視眈眈地對峙著。
  “西涼的胡兵慣於嚴寒,又有潼關可退守休整,我軍的營寨暴露在野外,不得不在嚴寒中經受冬雪肆虐,如此可是不妙啊!諸位有什麼良策?”
  這日,曹操召集幕將正在商議對策,忽報有一不速之客飄然而至曹軍營前。他自報家門道:“老翁是隱居終南山的隱士,道號夢梅是也。”
  再瞧來客模樣,一副鶴骨鬆姿的樣子。
  曹操以客禮待之,遂問他:“敢問夢梅居士來此有何見教?”
  居士答道:“聞丞相從今夏起便在這渭水之北構築城寨,為何不造一座不怕火攻又不懼水淹的城寨?老翁倒有一個愚案,故今特來向丞相獻上。”夢梅居士繼續說道:“不日必將北風勁吹,在夾雜著石塊的河灘上急速築起城寨,然後即刻以水澆灌,只消一夜即能結結實實凍結,其堅固程度足可挨至明年春天,絕不會融化。換言之,這是一座冰造的城寨,既不需擔心敵人火攻,也無毀於洪水之虞。”
  說罷,老翁立即又飄然離去,不知何往。
  這一日終於刮起了北風。
  曹操依照夢梅居士所授之計,白晝徵調了三四萬人夫,做好一切準備,只等日暮。
  一俟天色暗下,曹操便下令:“天明之前,務必再造起一座城寨來!”
  當夜,所有將士全都上陣,投入到緊張的築城工事中。
  由於原先已有了城寨基礎,此番再造自然省力省時,將近天明時分,一座新的城寨便差不多竣工了。
  “取水澆城!全城都灌上水!”
  事先已經預備了數万只縑袋及皮囊,汲上河水再一個個傳遞運送,土門、土樓、土壘、土孔、土房、土窗……城寨的各個角落全都澆淋不漏,之後又往上澆灑一遍。
  西涼軍的兵士趁著熹微,一面遠眺河對岸的光景,一面掩飾不住驚駭喊道:“啊!對面立起了一座城寨!”
  “什麼時候壘築起來的?!”
  “這才一夜的工夫嘛!”
  “快看!不是之前的土城了,是一座冰城,冰城!”
  馬超、韓遂等人也走出營帳將手搭在額頭上眺望,臉上露出詫異之色。不一會兒,馬超下令:“一定又是曹操想出來的什麼鬼主意。快衝過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即刻鉦鼓擂響,西涼軍集結起大隊人馬,朝河北岸渡河而去。
  “西涼胡兵又來了!”曹操策馬正候著哩。
  “奸賊休要走!”馬超又像前回一樣,咬牙切齒地拍馬向前,挺槍便欲向曹操刺去。忽然覺到兩道銳利的寒光射來,只見曹操身旁一位赤面虎髯的威武大將,雙眼似銅鏡般瞪著,手提鋼刀,勒馬而立。
  “莫非這位就是外號虎痴的猛將?”
  馬超心中一凜,登時變得前所未有的謹慎,於是試著罵道:“世人皆知西涼大將都是言出必行,鐵骨錚錚的男兒。我聽說你曹操是個口頭雄才、臨危即逃的小人,你今日敢不敢與我馬超實打實地較量一番?”
  曹操冷笑道:“哼!殺雞焉須用牛刀?鄉野村夫,有號稱\'虎痴\'的猛將許褚在我身旁,何勞我親自動手?”
  話音剛落,那名威武大將早已躍馬而出:“譙國許褚便是在下!胡夷小子別跑,敢不敢與我較量?”其聲儼然是人聲,可是威猛之氣卻分明像極了百獸之王。
  馬超驀地想起韓遂之前的叮囑,心中倒也有幾分懼怕,於是丟下一句:“後會有期!”便撥轉馬首,命令收兵回撤。
  兩軍兵士無不悚然戰栗,心下暗想:“能夠令馬超都畏懼他三分,那許褚不知道有多厲害啊!”
  曹操回到冰城營寨之後召來眾將,對許褚贊不絕口:“今日\'虎侯\'的威猛各位都看見了吧?真乃我的股肱良將也!”
  許褚大大地露了臉,心中一高興,朗聲說道:“明日我一定將馬超生擒來獻給丞相!”
  當日他便送了一封挑戰書給馬超:“明日若不出馬迎戰,必為天下恥笑!”
  馬超接書大怒:“明日一定陣前相會!”
  翌日天剛亮,馬超便率韓遂、龐德、馬岱等盛大陣容來到曹軍陣前。
  “早就等著哩!”許褚也不含糊,躍馬上來招呼。馬超也不多話,和許褚便捉對廝殺起來。
  二人大戰百餘回合,未分勝負,卻因胯下馬乏,於是各自返回陣中,換馬再戰。
  依舊是勢均力敵,勝負難分。
  二人刀來槍往,金鐵交鳴,電光石火,槍頭鈍了,再換上大戟繼續交手,轉眼間又戰了一百來個回合。
  “哇!”兩軍將士屏息靜氣,目不轉睛地在旁觀戰,個個不禁攥著兩把汗,既緊張又慨嘆。
  ——與勇猛無敵的“虎痴”許褚大戰如此多回合而絲毫不落下風者,當今之世也唯有馬超了,而以西涼馬超為對手尚能如此酣戰不歇者,恐怕也只有“虎痴”許褚一人吧!
  又戰了一會兒,許褚大叫道:“熱死我了!這頭大汗害得我眼睛都睜不開,怎麼交戰?馬超!且住手,等會兒再與你戰!”隨即折回己方陣中。
  眾人正詫異間,只見許褚棄了盔甲,脫下戰袍,赤裸了身體提著大刀又衝上前來道:“馬超,來吧!”
  馬超這時也已滿頭大汗,於是歇手拭去汗水,又換一支槍,喘了口氣。接著,戰場上塵土飛揚,卷沙走石,龍虎二雄第三次你來我往疾如閃電般大戰起來。
  威震八荒的許褚一聲暴喝,縱馬向馬超逼近;年輕剽悍的馬超也宛如一頭口吐火焰的惡獸,提著快槍,槍尖打旋似的刺向許褚。許褚一刀砍中馬超槍身,金槍錚錚,鋼刀鏘鏘。馬超回手一抽,卸了這一刀,不料許褚第二刀也緊接而來。“好!”馬超迅疾閃躲,一返身,槍頭借力直指許褚心窩刺去。“哼!”許褚一咬牙將槍尖擋向一旁,隨即丟下刀,一把握住刺過來的槍尖,用力夾在腋下。於是一個欲奪,一個欲掙,半分也不肯相讓——槍被對方奪去,自己便死於槍下無疑。
  必死爭奪!死也不能放!
  猛的,槍身“咔嚓”一聲斷為兩截,二人胯下坐騎都後退一步,抬起前蹄,互瞪著眼睛昂首嘶鳴。二人略略一怔,隨即各執半截槍身,繼續在馬上激鬥。
  這廂曹操生怕愛將許褚稍有閃失,勢必影響全軍士氣,於是趕快命人:“退兵!鳴鉦收兵!”
  孰料龐德、馬岱等覷準了這一微妙之機趁勢揮兵直衝對方陣角,曹軍猝不及防,頓時陣腳大亂。
  夏侯淵、曹洪等將雖拼死應戰,仍難敵西涼軍的猛烈攻勢,不一會兒便潰散下來。亂軍之中,許褚手臂連中兩箭。
  “堅守勿出!”曹操命令退回城寨中,緊閉城門。冰城在此刻便發揮了作用。
  當日馬超回營之後,對許褚兀自讚不絕口:“我自幼搏戰無數,遇到過數不清的可怕敵手,但從未見過像許褚這般勇猛善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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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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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敵手,真是個令人敬畏的\'虎痴\'啊!”
  此後,曹操一時苦無良策對付西涼軍,只好派徐晃、朱靈率四千騎兵前往渭水以西結營,自己則準備親自率兵渡河,與西涼軍正面交戰。不想馬超已經帶領數百名輕騎打上門來,疾馳至冰城下,如入無人之境般,在各處騷擾蹂躪一番之後揚長而去。
  曹操在土樓上遠眺,見此情景不禁感嘆道:“馬超著實是個非比尋常的敵手啊!只要他活在世上一日,我曹某便一日不得安寧。”
  夏侯淵聽了卻不服氣:“我軍勇將濟濟,丞相何必為一個馬超而憂煩不已?我一定替丞相誅滅此人!”
  當天夜裡,夏侯淵不顧曹操喝止,帶領千餘名部下便出城去了。
  不出所料,沒過多長時間,便傳來夏侯淵一眾人陷入苦戰,脫身不得的報告。
  曹操聞報,立即親自率兵前往救援。
  西涼兵士見曹操出馬,奔走相告:“曹操出來了!”士氣反倒大增。
  馬超更是奮勇當先,直衝入曹軍中追殺曹操,口中高喊著:“亂臣賊子!休要走!”
  曹操眼見難敵對手,趕緊驅兵逃回冰城。接下來幾天,他閉門不出,不與西涼軍交手,暗中卻分出一撥人馬,命從渭水以西悄悄渡河迂迴。
  “曹賊出來!你是屬蟲子的還是屬獾子的,打不過就躲進窩!”馬超逼至冰城下,破口大罵。
  此時,後軍韓遂傳來急告:“後方有異,速歸!”
  拂曉時分,馬超全軍收兵返回陣地,才知原來是這樣:“昨夜,一支敵軍自渭水以西渡河,已經迂迴到我軍後方,開始結營築陣!”
  韓遂掌心裡冒出汗來,不禁駭然:“已經迂迴到我軍後方?……倘若曹軍兩面齊攻,我軍便完了!”
  於是韓遂一改方針,轉而向馬超建議:既然如此,不如暫且休戰,將之前已經取得的潼關等地先歸還給曹操,以乞得和平無事,捱過冬天,待到春暖再另作打算,與曹操決戰。
  韓遂在觀察大局、捕捉戰機方面的確獨具慧眼,故此楊秋、侯選等幕將也紛紛附和其建議,向馬超道:“韓將軍之言極是。”
  數日後,楊秋執書函來到曹營,為說歸還土地與乞和之事。
  曹操心想正好順水推舟。他先讓來使回去,隨後召謀士賈詡前來商議。
  “此分明是詐降,但一口回絕恐也不妥,不妨先答應他,同意休戰和平,再另圖計謀罷。”
  “你有什麼計謀?”
  “馬超之所以如此強悍,在於有韓遂的戰略得當,而韓遂之善謀也全賴馬超勇猛無比才得以奏效,不過馬超卻是一勇之夫,不懂得機謀,故只有設計引二人相互猜忌疏隔,方可將西涼軍一舉剿滅。”
  翌日。馬超接到曹操送來的同意講和的回函。不過,馬超卻猶疑躊躇了好幾天。
  “這幾日曹軍在後方支流上架設浮橋,作引軍返都之狀,可怎麼看都像是作假誆人,迷人耳目,徐晃和朱靈在渭水以西的軍隊至今留在原地未動啊!”
  韓遂道:“用兵向來就有奇與正兩手,不足為怪,不過曹操奸雄難測,我軍也須小心防備才是。”於是二人輪流調兵,一軍正面向敵戒備曹操,一軍則提防西面徐晃、朱靈,全軍上下一刻也不敢疏虞。
  聞知西涼軍加強警戒態勢,曹操與賈詡相顧一笑:“嗯,第一步已經成了!”
  到了約定的日子,曹操一身盛裝,率領著諸大將及一干重臣大張旗鼓地往約定的場所而來,他要親自參加議和儀式。
  西涼兵士從未見識過如此盛大的場面,也從未一睹曹操真容,他們蜂擁在道路兩旁,指指點點議論著,心裡充滿了好奇:“怎麼回事呀?”“那個就是曹操啊?!”
  騎在駿馬上的曹操身披錦袍,頭戴金冠,環顧左右,對看熱鬧的西涼兵士大聲喊道:“嗨,西涼兵們!你們是不是認為我是個怪人?看吧,我曹操和你們一樣,也沒有長四隻眼睛、兩隻嘴巴呀!我和你們的唯一差別便是智謀高下而已!”
  曹操顯然是想開個玩笑,故意放鬆一下,但是西涼的兵士看見他的笑容,竟感到萬分可怖,一個個都緘口不語了。
  二十二敵中置敵
  出乎意料,一名曹操的使者走進了韓遂的營帳。
  “有什麼公幹?”韓遂打開使者攜來的文書一看,是曹操的親筆信。信中寫道:君與予本非仇敵。君之嚴父乃予先輩,予與君亦相知有年,嘗談兵論史,誓為天下大成而貢獻心力。
  今雖敵我兩分,各據矢石之陣兩端,然與君之舊誼則一日未敢忘懷。
  幸今和議既成,予不日將撤離渭水之陣,惟盼舊友韓遂來營一敘。
  “哦,他居然還記得我這個舊友呀。”韓遂不由自主舊情复熾,於是翌日身不披甲,也不帶隨從,輕車簡從款款前來拜訪曹操。
  “韓將軍到底來啦!”來到魏營,曹操親自來到陣前,二人也不入帳,就在營帳外敘話。曹操拉起韓遂的手親熱地憶起往事:“想你沒有忘記罷?想當年我和令尊一同舉為孝廉,少壯時亦多蒙令尊提攜,我曾事令尊與叔父無二。後來你上京師,學成於太學,你我同登仕路,只可惜一直以來疏於聯絡。光陰荏苒,不知不覺間已過了這麼多年啊!敢問韓將軍今年青春幾何呀?”
  “如今我也年過四十了!”
  “唉,往日在京師時,你我皆青春年少,常常一起高談闊論,激揚文字,或是白馬金鞍,尋花遊芳,哪曾想一轉眼都已到中年了!”
  “丞相變化也不小啊,已經鬢髮添霜了!”
  “哈哈哈!什麼時候天下太平之時,你我再重溫當年,共敘舊誼。只是今日不巧得很,我正在帳中與幕下諸將商談緊要事情,原本是我奉書邀約你前來,卻不想如此,真是抱歉!”
  “哦,既然如此,那就改日再會吧!”
  韓遂全不放在心上,高高興興地返回營地去了。
  早有兵士目睹二人這一場陣前相會,隨即報告給了馬超。
  馬超臉上露出不安的神色,翌日假借商討軍事將韓遂請至營帳中。“對了,聽說昨日將軍在渭水畔與曹操密談,好像很親熱啊……”馬超若無其事地問。
  “密談?”韓遂立時瞪大了雙眼,連連擺手解釋道,“大白天就站在營帳外敘談,何來密談啊?!再說有關軍情方面的言語,我可是半個字都沒有說起過!”
  “即便將軍沒有說,那曹操有沒有提到些什麼?”
  “只不過敘敘舊,回憶一下少年時代同在許昌時的往事,沒說幾句便分手道別了。”
  “哦,原來你們那麼早就情誼篤深啊。”馬超的眼神裡掩飾不住嫉妒的火苗。韓遂自認沒做什麼虧心事,猶談笑自如,哪里料想得到後面事情的發展會如此令人扼腕唏嘆。
  當天夜裡,曹操將謀士賈詡傳至營中一密室,悄悄問他:“今日之計你覺得如何呀?”
  “妙哉!實在是奇想天開啊!”
  “不知西涼的兵士們看到了麼?”
  “那是自然,臣猜想,此刻應該已傳入馬超的耳朵裡去了!——不過臣以為,似乎仍嫌一丁點兒不足,單單如此恐還不至於令馬超對韓遂徹底起疑哩。”
  “那應該怎麼辦?”
  “丞相不妨再給韓遂修一封書信送去。”
  “無緣無故地送書信去會不會僥奇得很?”
  “無妨。寫信的目的並非以文辭打動對方,而是藉以迷惑對方——須盡量寫得語意含混,且在緊要之處故意塗抹刪改,令人看瞭如墜五里霧中,摸不著頭腦,又似乎非比尋常,極為重要,目的便達到了。”
  “那豈不是太難了!”
  “比起耗費兵馬糧草,勞師動眾大動干戈來,花這點兒心力算得了什麼呀?韓遂接到此信必定滿腹狐疑,惶惶不安,拿了信去同馬超研琢。若如此則丞相之奇謀已經成功大半了!”
  自上次韓遂私會曹操之後,馬超便開始派心腹每日伏守在韓遂營帳之外,監視他有無異樣舉動。
  “今天傍晚,又有一位像是曹操使者的人進入韓遂營帳,遞交了一封書信之後便離去。”這日,心腹向馬超報告道。
  馬超一聽便憤憤然:“難道真有其事?!”他似乎覺得事實終於印證了自己的猜疑,於是顧不上吃飯,匆匆出了營帳,直奔韓遂的住處。
  韓遂詫異不已地出來迎接:“少將軍獨自前來,莫非軍情有急?”由於休戰,韓遂也總算放鬆下來,此刻正欲用餐。
  “哦,不。突然間休戰了,一時倒閒得無聊,故來將軍處想與將軍共飲一盞。”
  “既如此怎不命人事先告知一聲,我也好叫營中略做準備,擺上杯盞恭候少將軍前來啊!”
  “哎——這種事情不是出人意料才更加有趣麼?好了,快給我斟上一杯罷!”
  “少將軍稍等!容我換上一副杯盞。”
  “不必了,沒有關係。”馬超說著,自說自話地斟滿了一杯酒。“對了,自上次以後曹操那邊有什麼動靜麼?”
  “自上次在陣前匆匆一會之後便再也沒有相見,不過他今日卻差人送來一封奇怪的書信,故此獨自酌杯正研琢哩,卻是百思不得其解。”韓遂將視線落在桌上一封打開的書信上答道。
  馬超佯作方才注意到那封書信一般:“是這個?”說著,便伸手將信拿在手中。
  “此信顛三倒四,不知所云,你看了也不明白,連我都弄不清楚他到底要說什麼。”
  馬超早忘記了搭話,只顧全神關貫注地看信。信中語句顛三倒四,意思含混費解,還有多處用筆塗改,亂七八糟的,著實令人生疑。
  馬超將信揣入懷裡,說道:“借我帶回去仔細研讀吧。”
  “請便。”
  ——要這種物甚做什麼用?韓遂回答時臉上露出納罕的表情。
  翌日,傳令使者來到韓遂的營帳。不消說,是馬超差人來邀韓遂過去。
  韓遂一進帳便發覺馬超面色有異,滿臉怒氣。
  “昨晚回營之後,我將曹操的書信對著燭光左看右看,發現信中有些甚是不妥的詞句。將軍不會暗中將我賣了吧?”
  “絕無此事!少將軍千萬不可胡亂猜忌!”韓遂頓時失色道,“怪不得先前一直覺得你的樣子古怪蹊蹺,現在我總算明白了,不過事到如今我再如何解釋你也不會聽了!”
  “如果你有什麼辯駁的,不妨說出來!”
  “想要取信於你,事實就是最好的解釋。明日我再次前往曹操的城寨,假意拜訪,像上次一樣與曹操在陣前談笑,少將軍率人埋伏在附近,殺他個措手不及,待取了曹操的首級,你對我的誤會自然渙若冰消。”
  “你真會這麼做麼?”
  韓遂怒道:“不必懷疑!”
  於是翌日韓遂便率帳下李堪、馬玩、楊秋、侯選等幾員大將一同前往曹軍的城寨拜訪。
  曹操幾日前起便一直謹守冰城內,如今聽說韓遂來訪,召來曹仁吩咐道:“你代我去見他。”並在曹仁耳邊低語了幾句。
  曹仁依計與眾將一起出寨,來到陣前,曹仁欠身對韓遂說道:“昨夜回信丞相十分悅愷,特命我囑咐將軍小心行事,大意不得,勿要讓馬超發覺了才好!”曹仁說罷掉頭離去,關閉了寨門。
  隱藏在陰影裡的馬超將這一幕看得真切,不由得大怒,待韓遂回陣便不顧三七二十一欲將韓遂問斬,幸得諸將竭力勸住,馬超方才恨恨地將劍收起。
  韓遂憤然回至自己營帳。八部將中尚存的五將紛紛前來勸慰。
  “我等皆知韓將軍對少將軍赤膽忠誠,絕無二心!今日之事實在是惱人,將軍平白無故受了冤屈。馬超有勇無謀,終究不是曹操的敵手,加之他倚仗武勇,常有欺凌主公之意,不如趁此機會投效曹操,他日也不失封侯之位。”
  韓遂正色道:“你等說些什麼?我與馬超之父馬騰義結兄弟,今日起兵討曹,也是出於一片義心,只為酬謝馬騰生前的厚誼,我怎能背棄他而投效曹操呢?”
  “韓將軍錯矣!這只是將軍一廂情願而已,馬超視將軍為背信棄義之人,怎肯放過你?將軍持節守義也是枉然。”
  楊秋、李堪、侯選等你一言我一句輪番勸說,皆勸韓遂離叛。看來五部猛將也都已經對馬超徹底失望,蠢蠢欲動。
  韓遂耳聽眾將言語,心中好生迷惘,最終下定決心棄馬超而走。於是命楊秋為密使,當晚即同曹操暗通起款曲來。
  “大事成矣!”曹操大喜,忍不住手舞足蹈。他當下寫了一封言辭懇切的回信,並且約定一條萬全之計:明日將軍傍晚假意邀馬超赴宴,再命兵士於營帳四周堆滿枯柴,先點火令巨鼠窒息,吾見火光迅即領兵前來,鼓聲呼喊,一舉生擒馬超。
  韓遂卻覺得曹操之計不甚周密,翌日又召集五部心腹猛將一同商議如何舉事。
  “現在去邀馬超前來,只恐他未必肯來。”韓遂的擔心在於此。
  楊秋則說:“將軍以請罪為名,興許他會來也說不定。”
  侯選接口道:“馬超終究是年少氣盛,只要口上多說好話,料他不會不來。”
  李堪也自負地道:“此事就交給我吧!憑我的巧舌,一定能夠將馬超誆來。”
  於是一干人分頭做準備,支起油幕營帳,藏好枯柴,張羅酒宴,只待時刻到來。一切準備停當,韓遂與眾將一同舉杯,祈祝大事成功。正在悄聲確認動手步驟時,卻有一個人大聲叱罵著衝進帳中:“你們這些叛賊!一個也不要跑!”
  眾人一瞧不由得心驚肉跳,原來闖進來的正是馬超。
  “啊!”這一幕被出其不意撞破,眾人狼狽至極。馬超拔劍在手,直朝韓遂撲來,掄起劍便砍:“從昨夜起,你們這些叛賊就在此密謀,以為我不知道麼?!”
  韓遂來不及揮戟迎劍,情急之下抬起左臂格擋防身,其膀子被馬超的劍鋒齊刷刷砍落。馬超猶不解恨,追著韓遂一陣亂砍,口中叫罵道: “叛賊,往哪裡逃!”
  楊秋等五大猛將急忙搶上前去,從左右兩邊夾攻馬超。
  這時帳外火起,馬超怒目圓睜,一雙瞳仁也如噴火一般,只顧四下尋找韓遂:“韓遂在哪裡?韓遂在哪裡?”馬玩擋在面前,沒幾個回合便被馬超一劍砍殺。隨他一同前來的龐德、馬岱等也左沖右突,合力追殺韓遂的部下。
  而此時,曹操已率大隊兵馬渡過渭水趕來呼應,一波又一波的騎兵只管朝著火光處猛衝過來。
  “活捉馬超!”
  “雜兵一概不管,只要馬超的首級!”
  這中間除了外號“虎痴”的許褚之外,夏侯淵、徐晃、曹洪等曹軍中的驍將悉數到場。
  馬超見此情景,也不由得暗暗吃驚:“原來早已佈置停當了!”
  眼看大事不妙,馬超迅即疾步奔出營外上馬避逃,而龐德、馬岱等人卻已不見踪影。一時間西涼軍混亂不堪,營內各處都冒起了滾滾黑煙。
  殘陽西落,依舊是烈焰騰空,灰暗的天空被炎炎熾火映照得通紅,近旁的渭水也變成赤波橫流。
  二十三兵學奧窔
  軍隊最忌諱的便是同夥之間相互猜忌,倘若這樣,則勢必於不知不覺中在己方陣營樹敵植寇。而此番從曹操這廂看,則是通過反間計,成功地在西涼馬超軍中施行了“敵中置敵”的奇策。
  精猛強悍的西涼軍業已四分五裂,與此同時,與曹操的和談也徹底破裂——馬超被自己引起的兵禍逼得四處逃竄,走投無路,好不容易才逃至渭水畔一座臨時搭建的浮橋。
  回首環顧,龐德、馬岱不知失散到哪裡,跟隨奔逃的兵士不足百騎。正徬徨間,眼前出現一隊人馬。
  “哦,那不是李堪麼?”
  來者正是自西涼出兵時的八部猛將之一李堪。馬超稍覺欣慰,孰料率手下人馬靠近的李堪卻呼喝出一句:“馬超就在前面!不要讓他漏了網!”喝罷提著一桿長槍先自朝馬超刺過來。
  馬超大驚:“你和謀反叛賊也是一伙的?”盛怒之下,馬超奮力拼戰,李堪見他氣勢洶洶,恐自己吃虧,於是撥轉馬頭向一旁閃開。
  與此同時,曹操麾下於禁率領著數人正朝這邊追趕過來。於禁從馬上張弓搭箭,瞄準馬超便射。聞得那邊弦聲響,這廂馬超急忙低頭弓腰,伏在馬背上,箭矢從頭頂上“嗖”地飛過,偏向一旁。誰知這箭卻正好射中李堪的背脊,李堪應聲翻落而死。
  馬超更不搭話,徑直朝於禁的人馬衝去,拼死沖散了敵群,殺出一條血路,馳上渭水之橋,已是氣喘吁籲,疲憊不堪。
  天空漆黑一片,漸漸地又朦朦朧朧現出魚肚白。
  馬超擺好架勢,在橋上苦苦盼了一夜,只等己方的人馬趕來會合,可是他等來的卻不是西涼兵,而是敵兵一浪高過一浪的喊殺聲和一陣陣密如驟雨般的箭矢。
  橋畔的敵兵越聚越多,像時刻高漲的河水一樣,人牆越來越密實。馬超從橋上數次嘗試突出敵兵重圍,終因寡不敵眾,每次突圍只是在手臂和腿腳上徒增幾道傷痕而已,最後仍只能退守橋上。
  非但如此,每次隨他衝盪突圍的部下或戰死或中箭仆倒在地,未能再回到橋上。
  馬超使出全身氣力對部下兵士喊道:“一樣是死在此地,不如嘗試最後一次突圍,只要衝出去,就有東山再起的那一天!就算戰死,也好過困在這裡滿身中箭而死!”
  馬超激勵著殘餘的兵士們,隨後像一頭背負火焰的猛牛騰地躥起,向橋下狂奔而去。
  “跟緊點兒!”
  “不要離隊!”
  僅存的四五十名兵士緊緊跟隨馬超也拼死向外突殺。一番人踏馬踐、血噴肉飛之後,曹軍的人牆終於被撕開了一個口子。
  然而,跟隨的部下卻在曹軍圍堵截殺之下一個接一個消失了身影,不知什麼時候,只剩下馬超孤零零的一人一騎。
  “只要老子還有一口氣,我看你們誰敢靠近!”
  馬超手中的長槍已經折斷,只好丟棄,他照準曹兵猛衝過去,硬是從敵人手上奪下一支長矛、一張弩弓。一陣廝殺下來,馬超連人帶馬渾身血淋淋,彷彿朱漆描畫的妖魔鬼怪一般。
  然而一個人的精力畢竟有限,一瞬間,忽然一個念頭湧上馬超的大腦:我不行了!
  當人由心底不由自主地生出此念頭時,往往便會真的萬事皆休。
  — —但,隨即又有一個聲音呵斥道:“膽小鬼!我不是還沒有斷氣麼?!”
  馬超不禁痛罵自己的懦弱,於是強打起精神,繼續與蜂擁而來的敵兵奮身搏戰。
  恰在這個當口兒,自西北方向一股人馬朝這里疾馳而來。原來是己方驍將龐德和馬岱率兵前來馳援。曹軍的側面登時被沖散,“主公快跑!”龐德隔著馬鞍用力一提,將馬超抱上馬,隨即一夾馬肚,騰起一片塵煙,頃刻間便奔逃得無影無踪。
  眼看“敵中置敵”之計大獲成功,曹操喜滋滋地驅馬親自趕至陣前。
  聽說馬超逃脫,曹操自言自語道:“這可未免大醇小疵啊。畫龍務須點睛!”隨即問馬前的人:“馬超的殘兵大約還有多少?”
  一名大將回答道:“只剩龐德、馬岱部屬約一千騎。”
  “什麼?一千騎?豈不是毫無還手之力嘍!命你等不分曉夜,速速追拿馬超,建立殊勳!倘若取得馬超首級者,賞千金;倘若生擒馬超者,不問身份貴賤,即刻加封萬戶,入諸侯之列!”
  有道是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曹操這一懸賞不可謂不重,於是上自諸將、下至卒夫莫不奮發蹈厲,狠命追襲馬超。馬超被敵兵緊追不捨,不得不停下來與敵兵抵擋周旋。又一場苦戰下來,馬超的人馬幾乎被合剿殆盡,僅剩三十餘騎緊隨他倉皇而逃,一路上顧不得人困馬乏,晝不食夜不寐,喪家犬般逃回西涼去。
  龐德與馬岱途中與馬超失散,遍尋不著,於是便繞道徑自往隴西落荒而逃。
  曹操聞聽後下令:“萬萬不可讓他們潛藏起來!”意在斬草除根。
  眾人一直追趕至長安郊外,卻有荀彧自許昌派來的使者快馬送來書信一封:北雲見急,南江之水亦欲破堤而出。盼一刻勿耽遲,偃戈收師,速返許都!
  曹操見信後立即傳下軍令:“全軍即刻回師!”
  失去左手臂的韓遂被封為西涼侯,隨他一同投效曹操的楊秋、侯選等人也分列諸侯之位,曹操命他們:“你等留在此地駐守渭水河口。”
  涼州參軍楊阜步出隊列建議道:“馬超之勇實不輸韓信、英布,今不能將其剿滅而班師回都,就如撲滅山中野火卻留下火種,沒有比這更加危險的了。”
  “這個我自然清楚得很。我本想見到馬超的首級、一掃餘孽後才收兵,更駐留一年半載,待戰後治理有了眉目方才回都的。怎奈許昌多事,南方又情勢急迫,不容我久留此地呀。”
  楊阜又道:“先前涼州刺史姓韋名康,曾與在下一同共事,他熟知涼州情況,且深得民心,故懇請丞相命此人領一支兵守冀城,可為屏障,即便馬超再圖作亂,必自取滅亡無疑。”
  “好!此地防務便交由你主持,韋康則齊心協力盡心輔佐,務必使馬超之餘勢不能死灰復燃。”
  “長安乃要害之地,也須置重兵以為後援。”
  “這是自然,我會留下充足兵力在長安邊界一帶,並選一良將為統帥。”說罷轉身對夏侯淵,“舊都長安雖有韓遂駐守,不過他已斷了左臂,不復往日之勇猛。你乃我心腹,就代我好好鎮守邊界!”
  夏侯淵接令後懇請道:“願保舉一人,此人姓張名既,字德容,是高陵人氏。請命他為京兆尹,有他與我一同守邊,可令丞相永不再有西涼之憂。”
  “既如此,張既也同你一起留守此地吧!”曹操爽快地答應了夏侯淵之請。
  返回許昌的前一晚,曹操召集諸將共享一夕之歡。席間,一名將領問曹操:“末將想請教丞相:會戰之初,馬超的軍隊據守潼關,渭水以北正是敵方防守疏漏之處……”
  “嗯,嗯。”
  “我等皆以為應該進擊河東,可丞相卻甘冒危險下令在野外立營固守,遷延日久,後來才命兵士於北岸結營築寨,此舉似乎不合兵法所述呀……”
  “所謂避難擊易,此乃兵法之正道也。”曹操回答。
  “這一點好理解,但此次行動卻令人感覺是反其正道而行之……”
  “我就是要讓敵方為我軍創造避難擊易的條件。若會戰之初時急於進擊河東,則叛賊必以各寨分守渡口,河西便不得渡。故此,我軍盛兵皆聚於敵方兵勢最強的潼關前,與敵正面對峙,引誘叛賊將全部兵馬移向正面,這樣才好令徐晃、朱靈率人馬插入敵勢薄弱的河西一帶。”
  “原來丞相早就將重點放在那隊西渡奇襲的人馬上了。”
  “不錯。”
  “之後我軍主力北渡,丞相命人沿河堤修築城寨,卻數次遭敵兵摧毀,木寨之後有土寨,土寨之後又有冰寨,莫非丞相從一開始便知道此仗勢將延挨多時?”
  曹操搖搖頭道:“不然,此舉我是另有他意:我軍連車豎柵為道,築冰城,是為了刻意誇大己方之弱,而令敵人心生驕矜。另外,西涼夷兵有如悍馬,威烈而缺乏耐性,故有意顯我軍氣定神閒,而令敵兵心急焦燎,為的是挫其銳氣。”
  “丞相,這敵中置敵之計是否早已暗藏胸中?”
  “不,戰機全憑將帥捕捉瞬間靈感,也可以說是天外神諭。兵之變化,固非一道,不能拘泥於兵法常道。臨戰前的準備事關大局,務必精心研判方能確保自己立於不敗之地;且兵貴神速,須蓄全軍士卒之力一舉擊破敵人,正所謂\'迅雷不及掩耳\',此乃作戰之要。而一旦進入序戰,敵我雙方都在絞盡腦汁鬥智鬥謀,以兵法之道相互制敵先機,欲置對方於死地。但此時常有頭腦靈機一轉,也就是稍縱即逝的天外神來之諭,倘若抓住了,便能夠以奇覆正,用奇謀挫敗敵人的常道,這才是戰爭的勝敗關鍵之所在。所以說,兵學奧窔,妙機無窮,實在無法一言以概之,用兵之道全在於權變通達,神鬼莫測也!”
  曹操一番諄諄解釋宛如塾師對弟子傳燈授缽般十分懇切,諸將頓覺大大受益。
  接下來,諸將又問道:“出陣之初,丞相每聞叛賊增兵添眾,且新增兵力皆為西涼精銳,八部猛將俱集,便大笑不止,是何道理?”
  “西涼地處偏遠,路途險峻,王化所不及也。這等暴軍不費我舉手之勞麇集一處,就如麇集獵場的鹿豬一樣,人心不一,易於離間,一舉可滅,故此心喜而笑。”
  諸將紛紛拜曰:“丞相神謀,眾人不及也!”
  “倘使他們不出西涼,又不服王威,卻在邊塞逞威施暴,要想發兵剿滅他們,勢必耗費糧草兵力還有時間,加之征途遙遠,只恐一年兩年都不見得能有此番這般戰果啊!……所以當聞聽西涼軍大舉進攻中原時,我便忍不住開懷大笑啊。你等感覺我甚異於常,說明你等也已經開始動腦筋琢磨兵法之道了。記住:今後與敵交戰不可只囿於淺顯的小智慧,還須不斷錘煉大智慧、大機謀才是!”
  說罷,曹操舉杯邀飲,眾將則一起嘆服地向他祝賀:“丞相確是寶刀不老啊!”
  回到許昌後,獻帝愈加畏怖其威,排鑾駕親自出郭相迎,恭賀凱旋。從此,獻帝對他敬如一代名相蕭何,曹操獲准“劍履上殿”,且“入朝不趨,贊拜不名”,於是更加威震中外。
  二十四蜀人張松
  近年來,在漢中民間名為“五斗米教”的道教風靡一時。
  “五斗米教”一稱,源於凡欲學道入教者皆攜米五斗為謝,故得此名。
  ——我家的癱子居然能站起來了!不知道是哪位神人顯靈?
  ——我家之前常鬧小偷,奇怪的是把五斗米教的神符貼在門上之後,小偷就再也不敢來了!
  ……
  隨著諸如此類的迷信、浮誇之辭以及傳聞異說、各種異想天開的神話流傳日廣,真真假假,這股宗教勢力竟在漢中一帶生根成長,漸有凌駕地方郡守之勢。
  五斗米教的教主自號“師君”,此人姓張名魯,字公祺,乃道士之子。其父張衡原在西川鵠鳴山中造作道書糊弄一般百姓,張魯承襲父親衣缽,遷至漢中後想出了創立五斗米教的主意,他到處對無知民眾宣稱:“可憐的人們,請隨我來吧,我張魯定為各位祛除疾厄苦難!”
  當其時,民眾正處在前所未有的逆境之中,無論行至何處,都尋不到一戶整日過著舒心安樂日子的人家。對於飽受苦難且根本看不見明日希望的愚夫愚婦來說,張魯便是上天派來拯救眾生的使者,於是捧著五斗米前來張魯門下頂禮膜拜的百姓絡繹不絕,門庭若市。
  師君張魯之下,設“治頭大祭酒”、 “祭酒”等,其下還有祭官數百名,稱為“鬼卒”。
  如有疾病、殘廢者前來祈禱,便設一壇於暗室內,令其自思己過,當面懺悔,然後為其祈禱。七日之後,由主祈禱之事的祭酒書三張符咒,上寫病人姓名及懺悔之意,一張置於山頂以奏天神,一張埋於地下以奏地神,另一張則沉於河中以申水神,並禱祝:“願水神帶走你的罪孽。”
  百姓對此竟深信不疑。偶有奇蹟發生,便在漢中街市上舉行盛大的享祭活動,門戶上塗施重彩,祀廟內豬雞茶食、織物砂金等奉納品堆得像小山一般,盛米的米袋子塞滿十座糧倉。
  五斗米教一年比一年勢力強大,至今已割據漢中三十年。由於路遙地僻,中央政府無力征伐,故一直未嚴令禁止或發兵擊討,改而實行招安懷柔政策,封教主張魯為鎮南中郎將,領漢寧太守,同時命其每年向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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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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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來,五斗米教作為中央政府官許的道教,越發肆無忌憚,流布更廣,漢川一帶儼然成為一個獨立的宗教之國。
  恰好在此時,有一百姓在自家農田裡挖掘出一枚鑲金玉璽,心怯而不敢私藏,於是獻至官府。
  張魯手下一班嘍囉竟膽大妄為,異口同聲慫恿他自立為王:“這是上天暗授神意,讓師君就任漢寧王呀。”
  其中一個名叫閻圃的部屬頗具心計,進諫道: “目下曹操剛剛擊敗馬超,權重氣盛,位極人臣,目空一切,無疑正是挫其驕鋒的好時機。不過愚臣以為,現今不如先取西川,一統四十一州以為本,然後再與曹操對決,不知道師君尊意如何?”
  張魯有一弟名叫張衛,為其麾下大將。
  聽了閻圃的話,張衛連聲附和:“不錯,不錯,閻圃的話可謂深謀遠慮。”
  他一面說一面離座上前來,進一步獻計道:“近來因馬超兵敗,西涼治內大亂,西涼州百姓四處逃散,聽說奔入漢中來的便不下數万人。漢川之民戶出十萬餘眾,財富糧足,四面高山峻嶺,十分險固,自古以來便屬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地。倘使再將西蜀納入治下,好好經略,文修武備,四民畏服,便可定下千年帝王的基業。——不肖張衛願親領兵馬入蜀,誓為大哥實現此宏大理想。”
  張魯也被兩人的話打動:“好吧,那就趕快去做準備!”
  這廂漢中已經悄然調動兵馬直指西川,那邊西川情況又如何呢?
  西川屬益州,大致相當於今日之成都平原及其以北以西雅礱江以東的廣大地域,也即一般統稱為巴蜀的那一帶地方。漢朝時的益州領有之地大約相當於今日四川、貴州、雲南以及陝西漢中盆地。
  綿延千里的揚子江之水貫穿其間,寬闊的江面流至三峽倏然收窄,滔滔江水湍激波駭,奔騰狂瀉不止,形成“高峽青峰金岭、碧水蒼煙飛雲”的壯麗景觀。在風光明媚的江面上舟行數日,一片袤廣的高原便豁然展現眼前。
  發源自亞細亞屋脊帕米爾高原的崑崙山繫起伏的山勢伸入中國西部,形成岷山山脈,群山峻嶺之間諸水夾流,漸漸匯聚成岷江、沱江、涪江、嘉陵江四大河川,最後匯入橫貫中國的水運大動脈揚子江,四川之名便由此而來。
  河川流經的盆地物產富穰,米麥、桐油、木材等萬物盛多,時和年豐,加之氣候溫暖,自漢初便有大量漢民族移居此地,為巴蜀之地帶來了獨特而繁盛的文化。位於盆地中央的益州為郡治所在地。
  然而此地的交通之不便絕非言語能夠形容。北出陝西,須翻越有名的劍閣險道,往南則有巴山山脈阻絕,通往關中的四條道路以及通往巴蜀的三條道路皆蜿蜒于巍峨險峻的山谷之中,往往須攀岩根、緣藤蔓而行,狹窄處僅容一人一馬勉強通過,世稱“蜀道”。
  即便如此,巴蜀之地也無法與外部世界永遠隔絕。
  益州牧劉璋,字季玉,乃漢室魯恭王之後,其父劉焉死後繼承封號至今,因家國多年來太平無事,竟養成了他懶惰怯懦的性格。
  “聽說漢中張魯率兵來攻打西川,諸君以為該如何應對?”劉璋聞聽張魯欲興兵取川,急忙聚集眾官商議。直到此刻,他才突然意識到可怕的敵人就近在身邊。
  眼見蜀中諸大將皆驚怯不答,座中一名官吏坐不住了,起身趨前,大聲對曰:“主公放心,某雖不才,但願以三寸不爛之舌,管叫那張魯不敢進軍我西川!”
  眾人一瞧,只見此人身短不滿五尺,生的是額鑊頭尖,塌鼻露齒,額頭還像青龍刀面似的又闊又亮,唯獨聲音如銅鐘般洪亮,且餘音繞樑。
  “喲,是張鬆啊!你有何高見,竟這般自信可解張魯之危?”劉璋翼下諸大將憂心忡忡地問。
  “百萬之師,一念動之。我只要去說服這位動念之間便能興百萬雄兵之人,他天下無敵,又何懼張魯的區區數万兵馬?”接著,便將藏於胸中的計策說了出來,即由他赴許昌面見曹操,對後者細說利害大計,勸其出兵平定眼前這場災禍。
  劉璋也不清楚張松究竟打的什麼算盤,不過還是採納了他的建議,命他為使,早日動身趕往許昌。
  張松僱請畫工,在自家精心繪製了一卷西川四十一州的鳥瞰圖。
  畫工花了五十來日終於繪製完成。四十一州的巴蜀山川溪谷、都市村落、大小道路,以及舟帆、騾馬運送物產的模樣,全都躍然展現在數十尺長的一卷畫卷上。
  張松觀覽畫卷,不禁讚道:“打開圖卷,就如同親身遊歷西川一般。好,好,畫得太好了!”
  隨即他前往拜見劉璋,告知準備停當,即將起程。劉璋將事先備妥的金珠錦綺等分由七匹白馬馱運,作為進獻給曹操的禮物。
  張松翻越崇山峻嶺,一路千山萬水,向許昌進發。此時曹操恰好剛從銅雀台遊玩歸來。
  雖說江南之地風起雲湧,迭生變數,但曹操自一舉擊敗精猛剽悍的西涼軍隊之後,傲睨得志,愈加不可一世,他門下家臣及部下也益顯驕縱,彷彿天下儼然已是曹氏的天下。
  “許都果然是殷繁不似人間,名不虛傳啊。”
  張松直看得眼花繚亂,頭暈目眩。面對許都的繁盛文化,相形之下,張松覺得自己七匹馬馱運來的精美禮物簡直粗陋俗鄙,不好意思拿出來獻給曹操了。
  他先在驛館安頓下,隨後徑往相府求見曹操。一名負責通報迎客的官員在拜謁簿上登記下他的姓氏官職之後,對他說道:“請先回去吧,待丞相得暇自會安排召見你。”
  不得已,張松只得依照吩咐回驛館靜候召見。不想一等就是數日,卻得不到相府絲毫音信。張鬆心中好生納罕,於是向驛館掌櫃打聽,掌櫃提醒他道:“往拜謁簿上登記姓氏的時候,你沒有給負責迎客的官員送點兒好處麼?”
  於是張松狠狠心給相府門口的官員送去一筆錢,到第五日終於得到曹操召見。
  曹操坐在堂上,待張松拜畢,乜斜了他一眼嗔怪道:“你家主公劉璋為何連年不進貢?”
  張松答:“蜀道之艱難險峻非言語能夠形容,加之路途上盜賊頻發,實在無法運送歲貢。”
  曹操臉上露出極為不滿的神情,似乎堂堂一國之相的威嚴受損:“我早已將諸州之害一掃而光,如今天下平定,偃武修文,中國之威,遍及四方,你如何卻說交通要道上多有野盜亂賊出沒?”
  “不不,如今天下怎稱得上平定呢?漢中有張魯,荊州有劉玄德,江南則有孫權諸王並存,至於各地的綠林山野中還有多少亂賊無賴出沒,簡直是數不勝數啊!”
  話音剛落,只見曹操倏地拂袖而起,隨即轉入後堂——似乎被這番冒犯的話激怒了。
  張松睖睜著立在堂下,目送曹操離去。階下整列肅立的近臣們也大為不滿,齊聲責備張松,並且嗤笑他愚蠢迂腐。
  “你身為外國使者,不遠千里前來求見,豈可當著丞相之面衝撞他?實在是太不懂禮節了。幸好丞相念你遠道而來,沒有罪責,你趕快滾回蜀地去吧!”
  孰料張松卻從兩隻塌扁的鼻孔裡擠出“嘿嘿”幾聲嘲笑,對著眾人說道:“怪哉,原來中原之人皆好虛偽,專擅巧言令色說謊話。我西川雖是偏陋之地,卻沒有這般媚言奉承的讒佞小人!”
  “閉嘴!你竟敢說西川絕無讒佞之輩,難道我泱泱中原人士皆是讒佞之輩?!”在群臣一片激憤中,一個清亮的嗓音響起,蓋過了所有喧嚷聲。
  ——喲,此人是誰啊?
  張松被這個聲音震住了,他循聲望去,只見侍立的諸臣中有一位極富書卷氣的青年走出席列,邁著穩重的步子款款走向他面前。
  此人貌白神清,眉細眼長,一對眸子澄明。原來是人稱“楊主簿”的楊修。楊修字德祖,弘農人,為英賢輩出、一門六相三公的“關西孔子”楊震的玄孫,如今仕於曹操門下,擔任掌庫主簿。
  “你身為一國使臣,故我只在一旁默默靜聽,不想你卻說出這樣的話來!我想與你說些事情,請你跟我來。”
  說罷,楊修扯著張松便朝旁邊的內書房走去。張松被這位青年的魅力所吸引,不禁默然跟隨著他而去。
  二十五《孟德新書》
  “這裡是內書房,一般人不得隨意進出,我們就在此靜談一會兒吧。請坐!”楊修邀張松落座,自己便煮起香茗,隨後溫言款語地慰問張松遠來之勞:“蜀道崎嶇,天下盡知,張兄遠道而來,想必一路上歷經險阻辛苦了吧?”
  張松搖搖頭答:“奉軍命出使,雖萬里也不畏遠,雖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楊修說:“有關西川地理風情,楊某隻從典籍或是先輩老人口中略聞一二,卻一直苦於不能直接從西川人士那裡聆聽個梗概。今日得晤張兄,還望不吝指教!”
  張松道:“西川為西土之郡,路有錦江之險,地連劍閣雄峰,縱橫三萬餘里,回還須行二百八十天。雞鳴狗吠相聞,市井閭閻不斷,田肥地茂,無水旱之憂,國富民豐,家家可聞管弦之音。民社和樂,人情謙厚,秉文尚武,不知有百年之亂也。 ”
  “聽你如此敘說,楊某真想親身去遊歷一番哪。對了,張兄在蜀中現任何職?”
  “在下位卑職賤,僅在劉璋家中擔任別駕,甚不稱職。敢問楊公在朝廷擔任何官?”
  “現為丞相府主簿。”
  “久聞楊家世代簪纓,父祖皆是漢朝名相重臣,公既身為楊家子孫,為什麼不立於廟堂之上輔佐天子,以四海為己任,而竟委身相府門下當一名區區府吏?”
  楊修聞言,不免低頭羞愧,雙頰通紅,停頓了一會兒才強辯道:“丞相授我以軍政錢糧重任,在其門下既可以學到軍中兵糧管理的實務,平時還管理著書庫,庫中萬卷書冊盡可隨意閱覽,更兼時時得蒙丞相諄諄教誨,這些對我來說倒是極有開發。”
  張松笑道:“哈哈哈!我聽人說曹丞相文不明孔孟之道,武不達孫吳之機,文武二者皆是半吊子而已,倒是做事強權霸道最拿手,又如何能時時教誨、對你有所開發呢?”
  楊修辯駁道:“張兄,你身居邊隅,所見難免流於褊狹,丞相的大才自然是無法見識到的。”
  “此話謬矣。你說我褊狹,可是你久居京城,醉心於中央都府文化並以此傲睨天下,這種自命不凡的心理豈不更加病態麼?曹丞相究竟有何大才,在下倒想領教領教哩。”
  “好!張兄請過來看看這件東西。”楊修起身從書庫的架子上抽出一卷書,遞在張鬆手裡。
  只見書冊的題籤上有四個字:
  孟德新書
  張鬆快速瀏覽了一遍。書共分十三卷,議論的全都是兵法要諦。
  “此書何人所著?”
  “此乃丞相自身的用兵心得,軍務之餘專為後世兵家而著。”
  “哈哈,想不到曹丞相還真有一套。”
  “丞相酌古斟今,在前人兵學基礎之上崇論宏議,糅入當世實戰之術,比照孫子十三篇而作此《孟德新書》。僅此一冊,便足可一窺丞相蘊蓄之深厚矣。”
  張松聞言一笑,將書冊交還楊修,說道:“這等貨色,在我西川連三尺小童皆能暗誦,私塾裡都有講授,怎麼能稱是《孟德新書》哩?說是\'新書\',簡直也太瞧不起人了嘛。”
  “你說什麼?!難道在此之前已有相類的書冊?”
  “春秋戰國之際即有彷若同物的書冊問世了,只因不知出自何人之手,曹丞相便索性拿來充作自己的東西,糊弄哄騙無知小兒,在不學無術的子弟面前炫耀。這般東西怎能夠稱得上\'新書\'?”張松說著嗤笑不止。
  原本對張鬆多少有好感的楊修,此刻見他如此毫無忌憚地挖苦和嗤笑曹操,也不由得心生反感,於是眼中露出一絲冷蔑說道:“不管怎樣說,兵書艱澀難懂,三尺小童不要說暗誦了,即便覽閱一通都磕磕絆絆的。張兄如此大吹法螺,豈不讓人笑破肚皮?”
  “你以為我是在吹牛皮?”
  “沒有人會相信你說的話!倘若要人相信,張兄你先暗誦一遍試試,可以麼?”
  “三尺小童都會的事情,哪裡能難得住我?”
  “先不要說大話,你拿出事實來,才能讓我相信你沒有說謊呀!”
  “好吧,既然如此,你就听好了。”
  張松抬頭挺胸,雙手置於膝上,宛若學童誦讀詩詞一般,郎聲背誦起《孟德新書》來,從頭至尾竟一字也不差。
  楊脩大吃一驚。倏地,他離席起身,兩腿跪地,對著張松恭恭敬敬地拜下去:“請恕小弟眼拙!我楊某也曾見識過無數學高名重的學者賢士,但像張兄這樣的奇才當真是前所未遇!張兄請在此地稍候片刻,我這就去見丞相,向他如實禀報,求丞相重予召見。”
  楊修說罷,滿臉興奮,疾步去見曹操,當即嗔怪曹操為何對西蜀使者如此冷淡。
  曹操答道:“這不是明擺著的麼?此人身短臂長,活脫一副猢猻模樣,看了就令人不舒服!”
  “倘若一味以貌取人,豈不會錯失真正的賢士,而招來一群偽客佞臣麼?昔日禰衡尚氣剛傲,矯時慢物,卻奇姿而殊智,丞相連那樣的人都能容得下,為何獨獨難容張松?”
  “此二人大不一樣啊。禰衡乃一代文傑,他的文章傳播當今,能夠令天下之士為之共鳴,他張松卻有何能耐?”
  “丞相委實不可小覷這個張松哩,此人博聞強記,世間罕有,適才他只瀏覽了一遍丞相所著《孟德新書》,便能夠一字不差地背誦下來呢!而且他具有倒海翻江之辯才,深不可測,他隨口便說此乃戰國時代無名氏之作,不是丞相的新著,還說在西川連三尺小童都能背誦如流……”
  楊修畢竟年輕,說話不曉得輕重,說到最後幾句,他根本沒有註意曹操此刻的表情變化,兀自一個勁兒地替張松美言。
  “看來他對我中原文明根本就是一無所知,也沒有真正見識過我泱泱大國的威武氣勢,所以才敢口吐狂言!——楊修!”
  “臣在!”
  “明日我在衛府西教場點兵校閱,你引張鬆一同來觀瞻,讓他見識見識我軍的雄壯威容。”
  楊修不敢抗命,翌日果然領著張松來到演兵場。
  這一日,曹操在衛府西教場集合了五萬虎衛雄兵,他自己一身戎裝,鎧甲燦爍,昂首騎在龍爪寶馬上,舉行盛大的校閱儀式。
  五萬虎衛軍、三千槍騎隊、一千儀仗隊、干戈隊、鐵弓隊,戰車、火砲,弩弓手、鼓手、螺手……但見盔甲鮮明,衣袍燦燦,金鼓震天,戈矛耀日,旌旗飄揚,人騰馬歡。兵馬排成四陣八列,先是模仿鶴翼而展,然後變為五列,最後散作烏雲之陣……數万人馬疾徐有序,聚散自如,場面煞是壯觀。
  閱兵結束後,曹操驅馬回到檢閱台前。只見他微微出汗的臉上透著紅光,掩飾不住得意之色。他在眾人中間尋見張松,便大聲喊道:“怎麼樣?敢問西川也有這般壯大的軍勢麼?”
  張鬆一直乜斜著眼睛在觀看,此刻見曹操問自己,便笑著答:“沒有。西川向來以文和道義治國,所以直至今日尚無兵革之需,這點倒是與貴國有所不同。”
  楊修在一旁悄悄吞了口唾沫:這話會不會又令曹操感覺有失顏面呀?
  二十六《西川四十一州圖》
  霸者最忌恨別人氣勢凌己。張鬆的神情和說話態度,曹操從一開始就看不順眼。
  尤其是,曹操引以為自豪的五萬虎衛軍的點兵校閱儀式,張松竟對此流露出一副不屑態度,令曹操不能不為之震怒。
  “張松!你剛才說西川以仁政治國,故不需要軍馬兵革對麼?倘若我曹操有心取西川,就以這支精銳之師前去攻之,那蜀人豈不就像老鼠一樣只會竄逃遁跡麼?”
  “哈哈哈!丞相所言甚是可笑!”張松撇了撇嘴角說道,“聽說丞相昔日在濮陽攻打呂佈時便曾遭其戲弄,在宛城與張繡作戰也大敗而逃,赤壁大戰中見了周瑜便著慌,華容道上與關云不期而遇,竟然哭訴求饒,還有,潼關之戰時弄到割髯棄袍才得以死裡逃生……以這種聲名掃地的師旅去攻打西川,即使有一百萬、兩百萬兵馬,憑藉著蜀之天險和蜀兵之勇,收拾他們又有何難?丞相如果嚮往蜀地山川風光之美,可隨時前往一遊,只是此去恐再也沒有回返銅雀台的那一天了!”
  以往,凡是來許昌拜謁曹操的外國使臣沒有一個膽敢在他面前如此毫無忌憚地說話。一時間,竟不知道究竟誰被誰的氣勢所壓倒。
  曹操真的是暴怒了。他氣得渾身發顫,轉向楊修命令道:“這個蠢貨!簡直豈有此理!趕快將他的頭顱擰下來,裝在鹽桶里送回西川去!”
  楊修卻竭力說情,表示張松雖出言不遜,但確實有奇才,自己甘願代其受罪責,只求曹操從寬處置。
  曹操自然聽不進。這時荀彧也站出來勸諫道,今日若斬殺此奇能之人,他日勢必為天下人非議,成為指責丞相不德的口實,所以無論如何請丞相免其死罪。
  “帶出去,罰亂棒一百記,然後立即趕走!”曹操終於讓步了。
  眾兵一擁而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將張松拖出教場,隨即一頓鐵拳窩心腳,將他打個半死,然後推搡開去。
  “遺憾哪,遺憾!”張松本想即刻回蜀,但一轉念又想到自己當初赴許昌來的本意,原是認定劉璋庸碌無能,治蜀無方,早晚會遭漢中侵犯,而他正希望藉由此次出使的機會,當面考察一下曹操的為人,若果然是一代英雄,就決心說服其並合西川,或是讓西川成為屬國,總之是將蜀地州郡恭獻給曹操。
  “自己出使之前在諸人面前開了大口,如今兩手空空不說,還平白無故挨打受辱,怎好就此回去哩?好!此恨不報,枉為男兒!我一定會叫你曹操後悔莫及!”
  張松將破腫的臉稍加治療,翌日連招呼也不同相府打,便帶領隨從徑自離開了許昌。
  “哈哈!蜀中小子灰溜溜地逃回去嘍!”許昌百姓路上見了無不取笑他。孰料,張鬆在半途中一轉,直奔荊州方向去了。
  將近郢州地界,一隊人馬軍容整然地自前方迎了上來。
  “前面來者可是益州的張松張別駕?”為首一員大將發問道。張松答正是。
  只見那員大將翻身下馬,對張松施了一禮,隨後說道:“在下是荊州的趙雲,奉我家主公劉皇叔之命,特在此處相迎。先生一路翻山越嶺,想必多有勞苦,請先歇一歇再趕路吧!”
  說罷,便領著張松來到附近一座驛亭,不僅奉酒、煮茶,還準備有洗浴設施,一應俱全。
  自己面見曹操一無成果,反而載著失意和屈辱落魄而歸,對方卻如此恭敬相待,這令張松大感意外。
  “劉皇叔對張某為何如此厚待?”
  見張松不解地發問,趙雲答道:“不,我家主公不獨對張別駕如此厚待,劉皇叔素來好客,但凡有客人來此地,必當竭誠款待。 ”
  於是張松被趙雲引著繼續前行,途中不覺得絲毫局促不安。
  不幾日,一行人便進入荊州之境。這天黃昏時分,終於到達驛館。
  只見驛館門外整整齊齊站立著百餘名兵士,排成兩列,一見張松即齊齊地擂響鼓鉦,一派熱烈歡迎的氣氛。
  張松吃了一驚,步子不由得停頓下來。此時,一位身軀魁偉、蓄著濃髯,英氣勃勃的武將來到馬前招呼道:“關某奉兄長將令為貴客洗塵!”說罷微笑施禮,然後親執馬轡,在前面引路。
  張松慌忙下馬,誠惶誠恐地問了一聲:“這位莫非是關羽關將軍?”
  “正是,在下就是關羽。幸會,幸會!”
  “豈敢,豈敢!張某不知是關將軍,剛才在馬上受禮,實在是無禮了,還望關將軍見諒!”
  “哪裡——在下只不過是奉命行事的一名臣子而已。先生身為國賓,若是太過客氣謙讓,那皇叔交付給在下的任務豈不是完不成了?所以千萬不用拘禮,有事儘管吩咐。”
  入得驛館,關羽又殷勤地為張松安排好一切歇宿事宜,當晚更是款待備至。
  第二天入城,只見自城門起荊州城內各處街道早已打掃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
  不多時,前方一簇人馬吹吹打打,在一陣嘹亮的喇叭、笛子聲中走近。定睛一瞧,坐在最前面馬上的人正是劉玄德,臥龍孔明、鳳雛龐統兩名重臣則帶轡並侍左右。
  張松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滾鞍下馬,當街跪倒施禮而拜。劉玄德也跳下馬來,扶起張松,牽住他的手說道:“先生之高名早就如雷貫耳,只恨雲山相隔,無由當面聆教。近日聞聽得先生自許昌返蜀,便自作主張派人在路上迎候,以敘渴仰之情,略盡地主之誼。有請先生至府裡一敘!”
  “張某乃囚首垢面一貧客而已,劉皇叔非但遣麾下將軍鞍馬驅馳,專程款接,今日更是親自出府相迎,真令張某惶恐之至啊!”
  在曹操面前曾經那樣方頭不劣、言語刻薄的張松,此刻面對劉玄德,卻也顯得謙虛有禮。
  人與人酬應交接,就如同鏡子一般,驕慢之人得到的承應必然是驕慢,謙遜之人得到的承應必然也是謙遜,故指責別人的無禮,也即是自己對別人的無禮承應。
  歡迎儀式雖稱不上豪奢,但是對於遠道而來的賓客來說,卻充滿了溫煦的人情。
  劉玄德依常套只是天南地北地侃起了山海經,至於西川的話題一點兒也沒有觸及。倒是張松忍不住發問:“劉皇叔治下領土,除了荊州,尚有多少州呀?”
  孔明在一旁代劉玄德答道:“州治及各郡都是暫借來容身而已的。我等曾力勸主公將目下所領州郡據為己有,可是主公誓死不肯背棄與東吳孫權的舅婿之義,故而至今尚沒有一寸真正屬於自己的領土。”
  龐統也隨聲附和:“天下人盡知,我家主公乃漢室宗親,卻從來是兢兢業業,不驕不慢……不像有的人位極人臣,跋扈專政,狂悖猥鄙,實在是連鄉野村夫都不如!”龐統咬牙切齒說罷,伸出酒杯向張松邀飲。
  “先生此言極是!”張鬆一面舉杯回敬,一面頻頻點頭。這番話在他心頭激起了強烈的共鳴。
  “天下唯有歸依有德之人,方能永保安泰,百姓也才能安居樂業。竊以為劉皇叔既為漢室宗親,且仁德淳備,四民景仰,故千萬不能以暫領荊州為足,而應該繼受正統以居帝位。我想,天下應該沒有任何人有資格出口非議吧?”
  劉玄德叉手端坐,就像沒聽見一樣,過了片刻才緩緩地搖了搖頭說:“先生太過獎了!玄德天資庸駑,德望疏淺,實在無能擔此大任。”說罷莞爾一笑。
  張鬆在城內逗留三天,日日飲宴,備受殷勤款待,令他煩惱全拋,如沐春風。
  第四天,張松告辭回西川,劉玄德依依不捨,親自送至城外十里長亭。
  主客在亭內稍事休憩,劉玄德等人又是設宴餞別,大家一同舉杯,共祝張鬆一路平安。
  劉玄德眼睛裡噙著淚道:“可惜與先生只得三日傾談,相信今後還有機會再次聆教。人生多事,先生返蜀之後,想必公務繁忙,但請先生不時記得荊州有個劉玄德時刻掛記,每當鴻雁西行之時,玄德也定會憶起先生的。”
  此時此刻,張鬆心裡默默下定了決心:一定要輔迎劉玄德入蜀,因為要想為西川開創一片新天地,除了劉玄德,別無他人!
  想到此,張松便說:“張某在此地三日,蒙皇叔以誠相待,卻無以相報,張某慚愧不已。今日惜別,願以一言贈皇叔:荊州南有孫權,常懷鯨吞之氣,北則有曹操,每現虎踞之勢,故絕不是劉皇叔久居之地。”
  “先生,玄德也深知這一點,只是除了此地,更無容我安身之處啊!”
  “請皇叔放眼遠望,西川便近在眼前。益州西川之地,四方有天險屏圍,然而經由一峽水路入蜀,便是沃野千里,民勤國富,正宜永居。倘若皇叔率荊州兵馬長驅西指,定可成就霸業,漢室復興便在眼前了!”
  “先生萬萬不可這樣說!益州劉璋與我同為漢室宗統,我與他有同族之誼,怎可興兵去侵犯他的領國呢?”
  “皇叔此言差矣!皇叔豈能只看到宗族之小義而不顧國家社稷的大義?劉璋只不過是個庸碌無為的太守、一個無能的好好先生而已,根本不懂得任賢用能,如此怎麼能夠順應當今時代的巨變,成就一番宏圖大業?西川倘若照這樣子下去,不日就將被漢中張魯侵占,遭受五斗米教軍的蹂躪,百姓將生靈塗炭啊!——其實張某此次上京的目的便是,倘若如此,倒不如讓曹操取西川,至少可以阻止張魯入侵,保西川百姓不受蹂躪。換句話說,張某已下決心要將西川獻給曹操……”
  “……”
  “只是,當我一踏足進入曹操的丞相府,便頓時攢眉蹙額,心痛不已:那裡的都市文明已現糜爛之象,從事者驕淫暴橫,做官的貪財受賄,個個獵物逐利。至於曹操,我看他待人接物也好,觀顧他校閱演兵也好,無不暴露出恣逞奸雄、強勢凌人、輕賢慢士的霸道本性。竊以為,不久的將來,曹操必會成為漢朝一大禍害……劉皇叔,張某絕非違心媚諂,更不是賣主求榮,剛才這番話只不過想請劉皇叔切勿拘於小義,而應以天下萬民為重,胸懷舍我其誰的大志啊!”
  說到這裡,張松命隨從自馬背行囊中搬下一個竹箱,打開箱蓋,從裡面取出一件東西,原來是一卷畫。展開來,只見千山萬水,巍峨的群峰、曠闊的沃野以及參差錯落的都市集鎮,全部呈現眼前——這便是張松出使之前特地請畫工繪製的“西川四十一州圖”。
  “請皇叔過目,此乃西川地理圖。”
  “哦!實在是太精妙了!道途之遠近、地形之高低、山川之險要……啊,甚至還有府庫、錢糧、戶數……簡直就如親眼所見一般!”劉玄德一雙眼睛一動也不動入神地看著。
  “皇叔,請儘早入蜀吧!”張鬆在旁一個勁兒地鼓動。
  “——張某有兩位心腹好友,相交甚篤,一位名法正,字孝直,另一位名叫孟達,字子慶,皆信誠可靠之人。請皇叔謹記,如他日此二人到荊州,就如同張某在面前一樣,皇叔不論什麼事情都可率直地與之籌商。”
  “青山不老,綠水長存,他日若是事成,玄德必當厚報先生!”
  “張某感謝皇叔盛德,作為答禮,今日張某將此卷西川四十一州圖獻上,便是他日皇叔入蜀的導引,萬望皇叔受納! ”說罷,張松揖別踏上了歸途。
  劉玄德自十里亭返回荊州城,關羽和趙雲等人則繼續送了數十里路,方才與他道別。
  經過漫長的時日,張松終於返回益州。這是一次十分迢遠的旅行。
  行近成都附近,道路旁早有兩位好友在等候,一見張鬆身影立即迎了上來。“終於平安無事歸來了!”
  “哦,是孟達呀,法正也來了?”張松從馬上一躍而下,同二人緊緊握手。
  “想必早就想念蜀中香茗之味了吧?故我二人在前面松林下置了一座爐子,煮起茶正等著你歸來呢。小憩一會兒再走吧!”
  三人來到松下,一面飲茶品茗,一面說起這一路上的種種見聞。
  忽然,張松問二人:“想來你們一定也深知吧?西川若是照這樣下去必然滅亡,與其如此,不如另迎一位明主,也好讓西川遇難呈祥,起死回生!”
  法正露出詫訝的神情:“張兄不正是為了此事才不遠千里出使許都去見曹操的麼?與曹操的謀面不順利麼?”
  “嗯,非常不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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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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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還可以將西川許給誰呢?”
  “所以哩,我今日就是想听聽你們的打算,不知你二位意下如何?千萬不要顧慮,有什麼就說什麼!”
  “真的?”
  “誰還誆你麼?”
  “嗯——”法正沉吟片刻,說道,“若是我,倒想與荊州的劉玄德聯手交結……”
  張鬆又看了看孟達,孟達眼睛裡放出光來說道:“不錯,迎劉玄德入蜀總比將西川獻給曹操要好得多!本來你就應該直接出使去見劉玄德的!”
  張松莞爾一笑:“實不相瞞……”說到這裡他朝四下張望一巡,接著便湊近二人,將離開許昌之後轉至荊州見到劉玄德之事以及自己與劉玄德所說之話一五一十全部倒了出來。
  “真的?這樣說來,我三人不謀而合想到一塊兒去了?太好了!不過張兄,此事萬萬疏忽不得喲!”
  “放心吧,我心裡已有腹案。倒是萬一劉璋就此事召你二位商議,你們可要小心對應啊,拜託了!”
  “明白了!”
  三人血盟之後方才依依道別。
  第二天,張松進入成都城拜謁劉璋向其複命,報告了出使經過。
  自然,對於曹操他是竭力貶彈,說曹操早有心奪取西川,故對此次交涉毫不動心,看來不等張魯攻入西川,曹操恐怕就已經先動起手來了。
  二十七進軍
  劉璋臉上頓時難掩慌急之色。“曹操若對我西川之地懷有野心奈之若何?張魯是只惡狼,曹操更是一隻猛虎!究竟有沒有什麼應對辦法啊?”
  孱弱、無謀的劉璋此時已經方寸大亂、六神無主,腦子裡只有不安的感覺在攪動。
  “主公不必擔憂,在下有一謀,”張松加重語氣繼續說道,“主公何不邀荊州劉玄德前來相助哩?劉玄德與主公同為漢室宗統,同姓同祖,主公派使者與他結好,請他入蜀為援,相信他不會袖手旁觀的。並且一路上,臣聽到各州不少關於劉玄德的清論,都說他慈仁、寬叡,是個難得的忠厚賢明之主,乃當世最負人望之主啊!”
  “我也聽說他是景帝之後,與我乃是血脈一統,可惜迄今為止我們與他都沒有任何交契呀。”
  “倘若此次主公修書一封給劉玄德,言辭懇切,鄭重其事,想必劉玄德一定會欣然答應共結友邦之誼的。”
  “那麼誰可以為使呢?”
  “孟達、法正,這二人最合適。”
  恰在這個節骨眼兒,帳外突然傳來一陣呼喝聲,隨即一個人不由分說地闖了進來。
  “主公,萬萬不可聽他的呀,倘若依了張鬆的話,我西川四十一州遲早便成為他人掌中之物!”
  張松大吃一驚,扭頭看去,原來這個汗流滿面的來人姓黃名權,字公衡,是劉璋府下的主簿。
  劉璋皺緊了眉頭喝道:“黃權,為何口出此言?不得胡言亂語!”
  黃權倒是不屈不懼,竟頂撞起劉璋來:“主公,這劉備是何許人?赤壁鏖兵後連曹操尚且畏憚他三分哩。他以寬仁而廣收人心,左右有臥龍鳳雛兩位軍師的智謀輔佐,麾下則有關羽、張飛、趙雲之輩為羽翼,都是無人能敵的猛將,倘若召此等人物入川,則蜀中人心勢必歸順於他,有道是一國難容二主,如此一來焉得不亂?西川將面臨累卵之危!——再說,張松名義上出使許都,可是臣聽說他在歸途中卻擅自去了荊州,個中情由和利害,還望主公賢察呀!”
  話既說到此,張松再也不可能在旁默然無語。他大聲詰問道:“國家的危機不在將來,已然就在眼前了!倘若張魯與曹操聯手進犯我西川,你說怎麼辦?你只會擺出一副氣盛志堅的樣子,可這畢竟於事無助。你若是別有良策,倒不妨說出來聽聽!”
  此時,從帳外又傳來一個聲音:“不,不!主公,萬萬不可被張鬆的巧言迷惑了呀!”說著,帳前從事官王累疾步衝了進來。
  王累來到劉璋面前頓首拜曰:“即使張魯以我為敵,興兵來犯,不過是疥癬之疾。但若召劉備入川,則必成心腹大患,無異於自求絕症!此事斷斷不可啊!”
  可是劉璋已然先入為主,張松先前的一番話深深印進了他腦子裡。他心想: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張松是實地見知了諸州情勢的,而黃權、王累之輩不過是“聞而知之”者,他們二人的論斷自然隔了一層,不如張松來得切當。
  想到此,劉璋怒氣沖沖地對二人叱責道:“休要再亂說了!假使劉玄德一無實力二無人望,我偏偏就不求他互相提攜了。他劉玄德既是我同宗,況且曹操也對他另眼相看,我才想要藉他的力呀。你二人不必再為此弄舌說是非了!”
  他到底還是聽從了張鬆的建議,當即命法正為使者去拜見劉玄德。
  法正前一日便與張松通了聲息,二人意氣相投,接了君命便立即攜上劉璋交付的書信,連日趕往荊州。
  “哦,益州的法正?”劉玄德一聽客人的姓名,想起張松臨別時說過的話。
  於是立即召見法正,當場拆開他帶來的書信,只見信的開首寫道:族弟劉璋再拜致書於玄德宗兄將軍麾下
  ……
  當夜,劉玄德獨自一人閉門沉思。
  龐統進來問道:“孔明現在何處?”
  “他送蜀使者法正前往驛館,尚未回來。”
  “哦。益州方面主公打算如何答复?”
  “此事我尚在思量。”
  “張松臨去之前再三懇勸,莫非主公仍心存懷疑?”
  “我並無半點兒懷疑。”
  “那主公又為何事自尋憂煩呢?”
  “你說說看,如今誰與我最是水火相敵?”
  “毫無疑問,曹操是我們最大的敵人。”
  “為了與曹操抗爭,我們一直採取反其道而行之的方略,曹操以急,我以寬;曹操施暴,我行仁;曹操弄詐,我布誠。每次與曹操相反才能事成。如今要我自失其信,我還有什麼顏面對天下對世人?”
  “主公之意,不甚明了。”
  劉玄德解釋說:“若是聽從張松、法正、孟達等人之計,起兵伐蜀,豈不是要趕劉璋下台,取而代之?劉璋畢竟是我族弟,若為了取蜀而不惜攻伐同族,則我劉玄德奉守至今的仁義勢將蕩然無存,故我實在不忍以小利而失信於天下啊!”
  龐統哈哈一笑道:“若身處火場仍苦守常理而不知變通,則勢必寸步難行。主公之言雖合乎天理人倫,然目下世事紛亂,用兵爭強,正無異於火急火燎的火場一般,所以不可再拘執於常理。況且\'兼弱攻昧\'、\'逆取順守\'本來就是兵家一貫之道,也是安民之法。如今西川的現狀正是如此,不妨替天行湯武之道,事定之後再施行仁義,又有何失信於天下?今日主公若堅決不肯取蜀,日後必被他人奪走。倘若主公不願違背同族之義,可採取其他方法對劉璋顯示仁愛之心,以滋彌補,也便算不得失信。——還望主公熟思,以天下大義為重!”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龐統一席話,令劉玄德恍然,他終於點了點頭。
  其實,西取入蜀是劉玄德渴望已久的事情。荊州近年來頻遭戰禍,且強鄰環伺,東南有孫權,北方則有曹操,必須時時刻刻加強戒備才行。而與荊州只一門戶之隔的西川,根據張松臨別前所贈之圖看來,則直令人覺得地廣民富,加之有險要可守,其地理之優渥顯然非荊州可比。
  “先生金石之言,玄德一定銘記肺腑。如今張松等人如此熱心周到地迎我入蜀,恐即是天意吧!”
  “主公可是下定了決心?”
  “嗯。等軍師一回來,即刻請他過來細細籌商!”
  不多時,孔明自驛館返回,三人聚在一起商討起軍事部署來。次日,便將商議結果告之法正,同時發布動員通令,著手組建入蜀軍隊。
  劉玄德本人自然居中軍,關平、劉封也同在中軍,龐統為軍師,黃忠與魏延一為先鋒,一為後軍。遠征軍的兵馬總共五萬,皆為荊州之精銳。
  然而最為緊要的當是荊州的守備,容不得半點兒閃失。萬一遠征不幸失利,又或者南方的孫權或北方的曹操趁隙蠢蠢而動,必將導致嚴重的事態,故務須做好萬全的防範——除去這一最大的後顧之憂,劉玄德方才可以安心踏上征途。
  劉玄德決定留孔明總守荊州。其餘各處的配備為:關羽駐守襄陽要路,以拒曹操自青泥隘口來襲;趙雲兵屯江陵城,鎮守公安;張飛則負責沿江四郡的防守。
  關張趙等威震四方的猛將皆被安置在要沖之地,孔明坐鎮中央荊州城,整個荊州便如銅牆鐵壁般堅不可摧。
  二十八鴻門危宴
  建安十六年冬十二月,劉玄德引兵往西川進發。
  “奉主人之命,在此恭迎皇叔。”行至荊蜀國界處,道路旁布列著的四千餘騎兵馬一起迎上前來。問來將姓名,他簡短答曰:“在下孟達。”
  劉玄德微笑著注視著孟達的眼睛,孟達也同樣以眼神示意,報以會心一笑。
  由法正帶回來的消息得知劉玄德願意入蜀赴援,劉璋歡喜若狂,連忙布令各地官吏守將,務必竭誠款待劉玄德大軍。
  劉璋打算離開成都親自前往涪城迎接。一時間,車乘帳幔燦燦,旌旗鎧甲鮮明,盛意拳拳地準備前去與劉玄德相會。
  “主公!從一個我們毫無交契的郡國發來五萬大軍,主公竟然想親赴軍中相迎,這實在太危險了!”黃權再次勸諫。
  侍立於旁的張松不等劉璋發話搶在前面喝道:“黃權!你在胡說什麼?!你怎可對盟國之兵妄加猜疑,莫非是想離間主公與劉皇叔的宗族情義?”
  劉璋也厲聲叱責道:“不錯!劉玄德乃我宗族,故此才不遠千里前來扶我蜀之危救我蜀之難的,你休要在這兒大放厥詞!”
  黃權悲憤不已:“平日食主公恩祿,今日國家臨難竟不得報君恩,士大夫之悲莫過於此啊!”嘆罷,以頭觸地,磕拜不止,磕得頭破血流,滿臉殷紅,猶不肯打住。
  “放肆!”劉璋怒氣沖衝,狠狠地拂袂而去。不想黃權緊緊咬住了他的衣袂不鬆口,三顆前門牙當場被扯斷。
  將至城門口時,聽見一陣奮呼,有人攀爬到劉璋的車駕上來。原來是家臣李恢。
  李恢眼淚縱橫,哭訴道:“臣聽說自古有言:天子有敢於忠諫的良臣七人,則不失天下;諸侯有敢於忠諫的善臣五人,則不失郡國;大夫有敢於忠諫的家僕三人,則豐屋蔀家,不行無道也。如今主公不肯聽黃權之諫,執意要迎劉玄德入蜀,豈不是自招其禍,自毀郡國麼?”
  劉璋捂住耳朵命令車夫:“快走快走!他如果不鬆手,就將他碾死車輪下!”
  這時又急急奔過來一名下人,發了瘋似的朝車駕裡的劉璋哭訴著什麼。喚到跟前細問,那人才說道:“我家主人王累為了使主公回心轉意,打消迎荊州軍隊入蜀的想法,將自己用繩索倒懸在榆橋門前。求求主公,萬望主公設法救救我家主人吧!”
  張松朝護衛在車駕前後的近侍們叱吼道:“你們在猶豫什麼?!還不快前進!”
  隨後,他走到車旁低聲對車內的劉璋說道:“他們或者故作忠義,或者假裝狂態,目的都是想要威脅主公。其實內心是害怕與漢中發生戰端,因為他們全都美衣甘食,侈縱偷苟慣了,不想失去眼前的安逸生活和妻子愛妾的私情罷了。”
  說話間,車駕已經到達榆橋門。
  仰頭一望,果然見一個人倒懸掛在城門前。毫無疑問,就是先前哭訴求助的那個下人的主人王累。
  不是那個討厭的王累還會是誰哩?
  只見王累右手執劍,左手握著一紙諫書。雙腳用繩索倒捆住,頭沖地腳朝天地懸在那裡,兩眼兀自怒瞪著。
  劉璋吃了一驚,慌忙命車馬停住。
  王累嘴巴動了動,張口喊道:“主公,且停駕!”隨即用帶著哭腔的聲音誦讀起諫書來,其聲如泣、如訴、如怒。誦罷,王累又大聲喊道:“倘若主公執意不聽,臣即以此劍斬斷繩索,以頭撞地而死!”
  大概是先前張松所說這幫卑怯的臣子屬下全都想用各種方法威脅自己的那番話起了作用,劉璋此刻更是怒不可遏,他對著王累怒喝道:“住口!我是不會乖乖聽你等擺佈的!”
  “惜哉,西川!”王累大叫一聲,右手之劍向空中一揮,自己割斷繩索,隨即從空中重重地墜落下來,摔死於劉璋的馬車前,肝腦塗地,慘不忍睹。
  劉璋率領扈從三萬餘人,以及裝滿金銀糧草的馬車千餘輛,親自來至距成都三百六十里的涪城迎候劉玄德大軍入蜀。
  再說劉玄德一行,沿途一路受到官民的夾道歡迎,已經抵達距涪城不足百里的地方。
  一封由張松派快馬發出的密信送至擔任劉玄德大軍入蜀嚮導的法正手上。法正悄悄將它拿給龐統看,並且與他商議:“張松要我們千萬不可錯失良機。越是成功近在眼前,越務必謹慎行事!”
  龐統也贊同機會稍縱即逝,同時提醒法正:“也請足下留神,不要被部下察覺我們的計劃。”
  劉璋與劉玄德的初次會面終於在涪城城內舉行。兩者的會面可以說是和氣融融。
  “天下鼎沸,世道變遷,可是你我二人身體內流淌的永遠是同宗同族的血液。今日得以在此相見,實在是快事一樁啊。期望今後你我二人像親兄弟一般,為漢室復興同心協濟,以和天衷。”
  劉玄德兩眼淚汪汪地敘起宗族之情,劉璋聽了彷彿渾身充滿氣力,拉住劉玄德的手歡喜不已:“往後蜀中再也不懼怕外敵侵犯了!”
  歡宴歡語中,時間過得飛快。不多時劉玄德便告辭離去,只因隨他前來的五萬荊州大軍並未跟入城,而是暫時駐紮於城外的涪江沿岸一帶。
  劉玄德一回軍中,劉璋環顧左右將臣說道:“怎麼樣,劉玄德果然是個出類拔萃的英雄罷?比風聞中的氣宇更盛哩。可笑王累、黃權之輩無識人之明,誤信世人的毀譽褒貶,對我宗兄妄加猜疑,真不如自己一死了之的好,倘活在世上還有什麼顏面見我呀?”
  西川文武官員聞聽此言,仍是一個勁兒地勸諫,包括鄧賢、張任、冷苞等人不顧一切地相繼勸說道:“有道是人不可貌相啊!臣等還聽人說他是\'外柔內剛\'、\'口蜜腹劍\',其心難測,若萬一有什麼差池,就後悔莫及了!”
  劉璋一笑:“假使對每一個人都如此疑神疑鬼的話,那還怎麼活在世上!”
  說句實話,劉璋自身倒頗像他所說的確是對人毫無戒心的好好先生,倘使生在庶民之家,准定是個被人愚弄、騙光家財的主兒。當然,這樣的人興許會被人認為是個大好人,可是身為一郡之主、掌管萬民的太守,一個當權者,可以說他是完全不稱職的。
  “主公,與劉璋會面感覺如何呀?”劉玄德一回到營中,龐統即問他。
  “是個樸厚之人哪。”劉玄德只淡淡答了一句。
  不過,龐統卻從劉玄德簡短的話中讀出了另一層含義,於是反問道:“也可以說是個愚樸之人吧?”
  劉玄德眨巴眨巴眼睛,沒有接話茬儿,不過他的眼神卻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幾許對劉璋的憐憫之情。
  ——唉,真是個多愁善感的人哪。
  龐統一眼看破劉玄德胸中隱曲,於是不失時機地懇勸道:“主公!我們究竟為了什麼才驅發數万將士不遠千里跋山涉水來到此地?明日,主公可以答謝為由設宴邀劉璋前來。最緊要的是決斷!主公萬萬不可因為小義而貽誤大事啊!”
  此時法正也來到營地,一同力勸:“留守在成都的張松也派人專程送信來告知,機不可失,還說他已經做好了一切內應準備……皇叔若是不取西川,西川早晚會被張魯或是曹操所奪。事到如今,再也不可游移不決了!”
  入蜀的目的就是要取而占之。劉玄德自然不可能臨到事情的最關鍵時刻止步反悔,他只是與自己心中那一點點情義之念做拼死的抗爭。
  建安十七年春正月,劉玄德正式向劉璋發出赴宴邀請。
  中國有不少“長夜之飲”、“酒國長春”之類極富詩意的典故,可以用來形容古人通宵宴樂的盛況,可以說,這個民族的許多歷史就是用宴樂編織而成的。太平盛世自不消說了,即便是戰時,宴樂也是照舊不誤的,別離歡迎、典禮葬祭、權謀術策、生活兵法……幾乎所有這一切都是在宴會的酒桌之間被完成的。
  這年是壬辰年。
  初春,作為對前次盛情款待的答謝,劉玄德在營中設酒宴,熱情相邀益州太守劉璋。這次宴會堪稱是西川有史以來最為盛大的宴會。
  筵席上擺滿了遠自荊州帶來的南方佳釀、襄陽美餚,以及各色各樣的蜀中珍饈名饌,會場四周則是旗幡林立,裝點得十分熱鬧。劉璋及屬下文武官員一到會場,立即受到了熱情的款待。
  酒宴進行到正酣之時,龐統向法正使了個眼色,先後走出帳外。來到無人之處,二人便悄聲商議起來:“到目前為止一切順利,勝籌已然在握!切記:不需要什麼複雜的手段,只消在席間一舉擊殺就好!”
  “之前商議好的辦法已經告訴魏延將軍了,他一定會做得漂漂亮亮的!”
  “會場內一旦濺血,帳外劉璋的兵士必定群起騷動,故帳外也須做好防備,以防萬一啊。 ”
  “放心吧,我自有安排。”
  二人裝作若無其事,又回到席上。
  筵席上一片歡聲笑語,群情亢奮之中,劉璋也露出滿意的笑容,兩頰漸漸升起通紅通紅的酒暈。
  見時機恰到好處,荊州諸將席中魏延突然站起身來,醉步踉蹌地走到會場中央,大聲說道:“難得貴客光臨,不勝榮光。只可惜我軍遠道而來,今日如此雅宴竟無妙音幽韻助興,實在遺憾。在下願舞劍一曲以博諸位貴客一笑。”
  不等眾人回過神來,魏延已從腰間拔出劍,開始舞起來。
  “不好,危險!”
  這可不是鬧著玩的!看來對方來者不善,這不是盛筵,倒像一場鴻門宴!
  列坐於劉璋左右的西川文武近臣頓時顏色大變,可是誰也開口叱責不得。
  危急時刻,只見從事官張任也拔出劍,疾步躍至魏延面前,口中道:“古來劍舞必有對手。在下雖身為一介武人,不入風流,願與魏將軍對舞以助興!”說罷,便揮劍挪步和著魏延的舞步一同舞了起來。
  霎時間,只見一雷二閃,雙劍舞動著劃出兩道犀利的銀色長虹;但聞得兩劍,皓鍔交錯迸出令人心驚膽寒的奏鳴。魏延腳下剛欲往劉璋那邊移去,張任的眼神與劍鋒必定朝劉玄德這廂直射而來,透出一股騰騰的殺氣。
  ——老兄,你若是敢傷害我家主公,我這裡必先一步殺死你家主公劉玄德!
  張任無聲無語地牽制住了魏延。
  龐統望著二人對舞,對眼前始料不及的突發事情卻是叫苦不迭:“嘁……”於是他一面暗自恨恨咬牙,一面朝身旁的劉封使了個眼色。
  劉封會意,隨即拔劍起身,插入到二人中間說道:“哦,太有意思了,我也來獻一獻醜!”
  說時遲那時快,劉璋身邊的蜀中諸將一齊站立起來,冷苞、劉璝、鄧賢等幕將各自拔劍在手,虎視眈眈地瞪著對方。
  “哈哈!我也來舞一段!”
  “我也來!”
  “我也來!”
  “嘿嘿,要來,大夥兒都來吧!”
  一時間滿座皆是舞步、劍光和劍與劍相搏的鏗鳴之聲。
  劉玄德頓感錯愕,遂也拔出佩劍高高舉起,厲聲喝道:“太失禮了!魏延、劉封,今天這兒不是鴻門宴,豈可弄得滿場殺氣?我絕不容許我劉家的宗親團圓會上有殺伐之事發生!退下!都退下!”
  劉璋也對家臣幕將的無禮之舉大加叱責,再三聲言劉玄德與自己乃宗族之親,任何人不得無端猜疑,令兄弟之情受到傷害。
  當夜的宴會看似不歡而散,反倒是大大的成功,因為經過席間一段插曲,劉璋對劉玄德的信任又更深了。
  二十九無價之寶
  此事過後,西川文武大臣不斷向劉璋勸諫道:“縱使劉玄德自身無異心,可是其幕下諸將卻個個對我蜀中虎視眈眈,不如趕快找個藉口打發荊州軍隊回去,主公以為如何?”
  劉璋依舊聽不進去,並且斥道:“諸位不必多疑。倘若再揪住此事多嘴多舌,莫不是想要在兄弟之間挑起波瀾、生出點兒是非來才罷休?!”
  話說到這個分上,眾人也不敢再出聲了,只得各自對部下千叮嚀萬囑咐,務必看緊了荊州軍隊的動靜,不要放鬆警戒。
  此時,從國境葭萌關送來飛報:“漢中張魯率大軍進犯我邊關!”
  “看看,這才是真正的禍害哩!”
  劉璋非但不驚慌,相反甚至還有些許得意。他立即將消息轉告劉玄德,請劉玄德發兵相助。劉玄德毫不推辭,當即點齊荊州之兵朝國境驟馳而去。
  蜀中諸將方才鬆了口氣。
  “趁此機會我西川也須加強自保,使蜀中成為銅牆鐵壁,內外萬全之地!”眾人再三向劉璋建議道。
  劉璋拗不過眾人如此執著的勸諫,於是命蜀中名將白水都督楊懷、高沛二人及其兵馬駐留涪水關,自己則與諸將臣一起返回了成都。
  西川邊境的亂戰情形很快便傳至長江以南的東吳。
  “劉玄德的野心果然暴露了,諸位有何見教?”孫權召集東吳的重臣集聚一堂,心神不寧地問道。
  謀士顧雍提議:“劉玄德此舉乃火中拾栗,必定引火燒身,傷及自己。目下情勢尚不十分周詳,但可知荊州的兵力一分為二,其中半數人馬已經入蜀,長途跋涉之疲兵僅憑藉西川國境一帶的險要地勢與漢中張魯的軍隊裹血力戰。故臣建議,我東吳若遣養精蓄銳的將士突襲荊襄,則可一舉消滅留守敵兵,收回被他強佔的地盤。”
  “此議正合我心。諸位,即刻做好出師準備!”
  孫權的話音剛落,從屏風後走出一人,提著嗓子高聲喝道:“是誰想要加害我女兒?”
  眾人大吃一驚,隨著聲音看去,原來卻是孫權的母親、國太吳夫人。
  吳夫人氣急敗壞地對著堂上堂下君臣一干人斥責道:“你們托庇父祖之蔭坐享江東八十一州,而今豐衣足食,無憂無慮,竟然還對荊州垂涎三尺,卻不顧骨肉之情,到底是何居心?我閨女嫁在荊州,劉玄德可是我這個老母名正言順的女婿啊!”
  孫權默然不敢說話。在老母面前,他只有乖乖聆聽訓斥的份兒,商議也只得無果而終。
  ——今番暫不取荊州,他日也終有機會。
  孫權獨自躲在一間屋子內,啃著指甲,心裡暗暗思忖著。
  張昭悄悄來到他面前,低聲說道:“還可用其他計策來智取嘛。老夫人先前那番話,只不過是出於對公主的憂念,以為她遠嫁在外,便覺得如寵柳嬌花,輕憐重惜,百般愛溺。看來是老夫人想閨女了。”
  “既如此,有什麼辦法可以慰藉老夫人?”
  “主公可速遣一大將率五百騎急赴荊州,送一封密信與公主,就說母親病篤,有性命之危,朝不保夕。”
  “嗯,嗯。”
  “屆時公主倘若能將劉玄德之子阿斗也一併帶回東吳,則後來事全在主公拿捏中了,可以阿斗做人質迫其歸還荊州。”
  “此計甚妙!那派遣誰去最合適?”
  “大將周善最合適。此人力可扛鼎,膽大如斗,加之忠烈無二,命他擔此任則萬無一失矣。”
  “好!立即傳他進來!”
  孫權當即端來筆墨,給妹妹寫了一封密信。
  當日夜裡,領受了孫權之命的周善又與張昭會面,得授密計,他一點兒也不敢耽擱,趁夜便揚帆往荊州去了。
  所乘之船偽裝成去上游貿易的商船,兵士也都扮作商人模樣,兵器則藏於艙底。
  到得荊州,周善疏通關節託人牽線順利進入劉玄德府中,又花重金層層賄賂,終於見到了劉玄德的夫人。
  孫夫人聞聽母親病危,彷彿晴天霹靂,驚詫不止:“什麼!母親病篤,已經危在旦夕?”
  接著拆開兄長孫權的信,一讀之下頓時紅淚潸潸,素手顫抖,雙頰似象牙般慘白無血。
  “請夫人儘早趕回東吳,太夫人無時無刻不在呼喚您的名字,期盼氣息尚存之時能再見上夫人一面哪!”
  聽了周善這番話,孫夫人愈加顯得為難和痛苦:“我一刻也不想耽誤,只盼能早日回去。可是周將軍,我該怎麼辦呀?”
  周善說道:“假使夫人生有一雙翅膀,恐早已飛回太夫人身邊。無奈長江雖湍急,乘船而行只怕也須花費好幾日。所以夫人務必即刻動身,再遲恐將趕不上見太夫人最後一面了!”
  “可是……我夫君眼下遠征入蜀,不在城內呀。”
  “此事只好容主公以後出面致歉了。夫人事親至孝,相信不會招來斥責的。”
  “還不知道孔明會怎麼說哩,如今荊州由他嚴加防守,任何人出入都得通過他呀。”
  “倘使告訴他知道,則夫人就走不成了!他只會考慮自身職責所在,斷斷不會容許夫人回東吳的!”
  “若是當真能飛回去就好了!……週將軍,可還有其他良策? ”
  “其實,在下早已想到此事若循常規肯定行不通,故此按照張昭指示,已經安排好一艘快船停泊在江岸,只待夫人下定決心,即刻便引夫人登船返國!”
  孫夫人一心想返吳探母,故而什麼都顧不上多考慮了,她當即收拾行裝。周善一面留意各門的動靜,一面在旁催促提醒道:“對了,小公子也不妨一同帶回去吧!太夫人聽說劉皇叔有一子,甚是可愛,一直想親眼見一見,親手抱一抱哩。”
  孫夫人這時一顆心早已飛向東吳,無論周善說什麼她都一一聽從照辦。昔日被譽為巾幗不讓鬚眉的東吳長公主、窈窕難掩英氣的夫人,遠嫁他國之後,一旦聞聽母親病篤,卻又顯露出了柔弱女子的本色。
  黃昏時分。孫夫人一手抱起年方五歲的阿斗公子,登上車輦,悄悄潛出了城。隨嫁而來的三十多名侍女,個個腰揣短劍,背負弓箭,趁著夜色急急地行路。
  來至沙頭鎮碼頭,只見江中船上燈火在黑黑的水波間搖曳。
  不多時,聽得蘆荻沙沙作響,一艘快船從蘆荻叢中駛過來。又是“嘎吱嘎吱”一陣轆轤聲起,船帆像大鳥的翅羽一般張了開來。
  “停下!前面那艘船快停下來!”驀地,岸邊的黑幕之中傳來一片人馬雜沓聲。
  周善站立船頭,向船夫喝道:“快!快把船撐出去!”
  岸上人影幢幢,越聚越多,為首一人巍然而立,顯得特別高大勇猛,他便是江陵守將常山趙子龍。
  “餵!等等,停下來!”
  趙雲一路追著船影,驅馬沿江而馳,麾下將士也眾口一詞嚷道:“快追啊,千萬別讓那艘船跑了!”
  追了十里,來到一處小漁村。
  趙雲棄了馬,縱身躍上江邊一艘漁船,命令漁夫:“快朝那艘船劃過去!”
  東吳的船鼓足了船帆,順水而下。趙雲的小船一靠近,船上周善便手執長戈指揮兵士:“快刺他!放箭射死他!”
  列於船舷兩旁的東吳兵士聞令,紛紛張弓挺戟,奮力抵禦,不讓小漁船靠攏,而吳船則趁勢加快速度,劃過水面,向下游駛去。
  趙雲丟開槍,拔出腰間的青口寶劍,將如急雨般射來的箭矢一一斬落,就在小漁船船頭將要撞上吳船船腹的瞬間,他大一聲喝:“餵!你們等著!”喝罷,
引言 使用道具
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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騰地一下飛身躍至敵船上。
  吳兵見他怒目而視,形象猙獰,便不顧一切逃散開去。趙雲睥睨四周,大踏步衝入船艙,瞪起似銅鈴一樣的雙眼,大聲道:“夫人這是欲往何處去?”
  隨著趙雲響雷般的吼聲,夫人懷中酣睡的阿斗突然被驚醒,哭了起來。侍女們也嚇得個個蜷縮在角落裡,戰栗不止。
  夫人則厲聲斥道:“趙雲休得無禮!倒是你這般氣勢洶洶的想做什麼?!”
  “夫人不向負責留守城中的軍師知會一聲,便擅自出城,況且登乘東吳船隻下江而去,身為皇叔夫人,豈不是有失凝穩呀?”
  “東吳太夫人病篤,恐朝不慮夕,我心憂母危,才無暇知會軍師便登船返吳。難道我探視病篤的母親也不可以麼?”
  “既是如此,何必帶著小主人同往?對皇叔、對荊州來說,小主人乃無價之寶。當年當陽長坂坡一戰,末將拼著性命從百萬敵軍中救他出來,今日請夫人將小主人交給我帶回去吧!”
  “住口!”夫人巧目圓睜,發怒道,“量你不過是帳下一武夫,怎敢管我劉家的家事!”
  趙雲回說:“夫人要走便走,末將不敢阻攔,只是小主人乃千金之軀,任誰都不能將他帶往國外!”
  “什麼國外不國外?東吳與荊州雖有疆界,但我與皇叔已結為夫妻,還分什麼彼此?”
  “不管怎樣,小主人就是不能讓夫人帶走!快還給我!”
  “你說什麼……”夫人又驚又怒,轉身向侍女們下令,“快將這無禮之徒給我趕走!”
  不想趙雲上前一把將阿斗從夫人膝上搶下,抱於自己懷中,隨即衝出船艙,奔至船尾,卻見小漁船已經被水流沖遠。
  夫人及侍女哭喊著追上甲板,同時喚來一眾東吳兵士,在身後緊逼不捨。
  此時,快船鼓滿風帆,風生水順,在江面上疾速而行。
  “誰敢靠近,我便將他劈作兩半!不要命的只管上來吧!”
  趙雲一手揮舞青口寶劍,一手護住阿斗,與吳兵僵持著。槍戈劍弓,所有的武器一齊指著趙雲,但因他英氣逼人,吳兵只能遠遠圍住他,卻沒有一人膽敢近前來。
  不知道什麼時候,十餘艘快船從附近村落碼頭駛出,呈扇形散開,漸漸朝這裡靠攏過來。
  隨著船陣越駛越近,鼓聲人聲清晰可聞。
  “不好,今番中了東吳之計!”趙云不禁愕然,臉色也大變。
  眼前除了拼力死戰,直至兩亡以外,要不便是懷抱阿斗縱身跳江了。
  正在此時,從江面上傳來一個聲音:“東吳的船隻請稍待!想趁我家主公不在之時將小主人帶到何處去?燕人張飛在此,趕快將船停下來!”其聲隆隆,彷彿龍神在怒吼。
  “噢,是張飛呀!”
  “趙雲,我來也!”
  原來張飛在江邊巡哨,聞聽得消息,立即率船來至江口,正撞著吳船,急忙截住。一聲呼應,張飛麾下諸將士當即拋出鉤繩,四面八方將吳船勾住。
  張飛提著丈八長矛躍上吳船船頭,周善拖刀迎上來,卻如螳臂當車一般,張飛大喝一聲,抬手一挑,周善的首級便自蛇矛尖飛了出去。
  “還有你們這些蟲豸!”
  張飛瞪大了眼睛,揮矛往吳兵刺去,銅鏡般的雙眼指向誰誰便頓時丟了性命。東吳兵士恍如聞得腳步聲的蝗蟲一樣,滿船亂竄亂逃。
  “一個也別想逃走!”殺起敵來毫不眨眼的張飛踩著血泊,在亂屍中橫行往來。
  最後看見孫夫人被眾多侍女圍護著,僵立在船尾一個角落。
  “……”
  “……”
  孫夫人心懷必死之念盯視著張飛,張飛卻雙眼瞪得大大,一點兒也不迴避。
  對峙了一會兒,張飛開口道:“嫂嫂不以我哥哥為重,趁哥哥不在時擅離荊州歸家,這是何道理?莫非東吳的婦道就是這樣的麼?”
  “……你身為家臣,對主子說話怎敢如此放肆?敢情這便是你的為臣之道麼?”
  “我拼死保護主公家人,怎麼便不是為臣之道?即使是嫂嫂,私自出城就是不對!快點兒回去,若是不回,莫怪張飛拖也要將你拖回荊州去!”
  夫人臉色蒼白,顫聲說道:“出城事非得已,三弟莫怪罪。只因家母病危,料將不久於人世,所以才不顧一切返吳探視而已……倘若三弟強行阻攔,非要帶我回荊州,我情願縱身長江,寧死也不從!”
  “什麼?嫂嫂要投江?!”張飛也被嚇了一跳,於是向趙雲招招手,“趙雲,你過來一下!”
  “什麼事?”
  “如何是好?嫂嫂若當真投江而死,你我豈不是有悖為臣之道?”
  “這是當然!再說她總是皇叔的夫人,即使只考慮皇叔喪妻之痛,你我也不能見死不阻呀!”
  “那就只將小主人帶回去,讓嫂嫂獨自返回東吳去探母好了。”
  “也只好這樣了。”
  於是張飛轉身對夫人說道:“嫂嫂的夫婿乃是大漢皇叔,我等自然不敢為難嫂嫂,只好謹遵臣節,在此與嫂嫂道別了。事情辦完之後,還望嫂嫂早日回到哥哥身邊來!”
  說罷,再轉身對趙雲道:“趙雲,我們回去吧!”
  話音剛落,張飛便騰身跳上快船。趙雲懷裡抱著阿斗,也跳上另一艘快船。
  頃刻間,十數艘快船首尾相連駛離吳船,不多時便停靠在油江口,棄船登岸,改乘馬匹回到了荊州。
  “太好了!這實在太好了!幼主能平安回來,全是二位的功勞,辛苦了!”孔明又將事情的詳細經過寫成書信,即時派人快馬送往駐守在葭萌關的劉玄德處,向他報告。
  三十焰焰紅日
  吳侯之妹、劉玄德的夫人,終於回到了東吳都城。
  二人相見,孫權立即問道:“周善怎麼樣?”
  “歸途中在江上遇到張飛和趙雲阻截,周善不幸被殺!”
  “為何不帶阿斗一同回來?”
  “阿斗也被他二人截了去!……先不說這些,母親的病怎麼樣了?我想馬上就看到母親!”
  “可以啊,上母親的后宮去就行了。”
  “那麼……身體如何? ”
  “很好啊!非常康健。”
  “哎……康健?”
  “待母女二人見了面好好談吧。”
  雖說是兄妹,但孫權並無半點兒牽情廝纏,將妹妹趕入后宮,自己便朝議事廳走去,向聚集在那裡的群臣宣布:“值劉玄德遠征不在荊州之際,我妹被其家臣驅趕,業已返回東吳,由此我東吳與荊州不再有任何親緣。故我欲即刻興兵進攻荊州,收回荊襄,一舉解決多年的懸案,望諸位進獻良策。”
  調兵之事商議到一半,忽從江北傳來消息:“曹操起大軍四十萬,正在南下途中,欲來報赤壁之仇。”
  會場的氣氛登時緊張起來。恰好此時,內務吏又來報告:“先前辭疾回家休養的重臣張纮,於今晨病故。臨終前有遺書一封上呈主公。”
  “什麼?張纮死了?!”
  張纮是東吳建業稱王以來的功臣。孫權不由得灑下兩行淚,含淚打開張纮的遺書。
  張纮在遺書中先是感謝君恩,隨後建議,吳的都府理應遷往中央,以盡佔地理之利,而遍考諸州莫如秣陵(今江蘇南京附近)最合適,其地山川有帝王之氣,可為萬世之業。此遷都之議乃自己臨死前對主公最後的酬恩。
  “真乃忠良之臣啊!張子綱勸我遷居秣陵,我如何能不聽從!”
  孫權於是一面繼續留意戰機,一面命人在建業(今江蘇南京)築石頭城,將居府遷往那裡,都城的百姓也一同遷移。
  另外,又聽取呂蒙的建議在濡須(今安徽巢湖與長江之間)水口一帶築起長堤。這幾樁土木大工程不分曉夜,每日耗費數万人夫工匠,東吳力之盛由此可見一斑。
  自然,這也是為了防患於未然而進行的國防工事,此“患”便是曹操的南下。
  至於曹操,早就想進行他盼望已久的南征以及報赤壁鏖戰之仇,故而一刻也沒有放鬆軍備擴充,如今已經擴至四十萬大軍,並且處於隨時可以徵發的戰時狀態。
  正當四十萬大軍預備離開許昌踏上南征之途時,長史董昭向曹操獻諂進言道:“自古以來,人臣未有如丞相之功者,雖周公、呂望亦莫可及也。櫛風沐雨,三十餘年,掃蕩群凶,為百姓除害,使漢室復存。豈可與諸臣宰同列乎?合受魏公之位,加\'九錫\'以彰功德也。”
  無論多麼了不起的英雄豪傑,隨著年齡和境遇的推移,作為一個人與生俱來的平凡的弱點總會變得越發明顯——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遙想當年,曹操只是宮內一介小官僚,雖出身貧寒、地位低下,然而胸中卻懷有鴻鵠大志,每遇為了飛黃騰達而巧言令色諂媚上司的同輩,便嗤之以鼻——大丈夫何至卑猥如此!而對聽見部下諛辭則眉開眼笑、喜不自禁的上司,更覺得愚鄙不堪,打心底里唾棄他。
  事實上,青年時代的曹操確曾是一位氣吞虹霓、英氣爽邁的奇男兒。
  如今的曹操又如何呢?赤壁鏖戰前,船上賞月之時,曹操業已切膚般痛感自己韶華老去,已不再有青年時代那般敢於面對逆境嘯詠的龍驤虎嘯氣概,卻變得喜聽甘言美語,對逆耳之言則喑惡叱吒,充耳不聞。其地位與權勢較之昔日鄙夷、唾棄的上司更高、更盛,可謂位極人臣,無人可比,殊不曉得不知不覺之中他對於巧言令色的諂諛的歡欣也有過之而無不及。
  眼下,董昭建議他“受魏公之位,加\'九錫\'”,曹操不加多思便欣然接受。於是,向朝廷上表自請尊公之位、加九錫,結果自然是如願以償。自此,曹操被尊稱為“魏公”,出入皆有九錫儀仗相護。
  那九錫儀仗究竟是什麼呢?
  一是車馬,指大輅(車轅上用來挽車的橫木)、戎輅各一,即金車、兵車各一輛,以及黃馬八匹,賜予有德行者;二是衣服,指袞冕之服,外加赤舄一雙,賜予能安民者;三是樂則,指定音、校音器具,賜予使民和樂者;四是朱戶,指紅漆大門,賜予民眾多者;
  五是納陛,指特製的登殿時所用陛級,賜予能進善者;六是虎賁,指守門之軍虎賁衛士三百人,賜予能驅退惡者;七是斧鉞,指斧、鉞各一,賜予能誅有罪者;八是弓矢,指特製的紅、黑色弓箭,賜予能征不義者;九是秬鬯,指供祭禮用的香酒,以珍稀黑黍和郁金草釀成,賜予孝道備者。
  侍中荀彧聞之憂心忡忡。他是以冷靜的眼光注視著曹操漸漸演蛻得與過去迥然不同的唯一的忠良之臣。
  “丞相,您是不是真的上了年紀?”
  “此話怎講?”
  “臣以為丞相似乎變愚了。”
  “你是說我加九錫之禮的事?”曹操不由得勃然而怒,氣得臉色都變了。
  荀彧淡然地答道:“正是。臣聞功愈高者愈當謙退才是。丞相雖三十餘年來盡忠於漢室,為萬民所崇仰,倘若當退謙而不知退謙,則過往的一切都將被視作只是為了自身的慾望所採取的策略罷了。弱冠不惶懼生死,不迷妄富貴,百戰苦鬥,方才成就今日之偉業,丞相的英雄精神與節操怎可輕擲卻而去換取門前的浮飾和往來的虛榮呀?這豈不是人生最大的悲劇麼?”
  荀彧含淚勸諫,但曹操卻拂袖而起,招呼近侍:“餵,叫董昭來!”說罷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自此以後,荀彧便稱病不出,閉門不納,將自己關於家中。建安十七年冬十月,曹操即將發兵南下征討東吳,又派人召荀彧隨軍同行,荀彧堅辭不從:“恕在下病沉無法參與”。
  於是又有使者來到荀宅,送上一個盛食物的盒子,口稱:“這是魏公的一點兒心意。”
  盒子上貼著一張紙,上書“曹操親封”幾個字。荀彧打開盒子,裡面卻是空空如也。
  “丞相之意在下心領了……嗚呼!”
  當夜,荀彧吞毒自盡。
  南征大軍分水陸兩路向東吳進發。途中,許昌方面給曹操送來急報:“荀彧死了!”
  “……是自戕而死的麼?”曹操閉起眼睛,雙眉緊鎖。沉默許久,才不無苦澀地說道:“荀彧今年剛好五十歲呀。真是太遺憾了!傳令厚葬荀彧,諡敬侯!”
  此外便再也不說一句話,看來曹操心中頗有悔意。
  經過連日行軍,曹軍來至東吳邊境,面對濡須長堤一字兒排開,布下兩百里寬的陣腳。
  “先看看敵勢再說。”曹操登上山坡,遙望東吳營寨。只見長江幾多支流如曲腸盤縈,在曠野之中百折千迴,其中最大一條江流上停泊著數百艘兵船。敵方以此處為守備中樞,水陸兵勢充足,舉凡船櫓欸乃之處便見旌旗翻捲,輝映晴天,刀槍霜寒之處定聞人馬鼎沸,聲震萬里。令人不禁遐想,莫非此處的遍地草木也會為了保家衛國而奮起疾戰吧?
  “嗯,東吳不愧是南方一大強敵,瞧這般旺盛士氣,還真的不可小覷哩。各位務必努力奮戰,不要再像赤壁鏖戰那樣出現任何差池才是啊!”
  曹操一面朝山下走去,一面告誡隨行左右的諸將侍臣。
  就在此時,轟然一聲,不知從哪裡射來一發石炮。聽炮聲,似乎其火藥的威力較之北國早已有過之而無不及了。
  “嗷——!嗷——!”
  曹軍諸將士尚來不及發出騷動,山麓附近的江面上突然喊聲四起,早已隱藏在蘆荻叢中的無數小艇齊齊劃出,東吳的精猛水軍越過大堤向這廂突馳而來,宛如朝曹軍主陣地插入了根楔子一般。
  “不必退卻,奇襲之敵定只有少數人馬!”
  曹操下得山來,傲然立於隊伍最前方,並且制止住己方陣腳的潰亂。
  此時,前方大堤之上出現一簇人群,青羅傘蓋下被左右眾將如星雲拱衛的正是吳侯孫權。孫權一見曹操,便策馬奔上前,對著曹操高聲叫道:“赤壁敗將,居然還苟且偷生活在人間哪?”
  曹操循聲投眼一瞥,只見對方碧眼、紫髯、體長、腳矮,外加一股南方人特有的精悍氣兒。孫權手中舞著一杆槍,像石彈似的往前直衝。
  “來者何人?!”曹操故意大喝一聲道。對於比自己年輕許多歲的孫權,他不屑執劍槍與之格鬥,只是想擺弄一下威勢,隨後便閃身回陣來。
  “曹賊!不要讓他跑了!”
  察覺到曹操的心思,韓當、周泰二人隨即從孫權身旁奔馳而出,分左右兩路往曹操身後穿插。
  眼看曹操身陷危境,曹軍登時擂響鉦鼓,諸大將則趁勢朝孫權的身後奔襲過去。一時間,兩軍陣腳犬牙交錯,亂作一團,曹軍猛將許褚乘亂揮刀敵住韓當和周泰,將其逼退,救出曹操,回到己方主陣。
  這天夜裡,東吳兵士趁黑再次突襲,並將曹軍四面曠野和營寨等放火燒了個滿天紅。
  遠征到此的曹兵本來已困憊不堪,出其不意加上昏盹迷糊,登時被吳兵衝盪得七零八落,丟下無數死者,倉皇后撤五十餘里。
  “想不到,我曹某人竟又吃此敗仗!”曹操悶悶不樂地自責。一連數日,曹軍堅守陣地不敢往前移動,而曹操則將自己關在屋子裡,瞪著眼睛在兵書上掃來掃去,冥思苦想。
  曹操在祈求什麼。誰都看得出來,曹操在為一時苦無天外神來之妙計而煩悶。
  程昱躡手躡腳走了進來,輕聲道:“丞相想必神疲氣苶,不如歇息一會兒吧?”
  “……哦,是程昱啊。眼下我軍對東吳之堅陣盛勢毫無辦法,此前接戰對其銳利攻勢也只是勉強招架住啊!你有什麼妙策?”
  “嗯,此番起兵一拖再拖,實在遷延太久了,這才使得東吳得以傾全力加強國防,並且修築了濡須長堤。既如此,不如暫時引兵返回,以後覷準時機再圖南征。不知丞相以為如何?”
  當晚,曹操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見一輪紅日挾著風裹著雲,從空中墜入江心波濤之間。他睜開眼睛,驚醒過來。
  翌日。曹操帶著五六十騎隨從巡查營陣時,漫無目的地來到江畔。
  一輪紅彤彤的太陽恰好正欲從大江上游的群峰間斜垂西落。曹操不由得憶起昨夜的夢來。
  “昨夜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卻不知是兇還是吉呀?”他問左右眾將。
  正在說話間,落日的餘暉與大江的波光交相映襯,在遠處彷彿火燒一般灼得人暈眩睜不開眼睛的霞光之中,忽然露出一面旗幟,接著又是一面、兩面……無數的旗幟翻捲如濤。
  “不好!敵兵來了!”不消說,正是東吳大軍再次出陣了。
  為首的將領頭戴黃金盔,身披紅戰袍,以鞭一指曹操揶揄道:“是何人膽敢來犯我江南?”
  “是孫權啊,我乃曹操是也。此天子之軍,奉天子敕命,前來征討不尊王室的逆賊!”
  “哈哈哈!真是叫人笑破肚皮!”孫權哄笑道,“天子之尊,盡人皆知,故假借天子之名而欺瞞天下者,人所不容!地也不容!天更不容!我孫權也不會容許!人中第一惡人曹操,趕快將頭伸來吃我一刀吧!”
  曹操聞聽此言豈能不怒?再強忍也著實忍耐不住啊。結果,不知不覺又中了敵人設下的圈套,這一日的激戰仍舊以曹軍的慘敗而告終。
  “唉!今番遠征丞相好像全無往昔的威勢了!”諸將不禁悄聲嘀咕起來。
  有人說,莫不是兵發許昌之際荀彧吞毒而死的噩耗給丞相心裡投下了某種陰影?
  且不論如何,事實上這一年直至歲末,曹軍始終是連戰落北,吃了許多敗仗。
  至建安十八年正月,戰況仍舊毫無明顯改善。至二月,又因每日豪雨滂沱,寒濕連綿,雙方都不得不休戰而進入僵持。
  這期間的大雨之盛,幾乎打破了人類有記載以來的最高紀錄,日夜不歇,營帳、馬厩等全被雨水沖了去,曹操只得下令紮起竹筏,將營寨撤至遠處的半山坡上。
  時日一長,接下來便發生兵糧短缺,兵士中間更是刮起了思鄉之風。
  諸將意見紛紜,莫衷一是,有的勸曹操收兵,有的則說目下已經春暖,正好相持,即便以死去的馬匹充飢,也務必堅持不可退歸,待時節進入陽春再激勉士氣一決勝負,否則此次南征便毫無意義了。
  猶豫不決之時,孫權派人送來了一封書信。信中寫道:孤與丞相,彼此皆漢室之臣。丞相不思報國安民,乃妄動干戈,殘虐生靈,豈仁人之所為哉?即日春水方生,公當速去。如其不然,復有赤壁之禍矣。公宜自思焉。
  建安十八年春二月吳侯孫權書
  放下書簡,不經意卻又發現背面還批有兩行字:足下不死,孤不得安
  曹操不由得發出苦笑。
  “收兵返都!”第二天曹操便爽然下令撤軍。與此同時,眼見曹軍已撤,吳兵也起程返回秣陵。
  孫權自信心大增,召集群臣商議道:“連曹操也畏我東吳無功而返。眼下劉玄德尚在西川之境活動,不如再接再厲趁此機會進攻荊州吧?”
  東吳宿老張昭每每總是在關鍵時刻對年輕氣盛的孫權加以勸誡,這次卻一反常態建議道:“主公可修書一封給西川的劉璋,就說劉玄德請聯結東吳以為後盾,看來其對西川是志在必奪,如此一來必令劉璋對劉玄德產生乖疑而攻之。與此同時,再給漢中的張魯去一封書信,只表願意提供軍需物資,叫他向荊州進兵。——先教劉玄德前後受夾,首尾不能救應,挨苦他一陣子,再從容不迫輕取荊襄,此乃最上之策矣。”
  三十一上策·中策·下策
  葭萌關位於四川與陝西邊境,如今,漢中張魯的人馬與代蜀鎮守邊關的劉玄德大軍便在此憑險對峙。
  攻亦難,守亦難。兩軍惡戰苦鬥,互不相讓,很快便過去了數月。
  “有消息說曹操的曹兵已經南下了,與東吳兵馬在濡須隔堤相峙,正戰得不可開交呢……龐統,我們該怎麼辦啊?”劉玄德聞訊問龐統。
  因孔明留守荊州,龐統現在是劉玄德唯一可以隨時問計的軍中參謀。
  “遠在江南的大戰與此地的戰局有何關係?”
  “大有關係啊。”
  “主公為何這樣說?”
  “你想,倘若曹操勝了,一定會掉轉槍頭吞併荊州的吧?反之,倘使東吳孫權取勝,必定也會乘勢佔領荊襄——這不是明若觀火,再清楚不過的麼?所以無論誰勝誰負,對我荊州來說,都是事關存亡的大危機啊!”
  “有孔明在,主公不必擔憂。若是孔明聞聽主公遠在徵地卻如此心憂荊州留守之事,勢必喟嘆不已:難道自己就如此無能,絲毫不能為主公分憂解難麼?”
  “那倒不是……”
  “在下以為,莫若就利用此消息,馳書去劉璋處,就說曹操揮師南下,吳侯孫權求救於荊州。東吳與荊州本就是唇齒之邦,加之又有姻親之理義,故不容不急回馳援——只是對付曹魏大軍,區區數万兵馬實在難以抵擋,且糧草不足,懇請益州太守劉璋看在同宗之誼上,速發精兵三四萬外加糧草十萬石相助。主公可如此這般試一試……”
  “這豈不是獅子大開口啊?”
  “主公與劉璋既有同宗之誼,加之此番出兵代其鎮守邊關之恩,無論如何也須這等要求,才能試出劉璋的真心呵。只消借得軍馬糧草來,後面的事情龐統自有妙計。”
  “嗯,好吧!”於是派了使者往成都去。
  來至涪水關,關門上監視山麓下道路的哨兵以手搭起涼棚一瞧,“有手持小旗的使者來到關前,像是劉玄德的荊州部下,許他過還是不許他過?”哨兵向蜀將楊懷、高沛二人如此報告道。
  二將整日駐守在山中無聊,此刻正在下棋解悶兒,一聽說是劉玄德的部下,立即將眼睛瞪得大大的,倒將哨兵訓斥了一通:“且慢!千萬不可擅自放他過! ”隨即二人將頭湊在一起商議起來。
  使者不得已將劉玄德的書信呈給把守關門的蜀將審看,不如此對方便死也不放過關。高沛與楊懷二人看了書信,命令哨兵:“放使者通過!”
  說罷,將書信還給使者,楊懷卻率領一隊人馬一同隨行:“本將願護送使者至成都。”
  如今西川,上上下下反劉玄德之風頗為盛行,楊懷也是其中的一人。待一到成都,楊懷即來到劉璋面前進言道:“劉玄德要求借給數目龐大的軍馬與糧草,主公萬萬不可答應!劉玄德本就來意不善,倘若再藉與他,無疑是在他的野心之火上添一把乾柴!”
  劉璋的態度依舊曖昧不清、猶豫不定,口中仍是不住地反复嘮叨著拒敵的恩義與同宗之親,等等。見此情景,一名侍將忍不住語氣嚴厲地嚷起來:“主公!不要拘於私情而致令國破家亡啊!倘使給了他糧草,借了他兵馬,就等於任由他來蹂躪我蜀中!”此人姓劉名巴字子初,是零陵人。
  一旁的黃權更是舌燥唇焦地勸諫道:“楊懷、劉巴之言才是真正憂國憂君的盡忠之言哪!主公,萬望賢察啊!”
  由於群臣一致反對,劉璋也不得不聽從。不過,又不好直坦坦地拒絕,於是挑選了四千名根本無法作戰的老朽之兵並一千石穀子,外加一些幾如廢物的馬俱武器等,裝上車輛,隨使者一同至劉玄德處。
  劉玄德勃然大怒。劉玄德發怒是難得一見的。
  他當著使者的面,將劉璋的返信撕得粉碎,丟在地上。
  “我荊州之軍不遠千里來蜀,為了西川而戰,勞心費力,消耗了眾多的人命與財物,如今只這麼一點點要求他居然都不肯答應,積財吝賞,盡是這些拿不出手、有名無實的東西,究竟是何道理?倘若兵士看在眼裡,叫我如何去激勵他們效命死戰?——你即刻回去,將我的話轉告劉璋!”
  負責押運的糧草官狼狽不堪地逃回成都。
  龐統說道:“素聞劉皇叔仁心慈顏,從來沒有發怒過,今日毀書發怒可是件稀罕事情啊。不知將做如何打算?”
  “偶爾發怒一回也不壞嘛。——對了,後面怎麼打算我可是腦子裡空空如也,先生有什麼良策?”
  “在下有三條計策,任由主公自擇而行。第一,事既已至此,我軍不妨日夜兼行直奔成都,不管三七二十一給劉璋來個突襲。此事定然一舉而成,故為上策。”
  “嗯,嗯。”
  “第二,我軍詐稱返回荊州,將遠征兵士全部集中起來,而這正是楊懷、高沛等人向來所希望的,故一定會強掩心中歡喜,嘴上卻依依不捨前來送行,屆時將此蜀中二名將當場斬殺,隨後起兵往蜀中去,一舉佔領涪水關— —此乃中策。”
  “嗯,還有一計呢?”
  “暫且先退兵返回白帝城,加強荊州之守備,然後靜觀事態,再思量下一步計策另圖進取——此乃下策。”
  “下策不足取。……不過,上策又過於驟急,萬一有個閃失就一敗塗地了。”
  “那就用中策。”
  “中庸,也頗合我平素為人之信條。”
  隔了幾日,一封書信送至成都劉璋手上,是劉玄德派人送來的。信中稱吳境的戰況愈演愈烈,且有擴大之勢,荊州眼看處於危急之中,若再不馳援則必失陷無疑,故請劉璋另擇蜀中良將駐守葭萌關,自己將率兵即刻返回荊州。
  “你們看看,劉玄德要返回荊州了!”劉璋不由得心裡發酸。
  然而反劉玄德的勢力卻在心裡暗暗地高唱凱歌。
  唯獨一人感到鬱悶,他便是生生將劉玄德大軍巧妙地引入西川的張松。他的處境顯然不妙。
  “對,只有這樣!”
  張松回到家中,鋪陳好紙筆,決意給劉玄德寫一封書信。信中大致意思是:今大事已在掌握之中,何故突然要返回荊州?好不容易進行到這一步,如今棄此而回,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前功盡棄了?松實感遺憾。望皇叔疾速進兵直取蜀中,執鞭作牧,成都的有識之士皆翹首以盼,以為內應,萬勿自誤!
  ……
  不及書寫完畢,門外傳來一聲通報:“有客來也!”
  張松慌忙將書信揣入衣袂,步至客廳一瞧,原來是嗜酒如命的哥哥張肅,已經獨個兒把著酒瓶自酌自飲起來。
  “哦,是你呀。”
  “你好像臉色不太好嘛!”
  “唉,公務繁忙,頗覺憊倦啊。”
  “憊倦的話喝酒嘛!來,陪大哥一塊兒喝幾杯!”
  張松不禁端起了酒杯。張肅屁股沉,久坐不去,張松喝著喝著不覺已有醉意,其間上了三趟茅廁。忽然張肅起身告辭。去後隔不多久,一簇兵士就擁了進來,不容分說便將張松按住,連同家人、僕役等一個不落,統統捉了去。
  第二天,成都鬧市上演了一場當街處斬罪犯的慘劇,犯人便是張松及其一家。罪狀書中稱張松乃賣國之賊。市井中則到處流傳著密告者即張松哥哥張肅的小道消息,說是張松喝醉了不小心從衣袂中滑落一紙親筆書信,那便是問斬的罪證。
  三十二酒中別人
  卻說劉玄德提兵離了葭萌關,來至涪城城下,將人馬匯攏在一處,先命人給駐守涪水關的蜀將高沛、楊懷二人送去一封書信,只說:“想必二位將軍業已聽說,我軍決定速回荊州。明日從涪水關過路,乞二位將軍高抬貴手放關通行。”
  高沛看罷信,高興地一拍手道:“楊懷,這可是個絕好的機會!明日劉玄德將通過此地,我二人佯作犒享其遠征之勞,設下酒宴,待他來時當場刺殺!這也是為我西川剪除後患啊!千萬小心,務求成功。”
  二人摩拳擦掌,只盼著黑夜快快破曉。
  翌日,劉玄德與龐統並轡而行,走在大軍隊伍中央。一面行,一面交談著什麼,向著涪水關款款而來。
  猛然間,一陣山風吹來,將馬前帥字旗的旗桿折斷了。劉玄德眉間堆起一團愁雲,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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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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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統笑著答:“這是蒼天預先將兇事告知,故非凶兆,而應當看做是吉兆呀——在下以為,一定是楊懷、高沛二人有刺殺主公之意,主公萬萬不可疏忽啊!”
  “此事不足慮。”於是劉玄德披上鎧甲,佩起寶劍,一副惡鬼羅煞都不怕的裝束以為防備,隨後繼續著鞭催馬前行。
  龐統則向幕將魏延、黃忠等做了一些吩咐,防止不測。
  前方山峽間已望見關門,涪水關近在咫尺了。這時,一隊人馬擎著錦繡大旗,奏著樂,朝這廂迎上來。
  為首一員將領口中道:“來者是今日將返荊州的劉皇叔吧?楊將軍、高將軍略備薄酒粗食,命在下特在此迎候,以慰遠途之勞,還望劉皇叔受納。”
  龐統出列代為寒暄:“哎呀,如此厚禮實在叫我等過意不去!想必皇叔一定會高高興興接受的。請代向高沛、楊懷二位將軍轉致謝意。”
  “在下將這些酒肴等物先送了過來,過後二位將軍還要親自來軍中勞慰。”
  說罷,將酒瓶、小羊、整隻的烤雞等堆成山似的擺在道旁,然後才回返去。
  荊州將士支起帳幕,打開酒,就著山野間的景緻,一面相互碰杯,一面歇息。
  此時,楊懷、高沛帶著三百名隨從兵士出關,“啊呀,皇叔回荊真是令人遺憾哪!今日,就犒請各位將士敞懷痛飲,以表我等惜別之情!”二人若無其事地前來勞慰荊州將士。
  走進帳幕,只見將士們酌杯正歡,劉玄德似乎也一反常態喝了不少,龐統在一旁露出擔心的神情。不知什麼時候,關平、劉封二將離開酒席,來到帳外,將隨楊高二人帶來的守關蜀兵引至遠處。
  隔了不多時,關平與劉封從帳幕後面躍出,大喝一聲道:“刺客!束手就擒吧!”
  說時遲那時快,兩人一個上前飛腳踹翻了楊懷,一個撲倒高沛將其雙手反剪,綁了個結結實實。
  “做什麼?對客人焉得無禮!”楊怀大聲叫囂著。
  關平也不答話,伸手去探他懷間,果然搜出一柄密藏的短劍。不消說,從高沛身上也搜出短劍。
  “為何暗藏凶器進入帳內?”
  “劍乃武人護身之物,攜之有何不可?”楊懷猶不肯屈服。
  關平、劉封二人不約而同從腰間拔出長劍:“武人的護身之物乃此堂堂正正的佩劍,此劍專為代天誅殺你等卑劣之人而鑄!還不快快伏誅!”
  說罷,將二人拖出帳外,也不多費口舌,手起劍落,將兩人首級斬落在地。
  “主公為何凝默無語?”龐統問劉玄德。
  “楊懷、高沛二人方才還在一起飲酒,現在卻已變成了無頭屍首,一想到此心裡總不是滋味呀!”
  “主公如此悲天憫人,真想像不出還是身經百戰之人。”
  “哎,戰場上自然就不一樣了嘛。”
  “這裡也是戰場!我軍尚未佔領涪水關哩。”
  “隨高沛、楊懷一同來的三百名守關兵士怎麼樣了? ”
  “一個不落全都拿下。此刻正好酒任他們喝、好菜任他們吃,一個個都高興得很哪!”
  “為何對這些俘虜如此款待?”
  “黃昏之前且任他們吃喝高興去吧,待到天黑,我有一計還需用著他們哩……”龐統壓低聲音對劉玄德耳語了幾句,劉玄德不住地點頭,連稱“妙計!”
  一直到日暮,帳幕四下歌聲迭起,歡語不絕,誰也不知道酒宴會持續至何時。
  “星星出來了!”角笛一聲吹響,龐統集合起全隊人馬,緩緩地逼近涪水關。
  隊伍最前方是被俘的三百名守關兵士,此時已經完全倒戈,徹底成為龐統計中的主角。他們來至陡壁陡崖似的關門下,便紛紛高喊起來:“楊將軍、高將軍有急事回來了,速速打開關門!”
  “噢!稍等!”對晝間發生的事情尚毫不知曉的關上蜀兵一見是自己人,沒有半點兒遲疑便將厚重的鐵門敞開了。
  “快衝進去!”隨著喊聲四起,荊州兵馬像潮水般一擁而入,幾乎兵不血刃便將涪水關佔領了。
  劉玄德旋即將眾將士分別部署於各個要害地方。
  “西川已在我軍掌握之中!”劉玄德振臂一呼,眾將士三唱凱歌,歡欣雀躍的呼聲響徹山谷。
  庫房中的美酒被端了出來,眾將士再次舉杯,盡情地飲著祝勝之酒。
  劉玄德晝間已經喝了不少,此時又與幕下諸將推杯換盞,不由得大醉如泥,早已不辨前後摸不著東西,倚著酒甕便呼呼而眠。待酒醒睜開眼睛,只見龐統仍在獨自痛飲。
  “喔唷,天尚未明啊。”
  龐統笑了笑道:“鳥兒已經啾啾鳴過了。怎麼樣,再飲一杯如何?”
  “不不。天既已亮,可不能再飲了!”
  “可是,現在不是人生最愜快的時候麼?”
  “嗯。昨夜實在太美妙了,痛快呀!喝著酒便輕易奪下敵人一城!”
  “哎——真的如此痛快麼?”龐統微微擠了擠扁塌的鼻子,略帶譏諷地說道,“伐人之國而以為樂者,非仁者之兵哪!此話也不像主公平素之言嘛。”
  醉朦騰的劉玄德彷彿被人倒提起來一般,臉上頗不是味。他強壓住心頭之火,峭厲作色道:“我聞聽昔日武王伐紂,先歌而後舞,難道說武王之兵也非仁義之師?混賬東西,還不退下!”
  龐統一副畏恐之狀,匆匆退出營帳。
  劉玄德兀自大醉不醒,在左右侍衛的扶攜下,好歹進入後堂的寢室睡去了。
  一覺醒來,正在穿衣,近侍說起先前的醉態道:“主公今早不知為何大怒,氣勢洶洶的,連龐統也嚇破了膽退出去哩!”
  “什麼?!我真那麼訓斥他了麼?”劉玄德急忙整衣升堂,派人去請龐統來,隨後謙恭地說道:“醉中自己不覺,今早竟觸犯了先生,望先生寬宥玄德無禮!”
  龐統卻好像根本沒聽見一樣,默然不語。
  劉玄德只好又賠罪一通,龐統方才開口道:“哪裡,哪裡!君臣都如酒中浮魚一般,嬉戲調謔也皆是醉中之事,切勿掛懷!酒中別人嘛,酒中別人。在下的謔辭,主公也千萬別往心裡去!”
  於是二人拍著手,大笑如初。
  三十三魏延與黃忠
  劉玄德取了涪城,便在此屯據一方。
  聞聽這個消息,蜀中頓時像炸開了鍋似的,尤其是成都城內的混亂情景和太守的驚愕之狀非言語所能形容。
  “豈料果然有今日之事!”一部分近側的將臣痛嘆不止,而劉璝、冷苞、張任、鄧賢等人則以眼角瞟掃著眾人,心裡在說:“看看,應驗了吧?”雖為自己的先見之明暗暗得意,但是戰亂當前也顧不得內爭了。
  “主公勿憂,我等四將率五萬成都精銳之師即刻馳往雒縣,憑藉那裡的天險以拒劉玄德的兵馬!”
  劉璋如大夢初醒一般,連連道:“好!好! ”事到如今,也只有將成都的防衛重任託付此四人了。
  大軍即將起程。
  這日,四將中劉璝忽然問其餘三人:“以前曾聞聽,錦屏山的岩窟內住著一位道士,號紫虛上人,精通卜占之道,無論問兇問吉,測禍測福,就如觀掌心而語一般絲毫不差。如今我等率成都大軍迎擊劉玄德之兵,不妨一卜以問勝敗,想必也不多餘,萬一得窺天意,得告我軍大勝哩。諸公意下如何?”
  張任笑了:“此話甚無道理。身負一國興亡大任、統率重兵臨陣之人,豈可聽信山野道人的誆語?莫非劉將軍沒有自信麼?若是如此,又如何能策勵將士昂揚士氣?”
  “非也,非也。在下不是因怯戰才問凶吉的,只是此戰關乎我蜀中的命運,為萬全起見,任何可能招致不祥之果的事情皆須避免。在下這也是為國著想啊,張將軍如何說是餒怯呢?”
  “既是這樣說,我等則不阻攔,劉將軍獨自前去便可。”
  於是劉璝帶著部下數十騎徑往錦屏山上而去。
  在一座岩窟前,紫虛上人正吸攝著山霧,端坐冥想。
  劉璝屈膝而拜,恭恭敬敬地問道:“敢問上人,可看見什麼了?”
  紫虛上人板著臉孔冷冷答道:“看見了蜀中。”
  “只有西蜀四十一州麼?可看見天下?”
  紫虛上人似乎有點兒不耐煩了:“多餘的事最好不要問,我只回答你想知道的事情。童子!”
  他喚身後的小童取來紙筆,寫下一篇卜文,遞給劉璝。劉璝展開一看,只見上面寫道:左龍右鳳,飛入西川
  鳳雛墜地,臥龍昇天
  一得一失,天數如然
  宜歸正道,勿喪九泉
  “上人,西川能取勝麼?”
  “定數如此,想要逃躲可是難哩!”
  “我等四人氣數命運如何?”
  “想要脫出定數是不可能的。”
  “那究竟是如何哩?”
  “只能說這些了!”
  “劉玄德之軍取西川究竟是成還是敗呢?”
  “一得一失,你沒看見上面寫著麼?真囉唆,不必再問!”
  說罷紫虛上人便閉目垂眉,如石塊一般紋絲不動,無論問什麼都不再開口作答。
  劉璝下得山來,將紫虛上人之語轉告其餘三將,並說道:“諸公不可不慎啊,上人的話聽起來對西川總不像是吉言哪!”
  “哎——劉將軍真乃迷信之人!山野狂人的譫妄之語若是當真起來,則但凡馬嘶犬吠之類是不是也都得一一卜佔過後才可以行動呢?外敵當前,我等須先將心里之敵驅走才是啊!好了,不必再猶疑多慮了!”
  第二天,大軍終於開拔。
  雒縣一帶,山脈逶迤,群峰起伏,而雒城則如鉗子一般緊緊扼住了往來咽喉。位置險要的雒城正好處在成都與涪城的中間。
  劉玄德派出的一隊探子倉皇趕回涪城,向劉玄德報告稱:“蜀中四名大將率領五萬大軍,兵分兩路,一路踞守雒城,另一路以雒山連峰為靠,依山傍險,紮下了堅固的營寨。”
  劉玄德立即召集眾將一起商議:“聽說敵軍先鋒乃蜀中名將冷苞、鄧賢二人。若是破了此二人,則為攻取成都的第一功!谁愿出陣破此二人?”
  幕下諸將中年歲最長者黃忠搖晃著身體應道:“老夫願往!”
  話音剛落,座下又響起一個年輕的聲音:“以黃老將軍的年紀來說,今番的對手也過於強大了吧?先鋒理應叫我去!”
  眾人一瞧,原來是魏延。魏延清楚地知道首戰勝敗對於全局具有重要影響,不欲借用老將之手,故而自告奮勇任先鋒。
  “此話怎講?”老黃忠不甘示弱,“你想建頭功老夫不與你計較,可是你言下之意說我黃忠老而無用了,我卻不能當做耳背聽不見!為何說我不中用?!”
  魏延被他的話一逼,也不肯退後:“不用我多說了吧?人老氣弱,並非說你一個,任誰都一個樣,以老弱之軀去破強敵實在是難哪,這不是明擺著的麼?”
  “你住口!老骨頭未必會輸給年少對手,反倒是像你這般自恃年少而血氣剛盛者才危險哪!”
  “只因你年歲已高,我口下留情,也算讓著你,誰想你竟口出大言。倘若不服,你我立馬就在主公面前比試比試如何?看誰武藝更高,贏的便做先鋒!黃老將軍,請吧!”
  “好!左右,拿傢伙來!”
  黃忠趨步走下台階,一老一少好似蛟龍猛虎就要揮戈相鬥起來。
  劉玄德大驚,急忙喝止:“二位將軍都住手!龍虎相鬥,必有一傷,於我軍有何益處?你二人不必爭了,先鋒大任誓不與你二人中的任何一個!”
  龐統這時出面來調停。既然二人如此渴望先鋒重任,若是給了別人,勢必挫傷銳氣,倒不如如此這般如何?龐統給出一策,懇請劉玄德允准。
  劉玄德本就不是真心發怒,幕下大將如此鬥志旺盛,他高興還來不及哩。於是順水推舟道:“此事便交龐統處置。”
  龐統對二人說道:“如今西川冷苞、鄧賢二將在雒山左右兩翼各立了一個營寨,你二人也自領本部軍馬各打一寨。誰先破了敵寨,插起我軍旗幟者便為頭功。”
  黃忠、魏延二人領命而去。
  龐統卻對劉玄德道:“二人此去必於路上相爭,主公不妨即刻引軍親自為後應。”
  “涪城誰來防守?”
  “龐統願守城。”
  “也好。”
  劉玄德便與關平、劉封二將一道率領五千兵士當日趕往雒縣。
  行至敵陣前方,黃忠部與魏延部各自做起了準備,布陣如出一轍。
  魏延派兵士前去偵伺動靜。
  “怎麼樣?黃忠的人馬布好陣了麼?”
  “全都布好陣了。黃昏之後,黃忠所部兩度升起炊煙,看樣子是打算趁夜半三更起兵,在天明之前擇取左側山路向敵軍發起攻擊吧。”
  “唔,看來大意不得哩,若是拖拖拉拉的,定被這老黃忠拔了頭功呢。”
  魏延眼中早已沒了敵人,只有己方的競爭對手黃忠,就怕在自己人面前丟臉。於是,他心裡湧起一個念頭:絕不能讓黃忠搶了先,自己須獨占鰲頭。
  “傳令下去:我部二更起灶,三更起兵,天明務必要到鄧賢寨邊!”
  魏延的命令大大超出兵士的預想,實在急迫,一時間竟忙亂成一片。
  先前離開涪城時,二人在劉玄德面前專門領受了作戰令:——黃忠對付敵將冷苞,魏延負責突破敵將鄧賢的營寨!
  軍令雖有約定,但此時魏延一想:倘使如此便取勝也不顯什麼能處,不如背著黃忠,自己一手先破了冷苞的營寨,再將得勝之兵擊潰鄧賢,兩處功勞都是我的,方算勝利一場!
  主意既定,他便悄悄提前了起兵時間,進路也做了變更,統統投奔應屬黃忠行進的左旁山路去。
  趁黑宵行,沿著山路一路跋涉,在未明之前,前頭的兵士已經望見了敵人的營寨。
  “瞧!敵人徹底沉睡在煙凝霧杳中哩。快,一舉將其擊潰!”於是呼啦一下子隊伍離開山道,向敵營寨迫近。
  “魏延,終於等到你來了!”
  哪曾想敵人寨門大開,正嚴陣以待哩。見魏延驅兵趕來,便從營門內弓箭鐵炮一齊開火。
  隨後冷苞躍馬而出,來到寨前向魏延挑戰。魏延果然毫不示弱,縱馬提刀接戰,雙方你來我往大戰不歇。正戰著,魏延忽然感覺背後陣腳大亂。
  “咦?難道……”他稍稍分神往身後看去,不知什麼時候,兩旁山路伏兵齊出,自己已經陷於腹背受敵的境地。
  “糟了!”魏延顧不得許多,撇下冷苞便朝山野逃去,一口氣奔出四五里地。
  孰料奔至山林盡頭,山腳處又閃出一隊人馬,眾兵紛紛嚷道:“魏延!想往哪裡逃?”
  “還不快快下馬受降!”
  鉦鼓齊鳴,喊聲震天地朝著魏延衝殺過來。
  “呀,是鄧賢的兵馬!”
  魏延狼狽不堪,慌忙又擇路奔竄。
  “膽小鬼!”背後有人追來。魏延扭頭一看,來人正是蜀中名將鄧賢。
  “魏延,休要走!”鄧賢手舉長槍過頭頂,舒張猛虎之軀,輕展猿臂,看架勢是要從馬背上飛擲長槍直取魏延的性命。
  說時遲那時快,就听見“嗖”的一聲弓弦響,槍還未到,一支白色羽箭追風而至,隨即向著空中發出慘叫的卻是鄧賢。白色羽箭刺穿了鄧賢的咽喉,他登時撞下馬來,在地上滾撲,卻依舊保持著手握長槍的姿勢。
  冷苞見狀,連忙取代鄧賢繼續緊追魏延不捨。此時魏延孤身一人,四下不見一個己方兵士。
  魏延心中暗說不妙,忽又聞得金鼓聲響起,一彪人馬衝過山野,斜刺裡徑直朝冷苞殺來。
  “黃忠在此,魏將軍不必心慌!”
  沖在最前面的正是老將黃忠,只見他手執彎弓,一面驅馳一面放箭,剛才施箭救了魏延之危的也是他。
  黃忠這一突襲,頃刻間使得冷苞的勝色登時變為敗色,如意算盤被打亂,只好且戰且退,往右邊鄧賢的營寨敗逃而去,不想令他吃驚不小的是此地翩然翻捲著的已是陌生的旗幟。
  原來是關平奉劉玄德之命率領人馬先乘虛奪了鄧賢的營寨。
  “啊!這……究竟什麼時候……”冷苞無處可去,狼狽至極,只好撥馬取偏僻小徑朝山中逃竄。
  “哈哈哈,正候著你來哩!”話音起處,繩索、耙子等傢伙從四面八方向冷苞飛擲過來,將他從馬背掀落在地,隨即給捆了個結結實實。
  “逮了個將領哩!”埋伏在此立下奇功的竟是魏延!
  魏延的得意不在話下。原來他違忤軍法擅自提前起兵搶功,導致首戰吃了敗仗,還折損不少人馬,無法回去解釋,正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巴不得立下一件戰功好將功補罪,於是收拾殘兵來此地設伏,可巧捉了敵方一名大將,自然是喜出望外。
  蜀兵俘虜被陸續解至劉玄德的後軍。雖出了差漏,但有驚無險最終仍大獲全勝,故此劉玄德高高興興賞了眾將士,對俘虜也優厚有加,使之倒戈歸順,分別配屬於各將麾下。
  老將黃忠跨出一步向前禀報劉玄德:“擅自行動乃軍法大忌,魏延擅自搶先起兵,公然違忤軍法,若不降令處置,勢必招致軍紀弛紊!”
  “叫魏延來見我!”聽到劉玄德傳召,魏延立即親自縛著敵將冷苞來見。
  劉玄德一見,當即對這位年輕的驍將已有幾分愛惜和垂矜,哪裡還有軍法處置的心哩?只是佯作嗔怒道:“聽說你身陷危境,幸好黃忠老將軍及時發矢才救你一命,還不快快當著我的面謝黃老將軍的救命之恩?!”
  魏延轉身對黃忠單腿下跪頓首謝道:“倘使沒有老將軍那一箭,小將恐早已被鄧賢追殺身亡了,萬分感謝老將軍救命大恩!”
  劉玄德看著他發話:“僅止如此麼?”
  魏延也是個聰明人,立即明白說的是自己擅自違反軍令之事,於是言辭懇切地說道:“小將年輕氣急,以致弄錯進兵時間和進路,才致使自己身陷危境,實在慚愧不已。不過,這也是一心只想著報君恩之故,萬望主公恕罪!”
  話既至此,黃忠再無話可講。劉玄德頌讚了黃忠寶刀不老的殊績,並保證:“待入成都城之後,自有重賞!”又誠心誠意對被俘的敵將冷苞說道:“我這就將鞍馬交還你,放你回雒城。若是能夠說動其餘蜀將放棄抵抗,打開城門,使我兵不血刃入了城,必當重用,你一族親人也可照享從前的榮華富貴。”
  說罷便命解開繩索,放出陣外。冷苞欣喜若狂,跨上馬撒腿便奔歸雒城。
  魏延見了不免擔心,嘆惜道:“這傢伙脫身一去,保准不復返矣。”
  劉玄德卻回答:“他若是不返,是他失信,我的仁愛之心則絲毫無損也。”
  不出其料,冷苞真的一去不歸。——進了雒城,見到劉璝和張任二將,不說放回之事,只假說是:“被我趁其不備殺了十餘人,奪得馬匹逃脫而回。”且大言不慚地說,首戰雖敗,但是劉玄德麾下之將卻沒什麼可怕的。身為敗將反而愈加氣盛焰熾。
  “不管怎麼講,還須討得更多兵力才是。”三人於是又向成都方面頻頻求救。
  過不多時日,成都方面果然由劉璋之子劉循及其外公吳懿率領兩萬餘騎人馬馳至雒城增援,被譽為“蜀軍常勝王”的吳蘭、雷銅二將也在其中,主帥則由年資高的吳懿擔任。
  “眼下涪江水位正高,水豐湍急,前面寨子依山腳而立,我們就以涪江之水將敵兵的營寨一舉蕩平!”
  吳懿一抵達雒城,立即下達了這道命令。五千兵士肩荷鋤鍬,隨機待命,只等天黑,便欲前往涪江掘潰江堤,上演一場水淹三軍的好戲。
  三十四斷發壯士
  劉玄德命黃忠與魏延將所部人馬部署在已奪取下的兩處營寨,鎮守涪水一線,自己則返回了涪城。
  此時,有探子歸營,報告西川之外的時局變化。
  “東吳孫權派出密使前往漢中,展開謀略——據說是稱東吳對漢中滿懷同情,將不惜一切予以兵力軍需之幫助。張魯受其煽動,野心大為膨脹,驅漢中之兵再度對葭萌關發起進攻,企圖一圓夙夢。”
  劉玄德聽了吃驚不小,臉色都變了,立即請來龐統商議:“倘若張魯佔了葭萌關,西川與荊州之間的聯絡即被掐斷,我西征大軍進又進不得,退又無路可退,事情就大大不妙了!先生以為宜派何人去防守?”
  “孟達應該合適。”
  於是叫來孟達。孟達又獻計請準另一位大將隨行:“先前在荊州官至劉表麾下中郎將霍峻眼下正在陣中,此人為人低調、不煊赫,之前雖無盛隆顯揚的軍功,但在下只要得此人同往,必定萬無一失!”
  “就命他與你同往。”霍峻得了令,當日便與孟達二人一同急赴葭萌關守備。
  這一日,龐統送走了孟達、霍峻二人,回到下榻之處,剛剛坐定,侍衛急急進來報告說:“來了一位古怪的客人!”
  “古怪的客人?……到底是什麼樣子?”
  “簡單地說,似乎像位身強力壯的壯士,身長七尺餘,形貌堂堂,倒也稱得上偉岸……古怪的是,頭髮截得短短的,披垂於頸上……”
  “到底是誰呀?”丈二和尚般摸不著頭腦的龐統只得自己出門來看個究竟。
  只見門前玄關的地上,仰天躺著一個人。曾經有過多年流浪經歷的龐統立即顯出一副不屑一顧的神情,瞠目而視:“餵,這位先生!”
  “哦,你就是這兒的主人?”
  “姑且算是主人吧。足下到底是何人?”
  “你難道不懂得尊敬客人麼?你得對我禮數周全,我才可以與你談論天下大事。”
  “嚯,這可有點兒嚇唬人哦。”
  “何唬之有啊?你龐統也會害怕麼?”
  “啊啊……先請起吧!”
  “你先給我弄點兒吃的喝的來!”
  “已經備下了。”
  “那便不客氣了。在哪裡?”
  “請跟我來吧。”
  龐統將來客引入廳室,請他上座,然後勸起酒食來。對方也不謙讓,飽吃了一頓,又豪飲了一通。
  然而,吃了喝了,就是沒聽見他談什麼天下大事,他倒是自顧自喝酒,喝罷便往旁一橫,呼呼大睡起來。
  “竟有這般無恥的傢伙!”正在恨得不行卻又拿他沒辦法的時候,聞聽得法正恰好來到營中。心想法正對蜀地人事一定多有熟悉,於是即刻派人去請法正過來。
  “呀,勞先生走一趟真是過意不去啊。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只是這個喝得大醉倒頭便睡的人,究竟是何人哩?”
  法正上前覷了一眼那人的臉,隨即一拍手道:“是永年!他就是蜀中的活寶永年呀!”
  聽到說話聲,永年翻起眼皮子,咕噥著慢吞吞爬起身來。
  “喲,法正!怎麼是你哩?”二人對視著,相互拍手笑了。
  龐統睖睜了片刻,才問道:“你二人是好友?”
  “是呀,是呀!”法正得意地回答,隨即向龐統介紹道,“這位姓彭名義,表字永年,乃蜀中名士。只因為向主君劉璋直言進諫,惹怒了劉璋,被削去官職不說,還被斷發充作苦役哪!哈哈哈!”
  “哈哈,哈哈!”永年好像在說他人的事情一樣,也快活地大笑。
  進兵西川之前,只聞聽說蜀中乃羸弱小國,國力不強,又乏人才。誰曾想大大出乎意料,非但良將多,士卒強,且人才濟濟。真正的國力,不遭遇一場大的變故,輕易是無法探知的。
  龐統不禁暗自感慨,並鄭重其事地向貴客永年施禮,隨後對法正道:“永年先生今日好不容易光臨此地,我想讓劉皇叔也會會他……”
  法正問好友:“你看如何?一同去趟涪城?”
  永年爽快地說:“當然去,我就是有事相告才來的嘛,若是能見到劉皇叔就更好了呀!”於是三人即刻上路往涪城而去。
  永年見到劉玄德,立即敞開心扉侃侃而談起來:“老實說,小生拜見劉皇叔的此時此刻,涪水一線的荊州將士正處於生死絕地哩!劉皇叔可知道麼?”
  “你是說黃忠、魏延二將的營寨?”
  “正是。”
  “險從何來?”
  “那一帶乍看好像地勢平坦,山野廣袤,故不易覺察到。仔細研究一下地形則會發現,其實就如同處在大湖的湖底一樣哪!”
  “哦,湖底?”
  “不錯。周遭數十里長堤形成圍堰防護著涪江之水,倘使長堤一旦決口,自然水往低處流,那一帶頃刻間便成為深一丈餘的湖底,任何人都無法逃脫!”
  劉玄德霎時間大吃一驚,龐統也一下子恍然醒悟。
  “多謝先生忠告!”劉玄德又請永年擔任幕賓,並派人即刻乘快馬馳往黃忠與魏延的陣地,密告二人:“須時刻巡警,以防長堤決水!”
  聽從提醒,黃忠與魏延商議,派兵士輪流監視長堤的動靜,如遇敵軍即相互通報,一刻也不敢鬆懈。故此,雒城的鋤鍬別動部隊一連數夜欲前往掘堤,卻始終不得下手。
  這一日,天空刮起烈風,暴雨如注。
  “今夜務必成功!”鋤鍬部隊趁著墨水般的黑夜悄悄出動,摸近了涪江大堤,掄起鋤鍬便開始掘堤。
  驀地,身後伏兵四起。突如其來的伏兵加之伸手不見五指,摸不清對方究竟多少人馬,稀里糊塗的五千鋤鍬部隊竟自相殘殺起來,待瞎摸瞎撞逃回營寨一瞧,混亂之中竟丟了大將冷苞!
  原來冷苞在逃奔途中,被魏延候個正著,生擒了去。
  蜀軍吳蘭、雷銅二將聞聽後,一心只想奪回冷苞,便出城來追,半路上又遇著黃忠設伏,昏天黑地廝殺一陣,終被逼退回城。
  第二天,兩度被俘的冷苞被解送至涪城。劉玄德痛斥其失信:“我對足下以武士之禮相待,又秉著仁義之心寬宥足下,怎料你竟如此反報我!今日砍下你的首級,就如拍死一隻蒼蠅一樣,不會有絲毫的憐憫!”說罷,當下命將士將其拖出城外,砍了頭顱。
  魏延、黃忠二人各自得賞。
  劉玄德將結果告知幕賓永年,說道:“先生一言救了我大軍無數性命啊!”從此厚待有加。
  處置停當,荊州方面的使者馬良也恰好來到。馬良是奉了留守荊州的孔明之命,將一封書信嵌在身上,歷經千難萬苦才來到此地的。
  三十五落鳳坡
  “呀,這字跡真親切哩!”劉玄德展開孔明的書信,先被其墨香及字跡吸引,舒了口氣,隨後才讀起來。
  龐統站立在一旁。
  劉玄德渾然忘記了身旁有人,將書信從頭到尾反反复复看了好幾遍。
  信中字字見真情,濃濃的、醇醇的,令人心醉神怡。興許是相隔遙遠之故吧,君臣之情顯得尤為篤摯。
  “……”龐統的內心深處悄悄嘆息了一聲。真是不可思議。他自己也感覺奇怪,為何自己內心居然會有這般情愫?這是種近似嫉妒的情感。
  “先生,看起來軍師雖留守荊州卻還一直在為我的安否憂念。他信上寫荊州平安無事,只是近來按察天文,算得今年罡星在西方,又觀乾象,太白臨於雒城之分,西方恒星焜耀,客星微弱,故擔心我遠征軍會有不利,主將帥兇多吉少,要我等切宜謹慎哩!”
  “哦,是麼?”龐統興味索然地應著。
  “茲事體大,不可臨到頭上方才思量對策。我想先命馬良回荊州,稍後我也趕回荊州,與軍師會面細論此事,必得萬全我才好放心。”
  “嗯…… ”龐統沉思良久,沒有說話。
  他的內心裡自己與自己在廝搏。不可思議的嫉妒心在心底越來越膨脹、越來越強烈,怎麼也遏抑不住,令他自覺羞愧,他使勁想要趕走它,結果從嘴巴里說出來的話卻與內心的理性截然相反: “主公,運命在天,豈是人能夠隨意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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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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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的哩?如今既已徵馬到此,卻因孔明一封書信而惘惑生疑,這是何道理呀?”
  此話一出,龐統已然站到了孔明的對立面,公然同其唱起了反調。或許他心裡在想:孔明身在荊州,眼看龐統在西川即將建立殊功,心中不平,於是擺出各種各樣的說辭,提出各種各樣的建議,試圖身遠心近繼續影響劉玄德,好將征伐西川的功績抹掉一半。
  想到這裡,龐統一反常態,執拗地諍諫道:“在下不才,也略通天文。我已算過太乙數,罡星在西,正應主公得西川,並非兇事呀。太白臨於雒城,則是蜀將冷苞被斬,已應了凶兆。故主公不必疑心,還是應儘速進兵,老是讓魏延、黃忠駐守涪水一線終究不是辦法呀。”
  經不住龐統一再催促激勵,第二天劉玄德便動身離開涪城,親往前線去了。
  “雒城乃西川第一險要,如何方能打碎其不破之神話?”劉玄德展開先前張松贈他的西川四十一州圖,入神地看著。
  法正在地上作圖,指著圖說道:“雒山以北有一條秘密小路,沿著此路翻越過山,便可直達雒城東門。山南也有一條偏僻間道,由彼處向前可通雒城西門。劉皇叔可將此圖與張鬆的繪圖對照起來看,便自然明白了。”
  兩相對照仔細一看,果然不差。
  劉玄德頓時信心大增:“將人馬分為兩軍,龐統先生率一隊人馬由北進發,我領兵自南路進發,你我在雒城會合!”
  龐統的表情似有不滿——北山之道稍寬且坦,較易翻越,而南山之道則極為隘陿,又多險阻。
  看見龐統如此表情,劉玄德笑著解釋道:“昨夜夢見怪神,手執鐵如意將擊我右臂,直到今早尚覺有痛感哩,故我不得不掛念先生的安否呀。又或者先生可繼續守涪城,如何?”
  龐統笑了笑,不再多說什麼。
  待到出兵之日,龐統的坐騎莫名其妙突發驚狂,折斷了右前蹄,且將他從馬上掀落在地。
  劉玄德見龐統落馬,趕忙下得馬來,將他扶起,問道:“軍師,坐下馬為何性情如此犇劣?要不要換一匹坐騎?”
  龐統一面拄著腰從地上爬起來,一面搖搖頭道:“不不,乘此馬時久,已經習慣了,再說之前它也從來沒有如此暴烈過。”
  劉玄德皺了皺眉頭。將帥臨出陣前發生如此事情,可絕對不是什麼吉兆。於是,他牽起自己所乘雪白的盧的韁繩,對龐統說:“軍師可騎這匹白馬,它極為馴熟,絕對萬無一失!”便將的盧馬贈與龐統。
  君恩拳拳,登時令龐統心頭一熱,眼眶裡噙滿了淚水。再三拜謝之後,換上白馬,便與劉玄德分手,往北邊的山路而去。
  誰也不曾料想到,讓龐統從相對容易的北路進擊,事實上卻直接導致了龐統慘遭殺身之禍!
  蜀軍屈指可數的名將張任,加上蜀中猛將吳懿、劉璝等人因先前大將冷苞被捕殺,正聚集在一起商議,欲為其報仇雪恨,忽聽得前陣探子來報,劉玄德大軍兵分兩路,悄悄由南、北山路向雒城進發。
  “太好了!今番正是報仇雪恨的好時機!”
  張任與諸將一面做好萬全準備,一面又選派了三千名弓箭手,埋伏於山道險阻之處,便只等探子的第二報。
  “來了!已經看見了!”探子氣喘吁籲跑來向張任報告,“將軍所料果然一點兒不差,往這裡來的敵軍主將騎一匹雪白雪白的白馬。敵人全軍在這位主將指揮下,正不顧危險朝山上攀登而來!”
  “來的好!”張任聽了一拍大腿樂起來,命令三千弓箭手:“騎白馬者一定便是劉玄德!待敵兵逼近時,只管照準騎白馬者,箭矢石炮統統朝他猛射,一支箭一顆炮都不要留!”
  眾人得令,立即拉滿鐵弓,迫不及待躍躍欲發,只恨敵人來得遲。
  時值季夏,長夏即將過去。
  草木抵不住盛暑盡皆枯萎了,龐統率領的人馬卻一個個顧不得汗流浹背,頭臉像蒸籠裡的饅頭似的,迎著蟁虻的嗡鳴和灌木的芒刺,十步一歇氣,二十步一抹汗,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在山路上躋攀。
  仰頭朝天一瞧,只見前方道路逼窄,兩側絕壁合閉,樹木相交,鬱鬱蒼蒼,真的是步步峻隘,險象叢生。
  來到一個芘蔭處,龐統打了個寒戰,問一名隨行的蜀軍降兵:“如此險峻的山道,大概除了西蜀,別處也沒有了吧。此地叫什麼地方哩?”
  蜀兵回答:“此地名叫落鳳坡。”
  “什麼,落鳳坡?!”龐統臉色頓變,急急勒住了馬。
  ——我道號鳳雛,此地卻喚做落鳳坡,豈不是大大的不吉麼?
  隨即撥轉馬首,對後面的兵士喊道:“回去!快回去!改道從別處上山!”喊罷,舉鞭朝空中一揚,發出一聲清亮的鞭哨。
  哪里料想,這一聲鞭哨卻成了催他死於非命的信號。
  霎時間,隆隆的石炮聲和火箭聲四處響起,彷彿山峰崩塌一般令人魂飛魄散。
  “啊……”箭如飛蝗,只朝騎白馬者射來,可憐龐統無處藏身,連同胯下的“的盧”白馬登時血染大地,這位空懷稀世才略的英豪竟這樣慘死於亂箭之下!時年僅三十六歲。
  蜀將張任一心以為白馬的主人即是劉玄德,此時立在絕壁上遠遠望見龐統被射殺,頓時歡天喜地喊道:“敵軍主帥已被射死了!主帥既死,餘下的荊州殘兵一個也不要漏,給我統統殺光,填滿整個山谷!”
  蜀兵的歡呼聲震天價響,咆咻四野,勢不可當地朝龐統所率人馬殺將過來。荊州兵如釜中之魚只管逃命,哪裡還顧得上同敵人相搏廝殺?一絲戰意都沒有了。這一通殺戮,直將荊州兵殺得人仰馬翻,屍橫遍地,僥倖攀上山坡或死命從谷底逃脫的兵士,也被身手敏捷的蜀兵先後追上,無一人躲過槍戈刀劍的戕殺。
  而此時,先鋒魏延率領的人馬已行進至前方,與龐統所在的中軍扯開了老大距離。
  “後軍與敵人接戰了!”接到傳令,魏延便想:“敵兵的戰術是要切斷我先鋒與主隊的聯絡!”於是命令部下向後回兵救應。
  途中來至一個貼著絕壁蜿蜒而過的洞門似的地方,而此處正是張任率兵埋伏之處,無數箭矢和岩石飛雨流瀑一般從上往下狂瀉不止。
  “不好!有伏兵!”
  “前面人馬屍骸和岩石堵住了洞門,無法通過啊!”
  前面的兵士紛紛攘攘地朝後退,前後擠作一堆,魏延一時也進退無計。
  “既如此,只好單獨前進直搗雒城,與取南路翻山而往的主隊會合!”
  想了想,魏延便撥轉馬首,仍舊依照原定計劃向雒城進軍。
  好歹越過雒山,自西面山麓順山而下,就看見雒城的西城郭近在眼前,蛾眉門、斜月門、鐵鬼門、棘冠門等高大建築倚山而矗,城中翹曲的簷脊盤錯,瓦屋綿亙,連闕曠宇。
  各個城門一見敵兵突來,登時鳴響警鼓戰鉦,蜀兵有如濃煙滾滾噴湧而出,將魏延及其部下團團圍住。
  “統統殺了,一個也不要漏掉!”
  負責指揮的便是吳蘭、雷銅,二人俱是赫赫有名的蜀中勇將。
  “老子就是死也要拉幾個墊背的!”撇下後軍於不顧,獨率先鋒部隊沖入敵陣的魏延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心理準備,他也顧不得前後左右了,只管奮力血戰,見著眼前的敵人便砍,直殺得精疲力竭。
  突然,背面山上又響起一陣金鼓,喊聲震天,又一隊人馬捲起刀槍的怒濤,加入進這血沫飛濺的大血河中來。
  ——太好了!是劉皇叔的人馬吧?
  魏延剛要高興,不想來者卻是敵將張任的兵馬。
  ——完了,今番算是全軍覆滅了!
  氣盛不服輸的魏延這下也徹底絕望了。
  孰料,從南面山路上又殺來一彪人馬,為首一員大將高聲喊道:“黃忠在此,魏延放心!”
  原來是劉玄德的先鋒部隊趕來,不多時劉玄德的中軍主隊也殺到。兩軍戰力一下子變得旗鼓相當,難分高下,交戰也演變為真正的激戰。劉玄德尋不見龐統,心下生疑,便下令退兵:“撤退!快返回涪城!”
  於是大軍突破層層街道關門,如潮水一般蜂擁而出。
  關平、劉封等留守將士打開城門,將劉玄德等迎入城內。
  從潰逃回來的將士口中,劉玄德終於得知:“軍師龐統慘死在山中一個叫落鳳坡的地方!”他的悲慟可想而知。
  “莫非是上天早有預兆?”想起出陣前的種種異樣,劉玄德悔恨不及。
  長庚西落之後,劉玄德命兵士築起祭壇,為死去的龐統招魂,遠征將士無不在壇前稽首而拜,淚沾衣袖。
  魏延、劉封等年輕武將皆咬牙切齒地發誓道:“誓將雒城踏平,報軍師之仇!雪我軍之辱!”而劉玄德則愁容不展,只下令緊閉城門,堅守不出:“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城!”
  與此同時,劉玄德命關平星夜火速馳往荊州,交給孔明一封書信。
  三十六破軍星
  七夕之夜。城內各處張燈結彩,街道上歡聲笑語。
  孔明依往年慣例,一面留守荊州城,一面負責籌辦盛大酒宴,犒慰城中諸位大將。
  長夜將曉、天色微明之時,一顆碩星發出異樣的光,向西方飛去,忽然間,流光四散,溶溶曳曳地拖著一縷白色光煙,好像“咯噔”一下瞬間閃滅似的,被吸入大地。
  “啊,破軍星!”孔明驀地一驚,不禁輕輕叫了一聲,臉上露出哀傷的神情,手中的酒杯也掉落在地。
  滿座客人醉意頓消,連忙放下手中酒杯問孔明:“軍師,為何如此嗟驚哀傷?”
  孔明道:“諸公,自今日起各位切記不要遠行,數日之內必有凶報!”
  不出所料,七天之後關羽的養子關平奉使從征地趕回荊州。
  “軍師龐統戰死!主公及所有將士眼下只得困守城內,四面皆敵,如今是進退兩難啊!”說著,關平取出劉玄德的書信,交給孔明。
  孔明看罷頓時悲極而泣。當下便命令做好起兵準備,要前去救援主公。不過令孔明略感頭痛的倒是接替自己負責留守荊州的人選。
  慎思之後,他下定了決心:“關將軍,你與關平等留守荊州,既須防備東面的孫權,又須防備北面的曹操。主公出征期間寸土也不得丟失,一定要牢牢守住!此責任不輕,意義遠在入蜀徵川之上,故我只有託付給將軍了!還望將軍念往昔桃園結義之情,力保荊州!”
  關羽當即回答:“既說到桃園結義,我還有什麼話好講哩?請軍師放心,速速往西川去吧,荊州的事情就交與關某好了!”
  “好!”孔明又將劉玄德臨行前留下的荊州總帥之印綬交到關羽手上,關羽拜受後感激而道:“雖只是暫時司掌一國大事,關某必定全力以赴,萬死不辭!”
  孔明心中稍許不悅。關羽動輒凜然而輕死,然而作為司掌一國大事的人,卻多少令人對他負責留守放心不下。於是孔明試著問:“將軍擔此大任,想必是萬無一失……倘若東吳的孫權和北方的曹操同時來犯荊州,將軍打算如何遏防啊?”
  “自然是將兵馬分作兩軍,各守一路,擊潰一敵,再討另一敵!”
  “危險危險!如此荊州則難保矣!我給你留下八字兵法,望將軍謹記!”
  “哪八個字?”
  “北拒曹操,東和孫權——將軍千萬不要忘記才是呀。”
  “嗯……有道理。關某一定銘記肺腑!”
  “拜託了!”
  於是荊州的印綬正式交與關羽執掌。
  一同留守的將臣文有伊籍、糜竺、向朗、馬良,武有關平、周倉、廖化、糜芳等,一班人輔佐關羽共守荊州。
  孔明親自統兵入蜀。命張飛為大將,率一萬騎荊州精兵,自己則率不足一萬人馬,分別沿湫仄狹窄的水路和偏險崎嶇的山路同時進發,並叮囑張飛:“將軍領一軍經巴郡(今重慶市)西取雒城,我軍以趙雲為先鋒,溯江而上,由水路徑往雒城。”
  分兵啟程這日,孔明於野外支帳設宴,與張飛等諸將舉杯共祝:“你我各爭急先,看看哪一路先入雒城!預祝一路順利。保重!”
  臨別之際,孔明忠言勸告張飛:“西川風土育英武,似將軍這樣的豪傑不在少數,加之彼地地勢險要,稱得上是劍山刀谷,故將軍切記勿輕率進兵。此外須對部下嚴加約束,萬萬不可盜掠虐殺,所到之處慈憐百姓,安撫老幼,以德服眾可也。對待麾下士卒,則既須軍律峻嚴,又萬不可動輒因小過而悁憤鞭笞拷打。總之,還望將軍進兵神速,早取雒城,建立頭功!”
  張飛拜謝過後,便踴躍出發。
  話說張飛率領一萬騎荊州精兵徑取漢川路,所向披靡,同時軍紀嚴明,絕無掠奪殺戮之類失道的行徑,故而極受所到之處軍民的擁戴,大家望見他的大旗便紛紛來投奔入伍。
  臨近巴郡。守將嚴顏也是一位巴蜀名將,雖然年事已高,卻依舊能拉滿鐵弓、旋舞大刀,且罡氣凜凜,武者風骨絲毫不減當年。
  張飛行軍至城外十里,派使者進城向嚴顏傳話:“嚴顏老匹夫,見了我張飛的大旗還不快快出城受降?再磨磨蹭蹭不肯爽快投降的話,小心我將城郭搗個粉碎!血滿全城!”
  “簡直叫人笑掉大牙,你個喪家的瘦狗也敢說大話!”嚴顏命割去使者耳鼻,逐出城外。
  張飛實在氣得了不得,咬牙睜目:“畜生,等著瞧!今日之內,我就叫整座巴城化作一片瓦礫!”他披掛上馬,引兵直奔城下塹壕邊。
  但巴郡卻城門緊閉,只是堅守,誰也不出來應戰。非但如此,守城將士還一個勁兒地從箭垛上探出腦袋毀罵,直將張飛罵了個狗血淋頭。
  “罵得好!可不要忘記你等今日罵過的話!”
  張飛於是命兵士對巴城不斷發起猛攻。誰知一直持續至天黑,城卻紋絲不動,硬是攻不陷。沿著城壁往上攀登的兵士,在敵兵無數箭矢的猛射之下,無一倖免,全都做了填埋城壕的雜草。
  無奈,張飛只得下令先在野外紮下營來,次日一早又繼續猛攻。此時嚴顏的身影終於出現在箭垛上,他朝著城下呵呵一笑,戲弄著道:“先前不是通過使者之口說過要讓我軍血滿全城的麼?如今倒是攻城之敵的血漿塗滿了城壁呀!哎呀呀,幹得不壞嘛,辛苦辛苦!”
  張飛的臉色已如朱漆塗抹了一般,胸中怒火萬丈。只見他虎髯一張,咧開大嘴怒喝道:“好!待我活捉了你個老匹夫,非生吞活剝了不可!”
  話音剛落,一聲響弓震顫了清晨的空氣,“嗖——”一支箭應聲而至。
  就听見張飛“啊!”地驚叫,迅即將身體緊緊伏在馬背上。箭矢射中了他的頭盔,幸好沒有射穿,不過一陣猛烈的金屬衝擊仍舊令他從腦頂一直痛到鼻樑,眼冒金星,彷彿要躥出火來似的。
  任是個猛張飛也經不住這般衝擊,他頭暈眼花,搖搖晃晃,只得下令:“今天先就此收兵,撤!”便匆匆閃回後軍去了。
  ——蜀中果然有豪傑啊!
  張飛為敵將而感慨可是絕無僅有的事情。他在對對手肅然起敬的同時,也明白了這個道理:不可單憑勇氣和蠻力去攻城克敵,這樣做只會事倍功半,費力卻不成功。
  巴城的一側緊依丘陵,張飛於是登高向城內俯瞰。只見城中兵力部署整然而有章法,著實難以突破。尋思了一番,張飛挑選數名嗓門兒洪亮的部下,命他們朝城內喊話,竭盡所能將城內守兵辱罵不止。豈料城內兵士仍舊固守不出,全然沒有將其當對手。
  張飛又施一計:派少數兵士接近城下,佯作逃回之狀,打算誘敵人出來追殺,然後反將其捉拿住,並乘勢自城門殺進去,一舉佔領全城。
  嚴顏一笑置之:“他的戰術簡直如同小兒遊戲,只配讓人抱腹絕倒罷了!”
  嚴顏只是冷眼看著張飛一籌莫展的模樣,就是不入他的圈套,這讓張飛越發無計可施了。
  三十七割草部隊
  正在計窮慮極、急得抓耳撓腮之時,張飛突然又心生一計。人生,往往便是如此。
  “列隊集合!”張飛召集起七八百名兵士,命令道:“從今日起你等各執鐮刀鋤鍬,沿大小山路,割草餵馬。盡量朝巴城背後的深山里去!”
  這支奇特的割草部隊於是遍散於山中,忙碌起來。
  第二天、第三天,割草部隊照舊進山,割草,將大捆大捆的馬草運回營中。
  城中的嚴顏聞聽後大感疑惑:“這個張飛究竟打的什麼主意,為何每日進山割草不止哩?”
  先前於城外整日叫罵挑戰,城裡卻只管閉門不出,根本不與其對陣,弄得張飛欲攻不能卻又無計可施,以致悶悶不樂,絞盡腦汁——這點嚴顏倒是有所覺察,可為何突然之間放鬆了攻城行動,反而讓兵士散散漫漫進山做些毫不相干的事情,嚴顏就如丈二和尚般摸不著頭腦了。
  “你等扛上鋤鍬,去后城門處集合!”
  嚴顏挑選了十名精明能幹的探子,命其日暮時分集合於后城門處,然後交代了一個秘密任務:“你等趁夜出城進入後山,待天明之後若見張飛的兵士上山,便巧妙地混入其割草部隊中,並隨之一同進入敵軍主陣,只消查明敵人究竟在做什麼、有什麼打算,即設法脫出敵營儘速回來向我報告。所報情報準確無誤者,本將自然有賞!”
  十名探子得令後假扮成割草兵士,趁著夜色很快便消失於山中。
  第二天傍晚。張飛麾下兵士像往日一樣,將收割的草茅搭在馬背上馱運回陣中。忽然看見張飛的身影,其中為首的兵士立即上前報告道:“將軍,並非我等顧惜身體不肯勞碌,其實要想探尋前往雒城之路,實在不需這般辛苦地割草伐木,巴城后城門外有一條間道,向西出巴郡便可直達雒城,為何不走這條偏僻間道而要另尋其他路徑哩?”
  張飛將眼珠子瞪得老大:“什、什麼?居然有這樣一條間道?混賬東西!既如此為什麼一直閉口不說?!”
  張飛一聲大喝,彷彿獅子怒吼似的,不僅割草的兵士聽了渾身哆嗦,全軍上下也無不打戰。
  “……其實,我等也是這幾日去山中割草時才剛剛發現的。”
  “還磨蹭什麼?立即做好出發準備!巴城不必管他,一路直搗雒城才是我軍進兵的目的。傳令:即刻起灶做飯,馱好輜重!”
  進軍號令既下,黑夜中的營陣頓時一片緊張混雜。
  二更時分,兵糧準備完畢。
  三更時分,兵馬整隊成軍。
  四更天,藉著月光,踏著宵夜露水,張飛率人馬起寨,悄悄往山後的隱蔽小道疾行而去。一路上,人銜枚,馬去鈴,盡量不出一點兒聲息。
  此時,奉嚴顏之令混進張飛營中的探子早已趁黑脫逃出去,直奔城內。
  第一個回城的探子與之後陸續趕回城的探子所說如出一轍,毫無二致。
  “這下得了!”嚴顏高興地一拍手,“看來是城中連日不應戰,張飛終究氣惱不過,乾脆避開巴城,經由山後偏僻小道徑自往雒城去了。愚蠢呀愚蠢,張飛,這正是我所期盼的!”
  嚴顏將城中全部守軍分為數股,分別埋伏於間道的各個要害地方,便只等張飛大軍撞上門來。
  估摸張飛的先頭部隊與主隊越過山頂時,其馱載輜重的車馬尚落後一大截,此時以鼓為號,伏兵齊出,一舉將敵軍攔腰截斷,隨後分頭痛擊,將其乾淨利落地就地全殲!——嚴顏向麾下諸將如此吩咐道。
  透過灌木叢影的縫隙,清楚地看見張飛人馬的先頭部隊與主隊黑壓壓地從眼前通過。接著,又看到了張飛的身影!當後面輜重部隊影子隱隱約約出現的時候,嚴顏使勁擂響了戰鼓,作為出擊的信號:“給我殺!”
  四面伏兵喊聲震天,一齊躍出,先將行進中的敵人一截兩段,隨後返身將後面的輜重部隊包圍了起來。
  怎料,令人吃驚的事情發生了——分明親眼看見隨主隊從面前經過的張飛,竟然從輜重部隊中奮身躍起,朝著嚴顏大喝一聲:“嚴顏老匹夫,快快拿命來!”
  嚴顏驚得仰天朝後,差一點兒從馬上滾落在地。
  扭頭看去,只見眼前這位將軍豹頭炬眼、燕頜虎髯,手中執一柄丈八蛇矛,胯下騎一匹深烏馬——沒錯,正是令人聞風喪膽的猛將張飛!
  “呵呵,幸會,幸會!張飛不要走,我今日便與你一較高下!”
  當著麾下諸將的面,嚴顏不得不硬著頭皮應戰,他毅然決然地朝著張飛的丈八蛇矛迎了上去。
  “老匹夫,不自量力!”張飛冷笑一聲,也不挺大矛,只伸出一條猿臂輕輕一抓,便揪住了嚴顏的勒甲帶,隨即吆喝道:“瞧好了!”將他朝身後兵士中一扔,拋在地上。
  嚴顏是個武藝高強之人,被這一扔,倒沒有摔得太難看,只是踉蹌趔趄了好幾步。他穩了穩身子,隨即與圍在四下的敵兵展開群戰,但畢竟年邁力衰,戰了數個回合終於力竭,被敵兵一哄而上反剪雙手綁了起來。
  原來先前率領主隊從眼前經過的,竟是張飛從部下中挑選出來跟自己長得很有幾分相像的替身。而先鋒部隊此時也折返回來,將敵兵徹底圍困住。
  “嚴顏已被我軍活捉了!餘下投降者饒他不死,倘若膽敢刀槍相向者,定將他四分八裂,扔去餵狼!”
  張飛一聲大吼,敵兵爭先恐後地丟掉刀槍戈甲,一多半人當場便投到了張飛麾下。張飛於是得以順利進入巴城,並且發布了三條軍令:不得犯民;
  不得破壞舊城文物;
  愛撫舊臣士民。
  軍令一出,巴城軍民無不額首稱頌:“這個張飛將軍與聽聞中的大不一樣哩!”對他頓生好感。
  張飛又命人將嚴顏五花大綁地推至堂前。
  嚴顏見了張飛卻執節不肯下跪。
  張飛怒目圓睜,咬著牙叱責道:“大將在此,為什麼不下跪?!難道不懂得禮數麼?”
  嚴顏冷笑一聲,全無懼色回答說:“我從來不知道對敵人還有什麼禮數!”
  張飛從堂上驅步而下,手按佩劍:“老匹夫!你說什麼昏話?若是還不肯降我,我立時叫你腦袋落地,你信不信?!”
  “是麼?……啊,頭顱呀,伴隨我多年的頭顱呀,如今就要與你作別了啊!……張飛!休要遲疑,要砍便砍吧!”嚴顏竟主動伸出脖頸。
  猛地,張飛繞到嚴顏背後,解開縛綁住雙手的繩索,隨後牽著他的手將他邀至堂上扶在中間坐下,又屈膝跪下道:“嚴顏老將軍真不愧是個豪傑,武將之節義不容半點兒羞辱!先前我言語多有冒犯,請勿見怪!”
  “呵呵,你也知道節義哪?”
  “難道你沒有聽說過麼,劉皇叔、關羽與我三人的桃園之誓?”
  “哦,聽倒是聽說過。你張飛一個粗人尚且如此,劉玄德和關羽更不曉得是怎樣的義士呢!”
  “如何呀,將軍願不願意與這樣的人共同為百姓安天下?”
  “想不到你說話倒是如此絕妙!”嚴顏深感張飛恩義,於是自願降伏,並且獻上入川之計:“從這里至雒城,途中的關門大小共三十七處,倘使逞兵力之強而橫蠻硬闖,即使百萬大軍耗時三年恐也難以逾越呀!但此一路皆在老夫掌握中,若是以嚴顏為先鋒,只需如此如此,將各處關門守將盡皆喚出來拜降,則將軍不需張弓支箭,諸守將自然望風歸順。”
  果然,張飛拜了嚴顏為先鋒,自己領軍隨後。確實如嚴顏所說,所到之處毫無抵抗,關門洞開,城道盡掃,兵不血刃便一路暢通。
  三十八金雁橋
  飛腳信使將孔明的返信快馬送達劉玄德手中。書信是孔明統兵離開荊州當天即七月十日發出的。
  “哎呀!兵分水陸兩路,齊頭並進,刻不待時地朝這裡趕來——寫是這樣寫,可要我等到何時呀?軍師、張飛何日才能到達此地呀?”
  困在涪城內的劉玄德每日翹首期盼,一心只等孔明入蜀相助,雲霞行空,渡鳥孤啼,也會引得他仰起頭急切地望上好幾眼。
  “皇叔,我近日看城外敵兵之態,似乎敵兵對於我軍堅閉不出不勝厭苦,不想久拖長持下去,兵士個個皆有弛惰渙散之態——倘若等軍師的援軍一到,則恐反而士氣高漲起來。所以我覺得,不必一味等待援軍,應該趁敵兵弛惰渙散之際出其不意衝蕩之,一舉制勝,這樣便可以提前進入成都啊。”一日,老將黃忠向劉玄德如此建議道。
  向來謹小慎微的劉玄德聽了也心有所動:“嗯,有道理。”
  探子帶回來的消息也證實了黃忠的判斷。於是劉玄德命令果斷行動,籠居涪城近百日的荊州遠征軍終於打破樊籠,主動出擊了。
  自然,採取的是半夜三更的奇襲行動。不出所料,露營野外的蜀兵毫無防備,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倉皇逃散。荊州兵不僅繳獲許多兵糧、武器,甚至一口氣追擊至雒城下。
  潰敗的蜀兵躲入城中後,緊閉四門,看樣子是蜀中名將張任在有條不紊地指揮著這一切。
  雒城南面有兩條山道可通,北面則鄰接大江涪水。
  劉玄德親自率一撥人馬攻打西門,黃忠、魏延二人則領兵攻打東門。
  怎料,雒城就是紋絲不動,攻不下。
  整整四日,荊州兵士手腳幾近癱軟,嗓子也喊啞了,不間斷地從東西兩門合力進攻,卻仍無功而返。
  張任對其餘諸將說道:“現在差不多是時候了!”吳蘭、雷銅二將也認為時機剛剛好。
  原來,到目前為止蜀軍尚未全心全意投入戰鬥哩,只是施計將劉玄德軍隊誘引出來,且故意死守,只等著敵人自然疲弊怠忽。
  蜀兵悄悄出了南門,沿山道繞個大圈子迂迴至陣前,與此同時,北門一股蜀兵則趁黑夜沿江而下,登上對岸,做好了切斷劉玄德退路的準備。
  “城內只需百姓留下防守便可,除了少數人馬,所有將士統統出城,今番務必將劉玄德的人馬全殲!”張任自信滿滿地道。
  狼煙為號,銅鑼、戰鼓一齊擂響,喊聲如潮,震天動地,城門打開了。
  此時正是日頭西斜時分。
  接連數日,劉玄德的人馬攻堅不下,此時困疲不堪,兵不荷槍馬不嘶鳴,正忙著起炊造飯哩。可以想像,想要抵抗但已經來不及了——
  恰似黃河大決堤一般,舉目四望,只見人仰馬翻,全都化作濁流倒捲而瀉,向四面八方鋪散開去,千軍擁沓,無人能阻。
  “統統給我殺盡!”
  “往前衝!”
  先前自山江兩路迂迴而至的蜀兵摩拳擦掌,來了個舒舒服服的守株待兔似的陣地戰,吳蘭、雷銅及其麾下將士幾乎個個殺到手軟。
  “嗚呼!此情此景為何昨日就沒有預想到呢?”劉玄德將頭深深埋在馬背上,漫無目的,魂不守捨地急急奔逃。
  他扭頭朝四下里張望了一下,身旁空無一騎。秋風啾啾,尖細而淒切。星光輝朗,但所幸是黑夜。
  劉玄德策馬揚鞭,趕著疲憊的馬兒一個勁兒在山路上疾馳。
  身後,蜀兵的追殺聲總也甩不脫,一刻不停地尾隨著他,山坡上、山谷間盡是蜀兵的喊聲。
  “莫非老天也棄我於不顧了麼?”劉玄德情難自已地哭泣起來。恰在此時,聽得山上傳來一陣嘈雜,又一彪人馬加入戰場中來。劉玄德抹掉眼淚,心裡暗暗做好了最後的打算。
  “前面好像是敵人一名將軍哩,快給我捉住他!”來軍中一聲大喝,傳到了劉玄德耳朵裡。
  隨即,一個十分熟悉的聲音響起:“稍等!千萬不要造次!”隨著話音,隊伍中一名將領一面製止麾下將士,一面縱馬突至劉玄德近前。劉玄德睜大眼睛一瞧,那人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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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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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桑
  “啊,是你?!”
  “啊,這不是哥哥麼?”張飛說著迅速跳下馬,牽住劉玄德的手,百感交集,不由得淚水噙在眼眶裡。
  蜀兵已追至山腳下。事態緊急,張飛顧不得解釋,只好將一路上的經過留到以後再詳細說,他立即命全軍將士做好作戰部署,迎頭反擊蜀兵,將其殺退好幾里。
  蜀將張任眼見敵方忽現生力軍,且勇猛強悍,以銳不可當之勢一口氣竟追擊至城下,急忙下令:“快收起吊橋!關閉城門!”
  後人讚曰:當日荊州遠征軍戰敗,劉皇叔理應殞命,卻鬼使神差般地正好遇到翻越千山萬水、穿越巴郡、在嚴顏帶領下長驅直撲雒城的張飛援軍,就像約定好了時日似的,分毫不差,從而得以從九死一生的險境中脫逃,此一遭遇不單單是奇蹟,更是印證了劉玄德與生俱來具有齊天洪福,所以日後才能當上蜀漢皇帝也。
  不管如何,劉玄德總算是平安無事回到了涪城。
  張飛告之以嚴顏之功,劉玄德當下脫下身上的黃金鎖子甲賜予嚴顏,謝道:“此乃略表我的謝意而已,請老將軍受納!若不是老將軍,我義弟豈能一路踏破三十多處關隘到此,救出我劉玄德呢?”
  又因為嚴顏勸降之故,途中三十餘座關門皆兵不血刃望風而降,張飛的人馬非但沒有折損,加上倒戈投誠的蜀兵,反而多出數倍來。
  如此一來,荊州兵在兵力上略佔了上風。雒城內的蜀軍哪里料到這一點,數日後吳蘭、雷銅二將竟然領兵出城與荊州兵展開陣地戰,結果中了張飛、黃忠、魏延等人設計的圈套,大敗一仗不說,二人也一同做了俘虜,且二話沒說,當場便倒戈投效劉玄德。
  “真是不知廉恥、沒用的東西!”雒城內吳懿、劉璝等聽說後咬牙切齒齊聲罵道,隨後又建議:“情勢既已至此,我們如今只有一面做拼死一搏,勝負在此一舉,另一面趕快向成都告急,請求增派大軍才是!”
  張任心情沉痛地道:“如此當然甚好。不過,不妨如此這般……”他說著取過紙筆來畫了張作戰圖,與兩個人交頭低語了一陣。
  第二天,張任一馬當先率一隊人馬衝出城門。
  張飛見了,立即舞動長矛迎上去:“張任就是你吧?”
  二人拍馬上前,戰了十數個回合,張任忽然暗叫不好,便扭頭敗逃而去。張飛哪里肯放他跑掉,想也沒多想便縱馬追了上去。
  城北自山腳至山谷,一直連通至涪水岸邊,地形極為複雜。張飛與手下一小股人馬追著追著不見了張任的影子,正在四下里尋找,忽聽得山谷中戰鼓齊鳴,周圍山上則應聲豎起敵方旗幟來。
  “給我將那個一臉虎髯的傢伙拿下!”
  蜀兵重兵圍了上來,轉瞬間將張飛的部下殺得一個不剩,張飛使出渾身氣力隻身一人勇戰眾敵,終於殺開一條血路,朝涪水方向逃奔。
  “膽小鬼!”蜀將吳懿一面罵罵咧咧一面拍馬追去,孰料與此同時,從江堤上騰地躍出一員大將,斜刺裡朝吳懿舉槍刺來,吳懿只得勒馬應戰,沒幾個回合,手中的家甚被對方一槍挑開,被順手一提拎生擒了過去。
  “張飛!張飛!是我,是我呀!快回來,與我一同擊殺這些爛兵鳥將!”
  這位大將朝著張飛的背影大聲喊道,張飛心想這是誰哩?回頭一看,原來是一同兵起荊州、同孔明一隊擔任先鋒的常山趙子龍。
  舟行千里,沿著長江溯水而上,穿過迫窄隘險的峽道,孔明的人馬總算到達了涪水。
  再說趙雲消滅蜀軍殘兵之後,問左右:“軍師大概已經進入涪城了吧?”
  當聽到肯定的回答,趙雲立即道:“趕快進城!”
  押著途中生擒的蜀將吳懿,趙雲一眾人回到了涪城。
  劉玄德好言好語問吳懿:“你可願意投效我?”
  吳懿素來仰慕劉玄德的人品,如今既已進了劉營,便沒啥說的了,立馬錶示願意降服。
  孔明也已經入城,他對吳懿等蜀中降將以上賓之禮一番款待之後問道:“雒城中守軍現有兵力多少?力挺劉璋之子劉循的輔將張任是何許人? ”
  吳懿對曰:“劉璝倒不值得一說,不過張任可是個智謀機略樣樣出眾的人物,稱得上是蜀中數一數二的名將。有他在城中坐鎮指揮,雒城可不易得手啊。”
  “那麼,依將軍之見,應該先捉了張任然後再攻城?”
  孔明彷彿與三兩知己品茗鬥茶似的輕描淡寫地談兵論法,這令吳懿心生狐疑:此人向來便好大言不慚吹法螺?抑或是腦子有點兒問題?他不禁朝孔明臉上投去兩道異樣的目光。
  第二天,孔明由吳懿做嚮導察看了附近的地勢。
  回到營中,孔明立即喚來魏延、黃忠二人,吩咐道:“離金雁橋南五六里,兩岸盡是蒹葭,是設伏的好地方。你二人可領兵前往埋伏——開戰之日,魏延率鐵槍隊千人埋伏於左側,看見敵兵到來便一齊躍出,殺他個措手不及;黃忠率長刀隊千人埋伏於右側,只管照敵兵的人腿和馬腿砍,殺散敵軍。張任見情勢不利必定會往東面的山地小路逃竄,正好在那裡捉他。”
  接著,孔明又向張飛、趙雲分別傳授計策。觀其運兵遣將,就如在棋盤上悠閒地擺弄棋子似的。
  雒城下,金鼓大震。這是荊州兵向城內守敵來挑戰了。
  張任站在敵樓上向下張望,捕捉著戰機。看到進攻兵士後軍缺少相互接應,張任不禁暗思:“哼,孔明的陣法有破綻哩!”他心裡想著盡量讓敵軍靠近,然後將其一舉殲滅。
  荊州兵衝近城壕,開始沿城壁向上攀登了。
  “好!出擊!”
  頓時城門大開,蜀兵從裡面向外猛突。與此同時,埋伏於南北山腳下的城內守軍也兩下合攏過來,恰似大鵬的巨翼,將進攻敵兵團團圍住。
  潰亂、慘死……劉玄德的軍隊節節往後敗退。
  “今日就是你等的絕滅之日!”張任按捺不住,親自衝到陣前指揮,並且舞起長槍左挑右刺,奮勇殺敵,一心只想將荊州兵徹底斬盡殺光。這一殺便不知不覺殺出數里,一直衝過金雁橋二里多。
  “不好!”他不經意間回頭一看,卻發現後面有一彪敵軍,最要命的是金雁橋早已被毀壞得一塌糊塗,沒了退路。
  “小心!敵將趙子龍就在後面!”
  張任指揮蜀兵正想返身迎敵,不想從左右兩側茂密的蘆葦叢中伸出無數的槍尖來,急如雨密如絲,蜀兵只得以刀槍且擋且退,擠作一團,此時另一面又突出無數的薙刀,專朝馬腿和人腿上砍將過來。
  “趕快向南面退兵!”
  不曾想南面也已被荊州兵佔領,不得已蜀兵只得沿著涪水的支流,朝東面的山地潰逃。
  涉過淺淺的河床,爬上河灘,前方便是一片曠野。——誰料想,曠野上早有一隊敵兵列著古怪的陣勢,豎著錦旗簇擁著一輛四輪車等候在那裡。
  “哎,前面坐在車上手搖羽扇向我招手的人是誰呀?”張任向部下將士問道,身後不知是誰回答:“那應該就是投效劉玄德不久的軍師諸葛孔明吧。”
  “哈哈,哈哈,那便是孔明?”張任聳聳肩膀,失聲笑了起來。
  ——張任為何要發笑?
  原來圍在孔明四輪車周圍的,盡是些衣冠不整、看上去就極其羸弱的老兵,抑或是肥頭大耳、動作笨拙的兵士。
  “哼!眼前親眼所見的孔明與之前早有耳聞的孔明實在相差太遠了!都說孔明用兵神速,堪比孫子、吳起,幾百年來無出其二,我今日看他排的那陣勢,還有那頹靡的士氣,算得了什麼呀?有其名而無其實。踏破他就如同踏一堆廢物一樣容易!給我殺,殺光這些塵芥之兵!”
  張任一聲令下,身後尚餘的數千個兵士一齊發出吶喊,向前衝去。
  四輪車倉皇逃走。左拐右轉,狼突豕竄一般狼狽。
  “餵!車上的白痴停下,不要走!”
  張任策馬向前躍衝,他對護衛四輪車的雜兵看也不看一眼,伸出巨腕便向車子抓去,眼看就要觸及車蓋。
  “瞧好吧!”猛然間響起一聲叫喊——卻是從腳底發出的。不等張任弄明白怎麼回事,只見一名強健的敵兵自下往上捉住了馬腿,在使勁朝後扳哩!
  “撲通!”
  張任身不由己跌下馬來。隨即,又有一人向他跳過來,擰住他的胳膊就要縛。張任心中吃驚不小:作為一名普通兵士,對方的氣力也太生猛了。
  也難怪張任詫訝,其實這兩個敵兵正是混雜在兵士中的張飛與魏延二人。
  至於金雁橋其實也未完全被毀壞,看到張任斷了念想,棄了退路往涪水的上游支流而去,趟過淺灘繞道往雒城方向逃奔,隱藏於蘆葦叢中的荊州兵馬立即推起四輪車過了橋,搶先到達對岸等候著他哩。
  從山地逃至山谷的蜀兵或是被殺死,或是繳械投降,無一漏網。前兩日剛剛從成都率領援軍抵達的大將卓膺也在其中。
  張飛、黃忠、魏延等各引部下層層收縮,將此地圍得水洩不通,諸將會合成一軍後的陣勢蔚為壯觀,蜀軍彷彿一株盛開的花朵自外向內一層層、一瓣瓣枯萎和凋落。
  “嗚呼!西川終於要改朝換代了!”張任在被押往涪城的檻車中如此仰天長嘆道。
  到了涪城,劉玄德問他:“蜀中諸將皆望風而降,你為何不降?”
  張任怒睜圓目道:“張某雖不肖,但還自認為是蜀中忠臣,忠臣豈能事二主?!”
  劉玄德愛惜其人,不忍殺他,反而費了諸多口舌勸他投降,張任硬是不肯就範,口中一個勁兒地叫道:“要殺便快點兒殺吧!”
  孔明見狀,忙勸說劉玄德:“倘若一味強逼其投降,卻不是禮遇忠臣的做法,不如慈悲為懷速速斬了他,倒可以成全其忠節之志。”
  於是命人將張任斬首,收其屍首葬於金雁橋畔,並立了一塊忠魂碑以表其忠。午夜,一群鴻雁聚於碑前,繞著墓碑發出聲聲哀戚的啼叫。
  雒城如今已陷入重重包圍之中。
  吳懿、嚴顏等一班蜀中降將來到陣前,朝城內喊話:“無謂的籠城只會令一城百姓受苦,我等皆已投效劉皇叔,你等還有什麼可猶豫的?還不早早開門受降!”
  大將劉璝探身出現在箭垛,朝著城下破口罵道:“畜生!不知道什麼叫君恩的傢伙還有什麼資格在此說話?!”
  城下嚴顏正欲取箭射他,忽然劉璝頭朝地往下直落,原來不知道誰從背後一劍將其砍翻。與此同時,城門打開了。
  未費多大氣力,劉玄德的大旗便在城頭翻捲飄揚起來。城中守敵約七成舉械降服。
  劉璋的公子劉循料想不到會有此遽變,打開北城門脫出,只帶領少數人馬倉皇奔向成都而去。
  “將劉璝從箭垛砍落的是誰?”進得雒城後,劉玄德問左右。
  一名近侍答道:“那人姓張名翼,字伯恭,是武陽人。”
  劉玄德立即召張翼來見,並重重賞賜了他。
  雒城街市又恢復了往昔的平靜,逃出城去避難的百姓也陸陸續續返回城中。
  “快看哪,新布令出來了!”百姓團團圍住貼在牆上的布令,齊聲高讚劉玄德的政道。
  孔明微服出行,到城中各處巡視了一番,了解百姓的反應,回到府中向劉玄德報告說:“看來主公的威德已經布散至全城百姓了。不過,如今基礎尚不穩固,州郡未寧,切不可急於攻成都。還是應先著力於雒城,以此地為中心,安撫附近州郡各敵,待平靖之後再徐徐逼近成都不遲。”
  “如此甚好!”劉玄德表示贊同,於是立即分派諸將分赴各州郡進行宣撫:嚴顏、卓膺引張飛前往巴西德陽所屬各州郡;張翼、吳懿引趙雲前往定江犍為所屬各州郡。
  與此同時,孔明招來一名降將,開始做進攻成都的準備。
  “自此地前往成都有何關隘?”孔明問。
  那名降將回答:“只有綿竹一處有重兵把守,倘若取了綿竹關,則成都唾手可得。其餘各關只不過限於盤查來往人員,完全不堪一擊。”
  正在此時,法正來了。法正作為劉玄德的內應,此時早已成為劉玄德帳下一名重要謀士共襄大計,他對蜀中事情十分精通。
  “雒城既破,成都指日可取。成都百姓早晚將成為主公治下之民,故不宜進兵將他們捲入酷烈的戰禍。可先向四方宣示主公仁政,以恩德慢慢博取民心。我再修書一封給劉璋,陳說利害,只要他明白百姓之心日漸離反,想必自然肯降主公。”
  “孝直之言極是。”孔明非常讚賞法正之計,於是當下便依其計而行。
  再說成都這廂,聞聽劉玄德即將攻打成都,頓時人心惶惶,府城內也是一片惶惶不可終日的光景。
  劉璋慌裡慌張地召集眾官商議對策,討論“如何拒敵”。
  從事鄭度獻策道:“國家遇危難,眾志成城,防禦力理所當然會提高數倍,只要官民一致決心共禦國難,長途奔襲而來的荊州軍便不足為懼!今劉玄德雖一路攻城奪池,然而其占領下的士眾未服,加之軍無輜重,兵無糧草,勢必難以為繼。不如將巴西地方的百姓盡皆驅至涪水以西,將當地倉廩野谷全部燒毀,一根雞毛也不剩,一粒糧米也不留,田地全部毀掉,水中投毒,則劉玄德大軍不消百日必定饑饉難捱,甚至辨不清道路方向。同時加強成都、綿竹兩關的防備態勢,無分晝夜,以奇策奇襲不斷糾擾,令其困憊不堪。——我相信,到今年冬天,劉玄德大軍必定絕滅無疑!諸公以為如何?”
  眾人都默然不語。太守劉璋說道:“不妥。我只聞得向來拒敵以安民,卻從未聽說過遷民而防敵的,此乃敗戰之計!斷斷使不得。”
  劉璋一反常態,果斷地否決了鄭度的建議。
  正商議著,忽報法正遣使者送來書簡一封。展開一看,信中先是陳說一番大勢,分析了與劉玄德講和的種種利處,接著又表示保家名、續族誼方才是賢明之舉,等等。
  “法正是賣主求榮、忘恩背義之賊,還有什麼臉面寫信來勸降!”劉璋大怒,一把扯碎書信,命人將使者拖出去斬了。
  接下來,劉璋調遣將兵前往綿竹關增強防備。同時採納家臣董和的建議,急派使者赴漢中張魯處,述說西川勢在危急、唇亡齒寒的道理,請求漢中援助。這真是病急亂投醫,危難當前便顧不得細細考慮,竟向敵人伸出乞援之手,實在是下下之策啊。
  三十九西涼戰火重燃
  忽而,北方高原上出現了一彪人馬,驅使著胡夷精猛之兵,橫掃隴西一帶各州郡,所向披靡,旗鼓日漸隆盛。
  此時是建安十八年,秋八月。
  這支蒙古軍隊的大將,不是別人,正是此前被曹操擊敗逃入羌地的馬騰將軍之子馬超。
  “殺父之仇,此生不報枉為人也!”馬超懷著復仇大志,棲身隱藏於游牧部落中,臥薪嘗膽,結好胡羌,終於重振雄威,又回到了闊別二載有餘的戰場。
  “只要曹操人頭不落地,我跌倒幾次就會爬起來幾次!一定要親手擰下他的頭顱!”
  馬超軍隊所過之處,盡皆歸降。唯有一城馬超卻攻不下來,那便是冀縣冀城。
  守城大將名叫韋康,是冀城刺史。韋康派人去向夏侯淵求救,夏侯淵因未得曹操指示不敢擅自行動。
  “沒有曹丞相的命令,恕不敢動兵。”看到夏侯淵的回信,韋康徹底絕望,料想小小一座城池難敵胡夷強兵,遲早難保,於是便打算降服。
  參軍楊阜哭著進諫,堅決反對。韋康不從,開城投拜了馬超。
  “好吧!”馬超准許韋康投降。待他率部進得城中,便命人將韋康一族四十餘人全部抓來,一個個砍頭處死。“如今情勢急了你才投降,可見不是真心,留你何用?”
  侍臣乘機進言道:“楊阜曾勸韋康拼死不降,反對將軍,何不將他一塊兒殺了?”
  “此人守義,乃武士之道,怎可殺之?”於是非但不殺楊阜,反而用作參軍,命其守衛冀城。
  楊阜表面順從,內心另有打算。隔了幾日,他向馬超乞假說:“拙妻兩個月前死於故鄉臨洮,值此戰亂之際,尚未來得及安葬。家中父老及親朋好友亟盼吾回去歸葬亡妻,不回今後恐難面對父老鄉親啊!”
  馬超當即允准:“好,好!去吧,去吧!”
  楊阜回家了。其實他的真正目的是往歷城去拜見表姑母,其表姑母聞名鄉里,被譽為“貞賢之婦”。
  “我無顏面見姑母了!”楊阜一見到表姑母,便伏在地上大哭不止。
  “……如今我是身從賊而心另有所圖,誓殺馬超為主報冤!可是今日到此,卻實在深感遺憾哪!”
  “楊阜,做什麼像個婦道人家似的哭哭啼啼?男子漢大丈夫,但得一片冰心在,早晚會彰顯於世的,有生之年毀譽褒貶什麼的不必放在心裡。”
  “謝姑母教誨。不過我並非為了自己的榮辱才哭泣,而是為了我那表兄弟而感到憤慨哪!”
  “哦,怎麼回事?”
  “坐據歷城,竟毫無討賊之心,任由亂賊馬超蹂躪,全然不管一州士民所受的屈辱,只顧著過他的安閒日子!堂堂一個男子漢……所以我沒法不感到憤慨呀!我真懷疑他是不是您這位貞賢姑母的兒子……”
  “……餵,去給我把薑敘叫來!快叫姜敘來!”表姑母忍不住向隔壁的侍女屋子喊道。
  隨著她的喊聲,屋角的幕帳一挑,一位青年走了進來:“母親大人,不必去叫了,孩兒就在這裡!”他便是歷城的撫夷將軍姜敘。
  不用說,姜敘與楊阜乃表兄弟關係,而姜敘與韋康又是主從關係。
  其實,他也曾想率領歷城之兵前去赴援韋康,只不過韋康的敗亡來得太快了,姜敘甚至還來不及整備好人馬驅馳前往。
  “從剛才起我便躲在幕帳後面偷聽,聽到阜兄說我過安閒日子,還一副很氣憤的樣子,可是,難道阜兄你不是一戰也未開便降服馬超、將冀城拱手讓與他了麼?如今你卻裝作好像沒事人一般,在不知就裡的家母面前數落我的不是,似乎我姜敘是個卑怯之人似的。將自己的罪過丟在一旁,對別人倒吹毛求疵的,如此做法豈不是太卑鄙齷齪了麼?!”
  年輕的薑敘忘記了是在母親面前,將表兄楊阜毫不客氣地罵了一頓。
  豈料楊阜卻不生氣,反對姜敘的激憤大為高興,於是向他解釋自己之所以降服馬超,只不過忍一時之辱,實乃為主報仇之計。
  “你若是能夠集結起鄉黨,興兵攻取冀城,我當在城內為內應,你我裡應外合,一舉擒住馬超,為主人為一州士民報仇!不瞞你說,我此次謊稱回鄉裡葬妻,向馬超乞告了兩個月的假,其實只是為了來此同你商議此事。”
  姜敘本是一位熱血青年,為了取義,他即便犧牲一己之性命也在所不惜。於是二人義結同盟,開始秘密進行舉事的準備。
  歷城內有下級將校二人,是姜敘交心的至友,他們便是統兵校尉尹奉和趙昂。趙昂之子趙月現在馬超手下任裨將。
  這日,趙昂回到家中對妻子嘆道:“今日與姜敘姜兄商議,要我準備起事誅討馬超,欲報韋康之仇。想我兒趙月身處敵城,倘若馬超得知其父隨姜敘興兵,必定立即殺害我兒。奈何?有沒有更好的辦法啊?”
  趙昂的妻子聞之眼淚便落了下來,但隨即對丈夫厲聲說道:“你若是只考慮一己之子而不顧主人之命,辜負鄉黨的信任,不只是作為武人你將羞於武門,還辱沒先祖,給子孫後代留下恥辱!你有什麼好猶豫的?倘使你丟棄大義而做出什麼不義之事,我當立即死於你面前!”
  相濡以沫多年,作為丈夫的趙昂卻彷彿今天第一次才清楚地了解妻子的賢德與偉大。“好,那我便沒有什麼好猶豫的了!”於是,姜敘、楊阜屯兵歷城,尹奉與趙昂則率鄉黨之兵前往祁山。
  趙昂的妻子將家中所有衣物飾品等變賣一空,攜全部資帛和途中買的酒漿親自前往祁山軍中,犒勞軍士:“各位將士每人一盞,飲了它!算是我對諸位出征的一點兒賀意吧。”
  “這可是趙昂校尉的夫人賣了自己的首飾衣物給我們買的餞別酒啊!”將士們個個和著熱淚喝下壯行之酒,登時豪氣沖天,慷慨激昂。
  身在冀城的馬超聞聽姜敘、楊阜糾合尹奉、趙昂等舉事,怒不可遏,立即下令:“將趙昂之子趙月斬首,血祭全軍!”
  龐德、馬岱即刻點兵開拔。馬超更是毫不猶豫,親自率領人馬殺氣騰騰地朝歷城撲來。
  來至城下,一隊敵軍擋在道路中央。只見全軍雪白一片,姜敘、楊阜以及所有將士皆身穿白色戰袍,擎著白色旗幟,宛若一大群白鷺似的,透露出一股悲壯的氣氛。
  “誓死討滅亡主之敵馬超,以慰九泉之下的英靈!”眾鄉兵一齊高喊口號,決意為亡主復仇而誓死一戰。
  “一群烏合之眾,休要口出狂言!”馬超冷笑一聲,驅兵朝白色軍猛衝過去。
  馬超之勇可謂萬夫不當。歷城之兵毫無懸念地被沖盪得七零八落,姜敘、楊阜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很快便潰敗而逃。
  “我等就是為殺馬超這個叛君無義之賊而來的!”
  屯兵祁山之陰的尹奉與趙昂擂起戰鼓,驅兵從馬超側翼殺將過來。姜敘和楊阜又突然回馬殺返來,兩下夾攻馬超。“馬超落入圈套了!”鄉黨兵馬相互奔走激勵,一呼百應,霎時間殺聲震天。
  馬超的人馬一時陷於苦境。然而,裝備陋劣的鄉黨之兵如何與武器精良的胡兵猛將相抗?稍稍穩住陣腳之後,馬超的人馬立即扭轉了不利之勢,轉入反擊。這一下,姜敘等人所率的歷城軍士反倒亂了陣勢,拋下一大片屍首,眼看便將全軍覆滅。
  不料此時,一支人馬越過山頭,從馬超軍後面蜂擁壓來。原來卻是長安的夏侯淵率兵趕到。
  “奉曹丞相之命,征伐亂賊馬超!倘使想保住性命的,乖乖地跪拜於皇旗下!”諸將站在陣前異口同聲朝胡夷軍喊道。
  眼前畢竟是訓練有素且裝備精良的正規軍,加上三軍夾擊,任是武勇善戰的馬超軍也抵不過,於是馬超也只得大敗而逃:“既如此,我馬超有的是報仇機會!”
  馬超走了一夜,匆匆逃回冀城。怎料剛剛到城下,城中忽然箭如雨下,朝著他便射將來。
  “混賬東西!慌什麼,好好睜大眼睛看清楚!”馬超一面叫罵一面馳近城門,不想城樓上拋下幾具屍骸,“撲通”、“撲通”砸在他面前。
  “啊?!”馬超凝神一看,不由得氣噎塞胸,原來其中一具屍骸正是自己的妻子楊氏。另外三具則是他三個兒子!
  城樓上還在不斷扔下屍骸,皆是馬超的家人及族親。
  “嗚呼!……”馬超一頭從馬上撞下來,馬岱、龐德慌忙上前勸說道:“看來是城中的樑寬、趙衢二人趁著留守扯起反旗,與夏侯淵結為內應了!留在此地實在太危險了,快逃往別處去吧!”
  三人只帶了一小隊兵士落荒而逃,一路上被圍追堵截不斷,三人勇戰眾敵,且戰且退,整整一夜沒合眼。
  忽然,朝霧中隱隱約約看見一座城池。馬超驚恐未定,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龐德回道:“是敵軍巢穴歷城。”
  “啊!歷城?”馬超心中打起了退堂鼓。回頭看看身後的人馬,零零落落只餘約五六十騎,不管如何激勵,這點兵力又能有多大的戰鬥力?
  正在計窮力竭時,龐德猛然間心生一計,生出一條奇計來,於是安慰了馬超、馬岱一通,然後自己打頭馳向城下。
  “我乃姜敘將軍麾下偏將!”龐德一面高聲呵斥著,一面徑直朝城中闖。
  連夜只聞勝利捷報的城內留守兵士,早已放鬆警惕,哪裡會想到自家的窩裡竟然混亂驟起,頓時上上下下一片紛亂。
  衝入城中的馬超一行人殺至姜敘家,將他老母拿住,舉劍便殺。接著又圍住尹奉、趙昂的家,從妻子到家中僕役,不分老幼全都砍了。所幸趙昂的妻子因前往祁山軍中犒勞兵士,才得以倖免於難。
  人數不多的守軍或是被殺,或是逃出城外,馬超及手下僅五六十人便輕而易舉佔領了歷城。不過,他們也只是一夜安眠。
  次日一大早,夏侯淵、姜敘、楊阜領軍殺回曆城,並迅即奪回城池,馬超一面奮力抵擋,一面與馬岱、龐德等人自亂軍中殺出一條血路,不知逃往何處了。
  四十馬超與張飛
  隴西各州郡總算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夏侯淵令姜敘等各自負責隴西諸州郡的治安,又對楊阜讚道:“你是此次叛亂中盡力維護皇威的第一功勳!”對其非常敬重,並用車載著他赴許昌去見曹操。其時楊阜身上還負有多處傷。
  到了許昌,曹操以其忠義而欲封其為關內侯,楊阜固辭不肯,說道:“阜既無捍難之功,致使主人命喪冀城,歷城親族又皆化作冤鬼,如今馬超仍舊未死,阜有何面目獨受榮爵?”
  曹操再三相勸:“你的進退舉止還有你的謙遜在西土早已傳為美談,倘若對你的忠節不予嘉許,百姓必以為我曹操愚鈍不識人才。故此榮爵不是為了嘉獎你個人,而是為了振奮和督勵萬民的忠義善行之心呀!”
  話說至此,楊阜也不好再推辭,於是拜謝了曹操,受關內侯之職。
  再說似彗星一般迅疾閃現,又迅疾消失的馬超究竟去了哪裡呢?
  馬超、馬岱、龐德等與六七名麾下兵士輾轉流離,一路逃到漢中,投效了五斗米教的宗門大將軍張魯。
  張魯自然大喜過望。他膝下正好有一個妙齡女兒,心里便想著:“馬超乃當世無雙的豪傑,且英年秀俊,倘若將女兒許給他,讓他做了張家的女婿,我漢中的基業必將愈加確固不拔,將來的對蜀政策也好多一分砝碼。”
  他同大將楊柏商議此事,楊柏卻面露難色:“嗯,這可怎麼說好哩?”
  “難道有什麼不妥麼?”
  “還需仔細考慮才是哪!”
  “為什麼?”
  “馬超雖勇猛過人,只可惜毫無才略。再看馬超的德行,只曉得建功立名,完全不顧自己的父母妻子,他對自己的父母妻子尚且如此,又如何能真心愛別人哩?”
  於是這段姻緣便就此打住不提了。
  不曾想這件事情不知怎麼傳入了馬超的耳朵裡,馬超便對楊柏有了忌恨之心——搬弄是非,挑撥離間的傢伙!楊柏深恐馬超下手殺自己,便來找其兄楊松商議如何應付。
  “幫幫我吧!你快幫我想個法子!”楊柏哭喪著臉道。
  恰好此時西川太守劉璋遣黃權前來,當日張松約好與他密談,於是讓弟弟留在府中,自己前往驛館去見黃權。
  黃權直截了當地說:“先前已派正使來向張魯將軍求援,只是張將軍不肯輕諾援蜀。倘使西川為劉玄德所敗,漢中必然也難保啊!兩國的關係實為唇齒,只要看一看地理,再回溯一番歷史,就再清楚不過了。”
  接下來,黃權又拋出了誘人的條件:若漢中出兵擊退劉玄德,蜀願意以二十州相酬。
  “好!我一定會向張魯將軍提議再次商議的。”楊松大喜,告別黃權後立即趕往張魯所在的法城,一眾人就之前的懸案重又展開議論。
  正商議間,馬超自階下登進,滿口嚷道:“乞借我一旅人馬,保管攻破葭萌關,一路入蜀,生擒劉玄德,以報主公今日厚恩!”
  張魯心想,有馬超出征定是成功無疑,方才下了決心,撥給馬超一支人馬,並命楊柏為監軍,擇日起程入川援蜀。
  斜陽西沉,天際卻依舊戰雲赤紅。劉玄德大軍與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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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9-11 18:06:35

成都已經近在咫尺,只隔著一道綿竹關。突破此關,整個蜀中便全在劉玄德掌中了;但倘若戰敗於此,劉玄德軍也將如枯枝敗葉一樣隨風飄散,眾多將士將化作徵地之鬼魂。
  “咦,怎麼回事?”
  此刻劉玄德正坐鎮主陣,凝神細聽著震耳欲聾的鉦鼓聲。不過,他的眉頭倒沒有緊鎖,而是漸漸舒展開來,因為從山腳下疾馳而來的戰地傳令使用朗朗的聲音報告了一個令他高興的消息:“綿竹關第一勇將李嚴已被魏延魏將軍擒獲!”
  “噢,怪道凱歌聲大作哩。”劉玄德為此翹首期盼已久了。
  魏延帶著俘虜的李嚴回到主陣,劉玄德嘉許了魏延之功,隨後解開李嚴身上繩索說道:“士大夫素來被稱做\'為世龜鑑\',如今雖是勝敗之間,終究不可羞辱也。”
  李嚴感念劉玄德敬而待之,於是誠意投效,同時自薦返回綿竹關。
  綿竹關守將費觀與李嚴乃莫逆之交,李嚴回到關內,對費觀極口稱讚劉玄德的仁德。“李兄既然如此絕口稱讚,想必劉玄德是一個真正的仁君,你我本就是生死與共之交,定當從李兄建議開門投降。”費觀在李嚴陪伴下出了城,將劉玄德迎入綿竹關。
  差不多與此同時,遠離西川的異域英雄西涼馬超的名字忽然之間也傳遍了蜀中。
  據快馬不斷報來的消息,馬超率領漢中的兵馬殺向了葭萌關。
  “看來是劉璋計窮力竭而出此下策,以割地為餌向張魯卑躬屈膝,才搬來漢中的救援之兵吧。”
  劉玄德於是請孔明來商議對策。孔明喚來張飛,故意凝重地對他說道:“有件事情想與你商量。”
  “什麼事?”
  “關羽的事情。”
  “關羽怎麼了?他不是在荊州留守麼?”
  “唉,如今事情有所變化,不得不叫關羽前來應付啊。故我想讓你回去代替關羽留守荊州。”
  “讓我回荊州留守,換關羽來這裡應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張飛臉上明顯露出非常不悅的神情。看得出,他很不痛快,只待孔明說出理由來,說不准便會同孔明理論起來。
  孔明沒有在意,毫無隱瞞地講出換防的理由:前來增援葭萌關的敵將不是別人,正是西涼第一豪杰馬超。倘使關羽在此,想必可以抵擋得住他,故此不得不調張飛回荊州,好換關羽前來戰馬超。
  “軍師此話好不荒唐!為何如此小瞧我張飛?!馬超匹夫,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想當日,在長坂橋上瞪起一雙銅鈴眼便嚇退曹操百萬大軍的是誰,軍師莫非不知道吧?”張飛氣得眼梢都吊起來了。
  孔明微笑著說:“不過馬超之勇,依我看恐怕更在長坂橋那位豪傑之上哩!”
  張飛咬破手指,寫下一紙軍令狀:“倘使我張飛敗給馬超,甘願受任何軍法處置!”他眼中噙著淚水,將帶血的軍令狀遞給劉玄德和孔明。
  “既然話說到此……”孔明見此總算答應張飛參戰,不過為防萬一,命魏延為先鋒,又請劉玄德親自為後軍。僅從此陣容可以看出,孔明對於葭萌關的防備是多麼重視。
  葭萌關位於今日四川與陝西兩省交界處,是一處極其險要的關隘,倘若劉玄德援軍到達這裡,勢將愈加難以攻破。
  馬超意識到這一點,因而命令漢中軍:“趁劉玄德增援未到,務必攻取葭萌關!”於是連日猛攻不歇。
  孰料已經錯過了機會,劉玄德援軍的先頭部隊及主力中軍均已抵達關內,這一日,城頭上飄揚起許多新的軍旗。
  “雖是如此,可劉玄德驚於遽變、慌裡慌張路途迢迢趕來此地,有什麼可懼怕的?”馬超進攻之勢一點兒也不減弱,眼看便逼近城下。
  此時,關上一彪人馬在一員大將率領下,衝出關門來,向漢中軍先鋒挑戰。
  “沒聽說過劉玄德麾下大將魏延麼?”
  聽得魏延的名字,漢中軍楊柏道:“是個好敵手!”於是縱馬而出,兩人你來我往交起手來,戰了約十個回合,楊柏明顯落了下風,被魏延槍頭橫掃打中,於是扭頭便溜,餘下眾兵士也一哄而逃。
  “膽小鬼!膽小鬼!”魏延乘勝追擊,不知不覺間竟忘記了停步,一直深入敵人中軍,這兒已是馬岱的陣地。一眼瞥見馬岱的身影,魏延認定他就是馬超:“此人一定就是馬超了!”於是將手中大刀揮舞得熠熠生輝,拍馬而上。
  馬岱提著一桿紅纓槍,迎上前來。兩人一交手,馬岱心想:“哎喲!還真碰上個強敵,千萬大意不得呀!”想著,便覷機撥開馬首,欲往己方陣營的盾牌手後面閃躲。
  “休要走!”魏延大喝一聲,馬岱扭頭回敬一句:“瞧好!”並將手中的紅纓長槍狠命擲向魏延。
  魏延一弓身子,躲過了槍尖。豈料,與此同時馬岱已解下腰間佩的弓,張弓搭箭,“嗖”地射出一箭來。
  魏延右臂中箭,險些翻下馬來,幸好左腳扣住了馬鐙,才沒有落馬,馬鐙卻被鮮血染得鮮紅一片。
  魏延急忙掉轉馬首,馳返葭萌關內。馬岱將一度潰散的人馬重新集合起來,如潮水一般向關門折返殺將而來。
  關上又一員大將策馬而出,高聲自報家門:“我便是桃園結義的燕人張飛張翼德!”
  馬岱一聽,舞著長劍搶上前來:“早就想會一會傳聞中的猛張飛,原來是你呀?真是求之不得的勁敵哩!”
  張飛問:“你就是馬超?”
  “不,我乃馬超堂弟,馬岱!”
  “馬岱?你不配做我的對手,快快叫馬超出陣!”
  “住口!先領教了我的武藝再說話!”
  馬岱揮起刀便欲砍來,哪知道張飛手中丈八長矛輕輕一抖,便將刀挑落,馬岱驚恐不已,趕緊逃命。
  “餵!馬岱,留下你的腦袋!”
  張飛半開玩笑似的在身後喊道。剛欲向前追去,忽聽關上有人在叫,急忙趕回一瞧,原來是劉玄德喚他。
  劉玄德對張飛道:“千萬不可輕敵呀。我軍今日方才行軍到此,兵馬俱疲,且閉緊關門,歇息一宵,明日再戰馬超。”
  隨後劉玄德登上敵樓,居高臨下眺望對方陣勢。只見山麓附近,一團旌旗靜靜地飄揚著,彷彿一片寂靜的森林。俄頃,又看見斜刺裡一員大將在悠然策馬慢行,似乎在養精蓄銳。他頭戴獅子盔,腰束獸帶,身披一襲白袍,外罩銀甲,一桿長槍橫在胸前——凜凜自成,八面威風。
  “馬超呀馬超,世人都讚\'西涼錦馬超\',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劉玄德自言自語地對馬超讚不絕口,一旁的張飛卻緊咬著牙,渾身不是滋味。
  馬超來至關門下,向上吼道:“張飛躲在哪裡?見了我嚇得逃走了吧?你這只會躲在殼裡的鱟蟲,有本事打開關門站出來!”
  張飛站在箭垛口,全身筋肉暴突,扼腕朝下怒視著:“住口,你這廝!”
  劉玄德在旁趕忙喝止他:“今日無論如何不得出關!”
  第二天,馬超又引兵來到關門下痛罵。
  “去吧!”劉玄德終於同意張飛出陣。
  張飛提著一桿丈八蛇矛,不等關門大敞便躍馬衝了出去:“認得燕人張飛麼?!”
  馬超哄笑道:“我乃世代公侯之家,怎會認得你這個村野匹夫!”
  張飛大怒。於是兩馬齊出,二槍並舉,一場雙雄決戰開始了。好一場廝殺,恰似猛鷲與猛鷲在雲中相搏,上下翻飛,疾旋翩躚,你撕我咬,互不相讓,直殺得觀戰將士膽戰心驚。
  二人大戰一百餘回合,竟不分勝負,倒是胯下坐騎吃不消了,換了戰馬又戰五六十回合,仍舊是難分難解。此時二人口渴難忍,於是折回陣中飲過水後再戰。
  兩軍將士皆退得遠遠的,只在後面擂鼓擊鉦,為己方的大將鼓勁。時不時地從雙方陣營中爆發出一陣陣驚愕聲與激贊聲,宛如海嘯捲起的排浪,震天裂地,攝人魂魄。
  這一場惡戰真的是將逢敵手,從正午一直戰到太陽西斜,卻始終分不出個高下來,馬超和張飛都已經累得精疲力竭,精氣與神力差不多消耗殆盡。
  眼看即將日暮,兩軍於陣前交換使者,只道是:“兩軍權且收兵,點起篝火,二將各自歇息,待精氣恢復之後再決戰,如何?”
  於是雙方同時擂響收兵鉦鼓,馬超和張飛大汗淋漓地回到各自陣中。
  歇息了一會兒,張飛又要往關門外面闖,劉玄德趕緊喝住:“已經入夜,今日就到此吧,明日再決戰!”
  說老實話,劉玄德心中是暗暗擔心。看了今日二人大戰的架勢,馬超的英勇善戰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故此唯恐張飛萬一受傷反倒可能會死於馬超槍下。
  可是進攻的敵方卻不依不饒,漢中軍兵士不顧夜幕降臨,點起明晃晃的火把,燃著篝火,馬超在關門下大聲嘲笑:“張飛!莫非沒有氣力與本將再戰了麼?”
  “你說什麼?!”張飛火冒三丈,早將劉玄德的囑咐丟到了腦後,打開關門,拍馬向馬超騰躍而去。
  馬超迅即逃走。其實這是使個詭計,詐敗佯輸,想誘使對手追趕,張飛當然明白這一點,但依他的性格如何肯放過:“太無恥了,馬超!剛才還說大話來著,轉眼就忘了麼?”說罷,放馬便追。追了一程又一程,漸漸深入敵陣。
  驀地,張飛勒住馬首剛想止步,前面馬超轉過頭來朝他射了一箭。張飛彎腰弓身,躲過這一箭,繼續策馬緊追不捨。
  馬超丟掉弓,操起一根八角銅錘,在前面候著張飛。張飛手中提一支長矛,加上他的猿臂,往前一伸足足有兩丈餘。
  “等一等!”身後卻有個聲音叫住了他。
  原來是劉玄德縱馬馳來。止住了張飛,劉玄德又轉臉朝馬超說道:“我劉玄德向來以仁義為本,不肯辜負天下人,迄今為止,從來沒做過違背自己信念的事情——請將軍相信我,且收兵折回陣中,我弟亦回營,明日再戰如何?我絕不乘勢追你。”
  “既如此,那就明日再戰!”馬超向劉玄德行了一禮,攏轡返回自己陣中去了。
  當天夜裡,軍師孔明也趕到了關內。
  “戰況如何呀?”想必孔明最想听到的便是這方面的消息。聽了當日戰況的詳盡報告後,孔明向劉玄德提出了一個忠告。
  “命張飛與馬超日夜苦戰,惡鬥幾百回合,二人之中必定有一人要戰死。此二人皆當今絕世英傑,不管戰死哪一個都令人遺憾,且有損主公的德望呀!”孔明首先制止了這一愚蠢做法。
  其實劉玄德也早有同感。不過,欲保敵方英傑不死,那便只有招降至己方麾下,除此以外別無他計,倘不如此,則勢必成為己方的一大禍害,便不得不想盡一切辦法除去他。
  “實乃天助——亮有一計,明日定叫馬超歸順主公!今番亮悄然來此,正是為了實施這一計謀。”
  見劉玄德臉上露出將信將疑的神色,孔明便一五一十地解釋起個中的理由來:“今日的馬超,其英勇武猛更勝往日。之所以如此,皆因為他如今身處進退兩難的絕境,進亦敵,退亦敵,故只得捨身奮戰,什麼也顧不得了。”孔明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要說馬超為何會陷於如此境地?其實這是亮一手策劃造成的。漢中張魯素有野心,一直希圖當上漢寧王,亮於是給他的心腹楊松送去一封書信——這楊松本是個貪財之人,不消說,迄今不知收了多少賄賂哩——亮在書信中對他說,我家主公攻取西川之後,定將奏請天子,請封張魯為漢寧王,但作為回報,須將馬超自葭萌關調返回漢中……”
  “哦,原來如此。”對孔明的深謀遠慮,劉玄德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瞠愕不已。
  “張魯是個野心家,楊鬆又收了亮的諸多好處,故經過數次交涉,亮與漢中的秘密外交業已達成默契,漢中方面策略會急轉直下,張魯已經數次遣快馬命令正向葭萌關進攻的馬超即刻收兵!”
  “呵呵,是麼?”
  “不過,馬超絕不肯輕易聽從的,他是個失去故土無處棲身的人,一定想趁此次機會再次擁有自己的人馬和地盤,否則此生定將再沒有如此良機了——所以他全然不顧漢中方面的命令,而是愈發加緊了對葭萌關的進攻。”
  “嗯,嗯。”
  “於是張魯對馬超的印象陡然惡化,加之他弟弟張衛素與楊松交好,眼下這樣的態勢下更開始對馬超大進讒言,說什麼馬超借了漢中的兵馬擁兵自重,如今一定在打自己的小算盤,預備擊敗劉玄德、攻取西川之後,再掉轉槍頭去攻打漢中。眼下這類傳言已經漢中流傳頗廣……”
  “那張魯的態度呢?”
  “張魯當然怒不可遏,於是派張衛率兵趕往國境,下令即使馬超返回也不得讓他進入漢中一步!與此同時,張魯還派使者至馬超陣中,對他說,你既執意不肯退兵急欲成功,則限你在一個月內立下三件大功,若立得功便有獎賞,否則必誅:第一,攻取西川;第二,砍下劉璋的腦袋;第三,將劉玄德及其麾下荊州兵馬全部趕出西川!——眼下馬超身處的正是如此三災八難的境地,亮則正想趁其窮途末路時解救他一把,主公就等著瞧亮這三寸不爛之舌的能耐吧!”
  “軍師莫非是想親自去勸說馬超?”
  “不錯,倘若這點誠意都沒有的話……”
  “太危險了!萬一發生意外可是追悔莫及呀!”
  “主公不必擔心。明日天一見亮,臣便前往馬超陣中,請求面會馬超!”
  “且容我今晚仔細考慮一夜吧。”劉玄德還是不敢輕易答應。
  孰料,第二天早上,彷彿從天而降,一個最為合適的人物居然不期來訪。
  來人姓李名恢,字德昂,被譽為蜀中賢士,廣受西川士民的尊敬。身在綿竹城的趙雲特意寫了封書簡,薦他來投效劉玄德。
  李恢問劉玄德:“孔明軍師也來到陣中了吧?”
  “昨夜剛剛到得關內。”
  “孔明軍師莫非想招降馬超?”
  “先生如何得知?”
  “俗話說得好:旁觀者清嘛。站在第三者的立場冷眼旁觀,迄今為止孔明軍師與漢中張魯之間的交道,就如同從幕後看幕前一樣,孔明軍師使的什麼手腕我看得是清清楚楚。”
  “嗯……那先生今番又是為何而來?”
  “在下正是想毛遂自薦去勸說馬超。”
  “哦?先生有信心說動馬超,將他招至我劉玄德麾下麼?”
  “自然。除了孔明軍師,恐怕更無第二人比在下還合適擔當此任哩。”
  “不過,我聽說先生之前曾力諫劉璋,如今卻又替我劉玄德出謀劃策,甘願為我奔波,究竟先生心底里是盡忠劉璋呢還是真心欲從我劉玄德呢?”
  “良禽相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此話聽起來似乎有些俗氣,不過,之前力諫劉璋,乃是盡人臣之忠,既不見用,便知他早晚必亡。如今劉皇叔布仁政於蜀中,我想你必成大事,故特來歸順。劉皇叔難道不想順順噹噹獲取西川麼?”
  立在屏風後面聽著二人對話的孔明適時走出來,替李恢向劉玄德請行:“就讓李恢代亮前往馬超陣中吧!我想他一定能夠完成使命。”並且請劉玄德寫了封書信交李恢帶上。
  李恢揣著劉玄德的書信出了關門。
  馬超在主陣將李恢迎入,開首第一句話便問道:“你是受劉玄德之託而來做說客的吧?”
  “不錯。”李恢毫不隱瞞,“不過所託的人卻非劉玄德。”
  “那是誰?”
  “是你的亡父。”
  “什麼?!”
  “他託夢給我,讓我好好開導開導你這個不孝之子。”
  “你這個來路不明的傢伙,休要詭辯!我這個匣子中盛的可是剛剛磨就的寶劍!”
  “哼!只是這把寶劍不要在將軍自己脖頸上一試鋒芒才好!”
  “還不住口!”
  “我是替大有前途的青年才俊馬超感到可惜才說的!馬超你給我聽好了,你父親是為誰所殺?想你當初向神明發誓與之不共戴天、舉西涼之雄兵襲討的仇敵難道不是曹操麼?!”
  “……”
  “又是因為曹操,使你兵敗而不得不逃入漢中且淪為張魯實現其野心的道具,如今卻被楊松等小人讒議,才弄得腹背皆是禍,進退兩難,在這兒不明不白地捨命拼死,真是可惜呀!將自己的有為之軀毫無意義棄在這戰場上……糊塗呀!不知羞恥!你父親馬騰倘若在世,也一定會為你痛哭不止!”
  “這……”
  “這什麼這!想想你父親吧,他在九泉之下都會感到絕望!……即使你勝了劉玄德,最高興的人是誰?除了曹操還有誰?”
  “賢士!多謝你的忠言,才令我馬超幡然醒悟,請你寬恕!罷,罷,是我失策了……”說到此,馬超竟不禁“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當著李恢之面顫抖著啜泣起來。
  李恢提高聲音說道:“將軍既知自己錯了,為何還不將帳外埋伏的殺手屏退?”說著,用嚴厲的目光掃視了周遭一圈。
  隱身在帳外陰影中的兵士嚇了一跳,趕緊躡手躡腳溜走了。
  李恢一把挽住馬超的胳膊:“跟我走吧!劉玄德正在恭候將軍,沒什麼好遲疑的,有我陪將軍一同前往,一切都儘管放心吧!”
  四十一成都陷落
  馬超招架不住了。
  他並非只是個一味逞強的男子漢,在道義面前,在情感面前,他有時候顯得很脆弱。
  李恢繼續說道:“劉玄德厚德仁義的名聲早已流傳四海,敬賢愛士,善於用人,終究成大器。追隨這樣一個明主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將軍若是投效劉玄德,助他一臂之力,有朝一日討滅了曹操,從大處說既是為天下百姓,從小處說,也是為將軍報父母之仇的大孝之舉啊!”
  馬超聽了頻頻稱諾。不一會兒,他已經同李恢二人並轡行在前往葭萌關的路上了。
  劉玄德對這個英氣煥發的驍將誠心誠意來投效,打心底里感到高興:“今後便是自家人了,一同乾一番大事業,共享他日曠世之榮!”對他更是以上賓之禮相待。
  馬超的感激之情自然不必說了,他謝過恩,自堂上走下來時由衷地感嘆道:“馬超今日始遇明主,如撥雲見日,死亦無憾了!”
  此時,心腹大將馬岱捧著一顆頭顱進來,原來是漢中軍監軍楊柏的首級。
  “這顆首級可以證明馬超的心跡,請主公明鑑。”說罷,馬超將首級給劉玄德獻上。
  至此,解除了一個大憂,葭萌關的形勢又歸於平靜,劉玄德仍將守備任務留交給霍峻、孟達二將,自己率領著其餘人馬重返綿竹城。
  到達綿竹之日,正是蜀將劉晙、馬漢二將與城內守軍激戰之時。
  負責留守的黃忠、趙雲等人像平日無事一般,照樣出城迎接劉玄德一行,隨後又在城內擺筵歡聚,慶賀劉玄德等人凱旋。
  “失禮了,我出去一會兒。”席間,趙雲忽然放下杯盞,離席而去。眾人正訝異時,趙雲提著敵將劉晙與馬漢二人的頭顱回來了。
  “權當給今日的賀宴助助興吧!”
  滿堂的將士一齊拍手喝彩。坐在席中的馬超暗暗咂舌瞠愕——呀,原來劉玄德麾下英傑真不少哩!與此同時,他也為自己得與這些英雄豪傑聚於一堂而感到高興和自豪。
  隔了一會兒,馬超向劉玄德建議道:“我想與我堂弟馬岱一同去往成都拜見劉璋,告知張魯對西川野心不滅,並告訴他漢中的實情,勸說他與劉皇叔興兵動戈乃愚蠢至極的蠢事,讓他自己請降——不知主公願否給超一個建功立勳的機會?”
  劉玄德轉向孔明詢問他的意見,孔明贊成,並當即授予馬超一策:“倘若劉璋不聽將軍之言,你可如此如此……”
  十數日之後,馬超與馬岱二人並轡立於西川府城成都的城壕前,對著城樓上大聲叫道:“我有一言對太守劉幛相告!”
  城樓遠處一角,劉璋站立在那裡。
  “公是否困守孤城在等待漢中援軍的到來?你就是等上一百年,張魯的援軍也不會來!”馬超提高聲音繼續道,“即使來了,也絕不是為救援而來,只會為奪蜀而來!漢中的內情與張魯的野心,與公所想的完全不一樣。不瞞你說,我馬超便是看透了張魯,對他徹底絕望,故而已經殺了楊柏,投效了劉皇叔!”
  劉璋聽了失魂落魄,差一點兒昏厥過去。侍臣趕緊上前扶住他,將他引回樓台內。這一幕,馬超與馬岱在城下看得真切。
  二人撥馬回首,在城外駐步停下來,等候劉璋的回复。
  而此時的城內,早已慌亂成了一鍋粥,眾將臣分成主戰派、堅守派、主和派等幾撥人,展開了激烈的商議辯論,鬧哄哄整整吵了兩天兩夜,卻仍舊毫無結果,結論無非兩個:或是玉碎,或是投降。
  這期間,對劉璋已不存幻想而棄城跑出來的降者絡繹不絕,連蜀郡太守許靖也爬牆逾城逃了出去。
  劉璋聽到這個消息,整夜慟哭不止:“想不到成都今日竟要滅亡!”
  第二天,一輛木車來到城下,車上的人自稱叫簡雍。
  劉璋命人打開城門:“且迎進來再說。”
  簡雍也不下車,徑直穿過城門大搖大擺入了城,並且一路上斜眼傲睨著兩旁出迎的蜀將。
  一名蜀大將實在忍不下去了,拔出劍直抵簡雍的鼻翼,怒斥道:“餵!你當此地是哪裡啊?!莫非藐視我蜀中無人了?”
  簡雍這才惶恐下車,為自己的失禮道歉,態度一下子變得殷勤起來。
  “先生來此有何貴幹?”劉璋倒不計較,依舊請入堂中,以上賓之禮待之。
  “我欲救蜀中民眾,不想百姓生靈受苦,故特來勸降,望州牧深思賢慮!”接下來便向他述說劉玄德樂施仁政,又性情寬宏溫雅,絕無相害之意。
  劉璋留簡雍客宿一夜,第二日一早,彷彿幡然醒悟似的,將印綬文籍等一併交與簡雍,與他同車出城投降。
  劉玄德親自出寨相迎,握住劉璋的手流涕道:“從私交來講,你我兄弟之情玄德絕不敢相忘!奈何時勢如此,玄德才不得不興兵進攻成都,迫你投降。萬望不要將私誼與公義混為一談,對玄德心生怨恨呀!”
  見劉玄德眼中滿含真誠的熱淚,劉璋竟情不由己地痛悔自己醒悟得太晚了,好像做了件錯事似的。
  成都百姓感謝和平,香花燈燭,灑掃街道,夾路而迎。劉玄德與劉璋並轡而行,一起入城。
  “西川已迎來新的統治,今日便是重生第一天!倘若仍對過往抱有錯覺,對今日一新氣象心懷不滿者,可自便離去,絕不為難!”劉玄德登上府堂,在正中坐定,朗聲宣言道。蜀中文官大將幾乎全數聚集在階下,齊聲宣誓效忠劉玄德,不存異心,唯獨黃權和劉巴二人將自己關在宅邸,閉門不出,更不要說拜劉玄德效忠了。
  “一定還存異心!”
  “這兩個可惡的反賊!”
  ……
  眾將憤怒,響起一片非難之聲。
  劉玄德察見到氣氛險惡,慌忙傳令制止:“如有人私自加害此二人,乃大罪,定誅滅三族!”
  待儀式結束,劉玄德親自前往黃權、劉巴二人府上,論說時勢變遷和新政的意義,並且表示,倘若逆行時勢,負隅反抗,對新政也絕不會有絲毫影響。
  先是黃權打開門,叩首而拜,接著劉巴也恭順地表示降劉出仕。
  成都終於收入囊中,蜀中平定了。此時孔明向劉玄德建議:“如今是時候了,可將劉璋送去荊州。”
  “眼下劉璋已無實權,待在成都也不會有什麼麻煩,好像沒必要遠送至荊州吧,以恐別人怪我無情。”
  “一國難容二主,千萬不可像劉璋一樣以婦人之仁來考慮事情呀。”
  “這倒是……”劉玄德方才點了點頭。對劉玄德來說,這樣做無疑需要一些勇氣。
  孔明早已安排妥當一切:封劉璋為振威將軍,令其攜妻子家眷主僕等統統前往荊州南郡的公安住歇,從此遠離蜀中以及之前的權位、人事等,在那裡度過他的餘生。
  接著,劉玄德發布了恩爵授予大令,自荊州遠征而來的部將幕僚自不待言,所有新近投降的諸將也一個不落,皆有名爵,並且重賞一眾將士。
  受封爵、恩賞的將士不勝枚舉,不過劉玄德並沒有忘記留守荊州的關羽,同樣給了他應有的獎賞。當然不僅僅是關羽,堅守後方的麾下各將士也同樣人人有份兒。為此,專門從成都往荊州運去了黃金五百斤、白銀一千斤、錢五千萬、蜀錦一萬匹。
  劉玄德又打開倉廩,救濟蜀中窮苦百姓,對民間孝子貞女等予以頌德,為老人送上壽米等一連串的善舉,百姓與劉璋時代相較後無不對新政稱頌有加,皆感謝劉玄德仁義,從此安居樂業,家家戶戶充滿了歡聲笑語。蜀國煥發出有史以來不曾有過的活力,新的人文元素的注入又給了其取之不竭的動力。
  “我劉玄德總算有了自己的領地!”劉玄德不由得百感交集。
  其實何止是一片領地,此時的劉玄德身邊已經聚集起空前的人物,文臣武將,英才濟濟:軍師孔明、蕩寇將軍壽亭侯關羽、徵虜將軍新亭侯張飛、鎮遠將軍趙雲、征西將軍黃忠、揚武將軍魏延、平西將軍都亭侯馬超。
  此外,除了孫乾、簡雍、糜竺、糜芳、劉封、吳班、關平、周倉、廖化、馬良、馬謖、蔣琬、伊籍等一班荊州舊臣外,新投至劉玄德麾下的則有:前將軍嚴顏、蜀郡太守法正、掌軍中郎將董和、長史許靖、營中司馬龐義、左將軍劉巴、右將軍黃權……
  這些響噹噹的蜀中人物,以及吳懿、費觀、費禕、費詩、彭羕、卓膺、李嚴、吳蘭、雷銅、張翼、李恢、呂義、秦宓、霍峻、鄧芝、孟達、楊洪等文武官員,各具所能,稱得上是懷珠抱玉,蔚為壯觀。
  “今日既已擁有自己的領地,我想將蜀中田宅分賜諸官,好令其妻子等安住無憂。”
  一次,劉玄德向心腹諸臣透露了自己的想法,不料當即遭到趙雲的反對:“主公萬萬不可!昔日漢之良臣就曾說過:匈奴不滅,何以家為?今日放眼蜀外,各州郡依舊滿是兇亂之徒,作為武門之人,豈可安於小功小業,奢求什麼田宅?待天下之事安定,才談得上於故鄉舊里安一口灶、耕幾畝地,這難道不是我等武人本來應有的志向麼?”
  “善哉,趙將軍之言!”孔明也贊同道,“蜀之民眾因長期惡政加之屢遭兵革之亂,已經非常困憊疲苶,如今將田宅歸還百姓,鼓勵農耕,然後減輕稅賦,令他們可以安居樂業,百姓必然覺得是無上的安樂與幸福,富民的結果則必然是強國。”
  與此同時,孔明埋首屋內,起草擬訂新的法令等。由於條文十分嚴厲,法正忍不住在旁提醒說:“蜀民方服,正期盼著施行仁政哩,不如仿效漢高祖約法三章,寬刑省罰,軍師以為如何?”
  孔明笑著解釋道:“你只知其一,未知其二:漢朝因前代秦之商鞅實行苛政,用法暴虐,百姓苦不堪言,皆懷怨懟,所以高祖才約法三章,以寬仁而收得民心。如今劉璋暗弱,德政不舉,執法不嚴,君臣之道漸漸弛廢,積弊頗深,以致有良識的百姓甚至懷疑國家究竟還有無嚴法威刑。百姓既然期盼治國峻嚴,為政者若只一味回報以甘言和恩寵,這樣的政治再愚蠢不過了,劉璋即是如此才導致失國的。倘使以為這樣做才是仁政,那便大錯特錯了!”
  孔明接著又說道: “使百姓知恩知榮,此乃為政之要諦,然而恩竭則民易怠遑,榮極則民易悖慢,當百姓習以為常,恣睢放誕、驕蹇不法的時候,若再想威之以法,百姓就會感覺苛酷無道,對國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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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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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不滿,上意下意不能溝通,為政者與百姓無法相互體察,國家便會喪亂。如今戰火剛停歇,蜀中百姓彷彿重獲新生一般,樂業安居。值此重生之際,施行嚴峻律法看似非仁者之政,其實不然。你想,如今的民心任你律法多麼剛直峭厲,百姓都會樂於接受和服從,與之前的劉璋時代相較,如今則是賞罰分明、恩榮並濟,百姓反倒覺得安心,他們會感覺國家的威嚴得以重新建立——這樣才是真正地使民知恩呀!譬如一個家庭,家中倘使只有慈母而無嚴父,子女只能看著這個家漸漸門衰祚薄而無可奈何;若是父嚴母慈,子女雖不能任性更不能奢淫放蕩,但家訓峻嚴,則這個家必能顯達榮盛,子女就會引以為驕傲……一國之政法與一家之家訓亦有相似之處啊!”
  “在下真是惶恐之至!我沒能體察軍師的良苦用心,反而自以為是說些沒用的話,倒叫軍師見笑了!”法正由衷地感到拜服。自此以後,他對孔明也愈加尊敬了。
  數日後,大街小巷貼出許多佈告,國政、軍法、刑法等條文陸續頒布,新設置的兵部統轄西川四十一州,對內治亂安民,對外盪攘群凶,強化國防,新生的蜀開始真正像一個勵精圖治的國家了。
  從揚子江上游,千里迢迢沿江而下,關於漢中、西川的所有消息漸次傳至各處,東吳也有所耳聞。
  “劉玄德佔領了成都!”
  “劉玄德在蜀中發布新政,開始撥亂反正哩。”
  “聽說原來的益州太守劉璋已被移送至後方的公安去了。”
  “……”
  東吳諸臣每聚在議事堂碰頭,公務之餘便交頭接耳地交換著各種小道消息。
  這一日,孫權對群臣說道:“取了西川,一定歸還荊州——此乃劉玄德一直掛在嘴上,再三向東吳保證過的,可如今西川四十一州已然被他收入囊中,他卻沒有表現出一點點歸還荊州的誠意,對此我實在是忍無可忍了!既然如此,我想東吳應揮兵直取荊州,收回原本屬於我東吳的領地,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話音剛落,吳中宿老張昭搖頭晃腦地說道:“不,不。”
  孫權看了他一眼:“張昭老的意思是不贊同此議麼?”
  張昭點點頭:“如今蜀、魏、吳三國中,最得天獨厚的便是東吳,這是東吳的地理位置決定的。國家安寧,百姓富足,軍隊則養精蓄銳已久,所以不宜輕言興兵征伐呀。”
  “可是,倘若放手不做,荊州何日才能回歸我東吳哩?”
  “主公只需袖手旁觀,老臣便能保證荊州完璧歸趙重回東吳版圖。”
  “有什麼妙計?”
  “這個自然。劉玄德所倚重的無非是諸葛亮吧,而孔明的哥哥諸葛瑾不就在我東吳麼?主公可找個藉口降罪於他,然後令其出使蜀,就說是倘使荊州不還,孔明之兄諸葛瑾妻子兒女一家老小將全部被問斬——我倒想看看他劉玄德如何應對?”
  “呵呵,好計,好計!孔明將為情而困,劉玄德則將為義理所迫……嗯,此計太妙了!……不過,諸葛瑾長期仕於吳室,跟隨我孫權也有多年了,從未有過什麼差池,是個坦蕩蕩的正人君子,我怎好將他妻子一族統統下獄呢?”
  “只要主公將個中經緯說與他聽,告訴他只不過是個計策,隨後闔家虛監在府中,假稱是收監,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第二天,諸葛瑾便奉召來到吳宮面見孫權。
  四十二臨江亭會談
  這一天,劉玄德面露尷尬之色,緊鎖眉頭,將孔明叫到了身旁。
  “聽說先生的哥哥來蜀中了罷?”劉玄德問孔明。
  “好像是昨夜到的驛館。”
  “你們兄弟二人尚沒有會面麼?”
  “他雖是我兄長,但畢竟是作為東吳使者而來,亮身為蜀國之臣,豈能私自與他會面呢。”
  “據先生估計,他此來為何呀?”
  “准定是為了荊州的事情。”孔明湊近劉玄德身邊,在他耳朵旁低語了幾句,“……只需如此如此便好。”
  “嗯,嗯,明白了。”劉玄德鎖緊的眉頭方才稍稍舒展開來。
  當晚,孔明突然來到驛館看望哥哥。一見到孔明,諸葛瑾便放聲慟哭起來。
  “哥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弟弟啊,我妻子兒女全家老小都被吳侯投入監獄了!”
  “是因為荊州未歸還,所以受到了牽連?”
  “是啊,弟弟,請你體諒哥哥吧!”
  “此事不足掛慮,只要荊州歸還東吳,他們就可以從獄中解救出來,對吧?哥哥的親族家人受亮牽連而遭此無妄之災,亮怎會坐視不管?你放心,我這就與主公去提,讓他早日將荊州歸還東吳!”
  “喔,那真是太好了!”諸葛謹破涕為笑,謝過了孔明,翌日又去謁見劉玄德。
  “此乃吳侯命我面交劉皇叔的書信。”諸葛瑾說著將孫權的親筆書信遞上。
  劉玄德展開一看,登時勃然變色。
  諸葛瑾心中“咯噔”驚了一下,站立在一旁的孔明也不禁瞪大了眼睛。
  劉玄德將手上書信一把撕得粉碎,兩眼盯著空中,自言自語似的大聲怒罵道:“無禮的孫權!你難道還不知我心?原本我是想早晚會歸還荊州的,可你竟玩弄小計,欺騙我夫人,將她誆回東吳,非但置我夫妻之情不顧,更令我劉玄德在世人面前臉面全無。此刻骨銘心之恨不報,我便枉為劉玄德!想當初我只領荊州一地,尚且沒有將你放在眼裡哩,如今我並有西川四十一州,精兵數十萬,肥馬無數,糧草更是蓄滿山野,國人皆做好了同仇敵愾的準備,不管你如何逞狡巧玩詭計,還是興兵動戈的,都休想得到荊州!”
  劉玄德彷彿要將胸中的憤怒一吐為快,臉色通紅,情緒激動,一時間兩人齊齊睖睜了,默不作聲。
  隔了一會兒,孔明卒然掩面而哭說道:“吳侯囚禁了亮的兄長妻子兒女,荊州如若不還,一家老小都要被他誅殺!兄長既死,亮又豈能腆著臉面苟活於世?……唉,兄弟之情,難捨難分呀!望主公看在亮的面子上,將荊州還了東吳吧!”
  孔明說著,仰頭嚥下兩行眼淚,雙肩也在不停地顫抖。
  劉玄德似乎怒氣未消,仍舊憤憤然,良久才漸漸抑制住怒火,大概體察到了孔明的心境,於是喟嘆道:“軍師如此悲痛,我心裡也不好過。荊州歸還不得,軍師的兄弟之情也不忍坐視,唉!……這樣吧,看軍師的面上,分荊州一半,將長沙、零陵、桂陽三郡歸還東吳,一來東吳面子上說得過去,子瑜的妻子兒女也都可得救。”
  “多謝主公!”孔明感激不盡,連忙拜謝,隨即道:“既蒙主公恩允,可即刻寫一封書信交亮兄長。哥哥可攜此信去荊州見關羽,與他商議交割之事。”
  劉玄德寫好書信交給諸葛瑾,並且關照:“我義弟關羽內心率直,性情暴烈如火,連我都懼怕他幾分哩。子瑜去了之後須用好言好語求他,切勿起衝突。”
  諸葛瑾揣好書信,辭別劉玄德和孔明即起程離開成都,一路上山羈舟行,走了十多日終於到達荊州。
  一到荊州,諸葛瑾立即去見關羽。關羽的養子關平侍立在他身旁。
  諸葛瑾遞上劉玄德的親筆信,對關羽說:“皇叔已經應允,荊州之內三郡歸還東吳,望將軍儘速安排交割。”
  關羽既不點頭,也不搖頭,一句話也不說,只用眼睛狠狠地睨視著諸葛瑾。
  “倘若將軍不肯依從,三郡不還,子瑜的妻子兒女等立即會被吳侯誅殺,我也沒有臉面回東吳了。將軍,還望體察子瑜的苦衷!”諸葛瑾哭戚戚地訴說道。
  關羽拍了拍劍柄,大喝一聲:“不行!絕對不能還!這一切皆是吳侯的計謀,如何瞞得過我?你休要再說了,再說就讓這柄劍說話!”
  關平在旁勸慰父親:“父親息怒,這位是軍師的兄長哩,須知軍師面上不好看。”
  “我知道!若不是軍師的兄長,我叫他回不得東吳!”關羽露出一副兇暴猙獰的樣子。
  諸葛瑾只得離開荊州再折返成都,預備向劉玄德哭訴其事。不想劉玄德正巧生病,醫生說什麼也不讓見,又欲同弟弟孔明商量,怎料孔明外出巡察郡縣,一時半會兒回不了成都。
  往返千里卻是空跑一趟。無奈,諸葛瑾只得先回東吳見孫權,報告事情經過。
  孫權跺著腳大怒,認定此是孔明搗鬼設下的計,於是對諸葛瑾道:“無論如何,你和你妻子老小等是無罪的。”便叫人將他們放還回家。
  孫權又派一干官吏前往荊州赴任:“長沙、零陵、桂陽三郡,劉玄德既已應允歸還,不管關羽如何抗拒,東吳都必須接收。你等可前去強硬交涉,將關羽麾下官吏統統逐走,由你等接手三郡政務!”
  自然,一干人帶著軍隊同去。誰料隔了一段日子,派去赴任的官吏統統逃回來了,說是反被關羽麾下兵士逐回來的,帶去的人馬則遭到對方毫不客氣的兵戈相待,生還回東吳的兵士不足三分之一。
  “看起來,用一般的手段,荊州是要不回來了。魯某懇請主公允准,遠溯千里,在陸口(漢口上游)寨外的臨江亭設下一宴,請關羽前來商議,倘若他死硬不還,便當場將其一殺了之……主公以為如何?可否允准?”
  這是吳中數一數二的賢臣魯肅的建議。儘管座中有人不贊同,但吳侯孫權卻認為必須如此,於是採納了魯肅的計策,並激勵他說:“眼下若是放置一邊不爭取,荊州何日才可得呀?子敬可速速前去!”
  舟內藏著兵士,表面上佯作親睦使者,魯肅乘船沿揚子江溯流而上。抵達陸口河港附近風光明媚的勝地臨江亭之後,魯肅一面開始籌辦盛大的宴會,一面叮囑呂蒙、甘寧等大將:“倘使見到關羽,如此這般便是。”一切計策皆準備停當。
  臨江亭位於今日湖北省,荊州則位於對岸。魯肅派人乘舟渡江,去請關羽赴宴。使者有意做出華麗豪宕之勢,令隨從人員擎著漂亮的華蓋緊跟身後,看上去一派悠悠然然的樣子,就連小舟劃出的槳聲櫓音也顯得輕快平和。
  使者在荊州江口下了船入城,向關羽遞上書簡。書簡中魯肅以灑脫華美的文筆寫得禮數周全,而且夾雜著如蜜般的私誼,令人實在無法回絕。
  “好,我一定去。請代我向魯都督致謝!”簡潔明了地應諾後,關羽便打發使者先返回去。
  關平吃驚不小,他一副擔心的樣子對父親勸諫道:“雖說魯肅乃東吳首屈一指的老好人,素有長者風度,可眼下時局如此,天曉得他會不會設下什麼陷阱。千金之軀,豈可輕率親自去蹈虎狼之穴?還望父親三思啊!”
  “不必擔心。”關羽卻不以為然,“隨從只需周倉一人與我同往。你率領熟習水性的精兵五百,乘坐快舟,在岸邊隨機待命,倘若看見我在對岸搖旗招呼,方可疾駛快舟前往對岸接應。”
  “明白了!”對於父親的命令,關平只得遵從。
  到了這一日,關羽一反平日,精心裝扮了一番,綠袍戴青巾,峨冠配美髯,乘上小舟。隨從周倉則面如青蛟,唇露白齒,兩條臂膀露出鐵黑色的肌膚,讓人一望而感覺其能力提千斤。周倉手中執八十二斤重的青龍偃月刀站在關羽身後,關羽使用這柄大刀自桃園結義以來至今,一直沒離過身。
  舟中樹著紅旗,上繡斗大一個“關”字。江風徐徐,波浪不興,端坐舟中的關羽雙目微閉,好像將要睡著似的。
  “嗨,來了!一個人來的!”
  “那就是關羽?”
  對岸的東吳將士個個瞪大了眼睛,以手遮額,頭暈目眩地望著江面。關羽一定隨身引大隊兵士前來——興許他們大都這樣猜測著。倘使大隊人馬到來,鐵炮為號,呂蒙與甘寧率兩隊人馬即刻合圍成一隻大口袋,將關羽一眾人一網打盡,這便是魯肅計劃中的第一招。
  怎料眼前情景大出所料,關羽若無其事,況且只帶了一名隨從前來,於是東吳將士紛紛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按第二計行事!”
  宴會場臨江亭的後庭園內埋伏了五十名身強力壯的武士,在此等候著關羽的到來,不消說,沿路的林間以及園內各處林泉的陰影裡也都佈滿了刀斧手。一旦進入此地,連天魔鬼神也休想活著出去。自然的,刀槍的寒光全都掩藏得密密實實的,賓客視野所及之處一縷也看不到。
  亭子內外裝點著奇花和珍皿,翠蔭深處鳥兒在啼叫。從東吳遠道運來的珍釀佳饈,款待再尊貴的賓客也不會有寒磣之感。
  魯肅拜伏著將關羽請至上座。接下來便是敬酒,歌伎樂女盡情款待,氣氛熱熱鬧鬧,可是話頭起來,魯肅卻情不由己地低垂眼睛,他的雙眸怎麼也不敢正視關羽。
  酒至半酣,魯肅總算稍許放鬆了些,他看著關羽道:“想必關將軍也知道的罷?昔日為了荊州,我奉吳侯之命曾數次出使拜見劉皇叔,多有交涉,不過終究是結局慘淡哪!那可是想忘也忘記不掉哩。”
  “哦,怎麼回事情?”
  “我被耍得好慘哪。”
  “不可能吧,我家主公劉皇叔可是從來不會做半點兒有悖信義的事情的呀。”
  “可荊州不是直到如今仍未歸還麼?”
  “哦,呵呵……”
  “沒什麼好笑的!為了此事,每每吳侯命我為使時,我便頓覺實在是全無臉面啦。——劉皇叔宣稱得了西川四十一州便歸還荊州,如今蜀中在手卻依舊不見歸還,好不容易鬆口說是先歸還荊州三郡,可是你關將軍又從中作梗,故意不肯歸還。”
  “魯公你想想,荊州是我家劉皇叔麾下包括我等將臣在烏林激戰中捨命奮戰,冒著槍林箭雨,拋灑多少熱血才奪下的呀,為了地下的白骨,怎可如棄草芥似的輕易讓出去哩!——倘使魯公站在我等的立場,你會怎麼做呢?”
  “等等!……若是說到過去,當年當陽之戰,關將軍與劉皇叔一族吃了慘敗,去無家國可去,留亦無寸土可立足,計窮力竭之時對你等伸出援助之手的是誰?難道忘了東吳的恩惠麼?”
  魯肅不愧是東吳大才子,只要張口論及此次會談的正題,其鋒牙利舌便緊緊咬住對方的軟肋不放。
  “此話聽起來像是讓人記謝恩情似的,將軍恐有不快,不過當初劉皇叔四處逃遁敗亡、無一處可以容身之際,對他表示由衷同情的,天底下也唯有我家主公一人而已。其後又是東吳耗費巨資以及軍馬,於赤壁一舉擊破曹操百萬大軍,才使得劉皇叔轉遇良機,以至有了今日之立足。故此,倘使劉皇叔已將西川四十一州攬入自己版圖之內,卻仍舊不肯歸還荊州的話,只恐被天下人恥笑,說他貪得無厭,慾望無度啊!何況劉皇叔還是萬人景仰的師表哩。不知關將軍以為如何?”
  “……”
  理所當然,關羽語塞了,他張口結舌無言以對,只好低垂下頭。被魯肅揪軟肋揪得急了,他便急不擇言地冒出一句:“這個嘛,家兄劉皇叔必定有一個正當的說法,與我不相干呀!”
  魯肅不依不饒,語氣中猶自攻勢不減:“天下誰不知道皇叔與關將軍當年桃園結義,曾發誓心心相許,生死與共?此事怎麼可以說與你不相干呢?”
  話音剛落,站立在關羽身側的周倉瞥見主人面露不悅,突然發出一句惡狠狠的嘯叫,震得屋宇彷彿地震似的直顫動:“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唯有德者居之,此乃理所當然、天經地義!豈有荊州只能由你家主君孫權一人獨占之法理?!”
  關羽臉色倏變,離席站起,一把奪過周倉手執的青龍偃月刀,叱責道:“周倉住口!此乃國家大事,豈容你隨口說道?!快一邊去!”
  此時亭子內一片騷然。原來只見關羽順手伸展巨臂,扯住了魯肅的臂膀朝亭外走去,況且周倉已經箭步躥至扶欄旁,將紅旗向江上招搖。
  “來吧!”
  關羽佯作酣醉之狀,扯著魯肅快步向外走:“國家之事,筵間不便輕易談論。今日我已大醉,恐傷了酒興與你我故舊之情,他日一定於荊州設筵款待魯公作為還禮,今天就此辭別了!魯公不送送醉客至江邊小舟麼?”
  眾人正欲動手,關羽已經步下亭子,穿過園子,大步出了門外。魯肅肥白壯碩的身軀在關羽手中,宛如小兒似的輕巧。
  魯肅的酒早已徹底清醒,卻只恨一點兒也沒轍。耳旁聽得風聲呼呼的,沒多大會兒工夫,已經看見了江岸和水波。
  呂蒙與甘寧雖像鐵桶似的埋伏下重兵,準備將關羽斬盡殺絕,但眼見關羽右手提著令人目瞪口呆的青龍偃月大刀,左手挾著魯肅,只得大眼瞪小眼,相互關照道:“等等!”“千萬不要輕舉妄動!”
  說話間,周倉已經上了靠近的小舟,關羽也輕輕地騰身一躍,踏上船甲板,這才將魯肅摔在岸上,留下一句:“回見了!”話罷,小舟駛離了岸邊。
  甘寧與呂蒙麾下兵士張開弓,一齊朝江上放箭射去,但小舟悠悠地鼓著帆,在順風推送下,轉眼便沒入從對岸駛上來相迎的數十艘快船群中。
  交涉無果而終,國交斷絕已是無法避免的了。
  一匹快馬攜帶著魯肅關於事情經過詳盡報告的書信急急向吳都秣陵馳去。
  與此同時,從其他方面來的快馬也馳入了吳都,送來了曹操率領三十萬大軍南下的飛報。
  四十三枯葉沙沙
  曹軍向東吳奔襲而來的飛報被證明並不確切。當然,無風不起浪,消息本身並非空穴來風。
  事實上,曹操的確打算趁冬季來臨之機,興兵討伐東吳,這是他多年來的夙願。南下的大軍已然調遣編隊完畢,各部的大將也都已下了任命,參軍傅幹卻寫了一封長長的諫書進行勸諫。
  傅幹的諫書大致有幾方面意思:一、眼下並非徵吳的最佳時機;二、漢中張魯、蜀劉玄德等的動向不可不提防;三、東吳新城秣陵堅固無比,加之揚子江江上之戰難度很大;四、魏國內政與臨戰態勢準備的重要性,等等。
  曹操斟酌良久,終於決定暫時打消興兵南下的計劃,轉而專注於內政文治。他重新整頓了文部之製,又在多處設立學校,施行教育振興。
  曹操只不過推行了一點點善政,立即便有一班輕薄之徒誇大其辭地逢迎抬起轎子來。宮中侍郎王粲、和洽、杜襲等人紛紛造輿論說:“曹丞相應受封魏王之位。以丞相空前絕後的治功,受封魏王才合情合理。”
  聞聽得這番言論,中書令荀攸堅決反對,他不愧是鼎力扶助曹操的忠臣。荀攸斥責抬轎子的一班人道:“先前官至魏公、榮受九錫,已經是位極人臣了,倘使再進一步受封魏王,恰如俗語所說,那便是頂到房頂了,民心之反映對曹丞相只有百害而無一利!你等的所作所為,無疑是過分袒庇反害其人啊!”
  此話經人三傳兩傳,竟傳入曹操的耳朵,自然難免傳得走了樣。曹操心裡非常不快:“荀攸難道想仿效荀彧麼?這個混賬東西!”
  曹操的罵語又經人輾轉傳入荀攸耳中,荀攸於是假託生病,小心翼翼地躲在家閉門不出,這年冬天終因憂憤成疾病死於家中。
  曹操聽說荀攸死了,也難掩惋惜之情:“五十八歲便離世了……他可是我曹某的功臣呀!”
  於是受封魏王之事暫且擱置不提了,怎知此事還是經宮廷諫議官趙儼之口禀知了皇帝。
  “……聽說趙儼被拖至市街當眾斬首了!這個曹操真是可怕啊!”獻帝龍體戰栗著,與伏皇后相顧大哭,“昨夜還在宮中服侍來著,孰料今日竟已命喪街市!朕與皇后不知什麼時候亦會遭此運命矣!曹操的野心永遠沒有盡頭啊,早晚必將篡位……”
  幽宮深處的秘窗內,皇帝與皇后二人淚流不止。曹操威勢益盛,許昌日漸繁華強大,朝廷卻愈加式微衰頹,二者恰好成反比例增長。事實上,北方官民此時已經差不多忘記了獻帝的存在。
  “如此朝夕如坐針氈似的苟活,不若皇上早下決斷,秘密降敕給妾的父親伏完,妾父早有殺曹之意……宮中宦官唯有穆順忠義可托,可令他將密敕帶出宮去。”伏皇后不顧一切地勸說獻帝道。
  獻帝的隱忍曠日持久,幾乎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經伏皇后這番話激勵,胸中的怒火登時壓倒了理性,於是皇后在嚴密監視之下寫了一道密敕,獻帝召來穆順,命他送交給伏皇后的父親伏完。穆順向來忠順無二,將密敕藏於髮髻中,便連夜出宮。
  朝臣及宮宦之中,曹操的耳目眾多。立即有人將宮內的一舉一動報告給曹操:“穆順慌裡慌張出了宮,往伏完的宅子去了。”
  曹操的嗅覺何等靈敏,立即覺察出了異常。他親自引領數名武士,藏於宮門一側,等候著穆順返回。
  更深人靜。穆順悄悄回宮來了。出宮時給宮門衛士塞了好處,此刻門內外一個人影也沒有。穆順躡手躡腳挨近了宮門。
  “且慢走!”黑暗中忽然有人叫住了他。
  穆順側頭看去,只見曹操立在黑黢黢的宮門旁,他不由得汗毛都豎了起來。
  “哪裡去了?”曹操問道。
  “哦……是,是啊……”
  “什麼是呀是的,問你哩,剛才去哪裡了?”
  “嗯,皇后從傍晚起忽然腹痛不止,所以命我求醫去了。”
  “胡說!”
  “不,不,是真的。”
  “宮中有太醫,又何必出宮去尋醫求治?你去求的怕不是醫病的醫人吧?!”
  曹操舉手向黑暗中一招,呼來眾武士,命令道:“給我搜身上!”
  武士將穆順身上衣服剝除去,從頭至腳搜了一遍,並無發現,於是只得將他放了。
  彷彿虎口脫險般,穆順整理好衣服,急急地離開了。
  恰在此時,一陣風起,風吹帽落,穆順彎腰正待去拾,“等等!”曹操搶先拾起帽子,仔細檢視一番,依舊一無所獲。
  曹操像是丟棄一件污物似的,“快滾!”將帽子扔還穆順。
  穆順臉色煞白,雙手接住帽子戴在頭上。
  “等等!不要走!”曹操第三次叫住穆順,一把扯掉帽子,伸手插入髮髻直至髮根摸了個遍,“果不其然!”曹操怒喝道,一枚紙片被搜了出來。
  紙片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字,一看便曉得是伏完的筆跡。紙片是寫給女兒伏皇后的,大意如下:今夜密得內詔,老淚縱橫。世間諸事皆有機運,皇后可稍待時機。今有一計,期深思熟慮之後即遣人往蜀劉玄德處相商:使計誘漢中張魯舉兵向曹,則曹操必定興兵征伐,屆時兵事政事傾於一方,便可乘虛密結同志,唱大義而舉大事,必事成無疑,以奉宸襟之安恬。唯時至事成之前幸勿被人覺察也。
  狂怒之極反倒如冰一樣的冷峻。曹操臉上浮起一絲笑意,將伏完的返信揣入袖籠內,命令左右:“給我拷問!”自己便回丞相府去了。
  至天明時分,獄吏跪伏階下,滿臉倦容地報告說:“拷問了穆順整夜,硬是一字不吐!”
  與此同時,另一路襲查伏完宅的兵士發現了伏皇后的親筆密敕,便帶回上呈給曹操。
  曹操霜面冷峭,寒氣逼人,命令身邊的武將:“將伏氏三族統統拿捕下獄,一個也不漏!”又命御林將軍郗慮前往宮內,索奪皇后的璽綬,將其降為平民。
  “奉魏公之命——”
  世道真是顛倒了。對郗慮來說,曹操的命令就是天下絕對權威,他大模大樣帶著三百御林兵直闖本不該踏入半步的禁園。
  獻帝恰好在外殿,聽得人聲雜沓,便命侍從察看究竟:“怎麼回事?”
  郗慮魯莽地闖了進來,用極其無禮的態度對皇帝說道:“請聽好:奉魏公命令,來收皇后的璽綬!”
  獻帝愕然,頓時臉色慘白:“嗚呼!天啊!”他心膽皆碎,知道穆順一定是落到了曹操手裡。
  宮內已經亂作一片,到處是宮女的悲鳴聲。暴卒們不顧三七二十一,穿著沾滿泥土的戰靴在宮內橫衝直撞,嘴裡罵罵咧咧的,見著宮人便問:“皇后藏在哪裡?”
  伏皇后被宮女們攙扶著,藏躲在後殿椒房的朱戶中,這裡的戶壁乃二重夾壁,可容人藏身。
  郗慮來到後殿,招呼御林兵:“此處有機關,快去請尚書令華歆來!”
  二人一同鑿破夾壁,進到裡面搜尋,卻沒有發現人影。郗慮正欲退出,華歆卻甚是曉得夾壁構造,只見他拔劍劈開夾壁,鮮血登時從夾壁中噴濺而出,伏皇后一聲慘叫從裡面滾落出來。
  ——此情狀怎堪目睹?
  縱使世上還有“朝廷”、“臣道”之類文字,縱使自稱是“道之國”,可是當霸者一逞淫威之時,如此非道的殘暴行徑竟然堂而皇之在這個國度發生!
  皇后披髮跣足,哭求著:“望免我一命!”華歆叱道:“你自己與魏公哭訴去吧!”隨後揪住伏皇后的頭髮將她拖起,和兵士一起推擁著來到曹操面前。
  曹操瞪視著伏皇后罵道:“我一向以誠心待你等,你反倒圖謀加害我!今日我便要讓你知道知道害我的下場!”
  隨後喝令武士用鞭子和棍棒對皇后狠命暴打,皇后不堪毒刑,竟當場氣絕而亡。
  伏皇后死前的悲鳴同曹操的怒罵聲,一直傳至外殿的廊下。獻帝揪著自己的頭髮,搥胸慟哭,仰天淒叫,伏地欲絕,“天下豈有此事乎!這到底是人間還是獸世?!”
  華歆見皇帝悲痛得幾乎啼血,便命武士將獻帝抱入秘宮禁閉起來。
  曹操彷彿是百毒浸身的魔怪,當晚又將伏完一族及穆順一族全部斬首於宮衙門的街口,共計兩百餘人,男女老幼無一得免。
  時為建安十九年冬十一月。或許天地都為之悲傷,天低雲暗,陰霾籠罩著許昌,皇宮御林中的枯葉在朔風中發出淒厲的沙沙聲,宮衙門前的冷霜一連幾日都不見消融。
  “臣聽說陛下連日不食,深感不安,還望陛下不要過分心憂。曹操並無異心,原本不想做出此等令人傷情之事,只是既然問題浮出表面,臣也再無法置之不理,是不是?”一日,曹操入宮探視沉浸在憂愁之中的獻帝時假惺惺地說道。
  接下來,他又強要皇帝將他的女兒冊立為正宮皇后。獻帝豈敢不從?於是依照曹操所言,翌年的春二月,曹操之女堂堂入宮做了皇后。與此同時,曹操又多了一個國丈的身份,威勢更加有增無減。
  四十四吞併漢中
  “魏公有事急召將軍與夏侯惇密議,望見信速回!”曹操帳下謀士賈詡派人送來一封急件。收件人是曹操的堂弟曹仁。
  “會是什麼急事呢?”曹仁得信後立即從洛中趕往許昌內府。
  曹仁畢竟是魏公一族的人,又功勳卓著,故而哪裡管得此處是內府重地,他大搖大擺地徑直往裡闖,順利地通過了各道門。
  來到曹操所在的中堂門口時,卻不意被一個人擋住了:“餵!停下!”
  曹仁定睛一看,原來是許褚。許褚彷彿寺廟前的石獅子似的,右手按劍,穩端端地立在門旁。剛才厲聲喝止曹仁的不消說便是他了。
  “哦,是許褚呀。”
  “什麼哦不哦的!閣下這是要往哪裡去?”
  “來見魏公。你為何裝作不認識我,將我喝住?”
  “魏公此刻正在午睡,任何人不得進去!”
  “別人我管不著,我進去卻有何不可?管他午睡不午睡的。”
  “不!不得進去!”
  “什麼?!對我竟這般態度?我可是魏公的宗親,你敢阻攔?!”曹仁不由得怒由心生。
  “將軍雖是魏公宗親,但沒有魏公的同意,任何人都不得進入。許褚雖身份卑微,既充任內侍負責魏公的警衛,只要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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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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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仁無奈,只得候在外面,等曹操終於起床,才得以進去。
  一見曹操,曹仁即抱怨道:“我今日真是倒了大霉了!許褚這傢伙實在太頑固了!”便將事情來龍去脈告知曹操。
  “這才像\'虎痴\'嘛!有他這樣忠勇的侍衛,我才可以高枕無憂呀!”曹操非但不責怪,反而大大讚賞了許褚一通。
  不一會兒,夏侯惇同賈詡也先後來到。
  “今日召你等來不為別的,”曹操見三人到齊便直奔主題:“我近日細細想過,倘使聽任西蜀的局勢變化而不加理會,早晚必將成為大患。有什麼趁早將劉玄德從蜀地趕出去的良策?”
  夏侯惇答:“漢中乃西蜀的屏障,欲取西蜀,必先取漢中。”
  “此言有理。漢中如今狀況如何?”
  “以眼下之勢,漢中可一鼓而下,觀遍天下幾乎沒有一個國家支持漢中的。”
  “那就急令編成西征軍團,先起兵征討張魯?”
  “只要攻取漢中,西蜀即如被扎在口袋中的囓米老鼠,雖還能堅持上一陣子,但早晚是要被消滅的!”說這話的是賈詡。
  很快,漢中聞訊便騷動起來了,張魯等人更是一連數日召開軍事會議商討拒敵之策。
  “……魏國大軍兵分三隊來進攻我漢中,一隊是夏侯惇,一隊是曹仁,另一隊是夏侯淵同張郃,曹操則自率諸將居中。”
  “如何禦敵?”
  “漢中第一險要莫如陽平關,須以此處為中心,加強守備。”
  於是張魯任命張衛為大將,同楊昂、楊任等陸續起程開赴前線。
  陽平關左右群峰相連,懷擁林木,漫長的山麓野原之上又有多處險阻,一望便是個適合激戰的好地方。
  距關十五里處,魏西征軍的先鋒部隊已經開始構築陣地了。
  魏西征軍的先鋒在陽平關之戰的序戰吃了個大敗仗。
  究其敗因,一來是曹軍對地勢不熟;二則是漢中軍實施的奇襲之計奏了效,將魏先鋒部隊攔腰斷為數截,隨後將孤立的敵兵各個擊破,幾近全殲敵兵。
  “太嫩了!我看你等的進攻戰術,簡直如同小兒玩家家!”眼看先鋒部隊潰不成軍地從前線朝中軍敗逃回來,曹操被其狼狽之態激怒了,將大將夏侯淵和張郃訓斥了一番。
  第二天,他親自引兵為前隊先鋒,並帶著許褚、徐晃二將登上一處高地,察看張衛的寨柵。
  轉過山坡,山下陽平關的敵寨看得清清楚楚。曹操以鞭遙指著說道:“那便是張衛的營陣麼?我看他只不過依兵法布陣,有什麼難破的?”
  話音剛落,背後山上一聲喊起,頓時箭如雨發,直射過來。曹操驚愕回顧,只見敵將楊昂、楊任、楊平等搖旗吶喊著,和著戰鼓大聲激勵兵士:“不要放跑了網中的大鵬!”並已將山麓的退路阻斷了。
  這一日並翌日的兩戰,曹軍又是大敗,折損了眾多將士。第三日戰局仍未能挽回,曹操也身陷苦戰,九死一生方才撿了條性命逃出。
  曹操下令將營寨後撤七十里,兩軍對峙五十餘日,愣是拿漢中軍毫無辦法。曹操明白太棘手,於是傳令:“先返回許都,再行商議!”
  一夜間,曹軍的旌旗全部消失了。
  漢中軍的帳帷之內,諸將分作兩派,爭執不下。楊昂力主:“此時正是乘勝追擊,一舉全殲曹兵的好時機!”張任卻認為:“曹操詭計多端,未知真實,不可貿然追擊。”
  最終,楊昂自作主張盡起五寨軍馬前去追趕,寨子裡只留少許人馬。
  孰料此舉卻釀下苦果,成為漢中被徹底擊破的直接起因,先前的一連串勝利也因入彀中了曹操的計謀而打了水漂。
  卻說這日嵐霧瀰漫,幾乎伸手不見五指。楊昂兵馬出發後不多時,傍晚時分陽平關下人語馬嘶,有人在叫關:“開門!開門!”關上守敵只料是自家人返回,打開關門,怎知卻是夏侯淵率三千精兵趁濃霧出人意料地摸進寨子來。
  慣於奇襲的漢中軍今番卻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曹兵一進關,便四面八方放起火來,夜黑霧重,加之守關兵士寥寥可數,幾乎是座空城,焰火焦灼的城頭很快便升起曹軍的大旗。
  主將張衛聽得有變,早就棄關逃往南鄭(今陝西漢中一帶)去了。楊昂見後方火起,心中驚慌,遂停止追擊,急急引兵回關來救,半路上被守株待兔的許褚率人馬候個正著,被包了圓全殲了,大將楊昂也曝屍荒野。
  楊任敵不過夏侯淵、張郃前後夾擊,只得殺條大路奔回南鄭關。
  身在漢中的張魯聞訊大怒,下了死命令:“再有退者,定斬不饒!”於是楊任領兵又往陽平關而去,欲重新奪回。途中,正遇著衝盪突進的夏侯淵,死戰一場,楊任竟被夏侯淵施計斬於馬下。
  曹操大軍緊隨殺敵破路的先鋒部隊,穿過陽平關,直抵南鄭關,距離漢中僅咫尺之遙。
  張魯深覺事態危急,急忙聚集文武百官商議:“如今已到生死存亡的最後關頭,誰能當此危難,拯救漢中?”
  “事已至此,非龐德不可!龐德字令明,此前隨馬超來我漢中,除了他沒人可敵曹操手下諸將。”閻圃在階下大聲應道。
  “馬超早已離開漢中,為何馬超麾下的龐德獨獨仍滯留此地?”座中文官武將交頭接耳道。
  張魯當然清楚原委。馬超奉命前往葭萌關時,龐德恰好染病,故未能同往,其後病體痊癒,如今已大抵無恙。
  “不錯,那就他了!”張魯一拍大腿,對閻圃的提議大表贊同,立即命人去喚龐德來。
  龐德受命,當場拜謝道:“龐某自來漢中,蒙主公恩養,如今國難當頭,焉敢旁觀?”於是從張魯手中接過帥旗,並點齊一萬餘騎兵馬,即刻趕赴前線。
  龐德來了!
  曹操聞訊後吩咐全軍諸將道:“龐德乃西涼勇將,又是馬超的股肱之臣,如今雖依屬張魯,想必不能展其大志。我想招此人入我麾下,各位萬萬不可傷他,務必要生擒!”
  “既如此,就只有使計令其筋疲力乏了……”諸將想出一個車輪大戰的戰術,即輪番上陣與龐德鬥戰,戰數個回合便回陣中,另換一名大將與之再戰,卻不讓對方歇息。
  然而龐德似乎不曉得疲倦,他一連接戰張郃、夏侯淵、徐晃等大將,又與蠻力無窮的“虎痴”許褚大戰五十餘個回合,難分勝負,依舊鬥志旺盛,準備著與下一個魏將過招。
  “果然是西涼的龐德!真個是武藝絕倫,少有!少有!”諸將紛紛於曹操面前誇讚龐德好武藝。雖說是敵手,但曹軍上下無不對其贊不絕口。
  “那是自然的,”曹操心中暗喜,臉上掛著興奮的笑容,那情景宛如在森林中追逐美麗小獸的少年一般。“……不過,如何才能使此人投我呢?”他啃著手指問道。
  謀士賈詡不失時機獻上一計。
  次日接著再戰,曹軍敗陣,潰退數十里,龐德奪了曹軍的營寨,不過他卻絲毫沒有大意,一心提防著早晚會來劫寨的敵兵。
  不出所料,當晚夜半,曹軍從四面八方殺來。龐德心想:“我才不上你的當哩!”也不戀戰,引著漢中軍便退回南鄭城內。
  在佔領的曹軍營寨內,有許多糧草及軍需品,龐德命人將這些戰利品盡先搬入城中,並向漢中的張魯送去吉報:“虜獲戰利品極多,並佔領曹軍一營寨。”
  但他卻沒有料到,在搬運戰利品的雜兵中間混入了一個裝扮成漢中兵士的曹軍士兵,此人入得城便徑直往楊松府上而去。
  “某乃魏公曹操的心腹,曹丞相久聞盛德,特命某送上金甲為信,並有密信呈上……”來人不慌不忙,直截了當地表明身份後,取下穿在身上的黃金護心甲以及曹操的親筆書信交與楊松:“請過目。”
  楊松雖為漢中重臣,卻貪賄成性,是個出了名的奸佞小人。他當下見了金甲,兩眼早已瞇成一條線,垂涎欲滴,貪婪本性全都寫在了臉上,何況曹操信中還許諾了諸多大大出乎其意料的好處。
  “上复魏公,但請放心,楊某自有良策。”打發走來人,楊松連夜趕往漢中入見張魯,訴說龐德受了曹操賄賂,故意輸掉一陣。
  “馬超的心腹終究是馬超的心腹,他壓根兒沒打算使全力好好戰一場,好不容易占領了曹軍的營寨,卻又莫名其妙地拱手讓出,毫髮無損退回至南鄭城。依臣看來,說不定他早與曹操串通好了,主公合該下令諭查仔細才是。”
  張魯聽信了楊鬆的讒言,當即將龐德召回。
  龐德一頭霧水,不清楚張魯召己為何事,只得急急忙忙趕回漢中。
  張魯一見到龐德,立即不由分說地劈頭罵道:“你這個忘恩負義之徒!竟敢與曹操串通,故意賣陣!”
  他越罵越氣,竟欲下令將龐德斬首。
  一旁的閻圃苦苦諫道:“主公請先息怒。如此震怒,未免敏快有餘而熟慮不足呀,不如先聽聽龐將軍的辯白,若是能夠證明清白,可令其再度出戰,將功補過,不知主公意下如何?”
  最終,張魯還是採納了閻圃的建議:“……既然如此,先留下你的性命。來日出戰,若再不能立功,必當依軍法從事,將你的首級懸掛於陣門!你好生記得!”
  龐德抱恨而退。心中雖悶悶不樂,卻不得已,只好再赴前線。
  ——一飯之恩難倒英雄啊!
  次日之戰,龐德竟採取了破罐破摔的戰法,孤身單騎衝入敵陣,他是想悲壯地與敵人同歸於盡。
  恰在此時,一座山丘上出現了曹操的身影,曹操高聲向他叫道:“龐將軍,為何寧求一死卻不願降服於我,保全性命?”
  “什麼?!”龐德飛馬直奔山丘,一副視死如歸的眼神,彷彿霎時間找到了最為理想的赴死之路。
  未曾想,他的身影卻在山丘腳下忽然消失了——原來連人帶馬跌入了一個深二十尺許的陷坑中。
  雄美的野獸終於落入自己的手掌心,曹操喜不自勝。龐德因尋思張魯不仁,情願拜降曹操,於是自這日起,龐德便成為曹操麾下的一員戰將。
  張魯聞訊後的反應是,“楊松所言果然為實”,自此對他愈加信任,凡事必定找楊松商議,卻依舊難阻曹軍的大舉進攻,未幾南鄭陷落,漢中城也處在曹軍的鐵圍之中了。
  張魯之弟張衛聽說眾將已經棄了外郭的防禦,四下逃散,便向張魯建議實行焦土戰術:“不如一把火將全城統統燒了!”
  楊松則主張:“不如開門投降。”
  張魯在心亂如麻之時卻尚存一絲清醒:“倉廩府庫內的財物皆民之膏血,乃國家所有,我若是將其一把火燒了,真是暴殄天物啊!”
  張魯將城內的倉廩府庫全部封鎖,帶領一門老幼於當夜二更從南門殺出逃跑。
  曹軍佔領漢中之後,曹操道:“為免受兵火及掠奪,將官庫的財寶封印,奉歸新的司權者——張魯此舉的確可算是一件了不起的善行!真是絕妙的主意啊。”於是差人前往巴中勸降,同時保證,若是肯降,一族皆可保平安。
  楊鬆自然竭力慫恿張魯投降,張衛卻不肯聽,明知毫無勝算卻依舊與敵決戰,終於戰死。
  曹操一路掃蕩殘敵,來到巴中。張魯無路可退,遂開城下馬,跪伏於曹操馬前,表示願意投降。
  楊鬆緊隨張魯,立在一旁,他臉上露出非常得意的神情,看來內心對自己的功績極為自豪。
  曹操並不朝楊松看一眼,他下馬牽起張魯的手,並安慰說:“封印倉廩,使之得救於兵火之中,此乃天道可嘉之舉啊。將軍既有此心,曹某願封將軍為鎮南將軍。”
  漢中舊臣,曹操挑選了五人,皆封列侯。其中包括閻圃,卻沒有楊松之名。
  楊松暗自思忖:“對我,曹丞相一定還會授予更大的恩爵!”
  這天是慶祝漢中平定之日。
  市曹正在行刑示眾。瞧熱鬧的市民百姓一面咀嚼著零食,一面嘁嘁喳喳地議論著,怎麼還不斬哩?臨刑的罪犯眼睛裡滿是怨艾地望著瞧熱鬧的人。
  此人便是楊松。
  四十五劍·戟·盾
  司馬懿,字仲達,曹操吞併漢中的時候,他便從軍任中軍主簿,隨侍曹操左右。戰後的施政經略等,他亦全部參與其中,其才能與圭角開始漸漸展現。
  一日,司馬懿向曹操進言:“今魏得漢中,震動西蜀,劉玄德似乎已經駭懼了。依他的性格,既拖泥帶水,又拙滯不敏。丞相若乘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進兵攻之,劉玄德即如土崩瓦解矣。”
  重臣劉曄也贊同道:“仲達之言極是,也說出了我等想說的話。倘使稍許遲緩一步,經年累月,文有諸葛亮安邦治國之相,武則有關羽、張飛、趙雲、黃忠、馬超等五虎勇將,西蜀既定,據守關隘,就不可能再像眼下這般容易對付了。想要討伐劉玄德,只有趁現在!”
  這要是以前的曹操,根本就不值得多考慮,然而自赤壁鏖戰開始,曹操已經顯現出開始進入老齡的徵兆了。此刻,聽了二人的進言,他竟毫不為之所動,只是嘆了口氣說道:“既得隴,复望蜀麼?我軍遠涉勞苦,人馬困頓,宜好好休整一陣子了!”
  卻說西蜀這廂。
  自曹操興兵吞併了漢中,西蜀軍民便開始人心惶惶,料想曹軍既得東川,早晚必來攻取西川,一時間流言飛語不絕,各種小道消息滿天飛。
  新生的西蜀在劉玄德治理下時日尚淺,新政施行不久,秩序尚不穩定,故此劉玄德對於曹魏凌厲的動向也深感危懼。
  與孔明商討對策時,孔明高瞻遠矚地指明了應對的方針:“曹操的擴張慾望就彷佛生物的求生本能一樣,是無可抑制的,只有將其慾望引向別處,令其向別處擴張,精銳之氣直趨他人,則西蜀可保平安無事。趁此期間,蜀中宜更加強國防。”在此前提之下,孔明進一步解釋道:“眼下時局險惡,不如遣能言善辯之人出使東吳,將先前約定的荊州三郡正式歸還東吳,並陳說利害,使孫權發兵進攻合淝城——此處乃重要之地,故曹操才會命張遼駐守,合淝有事,曹軍勢必繃緊了神經轉顧彼處,相較西蜀來說,定會先揮兵直指南方……”
  “嗯,軍師此計甚是深謀遠慮,可是如此外交大任,誰人可擔當哩?”
  劉玄德目光朝座中掃視了一圈,落在一個人身上,那人隨即起身,自告奮勇道:“某願往。”
  眾人抬頭一看,原來是伊籍。
  “伊籍若願往,則萬無一失。”孔明點了點頭表示贊成,在座文武百官也皆屬望於他,於是伊籍揣好劉玄德的親筆書信,沿江而下,就道上路。
  抵達東吳前,伊籍先在荊州上岸,悄悄與關羽會面,目的當然是告訴他劉玄德的決定以及孔明的深謀遠慮。
  東吳國內為此事展開了激烈的辯論。
  有人仍揪住此前關羽的無禮不放,主張:“斷斷不可接受!”然而大多數將臣則認為:“倘若拒絕,除非東吳眼下有能力一舉領有荊州全土,否則即等同於自我放棄。先收回三郡方為上策!”
  使者伊籍又在一旁循循誘導:“……與此同時,東吳若是肯出兵攻合淝,曹操在漢中便待不下去,而會迅即引兵返回許昌。屆時,劉玄德將攻取漢中,召回關羽,命其駐守漢中,則荊州全土可完璧歸還東吳了。”換句話說,歸還荊州三郡亦是有條件的。
  最終,張昭、顧雍等人也傾向於接受劉玄德的交涉,於是孫權下定決心,派魯肅再次前往荊州處理交割事宜。
  荊州領土的借與還,乃兩國間經年累積、懸而未決的一大難題,雖全部歸還仍困難重重,但如今眼看著至少可以解決部分了。
  三郡交割順利完成之後,吳蜀才重又恢復至之前的關係,東吳隨即派遣大軍屯駐於陸口,大致的作戰方針亦已確定:先攻取皖城,隨後進攻合淝!
  未曾想,攻打皖城並不順利。
  東吳大軍以呂蒙、甘寧兩員大將為先鋒,蔣欽、潘璋二人為後軍,孫權親自率領著周泰、陳武、徐盛、董襲等一班智臣雄將坐鎮中軍。儘管將多勢眾,優勢明顯,但吳軍卻為拿下皖城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滿城血污尚未乾涸,孫權在佔領當日便大擺盛宴,激勵將士們:“真正的交戰現在才剛剛開始,不過此次序戰還算是一個不錯的開頭!”
  從餘杭驅馳趕來的凌統入得席來,酒宴已經熱熱鬧鬧開始了。他不無惋惜地對身旁人說道:“太遺憾了,倘使早兩天趕到,我就趕得上這一仗了!”
  “不必懊喪。前面還有合淝城,進攻合淝城時,你興許同我一樣會擔當先鋒哩!”坐在他一旁的甘寧寬慰道。
  甘寧因為此次攻陷皖城充任了先鋒之職,今日的慶賀宴上從吳侯孫權手上拜領了錦袍一襲,滿座中最長臉面,最為得意揚揚,當然,也是喝得醉意最濃的一個。
  “哼!甘寧呀……”凌統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冷笑。
  甘寧從酒宴開始便心情大好,兩隻眼角都掩飾不住對自己武功的驕傲。凌統與他眼神相對的一瞬間,不由自主想起了死去的父親,亡父的身影掠過心頭——凌統的父親就是死於甘寧手下。
  ——你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
  甘寧的心裡一定也有幾分不屑,他用鄙夷的目光乜斜了凌統一眼道:“凌統,你笑什麼?”話剛出口,他臉色驟變:凌統居然兇巴巴地瞪著一雙怒眼,右手按住了劍柄!
  凌統也吃了一驚。自己竟忘記時間和場所,下意識地準備伸手拔劍了。
  “……哦,我此戰一無武功勳績,故而想舞一段劍,以慰諸位之勞。”凌統一面說著,一面起身,翩翩舞起劍來。
  甘寧知道其意,挾起身後的戟道:“好!如此方才有趣。你既舞劍,我當筵前舞戟以助興。”
  二人劍戟來往,寒光交錯,為眾人展示了一段醉舞。其實,心中的恚怨全都會聚在了劍刃戟鋒上:——只要覷著機會定要一雪父仇!
  ——只要覷著機會定要叫你嚐嚐我的厲害!
  虛虛實實,煞是令人眼花繚亂。
  “哎呀呀,你二人也舞得太粗硬了,簡直好像火焰對火焰嘛!我來摻和點兒柔水吧!”
  眼見情勢不妙,呂蒙趕緊一手挽盾牌一手提刀飛身插入到二人中間,巧妙地和著劍舞與戟舞翩旋起舞,輾轉騰挪,將二人分於兩下,總算無事而終。
  孫權一開始並未在意,看至後來才恍然悟出其中緣由,登時酒也驚醒了。
  幸好有呂蒙機靈應對,才使得席間未現血光,甘寧、凌統惺惺地回到座上,孫權這才鬆了口氣。他舉手招呼二人道:“嗯,舞得漂亮!二位不止戰場上勇猛,筵席上也優雅有餘哩。我來給二位斟酒,你們都到我跟前來!”
  孫權將兩隻酒杯分別交到二人手中,語重心長地囑咐說:“眼下東吳大軍還剛剛踏上敵地,你等皆擔負著東吳興亡的大任,切記休念舊仇!過去的事情就都過去吧!”
  四十六逍遙津
  自駐守合淝城以來,張遼可謂恪盡職守,連睡夢中都不曾放鬆警戒。因為他清楚地知道,此處乃國防第一線,自己身上責任重大。
  東吳十萬大軍壓境,衛城皖城沒有起到屏障的作用便失守了,敵軍以洪水決堤之勢迅疾迫近合淝,告急的快馬接二連三馳來。
  出征漢中的曹操聞聽合淝有急,立即差一名叫薛悌的軍校前來,送上木匣一隻,匣上有封條,上書“賊來方可開啟”,原來里面盛著曹操的作戰戰術指示。
  “丞相的作戰戰術究竟是出城迎敵,還是堅守不出?”
  同為守城副將的李典、樂進二人咽了口唾沫,急不可耐地盯著看張遼打開匣子。
  “諸位聽好了,丞相在書信中言道:吳之所以來犯,蓋因窺我遠在漢之虛也,故吳勢必輕視魏城,不戰而守,則只會令彼等益發誇矜驕狂;出則與敵十萬大軍野戰,亦屬蚩拙蠻悍,不足取也。倘使孫權軍近,必於序戰一擊而摧折其鋒銳,以安眾人之心,然後堅壁勿出,固守為要,切勿與戰。——諸位明白了麼?這便是丞相所教。”
  “……”李典素與張遼不睦,或許是這個原因,他低著頭沒有答腔。
  樂進則按捺不住,立即提出自己的看法,不過卻是相反意見:“由來為守禦而戰未聞有勝戰者,何況我軍兵勢弱小,如何出戰?”
  張遼沒打算聽諸將一一發表意見,他知道,此刻廣泛議論是毫無意義的,於是斬釘截鐵地說道:“誰想在此議論,就讓他一個人去議論好了!我張遼阻止不了。——不過按照漢中方面的指令,我張遼自己出城,趁敵人還未站穩腳跟之前打他個措手不及,決一死戰,然後閉城堅守。成敗之機,在此一戰!”
  張遼丟下此話,便喚左右牽來戰馬,頭也不回地朝戰場馳去。
  先前默然不發一語的李典,此時也騰地站起身,慨然表示:“不錯!此乃國家大事,我豈敢因私憾而忘記了公事!”遂緊隨張遼而去。見此情景,樂進也不得不追在兩人後面,躍馬出城。
  東吳大軍已然進逼至逍遙津(今安徽合肥市內)北,先鋒甘寧率兵與曹軍樂進的兵馬接戰,不大工夫曹軍便敗退下來。
  吳侯聞訊後得意揚揚地道:“誰能阻我?!”於是催兵疾進。
  忽然,從蘆葦中響起陣陣隆隆的連珠炮聲,左邊是張遼的軍旗,右邊則是李典的軍旗,兩隊人馬似滾滾狂潮,洶湧著,口旋著,向孫權的中軍突如其來地衝襲過來。
  先鋒呂蒙與甘寧因追敵太深,顧不得收足,竟與中軍拉開了一大截。而後軍的凌統此時被逍遙津隔為兩隊,尚未全部渡過河。
  從遠處望見中軍旗幟大亂,凌統不禁驚叫:“呀!發生了什麼事情?難道主公有難?”撇下部下眾兵士,單騎獨自匆匆趕往前方。
  只見孫權及麾下大約七百來人被敵方奇襲圍阻,眼看即將被全殲!
  凌統扯起嗓子,於亂軍中大聲呼喊著孫權:“主公!主公!不必與雜兵相搏,趕快過小師橋撤退!”
  孫權聽到喊聲,立即朝這廂扭過頭來:“噢,凌統,快快帶路!”一面喊,一面慌不迭地往凌統這邊疾馳而來。
  二人逃至小師橋畔,這才發現,橋已被敵軍破壞,南端折了約有一丈餘,上無一片板,人馬渡不得。
  “糟糕!”
  胯下戰馬一下子被滔滔河水驚住,像木樁子般呆立不動了。
  背後是張遼率領三千曹軍勢如山倒地追來,只認准了前方兩騎人影,一面緊追一面放箭,箭如雨急,情勢萬分危急。
  “凌統,如何是好?”孫權早驚得手足無措,連人帶馬撲簌簌戰栗不止。
  “主公不必驚慌!且看凌某如何做,主公跟在我後面便是了!”
  凌統撥馬後退兩三丈遠,然後再縱馬向前,躍至橋跟前水邊時,舉鞭猛抽馬臀,鞭子幾乎都要折斷。駿騎高高騰起,飛過水面,穩穩地躍至對面的斷橋上。孫權也學著樣,縱轡加鞭,輕輕鬆松過了河。
  河面上望見了後軍徐盛及董襲率領的船隊。凌統站在半截橋上高聲招呼:“且將主公留在這裡,你二人好生照顧好主公,拜託了!”說罷,又放馬飛躍回原地,還以為他縱馬登岸哩,不料卻突然一轉方向,直愣愣竟迎著敵兵的箭雨朝敵軍陣中騰躍過去!
  催兵疾進過了頭的呂蒙與甘寧此時也引兵回援,與曹兵接戰,怎料吳軍是被曹軍批亢搗虛,衝其不備,故而中軍與後軍行動不一,反而被沖得稀里嘩啦,散作好幾團,曹軍分而圍之,吳兵很快便死傷無數。
  折損最慘的當數凌統的部隊。因急馳來救主,完全失去了隊形,被李典率兵馬團團圍住,越收越緊,麾下將士幾乎無一生還,橫七豎八的屍首堆得像小山一般高。
  凌統兩度殺入包圍圈解救眾將士,第二次殺進圈內時,部下大部皆已被屠戮,凌統猶自奮力搏殺,其英勇和壯烈之狀難以言表,最終身中數槍,渾身血跡斑駁,搖搖晃晃好不容易才逃至小師橋畔。
  來到橋邊,凌統已經疲頓不堪,連加鞭催馬躍上斷橋的氣力也沒了,加上污血淌進了眼睛,令他兩眼模糊,眼前河、水、橋都分不清楚了。
  孫權在河上舟中一眼望見凌統的身影,立即拍打著船幫用嘶啞的嗓音叫道:“快去幫幫他!那個一定是凌統!”
  一隻小船劃向岸邊,將凌統救上船,隨後又將敗逃下來的己方將士陸續救至北岸。但因追兵已近,船隊不敢多做停留,只得匆匆駛離河岸,眼睜睜看著許多將士在岸邊被敵兵砍殺,或是慌不擇路,急急跳入河中而溺斃,景象真是慘不忍睹。
  “唉,失策呀失策!我怎麼竟會打出如此的敗仗啊!”
  孫權收拾起殘軍,粗略清點了一下兵馬損失情況,因將士折損實在慘重,不由得喪膽遊魂,除了絮絮聒聒自責不止,幾乎絕望。
  重傷在身的凌統心直口快地說道:“回想起來,皆是因為先前的皖城之勝利才釀成了今日之敗,全軍將士從上至下全都因那場胜利而驕忽,太過於小瞧敵人了,所以才會有今日這樣的結果。主公身為人主,應當持重,今日此戰我軍差點全軍覆滅,令將士震怖,萬望主公引為教訓。幸好主公平安無事,可謂是賴天地神明的護佑啊!”
  “慚愧!慚愧!我必當引此為終身之戒!”孫權流著淚喃喃而語。
  經此一役,東吳的一大事業無疑受到重挫,吳軍不得不補充新兵重新整備,因而灰溜溜地沿江而下,退返東吳去了。
  逍遙津一仗直殺得東吳人從白髮老者至黃毛乳兒皆膽戰心驚,自此魏將張遼的名字威震天下,在東吳甚至兒童哭鬧,母親便嚇唬道:“張遼來了!張遼來了!”立時便能止住,可見張遼的神勇威武以及智量已經深深刻印在吳人的腦海裡。
  張遼自身也覺得:“此乃意外奇捷。”他當下遣急使赴漢中,向曹操報告了戰況,同時建議從長遠計議,希望增派大軍,加強合淝城的守備。
  “是繼續向西蜀進發?還是權且回兵,先去討伐東吳?”此時的曹操,正在為這兩大方策何去何就而猶豫。
  四十七鵝翎勇士
  雖說漢中已經收入掌中,但是毫無疑問,曹操的真正意欲仍是直指南方,多少年來都未曾改變。
  更不用說,只要一提到東吳,當年那赤壁之恨便會勃然湧起,想忘也忘記不掉。
  “漢中的守備,有張郃、夏侯淵二將在便足夠了,我這就返師南下,直取東吳的濡須!”曹操終於下了決斷。
  真是個有雄心壯志不服老的人。
  曹軍拔寨而起,水陸並進。沿江而下的百帆兵船,陸地疾行的千車萬騎,無不顯示出氣吞江南的宏大氣概。出了揚子江,曹軍兵馬徑直朝吳都秣陵西面的濡須口撲去。
  “來吧!遠路而來的兵馬!”
  吳軍早已等得心焦,他們正想給長途奔襲之敵來一個迎頭痛擊哩。
  自告奮勇請求為先鋒的恰是素有宿怨的甘寧與凌統,二人相爭不下,誰也不肯拱手相讓。
  “二人一同去!凌統為第一陣,甘寧第二陣!”
  孫權與諸大將也樂見其爭功競勳,眾人一致贊同他二人共為先鋒。
  濡須一帶化作了慘烈的戰場。曹操方的先鋒不是別人,正是令小兒默然止啼的曹操五虎將之一張遼。只想著殺敵建功的凌統,稀里糊塗還沒鬧明白怎麼回事,已經被張遼部狠狠敲打了一頓,宛如驚濤擊岩,濺起片片碎末似的,陣形頓時大亂,眼
引言 使用道具
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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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在敵兵激突奔沖之下一點點被分離、被包圍,孫權遠在中軍主陣瞧得清清楚楚。
  “不好,凌統有危險!呂蒙!呂蒙!快快上前去救凌統!”
  “領命!”呂蒙立即率領一支人馬疾馳而去。
  隔了一會兒,甘寧來到孫權面前。
  “敵陣出乎意料的堅固難攻。總勢約莫四十萬人,各陣全然不見一點兒疲頓之態。看來我軍以逸待勞,正面衝擊的戰術是估算錯誤的。既如此,不如懇請主公借我精悍兵士百人,今夜直搗曹操主陣,騷擾他一下也好,興許會有意外戰果。”
  “只率百人?”
  “倘使失敗,任憑主公責罵或是嘲誚,甘某皆無怨言!”
  “好!我看值得一試!”
  孫權同意了甘寧的請戰,並特意從直屬的精銳之中挑選出一百名精兵交給他指揮。
  至傍晚時分,甘寧將這一百名勇士叫至自己陣中,令圍成一圈坐下,每人賞給酒十樽、羊肉五十斤,對他們說道:“此乃吳侯賞賜的,大夥兒盡情吃喝吧!”
  說罷,他將自己銀碗中的酒一飲而盡,隨後向眾勇士一一敬酒。
  眾兵士大塊吃著肉、大碗喝著酒,一解多日之饞,個個顯得心滿意足。
  這時,甘寧在旁才大聲道:“諸位不必客套,多喝點兒!多吃點兒!今夜你我等百名勇士將突入曹操的主陣,殺他個人仰馬翻,希望各位都不要留下什麼遺憾的!”
  眾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朦朧的醉眼頓時流露出一絲驚慌之色:就憑我等百來號人去夜襲曹營?為什麼偏偏是我等?——個個臉上似乎都寫著這樣的疑問。
  甘寧“刷”地拔出佩劍,騰身立起,慨然而道:“我甘寧身為東吳上將,今為了主公與國家尚且不惜性命,你等竟敢惜命而不聽命令? !”此話的潛台詞即是倘若誰敢違抗命令立斬不饒!
  與其死在自己陣前,不如衝鋒陷敵倒也死得轟轟烈烈。於是眾勇士整整齊齊列坐於甘寧的劍下,同聲宣誓:“我等願從將軍一同赴死!”
  “太好了!將這個作為標記,各人插在頭盔正面!”甘寧又給每人分發了一支白鵝翎子。
  夜過二更,敢死隊的勇士乘坐竹筏,沿著大堤從水路迂迴,穿過靜寂的原野,神不知鬼不覺地繞到了曹操主陣的背後。
  “快!敲起銅鑼,給我使勁地吶喊!”一靠近曹軍營柵,甘寧率部迅即斬除掉敵人哨兵,隨後呼啦一下子擁入敵營。
  登時,營寨內喊聲大震,鼓譟一片,多處騰起火光。
  暗夜之中曹軍將士分辨不清敵我,左沖右突的,所到之處竟自相殘殺起來。
  甘寧在敵陣中盡情往來奔衝。看看時辰差不多了,便將一百名勇士招呼到一起,又如疾風一般呼嘯而去,竟無一人傷亡。
  “將軍的膽魄一定令曹操的魂靈也丟了吧。真是痛快呀!痛快!”
  甘寧勝利回營,孫權大為嘉悅,除了稱讚一番,還特意賞賜甘寧大刀百口、絹千匹。甘寧將之全部分賞給敢死的勇士。
  東吳士氣由此大大提振,眾將士莫不自豪:魏有張遼,吳有甘寧!
  入夜,曹軍張遼為了一雪昨夜之辱,率領一支人馬突如其來地闖入吳軍營地。
  “今番合著該我建功立勳了!”凌統早已摩拳擦掌等不及了。昨夜甘寧之舉非止是立下奇功,更在吳侯孫權面前留下極佳印象,凌統也聞聽了,不由得勃然而起——我凌統怎可輸給他?宿怨積恨,如今在他腦海中愈發揮之難去。
  月色漠溟,曠野蕭條。透過細微的戰塵,隱約望見了張遼的身影,李典與樂進則分列左右,並轡而馳,驅策著曹兵朝吳營驟馳而來,馬蹄踐踏處,吳兵紛紛倒斃。
  凌統縱馬提刀,疾風一般斜刺裡衝了上去。
  “來得正好,張遼!”一面叫,一面舉刀便砍。
  “我乃魏國折衝將軍樂進!”對方答了一聲,立即拈槍迎上來。
  ——認錯人了!
  凌統暗自思忖,可是已不容他再四下里環顧,只得以樂進為對手,大戰了五十餘回合。
  此時,遠處張遼身後的曹操之子曹丕張開鐵弓,朝這廂施放了一支冷箭。不消說是瞄準凌統的,誰料射偏,卻射中他胯下的戰馬。
  “瞧好吧!”樂進掉轉槍尖朝下,指向地面便欲刺,原來凌統的坐騎中冷箭,直立起來,將凌統重重掀翻在地。
  怎料此時又一支箭“嗖”地飛過來,卻是不偏不倚射中了樂進的眉間。樂進拋了槍,應聲滾落馬鞍。
  吳將僕地,魏將也中箭落馬,兩軍登時陷入一場混戰,各自護著自家將軍朝後退回。
  “末將今番又吃了敗仗,真是沒臉面見主公啊!”凌統來至孫權面前慚愧得無地自容。
  “勝敗乃兵家之常嘛。”孫權連忙寬慰他,接著又問:“今日救將軍者你猜是誰?”
  凌統環顧左右諸將,只見甘寧低著頭默不作聲。“難道是……”凌統正疑惑地猜想,孫權語重心長地說道:“射中樂進眉間那一箭的便是甘寧呀!看來你二人平日的友誼到底是牢不可破的呀!”
  凌統禁不住淚水直淌,他起身走到甘寧面前,伏地叩首向甘寧拜謝。自此以後,二人舊怨全消,遂成了一對生死之交。
  第二天,曹軍以比前一日更多一倍的兵勢,從水陸兩路朝吳軍陣地壓來。
  “曹操也陷入焦躁,終於按捺不住發起總攻了!”
  吳軍擺開陣勢迎戰,在濡須口用兵船築起了一道銅牆鐵壁。
  這一天最是英勇出色的是東吳徐盛、董襲等率領的部隊,曹軍營陣的一角——李典的人馬被沖盪得七零八落,潰不成形,吳軍乘勢直殺至曹操所在的中軍主陣,曹操已經陷於十分危急的境地,卻未曾想忽然平地大風驟起,河上白浪滔天,兩岸砂石狂飛,分明日頭高高在上,卻是天昏地暗,一片晦暝。
  董襲所乘的兵船覆入河中,董襲竟葬身江口,其餘兵船或是帆桅折斷,或是彼此撞擊,被甩至兩旁岸邊,擊得粉碎。趁此良機,曹操命令兵馬將徐盛之兵團團圍住,一舉滅殲其半,重創了吳軍。
  “快去救急!”孫權一聲令下,陳武自吳陣拍馬馳出,不料剛剛馳出一程,一支曹軍卻從河堤背影處躍出,“一個也不要漏掉!”早已預備下無數的小鐵環,將吳軍將士全部擒獲。這支人馬的領軍大將便是在漢中投效曹操的曹軍新將龐德。
  眼看局勢對吳軍已然十分不利,幾近全盤皆輸,除大敗而歸以外不可能再有其他結局,可年輕氣盛的孫權依舊不服輸:“隨我來!”遂親自率領中軍向濡須口岸反撲。
  此處早有張遼與徐晃兩彪人馬在等著他。
  四十八休戰
  曹操可謂是經過百戰鎚煉的人。相較而言,孫權則是智詘道乏,經驗不足,且動輒易逞血氣之勇。
  濡須一帶集結了曹軍四十萬、吳軍六十萬,兩軍對壘,已然不是一地一隅的陣地接戰,而是慘烈的全面大對決,然而作為吳軍主帥的孫權卻因自己的輕忽驕泰而看不到天時對吳並不利,從而陷入盲目樂觀的死戰硬拼。眼下,他又不經細考而動,結果被曹軍張遼、徐晃候了個正著,自己鑽入包圍鐵環裡。
  曹操站在山丘上看得真切,他振臂一呼:“快給我將孫權拿住!還待何時?!”
  站在曹操身旁的許褚覺得這一聲彷彿就是對自己的激勵,於是二話不說,大吼一聲,縱馬躍出,朝著血漿迸濺的戰場疾馳而去。
  吳兵的屍骸累累疊疊,堆成了小山一般,連濡須河水也變成了殷紅殷紅的。一時間,血肉模糊,生死難辨,敵主將孫權究竟在哪裡也分辨不清。
  吳將周泰奮敵死戰,殺開一條血路,一直退到河岸邊。他回頭一看,吳侯孫權仍未突出包圍,兀自在那裡與敵兵糾纏著。
  “周泰在此!周泰在此!主公,快快到這邊來!”
  周泰一面高聲喊著,一面返身衝至敵兵背後,形成對敵兵的反威脅,終於將包圍圈撕開了一角。
  “好了,主公,後面的事情全交給我吧!”
  他叫道,與孫權並駕齊驅,從敵兵的箭叢中脫身而走,對兩旁追截的敵兵幾乎看也不看上一眼。
  巧的是,呂蒙看到中軍大敗急忙引軍來救,正好與周泰合成一隊。
  “船!船!”周泰扯著嘶啞的嗓子朝河上拼命叫道,隨即不管三七二十一,將孫權弄上船,總算護著吳侯逃出戰場。
  身後的戰場依舊屠戮正酣,塵煙與血霧將整個天空攪得昏濛濛的。
  孫權忍不住悲痛地叫道:“徐盛怎麼樣了?!徐盛!……”
  “我回去看看!”
  周泰說罷重又折返,挺身殺入蜂屯蟻聚的曹軍中。
  孫權情不自禁地嘆道:“為了救我,周泰分明已經殺出血路脫出,卻仍返身入敵陣,現在又為了救助徐盛再次毅然決然勇闖敵陣,冒死前往——蒼天哪,求你好生保佑我的忠勇之士吧!”
  他哭喪著臉,默默地等待著,彷彿在虔誠地向天祈禱。
  周泰返回來了!而且還攙扶著徐盛一同回來了!
  二人都全身受傷,鮮血染得跟血人似的。來至岸邊,口中只道:“太遺憾了!”便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步也走不動了。
  呂蒙趁周泰尋救徐盛之時,已經布下一百名弓箭手,將緊追不捨而來的曹兵阻擋住,並掩護著孫權等登上船,眾人才一併撤出,順水徐徐向下游駛離。
  陳武則不幸悲壯戰死。他被龐德引兵團團包圍住,沒了退路,只得且戰且退,末了被迫至山間一狹隘之地,終於死於龐德刀下,身首兩分。說起來,還是因為袍袖被樹枝掛住,龐德正好捉住時機,一擊斃其命的。
  曹操因前一晚自己的中軍被敵軍偷襲,心裡好不懊惱,今日得以萬倍之戰果償還,自然喜不自勝。他遠遠望見孫權只在少數將士護衛下朝濡須下游漂流而去,便大聲喝道:“不要放跑了孫權!”
  他親自沿河放馬疾追,並喝令數千名弓箭手彎弓齊射,恰似當做一個絕好的競射靶子。這日的狂風大浪幫了孫權的大忙,使他得以僥倖逃脫,數千支箭矢全都隨黑風白浪而去,沒有一支落到孫權的身上。
  追至長江入江口,河面陡然開闊,江面上數百艘兵船溯流而上,原來是東吳陸遜率領十萬吳兵前來營救。
  彷彿大夢初醒般,孫權方才體味到死裡逃生的感覺。
  雖說十萬援兵到來,但畢竟孫權以下諸將皆輕重傷在身,“今日之戰且到此罷”,只得引兵欲退。孰料陸遜卻斷然反對:“倘使就這樣退兵,恐愈加加深曹操對東吳的必勝信念,反之,我軍將士則對曹軍產生畏懼之心,今後更難以抗禦曹軍了。即便要退,也務必顯示出我東吳仍有足夠的後備實力才行啊!”
  聽了陸遜的豪言壯語,孫權終於決定將重傷者全部集中在船上,令殘兵看護守衛,陸遜所率十萬生力軍則全數登岸,定要為了東吳的榮譽而決一死戰。
  曹操的人馬不意間受到陸遜部隊驟雨一般的箭射,傷者不計其數,頓時形勢陡變,狼狽不堪。
  “敵兵陣腳亂了!”陸遜眼看敵人露出怯意,便在那一剎那間下令突擊猛攻。吳軍十萬步卒緊緊咬住曹兵不放,衝、踢、撲、刺、踏,撳住手腳直接拋入河中……
  無論從人數上講,還是從精銳之氣上講,陸遜的人馬均壓倒性佔據了上風。一仗下來,僅斬獲敵軍校首級就有七百餘顆,至於殺死的雜兵更是數不勝數,此外還繳獲戰馬千餘騎。
  陸遜乘勝追出一大截,非但漂亮地轉敗為勝,而且還返回至孫權大敗的戰場,將己方將士的屍首及軍旗、武具等收容乾淨。
  清點結果,得知今日之役折損的有大將陳武,董襲溺斃河中,此外平素深得孫權寵愛的將臣也戰死眾多。孫權聞知後放聲痛哭,哀切地說道:“務必尋到董襲的屍骸!”
  擅水性的兵士跳入河中尋見董襲的屍首,打撈上船,與陳武的屍首一齊厚葬。
  回到濡須城,孫權又於營中設宴款待眾將士。他念想到周泰的救護之功,親自把盞,為周泰斟滿酒,淚流滿面道:“周泰,你不惜性命兩番相救,真乃東吳的大功臣!從今往後,我與你榮辱與共,有生之年絕不忘記你今日之功!”說到動情處,孫權又命周泰解衣:“傷在何處呀?”因在眾人面前,周泰本羞於解帶脫衣,又礙於主命,只得脫衣露出滿身傷痕,只見皮肉肌膚,如同刀剜,縱橫交錯,盤根遍體,既赤紅又滾燙,感覺輕撫一下都會生疼生疼。
  “啊,每一條創痕皆道出你的忠義與血勇。諸位請看,此乃武士的標誌!”孫權手撫其背,稱讚不止。
  孫權又下令以青羅傘賜予周泰,“陣中隨時可用”,出入張蓋,以顯耀周泰的顯赫功績。
  至於陸遜及以下諸將也都各有恩賞,同時慷慨激昂地表示:“濡須是堅不可摧的!東吳之強如此,曹賊其奈我何?”
  吳軍上上下下絲毫未受之前敗仗的影響,反而愈加士氣大振。
  孫權與曹操在濡須相拒對陣一月有餘,雙方都不能取勝。
  其間,曹操方面雖未悍然發動攻勢,卻在悄悄充實戰備,增加兵力,似乎在籌劃下一場更大規模的作戰計劃。
  東吳老臣張昭向孫權建議道:“形勢於我斷不樂觀,對手畢竟是曹操。眼下曹操兵眾勢大,難以力取,若是久戰而不分勝負,則必大損將士。不如適時提出和議,以安民為上,不知主公以為如何?”
  孫權表示贊同,即遣步騭往曹營求和。曹操眼見江南短時間內攻取不下,便爽快地答應了:“東吳須向中央政府年納歲貢。”所提條件不難接受,於是和議立馬成立,不過雙方心裡都明白:這並非真正的和平。
  曹操當下引全軍班師回京,孫權除了留下周泰、蔣欽留守濡須口,也乘船回秣陵。而雙方對於兩國的國境重鎮濡須口與合淝城都加強了防備,使之堅固又堅固。
  四十九柑子與牡丹
  東吳年年來朝進貢,對於遠征的曹軍來說,已經是赫赫的戰果了,加之漢中又新入版圖,都城許昌的百官對於曹操皆愈加敬重,紛紛議論欲立曹操為魏王。
  侍中王粲特意作了一篇長長的賦,歌頌曹操的功德,並通過侍側之手送到曹操手上。
  “倘使眾人有此議的話……”曹操也不禁流露出對王位極有興趣的樣子。
  不想文武眾官商議的時候,尚書崔琰卻公開反對,並告誡諂媚派人士:“萬萬不可!怎可做出如此愚蠢之事來?”
  眾人發怒道:“什麼愚蠢之事?你開罪丞相,是不是也想得到像荀彧和荀攸那樣的下場?”
  崔琰亦不甘示弱,大聲疾呼道:“再沒有什麼人似你等諂媚之輩更加害主的了!自古以來,亡君者不是敵人,而是……”“你說什麼?!”雙方隨即發生了一場激烈的口舌之戰。
  此事很快傳入曹操耳中,自然是諂媚派人士告的惡狀。曹操大怒:“叫你咬舌頭!”遂命人將崔琰投入監獄。
  崔琰虎目虯髯,破口大罵曹操:“篡奪漢天下者,定是曹操逆賊無疑!”
  曹操聞聽後,立即對廷尉下令:“吵死人了!趕快讓他閉嘴!”
  崔琰果然不再發聲了,因為廷尉活生生將他杖殺於獄中。
  建安二十一年五月,群臣上表奏請獻帝,歌頌曹操功德:魏公曹操,功高德宏,極天際地,雖伊、週莫及。宜晉爵為王。
  獻帝不得已,只好令鍾繇起草詔書,冊立曹操為“魏王”。
  曹操接詔後假意上書,固辭不受。獻帝又再次下詔,曹操方才表示:“聖命難違”,拜受“魏王”之爵。根據書載,曹操“冕十二旒,乘金銀車,駕六馬,用天子車服鑾儀,出入警蹕”,完全是天子的派頭,曹操的野心及虛榮心都得到了極大滿足。
  曹操又於鄴郡營造魏王宮,內置玄武池,曹操的親衛隊在此操練船術、調教弓馬。雄大瑰麗的魏王宮倒映在玄武池微皺輕漾的水波中,簡直令人不敢相信此地乃是人間。
  諸事停當,便開始議立世子。曹操有四子,都是男兒,依次是曹丕、曹彰、曹植、曹熊,不過四人皆非大妻丁夫人所生,一色的庶子。曹操晉爵為王后,即黜丁夫人而立妾卞氏為王后。
  曹操心中暗暗屬意的是三子曹植。曹植字子建,極為聰穎,自幼長於詩文,出口成詩,舉筆成章,並且頗有風姿。
  長子曹丕一心認為自己才應該被立為後嗣,唯恐不成,於是便召中大夫賈詡前來,問計於他。
  “如此如此……”賈詡教導了一番。
  自此以後,每每曹操出征踏上軍旅時,三子曹植仍是一味吟詩作賦,抒發惜別之情,長子曹丕則一語不發,只顧垂淚流涕而拜。
  ——曹植的詩文只是斟字酌句,串珠編玉而已,說到底僅是乖巧工夫,倒不如曹丕的默默無語更蘊含了人間真情。
  曹操躊躇之餘,心裡漸漸有瞭如此念頭,於是他觀察諸子的眼光開始有了些許變化。
  其後,曹丕特別注意籠絡巴結父親的寵臣近侍們,動輒以金銀相贈,或廣施恩德,自然博得眾人的歡心。
  “長公子儼然具備仁君之德”,這便是眾人對曹丕的一致評價。
  隨著自己受封魏王之爵,立嗣的問題也越發顯得急迫起來。這一日,曹操召來賈詡,問道:“我欲立世子,當立曹丕還是當立曹植?”
  賈詡默然,作出一副不敢明確回复的樣子。經曹操再三詢問,方才答道:“此事與其問在下,倒不如問一問死去的袁紹與劉表,他們不是已經有了明確的答案麼?”
  劉表和袁紹皆因世子問題而釀成內政大患,二人不約而同地都沒有立長子為嗣。
  曹操聽了哈哈大笑道:“唉,人哪,為什麼總是對原本簡單明了的事情反而迷惘糊塗呢?哈哈,明白了,明白了!”
  他心裡已然有了底。
  不久,曹操公佈了立嗣決定:
  茲定嫡子曹丕為王世子
  這年冬十月,大興土木的魏王宮建成,為舉辦慶祝完工的祝宴,丞相府專門差人至各州郡,只道:“著令各州郡將土產名物、果木珍味等獻至鄴郡,以表賀意。”
  東吳所轄福建出產荔枝、龍眼,溫州則盛產柑子,皆美味聞天下。此時的孫權正尊讓曹操,接到魏王令旨,當即命人選了碩大的柑子四十挑星夜送往鄴郡。
  舟行馬背,加上人力肩挑背扛,四十挑柑子運至半途。這日挑擔役夫疲困,便於山腳下歇息,忽然來了個瞎一隻眼、跛一條腿的怪異老者,身穿青懶衣,頭戴白藤冠,上來搭話。
  “你等挑擔勞苦,一定累得不行吧?”
  一名役夫半開玩笑地答道:“老爺子,幫幫我們吧,此去前面還有千里路要趕哩!”
  “好呀!貧道來替你等挑一程。”
  老者說著,真的挑起一副擔子來,並且對其餘役夫道:“你等肩上的擔兒貧道都挑了,只要跟在貧道身後,管保像空身一樣的哩。快隨貧道來吧!”
  說罷,一陣風似的往前面趕去。其餘役夫擔心丟失了賀祝的柑子不好交代,趕快緊隨其後追趕老者而行,不料正像老者所言,肩上竟絲毫也感覺不到分量。眾人心裡都好不詫訝。
  分手之際,役夫中的頭兒問老者來歷。老者答道:“貧道乃魏王曹操的同鄉之友,姓左名慈,字元放,道號\'烏角先生\'。你等到了鄴郡見到魏王,不妨提起我,說不定還記得貧道哩。”
  曹操聞聽溫州柑子送到,一想到久違的美味,立即迫不及待地取來一個大大的柑子,剖開一看,只有空殼,裡面竟無果肉。感覺奇怪,又一連剖開三四個,個個如此。
  “喚東吳的押運官來,問問究竟是怎麼回事!”
  押運官除了驚懼戰栗,一無所知,答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講是途中遇到一名叫左慈的奇異老者。
  “是麼?”同鄉之友自然是少年時代的事情了,曹操歪著頭左思右想卻思緒渺渺,根本記不起有這樣一個竹馬之友。
  正疑惑難解之時,忽然門吏來禀報,說有一老者求見大王。
  曹操叫召進來,押運官一瞧正是半路上遇見的左慈。曹操叱責道:“你對我的柑子使了什麼妖術?”
  左慈露出僅有的一兩顆門牙笑了笑,說道:“豈有此事?不可能!不可能!”於是親自取來柑子剖開,但聞果肉清香,同時新鮮的果汁從他手掌滴落下來。
  “大王,您看這柑子水靈靈的多嬌嫩啊,好像剛剛從樹上摘下來似的。您嚐一口吧!”
  曹操驚詫不已,又唯恐有什麼玄機,不敢大意,於是命左慈先嘗。
  左慈笑道:“貧道若要一嚐柑子的美味,須得吃上一山的柑子才能解饞哩。先給貧道來些酒肉吧,待餐後漱了口再品嚐柑子。”
  曹操命人端上來一隻銀盤子,上盛一整隻烤全羊。左慈飲酒五斗卻無一絲醉意,羊肉全部吃盡猶覺不足。
  ——此人絕非凡人!
  曹操暗想,於是略略緩和了語氣問道:“你得了什麼仙術,以至於此?”
  左慈回答:“貧道背井離鄉之後,流連於西川嘉陵峨眉山中,學道三十年,得遁甲之術,能騰雲御風,穿山透石,藏形變身,飛劍擲刀取人首級對於貧道來說,易如反掌。今大王位極人臣,倘使還有什麼慾望的話定是人間地上無法實現的,何不退步轉身,捨棄官途,做貧道的弟子,往峨眉山中修行以求永生不死?”
  “……嗯,此話有理,我也想急流勇退呀。不過,眼下天下未定,朝廷也不得其人奉公扶翼,眼看著朝野安危卻置之不顧,只管自己過閒雲野鶴般的日子,這不符合曹某的心志哪。”
  “這一點倒不必多慮。西蜀劉玄德乃天子宗親,帝室之冑,若是讓位與他,較之大王,不是更能令天下百姓安心?也令朝廷安心麼?”
  曹操的臉色為之勃然而變。活到這把年紀,還從來沒有像今天這般因震怒而毫不掩飾地青筋暴起過。
  “左慈!你果然是劉玄德派來的奸細!”
  喝令人將左慈拿下。左右武士不管三七二十一捆住左慈,投入獄中。數十名獄卒著力痛打,輪番拷問。想不到酷刑之下,獄庭裡聽到的卻只是左慈軒爽舒快的笑聲。
  “讓他不得睡覺!”
  獄卒取來大枷夾住其脖頸,又用鐵鎖鎖住其雙腳,將他緊緊縛在牢房中央的立柱上。誰知沒過多久,竟傳出如雷一般的鼾聲。獄卒進去一看,只見枷鎖盡散,左慈安然橫臥於地上。
  曹操聞知,又命不得給予飲食。連監禁七日、十日,左慈居然面皮紅潤,血色絲毫不改。
  “你到底是人還是妖魔?”曹操命人帶左慈出獄,百思不解地問道。
  “貧道一日吃千頭羊也不覺飽,數十年不吃不喝也不覺餓。大王這點兒伎倆對於貧道來說,豈不是向天垂唾麼?”
  曹操無可奈何。
  這日,是魏王宮落成的大宴之日。從各州郡獻來的山珍海味、奇品異果等堆滿了王宮大殿;文武諸官如虹似玉,濟濟一堂,熱鬧非凡。
  正行酒間,左慈足登木屐,頭戴藤冠,彷彿一個老乞丐,來到筵前。
  原來曹操想趁今日王宮大宴,徹底難為一下左慈,看他究竟還有什麼能耐,同時也算給眾賓客助一助酒興。
  “呀,今日可謂水陸俱備,四方異物齊全哩!”
  “哈哈哈,不請之客,你今日有何賀禮獻上呀?”曹操問道。
  左慈回答:“眼下冬季,筵上雖不乏百味珍餞,可是卻獨缺一花熏色,未免美中不足呵。左慈願獻上一桌嬌花。”
  “我只要牡丹花。你能令桌上大花瓶即時開出牡丹花來麼?”
  “左慈也正有此意。”
  左慈用口唇以水噴噀,頃刻從花瓶口探出一株牡丹,徐徐開放出一大朵嬋娟動人的牡丹花來!
  五十藤花之冠
  王宮內的上千賓客無不面面相覷,驚怪不已,鬧不明白究竟是心理作用,還是自己看花眼了。
  此時,庖人給每位賓客端上來一道魚膾。
  左慈不屑地瞥了一眼,說道:“今日之宴可說是千載難遇,怎能只給賓客吃這種連名字也叫不清楚的雜魚?太寒酸了。魏王為何不命人上松江鱸魚?”
  曹操臉上燥熱,硬著頭皮向百官解釋道:“溫州鮮果倒也罷了,這鱸魚必得活物不行,否則便一文不值。此地與松江千里之隔,如何能將新鮮的鱸魚端上食桌?”
  “這又何難之有?”
  “左慈,休要胡亂開玩笑,壞了賓客興致喲!”
  “不開玩笑,是真的。大王只須藉貧道一桿釣竿即可。”
  左慈手執釣竿來到欄外,就於堂下玄武池中垂釣,不多時便釣上來數十尾大鱸魚。
  “大王,需要多少條松江鱸魚啊?”
  “左慈,你釣上來的都是我放養於池中的鱸魚啊。你說的若是此魚,庖人自己也會釣。”
  “大王何相欺呀?天下鱸魚只有兩鰓,唯松江鱸魚有四腮,大王親自檢視便知真偽。”
  有賓客試著察看了一下,果然條條鱸魚都有四腮。
  曹操與眾賓客皆愕然,可是仍想再難難他,於是曹操問左慈:“自古烹松江鱸魚,須以紫芽姜作配料,方才美味無比。你能取來麼?”
  “容易。”左慈將手伸入左袖籠內,須臾便拿出幾塊紫芽生薑,盛於黃金盆中。
  “真奇怪呀!”曹操一面喃喃自語,一面命近侍將盆拿將過來。近侍手捧黃金盆進上,忽然,不知不覺間生薑竟變成了一卷書。
  仔細看去,扉頁上題有《孟德新書》四字。曹操頓覺遭到了諷訕,心中陡然不快,暗暗打算殺掉左慈,面上卻不動聲色假痴假呆地問:“左慈,此何人所作之書?”
  “哈哈哈哈,管他何人所作之書哩,反正沒什麼大不了的。”
  曹操試著伸手取來一看,與自己所著一字不差,於是愈加相信左慈是個怪異之士,同時也更堅定了殺他的念頭。
  左慈挨近曹操身旁,取了桌上一玉杯,將冠上珠子拔下一顆,在杯上比畫了一道線,自己先飲掉一半,然後遞給曹操說:“此乃千壽之酒,大王請飲。”
  曹操呷了一口,卻只覺如清水一般淡而無味,便放下杯盞,正要怒氣爆發的剎那間,左慈伸手奪過杯子,朝大殿天花板擲去。
  眾人一驚,不禁抬頭望去,只見杯盞化作一羽白鳩,繞殿而飛,隨後俯衝下來,將賓客手中之酒碰翻,撞倒了花瓶,還不時朝賓客肩上、臉上亂啄,戲弄個沒完。
  就在眾賓客慌亂一團之時,不見了左慈的身影,不知其何往。曹操趕快下令:“糟糕!快關宮門!”
  近侍衛慌忙關閉所有宮門,外門的門吏卻進來報告:“有個穿著青衣、頭戴藤花冠怪模怪樣的老者,腳下發出怪異的響聲,在外面大街上徘徊遊蕩!”
  “快快將他抓回來!不惜一切代價!”曹操當即下令道。
  許褚立即率領親衛兵中五百精壯之士策馬去追。
  終於追到了。左慈拖著一隻跛腳,正飄飄忽忽向前方走。——可是,儘管看似近在咫尺,卻任是狠命抽打坐下悍馬,就是怎麼也趕不上左慈。
  追著追著來至一處山腳下。
  眼看窮追不捨就是捉拿不住,大汗淋淋的許褚便命部下五百騎放箭:“給我射!張滿了弓射!”
  五百張弓弦一齊鳴響,五百支箭齊齊射出。再看左慈,卻突然消失了,原地只剩下一群優哉游哉的羊,宛若天上白雲似的。
  ——那傢伙一定藏身在羊群中!
  許褚想著,便不顧一切地趕上去將數百隻羊全部殺盡,一隻不落。
  返回途中,遇見一名嚶嚶哭泣的牧羊小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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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9-11 18:06:35

童子恨恨地答:“你自己命手下將我家的羊群全部殺死了,還假惺惺地問我為什麼哭!真是混賬透頂!”童子罵完,一溜煙似的跑了。
  許褚的一名部下感覺蹊蹺,於是張弓朝小童射去,卻怎麼也射不中,箭矢在童子身邊紛紛墜地。童子一口氣跑回家,哭得越發大聲。
  第二天,童子的父母來到王宮道歉——我家頑童昨日因羊群被殺竟張口辱罵王宮大將,隨後逃回家。今早起來一看,一夜之間死去的羊群全部復活了,與往常一樣在牧場歡蹦亂跳哩,雖覺不可思議,卻是事實。不管如何,專此來為不懂事的小兒謝罪,還望寬恕。
  剛剛聽完許褚的報告,此刻又聞這樣的怪事,曹操不禁渾身打戰:“如此妖人,不管如何務必找到他!務必殺了他!”
  於是召王宮畫匠描畫了左慈的肖像,發往全國各地,共數千張畫,命令捉拿左慈。
  “捉到了!”三日之內,各縣郡共送來將近三四百名貌似左慈的人,王宮的監獄頓時人滿為患。這三四百人都一個模樣,瞎一隻眼、跛一隻腳,並且全都身穿青衣,頭戴藤冠。
  曹操嫌一一查核費事,於是命將其全部押至城南演兵場,往身上潑豬羊血,隨後統統斬首,一個不留。屍首堆中騰起一道青煙,升至空中,化作左慈的模樣,招來一隻白鶴騎坐,在魏王宮上空悠悠盤旋,並且拍手笑道:“土鼠隨金虎,奸雄一旦休! ”
  曹操命眾將士以弓箭射之,以鐵炮轟之。忽然間狂風大作,走石揚沙,眾人皆以手掩面,匍匐於地。
  這天,太陽出奇的亮麗,雲霞猶如醉人之眼似的,夾雜著無數條彩虹。街道行人及田間的農夫仰頭望天都甚覺驚怪:“這到底是何徵兆?”
  此時,城南演兵場黑風烈烈,沙塵漠漠,直朝魏王宮撲去。
  其後百姓才聞知,演兵場上的三四百具死屍竟然齊齊地站立起來,化作一團濛濛霧氣,飄入王宮,奔上池畔的演武廳,隨即分身變成三四百個左慈,手舞足蹈,怪聲喧叫。
  大約一個時辰後,風定沙落,群屍皆不見。
  虎貔一般膽豪勇武的曹操諸大將,眼見此景也無不心驚肉跳。
  曹操被左右扶入後堂,當夜便不斷向身邊近侍表示:“我怎麼就覺得渾身發冷啊?”“許是受風感冒了吧,吃什麼都不是味!”
  五十一神卜
  太史丞許芝被從許昌召至病榻前。
  閉門不出的曹操雖已能下床,但總給人以無精打采的感覺。
  “許昌可有卜佔的名士?今番這病好生怪異呀,故此我想找個卜者來瞧一瞧。”
  “大王,若是尋卜佔的名士不須遠求許昌,這附近便有。 ”
  “那太好了!是誰?”曹操問道。
  “此人名管輅,乃當世神卜,無人不曉哩。”
  “反正閒來無聊,你就說給我聽聽,權當解悶兒吧。此易者之卜究竟有何神通,你可有事例舉來?”
  “當然,事例不少哩。”
  許芝於是開始說起來:“這管輅字公明,平原人氏。容貌醜陋,嗜酒成癖,性情疏狂。雖別無長處,但自幼便有神童之名……”
  “呵呵,神童?但凡神童長大了沒一個神的……”
  “可是這管輅時至今日尚不辱其神童之名。他八九歲時喜好天文,夜視星辰,仰觀風角,其父母不明白他為何潛心於此,他卻說:\'家雞野鵠,尚自知時曉風雨,何況為人在世乎?不知天文何以為人?\'稍長又研究周易,十四五歲時即令四方學者嘆服。”
  “這等人世間多的是,不就是個學究麼?況且這等學究除了博究學問之外,一無所能哩。”
  “管輅可不是這樣的人,他早年周遊天下,日讀古書百冊……”
  “嗯,倒有幾分學者樣。不知易學如何?”
  “那可不是一般的靈哩。某次在旅途中求宿於一人家,那家主人聞聽他是易者,便告有山鳩飛來屋頂,哀啼數聲而去,央其卜之。管輅預言稱:\'午時主人有親者攜酒與肉來訪,客自東來,主人雖喜,但小有慘事。\'到了午時,果然主人叔母之婿攜酒肉來訪,與主人共飲至晚,因想要下酒菜,便命僕人射雞殺之,誰想僕人的箭卻誤中鄰家的閨女,引起一場大騷動呢。”
  曹操似乎興致不大。
  許芝繼續說道:“安平太守王基的妻與子多病,聽說管輅善卜便請其卜佔,結果除了病根。館陶令諸葛原還特意延請他至府上,與眾臣一道驗證他卜佔的神凡哩……”
  “哦,如何驗證?”
  “暗取燕卵、蜂巢、蜘蛛三物分別裝入三隻盒子,令管輅卜卦。管輅卦成,將答案寫於各個盒子之上。其一是:\'含氣須變,依乎宇堂;雌雄以形,羽翼舒張——此燕卵也。\'其二是:\'家室倒懸,門戶眾多;藏精育毒,得秋乃化——此蜂巢也。\'其三是:\'觳觫長足,吐絲成羅;尋網求食,利在昏夜——此蜘蛛也。\'三個答案絲毫不差,令滿座驚駭。”
  “還有呢?”
  曹操仍想听下去。或許是病中百無聊賴的關係,許芝的話漸漸激起了他的興致。
  “……管輅鄉里有老婦丟失一頭牛,在管輅面前哭訴求其卜之。管輅判道:\'北溪之濱,七人宰烹;急往追尋,皮肉尚存。\'老婦前往尋找,果然見七人在茅舍後面飲酒啖肉。老婦告至官府,將七人捕來入罪,並將牛之皮肉歸還與她。”
  “這倒有趣,易這玩意兒還能卜知這類事情呵。”
  “太守聞聽了老婦的故事,便請管輅至府,取印囊與山雞毛藏於盒中,令其卜佔,結果也是分毫不差,全部說中。 ”
  “嗯……”
  “最出名的當數趙顏的故事。一日,管輅閒步至郊外,有一美少年從身旁經過——管輅見了人便好觀其相,已經養成了習癖——當下不由自主脫口而出:\'唉,可惜貌美卻無壽,三日之內必死!\'若是一般人這麼說,誰也不會當真,偏偏是神卜之言,焉敢不信?少年名叫趙顏,回家急告其父,其父心急火燎地追上管輅,求問如何才能免去此禍,如何才能不死……”
  “對!”曹操彷彿早已迫不及待,“卜知業已過去的事情,抑或盒內暗藏的物甚,對世人不會帶來任何益處。究竟能否防患於未然,正是我先前就想听到的。那管輅是如何回答的?”
  “他一口回絕,說是\'人命即天命,安可禳乎?\'可是經不住少年與老父真切的哭求,於是便告訴了——備淨酒一壺,鹿脯一塊,翌日往南山的大樹下,看石盤上有二人弈棋,一人穿紅袍向北坐,容貌端美,一人穿白袍向南坐,容貌奇醜,二人皆是貴人,千萬須恭恭敬敬地上前,乘其弈興正濃時跪倒進獻酒與鹿肉,等二人吃喝完畢便哭拜求壽,必能如你所願。——只是斷不可說是我管輅出的主意!第二天這父子二人攜酒肉徑往南山去,在幽谷中行了約莫五六里,果然見二位仙人在一棵大樹下弈棋,於是靜靜地侍立於一旁,待二仙人興濃時便獻上酒肉,仙人一面吃喝歡談,一面只顧著下棋。總算弈完棋,父子倆才哭告其事,紅衣仙人與白衣仙人皆吃了一驚,口中只道:\'此一定是管輅的主意,我等既已受人之私,只好憐之。\'嘆罷,二仙人取出各自簿籍檢看,紅衣仙人對趙顏道:\'你今年十九歲,本當死,我今於十九上添一九字,你壽可至九十九。\'隨後一陣香風,二仙人化作兩隻白鶴,乘雲而去。後來少年的父親請教二仙人是誰,管輅回答:穿紅衣者南斗也,穿白衣者北斗也……因為這段插曲,少年本該十九歲而死,卻可以延壽至九十九,令人羨慕不已。自此管輅深恐洩露天機,便不管是誰也不論何事,不肯輕易為人卜佔。”
  ——不管是誰也不論何事……
  曹操聽到這裡,心中禁不住發急,他兩眼燦燦發光,急切地道:“快請他來!務必將管輅請至魏王宮來!此人現在何處?”
  “現隱居平原鄉下。”
  “你這就出使去平原,替我將他請來!”
  “明白了。”許芝倉促退出。
  管輅堅決不肯赴召。可是經不住許芝再三懇請,加之又是魏王之命,不得已只好隨許芝一起來見曹操。
  曹操先對他說:“神卜,請你為我看看相吧。”
  管輅笑了:“大王業已位極人臣,還有何必要看相啊?”
  “既如此,請你蔔一卜我的病吧,是不是有妖魔在作祟?”接著,便將近日窩在心裡的左慈之事完完本本講給了管輅聽。
  管輅聽罷,依舊付之一笑道:“此乃世間所謂幻術也,以幻氣幻語蠱惑人心,原非實象,不足為奇,大王又何必心憂而致病呢?”
  一席話說得曹操心情大好,臉上也浮起了笑容:“是呀!聽先生一言,彷彿瞑蒙頓開。——好了,私人小事不必多問,我更想知道的是天下大事,不知將來的天下會是如何?”
  “茫茫天數,不可預知,大王是在難為我哩。”管輅不敢輕易道出天機,於是盡力避談天下大事。
  可是曹操如同鄰里閒話家常似的,態度誠懇而隨和,從各州的形勢及其變化,有關劉玄德、孫權的傳聞,一直不露聲色地說到各國的文化、軍備及兵力,等等,熱絡得好像說也說不完,不知不覺的,管輅也道出了自己的見解,並根據天數運理對諸多事情進行了一番判定。
  曹操徹底為之傾倒。對於天文、陰陽學等,他有著超乎常人的興味,故此他看出來管輅並非一般的賣卜之徒,於是誠心誠意說道:“我想命你為太史官,常居魏宮,你可願意隨侍於我呀?”
  管輅搖了搖頭:“多謝大王垂盼,然而管輅的面相絕非為官之相,我額上無生骨,眼中無守精,鼻無樑柱,腳無天根,背無三甲,腹無三壬,這些都是無壽之相。倘使我做了官,定會敗身傷命,故只可泰山治鬼,而不能治世也。”
  ——難得世人對自己能有如此清醒的認識啊!
  曹操對管輅愈加深信無疑。於是又問他自己麾下諸臣之中誰誰具備治世之才?
  管輅不肯明言,只含混其事地答道:“大王慧眼明識,不是比我所說更加清楚麼?”
  曹操自然對敵國的命運十分關切:“以目近看東吳凶吉如何?”
  管輅答:“東吳將有重臣死。”
  “西蜀如何?”
  “西蜀兵氣熾盛,恐近日有兵犯界。”
  不幾日,有快馬自合淝城馳來飛報:“東吳大都督魯肅病亡。”
  更令曹操吃驚的是,從漢中返都的使者也報告稱:“蜀劉玄德將以馬超、張飛二軍為先鋒,來進攻我漢中!”
  管輅的預言竟然無一落空。
  曹操欲立即統兵出征,管輅又預言道:“來春都城必有火災,大王不宜遠征。”於是曹操命曹洪率兵五萬騎出征,自己則留在鄴郡。
  五十二正月十五夜
  為加強漢中邊境防務,派曹洪率大軍前往助守之後,曹操仍憂心忡忡,有點兒坐立不安。——是因為管輅的預言:來春許昌將有一場火災。
  既是都城,自己所在的鄴郡自然無事了,於是曹操喚來夏侯惇,撥給他三萬人馬,囑咐道:“兵不入都城,只在許昌郊外屯駐,以防備不虞之災禍。另外,著長史王必入府,御林軍馬全部由他總督。”
  主簿司馬懿在一旁皺起了眉頭。
  “命王必為御林軍統領似不妥,他乃嗜酒如命之徒,加上做事寬慢懈怠,恐不堪此大任。”
  “嗯,王必的短處我也了解,不過他追隨我麾下多年,披荊棘歷艱難,為人忠且勤,今日即使令他統領御林軍也不算破格拔擢。”
  事實上,曹操身上也有令人不敢相信的另一面:寬簡不苛求,人情味十足,這也是眾人追隨他多年而不離棄的原因之一。
  領了軍命的夏侯惇引兵來到許昌郊外宿營,而王必則代替他成為御林軍統領,負責每日禁門與市街的巡查與警備,大本營設在東華門外。
  從曹操這廂說,這只不過是防患於未然的消極之策,然而在皇城內那些朝臣們看來,就不是這樣簡單的事情了。自曹操僭稱魏王以來,一部分朝臣與其矛盾便日漸激化,此事一出,自然備覺緊張。
  “王必總督御林軍馬,近衛司令卻率領三萬兵馬在都城外往來巡警,此中一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企圖!”
  “曹操接下來所覬望的看來不止是\'魏王\',早晚將有不逞之舉,妄圖繼我漢室而自立為皇帝吧!”
  ……
  一些朝臣見曹操晉封王爵,出入用天子車服儀仗,本來就已經切齒扼腕,痛恨不已,於是便暗中聯絡志同道合之人,準備舉事拘殺曹操。
  有個名叫耿紀的人,字季行,曾任丞相府掾,後遷侍中、少府。平日常嘆朝廷式微,見情勢如此便與好友韋晃吐露心聲:“你我共為漢朝舊臣,豈可與曹操同惡相濟?”
  韋晃說:“不能坐忍其行惡多端!必須先發製人!——我還覓見了一個十分得力的同道。”
  “如此甚好。只是人人競相向曹操諂媚的眼下,竟還有這樣的人?”
  “此人名叫金褘,是漢車騎將軍金日口的後裔,他與我的交情超出友人之上……”
  “這個……恐怕靠不住吧?”耿紀不只是失望,甚至為自己好友竟與這樣的人交厚而感到不安。“那個金褘不是王必的好友麼?王必乃曹操的心腹之人哪!你若有這樣的朋友而引以為自豪,我看早晚要壞事呀!”
  “不不!他與王必之交和與我之交完全是兩碼事。”韋晃自信地說,“倘使不放心,你我不妨去拜訪一下金褘,試一試他的真心,如何?”
  “那便試探試探看!”於是二人同往金褘府邸。
  金褘的府邸位於郊外一閑靜之處,透過園子,主人的風雅之志與朴陋的生活方式便無聲地躍入眼簾。
  “喲,真是稀客呀!難得二位光臨寒舍,沒什麼好招待的,就且慢慢品茗而談罷!”
  “不了不了。今日我與好友耿紀一同來拜訪,非為談詩論畫,而是有事相求。”
  “不知所求何事?”
  “客套話就不多說了。魏王曹操不久便將承繼漢統,自登大寶——從近期種種情勢推測,不能不讓人這麼想哩。”
  “嗯……是麼?”
  “果真如此,則金兄想必也會高遷,到時候還望提攜我二人一把。你我平素交情不薄,故此不揣冒昧特來相求,望金兄切勿見棄!”
  金褘不答話,只默默地起身,正巧僕人端茶上來,便連盆託一起擲向庭中,不客氣地說道:“這等客人,不必上茶!”
  韋晃勃然作色,騰地起立,耿紀也將椅子一推站起身來。
  “什麼意思?什麼叫\'這等客人\'?!”二人不約而同地發急起來。
  “稱客人還不配哩!快出去!我當你等是人才迎入客堂,誰知你等根本算不得人!”
  “太過分了!——哦,我明白了:你是料到自己高升就在眼前,所以擺出高位顯官的臭架子,不屑與我輩同席了是不是?你我平素的友情哪裡去了?唉,耿紀,我帶你到這裡來求他,真是走錯地方了!走!”
  這下金褘不依不饒了,他堵在門口,不讓二人走。
  “等等,你等螻蟻之輩!”
  “你說我們是螻蟻之輩?我瞧你倒是個不顧友情的畜生!你就是請我留下來我也不願在此再待下去了!讓開!”
  “誰請你留下了?只不過有句話你等給我好好聽著:我之所以將你引為朋友,只因大家都是漢朝舊臣,平素又常感嘆於朝儀式微、宸襟煩憒,想你也同我一樣懷有有朝一日回天仰日、重振漢室之志,誰料你竟以為魏王將篡漢自代,便想趁機為自己謀個一高官美職……你也算是大漢之臣啊?我越聽越覺得胸悶難耐。莫非你等的先祖是曹操的僕人?難道不是歷代侍於漢室朝門之人麼?若你等的先祖泉下有知,一定慟哭不已吧!一定會為我金褘這番話而略感慰藉吧。——啊,憋在胸中的話一吐為快,這下舒服多了!好了,沒什麼好說的了,你我從此絕交!快快給我從後門滾出去!”
  “……”
  耿紀、韋晃二人不由得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
  “剛才所說的可是真心話?”二人從左右兩旁挨近過來同時問道。
  金褘猶自餘怒未消:“當然!若不是真心,豈能說出這番話來!你等不必囉唆,快給我出去!”說罷閃開身,以手一指門扉。
  “金兄,請恕我等先前無禮!其實,我二人只是想試一試你,如今見你忠膽似鐵、義節不改,真讓我等佩服,佩服!”韋晃與耿紀說著,跪拜在金褘腳下,金褘則一臉茫然。
  於是二人向金褘敞開心扉,倘使再不一逞素志,眼看曹操的野心即將變為現實。以眼下的形勢來說,“須先發製人,殺了王必,奪其兵權,扶助鑾輿,再派遣急使往蜀劉玄德處,聯結其為外援,滅曹賊應是不難之事。金兄,此事還得仰仗你來指揮呀!”
  三人恨氣沖天,感憤淚流,指天立誓:“誓除國賊!”
  自此以後,幾人避著外人耳目,日日夜夜在金褘家密會,商議大事。這一日,金褘對二人道:“已故太醫吉平有二子,兄名吉邈,弟名吉穆,其父吉平曾與國舅董承一同密謀殺曹,事情敗露後反被曹操所殺。如今使二人相助共同討賊,一定欣然參與,勇報父仇,此兄弟二人可為羽翼。不知你等以為如何?”
  “太好了!”耿紀、韋晃皆無異議,於是金褘當即差人出城去召吉家兄弟二人。
  兩個英姿凜凜的青年趁著黑夜來到金褘家。聽了三人一番話,二話不說,撫掌而叫:“日思夜盼的這日終於來了!”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時間漸近歲暮。到了每年正月十五之夜,便是上元佳節,按慣例京城家家戶戶大張燈火,老人兒童人人盡興遊玩,共慶元宵。
  幾個人決定將日子定在這一晚。
  按照計劃,以東華門的王必營中火起為號,內應外合,先殺死王必,隨後會合一處直奔宮內,向天子奏明,並請天子登五鳳樓,召集百官,發布詔令討賊。
  與此同時,吉邈、吉穆兄弟於城外放火,並大聲疾呼:奉天子敕命只誅殺國賊,安民護綱,凡年輕力壯者可聚於錦旗之下,一同進兵殺向鄴郡,擒住惡逆無道、令百姓慘苦不堪的曹操,西蜀劉皇叔也已奉詔發兵來討曹賊……除了御林軍,加上各人的家童及民兵百姓,務要聲勢浩大。
  諸人對天發誓,歃血為盟。
  轉眼便到了正月十五。
  耿紀、韋晃等人前一日便乞了假,待在家裡待機。各自集合了家臣僮僕共四百餘人,吉邈、吉穆兄弟也聚集了親族等三百多人,合在一起,只說是“去郊外圍獵”,備好了武具器械,安排妥馬匹坐騎,並派人上市街察看動靜。
  金褘因與王必交厚,黃昏時分起便應邀往東華門王必的營中去了。
  五十三御林之火
  正月十五夜,天色晴霽,一輪玉盤似乎格外明亮、幽美。
  街上到處張燈結彩,各城門口篝火熊熊,六街三市花燈競放,熙熙攘攘的人群笑語歡聲不絕。
  王必營中,從黃昏起便張筵設酒,從御林將士至養馬小廝全都敞開懷痛飲,杯盞交錯,歌之蹈之,好不熱鬧。
  “不、不能再喝了……先、先告辭了!”金褘假裝喝得大醉,準備離席告退。
  王必掃了他一眼說道:“恁地這樣早便退席哩?酒宴才剛剛開始嘛,快快坐下喝!喂喂,給我看住了金褘,不能讓他走啊!”
  王必高高舉起酒杯,隔著幾條桌子大聲勸留金褘。恰在此時,有人來報,營內有兩處起火了。
  “哪裡起火?”
  “什麼事?”
  “是失火還是故意放火?!”
  “一定是誰打鬧惹的禍吧!”
  “不像!許是有人謀反!”
  隨著火光沖天而起,嗆人的煙火逼近,一陣騷然也隨之傳來。總算弄清楚火是自營內和南門旁燃起的。
  金褘的身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消失了。
  王必明白是有人故意放火,急忙出帳跨上馬直奔南門而去,正好被一支箭射中肩膀,登時從馬上滾落,馬兒卻兀自朝煙塵中馳去。
  此時,一彪人馬自西門和南門正朝營中殺來,為首的是耿紀,射中王必的一箭便是他所發。然而耿紀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射中的竟然就是王必,以為他一定躲在營帳深處。
  “不相干的閒人勿靠近!”
  眼睜睜看著王必滾落於馬蹄下,徑自向前奔突而去。
  王必由此撿了條性命,混亂中復又上馬,從南門逃了出去。
  身後有人追上來,是他的部下。王必早已嚇得魂飛魄散,將任何動靜都當做是敵人千軍萬馬追趕而至。
  原本欲往郊外夏侯惇的營寨告急,卻慌裡慌張跑錯了道,左奔右突地竟不知身在何處,肩膀上的箭傷又發作起來,差點昏倒從馬上跌落。
  “對了,金褘的家好像便在這附近……且去他家中包紮一下再說。”踉踉蹌蹌來到金褘的家宅,叩響了門扉。
  宅內既無守門的,又無奴僕。拍打了許久,才從里屋傳來動靜,亮起一柱燭光,像是女主人親自出來開門了。
  金褘的夫人滿心以為叩門的必是丈夫無疑,走近了一面打開門閂一面說道:“來了來了……您回來了?王必那廝殺了麼?”
  “啊?!”王必大吃一驚,恍然醒悟原來今夜的叛亂金褘便是主謀。他趕緊謊稱:“哦,拍錯門了,對不起!”丟下一句便倉皇撥轉馬首,徑直朝曹休的府邸奔去。
  曹休的家丁僮僕各個手執傢伙,在門外列隊整齊,只等主人一聲令下。忽然家人來報:“王必全身染血奔此處來了!”
  曹休命傳王必進來,聽他報告了事情經過,當即道:“這必是一場精心謀劃的叛亂。速往宮中,衛駕護帝!”
  說罷,曹休率領著全副武裝的家丁僮僕冒著大火直往宮中奔去。
  都城內已經四處火起,所到之處但聞喊聲一片:“殺盡曹賊,以扶漢室!”
  曹休等曹氏一族在街市上、宮門外拼死抵抗,殺死叛亂兵無數。
  火勢從東華門蔓延至五鳳樓,獻帝避入深宮,也不曉得局面將如何發展。
  再說夏侯惇引三萬兵馬在城外駐紮,巡警許昌,遙見城中火光一片,“瞧這火勢不同一般,定是京城內有異變!”於是領著人馬入城來接應。
  事情至此,金褘、耿紀、韋晃等人的計劃便全無成功指望了。本想衝入宮內請獻帝登五鳳樓發布詔令,不意曹休的人馬早已在宮門前排成一列,擋住了去路;指望斬殺王必之後到此會合的金褘、耿紀也不見人影——韋晃孤身陷入了苦戰,大多數御林兵馬眼見情勢不妙,開始躊躇起來,並未依照計劃集結於錦旗下,高喊反魏王、反曹操的口號。
  吉邈、吉穆兄弟二人奮力拼殺,止住了驚慌,又一路呼籲百姓糾集義勇兵,卻正好遭遇入城的夏侯惇大軍,混殺一場,金褘及義勇兵士皆被剿殺,二吉生死不離,最終也遭殘殺。
  騷亂直至天明方才平息。當一輪朝陽升上餘燼未熄的天空時,夏侯惇接二連三遣急使向在鄴郡的曹操報告戰況:“昨夜,京城內發生叛亂,首謀者及附逆從隨者已經全部拿獲撲殺,魏王且請安心。”
  曹操心下暗自思忖:“莫非管輅的預言即指此事?”想到此,他不禁毛骨悚然,隨即下令:“務必斬草除根!將漢朝舊臣不問官位高下一律解送到鄴郡來!”
  不消說,其中並未參與此次反魏王行動的官員也不在少數,但只要與金褘、耿紀等稍有關係的,不論是門生抑或平日里交談甚多的,以及本來便瞧著不順眼的,統統被押至市曹斬首。
  熱血男兒耿紀雙手被反縛著,一路上叫罵不止:“曹操曹操!我生不能殺你,死了也要化作厲鬼招你入鬼籍!你等著瞧吧!”
  韋晃被押至刑場,頭顱按在鍘刀下的一剎那,突然大叫一聲:“等等!”他仰頭向天,自嘲似的嘆道:“可恨!可恨!使我不得盡一點點微忠,是老天不長眼哪!”嘆罷,不等頭頂上寒光一閃便以頭頓地,牙齒及頭蓋骨盡碎而死。
  金褘宗族老小也被屠戮一盡。
  燈節之後的白晝顯得特別昏晦,依舊冒著黑煙的宮門禁裡深處,兀立於冬日枯枝上的烏鴉,其叫聲也格外的淒切。
  唯一讓百姓心裡稍覺安慰的,是此後不久御林軍大將王必也因箭瘡發作而死。
  身為漢朝公卿,歷代仕漢室的眾多官員被押上車,或縛上馬,像流放似的從許昌被押至鄴郡。
  來至這裡,他們才第一次見識了曹操的魏王宮,無不被其華麗壯大而驚呆了。“啊,彷彿都城不是許昌,而是這裡鄴郡哩。”眾人交頭接耳竊竊低語道。
  曹操將百官帶至魏宮庭園,指著他們說道:“耿紀等人造反,放火焚燒許都,你等有的外出救火,有的閉門不出,我也不一一細查,凡曾出來救火者立於紅旗下,凡不曾出來救火者立於白旗下!”
  簡直如同小孩兒般戲弄!這些朝朝夕夕侍奉於天子的朝臣有的強忍淚水,有的難抑憤怒。一瞬間,但凡臉上稍稍流露真情者,立即被砍飛了腦袋!
  其餘百官見狀,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戰戰兢兢,心想:閉門不出乃怠忽之過,必定受責,騷亂之中出去救火則無論如何算不上罪過,於是約有八成站到了紅旗下面。
  曹操站在高台上一聲叱吒,朝武將下令:“凡立於紅旗下者一律視為存有異心,統統拉到漳河邊,一個不留,斬!”
  四百餘名官員大驚失色,紛紛仰視著高台悲鳴道:“我等無罪!我等無罪!”“我等何罪之有?”“太殘忍了!”“太無情了,魏王!”
  曹操卻像沒有耳朵、也沒有眼淚的石雕巨像似的,冷冷地望著漳河水的方向。
  剩下立於白旗下的小部分官員則免於治罪,放還許昌。
  與此同時,從宮廷內侍、大臣到內外諸官全都進行了大換血,鍾繇為相國,華歆為御史大夫,曹休則取代死去的王必為御林軍統領。又改侯位勳爵之製,定為六等十八級,金印紫綬,關內外侯則銀印龜紐墨綬,五大夫為銅印環紐墨綬。定爵封官,全都無視朝廷,盡隨曹操之意。曹氏一族及依附於曹操的一班人馬的專橫、固執、驕慢、自以為是之態由此可見一斑。
  於是有人嘆息:與曹氏無緣者即便生而為人也不被當做人待見!不幸的是,這卻已然成為許昌朝野的一條常識了。
  曹操對管輅的預言也由此愈加堅信和傾倒。
  “好險哪!倘使我出征去了漢中,事情不知道將會變成怎麼樣呢,豈是一夜之間便能撲滅的?真不愧是神卜!定要好好獎賞一下!管輅,你有什麼要求?”
  管輅卻死活不肯接受重賞:“我既無防火之力,也無治水之力。大王沒有遠征而留在鄴郡,許昌之亂,無非是天數。我被大王召來,向大王進上預言,恐也是天意吧!如此想來,我沒有任何理由受大王的恩爵,故還是免了吧!”
  五十四陣前美酒
  西川巴西、下辨一帶戰雲密布,兵氣正濃。鳥獸也屏息靜氣,不敢啼鳴。
  魏國五萬大軍自漢中開拔,奔赴漢蜀之境。此地隘絕險阻似雲霧一般綿綿不斷,令人戰栗,彷彿在嘯吒著:“寸土不容侵犯!”
  正面之敵是馬超。馬超與張飛分別守把下辨、巴西。
  曹軍主帥是曹洪,大將則有張郃,兵力與裝備方面曹軍佔據了絕對優勢。
  序戰在曹軍主力與馬超部下吳蘭、任夔之間展開,結果第一仗任夔陣亡,吳蘭敗逃。
  “未得我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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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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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洪見馬超連日不出陣,不免生疑:“怎麼回事?我軍這樣進攻,馬超硬是不應陣,那樣剽悍之猛將竟如此沉得住氣,此中恐有詐謀。”曹洪想著,且引兵退回南鄭城。
  張郃心中不悅:“將軍,序戰既斬得敵將,為何不乘勝前進反而退兵?”
  “我離開鄴郡時曾聽得管輅有言,當於此地折一員大將,故須格外小心謹慎才是。”
  “哈哈哈!這可是稀罕,將軍已年近五旬,奈何還信卜占之類而自惑其心呀?況且身為鬼神猶避之不及的錚錚武將?看來凡是人都有弱處啊!”張郃哂笑一通又說道:“張某不才,願藉三萬兵士直取巴西,給張飛迎頭一擊,以斷我後顧之憂!”
  曹洪見他壓根兒沒將張飛放在眼裡,反覺危險:“張飛絕非等閒之輩,不可輕敵。”
  張郃卻自信滿滿:“人人皆畏張飛,但在我眼裡,他只不過是個小兒罷了!將軍倘對其稍有恐懼之心,只怕士卒更會聞風喪膽,如此仗又如何打?將軍難道一點兒也不擔心麼?”
  聽到張郃帶著諷刺挖苦依舊執拗地堅持自己的主張,曹洪也只得同意,心想讓他自己去領教一下也罷。但又難消一抹不安,便說:“倘有疏失若何?”
  “不必掛念,倘若不能生擒張飛,甘受軍法處置,絕無怨恨!”
  “好!你寫下軍令狀來。”
  “寫便寫!”
  張郃於是率兵三萬,自任主帥,意氣風發地向巴西出發,可以隨自己的意想怎麼戰就怎麼戰了。
  巴西至閬中(今重慶市以北)一帶群山巍峨,山谷幽深,險峰高聳指天,林木低垂千尺,何處行軍,何處安陣,令人一時間難下判斷。
  張郃構築了三處陣寨,各傍山險,一處名宕渠寨,一名蒙頭寨,一名盪石寨。張郃分兵兩下,一半守寨,另率一半去攻打巴西。
  張飛與部下商議。
  “曹軍來了,雷銅,依你看如何應付?”
  “領兵的好像是張郃。”
  “一萬五千兵馬。真想像碾死螻蟻似的,將他們統統殄滅!閉守還是出戰?”
  “此處地勢奇峻,倘使出其不意主動出擊,興許可以收到奇效。”
  “好,出陣!”
  張飛與雷銅各領五千人馬分兩隊出發,離閬中三十里處,正與張郃相遇。“前面是張郃!”張飛立即拍馬向前躍去,彷彿駕馭著一頭怒獅似的。
  張郃沒料到遭遇敵人,他回頭看去,只見後方山上也豎著蜀旗,山谷下也豎著蜀旗,再聞聽得四下里峰谷之間皆是吶喊聲,一時間竟畏懼起來。
  主帥心理產生波動,全軍登時便支離破碎了,看到張飛呼喝一聲“小子,張飛來也!”朝他衝來,張郃撒腿便逃,只留下後腦勺儿。先前在曹洪面前口吐大言一幕,早就不知丟到何處。而張飛從容不迫的呼喝彷彿是在邀呼酒友,較之炸雷似的怒吼,反使得他更加心驚肉跳。
  “快退!快退!”曹兵催督著爭相逃命,但凡有蜀兵旗旛處便繞避而走,事後才知原來皆是疑兵,雷銅差部下登上各處山頭故意搖旗吶喊,虛張聲勢。
  但等知曉時已經遲了。陣形一旦潰亂便無法重整了,尤其是在這地惡山險之處。
  “緊閉寨門!”好不容易逃回寨子,張郃即下令塞緊岩窟門,加固溪谷柵子,置起檑木炮石,躲入緊傍絕壁的銅城堅寨裡死守。
  張飛追趕至對面山上,紮下陣寨,擺出一副對決的架勢,張郃就是不出。張飛在這廂山上搭手遠眺,只見張郃每日登宕渠寨高地,擺開筵席,與帳下部將終日吹吹打打,飲酒作樂。
  “這倒甚是有趣哩!”張飛心裡癢癢地難受,卻只得恨恨地遠遠望著,硬拿他沒轍。
  “雷銅,你看見了?”
  “真是可惡哩,將軍!”
  “早晚要叫他嚐嚐我的厲害!不過,敵人越是如此誇示,越說明他一定在玩什麼計謀,千萬不可入他的彀!”
  “明白了。”
  雷銅於是領一隊兵士至對面山下,對著山上百般穢罵。
  ——堅守勿戰!
  敵人似乎橫下心堅守這條鐵則,無論蜀兵如何叫罵,就是不出,不戰。
  “回去,明日再來!”蜀兵無奈,只得還營。次日又前往,叫罵得愈加難聽,然而山上曹軍就像聾子或啞巴似的,毫無反應。
  “混賬東西!給我上山攻!”
  雷銅陡然冒火,帶領兵士躍過溪流朝山上曹軍陣寨衝去,將寨柵踏得粉碎。
  就在此時,一聲巨響,彷彿萬雷齊轟,滾木、巨石、箭矢、石炮似雨點般傾瀉而下。“正候著你哩!”蜀兵死傷數百人,大敗而歸。
  張飛心裡甚是不安。只得親自率兵去到對面山下,像雷銅連日來做的一樣,扯開了嗓子不停地惡罵。
  張飛的臭嘴巴罵起人來可不是雷銅之輩可比,刻毒、辛辣到極點,怎奈敵人依舊是紋絲不動,緘口不應。
  “張郃也夠厲害的,愣是沒反應,看來我等是對牛彈琴、朝牆壁噴唾沫哩……真拿他沒辦法,只好拖上一陣再看看吧!”張飛像洩了氣的皮球,垂頭喪氣地返回陣寨。
  過了幾天——
  不知何故,這回卻是從張郃的陣前爆發出一陣惡罵聲。
  隔著山澗往對面看去,只見曹兵聚集在山頭,一齊發聲,使勁朝這廂叫罵。
  雷銅遠遠望著,不由得青筋暴起、咬牙切齒:“真是可氣!恨不得一舉……”
  張飛忙將他止住:“若我等眼下出擊,豈不是剛好中了敵人的套?還是再耐心等等看吧!”
  如此相拒了五十餘日,兩軍兵士都有點兒不消停,空氣煞是緊張。張飛於是想出一個主意,下山前往敵軍寨前擺開陣勢,又命兵士運酒至陣前,設下酒宴,喝得酩酊大醉,然後朝對面山頭惡罵。部下也跟著張飛齊聲叫罵。
  張郃見這架勢,卻下令:“瞧,張飛沉不住氣了!不理他,且看他發酒瘋發到何時!”因此山上一片靜寂。
  再說劉玄德在成都心系這廂的戰況,差使者犒軍,順便探視軍勢。
  使者返回成都後報告說:“張將軍的人馬於閬中以北與張郃的人馬對陣五十餘日,不管使什麼計謀,張郃硬是不肯出戰,張將軍推說是迷惑敵人,卻整日於山前飲酒、叫罵敵人。”
  劉玄德吃了一驚,當即與孔明商量,請教如何是好。
  孔明聽說了事情原委,疏朗一笑:“閬中恐無好酒啊。速速備五十甕成都的美酒,差人送往陣前,管夠張將軍喝!”
  “這怎麼行?!張飛之前便曾因為飲酒誤事,如今何故反要送酒與他,真是難以理解呀!他若沉醉於美酒,興許會被張郃挫敗也說不定啊!”劉玄德臉上露出了憤憤的神情。
  孔明仍微笑而語:“主公雖與張飛做了多年的兄弟,看來仍舊不清楚他的脾性哩。張飛入蜀時義釋嚴顏之事主公不記得了麼?由此事來看,計謀之深絕非一介勇夫所為。如今與張郃對陣宕渠寨前五十餘日,酒醉之後便坐山前辱罵,旁若無人,此非貪杯,定是智取張郃之計哪!”
  聽了孔明一席話,劉玄德不禁面紅耳赤。孔明趁熱打鐵道:“相信張將軍是深謀遠慮,故意令張郃輕忽,可遣人前往相助。”
  劉玄德點點頭:“嗯,雖是如此,總叫人不甚放心,畢竟張郃非同一般。就派魏延去助他一臂之力吧。”
  孔明徵得了劉玄德的同意,喚魏延前來:“儘速籌措成都名酒五十甕!”魏延莫名其妙,但還是立即照辦,籌齊了酒,向孔明交差。孔明用黃旗寫了“陣前美酒”幾個大字插上。
  “將此好酒作三車裝,即刻解赴宕渠陣前!”
  魏延一刻也不敢耽誤,催起車馬便趕往前線。沿途的百姓看見這異乎尋常的軍車,面面相覷,都在猜測是什麼美事。
  來到宕渠陣前,將酒交付張飛,張飛大喜過望道:“有這些好酒,我的好事定成無疑了!”說罷,對著酒甕拜了幾拜。隨即招呼魏延與雷銅:“魏延為右翼,雷銅為左翼,看我軍中紅旗為號,一齊出擊,一舉合力破潰張郃!”
  吩咐妥當,張飛命人將美酒並佳饌擺列陣前,大張旗鼓地開宴,痛飲痛吃起來。眾將士久隨軍旅,很長時間沒有如此大快朵頤了,喝著成都的美酒,頓時山谷間迴盪起高昂暢快的笑語聲。
  曹軍哨兵遠遠眺望著這廂的光景,立即報告給了張郃。
  “真是奇了怪了!”張郃親自到山上觀看,只見張飛坐於中軍帳下正喝得帶勁,還令兩名小卒在陣前摔跤為戲。“張飛欺我太甚了!”張郃怒不可遏,當即命令蒙頭、盪石二寨的曹軍左右為援,當夜出動下山劫寨。
  趁著月色,曹軍逼近張飛營寨,張飛兀自端坐帳中飲著酒。“給我衝!”一聲令下,山頭擂鼓助陣,鑼號齊鳴,曹軍兩個寨子的人馬好似雪崩一般吶喊聲震天,殺向張飛營寨。張郃驟馬馳入,只覷準了張飛,一槍刺去——感覺不對,卻是一個草人!
  “糟糕!”
  剛想勒馬退後,但聞鐵炮聲響,一將當先擋住了退路。再看那將,黑面虎髯,一雙銅鏡般的環眼,聲如巨雷,正是張飛。
  “張郃!響噹噹的燕人張飛在此!還不快快受死!”挺一桿丈八蛇矛便不由分說刺來。張郃慌忙拼死相抵,二人大戰五十來回合。
  張郃一心盼兩寨來助陣營救,怎料蒙頭、盪石兩寨的人馬早已被魏延與雷銅二將率兵殺退,並乘勢奪取了寨子。張郃不見救兵至,正勉強應付,忽然又見山上火起,原來宕渠寨也被張飛的後軍奪了去。三個寨子俱失,加上蜀兵越聚越多,張郃只得抽身快馬加鞭奔瓦口關方向逃去。
  張飛豈肯放過,立即號令全軍追擊。
  五十五敗將
  張飛率人馬緊追張郃不捨,魏延與雷銅兩翼也勢如破竹般乘勝衝盪,大勝而還。
  痛快地大獲全勝,令張飛多日來的鬱悶一掃而光,他立即差人往成都向劉玄德報捷。劉玄德也是喜眉笑眼:“孔明軍師之明叡與深邃真叫人佩服!閬中勝戰實在是出人意料,善哉!善哉!”
  再說張郃卻是欲哭無淚,退至瓦口關,手下三萬騎兵馬總共折損兩萬餘,悲戚戚地向曹洪討要救兵。
  曹洪大怒,下了一道死命令:“你不聽我言,自負輕敵,強要出兵,如今丟失了緊要關隘卻又來求救!援兵不發,你自己反攻,奪回關口!”
  張郃聽了心慌,只得定下計策,分兵兩路去關口前險僻之處埋伏,自己詐敗,誘使張飛引軍來追,切斷敵退路,以圖挽回敗局。
  “諸位,萬萬輕忽不得呀!”
  這日,張郃親自率一股人馬朝敵前推進。蜀將雷銅縱馬上來迎擊,戰了不幾個回合張郃便佯作敗退,雷銅未料到是計,放馬來追。張郃暗喜,一聲信號,兩路伏兵齊出,截斷了雷銅後路。雷銅剛欲掉轉馬首返回,張郃趕到,一槍將其刺落於馬下。
  張飛見狀,怒髮沖天,自己衝上來與張郃交戰,不一會兒張郃故技重演又佯裝敗退,不想這會兒卻不靈了,張飛知道是計並不追趕。張郃轉身再迎上前與張飛戰,不數合又退,如此來來回回的,張飛按捺住就是不深追,兩個時辰過去了,便引軍回陣。
  他喚來魏延商議:“張郃這廝用埋伏計殺了雷銅,我自上前與他戰了一場,他又要施計賺我,我識得是計故引兵返回。看來須將計就計對付他……”
  “將軍有何計?”
  “明日我先引一軍前往,你率一支精兵埋伏於後,待敵人伏兵出時便分兵擊之,同時用十餘輛車裝滿柴草,放火燒之,堵住小路,我趁勢擒住張郃,為雷銅報仇!”
  魏延欣然領命,當下便做好準備。
  翌日,張飛大模大樣正面進兵,挑戰曹軍。張郃親自縱馬上前迎戰,二人交手十餘回合,張郃再使前日佯敗之計。本以為張飛不敢追趕,不想張飛揮兵來追,張郃心中暗暗歡喜,於是一路佯敗至伏兵埋伏的地點。
  此處位於山腰,只有一條小徑,只要掐斷敵人退路,便如同袋中捉鱉一般,地形十分有利。
  “太好了!”張郃不禁舒了口氣,撥轉馬首,擺出逆襲放馬來追的張飛軍的陣形。
  前一戰斬殺了敵將雷銅,曹軍上上下下氣勢如虹。張郃早已傳令全軍,今日務必要討滅張飛。
  左右兩路伏兵齊出,與自己合為一手,定叫張飛插翅難逃——孰料張郃左顧右盼,卻看見眼前黑壓壓的盡是蜀兵,自己倒反陷入袋中!殊感意外的張郃兵馬頓時大亂,被張飛左沖右突,拋下死傷兵士盡數逃入山谷峪口。在這裡又被柴車堵住窄道,火光沖天,黑煙遮路,辨不清腳下路徑,曹兵捨命逃竄,怎奈兩旁盡是山地森林,到處是火海,終於幾盡被燒死。張郃只率領少數部下拼死才殺開一條路,逃回瓦口關,收聚殘兵,堅守不出。
  張飛、魏延引軍想一舉破關,無奈畢竟是出了名的險關,地勢險峻,工事堅固,連日攻打竟攻不陷,只得後退二十里紮下陣。
  張飛與魏延帶了數十騎兵馬登山偵察小路。忽然看見有百姓數人,背負行李,正順山路攀藤附葛往上去。
  張飛立即招呼魏延,用馬鞭指著百姓的身影說道:“看見了麼?欲破瓦口,必得請教那幾個百姓,別無良策了!”
  魏延一時不解,愣愣地望著百姓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山間。
  “快追上去,休要驚恐他們,好生喚那幾個百姓過來!”
  很快,兵士帶了數名百姓到張飛馬前,有老人,也有孩童。
  張飛好言好語地問:“你等為何行走如此險峻的山路,卻是要往何處去呀?”
  一名上了年歲的百姓戰戰兢兢答道:“我等皆漢中居民,如今欲返回鄉里。聞聽大路上兩軍激戰,故只得走此小徑,過了蒼溪,從梓潼山檜口川折入漢中去。”
  “嗯。”張飛點了點頭,繼續問道:“從此處去瓦口關有多遠?”
  “不遠不遠。走梓潼山小徑,就可以到達瓦口關背後。”
  張飛大喜,命令帶百姓回到陣中,好酒款待,然後吩咐魏延:“即刻引兵正面叩關攻打,我自引精兵叫百姓帶路,走小路抄敵人後路去!”
  張飛選了五百輕騎,與魏延相約瓦口關勝利會合,便分了手。
  張郃憑藉堅固的關隘擊退了蜀軍數次進攻,正盼援軍到來,救兵不至,他一步也不敢邁出。可是苦等數日卻壓根不見救兵到來的跡象。
  “關口正面有軍馬逼近!”正在心中悶悶不樂,哨探前來報告。
  “可是援軍?”
  “好像是魏延的人馬!”
  “……”
  張郃臉色稍稍有變,不過並不擔心,魏延的進攻不過重蹈前幾日的覆轍罷了。於是下令:“既是敵兵,可加強防守。另一隊人馬隨我來,給他當頭一擊!”
  正披掛上馬,預備開關與魏延交一交手,卻聽得關後嘈雜一片,八方火起,一名軍校衝過濃煙跑來報告:“不知何處兵馬從關後攻來,一路放火,守關兵士大亂止不住!”
  張郃回馬去迎,只見旗開處一員猛將威風凜凜,正是張飛。
  張郃大驚失色,鬥誌全無,慌忙擇小路而逃。山路逼狹,岩多石亂,坐騎不堪行走,任舉鞭催打就是不開步。
  看看後面張飛追得急,張郃只得棄馬,徒手攀著岩石上的藤蔓逃跑,一身傷一身血的,總算得以逃脫。來到南鄭城,隨從逃脫者只餘十四五人,簡直淒慘到了極點。
  曹洪難抑心頭之火,怒喝道:“我再三叫你勿去,你偏不聽,立下了軍令狀要去,如今數戰數敗,丟了關口不說,還折盡將士,自己卻跑回來,豈有此理!還不一死以謝罪!”
  太原陽興出身的行軍司馬郭淮(字伯濟)諫道:“三軍易得,一將難求呀!張郃雖罪當誅,畢竟軍功卓著,且又深受魏王器重,不如叫他再領五千兵前去攻打葭萌關。葭萌關乃蜀軍重要關守,牽動其各處之兵,蜀軍必定回軍馳援,則漢中自然可得平安。”
  曹洪聽聽在理,郭淮又乘機道:“如不成功,二罪併罰再斬也不遲。”
  於是曹洪聽從其議,撥了五千兵士與張郃,命令他前往攻打葭萌關。
  五十六老將之功
  因郭淮一言而暫時保住性命的張郃,奮袂而起,重新振作,暗暗發誓要以此戰一洗前恥,重樹雄威。
  葭萌關守將是孟達、霍峻兩員大將。聞聽張郃兵來,二人便商議:“葭萌關地處天然要衝,棄關而出戰不是明智之舉,不如閉關堅守。”這是霍峻的主張。不想孟達卻認為靜等敵人來攻打才是下策,定要傾關而出,快速進擊。
  二人相爭不下,最終仍是孟達佔上風,於是蜀兵開關迎敵,孟達與張郃交鋒,結果大敗而回。
  霍峻見狀,立即差快馬向成都報告,請求援兵。
  劉玄德請孔明商議,孔明聚集眾將於堂上,問道:“如今葭萌關情勢緊急,谁愿往閬中一趟去替換張飛張將軍?”
  法正接口道:“張飛眼下屯駐瓦口關,鎮守閬中,也是緊要之地,倘若召張飛回葭萌關,恐閬中方面又會吃緊,只有令他嚴守閬中,另選其他大將迎戰張郃,解救葭萌關之危。”
  孔明笑了笑:“張郃雖敗在張飛手下,畢竟是曹軍名將,非同一般,除了張飛恐無人能夠擊退他!”
  不等孔明話音落地,座中一名老將聲色俱厲地站起來說道:“軍師為何輕視眾人如草芥?!某雖不才,願領命出戰,誓斬張郃的首級獻於麾下!”
  滿座的視線一齊聚集到了他身上。這位老將不是別人,正是黃忠。
  孔明輕輕點頭,隨即一口回絕:“漢昇雖勇冠三軍,只可惜年事已高,斷斷不是張郃的對手。”
  黃忠登時白髮倒豎:“某雖老,但氣力未衰,兩臂能開三石之弓,渾身還有千斤之力,為何說我不敵張郃?!”
  “將軍年近七十,怎麼說不老?”
  聽了孔明的話,黃忠不多分辯,他一個箭步跨下堂,取了架上大刀,掄動如飛;又將壁上硬弓,一口氣扯斷兩張。
  見此情形,孔明只得說道:“將軍既願出戰,必須有副將同去。誰為副將?”
  黃忠極為高興:“多謝軍師!老將嚴顏同我一道前去,必能破敵!如有疏虞,我二人性命毫不足惜,先納下這白髮之首!”
  自始至終靜靜地聽著孔明與黃忠二人對話的劉玄德,此刻也十分滿意,便允准黃忠、嚴顏前去與張郃交戰。
  眾將對劉玄德的決定大感意外。尤其是趙雲,急急進諫道:“眼下張郃率兵來攻打葭萌關,軍師不可視同兒戲呀!倘若葭萌關有失,益州便危險了,為何遣兩員老將擋此大敵哩?”
  孔明卻似乎成竹於胸:“你等皆以為二將老邁,難免閃失。依亮看,此二人必能大破張郃、攻取漢中!”
  眾人見孔明話說到此,料想再勸也無用,只得冷笑著退場。
  再說黃忠、嚴顏二人率兵來到葭萌關,孟達、霍峻見了也不由得發笑:“如此緊要之處,軍師卻只叫兩個老將來!”哂笑著將關守之印交出來。
  黃忠、嚴顏在山上豎起二人的將旗。隨後,黃忠悄悄對嚴顏說道:“聽見了麼?他笑我二人年老。我二人必須建立奇功,方可給他們一個驚喜,以服眾人之心!”
  二人商議定了,便引軍下關。
  張郃躍馬上前,向黃忠叫陣:“你這麼大把年紀,尚不知羞,膽敢出陣來交戰!真是笑殺人了!”
  黃忠大怒:“你笑我年老,我手中這把刀卻不老!先試了我的利刃再說大話不遲!”說罷,便拍馬上前與張郃決戰,張郃也不含糊,挺槍來迎。
  交戰二十餘回合,忽然從張郃背後殺聲響起,原來是嚴顏率人馬抄小路殺至張郃後陣。前後夾擊,張郃的兵馬頓時慌了陣腳,兵敗如山倒,止也止不住,一口氣潰退了八九十里。
  曹洪聞聽張郃又輸一仗,便欲治罪,郭淮諫道:“眼下若是治罪,張郃必定投效蜀軍矣!不如另派大將助張郃拒敵才是上策。”
  於是曹洪遣夏侯惇之侄夏侯尚及降將韓玄之弟韓浩率五千兵馬前往援助。
  張郃見到援兵心中非常高興,當即召集諸將商議:“黃忠不止老當益壯,而且計謀深遠,加上有嚴顏相助,著實不可小瞧啊。”
  韓浩眉間寫滿了決意:“我在長沙也知道他厲害,他同魏延一起殺我親兄、獻了城池,今日既在此地相遇,必當報仇雪恨!”遂與夏侯尚率領援軍離寨紮下陣。
  黃忠連日派出哨探查勘路徑。這一日,嚴顏忽然想起一件事:“這附近有一去處名天蕩山,乃是曹操囤積糧草之所。倘若奪得那個去處,斷了曹操的糧草補給,則漢中指日可得。 ”
  於是便與黃忠擬就了一個巧奪天蕩山的計策。
  方計既定,嚴顏便率一隊人馬去了。
  留下來的黃忠聽得夏侯尚、韓浩軍至,便引兵出陣。
  曹軍韓浩充任先鋒,拍馬來到陣前,破口大罵:“逆賊黃忠,還欲往哪裡跑,看槍吧!”
  黃忠掄刀相迎,夏侯尚出陣繞到黃忠背後助戰,黃忠一人力戰二將,鬥了十多回合,眼見形勢不利便撥馬敗走,夏侯尚、韓浩追出二十里,奪了黃忠的營寨。
  次日再戰,一如昨日,黃忠又敗退二十里,夏侯尚、韓浩再奪黃忠的營寨。連勝兩仗,夏侯、韓浩二人可謂意氣風發,氣勢如虹,便叫張郃守後寨,自己仍往前突進。張郃來到寨前諫道:“黃忠乃剛烈之將,如今連退二日,其中恐有詐計。”
  夏侯尚叱道:“你如此膽怯,所以才會屢戰屢敗,丟了宕渠寨,又折損眾多兵馬!休要多說了,只看我二人建功吧!”
  張郃頓時難掩羞赧,悻悻而退。兩人略帶得意地望著他的背影離去,繼續引軍前進。
  翌日,黃忠又退二十里,逃入葭萌關便堅守不出。夏侯尚、韓浩在關前下寨扎陣。
  孟達見此情形,感覺茲事體大,急忙差人快馬向成都劉玄德密報,說黃忠連敗數陣,五處營寨盡被敵人奪去。劉玄德聞報也吃驚不小,連忙告訴孔明。
  “主公不必驚慌,此必是黃忠的驕兵之計。”孔明卻很坦然。
  然而趙雲等諸將卻放心不下,加上劉玄德自己仍舊不安難消,便悄悄遣劉封領一支人馬去接應黃忠。
  黃忠見了劉封問道:“小將軍來此何意?”
  劉封答說:“父親得知老將軍數敗,故差我來助戰。”
  黃忠笑了:“此老夫驕兵之計也!今夜一戰便可奪回全部營寨,並奪其糧草軍馬,這便叫做借寨與他替我屯輜重。今夜霍將軍守關,孟將軍隨我搬糧草奪軍馬,小將軍只管看我破敵!”
  到了夜半,黃忠率領五千騎兵馬,打開關門,直衝而下。
  此時的曹軍因數日來叩關不應,不免懈怠,正放心睡覺,被黃忠破寨直入,人不及穿甲,馬不及備鞍,毫無抵抗,亂作一窩,自相踐踏,死傷無數。夏侯尚與韓浩慌忙中找不著馬,徒步逃竄而去。
  到了天明時分,共奪回三寨,內中武具鞍馬無數,黃忠叫孟達全都搬運入關,自己繼續追擊敵人。
  劉封建議:“將軍麾下將士多有倦色,先在此一歇如何?”
  “古語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有捨身向前,才可以建奇勳立功名,歇息不得!”於是策馬先進,眾將士皆奮勇向前。五千精銳如飛一般緊追不捨,曹軍哪裡是對手?不光是夏侯尚、韓浩的人馬,連張郃守的寨子也被自家敗兵所衝,屯紮不住,只得棄了寨柵,一直潰退至漢水之濱。
  緩過氣來的張郃尋見夏侯尚、韓浩二人商議:“此天蕩山乃糧草之所,況且連接米倉山,皆漢中的生命線,倘若疏失,漢中必定難保!故此務必死保天蕩山。”
  夏侯尚說:“米倉山有我叔父夏侯淵率大軍鎮守,又接定軍山,不必憂慮;天蕩山有我兄夏侯德守護,我等可投往那裡去,共保天蕩山。”
  於是三將率領殘餘人馬徑投天蕩山,見了夏侯德告知他:“黃忠使驕兵之計,將我等誘至關前,他反過來偷襲,連夜追殺,我等只得丟下糧草、軍器等投奔至此……”
  夏侯德說:“我這里屯兵十萬,你等可引去,再奪回原寨!”
  張郃在旁急忙勸阻:“眼下只能堅守,不可妄動!”
  不等他話說完,忽聽得山前金鼓大作,吶喊震天,兵士來報黃忠引蜀軍殺到。頓時,寨中一片騷然:“黃忠軍攻來了!”
  夏侯德哈哈一笑:“老賊果然不懂兵法,竟然冒冒失失來攻我天蕩山!看來只知蠻勇而無謀啊。”
  張郃告誡道:“黃忠乃智勇雙全的武將,千萬不可輕侮……”
  “蜀兵遠道而來,連夜進軍,必定已疲憊不堪,況且情況不明便貿然進攻我重兵把守之地,這不是不懂兵法又是什麼?!”
  張郃依舊堅持:“即便如此也不可輕敵。我還是覺得黃忠必有詐計,我軍宜堅持守勢,不要輕易出擊,方為上策!”
  張郃的苦苦勸諫在韓浩面前猶如空話一句:“願藉三千精兵,趁敵疲憊時一舉擊之,取了那老將的首級來!”
  夏侯德大喜,便分兵與韓浩下山出擊。
  黃忠催兵前行,天色將暮時分來到奇險的天蕩山下,這廂劉封也勸諫道:“日已西沉,軍士皆遠來勞困,且暫時歇息一陣再戰吧!”
  面對劉封的勸諫,黃忠卻笑答:“\'哲人順時而動,智者因機而發。\'如今正是老天賜我良機,要我建立奇功哪,倘使不取,豈不是違逆天意麼?”說罷,便命令部下鼓譟而進。
  韓浩在半路上截住蜀軍,催馬上前與黃忠過招,怎料黃忠大刀掄將起來就如水車迴轉似的,舞得對手眼花繚亂,只一回合便將韓浩斬於馬下。
  夏侯尚聞知韓浩被殺,急忙親自引兵相迎,卻聽得山後喊聲大起,火光沖天,營內各處皆騰起烈焰。夏侯德喚曹軍兵士趕緊救火,正遇見老將嚴顏衝上前來,嚴顏手起刀落,將夏侯德砍翻馬下。原來黃忠預先命嚴顏率人馬埋伏於山後狹僻處,只等黃忠兵到便到處放火,直燒得山峪通紅,谷底哭喊聲不絕,曹軍軍心大亂。斬了夏侯德,嚴顏便與黃忠前後夾攻,張郃與夏侯尚首尾無法兩顧,尤其是眼見韓浩、夏侯德二人先後被斬更是鬥志渙散,只得棄天蕩山往定軍山投奔夏侯淵去了。
  黃忠、嚴顏捷報飛傳成都,劉玄德大喜,聚集眾將擺宴慶賀。
  席上法正建議:“昔日曹操一鼓作氣擊破張魯、平定漢中時,只留夏侯淵、張郃二將屯守漢中,自己卻引大軍北還許昌,而沒有乘勝攻取西蜀,這是大大的失策。眼下曹操因內變不能親自出征,而以夏侯淵、張郃的才略來說,作為一國將帥顯然器量不足啊。主公若是趁此時舉大軍親自征伐,攻取漢中易如反掌!”
  滿座的文臣武將濟濟一堂,入神地聽著法正的高談宏論。
  “……漢中既定,則可專注於積粟練兵,同時尊王室、守險阻,以待良機,一旦時機到來便討滅曹賊,這才是主公最大的目標。如今可謂是天賜良機,千萬不可錯過呀!”
  劉玄德與孔明皆深以為然,於是當即下令動員十萬人馬,做好一切準備,擇日進攻漢中。
  建安二十三年秋七月。
  劉玄德以趙雲為先鋒,與孔明親自率領十萬大軍離開葭萌關,紮下營寨,並派人召黃忠、嚴顏到寨,重賞二人,並對他們道:“人人皆以為將軍老矣,唯獨軍師深知將軍之能,果然立下奇功。漢中定軍山乃南鄭的屏障和敵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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