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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9-11 18:06:35

黃忠慨然應諾,便要領兵出發,孔明急忙勸阻說:“將軍雖然英勇,終究非夏侯淵的對手。夏侯淵不比張郃,他精通韜略,用兵絕妙,又善於捕捉兵機,所以曹操倚靠他鎮守西涼,以拒馬超。如今屯兵漢中,而不託付他人,是因為曹操深知他具有將帥之才略啊。將軍雖胜張郃,卻未必能勝夏侯淵。我思量著還是遣一人去荊州接替關羽關將軍,方可敵得過夏侯淵。”
  五十七絕妙好辭
  出乎意料的一番話,令老將黃忠憤憤難平,作色詰問道:“昔日廉頗年八十尚能食米一斗、肉十斤,天下諸侯畏其勇而不敢進犯趙國,何況黃忠還未七十哪,軍師為何輕視我?!軍師說我老,我今番不用副將,隻身率部下三千人去斬夏侯淵首級來獻於麾下!”
  孔明不許,黃忠再三央求,無奈孔明只得附加一個條件才算答應:“將軍既然要去,我叫法正作為監軍隨將軍同去,凡事二人計議了而後慎行。我隨後率人馬來接應。”
  黃忠沒有異議,於是同法正領著本部兵馬騰踴出發。
  孔明悄悄對劉玄德說道:“老將黃忠若不用言語激他,去了也未必能取勝。只有激將他一下,才能令他責任心更重,對對手的認識更加清醒。現黃忠已發兵,尚須一支人馬前去接應。”
  徵得劉玄德同意,孔明立即招呼趙雲上前來:“趙將軍引軍從小路出奇兵,助黃忠一臂之力。若黃忠勝,則不必出戰;若黃忠有失,即去救應!”
  又命令劉封、孟達各率三千騎兵馬於山中險峻之處豎立軍旗,以壯我兵聲勢,令敵人驚疑;命令嚴顏往巴西閬中守關隘,替回張飛、魏延來攻取漢中;另差人前往下辨,授計於馬超,叫他如此如此。
  孔明佈置周備,安排停當,各路便分頭行事。
  卻說張郃、夏侯尚二將逃離天蕩山,徑投定軍山來見夏侯淵,向他報告說:“我軍大將被殺,兵士折損眾多!聽說劉玄德已經舉蜀之大軍親自來進攻漢中,請即刻奏請魏王,發精兵猛將前來策應。”
  夏侯淵聽了大為震驚,立即差人報知曹洪,曹洪又遣快馬星夜趕往許昌報告給曹操。
  曹操接報後急忙召集緊急軍事會議,商議發兵救漢中。
  席上,長史劉曄進言道:“漢中土地肥沃,物產豐饒,物阜民豐,乃中原之屏障,萬一丟失,勢必震動中原,望大王無憚勞苦,親自率大軍征討!”
  曹操連連點頭: “恨沒有聽你的話,才致如此,真是悔不當初呀!”
  於是二話不說,當即傳下令旨,起兵四十萬,由曹操親自統率,分兵三路,七月離都,九月進入長安。
  再看這陣容——
  前部先鋒夏侯惇;曹操自領中軍;曹休在後陣負責押後。
  曹操騎白馬配金鞍,玉帶錦袍;左右武士手執大紅羅銷金傘蓋,金爪銀鋮,鐙棒戈矛,舉著日月龍鳳旌旗,儼然是天子鑾駕的威儀。
  此外,還有龍虎近衛兵兩萬五千人分為五隊,每隊五千,按青、黃、赤、白、黑五色,旗幡甲馬,雄壯之極難以言語形容。
  威風凜凜的大軍出了潼關,曹操在馬上望見一片茂盛的林木,便問近侍:“此地是何處?”
  近侍答:“此處名藍田。那邊林木之間,便是蔡邕的山莊。”
  曹操聞言,不禁回想起往事,便欲前往一訪。
  原來曹操素與蔡邕相熟,蔡邕有一女兒名蔡琰,字文姬,先是嫁給了衛仲道,後被匈奴人擄去,竟硬生生強逼為妻,後來生育二子。文姬身囚沙漠不毛之地,心裡卻朝夕思慕故鄉,“旦則號泣行,夜則悲吟坐”,整日淚垂不盡。每當聽到胡地響起的笳聲,便愈加激起她的鄉愁,點點滴滴化作詩節琴音,於是創作出令人斷腸的《胡笳十八拍》。此曲後來流傳至中原大地,曹操於偶然之中聞聽此曲,被其哀怨淒楚所打動,便遣人攜千兩黃金前往南匈奴交涉,欲贖歸文姬。南匈奴左賢王雖不十分情願,但畏懼曹操的勢力,只得送還文姬。經曹操撮合,文姬再嫁董祀為妻子。
  此刻曹操聽說是蔡邕的山莊,便令大軍先行,自己則帶著近臣百餘騎前去董祀宅邸拜訪。
  不巧的是,董祀恰好因公務出仕在外,聞聽曹操屈駕到訪,夫人文姬吃了一驚,連忙鄭重地到山莊門口將其迎入。
  曹操在客堂坐定,少不得一陣寒暄,見文姬如今甚是恬安,心中也覺高興。他向堂內四顧一巡,見牆壁上掛一碑文圖軸,於是起身觀之,問道:“這是什麼?”
  文姬恭恭敬敬地答道:“此乃曹娥之碑。昔和帝時,會稽郡上虞有一名叫曹旴的巫祝,精神樂,通神意,某年五月五日喝得酩酊大醉,駕舟迎神時不慎跌落江中,溺水而亡。此人有一年方十四的女兒,哀哭不止,日夜徘徊,沿江尋父,至第七日自己也縱身投江……”
  曹操聽得非常入神,連眼皮也不眨。
  “……又過了五日,負其父屍體而出,漂浮於江面。鄰里鄉親感其孝行,更悲憐其義,於是將父女二人厚葬江畔。後來上虞令度尚上奏皇帝封其為孝女,並改葬於江南道旁,又請邯鄲淳作誄辭刻於碑上,以彰孝烈。邯鄲淳其時年僅十三,卻從容捉筆,一揮而就,隻字未加潤色。父親聞聽後特意前往觀之,欲一睹其文,只因日落暮暗,無法辨識文字,只得在黑暗中以手摸碑文而讀,讀後感慨不已,於碑背書題八字,其後鄉鄰將其一併鐫刻於碑石……這便是父親當時的墨跡。”
  曹操順著文姬指點處看,只見圖軸上題有八個字:黃絹幼婦外孫齏臼
  曹操默誦著八個字,問文姬:“你可知道此八字的意思?”
  文姬羞澀地答:“我也很想知道父親所題這八個字的意思,只可惜一直未能解其意啊。”
  曹操轉向在座諸將臣問道:“你等有誰能解其意?”眾人一時皆不能回答,面面相覷,歪著頭沉思。
  此時一人忽然站起身答道:“在下已知其意。”一看,原來是主簿楊修。
  曹操止住楊修,讓他先不要說:“且先勿言,容我也想一想。”
  一行人跨上馬,告辭離開了山莊。
  行了一程,曹操似有所悟,面露微笑,對楊修道:“愛卿說說你的見解吧。”
  楊修於是解釋道:“此八字無疑是隱語。黃絹乃顏色之絲,色旁加絲,合成一個字即\'絕\'也;幼婦者,少女也,於字便是\'妙\'字;外孫乃女之子,應是隱一\'好\'字;齏臼乃受五辛之器,受旁加辛,當是一\'辭\'字。四字連起來便是\'絕妙好辭\',此是讚賞邯鄲淳所作碑文文辭絕妙,意情真切也。”
  曹操愕然,連聲讚歎: “愛卿所言與我所思一模一樣啊!”
  一行人於是快馬加鞭追趕上大部隊,不到一日便抵達了漢中南鄭。
  守將曹洪出來迎接曹操一行,並報告了張郃屢戰屢敗之經過。
  “此非張郃之過,勝敗乃兵家之常,不必罪咎他。”曹操顯得很寬容。
  針對目下情勢,曹洪說道:“眼下劉玄德親自統兵大軍逼境,使黃忠攻打定軍山,夏侯淵聞知大王兵將至,故堅守不曾出戰。”
  曹操說:“嗯,倘若堅守不出是向敵人示弱呀。快令使者前去傳我命令:準備出戰迎敵!”
  劉曄諫道:“夏侯淵性情太剛,恐怕會中敵人的奸計。”
  曹操不理會,手書一信,命使者持節趕赴定軍山夏侯淵營寨。夏侯淵正在殷殷期盼著王命,見使者來,欣然打開曹操的親筆書信,只見內寫:凡為將者,當以剛柔相濟,不可徒恃其勇。若但任勇,則是一夫之敵耳。我今屯大軍於南鄭,欲觀卿之“妙才”,勿辱二字可也。
  夏侯淵讀了信大喜,立即打發使者返回,隨即與張郃商議:“如今魏王率大軍已經到達漢中,命我早日討滅劉玄德。我等只是久守城池,又如何能夠建立功業?倘若連一場暢快淋漓的戰役都不曾進行,只會徒生髀肉之嘆啊。明日我親自出戰,定要生擒黃忠,出一口惡氣!”
  張郃則竭力勸說道:“黃忠智勇兼備,加上有極具戰略眼光的法正相助,千萬輕敵不得呀!此處幸好有險峻山路、堅固工事為屏障,還是堅守為宜。”
  五十八傷折一股
  張郃的勸諫在夏侯淵聽來卻十分刺耳,他不無揶揄地說道:“我在此構陣堅守已有好些時日了,此次決戰倘若被他人奪了頭功去,我與你有何面目見魏王?你若是擔心,不妨守山,我自下山去與敵人決戰!”於是下令道:“谁愿出哨誘敵?”
  夏侯尚自告奮勇:“某願為先鋒!”
  夏侯淵說:“你去出戰,與黃忠交手,只許輸,不許贏,我自有妙計,必能擒住黃忠。”接著吩咐夏侯尚:“只需如此如此……”
  夏侯尚受命,帶領三千餘騎兵士離了定軍山大寨往山下去。
  卻說黃忠與法正引兵屯於定軍山麓,累次挑戰,夏侯淵就是堅守不出,欲要硬攻,又恐山路險峻,難以料敵,加之深恐敵人有詐,故只得據守,並派出哨探偵察情況。
  這日,忽然報山上曹軍下來挑戰。
  黃忠剛要引軍出戰,牙將陳式道:“不勞將軍親自出動,某願引兵抄山後小路前往,從敵後夾擊,誓將來敵擊破。”
  黃忠大喜,遂同意陳式率一千兵士繞至後山口,一陣喊殺聲沖向列陣,夏侯尚也毫不含糊上來迎敵。不幾個回合,夏侯尚依計詐敗而退,陳式拍馬去追。黃忠見狀料到敵人設有圈套,急忙驅兵營救,行至半路,兩旁山上檑木炮石飛砸下來,擋住了進路。此時陳式也意識到中了敵人的計,半途想折馬返回,卻被夏侯淵從身後引兵突出,陳式招架不住,竟被夏侯淵活捉了去,部下兵士也多數投降了曹軍。
  黃忠聞聽後大驚,急忙與法正商議,法正獻計道:“夏侯淵性急而少謀,恃勇輕浮,不妨激勵我軍士卒拔寨前進,步步為營,緩緩向山上逼近,誘使夏侯淵下山來戰。此所謂\'反客為主\'之兵法,以守為進,向敵人逼迫,不啻是以逸待勞、以精神抖擻之軍迎擊疲困之兵,故我軍雖兵員上不及敵人,戰鬥力卻數倍於敵,倘使夏侯淵膽敢出戰,必將生擒之。”
  黃忠聽從法正的建議,立即重賞三軍,兵士們登時歡聲滿谷,願效死戰。黃忠又身先士卒帶頭構築營寨工事,每住數日便向前推進,又構築營寨,步步為營,漸次逼近山腳下。
  夏侯淵從山上遠眺敵軍動靜,心想如此下去不是辦法,便欲引兵出戰。張郃再三勸阻:“此乃\'反客為主\'之計也,不可妄動出戰,若出戰定然有失。”怎料夏侯淵怎麼也聽不進,招呼夏侯尚立即出戰。夏侯尚引數千兵士出戰,趁著黃昏直撲至黃忠寨前,黃忠上馬提刀,只一回合即生擒了夏侯尚。
  曹兵敗逃而歸,回報夏侯淵:“大將夏侯尚被敵軍擒了去!”
  “啊?!”夏侯淵頓時大驚失色。
  侄子夏侯尚被擒,夏侯淵到底坐不住了。本想當即率兵衝下山去,又想萬一害得夏侯尚被殺豈不適得其反,於是徹夜難眠,冥思苦想了一晚。
  終於想出一策:用陳式交換夏侯尚。
  於是立即差人前往黃忠營寨,稱:“陳式現仍在曹軍營中,願以陳式換夏侯尚。”
  黃忠回复:“正合我意。明日陣前相換。”
  翌日。兩軍皆到山谷一開闊處,紮住陣腳,布成陣勢。黃忠、夏侯淵各立於本陣門旗之下,跨在馬上,遙相喊話:“歸還魏將夏侯尚!”
  “歸還蜀將陳式!”
  一聲鼓響,只穿著蔽體薄衣、解除了武裝的二將便各奔往本陣。夏侯尚剛到陣門還未走入軍列,突然背後一箭飛來,正中後心,夏侯尚當即撲地而倒。
  夏侯淵大怒,驟馬直取黃忠。原來這是黃忠之計,箭自然也是他射出的,目的便是激夏侯淵來廝殺。二人捉對戰了十數回合,忽然曹軍陣內響起收兵之鉦,夏侯淵一面疑惑一面撥馬而回,被黃忠覷準動搖之虛趁勢追殺了一陣,死傷多數。
  夏侯淵回營後怒氣沖沖地問壓陣官:“混賬!為何鳴金收兵?”
  壓陣官回答:“我見四面山坳中皆有蜀兵旗幡,恐有伏兵,故而急招將軍回營。”
  一番話說得夏侯淵怒氣無處可洩,於是只得採取守勢,再不出戰。
  黃忠逼至定軍山下,與法正商議對策。法正以手遙指西方道:“定軍山之西巍然有一座高山,四下皆是險道,倘使能夠攻取此山,定軍山的敵陣盡在一望,陣容、配備等了然可知,則攻克定軍山只在反掌間了。”
  黃忠抬頭仰望,只見山高且險,山頭稍平,似有些少人馬把守。
  當夜二更時分,黃忠率兵馬擂響陣鼓殺上山頂。山上守將是曹軍副將杜襲,人馬只有數百,見蜀大軍突襲而來,料想敵不過,於是不戰而退,棄山逃走了。
  黃忠佔領山頂,與定軍山相對而望,虛實皆入眼,位置十分有利。
  法正建議道:“將軍可守在半山,某在山頂,望見敵兵來攻即舉白旗為號,將軍按兵不動,待他疲怠不備之時我卻舉紅旗,將軍便下山突襲,以逸待勞,必當取勝。”
  黃忠高興地採納其計,即刻吩咐人在山中遍插旗幟,調動人馬,佯作整備軍馬準備作戰的模樣,以此誘惑敵人。
  再說杜襲引軍逃回,見夏侯淵報告說黃忠奪了對山。夏侯淵大怒:“黃忠佔了對山,不容我不出戰!”
  張郃在旁勸道:“此定是法正之計,將軍還是宜堅守,幸勿出戰。”
  “什麼?!黃忠占我對山,日夜偷窺我虛實,如何能不戰?再說長此以往,如何能扭轉我軍頹勢哩?”張郃仍苦口婆心勸諫不止,怎奈夏侯淵根本不聽,分了一半兵與張郃把守定軍山,自己率其餘人馬下山圍住了黃忠的山陣。
  曹軍在山麓下擺開陣勢,大罵叫陣,山上卻一片靜寂,黃忠就是不出戰。過了午時,法正在山頂望見曹兵疲怠,銳氣已失,騎在馬上昏昏欲睡甚至下馬歇息,便將紅旗一招,等待時機的黃忠鼓角齊鳴,喊聲大震,驅兵如天崩地塌般地馳下山來。
  黃忠將此戰視為孤注一擲、一決勝負之戰,他怒目圓睜,昂首馬上,以奮迅之勢沖向敵陣。曹兵措手不及,毫無抵抗,黃忠已趕至麾蓋下,大喝一聲,猶如雷吼,夏侯淵未及相迎,便被黃忠寶刀從頭至肩斜斬為兩截。
  曹兵見狀更是如鳥獸散,丟下器械各自逃生。
  黃忠大敗敵兵,便一鼓作氣乘勢去攻取定軍山。張郃正在為夏侯淵不聽勸諫而憾愴不已,聞黃忠來攻便整備人馬來迎,不曾想黃忠分兵,陳式迂迴至敵後,兩面夾擊,張郃難敵,混殺了一陣便欲敗走回營。
  正在此時,從山旁閃出一彪人馬擋住去路,為首一員大將高聲喝道:“常山趙子龍在此!”
  張郃心想定軍山說不定已不保,於是趕緊引兵奪路奔向定軍山,半路上一支人馬迎上來,原來是杜襲。杜襲道:“定軍山已被蜀大將劉封、孟達奪了!”張郃登時驚魂失魄,只得與杜襲收拾起殘兵逃往漢水邊紮下營。
  兩名敗將面面相顧,蟣虱相吊,其狀慘不忍睹。
  杜襲對張郃道:“如今夏侯淵被殺,軍無大將,人心動搖,不如將軍暫代都督,以安人心。”
  張郃贊同杜襲忠言,於是暫代起夏侯淵之職,同時派快馬向曹操飛報告急。
  曹操聞訊放聲痛哭,方才想起出征之前管輅所作廿八字預言:“三八縱橫,黃豬遇虎;定軍之南,傷折一股”,領悟出其中含義:三八即暗指建安二十四年,黃豬遇虎是說歲在己亥元月,定軍之南當然便是定軍山南,傷折一股則是因夏侯淵與曹操有兄弟之親,猶如手足。
  曹操感慨良久:“真乃稀世之神卜啊!速速派人去請管輅!”
  急令人尋找管輅,可是卻已經不知所踪了。
  五十九趙子龍
  斬獲夏侯淵的首級,無疑是老將黃忠一生最大的戰譽。
  他攜了夏侯淵的首級來葭萌關參見劉玄德,仍掩飾不住滿臉喜色:“請主公過目!”
  劉玄德自然也是大喜過望,一迭連聲不住地稱讚其功勳,並當場加封黃忠為征西大將軍。當夜,設下盛大酒宴為老將黃忠建立奇功慶賀。
  忽然前線大將張著差人來報:“曹操命徐晃為先鋒,親率二十萬大軍來為夏侯淵報仇,已殺氣騰騰奔至漢水,眼下張郃在米倉山搬運糧草,全部移於漢水北山腳下,不知為何。”
  孔明迅速對局勢作出了判斷,對劉玄德說道:“曹操率領二十萬大軍至此,恐糧草不敷故而勒兵不進,此舉無疑是將自己的弱點和盤托出告訴對手。倘若派一軍深入其境,燒其糧草,奪其輜重,當是此役第一大戰功了!”
  在一旁聽的黃忠立即請戰:“軍師,老夫願當此任!”
  孔明冷靜地搖了搖頭:“老將軍,張郃非夏侯淵可比,夏侯淵只是一勇夫,張郃卻非單純勇敢善戰而已啊!”
  黃忠老眼如炬,仍是軟磨硬泡,定要搶此第一功。
  孔明見他央求不止,總算應允:“那就令趙雲為副將,與老將軍同往,諸事千萬與趙將軍商量了再做決斷!”
  黃忠領命後離去。
  到了漢水,趙雲問黃忠:“將軍今番非要在主公面前去奪糧草,絕非小可之事,莫非將軍心中已有什麼妙計?”
  “妙計倒是沒有,只不過事若不成,唯有以死相搏而已,非止是此次,老黃忠臨戰一直便是如此的!”
  “不想讓老將軍前去危險之境,前陣由我先去!”
  “什麼?是我死乞白賴地討來的任務,恁地讓你先去?當然我先去!你是副將,且隨後面進發便可。”
  趙雲道:“你我都一般為主公盡忠出力,還計較什麼主將副將?既然都不肯,你我抓鬮兒而定吧。”
  “好!”
  二人抓鬮兒結果,黃忠拈著“先”,趙雲是“後”。
  “倘使午時不回,你便可發兵援救。”黃忠留下一句,相約之後便做準備去了。
  趙雲目送黃忠身影離去,對部將張翼道:“老將軍明日去奪糧草,我與老將軍約定午時為期,過午時不回我當前往相助,屆時你務必謹守寨柵,千萬不要輕易離開。”
  卻說黃忠與部將張著率領五百兵士趁夜悄然渡過漢水,天色將明之時已迫近北山腳下。
  “營柵雖嚴密,但只有些少兵士把守,正是好機會!一舉衝上去,放火燒了滿山的兵糧!”黃忠用蒼老沙啞的聲音發出號令,蜀兵立即從朝霧中閃身出來,衝破曹軍寨柵,將曹兵從睡夢中驚醒。
  結寨駐紮在漢水以東的張郃,這日早晨遠遠望見北山上的煙火,頓時驚叫一聲:“不好!”
  他當即引軍向北山馳來,其時滿山的糧倉已盡皆起火,煙霧一片,黃忠的部下與山上駐守的曹兵正在各處山道小路上激烈混殺。
  “將這些狂妄的蜀雜兵給我全部殺光!不殺了為首的黃忠就愧對魏王!不取了他的首級便難為夏侯淵報仇!”張郃跺著腳高聲激勵部下。
  山上山下,草木盡燃,焰火之中逼圍的、突出的、跳躍的、倒下的……一時敵我難分,血淋淋的白刃戰一直持續到日頭高掛。
  這廂的主陣也已得知消息,眼見北山上黑煙滾滾,曹操立即派兵增援:“徐晃,速去接應!”
  此刻已過巳時。漢水對面,自清晨起便摩拳擦掌等候戰況的趙云自言自語道:“距離午時尚有些許時間,可是北山上黑煙騰起卻已經時候不短了,再如此等下去,恐老黃忠那邊有閃失哩……”於是吩咐部將張翼,“按照先前所說,你在營寨兩廂多設弓弩,好生守住這裡!”
  說罷便立即率領三千兵士越過漢水,向黑煙滾滾的北山疾馳而去。
  “往哪裡去?”一支人馬擋住了去路。
  一瞧,是文聘麾下部將慕容烈。
  “好小子,膽敢上來麼?”
  趙雲挺槍驟馬上前,慕容烈也舞刀拍馬來迎,只一回合,趙雲手起一槍將其刺落馬下。
  趕至北山麓,又有一支人馬截住,呼啦啦的一大片。為首一將自報家門道是:“我乃魏大將焦炳!”
  趙雲上前喝問:“蜀兵何在?”
  “還睡什麼大頭覺哩?黃忠一夥蜀將蜀兵一個不剩全都被我們殺盡了!你也是送死埋骨來的麼?”焦炳說著舞動一柄三尖刀殺將過來。
  “混賬!”趙雲大怒,驟馬上前一槍刺穿焦炳的胸膛,高高挑起在空中,大聲吼道:“莫非不知我趙子龍來此麼?!”隨即縱馬衝入曹軍陣中。眼前彷彿是人的旋渦,分不清是兵還是煙,只有他一個身影堂堂地踐踏著無數的刀叢槍簇,往來奔突,一支槍左刺右挑,上下翻舞,好似梨花飛舞,又如瑞雪飄灑,拖曳出一道血色的斷虹。
  不多時,不知不覺中竟突破了張郃、徐晃的包圍圈,然而卻無人敢阻擋,甚至無一人敢在趙雲面前駐馬而立。
  “趙將軍來了!趙將軍來了!”
  北山各處陷於敵軍重重包圍之中、眼看即將被全殲的黃忠部下,聞聽趙雲前來救援,立即發出一陣陣歡呼,迅即向趙雲的方向聚攏來。
  五百餘騎折損了近三分之一,所幸的是黃忠的身影依舊還在。趙雲衝上前,幾乎是一把托抱起黃忠,將他放至鞍上,說道:“趙某前來迎老將軍回營,現在可以安心了,一同走吧!”
  黃忠回顧敵叢,嘆息道沒尋見部將張著。趙雲聞言立即折回,殺透重圍,從另一堆曹兵中間又救出張著。
  曹操在高處望見敵方一大將東沖西突,所向無前,不禁大驚:“那人一定是常山趙子龍!子龍以外還有誰如此英勇善戰哩。昔日當陽長坂英雄尚在啊!傳令各將士:所到之處各自小心,不許輕敵!”
  曹操率領左右將士衝下高丘,充任陣頭大將,來到漢水邊,收拾起潰散部隊,重整隊形,他要親自驅兵趕殺趙雲,將先前的頹敗之勢徹底挽回。
  趙雲救了黃忠、張著等勝利回寨,備了酒,相互慶賀平安無事。“回想起來,今日一仗真是夠懸的啊!”
  諸將正舉杯慶賀,押後的張翼捲起一陣塵煙狼狽趕回來,隨後的兵馬個個神情慌張,彷彿吃了大敗仗拼死逃命似的。
  “不好了!快閉上寨門,收起吊橋!”
  趙雲耳聽得一陣喧嘩,問部下:“怎麼回事?”
  張翼闖進來接口說道:“曹操!曹操親自率兵追來了!軍勢甚是浩大,黑壓壓的一大片,只恐有數万騎兵馬哩!已經渡過漢水了!”
  趙雲兩眼如炬,狠狠地瞪了張翼一眼,喝道:“你不知我當年在長坂坡,單槍匹馬,視八十三萬曹兵如草芥麼?!今日有軍有將,數万曹兵又何懼哉?”又吩咐一眾兵士:“打開全部寨門!弓弩手於寨外塹壕中埋伏,將營內軍旗盡皆倒偃,金鼓不鳴,像林子一般安靜,即便敵人來到眼前也不得隨意晃動!”
  吩咐畢,趙雲跨馬橫槍,巍然立於營門外,陣前但聞清脆而單調的“嘚嘚”馬蹄聲。
  抬眼望去,自遠處捲起一片黃色塵煙,綿延足有數里,魏大軍到來了。豎起耳朵聽,如雲腳般行得飛快的陣勢突然停住了,唯有潮峰湧起似的喧鬧:“奇怪呀,敵人營寨毫無動靜!”
  “像沒人似的,營門倒大敞大開的!”
  “好像有人立在吊橋前,不會是個稻草人吧?”
  “恐有什麼詭計哩,千萬不要輕忽靠近!”
  ……
  曹軍先鋒部隊疑神疑鬼,勒住馬不敢前進。
  在中軍的曹操按捺不住:“躊躇什麼?還不快快進兵!”他親自趕到前軍,催促眾軍向前。
  時近日暮,暮靄沉沉。徐晃與張郃各引一隊人馬殺奔營前。可是橋上的趙雲兀自巋然不動,徐晃、張郃皆覺得不對勁,於是半途中撥轉馬首預備返回自己陣中。
  對面趙雲忽然叫起來:“呀,曹兵好不容易來此,恁地什麼也不言語便要逃走哩?等等!給我站住!”
  曹操這時候已經催兵壓上來,於是張郃、徐晃重又鼓起勇氣,拍馬奔向塹壕。
  ——就在此時。
  只見趙雲揮槍一招,低頭朝下方說了些什麼,從塹壕中忽地弓弩齊發,無數支箭矢鋪天蓋地射向曹軍,頓時仆倒在地者無數。曹操膽戰心驚急忙回馬逃命。
  曹軍想跑已經太遲了:前方蜀軍別動部隊從米倉山迂迴殺過來,另有一支人馬自北山腳下殺來;後方鼓角齊鳴,趙雲驅動全軍追擊而來,分不清有多少人馬。曹操引兵急急退卻,擁到漢水河邊,蜀兵趕上,一時間落水溺死者、被蜀兵砍殺者不知其數。
  此役黃忠與趙云不止佔了曹寨、奪了糧草,還繳得不少武具器械,大獲全勝。
  六十智取漢中
  從米倉山、北山迂迴殺來,予曹兵以迎頭痛擊的別動部隊是劉封與孟達率領的人馬。自然,這都是孔明預先佈置妥切的,從敵我雙方皆意想不到的地方殺出,給了黃忠和趙雲莫大的友援。
  儘管如此,黃忠與趙雲二將之功殊不可沒,尤其是趙雲,連平素深知其勇的劉玄德也情不自禁地誇讚道:“子龍渾身是膽也!”
  曹操遭遇始料不及的敗績,只得遠退至南鄭重振旗鼓,捲土再來。
  曹軍中有一將名叫王平,字子均,乃巴西宕渠人,因熟知當地地理形勢被曹操擢拔為牙門將軍,現為徐晃麾下副將。
  徐晃與王平引軍至漢水邊商議決戰之計,徐晃屬意“渡河列陣”,王平卻反對:“若渡河則成背水之勢,恐對我軍不利。”
  徐晃道:“豈不知昔日韓信背水為陣之事?此孫子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也。你可引步兵在此拒敵,我自引軍渡河破敵!”
  於是不顧王平再三勸說,命令搭起浮橋,隨即過河來戰蜀兵。
  本以為一步踏上對岸,蜀兵必定金鼓齊鳴上前迎戰,不想連一支箭都不見飛來,不覺洩氣,於是將敵人的營柵破壞掉、塹壕填埋掉,瞎折騰了一陣子,看看天色將暗,又照準蜀軍陣地發射了無數的箭矢。
  立於劉玄德身旁,一直看著對方肆虐的黃忠與趙雲此時低聲道:“瞧這胡亂射箭的架勢,看來徐晃眼見日暮將臨,打算趁天暗前退兵了。”二人皆手心攥得直發癢,切斷敵人退路只有趁此時了!
  劉玄德也覺察到了戰機,急忙下令,黃忠、趙雲二人便興沖沖地趁著薄暮開始向曠野移動兵馬。
  “膽小鬼,現在才挨不下去終於出現了!”
  徐晃覷見敵兵,猶如一頭飢腸轆轆的餓虎似的,渾身的血液都被喚醒了。
  “黃忠你個老狐狸,今日還想逃脫麼?!”他一看見黃忠的軍旗登時興奮起來,直撲上前。黃忠部下擊起陣鼓,揚起殺聲,看似鬥志旺盛地搏殺了一陣,不多時便如落敗的蜘蛛似的,趁著薄暮四下逃散開去。
  “曹軍大將徐晃難道令你們如此恐懼麼?”
  徐晃一面嘴上竭力辱沒蜀兵,一面死死盯緊黃忠,想一舉擒拿住他,不知什麼時候,才猛然注意到身後敵兵如雷般的吶喊聲。
  他吃了一驚,回首望去,卻發現搭設在漢水上的浮橋騰起熊熊火焰,自己的退路被敵人切斷了!徐晃慌忙返身招呼全軍:“快渡河退兵!”
  河岸邊的草木應聲化作了一團團蜀兵,趙雲一馬當先,黃忠在後,引軍步步逼迫過來,將徐晃及其麾下兵士緊緊包圍住。
  “一個也不要放跑了!”
  徐晃拼著性命殺出包圍,隻身逃至漢水對岸。見了王平,便將滿肚子怒氣全都撒到了王平頭上。
  “為何不前來助陣,卻眼睜睜看著浮橋被燒,使我軍勢陷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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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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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境?我定要在魏王面前告你一狀!”
  王平默然無語,一任徐晃劈頭蓋臉地咒罵,其實早在二人意見相左時,王平即已對徐晃的無能生出蔑視。此刻他已經悟透曹軍必敗無疑,於是當夜便在自己營寨內放了一把火,率部下悄悄渡過漢水,投效蜀軍了。
  “我今出乎意料而得到王平,此乃攻取漢中的前兆啊!”劉玄德大喜,封王平為偏將軍,擔任行軍嚮導。
  曹操惱羞成怒,憤懣難抑,重新於漢水河畔布下厚實的陣形。
  隔著一條大河,劉玄德與孔明冷靜地註視著對面。
  孔明道: “此河上游有一去處,七丘環繞而成一山,宛如蓮花,七丘之內是盆地,可藏匿眾多兵士。可令六七百兵士手執銅鑼鼓埋伏於彼處,日後必可奏奇功。”
  “命誰前往?”
  “萬一被敵軍發現,只恐會遭全殲之險,故此唯有遣趙雲前去方能化險為夷。”
  第二天,孔明又登上另一山峰探視曹軍陣勢。這日曹軍一支人馬涉水渡河,至蜀軍陣前擂鼓放矢,惡罵叫陣,可是蜀陣一兵一卒也不出陣,一箭一矢也不發。
  曹兵不敢過於放肆進一步深入敵陣,看天色將晚便引兵回營。當夜深更,曹軍將士都歇定了,卻聽得一聲號砲劃破靜寂,隨即銅鑼炸響,鼓角齊鳴,吶喊聲震天。
  “不好,蜀兵來劫營了!”
  “看不見人影哩。”
  “近處沒人,遠處也沒有麼?”
  魏營一陣騷亂。曹操為防萬一,親自到四下里巡視一番,沒有發現異常。“不必騷動!全都歇息去!”
  曹操剛剛躺下,忽然又聞號砲鑼鼓齊鳴,喊聲震天,山谷回應。究竟聲從何處來,卻是怎麼也找不見。
  一連三天,每晚如此,曹操及眾兵士徹夜難眠,臉上全都刻滿了倦容。曹操心想如此怎麼行?便命令後退三十里在曠野紮下營。
  孔明笑著道:“曹操雖知兵法,卻不想被我詭計迷住了呀。”原來連日的鼓角聲吶喊聲皆是趙雲率人馬藏匿於上游的盆地內發出的。
  至第四日,夜色甫臨,蜀軍便自先鋒至中軍主陣全數渡河,背靠漢水結營扎寨。
  “蜀兵為何背水結寨哩?”曹操見了心中既疑惑不解,又覺得時機不容失,魏蜀一決雌雄便在此一役,於是差人送去戰表,約定:“明日五界山前決一死戰!”
  見到戰表即挑戰書,劉玄德與孔明皆欣然應諾。
  翌日,兩軍在中路五界山前擺開陣勢,各鼓軍樂,各擂陣鼓,顯示威風凜凜的軍威。只見曹軍中央一桿魏王旗,大紅底繡金字,兩旁龍鳳旗獵獵飄展,一鼓六足,煞是雄麗凜嚴。
  三通鼓後,曹操躍馬出列,揚鞭直指前方道:“玄德何在?”
  蜀軍陣中劉封、孟達二將左右護衛著劉玄德縱馬上前應道:“曹操,別來無恙啊?可惜你今日便要死於此地!”
  曹操大怒:“住口!你這忘恩負義、反叛朝廷之賊!”
  “可笑,我劉玄德乃大漢宗親,叛的是哪家朝廷?你曹操何人?你自立為王,僭用天子鑾輿,你才是大逆不道之賊!”
  戰線綿延橫陳數里的大決戰由此拉開帷幕,至午時過後,以曹軍的大捷而告休止。蜀兵丟下無數馬匹、軍械,慌不擇路地往漢水岸邊潰逃。
  “勿要追趕!快鳴金擊鉦!”
  曹操急令收兵。曹軍諸將都疑惑不解,曹操解釋說:“我觀蜀兵不像是真的潰逃,恐有詭計,還是謹慎為好。”
  俗話道,聰明反被聰明誤。曹操時時刻刻在與自己的智謀較量,卻最終仍舊被自己的智謀所擊敗。孔明深知曹操向來用兵多疑,每每作戰便用疑兵針鋒相對,以曹操自身的智慧去蹂躪曹操之智慧,從而擊其虛處,故而曹操引為自負的智謀往往更使得其陷入敗境。
  曹軍方退,蜀兵立即轉退為攻,且來勢兇猛。曹軍氣衰而竭,竟大潰而逃,從南鄭、褒州一路敗退至陽平關。
  劉玄德的兵馬徹底滲透南鄭、閬中、褒州一帶,著手進行宣撫和治安。
  這日,退守陽平關的曹軍接報說糧草遭劫。曹操喚來許褚吩咐道:“你速領兵去護接糧草,並將處於危險之地的糧草全部移屯至後方安全地方!風遺塵校對。”
  許褚帶了一千餘騎兵馬出關而去,糧草押運官見到許褚喜出望外,連聲道:“倘使將軍不來馳援,只恐兩三日之內此處所有糧草盡被蜀兵奪了去!”
  不想押運官歡喜得過了頭,取來酒肉盡獻與許褚,許褚痛吃痛飲了一頓,不覺大醉,乘著酒興催車夜行。押運官勸說前方褒州地形險惡,不可輕敵,許褚卻滿不在乎:“放心吧!許褚有萬夫不當之勇,還怕什麼?今夜月色亮堂,正好趕山路。快快動身!”
  二更過後,一隊人馬往褒州路上而行。忽然山谷間鼓角震天,一隊蜀兵衝破夜幕直撲而來。
  “敵人在下面的溪谷間。用岩石往下砸!”許褚正欲利用地勢之利拒敵,不想曹兵的頭上先自挨了一通岩石。
  原來山上山下都有伏兵。馱著輜重的車隊猶如百足蟲似的彎彎扭扭急忙向山谷遁去,孰料此處早有一支人馬等候著哩。
  為首的張飛一眼瞥見許褚,大喝道:“許褚,快快送死吧!”喝罷抖擻長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他扎去,正刺中肩窩。
  許褚酒醉矇矓還不及對陣先挨了一記,差點從馬上跌落在地。緊接著張飛第二矛又刺了過來。恰在此時,張飛坐騎的鞍子中央被一塊石頭砸了一記,坐騎一跳閃向一邊,許褚的部下慌忙一齊伸出槍戟,抵住長矛。
  許褚危急之中得眾將解救,總算撿回一命,但是糧草輜重卻被張飛的部下盡數奪了去。諸將士保著許褚逃往陽平關,只見陽平關火焰沖天,從各前線敗退下來的曹兵紛紛擁擁擠滿了關內關外,魏王曹操卻已經不知所往。
  “魏王出了北門,往斜谷方向退卻了!”
  終於有一名偏將道出曹操的下落,許褚情知勢態危重,驚愕之餘,急忙出關去追趕曹操。
  卻說曹操在少數近侍的護衛下,棄了陽平關逃往斜谷,剛至斜谷界口,忽見前方黑壓壓的戰塵滾滾,遮天蔽日。
  “啊!此軍若是孔明的伏兵,我命休矣!”曹操不由得大驚失色。
  及到近前一看,原來卻是次子曹彰,率領五萬曹軍到此援應。
  曹彰字子文,從小便喜愛騎射,膂力過人,十分勇猛。他原本奉父命遠赴代州(今山西省代縣)烏丸平叛胡夷之亂,聞聽漢水方面大戰兇報不斷,於是不等父親下令,便連夜引軍來增援。
  “既平了北國之亂,又能應父親之援,真是好小子!有你在,我便勇氣百倍,何懼劉玄德呀!”曹操在馬上緊緊握住曹彰的手,許久不鬆開。
  六十一雞肋
  連敗不止的曹操一路退至斜谷,幸得次子曹彰率五万精兵前來援應,登時重新抖擻起來,於是招集全軍,鬥志昂揚地宣佈道:“此地有斜谷之天險,有蕩平胡夷的五萬勇猛驍銳在此,加之智勇出眾的我兒曹彰在此,稱作曹操的左臂右膀也毫不過言!有此三者,剿滅劉玄德就如擊碎掌中之卵!我軍便在斜谷界口安營扎寨,以待良機,定要一戰雪恥!”
  兩廂皆屯兵下來,加緊整備、休養生息,很快迎來第二度大決戰。
  劉玄德領頭出陣前,問左右諸將:“曹操此役必定遣出視若寶貝的曹彰打頭陣,只要一擊敗了曹彰,挫其銳氣,勝過斬殺曹軍雜兵數万,戰局將一變……有誰自告奮勇去戰曹彰?”
  “某願往!”
  “某去!”
  話音剛落,孟達與劉封便爭先恐後出列要應戰。孟達見劉封也出列,少許遲疑了一下面露謙讓之色——劉封乃劉玄德養子,曹彰則是曹操親子,作為劉封似乎必須出戰方才能為劉玄德爭得名譽。
  不過劉玄德對此倒不介意,軍中將也好士也罷,他都一視同仁,公平對待,並不因為考慮到劉封是養子的關係便遣其出陣。
  “既如此,你二人同去,各引五千騎兵馬為左右先鋒,但見曹彰出陣便放開手腳予以痛擊,看誰立功在先!”
  “謝主公!”兩員年輕驍將歡躍躍地領命而去。
  陣鼓堂堂、將旗獵獵,曹軍沿斜谷向荒野布開陣勢後,一員戰將瀟瀟灑灑縱馬躍出陣列,大聲喊道:“劉玄德安在?魏王次子曹彰便是我!我今日代父出戰,劉玄德,快快上前來!”此將老遠望去,裝扮華麗,令人眼花繚亂,一看便知是曹家的二公子曹彰。
  孟達自左翼剛欲上前,心想少許讓些劉封便放慢了馬步,劉封自然一心一意要為父親爭臉,於是抖擻精神拍馬先沖上去。曹彰與劉封一對一捉對廝殺不到十回合,眾人便已曉得勝負結果了:曹彰是定勝無疑,劉封的武藝畢竟遜他一籌。
  孟達見此情形,急急驟馬而上,嘴裡喊道:“劉封,這傢伙讓給我來對付,快快回去!”說著便閃身插入二人中間。
  劉封一語不發,撥轉馬頭敗回本陣。曹彰一面擋開孟達的干擾,一面口中罵罵咧咧道:“劉封這就敗逃了麼?你是在污辱你養父哩,往老子臉上抹污泥也不在乎麼?”一面仍欲緊追上前。
  恰好此時,曹軍後陣突然陣腳大亂,曹彰迴轉身看去,原來是馬超、吳蘭等引軍從斜谷山腳殺將過來,遮斷了曹兵的退路。
  曹彰與其父極為相似,對於戰機的捕捉十分敏銳,雖說折損了些許兵士,但失利尚未達到致命的程度。他趁機迅即招呼人馬聚攏過來,合成一股,一陣疾風似的直往吳蘭陣中突入,首尾相顧順利回到本陣。途中正遇敵將吳蘭,曹彰閃身一戟,將吳蘭橫刺落馬。其凜凜不可擋之勢,令人回想起曹操當年的雄姿,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劉封只覺得羞愧難當,竟然連養父也不願晤面。而對於孟達,劉封心裡卻充滿了奇怪的嫉恨:全都因為孟達的橫插一槓,才使得自己的敗北愈加顯得難堪。
  從此以後,二人心里便暗藏芥蒂,面和心不和。
  作為劉玄德養子,劉封似乎不止勇武不足,器量也有所缺欠。
  不過,曹操方面雖序戰取得全勝,但其後曹軍的士氣卻一日不如一日,只因戰況時刻令人憂懼;蜀大將張飛、魏延、馬超、黃忠、趙雲等人各陣連結成線,一直迫近斜谷之下。
  曹彰雖說勝了劉封,但接下來一連數陣都被蜀軍這些響噹噹的名將視若眼中釘,每每總是遭到圍追堵截,根本無法施展身手。
  ——倘使收兵返回鄴都,勢必招致天下人嘲笑;可若是這樣子在斜谷堅守下去,眼見蜀軍兵馬日壯,曹軍有朝一日終究會陷入絕境……
  曹操屯兵數日,進退不決,心中甚是悶煩,整日將自己關在營帳內,手支著腮幫子冥思苦想。
  庖官戰戰兢兢地運膳進來,隨即退下。
  曹操取下蓋子,碗裡盛的是他特別耽愛的雞湯,可是咀嚼在口,卻如同嚼蠟,毫無滋味。他正撥開雞肋送湯入口中,夏侯惇進來禀請夜間口令,曹操若有所思地隨口答:“雞肋,雞肋!”
  於是夏侯惇傳令眾官,當夜口令都稱“雞肋”。
  眾將官都覺奇怪:“雞肋”二字是何含義?唯有行軍主簿楊修卻召集自己的部下,吩咐道:“各自收拾行裝,做好準備,只待一聲令下便返回鄴都!”
  夏侯惇大為吃驚,問楊修:“為何收拾行裝,準備歸程?”
  楊修回答道:“以今夜口令\'雞肋\',便知魏王不日即將退兵——雞肋者,食之無肉,棄之有味。如今我軍進不能勝,退則恐人恥笑,正如口中含著一根雞肋!魏王明知留在此地無益,不如早早收兵歸去,故已下決心班師回鄴都了。”
  “你真深知魏王的肺腑啊!”
  夏侯惇佩服不已,於是又悄悄轉告寨中諸將,各自準備行裝。
  當夜曹操心煩意亂,不能安寐,深更手提鋼斧,在寨內四下巡察。
  “夏侯惇在何處?”曹操忽然面露驚詫,喚人去尋夏侯惇。夏侯惇一進帳,曹操便劈頭問道:“你的部下為何都在私自收拾行裝?”
  “主簿楊修察知魏王有欲歸之意,故我等皆事先早做準備。”
  “什麼……?!楊修?傳令楊修進來見我!”曹操雙手拄著斧柄,眉頭緊鎖,又驚又怒。
  楊修拜伏於地,面無懼色地解釋道:“魏王傳令今夜口令為\'雞肋\',眾人皆不解其意而疑惑,在下玩味其中之意,才叫人做好歸返的準備。”
  “誰說\'雞肋\'是這個意思?!”曹操咆哮一聲,回頭望著夏侯惇下令:“擾亂軍心者,按軍律斬首!”
  一片曉寒中,楊修的首級已經高高懸在營門之上。可憐昨夜的倜儻英才,今日卻已化作冤魂!
  楊修一生,著實充滿了奇彩。只不過其人恃才放曠,且才氣遠遠蓋過曹操,常常令曹操深感恐懼,因而漸生忌恨。其實曹操早就有殺楊修之心。
  曹操曾於府後建造一花園,移植眾多花木,彷彿常春之園。某日,曹操前往觀之,不置褒貶,只是出園時提筆在門上書了一“活”字。群臣及造園師皆不明其意,適逢楊修經過,便向眾人解釋: “丞相嫌園子太闊了,宜稍加改造,精緻為好。——若問為何?門內加一\'活\'字豈不是\'闊\'麼?”於是重新改造一番,料理停當後又請曹操前往觀之。曹操大喜,問:“是誰知我心意?”左右回答:“是楊修。”曹操臉上喜色頓時不見。
  曹操受封魏王后,急切欲立世子,開始暗中觀察諸公子才能。一日,曹操吩咐近侍:“明日叫長子曹丕、三子曹植出鄴城,同時嚴令門吏不得放出!”次日,曹丕來到城門被門吏阻擋,無奈只得返回;不一會兒曹植來到城門前,門吏又欲阻擋,曹植髮怒道:“我奉王命出城,誰敢阻攔!”竟得以出門。曹操聞聽後,對曹植大加讚賞,後來卻得知原來是曹植的老師楊修暗中傳授,不覺洩氣,同時也對楊修產生厭嫌。
  楊修還曾為曹植作《答教》三十餘條,只要父親曹操有問,曹植即依條答之。曹操每次以軍國之事問曹植,曹植均對答如流。
  曹植有楊修這一後盾,凡事都較長子曹丕更勝一籌。這使得自以為世子非我莫屬的曹丕大為沮喪,時不時在曹操面前詆毀楊修。
  ——任楊修再有才氣,也絕不許你這個奸佞之臣擅自插手我父子世嗣問題!哼,早晚有一天,看我不收拾了你!
  誰也不曉得,曹操是不是在心中暗自發著這樣的誓。
  不過僅僅過了三日,事實便證明楊修所說的話不無道理,現實使得曹軍諸將重又想起楊修關於“雞肋”的解釋。
  蜀軍接連兩日對斜谷發動猛攻,斜谷的陷落只在旦夕之間了。
  最後這日的交戰尤為慘烈,曹操命龐德出陣與蜀將魏延交手。正戰著,忽聽後方有人叫道:“斜谷城內有人叛亂,放火燒城了!”
  其實,曹軍陣內的火併非自家人放的,而是蜀將馬超率領人馬攀上險峰,出其不意地從後門攻向城內而放的,目的在於擾亂敵人後方。
  傾巢而出的曹軍狼狽之極自然不在話下,後方一亂,前軍也隨之慌了陣腳,你推我搡,紛紛擁擁的,幾乎無可收拾。曹操只得揮劍在頭頂,高聲喝道:“有膽敢棄陣逃脫者立斬不饒!”
  張飛、魏延等見到曹操的身影,競相催督部下:“快取曹操的首級!”
  曹操身邊的龐德趕忙縱馬衝過去,隔開魏延,擋在曹操前面,大聲道:“主公!還不快殺一條血路衝出去!”魏延、張飛則引兵輪番殺將過來,龐德死命以敵。
  就听得身後“嗖”的一聲,龐德急忙奮力掀倒圍聚上來的敵兵,向曹操奔去:“主公不要緊吧?”
  曹操翻身落馬在地,雙手摀住面門。原來一支箭正射中人中,折卻了兩顆門牙,半邊臉面全部染紅,血透過手指不停往下滴落。
  龐德抱起曹操放在馬鞍上,保著曹操從亂軍中殺開一條路。
  此時的斜谷城關已經整個陷入火海,山上的樹木也隨之烈焰騰騰。
  曹軍大敗。
  曹操方才想起楊修的話。
  ——倘使當時儘早歸去的話……
  曹操面部腫脹,箭瘡甚是嚴重。他臥於氈車之中,強忍敗戰之痛,率領殘兵班師回許昌。
  途中,曹操忽然像夢囈似的叫道:“……對了,楊修的屍首已扔棄了?總有些什麼遺物吧?得找個地方厚葬他呀!”
  一路上,蜀兵又緊追不捨,不時攻劫,曹兵人人喪膽,曉夜奔走不停,一直急行逃至京兆府方才安心。
  六十二漢中王
  隨著曹兵大舉潰逃,劉玄德率領的蜀軍全面佔領漢中,上庸、金城諸郡相繼陷落歸劉,或是望風而降。申耽、申儀等漢中舊將聞知曹操已棄漢中逃走,尋思:“我等還為誰而戰哩?”於是紛紛投效劉玄德麾下。
  劉玄德頒發佈告,安定民心,軍事、政治、經濟各方面百廢齊舉,步入正軌。如此一來,他的領地已然橫跨四川、漢川,幅員遼闊,地域廣大,昔日偏安一隅的小小蜀地,如今一躍而成為敢於睥睨群雄,堪與江南的東吳、北方曹操相抗衡的一大勢力。
  審時度勢的孔明與眾將交換意見,流露出勸進的意思來:“目下東西兩川之百姓感服主公的仁義恩德,皆以為劉皇叔宜即王位,內定民生,外討國賊,名正言順也。”
  文武將臣個個贊同:“早該如此了!主公倘若再推卻,眾人心都涼了!還望軍師擇機向主公進言。”
  於是孔明作為文武百官的代表,與法正一同來謁見劉玄德,只道:“主公如今威震八方,德服四民,君臨兩川,名實兼備,此恐不單單是人之功,而是天之理法啊。主公不如趁此時擇吉即王位,以應天意。”
  劉玄德吃了一驚,慌不迭地搖頭:“軍師說什麼哪?!玄德雖然身為大漢宗室,但無論到哪裡都不敢忘記自己乃一臣子而已。如今天子龍據許昌,玄德若是仿效志驕氣盈的曹操僭稱王位,豈不是反漢?還有什麼名分去討國賊呀?”
  “非也非也!如今又不是尊主公稱帝,而是晉位漢中王。如今天下分崩,英雄並起,東吳稱霸南方,曹操雄踞北方,宇內兩分,各霸一方。主公若還是拘執於義、以謙讓為美德而不肯為王,只會令天下胸懷統一大漢之志的諸英雄對主公的初衷產生懷疑,三軍之心也會為之動搖。眼下天從地允,主公何不乘盛勢步雲階榮進冠冕璽綬,南面而王?頒賞三軍將士、依功勳定爵,與四民同享歡欣,這才是率齊群義、寧社稷、崇國威之大策呀!懇望主公勿再拘執常理,應天順時。”
  劉玄德仍是不肯應允。即便臣下及兩川百姓眾望所歸,但沒有天子的敕命,他是斷斷不敢自己僭立為王的。
  然而孔明及法正、張飛、趙雲等一班人輪番進言,勸諫不停,劉玄德終於推辭不過而依允了。於是命譙周起草了一道表奏,遣使者齎赴許昌請準。
  建安二十四年秋七月。沔陽(今陝西漢中以西)築起了一座高大的儀殿及九重壇,方圓九里,分佈五方,各設幡旗,文武百官依次序排列兩旁,即位儀式即將在此舉行。
  許靖、法正請劉玄德登壇,進冠冕璽綬,正式面南稱王。同時,嫡子劉禪也被立為王世子。
  除此以外:封許靖為太傅;封法正為尚書令;諸葛亮依舊封為軍師,總理軍國要事,兼任兵務總督;封關羽、張飛、趙雲、馬超、黃忠為五虎大將;魏延為漢中太守……其余文臣武將也各依功勳定爵封官。
  劉玄德上奏天子的表奏末尾,有孔明及一百二十餘名蜀臣的連署簽名。當年秋天,朝廷正式准允劉玄德晉爵王位,並授予他“漢中王領大司馬”的印綬。
  曹操在鄴郡聞聽劉玄德自立為王,不由得怒起心頭,破口大罵道:“劉玄德,你這個織蓆販履的村夫小人,怎敢僭稱漢中王?可恨!旁若無人的劉玄德,看來你是執意要與我曹某為敵!等著瞧吧,我發誓滅了你!”
  魏王曹操像獅子般怒吼著,即刻聚集群臣於議事大廳商議,準備起百萬大軍前往兩川與劉玄德一決雌雄。
  此時,群臣中一人起身出班進諫道:“大王息怒,切不可因一時之怒親勞車駕遠征。臣有一計,可令劉玄德自受其禍,待其兵衰力盡之時,大王再遣兵前往征伐,必能一舉成功!”
  眾人看去,原來是司馬懿,字仲達,乃曹操近臣中近來最為看重的一位年輕英才。
  曹操心中甚喜,忙問道:“如此自然最好。可是我怎能袖手旁觀等著蜀衰亡?仲達莫非有何高見?”
  司馬懿對道:“依臣看,東吳孫權先前以妹妹嫁劉玄德,以後又趁隙招回東吳,自此兩國關係交惡,加之劉玄德佔著荊州一直不還,想來相互必定俱有切齒之恨。——魏王可差一能言善辯之人前往東吳,說動孫權興兵攻打荊州,只道魏王願為呼應,牽制劉玄德側翼,只要曉以利害,必定百無一失,孫權定會起兵!”
  “……嗯,以東吳之兵去攻打劉玄德?”
  “荊州危急,漢川即瀕近危殆,而漢川若失,則蜀勢將危如累卵。不管怎麼樣,只要江南虎視眈眈覬覦在側,劉玄德便無一日可以安眠,即便傾兩川之兵他也要救荊州之危。到那時再出兵取漢中,劉玄德首尾不能相顧,我魏大軍便如孫子所說的,是知\'戰未嘗不勝、攻未嘗不取\'而戰,則戰無不勝矣。”
  “妙哉妙哉!”曹操大喜,隨即選派滿寵為使者,星夜趕往東吳。滿寵數次來往於魏吳之間,也曾多次擔任外交使者。
  卻說東吳孫權冷眼旁觀魏蜀之爭,心裡明白,東吳今日的安泰只是暫時的,明日可就沒這份安泰了。
  正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入報說曹操使者滿寵到。
  孫權先徵求老臣張昭的意見。
  張昭說:“想必曹操有講和之意,請求兩國修好,主公不妨以禮待之。”
  孫權依其言,命人引滿寵進來相見。分主賓坐定,禮畢,便詢問來意。
  滿寵道:“魏與東吳原本無仇,之前無非是誤聽諸葛孔明的挑唆,中其詭計,才致使兩國連年征戰不止,生靈塗炭,結果到頭來得利的既非東吳也非魏,而是眼下盤踞蜀漢兩川的劉玄德呀!如今魏王曹操遣在下為使前來,也是出於反省,欲與東吳結成唇齒之誼,共討劉玄德。”說著,呈上曹操的親筆書信。
  孫權讀了曹操的信,心下甚為高興,以賓禮設宴款待滿寵。
  滿寵從孫權的臉上看出來了,暗自思忖:“今番的交涉算是成功了!”不覺陶醉於美酒中。
  然而他回到驛館安歇後,吳侯的宮殿內直到深更半夜依舊是一副緊張忙碌的景象。所有重臣全都匯集一堂,圍在孫權周圍,圍繞“如何回复魏王的書信”而展開評議商討。
  “魏王的雄心自然仍是一統天下,故此今番來使顯見是曹操的計謀。雖然如此,若是回絕魏的要求,東吳便將直接承受魏的重壓,他日兩國再起兵端,豈不是讓令蜀漁翁得利,情勢有所好轉呀?”謀士顧雍首先表態。這也代表了多數人的意見。
  畢竟東吳頗具國際眼光及憂患意識,目下最為理想的自然是不和不戰,盡量避免與魏正面衝突,而誘使其兵鋒轉向別處,東吳則趁隙專注於自我發展,進一步充實國力,等待雄起的時機。
  諸葛瑾則提出一策:“不妨先送來使滿寵返回許昌,改日東吳專遣使者前往如何?此期間另差使者往荊州。眼下駐守荊州的是關羽,可攜主公書信去向關羽陳說天下大勢,使其與東吳協力。關羽若是肯與我東吳協力共破曹操,便可斷然拒絕曹操,與其決一死戰,東吳也絕不會失敗的。”
  張昭打斷他的話問:“倘使關羽不肯呢?”
  “倘若那樣,則可立即答應魏的請求,助曹操攻取荊州!”
  “太妙了!通達權變,太好了!不過諸葛兄,只恐結果不出後者呀。以深得劉玄德信任、忠誠無比的關羽來說,一封書信便能夠輕易其立場,與我東吳同心協力麼?我看難哪!”
  “不錯,單憑外交手段著實難令其改變立場。不過關羽是個在感情上非常脆弱的粗獷豪傑,臣的計策便是聯姻:臣聽說關羽育有一男一女,其女兒年幼尚未許配,若告訴他主公世子願迎娶其女,兩家結好,想必關羽會高高興興答應的吧!”
  孫權點頭表示讚許。事不宜遲,便決定派諸葛瑾為使者前往荊州;與此同時,曹操那廂則先遣使者前往,先摸清雙方的外交底牌再決定東吳的對策不遲。——商議既定,次日便準備妥了書信及許多禮物,送滿寵先回許昌。
  使者的船剛剛起帆,諸葛瑾所乘之船便跟著出發了。
  船到荊州。關羽自然知道是軍師孔明的兄長,但聞聽是東吳的使者,並不出迎,而是悠然地等候諸葛瑾登堂。一見面,便問道:“此來有何貴幹呀?”一副武人的粗莽之態。
  諸葛瑾卻並沒有不悅,反而覺得關羽這副樣子憨直淳樸,於是答道:“特來求結兩家之好:聽說將軍有一女,適值妙齡,我家主公孫權恰好有一子,東吳之人皆以為絕好世子,不知將軍可有意將愛女嫁與吳侯世子?”
  關羽一聽,濃眉虎髯當即倒豎起來,盯著諸葛瑾的嘴角,冷冷地一口回絕道:“沒有!”
  諸葛瑾還執拗地追問:“為什麼?”
  關羽終於按捺不住,勃然發怒道:“什麼為什麼?!我關某的虎女安能嫁給犬子!”
  諸葛瑾慌忙縮一縮身子。他覺得,似乎自己若再多說一個字,關羽那柄劍立即便要脫鞘而出,朝自己脖頸飛過來了。
  六十三烽火台
  諸葛瑾遊說失敗,惶惶然回到東吳,據實向孫權復命。孫權大怒:“不知天高地厚的長髯賊,居然不把我們放在眼裡,敢說吳軍無力奪取荊州?”
  於是在建業城大堂內召集群臣進行商議,意欲調動大軍攻打荊州。
  參謀步騭當即反對:“進攻荊州,絕無任何好處。曹操對荊州覬覦已久,如果進攻荊州,豈不是如同將我東吳的兵馬為曹操所用嗎?”
  話剛說完,贊同者、反對者各執己見,爭得不可開交。然而隱忍已久的東吳如今正是自信滿滿,躍躍欲試的諸將臉上都充滿了一股前所未有的霸氣與鬥志。
  步騭再次反對道:“相反,我認為只有將曹操的兵馬為我東吳所用才是上策。而你們卻不屑深思,只會呼噪要親手拿下荊州。豈知為奪取這區區一州,要消耗多少兵力和物資?你們根本就不考慮國力的浪費。”
  堂內主戰的人聞言群起攻之,紛紛叫道:“會有那麼好的事嗎?沒有犧牲,國運豈能隆盛,更不用說國防了。”
  步騭冷靜地看著眾人,傲然說道:“諸位且聽我把話說完。現在曹操的弟弟曹仁已從襄陽挺進樊川一帶,就是想要伺機進入荊州,他們正垂涎欲滴地待吳軍攻完荊州後再來吃肉呢。東吳現在必須定下久懸未決的對曹策略,即滿足曹操的願望,與其結為同盟。如果我們以曹仁立即率兵攻下荊州為結盟條件,曹操定無拒絕的理由。這豈不就將形勢引向我們希望的方向了嗎?”
  孫權覺得如此一來,便能一舉實現自己多年的夙願。於是採納步騭的策略,立即派出東吳代表,向曹操呈遞書簡,要與曹操簽訂互不侵犯條約,並結為軍事同盟。
  東吳使者一行進入曹府時,曹操正在召牙醫為自己鑲牙。在斜谷亂軍中他嘴上中了一箭,當時被箭射斷的兩顆門牙今天剛鑲好。
  “這下可好了。說起話來不漏風,什麼東西也都能吃了。”曹操邊說邊甩下剛鑲完牙的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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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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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原來心中一直惴惴不安的,莫過於劉玄德會與孫權結盟。如今能使蜀吳合作胎死腹中,看來僅僅是孤立了蜀,卻也能算是一大勝利,故接受東吳的附加條件也在情理之中。
  東吳提出的條件,當然是曹操即刻發兵進攻荊州。簽署盟約後,曹操馬上任命滿寵為樊川曹軍參謀,將其派往樊城前線以輔佐曹仁。
  蜀地近來正專注於內部整治與對外防禦。漢中王劉玄德在成都營建宮舍,冊立百官,還在從成都至白水(四川廣元縣西北)的四百餘里路上設置驛站,建造官儲糧倉,切實改善了交通狀況,振興了工商業。
  這一切的治民經世之策,可以說全出自孔明的構想。正當孔明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荊州信使送來了急報:曹仁突然侵界,正起兵來攻荊州……
  “有關羽在,主公無須擔心。”孔明安撫完驚愕的漢中王,又一如往常般沉著地處理了此事。
  司馬費詩從孔明處領了王旨,便急忙趕到荊州。
  一見關羽,他就傳達了漢中王的旨意:“荊州之命運,現係於將軍一肩。望調動全州兵馬,勿僅守荊州,可攻略敵之樊城。”
  劉玄德對自己的信任一如既往,這深厚的知遇之恩令關羽感泣不已。擔此重任,亦使他深感此番必有一場惡戰。
  費詩接著說道:“順便禀告,閣下已被列為五虎大將軍之一。快請領受印綬吧。”
  素來不善辭令的關羽面無表情地問:“什麼是五虎大將軍?”
  “這是根據王制新增加的榮譽職位,可以說是最高的軍政官職。”
  “有哪些人被授予這個職位?”
  “除將軍外,還有張飛、馬超、趙雲和黃忠四位將軍。”
  “哈哈哈……簡直是兒戲。”關羽放聲大笑,卻難掩滿心的不平。
  “馬超是亡命而來的外客,黃忠是老態龍鍾的好好先生。王旨要讓這些人也與我同列五虎大將軍?”
  “看來將軍對這項任命有些不滿。須知五虎大將軍的職制,是國家為輔佐保護主君成就王業的需要而設立的,並不是衡量漢中王與您的情義與信任的尺度。您大概是想起了當年桃園結義時的劉玄德,所以才突然不滿他怎麼把自己跟黃忠他們相提並論的吧。在下竊以為您這是混淆了國家重要職制與個人私交情誼的區別。”
  關羽聽罷慚愧不已,猛地拜倒在費詩面前:“說得對!說得對!若不是足下坦誠相告,我就要在君臣之道上鑄成無可挽回的大錯了。”
  他頓時為自己的短視感到羞愧,趕緊接過印綬,又感激涕零地遙向成都叩拜謝罪:“乞請海涵,小弟糊塗失言。”
  關羽麾下的駿騎精兵一夜之間就集中到了荊州城內外,由此可見他平素治軍何等嚴格。關羽登上點將台,通告樊川曹仁的兵馬正迫近邊境的緊急軍情,號召官兵出城迎敵,進而奪取敵軍重要據點樊川,確保荊州作為蜀漢前衛基地的穩固。
  將士們掌聲雷動,呼聲震天,士氣昂揚,準備出征。
  關羽當場令廖化為先鋒,關平為其副將。馬良、伊籍為參謀。留守大將、各隊部將所屬俱一一任命停當。
  當夜滿城燃起篝火,背馱糧草的馬匹都餵足了飼料,各營也頒以少量出師酒,只等東方天空泛白,拂曉即出發。
  關羽也已全身披掛,在帥旗下倚著盾牌打瞌睡——就在這時,不知從何處衝出一隻渾身漆黑的大野豬來,一口咬住了關羽腳上的護足甲具。
  “啊!”關羽大吃一驚,立刻拔出劍來對著野豬劈了下去——就在這時,他醒了。原來是做夢。
  “怎麼回事?”聞聲趕來的養子關平問道。關羽苦笑道:“雖然是一場夢,但總覺得腳還在隱隱作痛。”
  關平說道:“我覺得野豬也有龍象,您這個夢一定很吉利。”幕僚中卻有人揣測此夢是個不祥之兆。關羽笑道:“人到五十,做夢就沒什麼吉凶之分了。我心裡想的只是如何保持節操和死得其所。”
  曹仁的大軍排山倒海,已經突入襄陽。
  聽到關羽已從荊州率兵前來的消息,曹仁不敢輕敵,忙在襄陽平原西北布下重兵,嚴陣以待。
  曹軍從離開樊城開始,在作戰意見上,參謀滿寵和夏侯存就意見不同,曹仁難以做出決斷,故進軍速度比預想的要慢。
  關羽的軍隊此時已經迅速來到襄陽郊外,擺開了陣勢。
  曹軍的翟元立即上前向荊州軍的先鋒廖化挑戰,戰幕就此拉開。
  兩軍隨著鼓聲相互逼近,步兵廝殺在一起,逐漸成了兩軍混戰。廖化戰不幾合,佯裝不敵,回馬便走。
  與此同時,跟夏侯存對戰的關平也敗下陣來,荊州軍隊頓時呈全面頹勢,節節敗退。曹仁和夏侯存乘勝前進,緊追了二十里之後,形勢發生了逆轉。瘋狂追擊而來的曹軍忽然陣腳大亂起來。
  “怎麼哪裡有鼓聲?”
  “什麼人在那邊叫喊?”士兵們不再追趕前面的敵人,望著背後的滾滾塵煙不知所措。
  瀰漫的塵煙中出現一隊打著敵方旗幟的兵馬,旗上有個鮮明的“帥”字——那是關羽的中軍旗。
  “不好,後路被斷了!”
  曹仁急令撤退,卻不料一匹搖著火焰般尾巴的紅毛駿馬足踢沙塵,擋住了他的退路。
  這無疑便是赤兔馬,端坐馬上的正是關羽。
  “啊,關羽!”曹仁失聲叫了出來,倉皇奪路而逃。關羽看到他這副狼狽相,舞動著手中的青龍刀大笑道:“嘿!魏王弟,不必驚慌,小心落馬。今天我且不追你,用不著跑得那麼急。”
  佯敗的關平、廖化二軍遠遠聽到背後己方的鼓聲,立刻轉過身來,發起了猛烈的反攻。
  戰術成功了,曹軍成了網中之魚。但因為當天早晨關羽下過命令,“首戰但挫敵膽足矣”,荊州軍隊擊敗曹軍之後,既不追擊,也不死拼,僅將來不及逃走的散兵隨意殲滅了一些。
  荊州軍自身損失微乎其微,但對敵人造成的殺傷和心理影響卻頗為可觀。
  曹仁僥倖死裡逃生,但夏侯存被關平斬於馬下,翟元被廖化追得死於亂軍之中。曹軍首戰就折損了兩員先鋒。
  第二天和第三天,曹仁屢戰屢敗,終於不得不從襄陽城中撤兵遠去。
  關羽率軍進入了襄陽。城中的民眾掃街揚旗,獻上酒食,夾道歡呼:“關將軍來了!關將軍來了!”
  就在這喜慶之時,司馬王甫對關羽進言道:“此戰大捷,可喜可賀。但陶醉在勝利之中是危險的。儘管我們打敗了曹軍,但還有吳軍呢。我擔心的是,現在東吳正派大將呂蒙率一支大軍駐紮在陸口。如果他們乘虛從背後攻擊荊州的話,荊州就危險了。”
  “此言有理。我擔心的也正是這件事。能否想個辦法,如若陸口一旦發生異動,便可立即得知?”
  “那便須在各個重要地點建造烽火台,預先做好進行烽火傳遞的準備。”
  “此事就由你來負責,立刻前去督建烽火台。”
  “遵命。”王甫拿出設計圖,聽取關羽意見之後,立刻開始付諸實施。
  他先返回荊州,招募所需工匠、人夫,視察過地形以後,就開始動工建造烽火台。
  烽火台並非僅造在一兩處。為了防備陸口吳軍起兵,從瞭望得到陸口的地方開始,沿江每隔十里二十里,就選一座山丘建造瞭望台,每處各派五六十個士兵駐守,日夜輪流進行監視。
  第一個瞭望台一旦發覺吳軍有所異動,馬上在山上點起煙火——假如是夜晚就發射信號彈。第二個瞭望台看到後,也按同樣的方法行事。第三、第四、第五、第六……這樣一個接一個傳遞下去,轉瞬之間,荊州城裡就能知道幾百里外的吳軍異動了。
  這種“烽火傳遞”的製度,據說日本是在戰國時代開始使用的。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川中島之戰時,武田信玄的統兵制度裡就規定:在善光寺平原至甲府之間,遍設烽火台,用來在很短的時間內進行緊急軍情的快速傳遞,以防備越後的上杉謙信連年不斷的進攻。
  王甫安排完烽火台工程,回到襄陽向關羽報告說:“工程正在順利進行,請大將軍指定烽火台統領人選。江陵方面由糜芳、傅士仁兩人負責防守,已經勉為其難。留守荊州的潘濬斷事不公,且風聞其非常貪婪,不可信任。烽火台建成以後,如無得力之人督陣,平時極易流於形式,非常時刻,稍有閃失,難免不會不招致大禍。”
  “嗯,督陣之人是很重要啊。”關羽模棱兩可地點了點頭。他顯然認為,既然留守官員和江防守將都是自己親自任命,便不可無端懷疑他們。王甫的話他只想作為參考,並沒有真的聽進去。
  烽火台的建立使關羽免去了後顧之憂,他斷然決定讓在襄陽養精蓄銳的士兵渡過襄江。
  對岸的敵人當然已經嚴陣以待,關羽在這段時間裡,除了籌集船隻外,針對渡江時敵人可能的猛烈阻擊也做了充分的準備。
  出人意料的是,渡江時船隻一艘艘順利駛過江去,大軍沒有遇到任何抵抗,就在對岸登陸了。
  荊州軍一舉渡江成功,恰恰暴露了此時樊城曹軍嚴重的內部矛盾。
  曹仁不久前剛撿了一條性命逃回來,現在想起關羽之勇便像驚弓之鳥一般。
  早在看見荊州軍馬做渡江準備之時,他便不停地問滿寵:“我等如何是好?”
  滿寵一向認為關羽是個強敵,始終主張堅守,當初就曾力勸曹仁不要出兵襄陽,現在他乾脆地對曹仁說:“加固城防,堅守第一。如若出戰,必無勝算。”
  哪知城中的另一員大將呂常的想法卻與滿寵完全相反,呂常認為固守城內只是一種最後手段。兵書上分明寫著用兵的玄機——“敵半渡時即擊”,如果不在敵軍渡江時進行阻截,就等於放棄了最佳戰機。他心中痛惜,與不懂用兵之道的大將共守一城,只能怪自己武運已盡!
  守城諸將爭論不休,討論了一個通宵,待到第二天早晨,岸邊卻已插上了關羽的戰旗。
  到了這般地步,呂常依舊堅持出戰,只聽他大喝一聲:“即便就是我一個人,也要殺出去!”
  說罷勇敢地打開城門,率領部下向正在登陸的荊州軍衝了過去。不料呂常的部下一看到威風凜凜的關羽,不覺膽戰心驚,面對有名的長髯公,竟然不戰而退,撇下呂常,爭先恐後地向城門裡逃去。
  六十四活人出殯
  樊城已被包圍。圍城之兵不是弱旅,而是赫赫有名的關羽及其所率精兵。城池陷落看來只是遲早的事了。
  “急件!乞請增援。”曹仁派快馬送來的求援信,使魏王宮中蒙上了一片愁雲。曹操在會議桌前環視一番,指著一員大將說道:“於禁,看你的了。馬上發兵馳援樊川,解曹仁之危。”
  能得到魏王親自點召,不能不說是一種殊榮。但要救助的曹仁是魏王的弟弟,這使得於禁壓力倍增。領命之際,他向曹操提出一個要求:“若能增派一位堪任先鋒的勇將,則再好不過。”
  “噢,行啊。何人願意去當先鋒,踏平關羽的軍隊?”
  話音剛落,有人答道:“現在正是報答國恩的時候,請派我擔當先鋒之任。”
  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集中到了這條好漢身上。只見他臉色髮灰,深棕頭髮,據說出生在西涼——那皮膚和頭髮的顏色,使人一望便知他有胡夷血統。此人便是龐德,字令明,從進攻漢中被曹軍俘虜以後,一直在曹操麾下享有食祿。
  曹操心想,龐德大概是關羽的好對手。對付世稱智勇無雙的關羽,若單派於禁前去應對,恐怕實力尚嫌不夠。
  “嗯,就讓龐德去當先鋒吧。我再把七軍加派給你們,以壯軍威。”
  曹操的決定可謂慎之又慎。須知七軍乃是他禁衛軍中七員大將統領的精銳部隊,七員大將都是從幾百萬曹軍中精選出來的豪傑。
  眾將當堂拜領印綬,並無異議,但退朝之後,七員大將中的董衡當晚便暗中拜訪於禁,不安地說道:“我等七人能在大人統率下出征,無上光榮。但由副將龐德擔當先鋒,卻不能不心有芥蒂。此次征程總好似前途渺茫,如同蒙上了烏雲一般。”
  “哦?可否詳細道來?”
  “想那龐德生於西涼,原為馬超心腹。舊主馬超現在受到劉玄德重用,此前不久還被加封為五虎大將軍。不僅如此,龐德的哥哥龐柔如今也在劉玄德處為將。大軍即將與荊州軍交戰,卻讓有這種背景危險之人來當先鋒,我等不能不感到不安。誠請大人能將此情私下禀告魏王,還望能重新考慮……”
  “啊呀,七位將軍的擔心的確合情合理。我馬上去見主君,請主君定奪。”
  此時已是深更半夜,眾人都在忙著出征準備,於禁慌慌張張地來到魏王宮裡,將原委一一禀告了曹操。
  聽他詳細說完,曹操不免也感到不安起來。他對於禁說了聲:“我知道了。”立即另外差人去把龐德叫來,告訴他軍令有所變動,收回了給他的印綬。
  龐德驚得臉色陡變,竭力爭辯道:“這是何故?我奉主君之命,明早就要出發,現已集合族人與部下,令他們整備馬匹甲胄。將士們正在積極準備,為何主君又要收回成命?”
  “其實……我雖絲毫未懷疑過你的忠誠,但你當先鋒大將,所有將領盡皆反對。你的故主馬超,如今在劉玄德處貴為五虎大將軍。眾將怕你跟馬超暗通款曲,懷疑你仍存有二心。”
  見龐德一臉遺憾無奈,面色凝重,緘口不語,曹操旋即安撫他道:“我雖深信你忠貞不渝,但為安定軍心,不得不慮及眾口難防。你切不可胡思亂想。”
  龐德脫下頭冠跪在地上,為自己的貿然衝動道歉,苦苦坦陳心跡:“臣自漢中歸順以來,承蒙主君厚恩,平日一直只想以身相報。今天不想遭到眾人懷疑,使主君煩心,這只能怪我忠心尚嫌不夠、武運何其不濟……乞請主君海涵。”
  他顫抖著巨大的身軀,不停地嘆息,激動地苦苦申訴——他跟哥哥龐柔早已絕交多年,與馬超分開以後也沒有通過片紙。當年馬超既然撇開自己獨自投降劉玄德,自己今天斷然不會與他去講義氣,更不會對荊州軍手下留情……說著說著,滿臉漲得通紅。
  曹操見狀,伸手將他扶起身來,十分誠懇地安慰他說:“好了,我已明了。你的忠義我曹操其實比誰都清楚,現在不過是藉眾人之言來激你吐露真意,好使眾將不再對你猜疑。聽了你如此肺腑之言,於禁的部下與那七軍將領,想必都會打消對你的猜疑——你且去準備出發吧。望你到了戰場上,放開手腳,立個令眾將信服的大功回來。”
  曹操說罷,又將印綬重新交回龐德手中。龐德感激得痛哭流涕,叩頭不止,發誓定要報曹操知遇大恩,然後方才退了下去。
  龐德家中此時已經來了許多親朋好友,為其餞行。他一到家,立刻讓僕人速去買回一口棺材。然後叫過妻子李氏問道:“客人們都在開懷暢飲嗎?”
  “天一黑就來了很多人,大家都在喝著酒等你回來呢。”
  “是嗎?那我這就入席去吧。你先找人把這口棺材擺到酒席前面去。”
  “咳,那樣不吉利吧?這不是辦喪事用的東西嗎?”
  “是啊。女人家懂什麼!無須多說,且照我說的去做。”
  龐德換過衣服,從後房走進客廳。只見客人們都瞧著前面那口棺材納悶兒,不知主人到底是何用意,整個客廳的氣氛就像是在靈堂裡守夜一般。
  “啊,失禮得很。在下明晨就要出征,卻被魏王突然召見。問有何事囑咐,魏王所言大出我意料之外。”龐德於是把來龍去脈一一細述,並坦陳自己對魏王知遇宏恩的感激涕零之心。“既然明日就要向樊川開拔,我決心與關羽決一勝負,以報君恩。對本人來說,也可證明我的清白。我主意已定,此次出征,並不打算活著回來,因此特邀各位親朋好友前來作別,徹夜共敘生前情誼。請大家與我暢飲到天亮吧!”
  龐德隨後又對妻子李氏囑咐道:“我若殺不了關羽,必會被關羽所殺。我死了以後,你要好生保護兒子,定要將他培養成超過我之人,長大才好為父報仇雪恨。請你且受我龐德最後一拜。”
  聽完龐德義無反顧的悲壯決心,在座的人無不感動得淚濕衣襟。妻子李氏指揮奴婢僕人頻頻為丈夫與客人加酒添菜,直至天亮,但自己強忍悲痛,未在眾人面前流一滴眼淚。
  天一亮,鄴都的大街上就響起了熱鬧的鼓聲。於禁率其族人與七員大將整裝待發。
  號角與銅鑼聲也傳過來了。龐德宅邸的正門大開,門前街道早已打掃乾淨。未幾,龐德也帶著隨從走出門來。
  遠遠望去,龐德親隨衛隊走在隊伍前列,高高抬著一副覆蓋著白綢的棺材。列隊等在門外的五百餘將士大吃一驚,不知是何人要出殯。
  “各位不必奇怪。”龐德昂首策馬來到將士們面前,將自己為報魏王大恩,視死如歸的決心曉之以將士,“我牢記列位平日對我寄予的厚望。若此次出征不幸被關羽所殺,請將我的屍體裝入棺內,回師以後獻給魏王——但我龐德也是久經沙場的一員武將,豈能輕易束手待斃?我此番帶著棺材出陣,只是將生死全部託付給天意罷了。”
  統兵大將視死如歸的決心,令手下將士感動不已。龐德出師的這番表現傳到曹操耳中,曹操不禁喜形於色,連聲稱道:“嗯,是嗎?好!好啊!”
  賈詡在旁邊問道:“大王為何如此高興?”曹操覺得他是明知故問,但還是告訴他自己是為龐德出師豪言而欣慰。
  賈詡卻說道:“恕我直言,大王的推測或許有誤。關羽並非尋常武夫,享譽天下已三十餘載,從未聽說他有過輕敵、背信或魯莽的疏忽失誤。若論武功,能與關羽決一勝負的,恐怕除了驍勇善戰的龐德之外,別無他人。選龐德為先鋒,足顯主君慧眼識珠,用人得當。但戰場上並非光靠武功取勝,若論及謀略,龐德顯然不如關羽狡詐——如任由龐德憑決心與血氣上陣,無異於讓他閉著眼睛逞莽夫之勇。我們怎能坐視他自陷危境?常言道:兩強相鬥,必有一傷。臣竊以為對我們來說,若讓獨一無二的勇將去白白送死,於國家斷無益處。開戰之前倘能讓他冷靜一點兒,於長遠計,倒是有益無害……”
  “對,說得有理。”曹操於是派出了使者,令他從速前去追趕龐德。
  使者於途中追上龐德後對其宣旨:“主君有令:到戰場後,不得小視敵人、輕舉妄動。敵將關羽以智勇雙全出名。務必予以重視,切勿折損兵力。”
  “臣領旨。”龐德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可是等使者回去以後,他又哈哈大笑起來。
  “笑什麼呀?”大家問道。
  “哎呀,主君似乎太過謹慎。上陣之前傳來此旨,反而削弱了我軍的武勇氣勢。我只得大笑一番,再發一次誓言,以期重振全軍士氣。”
  於禁原本膽子就小,一聽龐德所言,不免皺起眉頭忠告他道:“將軍氣吞山河的豪情著實難得,但魏王特遣使者送來的訓誡,切切不可忘記。須得仔細觀察敵情以後,再做戰鬥決定。”
  “三軍既已踏上征程,豈可有任何瞻前顧後?你們這般嘴不離\'關羽、關羽\'地說個不停,倒像是在為自己念咒。關羽又非天兵神將,為何如此懼之?”
  龐德始終鬥志昂揚,走在三軍前列,他帶領部隊一路朝樊川猛進。
  六十五關平
  樊城已被團團圍住,水洩不通。關羽穩坐在中軍帳內,通宵達旦地聽著幾乎一刻不停送來的各種軍情速報。
  報——
  “魏國出動援軍數万騎。”
  報——
  “大將於禁、副將龐德與魏王直屬七軍之七員大將,各率精銳兵馬,正在急速推進。”
  又報——
  “先鋒龐德放言\'不取關羽首級不班師\',在白色旌旗上大書\'必殺關羽\'四字,命兵士抬棺而行。現已於三十餘里外布陣,螺號金鼓齊鳴,氣焰囂張。”
  聽完這份軍情報告,關羽勃然大怒,一甩長長的鬍子,說道:“大膽匹夫,竟敢羞辱我?好吧,既然龐德抬棺而來,那我就成全他,讓他自己躺到帶來的棺材裡去。”
  說完吩咐手下拉過馬來,一躍而上。又將養子關平叫了過來,對他說道:“我與龐德作戰時,你要繼續攻城,不得懈怠。城裡如果得知魏援軍已來到三十多里外,必然會士氣大振。你若稍有懈怠,他們就會趁勢反撲。”
  關平抓住父親坐騎的馬嚼子,站到前面阻攔道:“父親,您何故屈尊親往迎戰?就算龐德大放厥詞,您也不值得迸珠打雀、揮劍追蠅。對付他這種無名鼠輩,兒臣前去便已綽綽有餘。您還是讓我去吧。”
  “嗯,那你就先去跟他對對陣吧。”
  兒子的忠言令關羽非常高興。眼看著關平長大成人,如今已能就戰場情況提出己見,關羽心中頗為欣慰。
  “那我就去了。請父親靜候捷報吧。”
  年輕的關平立即躍上馬背,只見他手中刀光一閃,一隊士兵就跟著他勢如猛虎般率先向前方衝去。
  行不多時,敵軍第一條陣線的旌旗便展現在眼前。關平手遮額頭向前眺望,只見一面黑旗上書“南安龐德”,另一面白旗上赫然寫著“必殺關羽”四個大字。
  關平勒住馬,大聲喊道:“西羌匹夫,失節降將,快快出來,跟真正的武將一決勝負!”
  正在瞭望的龐德向左右問道:“那個毛孩子是什麼人? ”
  曹軍將士竟然沒有一個認得關平。
  但聽他喊得氣焰囂張,龐德終於發起怒來:“毛孩子,對付你我根本不用吹灰之力。”
  說著命士兵讓開一條道,威風凜凜地來到關平面前。
  “小子,你到底是哪裡來的無名鼠輩?”
  關平答道:“你竟然不知我是何人?本將乃五虎大將軍首席關羽的養子——關平。”
  “啊,哈哈!怪不得我遠遠看去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崽子呢,原來你是關羽的養子關平啊。回去吧,回去吧。我奉魏王之命來取你父親首級,要的可不是你這毛孩子的腦袋— —今天且不殺你。快回去告訴你父親,叫他不要這般膽小怯陣,且到這裡來會會我。”
  “——休得胡說!”關平猛然策馬向龐德衝了過去。
  閃閃刀光向龐德迫近,龐德也舉刀來迎。一場對戰下來,不分輸贏。
  最後雙方鳴金收兵之時,關平雖然年輕勇猛,竟也喘著大氣,渾身冒汗。
  關羽聽了交戰經過,心中暗暗思忖,明日交戰關平必定抵擋不住,於是讓部下廖化接替自己於第二天早晨繼續攻城,自己則策馬來到關平陣前。
  他告知關平,今天自己要向龐德挑戰,讓他只可在一旁觀戰。說完端坐在赤兔愛馬上,悠悠來到兩軍陣地之間。
  戰場上的微風,輕撫著關羽長長的鬍鬚。
  “龐德何在?”他朝敵陣喊了一聲。只聽遠處傳來一聲回答,那聲音如同猛虎在山澗裡望著月亮大吼一般。
  “啊——”隨著這一聲吼叫,敵陣中呼聲群起,戰鼓齊鳴,一時間喧囂聲震天動地。
  在怒濤般的助陣聲中,龐德單刀匹馬,朝著關羽奔來。當他行至關羽面前勒馬止步時,魏蜀兩陣的喧囂戛然而止。
  龐德率先大聲喝道:“我奉天子之詔、魏王之命,前來討伐。你畏懼天威,竟讓不堪一擊的孱弱養子前來代你受死。如此卑劣勾當,就算躲得過部下譴責,難道還逃得過天道懲罰嗎?你若真想留條活命,且早早下馬投降吧!”
  關羽輕蔑地笑了笑,答道:“西羌鼠賊,向你主子借了套盔甲披上,竟然也來此學說人話!我真為這把多年的寶刀可惜,看來今天不想讓它沾上你這北方胡人的污血也難啊。嗨,龐德,還不快讓你的手下把棺材搬到這裡來?”
  “你說什麼!”龐德馬蹄下頓時騰起黃塵,只見他掄起大刀,旋風般向關羽撲來。關羽舞起青龍偃月刀迎上前去,兩條閃亮的光帶交相飛舞在一起。兩雄揮刀相向,兩匹戰馬似乎也在相鬥,奔來騰去,嘶吼不停。然而戰至許久,也未看出勝負。
  關羽與龐德越戰越勇,雙方陣中將士全都看得手中捏汗,目瞪口呆。戰至一百餘回合的時候,蜀軍陣中敲起了收兵的戰鼓,與此同時,曹軍也發出了收兵的鼓音,龐德與關羽同時收刀,各自回到本軍陣中。
  蜀軍收兵,是關平看到父親關羽雖然英武無比,但想到他畢竟已非當年,恐其久戰有失,所以才急令鳴鼓的。
  關羽回到本營休息,對諸將和關平說道:“龐德果然是個人物。看他的武藝,絕非尋常之輩,可以算得上配跟我交戰的對手。”
  “父親,俗話說: \'初生牛犢不怕虎\',那夷國小卒不知天高地厚。您就是殺了他,亦稱不上光榮之事,若萬一受了傷,卻會使漢中王難過。請您還是不要再單獨與他對戰了吧。”
  對關平的勸諫,關羽只是付之一笑。他雖已年老,卻根本不去理會自己的年齡。
  卻說龐德回到曹營之後,也極口讚譽關羽的勇猛。
  “以往人們說起關羽就面露怯色,我總是嗤之以鼻。今天才知他名不虛傳,確是個稀世英雄。想來我也真是幸運兒,不管是死是活,總算遇到了舉世無雙的強勁對手。”
  於禁前來陣中探望龐德,聽他口出此言,便竭力勸諫:關羽絕非輕易便可戰勝之人,切不可搏命與其相拼。
  龐德對他的話只當耳旁風,並不十分在意:“如果遇到如此強勁的敵手就逃避決戰,那還不如當初不走習武之路。明日我要與他打個痛快,勝敗自有天命,一定要決出勝負。閣下就請從旁觀戰吧。”
  第二天,龐德又策馬來到兩軍之間,大聲叫陣:“關羽,出來應戰!”
  今天雖是龐德先來叫陣,關羽其實早就在等著他了。他立刻催馬上前,嘴裡叫道:“賊將休走!”
  戰到五十餘回合,龐德忽然調過馬頭就逃。關羽雖然知道他是詐敗,還是緊追不捨。
  “使什麼拖刀計?這種戰法可有失大將風度啊。回來!”
  關平見狀猛地從陣中飛馬衝上前來,他眼見父親身臨危境,從後面大聲提醒道: “父親別上當。啊,龐德拉弓了!”
  說時遲,那時快,龐德放的箭“嗖”的一聲迎著關羽臉膛飛來。關羽彎起左臂一擋,那箭射在手臂上,臉上只不過濺了些許血滴。
  “父親!”關平靠馬上前,一把抱住關羽。就在他轉身要回本陣時,龐德扔掉手中弓,又舞起大刀追趕上來。
  蜀軍見狀,立刻擂動戰鼓助陣,但陣腳卻不免動搖起來。曹軍乘機齊聲吶喊,跟著龐德衝上前來,雙方頓時陷入一場混戰。關平不管不顧,趁亂護送父親撤回了己方營地。
  恰在此時,魏陣中軍突然敲響了退陣鼓。龐德聞聲頗感意外,以為後方發生異變,於是也急忙收兵回營。來到中軍帳中,他問於禁:“為何收兵?出什麼事了?”
  於禁的回答卻大出他的意外:“不,沒出什麼事。你可記得在離開都城之前,魏王特地派人前來訓誡,再三叮嚀,關羽智勇雙全,不可將其當成尋常武將等閒視之,所以我才下令停止追擊,以防萬一中了他的奸計。”
  龐德恨得咬牙切齒,懊悔不已,心想若不是你於禁今天白白放走戰機,關羽的首級早已成了我囊中之物。
  曹軍的部分將領當中,也隨之傳出流言飛語,說於禁突然鳴金收兵,是怕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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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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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關羽這天中了一箭以後,一邊療傷,一邊恨恨說道:“改日一定要還龐德一刀,以謝今日這一箭之仇。”
  傷口並不太深,但藥效一時很難顯得出來。關平與幕僚們盡力安慰關羽,為了讓他安心養傷,盡量不在他面前談戰場情況。
  敵人正好趁此機會,每天前來襲擾。看來這都是龐德下的命令。曹軍天天都讓士兵前來叫罵,想故意激關羽出戰。
  “關羽幾天以來堅不出戰,不會再來上鉤,看來我們必須改變策略。不知先鋒主力可否主動突破蜀軍陣地,一舉與樊城的曹王弟取得聯繫?”
  對於龐德提出的這一戰術,於禁根本不屑一顧,只是頻頻用魏王的訓誡來搪塞:“關羽這等精通兵法之人,陣地絕不會讓敵人從正面突破。將軍所言並非什麼破敵良策,只不過是逞你一人之勇。須知戰爭的勝利靠的不是以一當百,只有萬眾一心,謀略得當,方可最後奏功。還是靜待其變,伺機而動方為上策。”不僅如此,於禁隨後還將七軍移至樊城以北十里之處,自己率領主力部隊,在正面大路上擺出進攻陣勢,卻令龐德所率前鋒部隊,到不便機動的山後紮營去了——從於禁的布陣排兵來看,顯而易見,他心裡何等擔心龐德一人將所有戰功盡數搶去啊!
  六十六水淹七軍
  關羽的箭傷一天天好了起來,憂慮不安的關平總算鬆了一口氣。
  “已經沒問題了。現在我們必須轉守為攻,挫掉曹軍的傲氣,讓他們領教一下蜀軍的實力。”關平說著,就與關羽的幕僚一起研究起作戰計劃來。
  恰恰就在此時,傳來了曹軍突然變陣的消息,敵軍已經轉移到樊城以北十里的地方。關平與諸將不敢遲疑,立刻將情況報告了關羽:“看來他們是懼怕我蜀軍進攻,所以這麼快就改變了陣勢。”
  “哦?改變了布陣?”關羽想看個究竟,於是登上高地,手遮額頭,朝遠望去。
  先看樊城城裡。只見自從陷入蜀軍重圍,與城外斷了聯繫以後,城裡曹軍士氣低迷,旗鼓不振,顯然還未與援軍取得聯繫。
  再看十里外的城北面,七位大將統領的七軍分別布陣在山陰處、山谷裡與河邊上,看來顯然想伺機與城裡的友軍取得聯繫。
  “關平,你去找個本地嚮導來。”關羽還在仔細察看地形的時候,關平回來了。
  “嚮導帶來了。此人對這一帶地形十分熟悉。”
  關羽問嚮導:“那插著敵人七軍軍旗的是什麼地方?”
  “那裡叫罾口川。”
  “那旁邊的河呢?”
  “那是白河與襄江。只要一下雨,山谷裡的水都衝進河裡,兩條河的水位就會漲得很高。”
  “那里山間狹窄,背後又是險阻,是否沒有什麼平地?”
  “大將軍說得不錯。那座山的後面正對著樊城後門,是個易守難攻的要害,人馬很難越得過去。”
  “是嗎?太好了。”關羽讓嚮導退下以後,似乎覺得已經穩操勝券。
  “擒拿敵將於禁,如今已經易如反掌。”
  關羽此言一出,諸將猜不透他的意思,都請他明示。哪知關羽並不多言,僅僅說道:“你們不記得兵書上說過:\'魚入罾口,焉能久乎\'?如今於禁是自己走進了死地。請拭目以待,不出數日,於禁的七軍也必呈死相。”自此以後,關羽親自督兵在附近大量砍樹,打造了無數船筏。
  官兵們都對他的命令大惑不解:“陸地作戰為何要造這麼多船筏?”
  不久,剛到八月秋日,就連綿不斷地下起雨來。
  每過一夜,襄江水位都上升不少。不過幾日,白河的濁流溢出岸外,與其他河川合而為一,迅即淹沒了四周的陸地,一眼望去,成了漫無邊際的泥海。
  關羽每天登高觀察敵人七軍,只見原在岸邊和山谷裡的營地,都漸漸被逐日增高的河水淹沒,士兵們每天都在不停地向高處轉移,其背後的山勢極為險峻,無路可循。
  這一天,眼見敵人的軍旗終於插到了山脊上,已無法再朝更高的地方轉移,關羽急呼道:“關平,快來!”
  “兒在此。”
  “時機已到,可曾記得我告訴你的上游那條河流?你快帶人去將河堤掘開,放水下來!”
  “遵命!”
  關平帶領一隊士兵冒雨出發。襄江上游七里遠的地方有一條支流,關羽在一個月前就派幾百名士兵和幾千民工在那裡修堤擋水,這些日子堤壩擋住的連日雨水,多得已經把整個襄野都淹沒了。
  這一天,督將成何到大本營來勸諫於禁,剛一開口,於禁就感到他的話大不中聽:“如此連日大雨不停,不知何日才會放晴。萬一襄江水位再向上漲,我軍營地便會悉數淹到水底。希望您速做決斷,下令全軍離開罾口川,將營地轉移到別處去。”
  根據成何掌握的情報,蜀軍早已將營地移到高處,還打造了許多船筏。敵軍如此動作顯然絕非無的放矢,成何因此竭力主張曹軍必須隨機應變,且不可固守原地不動。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過下了幾天雨,何須多說。”於禁一臉不快,似乎懶得聽他說廢話。
  “不管下多大的雨,襄江好像也從未將這座山淹掉過吧。你明明心裡恐懼,卻危言聳聽,來為自己遮醜。身為督將,說話怎可如此不檢點?”
  成何被他說得羞愧而退,心中的憂慮和不滿卻並未釋懷。他接著來到龐德帳內,將自己的想法和於禁的訓斥原原本本告訴了他。
  龐德聽完,眼角一抬,拍著膝蓋說道:“督將也注意到了這一點?此言可謂切中要害。但於禁身為統帥,太自以為是,我等的勸諫他必然不肯採納。眼下形勢緊急,迫在眉睫,我等就算違犯軍令,也必須各自將所部轉移到安全的別處去。”
  帳外瀟瀟雨聲不停傳來,龐德留住成何,把酒搬了出來,要與成何徹底痛飲一番,消除心頭的鬱悶。正當二人開懷暢飲,把大雨和憂慮拋在腦後的時候,突然間,一陣既像是大浪翻滾、又像是鼓聲轟鳴的巨響傳了進來,猶如天翻地覆一般。
  龐德覺得奇怪,放下酒杯,叫道:“不好!怎麼回事?”
  拉開帳幔朝外一看,他不禁大吃一驚。只見一波接一波的濁流正排山倒海般地衝來,營地前剎那間已經是白浪滔天。
  “啊!不好了!洪水來啦!”
  成何這時也衝了出來。他本想騎馬返回本營,但眼看著一個個巨浪撲來,遠處自己的兵營和帳幕已被擊得粉碎。只見營帳和兵馬紛紛漂浮在水面上,一個浪頭、又一個浪頭還在不斷將漂浮之物沖向天空,又向下摔得粉碎,所有的一切最後都被洪水吞噬殆盡。
  卻說在這狂濤之中,也有人不僅不沉不溺,而且還在悠然欣賞著洪水肆虐的慘烈景象。那就是坐在戰船上的關羽,還有全副武裝立於無數木筏之上的蜀軍士兵。
  關羽在兵船上神情淡定地下令:“凡漂浮過來攀附在船筏上的敵軍,一律視為投降者,須給予救助。那些被洪水沖走的敵人,反正早晚也活不成,不必浪費弓箭。 ”
  原來這一天關平掘開了上游的堤壩,蓄積的雨水傾瀉而下,致使白河與襄江之水一齊衝上岸來。罾口川的曹軍幾乎全部被水淹,大半兵馬被水沖走,各處營帳一夜之間變得無影無踪。
  關羽的兵船徹夜在洪水中劃來劃去,救起許多淹在水中的曹軍降兵。不久,晨光照亮了一處山脊,只見那裡還有曹軍的旗幟舞動,大約五百名敵軍正集結在一起。
  “嗯,山頭上的,看來是龐德、董超、成何那幾個將軍。這幾個勁敵如今集中在一起,立即圍住此山,全部射死他們!”
  蜀軍士兵於是劃著兵船木筏,把魏旗林立的山頭圍了起來。
  箭矢雨點般射向山頭,五百士兵眼看著變成了三百,又變成了兩百……董超與成何見無路可逃,灰心喪氣地慨嘆:“事已如此,看來只有舉白旗向關羽投降了。”
  唯獨龐德一人依舊弓不離手地叫道:“想投降的就投降吧!我龐德絕不向魏王以外的任何人屈節下跪!”
  邊說邊將手頭的箭一支又一支地射出去,繼續奮力抵抗。
  “這幾個殘敵都對付不了,還要拖到何時?”
  關羽的兵船也來到了山邊,他命令向山頭上的敵人猛烈發射弓箭與飛石。
  曹軍將士一個個落入水中,只有龐德依然不屈不撓,瞄準關羽的兵船連續發箭。他一邊激勵殘存的部下,一邊對旁邊的成何說:“有道是\'勇將不怯死以苟免\',今天就是我龐德的死期。你也不能將污名留給後代。”
  成何聽後,終於下決心,死戰到底。他對龐德大喊一聲:“放心吧!”隨即揮動長槍,朝著山下衝去。一艘木筏正在登陸,成何剛衝到木筏邊,就被大批蜀兵用亂刀砍死。蜀兵一邊喊叫一邊衝到龐德腳下,龐德一見,立即扔下弓,抱起一塊岩石,大吼一聲:“找死的東西!”
  對準蜀兵的頭砸將下去,蜀兵的身軀與岩石一齊被擊得粉碎,血肉伴著石末四處飛散。
  身邊的石頭幾乎都被龐德扔盡,再大的石頭到得他手中,立刻變得像是沒有任何分量一般。這究竟是龐德之力,還是鬼神之功,實在無法以言語表述。
  一時間,眼前的人影和木筏都不見了踪跡。龐德又伸手拿起弓來,周圍全是累累死屍,已經沒有一個活著的士兵。
  又是一陣雨點般的箭矢與飛石向他射來,龐德看上去好像也已精疲力竭,只見他撲通一聲倒了下來——圍在遠處的蜀軍遲疑不敢上前,一艘兵船上的士兵以為山頭已經佔領,於是很快劃了過來。誰知一直在裝死的龐德突然一躍而起,踢倒一個蜀兵,奪過他的兵器,輕輕一躍就跳上了蜀軍的兵船。
  轉眼之間,船上的七八名士兵已全都倒在他的刀下,龐德隨即撐船離開小山,劃到濁流中逃命去了。整條船被鮮血染得通紅,龐德過人的迅猛與勇武,讓蜀軍船筏上的士兵瞠目結舌,無人敢上前阻截。
  就在這時,一艘戰船突然箭一般地快速劃了上來,船頭猛地朝著龐德的船腹一撞,又用鐵耙和鉤槍拖住他的船舷,一下子就將龐德的船掀翻在濁流之中。
  “幹得漂亮!”
  “是哪員大將?”
  蜀軍士兵們看到這一場面,無不手舞足蹈,贊不絕口,打不死的龐德終於和船一起沉到水底去了。
  豈料將龐德所乘之船掀翻到水里的那員蜀將並未就此罷手,只見他縱身躍入濁流,游過激流旋渦,與龐德經過一番格鬥,又將這位赫赫有名的曹軍大將擒上岸來。
  戰鬥結束,關羽乘船返回岸上,等待那位勇士把龐德帶上來。此時全軍都已傳遍,生擒龐德的勇士,原來是蜀軍中水性最好的周倉。
  曹軍統帥於禁也被生俘帶到關羽面前。於禁不停地哀號,請求饒命。關羽看他可憐,笑著說道:“殺此豬狗,空污刀斧。且將他押到荊州大獄,等候發落。”
  龐德接著被帶了上來。
  他傲然而立,不肯下跪。關羽憐惜這條真漢子,勸他道:“你哥哥龐柔現在侍奉漢中王。我可為你作擔保,讓你也在蜀國謀個官職以度百年。不知意下如何?”
  龐德一聽,哈哈大笑,不屑地說道:“何人求你作保?你還是少管閒事吧!我只有魏王一個主君。過不多久,劉玄德必會像我這樣被綁到魏王面前去,那時你也會勸他吃魏祿,苟活於世嗎?”
  關羽怒喝道:“好啊。那就如你所願,不讓你帶來的那口棺材空著回去。跪下!”
  龐德默然跪下,引頸受刑。“咔嚓”一聲,他的脖子被一劍砍斷。
  大雨停後,洪水並未立刻退去。在龐德奮戰過的那座山頭上,後來出現了一座墳墓。據說那是關羽憐惜龐德的忠心,讓人建造的。
  關羽水淹七軍的同時,大洪水自然也淹到了樊城,城牆慢慢被浸塌。就算沒有這場洪水,曹軍被長期圍困於城中,也早已身心疲憊。他們抱怨蒼天,為何單單對樊城如此殘酷。城內曹軍士氣低迷,已完全喪失了鬥志。
  所幸關羽的圍城軍隊為避洪水,也一下子全部撤到了遠處高地上,攻防戰實際上已暫時休止。
  休戰期間,守城眾將聚在首領曹仁身邊一起商議。多數將領對曹仁進言道:“如此死守下去,只有餓死與失守兩條路。不如放棄樊城,夜裡乘隙坐船離開這裡,換個地方隱蔽起來才是上策。”
  曹仁也贊同這個建議,即令眾將開始做出逃準備。
  “膽小鬼!”滿寵聞言,不禁異常憤慨,“這場洪水乃連日大雨使山水暴漲所致,儘管氾濫成災,但只消等半個月,洪水必會自行退去。據說許昌一帶同樣遭遇水害,饑民暴亂,人心不穩,形勢日益惡化。關羽本該前往許昌平亂,現在聽之任之,不敢輕舉妄動,就是怕一旦分兵前去,立刻會遭受我們從樊城發起的追擊。”
  分析完形勢以後,滿寵又對曹仁說明了當前應該採取的對策:“將軍貴為魏王弟,一舉一動均對全軍造成很大影響。您應該堅守這座孤城。如果棄城而走,黃河以南之地,頃刻之間便會被荊州兵馬平定,這豈不正中關羽下懷?到得那時,將軍還有臉面去見魏王與國人嗎?”
  滿寵的一席話,讓曹仁如夢初醒。他向滿寵坦承自己原來的想法大錯特錯,一再感謝道:“若不是你及時提醒,我恐怕早已誤了大事。”
  為了徹底驅散城中瀰漫的失敗情緒,他立刻召集眾將訓示:“我深為自己的一時糊塗感到羞恥。身受國家宏恩,被委以一城守備,卻在危難之際萌生棄城而逃的念頭,我實在不勝慚愧,諸位現在也應與我同樣痛悔。如果從今以後再有人想要出城逃命,我定當如此懲罰。望各位切記!”
  曹仁說完拔出寶劍,將自己平日騎用的白馬一劈兩段。眾將看了無不為之變色,立即異口同聲地保證:“誓死與樊城共存亡。只要一息尚存,必為此城戰至最後!”
  滿寵說的果然不錯,從那天開始,洪水漸漸退了下去。城裡守軍又恢復了生氣,他們修繕城牆,重壘石壁,構築箭樓堡壘,增設弓弩石炮。士氣昂揚,求戰心切,只等蜀軍前來攻城。
  過了不到二十天,洪水全部退走。關羽擒於禁,殺龐德,把前來馳援曹操的七軍大半餵了魚鱉。一時間威震八方,名揚四海,連哭啼的孩子聽到他的名字,都嚇得趕緊收聲。
  適逢次子關興從荊州前來,關羽將戰況與眾將戰功一一寫成文書,交與關興,讓他作為使者到成都去面呈漢中王。
  Ⅴ·出師北伐
  一華佗刮骨
  敵我雙方似乎都沒注意到,就在人們都認為佔領樊城只是遲早的問題時,關羽軍中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蜀軍一舉粉碎了曹操派來馳援的七軍,同時兵臨樊城之下,似乎完全控制了城中曹軍的命運,但就在這只等最後一擊的時刻,關羽部隊以往那種勢如破竹的氣勢,不知何故卻顯出了鬆弛跡象。
  知道內中隱情的,只有關平及少數幾位關羽的幕僚。
  這天,關平和王甫等幾位將領又湊到一起,憂愁地竊竊私語。
  “無論如何,這是關乎全軍生死存亡的大事,絕不可等閒視之。”
  “看來還是從長計議,只能先回師荊州,待做好萬全準備,再捲土重來。”
  “真是進退兩難啊。”眾將正在嗟嘆,一名參謀急急忙忙地從內營跑上前來,大聲說道:“關羽大將軍有令:明日拂曉開始總攻,務必在一日之內佔領樊城,大將軍親自出馬。立即傳令各營,不得有誤。”
  “哎?大將軍要親自上陣,發動總攻?”
  眾將面面相覷,覺得此事非同小可,於是一同朝營中深處的一頂營帳走去。他們戰戰兢兢地向帳內問道:“將軍今天感覺如何?”
  關羽這時正坐在席子上,臉色蒼白,眼窩泛青,一副倦容,人也消瘦了許多,只有聲音仍像平時一樣洪亮。
  “噢,還可以。你們一同前來,可有何事?”
  “剛才接到出戰命令,得悉將軍要親自上陣。屬下以為,將軍病體未癒,如遇不測,非同小可,懇請將軍還是安心休養為好。”
  “哈哈!你們是在擔心我的箭傷?放心吧,這點小瘡豈能難倒我關羽?天下大事不可不顧,明天我非要帶兵上陣,不踏平樊城誓不收兵!”
  王甫向前跪倒在地說道:
  “看到將軍如此精神,屬下皆備感鼓舞。但古今英雄豪傑,無人能擊敗病痛。據這幾天觀察,將軍早晚食慾不佳,面容日顯憔悴,特別是聽到您睡眠時的痛苦喘息,可見將軍是在如何忍耐病痛。您是西蜀無以替代的重臣,為了從長計議,我等懇請將軍先暫時回荊州好好療養。萬一大將軍身體有所閃失,那就不是荊州一軍,而是整個西蜀的重大損失了。”
  “……”
  關羽默不作聲聽他說完,不慌不忙地坐直身子,止住王甫的話,“王甫啊王甫,你與關平他們無須浪費時間為我如此操心,武人的命數全賴蒼天操持,我的生命早已獻與西蜀。若世人得知我們未打下樊城便回師荊州,不僅關乎我的名聲,更有損於西蜀的國威。這點箭傷何足掛齒,你們每次上戰場,何人不是頂著箭雨搏殺?休再多言,都去按我的命令行事吧!”
  眾將無人再敢多說一字,全都默默退了下去,心中的憂慮卻有增無減。
  當天夜裡,關羽又發了一次高燒,病痛折磨了他整整一夜。左臂被龐德射傷處頻頻作痛,彷彿死鬼龐德心有不甘,還要讓那箭傷作祟。
  如此一來,原定的總攻自然取消了。
  王甫和關平心急如焚,派人四處尋訪名醫。
  就在此時,一位遊方郎中帶著一個童子泛舟而來。郎中名叫華佗,沛國譙郡人,這次他是從東吳來的。
  江防隊的一個將領帶著華佗來見關平。
  “這位雲遊大夫說他來自東吳。我見您最近到處尋訪大夫,便將此人帶來見您,或許可為將軍所用。”
  關平高興地先將大夫迎進自己帳內,恭敬地問道:“先生尊姓大名?”
  “在下名叫華佗,字元化。”
  “莫非就是為東吳大將周泰治傷的那位名醫?”
  “正是在下。關羽將軍乃我敬仰的天下義士,風聞他被毒箭所苦,故遠從東吳駕舟而來。”
  “家父為西蜀大將,先生是東吳醫生,為何要不遠千里而來?”
  “醫無國界,只為行仁。”
  “那就請您快給家父診治毒傷吧。”
  關平陪著華佗來到關羽帳中,關羽正與馬良下棋。他高燒持續不退,口乾舌燥,如鯁在喉,傷口疼得身體不時顫抖。他以堅強的毅力忍著疼痛,若無其事地擺子下棋,不願讓旁人看出自己的苦痛。
  “父親,東吳名醫遠道而來,請他為您看看箭傷可好?”
  “嗯,嗯,等一等。馬良,該我下了嗎?”
  關羽說著脫去上衣,一邊把受傷的左臂伸給華佗診視,另一隻手拿起棋子擺到棋盤上。
  “馬良,我這一子,下得可好?”
  “多謝將軍……這一子稍後不也是我馬良的口中食嗎?”
  二人全神貫注地下棋,看都不看華佗一眼。華佗轉到關羽身後,解開他的內衣袖口,仔細檢查他手臂上的傷口。
  只見傷口腫得像熟透的木瓜,看得侍立一旁的眾將瞠目結舌。華佗輕聲嘆了口氣,說道:“箭頭上塗了\'烏頭\'這種毒藥,劇毒已經深入骨髓,若再耽擱幾天,整條手臂就會廢掉。”
  聽了華佗此言,關羽才第一次抬起眼來,看著他問了一聲:“現在還有法子治好嗎?”
  華佗很有把握地回答道:“方法倒是有,只怕嚇著將軍。”
  “哈哈!大丈夫連死都不怕,難道會怕醫生用手捏弄兩下?請你給我好好治吧。”說著把手臂伸給華佗,便又低頭去研究棋盤上的對局。
  華佗取過藥囊,從中取出兩個鐵環。他將一個釘在帳中柱上,又把關羽的手臂穿進另一個環中,準備用繩子將關羽受傷的手臂綁起來。
  關羽不禁一臉詫異,看著自己的手臂問道:“華佗,你為何要如此綁我?”
  華佗答道:“我要用手術刀先割開肉,使臂骨露在外面,好將已染烏頭劇毒腐蝕的爛肉切掉,再將變色的骨頭刮淨。大凡以往受此手術的病人,沒有不疼得昏厥過去的。今日將軍肯定也會疼痛難當,為了保證刮骨時手臂不動,我只好請您暫時容我將其綁在環上。”
  “我不知你為何要綁手臂,原來只是怕它亂動。這種小事,何須綁住手臂?你且大膽地動手治吧。”關羽把手臂從鐵環中抽出,請華佗即刻動手術。
  創口一刀切開,放在下面的銀盆立刻淌滿了鮮血,華佗的雙手和手術刀也都沾滿了血漿。他切除爛肉,又用一把利刃“咯吱”、“咯吱”地去刮臂骨。關羽彷彿超然度外,依然緊盯著棋盤,看也不看他一眼。一旁的關平與侍從早已嚇得臉色蒼白,有的人甚至看不下去,轉身跑出了帳外。
  臂骨終於刮淨,華佗用酒清洗完創口,又用線縫好。此時眾人才看見,華佗的頭上已經滿是汗水。
  二建業會議
  做完手術退下以後,第二天華佗來探視關羽的傷情。
  “將軍,昨天夜裡情況如何?”
  “啊,昨天晚上睡得很香。今天早上醒來,已經不覺得疼了,先生真是天下最高明的醫生啊。”
  “哪裡,哪裡。我行醫至今,醫治過多少患者,還從未遇到過將軍這樣的病人,您真是天下最抗疼的患者啊。”
  “哈哈哈!最高明的醫生為最抗疼的患者醫治,病根肯定除得乾乾淨淨。請問今後應該如何保養?”
  “千萬不可發怒,發怒乃是最大的禁忌。”
  “非常感謝!我一定做到。”
  關羽為表謝意,以百金贈華佗,但華佗堅辭不收。
  “大醫醫國,仁醫醫人。華佗因無醫國的神術,故一心要為義士醫治身體。我遠道而來,並非為了金錢。”
  華佗說完,又乘上小船,飄然而去。
  卻說這段時期,許都、鄴都兩府都籠罩在異常恐慌的陰影之中。
  快馬急報,接著又是快馬急報,每次送來的都是曹軍在樊城打敗仗的戰報:七軍被殲,龐德受死,於禁投降……消息走漏後,從上到下一片嘩然,甚至有人懼怕關羽率軍攻進城來,已經準備逃難離開。
  魏王宮中這一天也為此事召開廷議,不少朝臣被關羽嚇破了膽,廷議一開始便建議遷都。
  司馬懿挺身而出,據理堅決駁斥了這種論調。他說道:“此次大敗,並非魏軍兵弱,只是關羽借助了洪水的威力。現在東吳的孫權絕不願意看到關羽勢力如此擴張,如果現在去說服東吳突襲關羽後方,孫權肯定會同意。”
  丞相府主簿蔣濟也支持司馬懿的主張,他哭訴道:“我與於禁是三十年的老友,未曾想在此危難時刻,他竟連龐德還不如。現在仲達提出的策略確是金玉良言,請魏王盡快派使節到東吳去說服孫權,請其助一臂之力,洗雪此次奇恥大辱。”
  曹操也考慮了司馬懿的策略,認為只派一個普通說客,可能無法說動東吳,只有曹軍率先採取迎難而上的實際行動,才能說動東吳相助。
  主意已定,曹操挑選徐晃為大將,撥兵五萬,命他率軍急速挺進陽陵坡,只等東吳一答應從背後策應,就立即對關羽的軍隊發起進攻。
  於是徐晃領命率軍進駐陽陵坡,原地不動,蓄勢待發。
  魏王使節迅速來到東吳都城建業,他動用一切公開外交手段和私下拉攏策略,大造輿論,宣稱現在唯有東吳的態度,才能左右將來的天下局勢,曹軍現在只等東吳助一臂之力。
  建業城裡的廷議上,意見不一。對東吳來說,他們正處在必須做出抉擇的十字路口。儘管魏王使節說得天花亂墜,東吳卻已暗中探得曹操捉襟見肘的尷尬現狀,也早在考慮是否該趁此良機奪取江北的徐州,然而,曹操暗示的條件也確實誘人。
  “是應該攻打關羽,奪下荊州,還是應該拒絕曹操的要求,進而奪取徐州?”兩種意見針鋒相對,孫權一時也難以定奪。
  就在孫權猶豫不決之時,防守上游陸口的呂蒙突然回到建業,他說覺察到時局緊迫,特地回來獻上一計。
  孫權立刻召見他問道:“你有何妙計?”
  “現在我們應利用長江天險,先取荊州,再圖蜀魏,以此來拓展穩固的疆界。至於區區徐州,只要我們保有長江上游的險峻地勢,秣馬厲兵,養精蓄銳,是隨時都有機會奪取的。”
  對於具體作戰方法,呂蒙也信心十足地進行了陳述。
  呂蒙的話對東吳的策略產生了很大影響。他負責防守的陸口(漢口上游),是魏蜀吳三地利害交錯的重要地區。他身居陸口防衛司令要職,在東吳也算得上是頂級的足智多謀之士。
  “既然戰略方向已定,陸口的事情就由你全權處置,你可以根據情況隨機應變。”
  孫權的這個決定,意味著東吳這段時期的戰略方針和對魏策略也終於確定下來了。
  呂蒙馬上又乘快船趕回陸口,隨後立刻朝荊州方向派出密探,但緊接著卻意外發現,蜀軍其實早已有所準備。
  ——在沿岸每隔二三十里的要衝上,蜀軍都已建好烽火台,只要與東吳交界的邊境上稍有異動,警報很快就能通過“烽火傳遞”傳到荊州城內,支援機制機動靈活,防禦系統完備有序,蜀軍的防備可謂滴水不漏。
  關羽周密的用兵之道大出呂蒙意料。呂蒙得到烽火台的消息後,不禁咋舌:“萬事休矣!”從此裝病不起,悶在房中閉門不出,就連他的親信都以為他是痼疾復發。
  本該開始行動的陸口部隊按兵不動,呂蒙也病得閉門拒客——傳來的消息讓身在建業的孫權大為不安。
  “呂蒙為何偏偏在這個時候病了?”他焦急萬分,一見吳郡來的陸遜,便吩咐道:“你馬上到陸口去,看看呂蒙病情究竟如何。”
  陸遜領命後說道:“主君不必擔心,臣以為呂蒙恐怕是在裝病。”他其實已經看透了呂蒙的心病。
  陸遜一到陸口,呂蒙果真是在閉門養病,營地裡肅然無聲,官兵們無不顯得憂心忡忡。
  陸遜一見呂蒙,便笑嘻嘻地說道:“將軍,快起來吧。您的病,我馬上就能治好。”
  “陸遜,你可是來嘲弄我這個病人的?”
  “小生豈敢?此番是奉君命前來為將軍看病。我雖不才,但前幾天您在建業時,便已猜到將軍的心思。誰知後來您一回到這裡,不僅未按吳侯所望行事,反而突然病倒不起。想來,定是荊州的防禦情況與您預測的相反,方才使將軍如此一病不起的吧?”
  呂蒙聞言,立刻翻身爬了起來,又趕緊向四周望瞭望。
  “陸遜,小聲點,此話若讓帳外的人聽到就糟了。”
  “將軍放心,我已讓衛兵退了下去。荊州的關羽雖在樊城作戰,卻絲毫未放鬆對東吳的警戒,不僅加強了防守兵力,還在各處建造了烽火台。這就是您的病根,陸遜的診斷不知對否?”
  “嗯……足下洞察一切,說得一點不錯。”
  “既然診斷不錯,就請將軍對人說痼疾日趨嚴重,需跟我一起回建業去尋良醫。我此番本就裝成是來接病人的,將軍正好與我同歸建業。”
  “回建業以後卻待如何?”
  “將軍心里肯定明白,您是東吳首屈一指的大將,守在陸口邊界上對荊州虎視眈眈,關羽豈敢大意?只要您稱病引退,另派一個無名軍官前來接替並裝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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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9-11 18:06:35

副望而生畏的模樣,關羽定會忘乎所以,將這裡的兵力調往樊城——那時不正是東吳大舉進攻的好時機嗎?”
  三呂蒙與陸遜
  陸遜比呂蒙年輕十幾歲,當時只是吳郡的一個副職地方官,並無任何名望。但他年輕有為,才思敏捷,平素深得吳侯孫權賞識,呂蒙對他更為注重,十分看好他的未來。
  呂蒙與陸遜一同乘船回到建業,立刻面見孫權,詳細禀報了荊州的情況,並急忙解釋說裝病只是為了迷惑敵人,對引起主君憂心深表歉意。
  “請主君趁此機會委派別人去守陸口,如果我繼續留在那裡,關羽絕不會放鬆防禦。”
  “你裝病退職的計謀是不錯,但陸口是邊境重鎮,到底派何人接替你,方為穩妥?”
  “可派陸遜接任,臣以為他最為合適。”
  “陸遜?”孫權不禁面露難色,“從前周瑜曾言,陸口是東吳第一要衝,所以他挑魯肅為守備大將,魯肅之後又推薦你去接任。這次選的是第三代守將,應該找個才德謀略更有聲望的人來擔當吧?!”
  “臣推薦陸遜來接任,正是因為他兼備這些優點。陸遜只是在地位、名聲、年齡上欠缺一點,而名聲不大,反而是他的有利條件。如果派一個比陸遜更有名望的大將來接任,豈能騙得了關羽?”
  吳侯與呂蒙這次私下談話後不久,便越級提拔陸遜為偏將軍右都督,命他負責陸口防衛。聽到這一消息,比誰都吃驚的,是陸遜本人。
  “我年輕無才,實在不能接替呂蒙將軍而擔此重任。今後恐怕不能盡職,有辱使命,請大王還是另派資歷更深的將軍去接任吧。”
  陸遜再三推辭,孫權卻不聽,還送他一匹駿馬、兩匹錦緞,並為他設酒餞行,“趕快上任去吧。”
  如此一來,陸遜不得不去接替呂蒙到陸口任職。他一到陸口,即派人帶著書簡和禮物前往關羽營地,以到任新官之名向關羽致意。
  關羽當著使者的面哈哈大笑,他心想:呂蒙病倒,孫權竟派來個黃口小兒把守陸口。如此一來,以後荊州的防守就容易多了。他不停地笑著,心裡越想越高興。
  陸遜從回來的使者那裡得知當時的情景後,也同樣高興至極,“果不其然,太好了!”
  陸遜到任之後,故意不理軍務,只是暗中仔細觀察關羽的動靜。關羽在臂上的箭傷漸好之後,又開始專注於久攻不下的樊城,暗中把陸口方向的守軍分批調到樊城方面去了。
  “時機已到。”陸遜把關羽的動向立即報給了建業的孫權。
  孫權一得到情報,馬上命令呂蒙:“時機已經成熟,你即刻出發,與陸遜聯手攻取荊州。”
  孫權又特派自己的弟弟孫皎作為呂蒙的後陣副將,還選派韓當、蔣欽、朱然、潘璋、周泰、徐盛、丁奉等猛將參與這次行動。
  一夜之間,三万精兵乘上八十餘艘快船。船隊中的十艘偽裝成商船,提前半日,高揚船帆,逆流而上。十艘船上的將士都打扮成商人模樣,船面上堆滿各種貨物。
  第二天,東吳的假商船隊到了潯陽江北岸,雖然是風狂浪大的漆黑夜晚,但船帆還沒來得及放下,就被一隊蜀軍士兵發現了。
  “什麼人?哪裡來的船隻?”從船上下來的七個假商人立刻被蜀軍士兵帶到兵營裡去。
  這些士兵都是關羽的守備部隊。這裡的象山上建有烽火台,從這裡到荊州的幾百里陸路上,好多處山峰上都建有相同的烽火台,軍營就在像山腳下。
  七個假商人自然都是東吳的武將,面對仔細的盤問,他們鎮定自若地巧妙應答:“我等的確都是商人。就像長江里的魚兒隨著季節游上遊下一樣,我等也是每年從北方載貨南下,再將從南方買來的物資運回北方。今天本打算像往常那樣把船駛進對岸,卸下貨來後天好上市,可偏偏風向不對,江浪又如此洶湧,商船無法靠岸。待天亮風向一變,我等就會離開,還請各位發發慈悲,讓小人在這岸邊等到天亮。”
  他們不停地央求,又從船裡拿出南方的美酒珍饈送與營官,營官收到賄賂,態度立時溫和下來。
  “——這次權且網開一面。不過,此處是烽火台重地,不可久留,待天一亮,你們就趕緊將船駛到對岸去。”
  “是,是。小人明白……”七個人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其中一個說道:“我去把你們的好意告訴船上那些人去。”
  過不多時,他帶著十幾個船夫走下船來,每人手裡都提著酒壺和食物,又將這些酒食送與士兵們表示謝意。
  “既然你們如此真心,那我們就收下了。”
  營官率先打開酒壺喝了起來,不一會兒便有了幾分醉意,下屬的士兵也跟著醉得七倒八歪。為了給他們助興,船上下來的人還為他們唱起了拿手的異鄉民謠。
  酒興方酣之時,一個士兵忽然豎起耳朵,詫異地問道:“哎?那是什麼聲音?”
  “風聲吧?”
  “不對,這聲音好生奇怪。”
  他跑出營房朝烽火台上望去,奇怪的聲音就是從那里傳來的。
  “——啊,是敵人!”
  他剛叫出聲來,一隊騎兵已經把兵營包圍。這支吳軍突擊隊剛才已從背後爬上山去,佔領了烽火台。
  天色漸亮,只見八十餘艘軍船已經佈滿江面,被俘的蜀軍士兵全都看得目瞪口呆。
  呂蒙上岸以後,和藹地安撫這些俘虜:“你們不必驚慌害怕,吳軍不僅不殺你們,今後只要你們盡心竭力地立功,我呂蒙保證你們還有前途。”
  說完贈與金銀以示優待,又從中挑出幾個看上去真心降服的官兵,對他們說:“你們且去勸降下一個烽火台的守將,成功以後,我必提拔重用。”
  這個策略接連奏效,烽火台的守將一個個被勸降,呂蒙的大軍也一天天逼近荊州。蜀軍的“烽火傳遞”終於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吳軍不幾天已逼近荊州城下。
  呂蒙在此之前已經重金僱傭一批降兵,讓他們混進城裡,散佈謠言,擾亂蜀軍。
  又讓另一隊降兵來到荊州城下大喊:“快開門!出大事了!”
  城上守軍見是自己人,馬上開了城門,吳軍乘勢一擁而入,四處放火,頃刻之間,荊州城裡一片混亂。
  四斗笠
  荊州城如此不堪一擊,皆因關羽只顧將兵力投入樊城戰場,輕視後方防禦,在內政與后防上嚴重疏失所致。
  過分依賴烽火台自然是失敗的原因之一,但最大的失誤是他在守城職位上用人不當。留守荊州的潘濬本來就戰績平平,公安城的守將傅士仁也不過是個淺薄之人。
  之所以偏偏要讓此二人來守城,是因在出征樊城之前,他們都犯了錯誤。關羽為了嚴肅軍紀,將他們排除在進攻部隊之外,以此作為懲罰。作為一名武將來說,被留下來守城,是比受軍法懲處更不光彩的事。
  潘濬倘若是真正的男子漢,這種不光彩的事理應更加激勵他奮發向上,但他與傅士仁都對關羽的處置懷恨在心,認為跟著關羽將永無出頭之日。就在潘濬懈怠打理內政軍務之時,沒有烽火傳遞與任何其他徵兆,東吳大軍就如從天而降,突然攻打進來。如此看來,荊州失守可說是必然的。
  吳軍佔領荊州之後,孫權尚未進城,大街小巷就貼滿了告示:一、不得妄殺一人;
  二、不得妄取一物;
  三、不得造謠惑眾。
  凡違犯其一者,殺無赦。
  東吳大都督呂蒙
  荊州民眾因此全都歸順了吳軍。原在荊州的關羽家人,也按呂蒙的指示被客氣地轉移到另外的居處,受到吳軍的保護,且可自由活動。荊州民眾均交口稱讚呂蒙是個好官。
  呂蒙每天帶領五六名隨從,親自騎馬視察民情。一天,在視察途中忽然下起驟雨,雖然衣服被淋濕了,但呂蒙仍在巡視。就在這時,一個士兵從對面快步跑來,正將一頂老百姓的斗笠戴在自己的頭盔上。呂蒙用鞭子指著他喊道:“來人!把那名士兵抓起來!”
  兩名隨從立即催馬在雨中追上前去,將那名士兵綁了過來。呂蒙一看,此人原來是自己熟悉的同鄉。
  呂蒙冷冷地瞪著他說道:“我以前發過誓,絕不殺同鄉同姓之人,但那指的是私事而非公務。你遇到下雨便偷老百姓的斗笠,違犯了告示上的一條禁令。你雖是我的同鄉,我也不能徇私枉法,今天就要將你砍頭示眾。”
  那個士兵在雨中嚇得拼命磕頭求饒,“饒我一命吧。小人看那隻不過是一頂斗笠,才隨手拿來的。”
  呂蒙只是搖了搖頭,“不行,絕對不行。我知道你是隨手拿來的,也知道這不過是一頂斗笠,但我不能饒了你。因為既然是法,就必須嚴格執行。”
  那名士兵的首級最終還是與那頂斗笠一起被懸門示眾。百姓們聽說這件事後,都稱讚呂蒙大公無私。東吳三軍卻誠惶誠恐,連掉在路上的東西也不敢撿。
  不久,等候在江上的孫權率領眾將進城。他接見降將潘濬,允諾將其編入東吳軍中,又將關在牢裡的曹軍俘虜於禁放出來,卸下頭枷,對他說道:“你也來為東吳效力吧。”
  五荊州易主
  東吳最大的夙願得以實現。劉表死後,多年來他們夢寐以求的就是將荊州納入自己的版圖。孫權的喜悅和吳軍上下的歡欣鼓舞,不難想見。
  陸口的陸遜不久也來道賀。眾將聚集在孫權周圍,呂蒙在座中問陸遜道:“荊州城雖然已經佔領,但還不能說我們已經掌控了整個荊州。傅士仁部仍在公安地區,南郡還有糜芳的部隊在按兵不動,你對於征討他們有何良策?”
  陸遜尚未回答,旁邊一人便搶先站起來胸有成竹地說道:“此事無須張弓射箭。”
  眾人抬頭一看,原來是會稽餘姚人士虞翻。孫權聞言一笑,問他道:“虞翻,你有何妙計?且說與眾人聽聽。”
  虞翻略施一禮,答道:“那傅士仁與我自幼交厚,我去對他曉以利害,他必來歸降,公安定可不戰而勝。”
  “好!就派你前去勸降。”
  孫權立即撥出五百騎兵,下令隨同虞翻奔赴公安。虞翻對傅士仁的為人甚為清楚,深信此行必定成功。
  此時的傅士仁卻是每日戰戰兢兢,他加深城壕,緊閉城門,派出細作四處打探,猶如驚弓之鳥。
  一聽說友人虞翻率五百騎兵前來,他疑神疑鬼,躲在城裡不敢露面。虞翻只好走近城門,把一封信綁在箭上射進城去。
  “什麼?射進來一封信?快拿來,待我看看說的什麼。”
  傅士仁打開虞翻的信,反复仔細閱覽,找跳蚤般仔細揣摩每一個字,最後確實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之處。
  “是啊。將來關羽班師,仍會追究我上次所犯之錯,即使我死守到底,能夠將功抵過已是僥倖。如果關羽前來救援不及,我被吳軍如此包圍下去,豈不白白送了性命?虞翻所言,確實句句皆真心為我著想。”
  傅士仁主意既定,便跑出官衙,命士兵打開城門,將虞翻迎進城來。
  二人各敘舊情,寒暄過後,傅士仁拜託道:“今後一切就仰仗你了。”
  “我既來此,諸事且請放心。”
  虞翻帶傅士仁立刻趕回荊州。孫權對於不戰而勝當然非常高興,重賞虞翻之後,他又寬慰傅士仁道:“你既誠心來降,我對你定會與我的臣下一視同仁。回去後告訴你的部下,從今以後要誓死忠於東吳,公安的守將以後仍由你來擔任。”
  傅士仁謝恩以後,準備返回公安,呂蒙拉了拉吳侯的袖子說道:“主君打算就這麼放他回去?”
  “他已投降,難道還要殺了他?”
  “讓他徑直回到公安,豈不是不給他立功的機會?我看不如將此事讓他去做……”
  呂蒙湊近孫權耳邊小聲說了幾句,孫權急忙命侍臣把傅士仁追回來。
  傅士仁一回來,孫權便問道:“你與南郡的糜芳可是好友?畢竟昨日以前你二人還同為蜀軍將領。”
  “是的,有時也曾相互走動。”
  孫權隨即命令道:“你且利用友情去勸降糜芳。若能說動他,將其帶來歸降,糜芳我自會重用,對你我會額外重賞,不知意下如何?”
  “我馬上就到南郡去。”
  傅士仁匆忙離去,孫權回頭看著呂蒙,二人相視而笑。
  “這可是件難辦的差事。”
  傅士仁惴惴不安地去找老友虞翻商量,一見面就牢騷不斷地訴苦:“現在看來,當初聽你的話是大錯特錯。吳侯交付的使命,難以完成。勸降糜芳,是根本無法辦到的事。但若拒受吳侯此令,他會疑我有貳心,將我斬首,我豈不等於將公安白白奉送與他?想必你也知道,糜芳這員老將與其他蜀將大不一樣,劉玄德當年揭竿而起尚未得勢之時,他便追隨左右,直至今日。我這三寸不爛之舌,豈能說得動他!”
  虞翻笑他庸人自擾,拍拍他的肩膀說道:“何必如此灰心喪氣,須知此事對你的前途可謂至關重要。糜芳並非石佛,也是肉身。他們家本是荊州的大富商,只因對劉玄德乘勢起事有點興趣,才偶爾拿出閒錢,暗中資助他一些軍餉,糜竺、糜芳兄弟因此才得以進了劉玄德的帷帳——從他這段經歷來看,當此危局之下,自己處境如何,糜芳心里肯定一清二楚。若對付那種不顧名利之人,確實無計可施,但糜芳這等明白利害關係之人,反而容易說服……你且記住我的話,放心去勸降他吧。”
  “那該如何勸降他?”
  “可以如此如此……”
  虞翻說著在紙上寫下幾個字,傅士仁湊上前去一看,恍然大悟。
  “啊,原來如此!”他對虞翻佩服得五體投地,頓時變得信心十足。
  “事不宜遲,就此告辭。”說完,帶著十個衛士,策馬而去。
  傅士仁到了南郡,糜芳出城迎接老友。他先問傅士仁有無關羽音訊,又悲嘆荊州失守,憂傷得頻頻擦淚。
  “唉……其實,我今天正是為此事來與你商量的。”
  “商量軍機?”
  “不是。我也並非不懂忠義,但失去荊州,萬事已休。與其讓士兵送死,百姓受苦,不如從長計議。實不相瞞,我已經投降東吳了。”
  “啊?你投降了?”
  “我勸足下也收起蜀漢旗幟,與我一同去見孫權。吳侯年輕有為,十分賢明,將來必大有作為。”
  “傅士仁,看看你是在與誰說話!你難道不知我與漢中王多年的君臣關係?”
  “可是……”
  “住口!我受漢中王厚恩多年,絕不會在此危難之時背叛他。”
  就在二人爭執不下之時,一個部下匆匆來向糜芳報告,關羽從戰場上派來的使者到了。
  “讓他進來。”糜芳說道。
  使者走進帳來,解釋說由於情況緊迫,僅以口頭轉述關羽的命令。
  “因樊城地區發生大洪水,戰鬥進展順利,但兵糧極度缺乏,全軍疲憊不堪。特令南郡、公安兩地,緊急徵調糧米十萬石送往前線陣地,如有懈怠,將上報成都,嚴加懲處。”
  糜芳看了傅士仁一眼,他覺得關羽的要求根本無法辦到,且不說十萬石糧米籌集不到,就是有了糧米,荊州陷落以後,也無法運到前線去。
  “這可如何是好?”
  糜芳雙手掩面,一籌莫展。傅士仁已經變節,與他已無從商議。若違抗關羽的命令,更難測日後會為自己引來何等大禍。
  “啊!”
  忽然一聲慘叫,糜芳驚得跳了起來,只見血污四濺,使者已經倒在地上。原來突然拔劍殺掉使者的,竟然是傅士仁。此刻,他提著沾滿鮮血的利劍,正在向糜芳走來……
  糜芳嚇得臉色蒼白,終於失魂落魄地顫聲說道:“反叛也得有個分寸,你究竟為何要殺關羽的使者?”
  傅士仁臉色鐵青地說道:“當然是為了讓足下當機立斷,也是為了保住你我二人的性命。難道你還看不透關羽的用意?他用這種無法辦到的事來刁難你,為的就是將來以玩忽職守之名,把荊州陷落的罪名加在我們身上。糜芳,快快與我去見吳侯,難道你要留在這裡束手待斃?快,出城!”
  傅士仁收劍進鞘,拉起糜芳就走。其實這是虞翻教給他的計策,關羽的使者也是虞翻派人來假冒的,所謂關羽的命令更是無中生有。
  糜芳還是拿不定主意,他對傅士仁仍然有些懷疑。但就在此時,城外傳來震天動地的吶喊聲、鼓號聲,他驚得快步登上城牆一看,東吳大軍早已將南郡城鐵桶般地包圍起來了。
  “足下為何不願高高興興地活下去呢?”
  傅士仁挽著茫然若失的糜芳,硬把他拖出城外,由虞翻引薦給呂蒙,呂蒙讓他跟著自己,一同去見孫權。
  東吳特使把消息帶到了許都,特使問道:“吳軍已經攻入荊州,魏王為何不趁此機會討伐關羽?”
  曹操當然不想坐失大好良機,他其實一直在等待東吳態度明朗化。
  “現在正可出師!”他親率大軍來到洛陽以南,先期從洛陽出發的徐晃所率五萬人馬,也已經南下至陽陵坡與敵人對峙。
  軍使來到徐晃營地,傳達曹操的旨意:“魏王親征,意在將關羽之軍全殲,不日將再前進幾十里,特令徐晃部先以前鋒部隊攻擊敵人前沿陣地。”
  “領命。”徐晃立即命令徐商與呂建兩隊人馬,打著自己的大旗從正面進攻,他本人則率突襲部隊五百餘騎,沿著沔水迂迴到敵方的中樞偃城後面去。
  此時駐紮在偃城的是關羽之子關平,部下廖化負責把守四塚。兩地之間起伏的曠野上十二個寨壘連綿不斷,一方麵包圍樊城,一方面防備曹操的援軍。
  “陽陵坡敵軍已開始移動,打著徐晃的大旗。”
  偃城的士兵大聲向關平報告。關平說道:“既是徐晃親自前來出戰,我也值得去會他一會。”他命令各營部隊嚴陣以待,自己帶著三千精兵出到城外,利用有利地形擺開陣勢,鼓號齊鳴,搖旗吶喊起來。
  曹軍的大旗當然只是幌子,衝上來的其實是徐商和呂建,二將掄起槍來,大叫:“小崽子,今天你休想回去!”
  說著就從兩邊夾攻過來。
  關平毫不畏懼,他左追徐商,右劈呂建,打得他們慌忙回頭就跑。關平緊緊跟在後面,一口氣追了十幾里地。
  關平萬萬不曾料到,一彪騎兵此時突然旋風般地從側面衝出,為首的大將罵道:“關平,你還蒙在鼓裡?荊州已經落入吳侯孫權之手了!——你這個喪家小犬還在戰場上為誰亂竄?”
  這個人才是真正的徐晃。
  六鬢絲如雪
  “啊?荊州陷落了?”關平的氣勢霎時弱了下來。他撇下徐晃,催馬朝回急奔,腦子裡一片混亂,心裡忐忑不安地想:“荊州真的陷落了?不可能吧?”
  他剛跑到偃城附近,便遠遠看到城上黑煙瀰漫,火光之下,自己的士兵正在四處逃散。他問逃出的士兵城中有何變故,士兵們七嘴八舌地告訴他:“徐晃不知何時從後邊攻了上來,放火把城燒了。”
  “今天我中了徐晃的奸計,真是一敗塗地。”
  他頓足失聲大叫,但事態已經無法挽回,只好帶著兵馬朝四塚奔去。
  廖化將他迎進營中,急忙問道:“今天聽到不少傳言,說是荊州陷落,現在已被東吳占領。你想必也已聽說了吧?”
  關平拔出劍來,走到士兵當中,對著廖化與全軍大聲喝道:“這些都是謠言,是敵軍瓦解我們鬥志的陰謀。以後若再有人傳播這種謠言,立即處斬!”
  接連幾天,關平在營地加強防備,密切監視附近要衝與敵人的動靜。四塚面對沔水,背靠山谷深林,是一個鳥也難飛過去的險要之地,而要道上也均布有鹿砦。
  “據斥侯所報,徐晃乘勝急進,現已來到對面那座山上。那座山光禿禿的,並不佔有地利。我們雖然力量單薄,但四塚的陣地堅固無比,必能堅守拒敵,今夜你我何不悄悄地去偷襲敵營?”
  關平失去偃城以後,一直急於報仇雪恨,此次他與廖化一起離開大本營去偷襲,帶去的士兵都是精銳中的精銳。
  他們先來到曠野中一座小山上的據點裡,這裡是蜀軍最前哨的部隊。這些據點呈橫向排列,十二個據點連成一線。
  這條防線絕不可被敵軍突破,否則後果極為可怕。因為只要有一個據點被突破,十二個據點的部隊就會立刻變得支離破碎。廖化跟從關平來到這裡,他也深知這些據點的重要性。
  “今天夜裡,我獨自領兵去攻那座禿山。你守著這條防線,要是看到敵人亂了,就聯合十二個據點一起圍攻,把他們四散的潰軍全部消滅。”
  囑咐完後,關平留下廖化,獨自帶兵去偷襲敵人佔據的那座禿山。
  豈料到了山上,只見旌旗飄揚,卻不見一個人影。
  “糟了!”關平知道中計了,正要退下山去,洞穴裡、岩石後、山背面突然傳來千軍萬馬的吶喊聲,那聲音排山倒海般從四處湧來。
  呂建、徐商一邊追趕一邊罵道:“小崽子,你父親只教會你逃跑了嗎?”
  關平逃下禿山,來到曠野上,發現曹軍越來越多,真有草木皆兵之感。
  廖化守衛的防線也擋不住這怒濤般的衝擊,頓時變得潰不成軍。回頭一看,四塚的營地上也躥起了熊熊火焰,把半邊天都燒得通紅。等他們氣喘吁籲地跑到沔水岸邊,徐晃早就騎在馬上等在那裡。
  “不可讓一名蜀軍渡過河去!”
  徐晃已經在河邊布下天羅地網,只待將蜀軍一舉殲滅。
  關平回天乏術,此次又是一敗塗地。他與廖化不得不朝著樊城飛奔,一見關羽,二人淚流滿面地說道:“我等無顏以對將軍。”
  “勝敗乃兵家常事。”關羽沒有責罵他們,但聽完關平報告荊州方面的消息後,他怒氣沖沖地訓斥道:“胡說!陸口守將乳臭未乾,我們又建好了烽火台,荊州守備可謂穩如泰山,你們為何也會聽信敵人的謠言?”
  曹操的主力和徐晃的前鋒進展神速,漫山遍野的幾十萬大軍朝著關羽陣地越逼越近。
  “看見了嗎?那就是徐晃。”
  關羽左臂的箭傷略有好轉,這是他傷愈以來,第一次重新拿起青龍偃月刀。關平勸諫道:“您還是不要跟徐晃交戰為好。”
  “你說什麼?”關羽說著一甩長髯,“徐晃乃是我的老友,我須得去告訴他——關羽未老!”
  兩軍對陣的這一天,關羽騎馬出陣,與徐晃相會。徐晃的背後,還跟著十幾位猛將。
  徐晃先在馬上施禮,然後開口說道:“一別數年,沒想到將軍的鬢髮已經白如雪了。想您壯年之時,徐晃承蒙將軍教誨,至今難忘。有幸再識尊顏,真是感慨無量,不勝高興。”
  “噢,是徐晃啊。你近來戰功赫赫,威名遠揚,我關羽也暗暗為你欣幸。但你為何要對我兒子關平如此狠毒?如果你尚未忘記當年的交情,就應該將這種功勞讓與別人,自己後退才對啊。”
  “不,將軍忘了嗎?當年您不是教導我要\'大義滅親\'嗎?各位將士聽著,誰能取來那顆白髮首級,想要多少賞賜就賞你多少!”
  他大吼一聲,馬蹄飛塵,舞動板斧,與背後的猛將一起朝關羽衝了過來。
  我還沒老!我還沒老!關羽一邊對自己喊著,一邊揮舞著青龍偃月刀,在電閃雷鳴般的圍攻中,戰了幾十回合。
  但是,箭傷看來並未痊癒,再加上病後的老邁身體虛弱,關羽明顯處於危境之中。關平為親情所驅,更看出關羽已經漸漸不支,於是立即鳴金收兵。
  幾乎在關平鳴金收兵的同時,久困籠中的樊城曹軍突然打開城門衝了出來。這些不顧死活的士兵迅即衝破了包圍圈,關羽的軍隊反而被逼得退到了襄江邊上。
  腹背受敵的頹勢造成了關羽軍隊的全面潰敗。入夜以後,關羽他們陸續向襄江上游逃去。一路上與遭遇的曹軍艱苦戰鬥,加速了這支弱旅的潰散。當呂常率部前來偷襲時,蜀軍更潰不成軍,溺江而死者不計其數。
  好容易渡江進入襄陽,回頭一望,殘兵敗將少之又少,真是慘不忍睹,關羽也禁不住悲慟不已。
  此時,關羽方才知道荊州陷落並非謠言。當聽說由於東吳大將呂蒙的安置,自己的族人妻小都還活著時,他仰天長嘆,慨然無語。
  曹軍沒過多久也渡江追至郊外,襄陽也已無法堅守。就在他們向公安轉移的途中,一個逃回來的武將告訴關羽,公安已被傅士仁送給了東吳,南郡的糜芳也被勸降,投奔了孫權。
  “啊!真是沒想到啊……”關羽咬牙切齒,怒氣沖天,瞪大眼睛看著一旁,忽然感到一陣眩暈,倒在了馬背上,原來是他手臂上的傷口裂開了。
  眾人將他抱下馬來,將傷口重新包紮好。關羽為自己的失算懊悔不已,在得知呂蒙的計策和烽火台守軍叛變的經過後,他用袖子遮住臉,老淚縱橫,泣不成聲:“我犯了大錯,中了豎子奸計,如今有何臉面回去面對哥哥?”
  此時,曹軍的曹仁已經殺出重圍,並於一夜之間轉守為攻。謀臣、司馬趙嚴進言道:“我們不應對關羽趕盡殺絕,不如留著他去給東吳製造麻煩。”
  曹仁於是盡量收攏殘兵,回到曹操大本營中來。
  曹操表彰了徐晃,為其記一級功勳,封平南將軍,命他鎮守襄陽。
  七麥城月落
  前進吧,吳軍已經佔領荊州;後退吧,滿山遍野都是曹操的軍隊。
  敗軍渺渺落長野,悲風陣陣催斷腸。
  部將趙累進言道:“大將軍,您可否給呂蒙寫一封信?以前他在陸口的時候,不是幾次寫信來,要與您結為生死之交,待時機一到,就共同討伐曹操嗎?不知他現在是否還有那種想法……”
  “只好試試看吧。”
  關羽此刻的心情,就像是在暗夜行路,迫切希望找到一線光亮。
  他終於提筆給呂蒙寫了一封信。
  使者拿著關羽的信來到荊州。呂蒙得知後,特地親往城外迎接,並轡齊行陪他進城。
  “我要宣布關羽將軍的使者來了,荊州的民眾大概都想知道那些從軍親屬的消息吧。”
  消息傳開後,使者頃刻間就被人群包圍了:有我兒子的消息嗎?我丈夫呢?我父親呢?我弟弟、我叔叔、我侄子……他們是活著還是死了?後來的情況怎麼樣……
  “各位回去吧,請回吧……”
  使者左勸右勸,好不容易才擠進城。
  呂蒙看完信後,說道:“我理解關將軍的意思,也未忘記以前的交情。但那畢竟只是私人的交情,而現在談的是國家的大事,兩者無法混淆,只好請你轉達我的問候,請他多保重吧。”
  說完設盛宴款待使者,贈與各種土產和金錢布匹,又客氣地把他送到城門口。
  見使者要回去了,荊州百姓又拿著早已寫好的家信和慰問品擁了上來,託付使者:“請把這個交給我兒子……”“這個請轉交我丈夫……”
  百姓還異口同聲說道:“呂蒙是個好官,我們比以前過得更好,生病的給藥,遭難的還給救濟,生活上一點也不用擔心,這些也請告訴我們的親人。”
  使者聽得無地自容,真想堵住耳朵趕緊逃走。
  當他回到蕭瑟曠野上的營地,把情況如實禀報關羽後,關羽長嘆一聲,說道:“唉,我畢竟不及呂蒙老謀深算。現在想來,他處心積慮,早就算計好瞭如何收服荊州百姓的人心。真是個可怕的人物……”說完以後,只見他眼中閃著淚光,好久也沒再說一句話。
  野地裡是不能長駐的,大雨一來,四處就會成為一片沼澤地。事到如今,只能破釜沉舟,向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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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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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羽下令,明日拔營出發。但天亮後一看,大半士兵已經逃得不見踪影,留下的士兵寥寥無幾,而出使荊州的將領後悔莫及地嘆道:“唉,全完了。早知如此,我就不該把荊州百姓的那些信件物品帶來,更不應該傳話給那些士兵聽。”剩下的士兵毫無鬥志,也是一臉鄉愁。
  “想走的就都走吧,就算只剩下我一人,我也要殺進荊州城去。”關羽義無反顧地繼續前進。
  他全然不知,東吳的蔣欽、周泰二將,正埋伏在途中的險道上等著他。關羽戰到河邊,又打到平原,直至天黑還在山地上與吳軍搏殺——就在此時,東吳的徐盛又擂起戰鼓,霎時伏兵從四面八方蜂擁而來。
  “百萬敵軍又奈我何!”
  如果能保持平日的沉著鎮定,關羽必定是所向披靡。但在這月光如洗的狹窄山谷裡,迴聲不絕的聲聲呼喊,卻使他感到力不從心。
  淒風不停地送來呼喚親人的聲音:有母親呼喚兒子的,兒子呼喚父親的,也有妻子呼喚丈夫的,還有親人之間對喊的……關羽的士兵紛紛打起白旗,朝荊州方向跑去。
  “唉,這也是呂蒙的離間計吧。”關羽愴然佇立在淒涼的月光下。
  群鳥一去難回首,飛瀑直下不回流。士兵一旦思鄉膽怯,喪失鬥志,開始逃亡,任何名將都無法阻止他們的腳步,無法使他們重新聚集到軍旗下。關羽只能束手無策地看著士兵紛紛逃走。
  “萬事休矣。”關羽一動不動地站著,像一尊冰冷的石像。剩下的官兵不過四五百人,但關平和廖化堅信總能找到一條活路,他們集結僅存的力量,突破敵人的包圍,終於殺開了一條血路。
  “還是先到麥城去落落腳,然後再作打算。”他們保護著關羽朝山下飛奔而去。
  麥城並不太遠,那是一座徒有其名的先秦古城,如今只剩下一片無人居住的殘垣斷壁。
  到了麥城,廖化振作起精神,鼓舞士氣道:“現在只要我們五百壯士精誠團結,也並非不能將這裡變成銅牆鐵壁。”
  關平緊接著豪邁地說道:“說得對。貪生怕死的已經離去,留下來的將士都是久經考驗、以一當百的大丈夫,兵力多少並不是問題。”
  話雖如此,但關平和廖化心裡都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他們又對關羽進言:“這裡離上庸不遠,上庸城裡有蜀將劉封、孟達把守,向他們求救,將那裡的蜀軍調來,調整鞏固力量,必可擊潰曹軍,再奪回荊州。”
  “看來也只能如此了。”
  關羽說完登上箭樓,向古城外望去。令他吃驚的是,滿山遍野都是東吳的軍旗與士兵,而東吳對麥城形成的鐵壁合圍恐怕連螞蟻也難爬得出去。吳軍隊列整齊,士氣高昂,連戰馬的叫聲都格外響亮。
  關羽回過頭來問道:“谁愿突出重圍去上庸求援?一出去可能就是死路一條。”
  廖化應聲答道:“我願去當使者。若沖不出去戰死在城外,請馬上另派使者去。”
  當天夜裡,廖化把關羽的一封信縫進衣服裡,揮別眾人,悄悄潛出了古城。
  黑夜裡立刻傳來了金鼓和刀劍的聲響,原來東吳大將丁奉的部下發現廖化後,立即追趕上來。關平立即也率一隊人馬出城與吳軍廝殺,終於掩護廖化突破了重圍。
  廖化歷盡千辛萬苦,到達上庸時已變得與乞丐無異。他一進城便立即去見劉封,連端上來的水都顧不上喝,就迫不及待地把情況如實告訴了對方:“關將軍現在身陷麥城,進退維谷。如不及時救援,他只有死路一條。事不宜遲,請立即發兵。”
  劉封點點頭,但隨即轉念一想,說道:“且待我先去與孟達商量一下。”
  他讓廖化在此等候,並馬上另派人去找孟達來。
  不多時,孟達來到另一間屋子,劉封也跟著走了進去,二人關起房門秘密商議起來——如今上庸各地小仗不斷,所屬各部都已分別派出。若再分出城內守兵遠道增援,劉封與孟達均不情願。
  孟達一臉難色地對劉封說道:“我們無力解關羽麥城之圍,只能拒絕他了。誰都清楚,荊州九郡現在至少有四十萬吳軍,江漢地區曹操也集中了四五十萬曹軍——往那裡派兩三千援軍又有何用?若將兵力都派去麥城,反而會使上庸自身難保。”
  孟達所言也是實情,但劉封卻頗感為難,因為關羽是他的叔父。
  孟達看透了他的心思,接著說道:“你本是劉家養子,原來可以當上世子,都是因為關羽從中作梗,才使你落到如今這般地步。當初漢中王就此事問孔明,但孔明是個聰明人,他說這是您的家事,應該去找關羽、張飛商量,自己委婉地避而不答。漢中王又去問關羽,關羽卻說:\'若按古今定法,庶子皆不可立為世子,何況劉封是養子!賜他一座山城足矣。\'關羽所言豈非將你看得一文不值?”
  “可是,若現在對關羽見死不救,勢必會遭到世人誹謗非議。”
  “何人會責怪你未做這種徒勞無功之事?”
  劉封終於拿定主意,拒絕了廖化的請求。廖化驚得跪倒在地,磕頭痛哭道:“如若不發援兵,關將軍在麥城必死無疑。您真能見死不救嗎?”
  “一杯之水,焉能救得一車薪火?”劉封說完,走進後堂再也沒有出來。
  廖化又來求見孟達,孟達卻稱病不見。廖化氣憤至極,只好離開上庸,邊罵邊朝成都策馬飛奔而去。他知道,雖然山高水遠,但要救關羽,現在只有直接求助於漢中王了。
  麥城的情況一日不如一日,關羽、關平與五百將士無不引頸以待,天天盼著廖化回來,盼著看到援軍的旌旗。可是他們看到的,只是偶爾掠過空中的幾隻候鳥。
  糧盡心死,人馬疲憊,墳場般的古城裡,只有野草還充滿了生氣。
  關羽閉目坐在一間昏暗的屋子裡。趙累上前叩問道:“此城危在旦夕,將軍以為怎麼辦才好?”
  關羽只說了一句話:“堅守到最後。”
  此時,聽到有人敲城門。來人乃是東吳督軍參謀,諸葛亮的哥哥——諸葛瑾。
  “關將軍,久違了。”
  諸葛瑾面見關羽,轉達吳侯孫權的招降之意:“古語道,識時務者為俊傑。如今大勢已定。荊州九郡之內,將軍只剩下麥城一地。現在四周皆吳軍,您內無糧草,外無援兵,守節又有何用?現在主人吳侯命我前來,誠懇邀請將軍,與我同去共享榮華富貴,不知將軍可願隨我去投東吳?”
  關羽聳了聳肩,苦笑道:“可惜吳侯無知人之明,我不是甜言蜜語能說動的懦夫。雖說如今已山窮水盡,但我關羽是武門之珠,即使珠碎,也不會失去潔白光澤。你可回去告訴孫權,關羽改日出城與他決一死戰。”
  “將軍何以如此至死不悟?”
  “住嘴!”
  隨著一聲大喝,關平從旁跳了出來,拔劍就向諸葛瑾衝去。關羽呵斥一聲,按住了他的手臂:“且慢,此人乃孔明的哥哥,且看在孔明面上,放了他吧。”
  關羽命人把諸葛瑾趕出城後,又默默地閉上了眼睛。
  八蜀山遠矣
  孔明的哥哥諸葛瑾總是左右為難,總是擔當難以完成的使命。
  他溫厚博識、頗有見地,只因弟弟孔明才智超群,蓋過了他的名聲,才使他往往容易被人忘記。
  雖然他侍奉吳侯,弟弟孔明在蜀為相,但吳侯及其手下將士對他的忠誠毫不懷疑,僅此一點,便足以說明他是多麼正直守節之人。
  吳侯派給他的使命,不是對蜀施行外交分化,便是對關羽拉攏策反,每一項任務皆間接與手足為敵,這使他一直處於尷尬痛苦的境地。
  前次出使荊州鎩羽而歸,此次又讓他到麥城去勸降關羽,誰知他心中的難言滋味啊。他早就知道:“關羽年輕時就在桃園與劉玄德結拜為兄弟,就連弟弟孔明,他也一貫不大尊敬。看來不管誘以何種甜言蜜語、高官厚祿,他也不會變節投降東吳。”
  雖然明知是徒勞,他仍然心存一線希望:“麥城的命運已無任何懸念。無糧,無兵,更無後援。關羽是個重情義的人,或許他會為了那食不果腹的五百名部下而投降。”
  但這只是諸葛瑾自己的一廂情願。面對大義凜然的關羽,他不禁為自己甘當使者前去勸降而感到羞恥。儘管他好話說盡,關羽只是付之一笑,最後關羽的養子關平拔劍怒喝,他只能惶惶然被趕出城來。
  “可惜啊,關羽實在太可惜了!”
  儘管被關平羞辱以後趕了出來,他還是深深地為關羽感到惋惜。
  吳侯孫權正在整裝待發的陣營中翹首以待,一見諸葛瑾回來,立刻問道:“你勸得如何?”
  “關羽聽都不聽。”諸葛瑾如實禀報,並感慨地說道,“關羽心如鐵石,別說對他曉以一般利害只是徒勞,就是將主公的好意告知,也只會招來他一通嘲笑。”
  一旁的呂範聽完之後,抬頭望著孫權說道:“且讓我來卜他一卦。”
  呂範已經看透主公孫權的心意。孫權越是聽到關羽對蜀主無比忠貞,就越是不想殺他,反而更想用盡一切手段將他招入自己的帳下。
  “嗯,好吧,你就蔔一卦看看吧。”
  呂範遵命退下,立即換上白衣,進入祭壇所在的房內。他在伏羲神農牌位前伏身祈禱了一刻,占卜三次,卜得了地水師卦。
  他再次入帳,將卜得的卦呈上時,已經入夜,孫權與呂蒙正在下棋。呂蒙自得地說道:“此卦卜得甚準,昭示敵人即將遠奔。這與我猜想的完全相同,或許關羽正在考慮如何從麥城出逃。他肯定不會走大路,一定是想趁天黑進行突圍,然後從城北險峻狹窄的山路上逃走。”
  孫權聽完兩手一拍,立即下令:“好!派兵埋伏在小山路上,定要將他活捉!”
  呂蒙在一旁只是對著棋盤,說道: “來呀,把這盤棋下完吧,該主君您下子了。”
  呂蒙隔著棋盤催孫權下子,孫權的心卻早已不在棋盤上。
  “此時還有心下棋?別下了,現在還不向麥城的小山路上派兵?”
  呂蒙卻說道:“大王不用擔心。作戰計劃我已全部安排妥當,哪怕關羽有上天入地的本事,也絕對逃不出我們的包圍圈。”
  “如此說來,麥城後門和後山方面你都已派好伏兵?”
  “當然。大王,下一步又該您下了。”
  呂蒙說著,指了指棋盤。孫權懸著的心放了下來,拿起棋子朝棋盤上放了下去。忽然,呂蒙自言自語了幾句,隨即轉身對身後的衛兵吩咐道:“不對,北門前的兵太多了,快去把潘璋叫來。”
  潘璋立刻被叫來了。呂蒙一邊下棋一邊下令:“麥城北門我已派了三千人馬。你馬上前去指揮,在那裡只留下七八百名老弱兵士,讓其他的人都埋伏到西北面的山里去。”
  潘璋走後,呂蒙又對衛士說:“去把朱然叫來。”
  一見朱然,他又下令:“再增派四千騎兵,投入到麥城的東、南、西三個方向,以增加壓力。你自己另外帶一千騎兵,到城北的山地和小路上去巡邏。”
  擺完最後一子,呂蒙站起身來,高興地說道:“如何?此次還是我贏。就是主公您,也無法讓我呂蒙投降啊。”
  孫權雖然輸了棋,還是與呂蒙一起笑了起來。他在棋盤上雖然輸了,但天羅地網已經布下,破城只在頃刻之間,關羽也手到擒來,他感到心滿意足。
  卻說麥城之內,這兩天的情況實在慘不忍睹。
  五百士兵只剩下三百來人,傷員日增,逃兵不斷。一到夜晚,古城外的吳軍陣地上就會傳來荊州老鄉的喊聲:“邱三,出來吧!”“李四,李四,快跑啊!”
  這些喊聲對城內蜀軍的殺傷力與刀兵無異。
  關羽也已對眼前的一切無計可施,他對王甫和趙累絕望地說道:“大勢已去。回想起來,招致如此大敗,只能說是我關羽無能。不管廖化是否已死在路上,看來等待援軍到來已無望。”
  如此忠肝義膽的一代英豪,難道也覺得生路已絕?一想到這裡,王甫不禁泫然淚下,他力勸關羽道:“不,將軍,現在尚未到山窮水盡之時,我們還有活路。剛才聽說北門外敵軍不多,如果我們從那裡突出重圍,假道北山回到蜀地,難道會沒有機會再來找敵人報仇雪恨?請您率軍突圍,我王甫留此斷後,誓死堅守麥城直至最後一兵一卒,只望將軍早日回到蜀地。”
  城內糧草武器早已消耗殆盡,關羽終於揮淚告別王甫,給他留下一百多人,自己帶著不到二百人馬,趁著月黑風高,從麥城北門突然衝了出去。
  關平與趙累衝鋒在前,先將北門附近的吳兵擊潰,關羽主從二百騎隨即朝山中飛奔而去。
  只要越過麥城北面幾座山峰,就有通往蜀地的大路,只要到達那裡,便可跳出吳軍的包圍圈。
  “一定要衝過這幾座山。”
  “到達大路之前,遇到敵人的伏兵也不要糾纏,沖開他們繼續趕路。”
  將士們按照預定計劃保護關羽前進,初更時分,開始走上漆黑的山間小路。途中沒有遇到一個伏兵,路旁草木靜謐不動,毫無動靜。
  終於翻過一座山,又來到一座山前。這里三面環山,西側被水澤所圍,將士們猶如來到一尊巨大漆黑的茶壺裡。白水淙淙,山岩峨峨,遍地滾石草蔓,險些將關羽和關平的坐騎絆倒。
  忽然,前面水澤里亮起無數火光,左邊山上也有一片火炬在快速向下移動,回頭一看,右邊的山上和隊伍背後也出現了越來越近的火光,轉眼之間,四周的火光將天空照得一片通紅。
  “吳兵!”
  “中了埋伏!”
  說時遲那時快,吳軍的弓箭已如驟雨般射來。
  關羽早已做好準備,他在馬上提起青龍偃月刀,下令道:“關平,開道!”
  “父親,跟我來!”關平率先殺入敵陣,關羽催馬隨後緊跟上來。
  東吳大將朱然從旁衝上前來,大叫:“關將軍,不要走!”
  關羽朝他瞥了一眼,不敢戀戰,徑直衝了過去。朱然窮追不捨,舞槍挑戰,“以前從未聽說關將軍會背對敵人,今晚為何走得如此之快?”
  關羽調轉馬頭,大喝一聲:“你想用腦袋試我的刀鋒嗎?”
  青龍偃月刀“刷”的一聲朝後砍去,朱然伏身躲過一刀,使出渾身的力氣,又挺槍衝了上去。可惜他原本不是關羽的對手,才幾個回合,就被嚇得落荒而逃。
  關羽雖然自己下令不准追擊,但此時已成騎虎之勢,關平不知何時也不見了踪影,手下的兵士又被沖散了,他不由得追著朱然,漸漸來到山間的狹路上。
  此地叫做臨沮,小路九曲八彎,錯綜複雜,有時連樵夫也會在此迷路。
  忽然,四周山上的岩石轟然滾下,連關羽坐騎的馬腿幾乎都被埋住,環顧左右,七八個親隨已經全部被砸死在岩石下。
  “啊,莫非到了地獄?”關羽見勢不妙,急忙掉過馬頭要往回走,吳軍大將潘璋命手下向他投擲火炬,前後堵截,一步一步圍了上來,關羽進退兩難。只聽吳軍一起擊鼓鳴號,四周士兵放聲呼喊,那陣勢如同圍住了獸王一般。
  “父親!父親……”不知何處傳來了關平的聲音。關羽的心頓時亂了起來:我兒,你在哪裡?趙累,你們在哪裡?
  潘璋策馬上前一步,對關羽喊道:“關將軍啊,關將軍!我已取了趙累首級,你還要如此苦戰到何時?不如卸下盔甲,投靠東吳吧!”
  關羽一甩長髯,縱馬直逼上來,“匹夫!讓你領教領教真正的武魂!”
  說著,青龍偃月刀就朝他劈了下去。潘璋抵擋了不到十個回合,就向密林中逃去。就在關羽追進密林小道時,四周的大樹上突然投下許多鉤繩、套索,坐騎的馬腿也被繩索絆住。天數盡矣!關羽從鞍上摔了下來,潘璋的部下馬忠伸出釘耙、鋼叉把他緊緊按住,手下士兵一擁而上,將他五花大綁緊緊捆住。
  九不食草的馬
  卻說關平在尋找父親時,也被朱然、潘璋的手下活捉,他被綁住帶往吳侯孫權營地途中,還不停地淒然呼喚著父親關羽的名字。
  孫權得報,次日一早走出帳來,並命馬忠將關羽帶到面前,他欽佩地凝視著關羽說道:“我向來景仰將軍,甚至曾想迎娶令愛為兒媳,將軍那時為何要拒絕我的好意?”
  見關羽默不作聲,孫權繼續說道:“將軍一直自以為天下無敵,為何今天會被我軍俘虜?這豈非上天要你對東吳稱臣?”
  關羽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正色說道:“別做夢了!碧眼小兒,紫髯鼠輩,你聽著!劉皇叔與我於桃園結義,立志掃清天下逆賊。我身經百戰、歷經百難,做夢都不曾有過絲毫猜疑之念、背叛之心。今日中了你東吳的奸計,縱然命喪黃泉,桃園的誓言依然不變,我關羽的靈魂依然在九天之上,我的亡靈也絕不會放過你們這些東吳逆賊。不必白費口舌勸降,快將我的頭砍下來吧!”
  關羽說罷,再未開口。只見他昂首挺立,猶如一塊巨大的山岩。孫權環顧左右,低聲問道:“太可惜了!一代英雄啊!你們看如何是好?”
  主簿左咸急忙上前奏道:“不能留他活命!千萬留不得!以前曹操得到他以後,為了留住他,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還封他為漢壽亭侯。他煩惱的時候,曹操又送他十位美女,日夜相陪,只想討他歡喜。最後他還是沒有留下,反而斬殺了五個關隘的大將,又回到劉玄德身邊去了。這些事主君難道忘了嗎?”
  “……”
  “恕我直言,關羽對曹操都如此傲慢,難道會甘心留在東吳?曹操為他自討苦吃,後來悔恨不已。現在若不殺關羽,日後他定會成為東吳的大害。”
  “……”
  孫權抿著嘴唇,思忖良久,然後猛然走上前來,用前所未有的聲音大喊道:“來人!斬首!把關羽押出去斬首!”
  手下簇擁著將關羽押到陣營廣場,將其與關平並排在一起斬首,時值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十月。當天,麥城上空密佈著晚秋厚厚的烏雲,非雨非霧的煙靄籠罩在城外的山野上,讓人感覺冷颼颼的。
  “馬忠,關羽的坐騎就賞給你吧,你將來也要立下不亞於關羽的戰功。”
  關羽的愛馬就是世上聞名的赤兔馬。孫權將它賞給馬忠之後,又將關羽的青龍偃月刀賜給了潘璋。
  無論何人,都有一種仿效名將的心理,關羽雖是敵將,但不管是他的遺物中的一隻衣袖還是一根帶子,都成了東吳將士的偏愛之物,馬忠自然成了眾將最羨慕的人。
  可是四五天后,馬忠卻垂頭喪氣起來。
  “這樣下去如何得了?”
  原來,賜給他的那匹赤兔馬,從關羽被斬的那天起就不再吃草。雖然將它牽到秋陽下的野外,餵給它芳香的牧草,帶它到河邊去飲水,但它總是把頭扭開,始終悲哀地望著麥城的方向嘶叫不已。麥城本來還有一百多人在堅守,但王甫聽到關羽的死訊後,立即從箭樓上跳下自殺,號稱關羽左膀右臂的周倉,也憤而自刎。
  關羽死後,世上傳開了各種奇聞。他的勇武和品德向來受人景仰,百姓們惋惜他的離世,把他的事蹟口口相傳,加之傳言者杜撰的神秘色彩,經過街頭巷尾的傳誦,就產生了各種不可思議的傳說。
  荊州玉泉山上有位叫普淨的老和尚,據說他原是汜水關鎮國寺的長老,與關羽是年輕時就開始交往的摯友。
  卻說一個月白之夜,普淨和尚正在庵中獨自默坐,忽然聽見空中有人聲傳來:“普淨!普淨!”
  又清楚地聽到那聲音叫道:“還我頭來!還我頭來!”
  普淨仰頭一望,只見關羽的臉膛飄忽在雲彩之間,右邊是周倉,左邊有關平,還有其他將士跟隨在他後面。普淨大聲問道:“雲長,你在哪裡?”
  空中那懊喪的聲音答道:“我中了呂蒙奸計,已被吳侯殺害。和尚,幫我把頭找回來,讓我顯靈!”
  普淨起身走到庭外,朝著空中說道:“將軍,你為何還是執迷不悟?凡是你以前走過的山野裡,哪裡沒有對你含恨而死的累累白骨?桃園結義的事已經結束,現在你應該安心瞑目於九泉之下,快去!”說完用撣子對月一擊,關羽的影子立刻像霧一樣消散了。
  從此以後,無論是明月高懸還是大雨紛飛,玉泉山的鄉民經常會聽到敲擊庵門的聲音:“師父,乞請教誨。”
  鄉民們知是關羽未得安寧,商議之後,建起一座廟宇,專用來撫慰關羽的亡靈。
  還有怪事。吳侯孫權佔領荊州以後,設宴犒賞三軍將士,筵席上卻唯獨不見呂蒙,於是立刻派人傳話與呂蒙:“此次能夠得到荊州,多虧將軍足智多謀。慶功宴上少了將軍,眾人無不感覺寂寞。將軍若是不來,我是不會喝這杯酒的。”
  呂蒙聽了這句話,誠惶誠恐,立刻趕到筵席上來。孫權舉杯說道:“周瑜在赤壁破了曹操,但可惜英年早逝。魯肅雖胸懷安邦韜略,卻未能拿下荊州。這二位算得上是我這半生中遇到的傑出人才。如今呂蒙奪得荊州,又與我們在此一同歡宴共飲,我真是從未這樣高興過!你呂蒙超過了周瑜、魯肅,是我們東吳的英雄!”說完,將酒杯遞與呂蒙。
  誰知呂蒙接過酒杯后,突然猛地將杯子擲在地上,怒視著孫權,破口大罵道:“碧眼小兒,紫髯鼠賊,休要高興得太早!”
  在座眾將大驚,全都起身圍了上去,想要將他拖到別處去。但呂蒙使出驚人蠻力,將眾人甩開,不管不顧地從驚恐的眾人身上踩過,徑直走到孫權的上座坐下來,憤怒的眼中放著邪光,大聲吼道:“我縱橫沙場三十餘載,竟然一朝被你的奸計奪走性命。我的靈魂定要附在蜀軍身上,不滅東吳誓不罷休!你等可知我是何人?我乃漢壽亭侯關雲長!”
  孫權和眾人被他說得渾身發抖,全都跑出樓門,匆忙躲進另一座樓閣裡。過了很久,宴會廳裡燈燭熄滅,一片漆黑,呂蒙仍然沒有出來。眾人提著燈悄悄進去一看,只見呂蒙手抓自己的白髮,已經氣絕而亡。
  這也是當時街頭巷尾流傳的一個奇聞,當然,這與事實真相截然不同,但呂蒙在佔領荊州後不久便因病去世,卻是眾所周知的事實。
  十國葬
  呂蒙之死令吳侯涕泗滂沱,悲慟不已。他對呂蒙追賜爵位,厚禮安葬。又吩咐道:“把建業的呂霸叫來。”
  呂霸為呂蒙之子,幾天后就被張昭帶到了荊州。孫權看著這個可憐的孤兒,安慰道:“你就繼承你父親的職位吧。”
  此時,張昭問道:“關羽後來是如何安葬的?”
  “處斬之後就扔在那裡,首級大概鹽漬以後保存起來了。”
  “那就必須另想計策了。”
  “你是指喪儀?”
  “不,是指日後的防備。他與劉玄德、張飛在桃園結為生死之交,如果蜀主得知關羽被斬,定會舉全國之力來報此仇。以孔明之智、張飛之勇,加上馬超、黃忠、趙雲諸多猛將捨命攻來,東吳如何能夠防守得住?”
  “ ……”
  孫權不禁大驚失色,他確實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看到張昭對將來的局勢如此恐懼,他也不能不重新審慎考慮此事的嚴重性了。
  張昭進而說道:“對東吳來說,還有一個更值得憂慮的問題,那就是蜀主為了報關羽之仇,必定會不顧一時的利弊而向曹操靠攏。倘若蜀主將部分土地割與曹操,曹劉聯手南下攻吳,則東吳勢將被分割得四分五裂,失去立足之地,更無法再次稱霸長江。”
  “張昭,那我們該如何防患於未然?”
  “對於關羽屍首的處理,必須慎之又慎。我們只有把禍端轉嫁給曹操,就說殺關羽本是曹操的旨意。我有一計,可否派使者將關羽首級送與曹操?曹操當初曾送來書簡,要求東吳攻打關羽。對於關羽的首級,曹操一定會欣然接受,並對我們的做法大加讚賞。”
  “言之有理。”
  “而且,東吳還要不斷向天下散佈謠言,說關羽部是為曹軍所滅,多多稱頌曹軍的功績。這樣一來,劉玄德自然會將仇恨轉向曹操,東吳便能置身事外,伺機以取漁翁之利。”
  想得出如此外交妙計的,除了張昭之外,恐怕已無他人。孫權對這位老臣的謀略言聽計從,於是立刻選派使者,將關羽的首級送往曹操處。
  曹操此時也已凱旋,一聽說東吳使者獻來了關羽首級,他便說道:“關羽人頭落地,我總算活著等到了這一天。”
  他一邊回憶往事,一邊稱讚孫權的態度,和群臣一起召見使者,檢視關羽首級。
  諸臣之中有一人當堂大聲說道:“魏王啊魏王,您高興之餘,切不可將東吳送來的大禍也一起收下啊!”
  眾人紛紛側目望去,曹操問他此言何意。他毫不畏懼地斷言:“這是東吳毒辣的計謀,想將蜀之仇恨轉嫁給魏。大王收下關羽首級後,劉玄德必定不會與魏王善罷甘休,東吳的奸計便是等著魏蜀兩敗俱傷。”
  口出此言之人乃司馬懿。
  東吳的計謀終於未能騙過曹操,曹操手下自有明眼高人。司馬懿的話一針見血,徹底戳穿了東吳的詭計。
  曹操心中一驚,不禁讚歎司馬懿一語道破了東吳的天機,便問是否應將關羽首級原物奉還東吳。司馬懿又勸阻道:“不可。如若奉還首級,反顯得魏王器量狹小。我看不如姑且收下首級,先不露聲色地將使者打發回去,而後再作其他考慮。”
  幾天之後,東吳使者剛剛離開,曹操便下旨為關羽發喪。命洛陽城百日之內禁止奏鳴音樂,並用沉香木雕出關羽身體,與首級一起葬在洛陽南門外的山岡上。喪儀按王侯之禮舉行,由司馬懿親自主持。喪儀隊伍從洛陽街道上蜿蜒而過,只見大小百官全體送喪,配以儀仗數百騎,牛羊祀供,不計其數。在盛大的國葬儀式上,曹操奏請皇上追封關羽為“荊王”。
  東吳嫁禍於魏,魏原禍奉還,同時還向蜀賣了個大人情。
  曹魏、蜀地、東吳三方的爭鬥,已不限於屍山血海的戰場廝殺,虛虛實實、真真假假的聰明智慧被更多地運用在外交的縱橫捭闔與民心的爭奪上。與曹操、劉備揭竿而起的時代相比,如今的戰爭方式已迥然不同。各方都不再會為局部的勝利舉杯陶醉,在傾其國力奮力征戰扭轉乾坤的同時,另在外交上壓下了更大的賭注。三方鼎立的局面,已開始轉變為一對一或二對一的格局。武力征戰的同時,可發揮更多智慧的外交角力也在幕後上演,這兩種互為表裡的戰爭場面,正是這個時代精彩的看點。
  讓我們把時間稍微向前回溯——
  劉玄德此前已在成都將同宗劉瑁的未亡人吳氏收入后宮,立為新王妃。
  吳氏貞德賢惠,容貌美麗,為劉玄德生了兩個兒子。長子為劉永,字公壽;次子為劉理,字奉孝。
  就在這段時間前後,從荊州來人的嘴裡,傳出一件趣事:“聽說東吳的孫權為了拉攏關羽,想讓自己的嫡子迎娶關羽的女兒,特派使者前來提親。關羽回答說\'虎女安肯嫁犬子\',拒絕了孫權的請求。”
  此事過了很久才傳到孔明耳中。孔明直覺荊州將有變數,如果不派人去接替關羽,荊州恐有危險。
  當他去提醒劉玄德時,荊州戰事已起,早晚都有信使來報戰況。起初報的都是捷報,劉玄德聽得心下歡喜。直到十月的一天晚上,他正靠著桌子打瞌睡時,卻被王妃吳氏突然叫醒。他睜開眼睛,想起剛才做的夢,不禁毛
引言 使用道具
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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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成都鳴動
  月光掠過宮殿的屋簷,映照在劉玄德的膝蓋上。王妃發現燭光已滅,命侍女將其重新點燃。
  她走近劉玄德,問道:“大王怎麼了?”
  “沒什麼,我剛才還靠著桌子看書,可……”劉玄德喃喃自語地說道,馬上又像是想起了什麼,反問王妃,“你是否聽到我說什麼了?”
  “是啊,您是在叫呢。”王妃微笑著說。她正是聽到兩聲大叫,才急忙過來看個究竟。
  “是嗎?那就是說,我打盹的時候做夢了?”劉玄德這才像是從夢裡清醒過來,他對著燭光釋然一笑,召來兩個兒子,又與王妃談笑了一小會兒,然後才去就寢。
  豈料接近拂曉時分,他又做了一個與昨晚相同的夢。
  他夢見如墨的夜色中掛著一彎殘月,淒厲的寒風翻捲著烏雲,風雲之中傳來一聲呼喚,隨即便看到一個人影在床帳外伏了下來。
  劉玄德在夢中望著那人愕然叫道:“哎呀,這不是我的義弟嗎?二弟,深更半夜,你為何會到此處來?”
  那無疑是關羽的身影,卻與平時的關羽又不甚相像。他並未抬起頭來,只是一味沉痛地垂淚哭泣。許久,關羽才開口說道:“桃園結義之緣,如今已盡。請家兄速備兵馬,為弟弟報仇雪恨……”說罷,對劉玄德深深行了一禮,又如雲水般向屋外飄忽而去。
  “等一等,賢弟,等等我啊!”劉玄德在夢中邊喊邊追,一直追到前殿迴廊,只見天邊那彎殘月忽然像隕石一般朝著西山飛落下去。劉玄德驚得“啊”地叫了一聲,雙手掩面倒了下來。
  雖然醒來後知道那隻不過是做夢,但劉玄德確確實實是癱倒在了前殿的迴廊上。那天早晨,孔明提前來到軍師府,聽侍衛報告了此事後,即刻趕到漢中王的內殿裡。
  “主君臉色欠佳,是否昨晚睡得不好?”
  “噢,軍師來啦。”劉玄德似乎正等著他來,“其實,昨天夜裡我做了兩個相同的夢,正想去請你來為我解夢呢。”接著就將夢中情景仔細敘說了一遍。
  孔明笑道:“那不過是主君日夜想念遠方的關羽,才憂煩成疾,產生夢幻。今日還是移步秋園麗景之下,攜王妃、幼君賞玩一天才好。”
  孔明說完,很快便退了下去。
  來到中門廊,見太傅許靖臉色驚慌,匆匆趕來。孔明攔住他問道:“太傅,何事如此匆忙?”
  許靖開口便道:“荊州陷落了——是今天早晨快馬剛報來的。”
  “什麼?荊州被攻破了?”
  “快馬報稱關羽中了呂蒙的奸計,荊州已被吳軍佔領,如今關羽身困麥城。”
  “嗯,看來此事不是妄言。難怪近日觀察天象,每夜俱見荊州上空飄著一片兇雲,果然應在此事上。不過,此事還請太傅暫且不要禀報漢中王,我恐怕如此突然的兇報會傷及他的身體。”
  正說話間,廊角上出現了劉玄德的身影,他老遠便叫道:“軍師,不必多慮,我的身體還很健康。荊州陷落、關羽落難,我早有預感,心中已經做好了準備。”
  馬良與伊籍相繼趕來,分別報上的也是荊州陷落的噩耗。當天下午,遠從麥城而來的關羽部將廖化,經過一路乞討,也到了成都。
  廖化的到來,使荊州之事完全明朗,劉玄德的悲痛也隨即轉變為憤怒。
  廖化親口告訴他,駐守上庸的劉封與孟達,在自己去求援時,明知荊州城破、關羽落難,卻拒不出兵,對如此重大的事變,僅作壁上觀。
  “對我的義弟關羽豈能見死不救!劉封、孟達這兩個合該千刀萬剮的畜生,我定要對他們嚴懲不貸!”劉玄德下令三軍準備出征,要親自披掛上陣,同時派遣信使急召張飛:“局勢有變,即刻趕回。”
  孔明極力安撫他內心的悲痛與憤怒,“主公現在須以保持心緒平靜為要。臣親率軍隊前去,一定將被圍在麥城的關羽救出來。至於對劉封、孟達的處分,竊以為宜待日後再說。”
  張飛不幾天也已趕到,蜀中的兵馬陸續進入成都,三峽一帶局勢愈緊、戰雲日密。就在這兵馬待發之際,最後一位快馬信使帶來了令舉國悲慟的喪報。信使在蜀宮門外禀報:“某夜,關羽率軍突出麥城,疾馳回蜀,不料在臨沮之地,被吳將潘璋部下馬忠所擒。當日在吳軍營中,與其子關平同時被斬。義不屈節,父子歸神。”
  劉玄德聽到禀報,雖然在意料之中,仍忍不住愕然大叫:“啊,關羽真的已經離開人世了嗎?”
  悲慟之餘,昏厥倒地,此後三日,不吃不喝,也不接見臣子。只有孔明強行入內勸勉,見他像婦人般哀嘆不息,於是正色諫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雖然有桃園結義在先,但人的生離死別是無法約定的。若主公因此傷了身體,如何是好?”
  “軍師,不怕你見笑,我也深知不該像女子一樣哀嘆,卻仍然難耐人之常情。”
  “臣深知主公與關羽結義,手足情深,但您一味哀嘆,絲毫沒有雪恨之意,臣實在感到不可思議。”
  “我正是朝思暮想報仇雪恨,才不願見人,軍師為何反要怪我?如今我與東吳不共戴天,不報此仇,誓不罷休!”
  “主公若真有此雄心,現在便不該如婦道人家一般,每日以淚洗面。直至今天早晨,頻頻有快馬送來各方情報,只因您閉門不出,無法呈請御覽,眾臣為此皆感非常困擾。”
  “是我不該如此,今後定當勤於政務。”
  “據今晨的快馬速報,東吳已將關羽首級送與曹操,曹操按王侯禮儀為他舉行了國葬。”
  “東吳此舉用意何在?”
  “看來孫權因懼怕主公報仇,才想嫁禍於魏,企圖使吾將矛頭轉向魏。”
  “我豈會上孫權的當?如今必須盡快起兵討代,以慰關羽在天之靈。”
  “主公此舉不甚妥當。”
  “如何不妥當?你剛才還勸我不可像婦道人家一般,每日以淚洗面。現在何以又出此言,豈不自相矛盾?”
  “還需等待時機。關羽倘若尚未罹難,我們自應不惜犧牲,全力相救。如今再這樣做,則只能是徒勞無功。眼下須得按兵不動,以待時機,等到東吳和魏之間出現不和、爆發爭端之時,我們方可大舉出兵。時機成熟之前,深仇大恨只可暫且隱忍於心……”
  這一天,蜀地以漢中王的名義為關羽發喪,祭壇設在成都蜀宮南門之外。悲愴的隆冬,積雪皚皚,連喪旗輓聯都結上了冰。
  十二千古梨樹
  曹操終年馳騁疆場,早已忘記了自己的歲數。如今班師凱旋,榮耀非凡,閒暇逸樂,身上的各處病痛就逐漸顯現出來了。
  他今年已經六十五歲了,年事已高,病痛纏身實屬難免,但他自己卻不這樣認為,經常疑神疑鬼地說:“最近身體不太舒服,不知是不是關羽的亡靈在作祟。”
  有近臣勸他說:“現在的洛陽行宮,殿宇已經相當陳舊,自然就有不少怪異事物。有道是\'擇所而居,改換氣運\',大王何不另建一座新殿?”
  曹操有一個夙願,想建一座自己的“建始殿”,當時卻未尋覓到良工巧匠。提起此事,一位近侍便道:“洛陽有一個建築名匠,叫蘇越,此人的手藝肯定能讓大王滿意。”
  曹操於是命賈詡前往蘇越處傳令,蘇越接令之後,不日便將自己設計的圖紙經賈詡呈送上來。曹操一看設計圖,只見這座九間大殿宏偉壯觀,兩側還連著南樓和北樓,心中頗為滿意。
  但九間大殿所需棟樑如此之長,世上可否能找到?於是曹操將蘇越召來問道:“你設計的九間大殿甚好,但僅僅紙上畫得好是無法居住的,你可知從何處才能找到如此巨大的木材?”
  蘇越答道: “離洛陽三十里的躍龍潭旁有座祠堂,祠堂前有棵梨樹高十幾丈,為千古神樹。可否將它伐來用作棟樑?”
  “什麼?用梨樹做棟樑?這倒是聞所未聞,看來你能造出天下獨一無二的宮殿來。”
  曹操雖已年邁,好奇的童心卻依舊未改,他立刻派出大量人夫前去砍伐。誰知無論用斧頭還是用鋸子,都無法傷及那棵神樹分毫,數日之後,木材仍未運來。
  曹操聞言,心想必定是人夫聽信傳說,懼怕這祠堂前的神樹,所以想親臨現場,破除迷信。他立即吩咐備車,在數百騎的簇擁下來到躍龍潭旁。
  下車仰望,只見梨樹高聳入雲,根如百龍,盤繞於潭旁。
  曹操走近樹根,口中念念有詞:“普天之下,尚無妖神敢作怪於我。今日伐你,是要做我建始殿棟樑。你若真是精靈,當為此欣幸才是。”說罷拔出劍來,朝著梨樹樹幹揮去。
  頓時,圍觀的當地老翁和祠堂族長全都放聲大哭,梨樹葉子在哭聲中紛紛掉落,樹幹上也噴出了血紅的樹汁。
  曹操對工匠蘇越與眾人夫說道:“我已經動手在先,倘若樹精作祟,也只會對我曹操而來。你們無須害怕,只管放心砍樹吧!”說完立即上車,返回洛陽行宮。
  曹操進入宮門,剛從車上下來,臉色驟然大變。他感到身體不適,於是揮退諸臣,直接回到寢殿安歇。
  御醫為他診視以後,慌慌張張退了下來,邊配藥邊皺著眉頭說道:“何以燒得如此厲害!”
  寢殿的床帳裡不時傳出曹操因高燒而說出的胡話,每次侍臣聽到後趕忙進去探視,曹操都睜大眼睛緊張地四處張望,“梨樹怪神到何處去了?”
  侍臣回報並未見到什麼怪神,曹操根本不聽,只是不停地搖頭大喊:“胡說!我明明看到一個怪神,身穿白衣,自稱梨樹精,多次壓住我的胸口,你們快快去找!”
  到了第二天,曹操又說頭疼得厲害,仍像前晚一般,口口聲聲說看到了梨樹怪神。
  御醫用盡各種藥物,曹操的病痛卻有增無減。日復一日,他的臉就像壁畫的粉彩剝落下來一般,越發憔悴起來。
  一天早晨,曹操好不容易感覺好了一些,便與前來探望的華歆聊起天來。華歆竭力推薦道:“御醫千方百計都不見成效,我看不妨把住在金城的華佗召來,此人乃天下名醫。”
  曹操聽後不覺心動,說道:“我也早聞華佗的大名,他是沛國譙郡人,以前給東吳周泰治傷的就是此人吧?”
  “大王說得不錯。世間傳言沒有華佗治不好的病。對內臟重症患者,他先用麻沸散使其昏睡如假死之狀,然後用刀剖開腹部,將腑臟用藥洗過,再迅速放回原處,以線縫合傷口,二十天后,就可痊癒。”
  “怎麼?他治病都是要動刀切腹的嗎?”
  “大王不必擔心,聽說醫治時病人絲毫不覺疼痛。還聽人說,甘陵相的夫人懷孕六個月,忽然腹部絞痛,三天三夜不止。甘陵相請華佗來診斷。華佗把脈後嘆道:\'這是食物中毒,可惜一子已經胎死腹中。若不醫治,將危及母命。\'他立即調藥,交與病婦服下,果然打下一男胎,夫人也在七日之後痊癒了。”
  “他的醫術既然如此神奇,就快將他叫到宮裡來吧。”曹操的眼中閃出了希望的光芒。
  華歆立刻以魏王的名義派遣使者,讓他日夜兼程,將華佗從遙遠的金城請到洛陽來。
  華佗一到,當日便進殿為曹操診視,他慎重地查過眼瞼和脈搏後說道:“這肯定是風涎不出所致。”
  曹操點了點頭,“大概是吧。我有偏頭疼的老毛病,一旦發作起來,就會疼得幾天無法飲食。好不容易請到你這位名醫,不知能否為我除去這個病根?”
  “那就要……”華佗面露難色,沉思片刻後說道,“並非無法去掉病根,只是手術極為困難。由於病根在腦部深處,服藥很難奏效。只有先服麻沸散讓您昏睡,等您完全失去知覺以後,再剖開頭部,切除風涎的病根,那樣也許有八九分的把握。”
  “如果正巧碰上了那十之一二,卻又如何是好?”
  “恕我直言,那也只能說是命該如此。 ”
  曹操一聽勃然大怒,“大膽庸醫!難道將我的性命視同兒戲?”
  “哈哈哈!我華佗自然有把握。方才所說十之八九,只是表示謙虛。當初荊州的關羽臂中毒箭,日夜苦不堪言之時,我前去將他手臂切開,切除爛肉,刮骨取毒,終於痊癒。為何魏王對手術如此害怕?難道是懷疑我華佗的醫術不成?”
  “住嘴!手臂與腦袋豈能相提並論!原來你與關羽交情不淺。休想瞞我,你是要利用我生病的良機,為關羽報仇吧?來人,來人啊!把這個歹人抓起來,關進大牢!”
  曹操瘋狂地指著華佗叫罵,活像一個魔鬼。
  十三曹操殞滅
  好容易請到名醫,卻不願讓名醫治療。不僅如此,還懷疑華佗的診斷,將其打入大牢。凡此種種,不難看出曹操的命數已盡。
  卻說管大牢的吳押獄,頗為同情蒙受不白之冤的華佗,時常送他臥具與酒食,每當奉命拷問,也只是虛張聲勢,暗中卻加以庇護。
  華佗深感其恩,一天,乘著無人之際,含淚說道:“吳押獄,多謝你的盛情。此事若被上司知道,恐怕會連累你丟掉官職。華佗老朽,自知不久於人世,請你以後不要再照顧我了。”
  “哪裡,哪裡。先生如果真的有罪,吳某絕不會包庇。我以前在東吳時,就非常敬仰先生的高尚人格與神妙醫術,您千萬不要說什麼連累我。”
  “如此說來,你是出生在東吳?”
  “我出生在東吳,也姓吳。年輕時喜好醫學,也曾拜師學醫,終未能如願,這才當了獄吏。”
  “嗯,是嗎?華佗知恩圖報,願將藏在家中的秘傳醫書送與你。我死之後,請你盡學書中所傳授的內容,醫治救助世上的病人。”
  “啊?先生,您說的可是真的?”
  “我這就給家人寫信,你可持此信去我金城家中取得醫書,那書我從未給別人看過。”
  華佗寫好家信後交與吳押獄。偏偏此時傳出曹操病重,宮門內外和各個衙門戒備森嚴,吳押獄只好將華佗的信貼身藏了十多日。
  一日拂曉,突有七名軍士持劍來到獄中,命獄卒道:“魏王有令,把牢門打開!”
  華佗的牢門剛被打開,七名軍士一擁而入,隨即聽到了一聲慘叫。
  等吳押獄來看時,七名提著染血利刃的軍士正欲離開,他們回頭看了他一眼道:“吳押獄,我等奉魏王之命前來了結華佗。魏王每晚夢裡都被他攪得無法安睡,所以才下令將他斬殺。”說完便離開大獄,揚長而去。
  吳押獄當天便辭去獄吏之職,去金城華佗家中遞交書信,取到《青囊書》後回到鄉里。
  “我不做獄吏了。從今以後要研學治病救人之術,將來定要成為天下名醫。”他難得開懷暢飲,與妻子閒聊以後,當晚就睡在家裡。
  第二天早晨,他不經意朝院子裡看了一眼,見妻子正堆積落葉引火焚燒著什麼。吳押獄大吃一驚,他衝過去一邊把火踏滅,一邊大叫:“蠢婦!你這是為何?”但為時已晚,《青囊書》已與落葉一起燒成灰燼。
  面對氣急敗壞的丈夫,妻子如槁木死灰般地冷冷說道:“就算你真的成了天下名醫,不也難免會有一天因為行醫而被抓進大牢嗎?我已將這本禍書燒成了灰,你要罵便罵,我既為人妻,總不能眼看著丈夫死在大牢裡啊。”
  ——如此一來,華佗的《青囊書》就此失傳。
  曹操的病情也每況愈下,洛陽城正迎來寒風凜冽的嚴冬。
  初冬,一度傳出病危消息的曹操,進入十二月,病情似乎又好轉起來了。
  東吳的孫權特派使節前來慰問,帶來的書簡中自稱“臣孫權”,極盡獻媚之能事:“魏王若討蜀地,臣之軍隊可隨時攻入兩川,作為魏王軍隊一翼,克盡忠勤。”
  曹操在病榻上自言自語地嘲笑道:“乳臭未乾的孫權,想騙我去火中取栗。”
  眼見漢室久已衰微,一些位居侍中、尚書的人暗中謀劃,想在今年冬天擁戴曹操登上大魏皇帝之位,廢掉名存實亡的漢朝,他們自己也可藉此獲得更高的官位。
  對此進言,曹操簡單地答道:“我只想仿效周文王。”
  他不說自己想當皇帝,言外之意卻很清楚,即希望兒子即帝位,自己只要像歷朝的太上皇那樣受到尊崇就已心滿意足。
  又有一次,司馬懿私下來到他的床前,為將來的事進言道:“東吳特意派使節來,俯首稱臣。魏王何不趁此機會對孫權施恩加爵,以此來昭示天下? ”
  曹操點頭贊同:“好,多虧你想得周全。即刻傳令:封孫權為驃騎將軍、南昌侯,將印綬給他送去,再任命他當荊州牧。”
  當天夜裡,曹操做了個夢,夢到三匹馬將頭伸進一個槽裡爭食草料。到了早晨,他將此夢告訴賈詡,賈詡笑道:“吉夢才會夢見馬,如今老百姓夢見馬還要慶賀呢!”
  賈詡其實是想讓憂心忡忡的曹操高興一點,後世許多人牽強附會地說,這一夢正是不久後司馬氏取代曹氏一統天下的先兆。
  到了十二月中旬,曹操的病情再度惡化。雖然是一代梟雄,也難克病患。他日夜為夢魘所擾,痛苦的大喊連洛陽宮殿也為之震顫。據說每次夢裡,當年死在他手下的伏皇后、董貴妃及國舅董承一族都紛紛立於黑雲之中,染血的白旗滿天飛舞,雲中金鼓齊鳴,哄笑聲不絕。數万男女的笑聲令他震撼,但旋即一切又消失得無影無踪。
  “這都是妖魔作祟,可否廣招天下道士,令其祈福消災?”
  曹操對近侍的建議還以苦笑,“倘若是天命,縱然日費千金,也恐難買一日之壽。更何況英雄臨死,卻招道士作法,傳將開去,豈不是貽笑大方?不可,不可。”
  他揮退近侍,將所有重臣召到床前,囑託道:“我雖有四子,但均非俊才。我之所見,平日俱已曉諭你們。望你們體查我心,克盡忠節,如同侍奉我一樣來輔佐長子曹丕,共謀長久大計。”
  曹操鄭重地說完這番話,腦海中快速回想了自己這一生,隨即淚如雨下,在群臣的一片嗚咽聲中殞滅了——時為建安二十五年正月下旬,洛陽城正下著石塊大的冰雹。
  十四武祖
  曹操之死,令天下春色黯淡無光。人人心中都在重新反省“天命難違”的深刻含義,非但曹魏,蜀地、東吳兩地人們的心中也在沉思。
  “死後方知其偉大。”“他這般人物百年難遇,或許千年才得此一人。”“短處不少,長處亦多。如果沒有曹操,歷史恐將改寫。這個風雲人物,一代奸雄,他殞滅之後,世上頓時顯得寂寥而無生氣。”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洛陽人每逢聚首,必悼曹操之死,傳曹操逸事,評曹操業績,追思他生前的一切。
  “我是漢朝相國曹參的後裔。”——這是曹操生前親口所說,但事實卻大相徑庭。
  曹操的祖父曹騰為漢朝的中常侍,是一名宦官,當然不可能有子嗣——曹操的父親曹嵩其實是曹騰的養子。所以,曹操的家世,實在沒有任何顯赫之處。
  當年曹操與袁紹作戰,陳琳在為袁紹寫的檄文中,稱他為“姦閹遺醜”,可謂觸到了他的痛處。
  曹操少年時代負笈遊學洛陽,學成之後,放蕩任俠,後來終於當了宮門警吏,薪餉微薄,身穿生滿蝨子的舊官服,卻滿口狂言,難怪無人理會他。只有當時的許劭第一次見到他,便喝道:“子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也。”
  這句名言顯然點破了曹操的性格與日後的運勢,無怪乎曹操聽後對許劭說道:“正合吾意也。”當時這名俸祿微薄的弱冠小吏,無疑已在縱觀天下風雲,心中充滿了遠大抱負。
  綜合古書記載,他的風貌不如劉玄德肥胖,也不似孫權那樣身長腿短,而是屬於瘦高身型。《曹瞞傳》中對他有如下描寫:“太祖為人佻易無威重,好音樂,倡優在側。被服輕綃,身自配小鞶囊,以盛手巾細物……每與人談論,戲弄言誦,盡無所隱,及歡悅大笑,至以頭沒杯案中,餚膳皆沾污巾幘,其輕易如此。”
  由此可以大約想像他的日常生活。《英雄傳》中呂布被俘後與他的一段對話,可佐證他的瘦高身形:呂布被押至曹操面前,揶揄道:“公,何其瘦耶?”
  曹操回答:“撥亂反正。吾瘦,乃為國事也。”
  從曹操的回答中可以看出,他對自己的瘦削身形頗感自豪。
  曹操夜讀經典,晨詠詩賦,博覽群書,還為家鄉建立童學精舍。他府內設有書庫,蒐集古今兵書,自己也著書立說,絕非一介武夫。
  令人惋惜的是,他的奸雄本性到了晚年愈演愈烈,聽不進忠臣的善諫,終於擅稱魏王,進而覬覦漢朝帝位。他為了君臨群雄,多年標榜自己“尊朝救民”,而晚年所為,暴露出那不過是爭奪霸權的謊言。對他進諫的良臣,也多數命歸黃泉。
  中國北方從此進入曹丕時代。曹操死時,曹丕正在鄴都。出喪行列從洛陽到達鄴都時,他在城門外跪地迎接,號啕大哭。
  曹丕為曹操長子。
  他將父親靈柩迎到鄴都魏王宮後,無比悲傷、無比困惑。有著如此偉大的父親,面對如此龐大的產業,悲痛之餘,他感到徬徨無助。古書上有如下記載:魏宮之上憂雲閉,殿里香煙告晨臨。日夜相祭,哭聲大震。
  這篇記載並不誇張。
  陪侍左右的司馬孚規勸道:“世子,現在不是悲傷消沉的時候。”又憤然指斥左右人等:“你們身為重臣,為何不勉勵嗣君,早日提出治國安邦的良策,以安定民心? ”
  重臣們辯解道:“這些事不需您提醒。現在最重要的是必須先讓世子登上魏王之位,無奈朝廷詔命遲遲沒有下達。”
  兵部尚書陳矯從旁走出,厲聲喝道:“你們每逢大事總是優柔寡斷,實在令人焦急。國不可一日無主,現在魏王已薨,世子就在靈柩旁,縱然朝廷詔命晚到,我現在要請世子即位,誰敢不從?若有誰認為不可,執意阻攔,報上名來!”說罷拔出劍來,怒目而視。
  重臣們見狀瞠目結舌,不敢再言。
  就在此時,原來曹操的親信重臣華歆從許昌飛馬而至。華歆一來,諸人立刻變了臉色,心中猜疑:“不知又出了何事?”
  華歆先向曹操靈壇叩頭,再拜世子,而後對著滿堂諸臣罵道:“得知魏王薨去,百姓如失天日,悲慟哀哭,無心做事。諸位多年食國家俸祿,此時此刻卻毫無作為,你們究竟在猶豫什麼?為何不立刻擁立世子為王,制定政綱,向天下展示魏依然強盛?”
  重臣辯解說此事早已議論,只礙朝廷詔命不來,才暫且等待。
  華歆大笑道:“漢之朝廷已無良臣在朝,許都也已喪失處理政務的能力。你們束手等待詔命,何時才能等來?我直接趕到朝廷,面見天子,現已將詔命帶來。”說罷從懷中取出詔書,示與眾人。
  “跪下聽旨。”華歆高聲宣讀起來。
  詔書頌揚了魏王曹操的大功,命嗣子曹丕承襲王位,詔書日期為“建安二十五年春二月”。
  重臣們及其他文武官員聽得愁容一展。這份詔書當然不是出自漢帝本意,是華歆審時度勢,想趁機顯示自己能力,逼迫漢帝答應的此事。
  名分已正,即位儀式隨即舉行。
  曹丕登上魏王之位,接受百官朝賀,並昭示天下。
  此時,一騎快馬來報:“鄢陵侯曹彰親率十萬大軍,自長安開來。”
  曹丕聽報,不禁心中大疑:“弟弟為何來此?”
  尚未見到曹彰,曹丕已經懼怕起來。曹彰為曹操次子,是兄弟中最為勇武之人。曹丕猜測他是要來爭奪王位,心中立刻開始戰戰兢兢地思量對策。
  曹操共有四個兒子。他生前最疼愛的是三子曹植,但曹植生活過於奢華,生性像文人般柔弱。曹操雖然非常疼愛曹植,卻也說過曹植的性格不適合繼承王位的話。四子曹熊體弱多病,次子曹彰雖然勇猛,卻無經世之才,所以能夠託付後事的,只有長子曹丕。在曹操的眼裡,曹丕篤厚謙恭,雖然有些俗話說的“傻老大”的感覺,但若得良臣輔佐,將來或可光宗耀祖,重臣們也都了解曹操的這番遺願。
  為繼承王位,曹氏兄弟之間原本私下就在角力,各自的輔臣也在相互暗鬥。現在聽說兄弟中最暴躁的曹彰從長安帶了十萬大軍來,曹丕心里當然緊張了。
  諫議大夫賈逵安慰曹丕道:“魏王不必煩惱。曹彰的性格我非常了解,先讓我去探探他的本意。”說完急忙來到城外,迎接曹彰。
  曹彰一見賈逵,便問道:“先王的印璽現在何處?”
  賈逵正色答道:“家有長子,國有儲君,先王的印璽當然在該在之處。你突發此問,是何用意?”
  曹彰默然無語。
  來到宮門,賈逵又追問道:“今日你來此地,是為父王服喪,還是來爭王位?你是要當孝子,還是要當逆子?”
  曹彰生氣地說道:“我豈會有異心?今日來此,是為父親發喪的。”
  “既來發喪,何需帶十萬士兵進宮?請令他們全部退下。”
  曹彰於是隻身進入宮門,見到哥哥曹丕,兩人相擁大哭。
  漢朝自曹丕即位之日起改元,從建安二十五年春起改為延康元年。
  華歆因功升為相國,賈逵獲封太尉,王朗晉為御史大夫。文武百官盡皆褒賞,曹操喪事結束之日,特使於高陵墳墓前宣讀祭文——後來曹丕追封曹操為武帝。
  葬禮祭祀結束後,相國華歆來見曹丕:“鄢陵侯曹彰已將帶來的十萬大軍全部留下,隻身啟程返回長安,對他我們可不必擔心。但臨淄侯曹植、蕭懷侯曹熊均未參加先王葬禮,亦未對大王即位有任何賀詞。必須下令追究他們的罪責,大王對此不可不問。”
  曹丕依言發出旨令,分別派出使者,問罪兩個弟弟。
  赴曹熊處的使者不幾日便回來了,他含淚禀報:“蕭懷侯曹熊久病不起,收到問罪信後,當夜便自縊身亡!”
  曹丕頓時後悔不已,只得令人厚葬。過了幾天,赴曹植處的使者也回來了,他的報告令曹丕震怒不已。
  十五七步詩
  曹丕的震怒確實事出有因。
  從曹植處回來的使者如此報告:“我去參見的那天,如傳聞中那樣,臨淄侯曹植由丁儀、丁廙等寵臣陪著,似乎從前一日起便一直飲酒不止。依照常理,聽到我是攜魏王旨令的使者,臨淄侯本應漱口清席,躬身相迎,但他坐著不動,仍然飲酒不止。將我喚進去之後,縱容手下的丁儀指著我極盡辱罵:\'你不必多嘴。先王在世時,曾經公開言明要立吾主臨淄侯為世子,後被讒言小人所阻,尚未決斷,便已薨去。如今方才下喪,便前來問罪吾主,其心可知。曹丕難道是此等昏君?朝中上下竟無良臣?\'另一個家臣丁廙也火上加油:\'誰人不知我主臨淄侯聰明冠世,才學過人,下筆成章,即為珠玉。生來既備王者風範,與汝主曹丕天賦不同。你們這些廟堂之臣有眼無珠,難道連賢主昏君都分不清?\'態度蠻橫無理,絲毫不容我分辯。我只好傳完旨令,匆忙趕了回來。”
  曹丕聽得怒火中燒,終於不再顧忌兄弟之情。他命令許褚率三千精兵,立即殺到曹植所在的臨淄。
  “我們是王軍!”
  “奉旨擒逆,不准反抗!”
  許褚的將士們邊喊邊將城下守兵包圍殲滅,轉瞬之間已衝進曹植堂內,將正在喝酒的丁儀、丁廙與曹植全部綁上車,一起帶回了鄴都。
  曹丕滿面怒容,命令將曹植等人押至階下。曹丕瞪了他們一眼,命令許褚:“先從他們兩人開刀!”
  劍光閃處,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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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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儀、丁廙兩顆人頭落地,地上彷彿湧出了紅泉,欄杆也映射出紅光。
  眼見兩名家臣被斬,曹植在血泊中險些昏了過去。此時,曹丕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位老婦痛泣失聲地倒在他腳下。曹植抬起蒼白的臉一看,原來是他們幾兄弟的母親卞氏。
  “啊!母親!”曹植隨即爬了起來,像嬰兒乞憐似的把手伸向母親。老母滿眼含淚地看著他,大聲呵斥道:“植兒,父王的喪禮你為何不來參加?天下何曾有你這般不孝之人!”
  然後她緊緊抓住曹丕的衣裳哭求道: “丕兒,丕兒,且聽母親一言,這輩子我只求你這一次了。”她將曹丕強拉到偏殿,求他看在同胞之情的份兒上饒曹植一命。卞氏傷心落淚,老眼幾近失明。
  “母親,別哭了,我怎會殺自己的親弟弟?只不過是訓誡他一下罷了。”
  曹丕徑直走進內殿,連續幾天未來上朝。
  華歆私下前來探視,問安之後,就勢問道:“前幾天王太后可曾對您說過什麼?是否要魏王不殺曹植?”
  “相國從何處聽到這些話?”
  “不曾聽到,臣從不偷聽別人說話。王太后對您說的話何須偷聽?只是魏王的決心究竟如何,臣不得而知。”
  華歆接著說道:“令弟的才能被人傳得出神入化,絕非池中物。若不趁現在除掉他,將來必為大患。”
  “可是,我已經答應王太后了。”
  “答應什麼?”
  “答應絕不殺弟弟曹植……”
  “此事怎可輕易答應?”華歆滿臉惋惜地說道,“魏王不殺他,曹家的才華就全部顯露在曹植身上了。現在世人都說他出口成章,吐唾成珠。恕臣直言,這種輿論難道不是在貶低您這位兄長嗎?”
  “可是,那又有何辦法?”
  “為何沒有辦法?您看可否這樣……”華歆湊到曹丕耳邊,獻上自己的計謀。曹丕對弟弟天分的妒忌呼之欲出,佞臣的讒言切中了這位年輕君主的心病。
  華歆的主意是將曹植叫來,當場測試他的詩才,若回答不出,就以此為口實,治他死罪。若確如坊間所傳,對答如流,亦可以他整日耽於詩文,荒疏政事,貶其官爵,放逐遠地,此計可謂一舉兩得。
  “好吧,那就馬上派人將他叫來。”
  曹植依命誠惶誠恐地來到哥哥的堂內,曹丕冷冷地對他說道:“弟弟,不,曹植——按平日的家法,我們是兄弟;以國法而言,我與你是君臣,這一點你要牢記。”
  “是。”
  “先王生前喜好詩文,你經常賦詩討好,在兄弟中最受寵愛。那時兄弟們就私下議論,不知這些詩文是你曹植所作,還是另有近旁名家為你代筆?我對此亦有懷疑。今日就當堂考你,如你確有真才實學,便饒你一命;如若不然,就以你長年欺騙先王之罪,當堂問斬,不知你可有異議?”
  曹植一聽,緊鎖的眉頭立刻舒展開來,喜形於色地答道:“沒有異議。”
  曹丕用手指著懸在牆上的巨幅古畫,畫中兩頭牛正在格鬥,旁有蒼勁書法題詞贊曰:二牛斗牆下,一牛墜井死。
  他命曹植即賦鬥牛詩一首,詩中不得用畫上題詞中任意一字。曹植說道:“請借紙筆來。”
  當即賦詩一首,寫於紙上,交到哥哥曹丕手中。這首文采飛揚的鬥牛詩,果然未用畫上題詞中任何一字。
  曹丕與群臣皆對其才大為驚嘆。華歆慌忙從案下偷偷遞來一張紙,曹丕拿過來一看,立刻高聲說出第二道難題:“曹植,站起來!你在堂內且走七步。如七步之內無法作成一詩,你的頭便會在第八步落地!”
  曹植面向牆壁起步走去,一步、兩步、三步……邊走邊哀吟道:煮豆燃豆萁,
  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
  相煎何太急!
  聽了此詩,連曹丕也忍不住落下淚來,群臣亦皆啜泣不已。詩句表達了內心的悲痛,博得了眾人的同情。曹植因此撿回一命,即日被貶為安鄉侯,離開魏國王宮,影只形孤悄然而去。
  十六斬斷私情
  漢中王劉玄德到這年——建安二十五年春天,正好六十歲,比曹操小六歲。
  曹操的死訊很快傳到成都,劉玄德失去多年的好對手,心中落寞之感油然而生。回顧這位旗鼓相當的勁敵以及自己與他的歷次交戰,劉玄德定會想到壽終之日早晚會到來。
  “我也度過六十載人生了!”年邁則氣短——人的這一共性,或多或少也在不知不覺地影響著他的情緒。劉玄德躊躇滿志,一心想在有生之年實現滅吳亡魏的夙願。暮年已至,他顯得越來越焦急難耐。
  又風聞曹丕繼位為魏王,視漢廷為虛設,於是在成都宮中召集文武群臣,痛斥曹丕大逆不道,痛惜關羽不幸早亡。他問群臣:“我想先向東吳報關羽之仇,再討伐驕橫的曹魏,各位以為如何?”
  眾人紛紛眼中放光。如今蜀地恢復了元氣,兵馬也在加緊備戰,無人認為現在不能出戰。
  廖化進言道:“關羽被敵所殺,皆因我方劉封、孟達二人不救之過。討東吳之前,若不處置此二人,怎言復仇?”
  劉玄德點頭贊成,聲言自己從未忘記此事,當下便要將劉封、孟達召來問罪。
  孔明從旁諫道:“不可。如急召他們前來,必生異變。不如先升此二人為郡守,分調開去,以後再做處置。”孔明深知反叛之事多為此種彈壓而起,眾人對其遠見卓識甚為折服。
  當日議事之時,彭羕也在其中。他平日與孟達交往甚密,會後他匆匆出城,回到家裡,立刻給孟達寫了一封信:“君命危矣。關羽之事被再度提及。升職任命到達後,望小心提防。”寫完後將信交密使送去。
  不料密使走到南城門外,卻被巡夜的馬超的部下撞見,人信俱獲。
  馬超看了密信,大吃一驚,為慎重起見,決定親訪彭宅,探個究竟。
  彭羕自然尚蒙在鼓裡,他見馬超來訪,大為高興,“歡迎大將軍光臨!”說罷搬出酒來,留住馬超,豪飲直至深夜。席間被馬超套出話來,彭羕慷慨激昂,把心中打算和盤托出:“若上庸孟達揭竿而起,此事我彭羕穩操勝算,請將軍從成都給予內應。將軍這樣的大丈夫,想必不會甘心做蜀地碌碌無為的看門狗。”
  馬超次日便拿著彭羕的密信,將前夜之事奏明劉玄德。劉玄德立刻下令逮捕彭羕,將之投進大牢,並拷問其餘同黨。
  彭羕後悔莫及,從牢中給孔明寫悔過書,求他發發慈悲心,免己一死。劉玄德有點被彭羕的言詞打動,問孔明道:“軍師,你看如何處置?”
  孔明搖搖頭,冷冷地說道:“這些都是狂徒的癡語,怎能相信?生有反骨之人,即使一時感恩,日後依然叛心不變。”說完立即下令,當夜就把彭羕殺了。
  居於遠地的孟達得到彭羕被殺的消息,感到自身難保。部下申耽、申儀弟兄早已看出他有心反叛,也從旁勸他投降:“如今去投曹魏,曹丕定會重用將軍。”
  於是孟達瞞著同城的劉封,只帶了五六十騎連夜向曹魏逃去。
  天亮以後,劉封聽到孟達逃走的消息,一臉詫異,“他的部下俱在城內,昨天也無甚可疑之處,大概是去打獵也未可知。”
  左右部將舉出實證,劉封仍然漫不經心,不肯相信。
  就在此時,國境關卡快馬來報,有五十餘騎人馬衝破關門,向曹魏疾馳而去。劉封這才匆忙集合兵馬,親自去追,自然為時已晚,只能空手而歸。
  “為何孟達會忽然拋棄官位與軍隊,跑到曹魏去?”
  劉封不知孟達密謀反叛之事,只是對他叛逃百思不得其解。不久,成都信使帶來漢中王的緊急命令:“孟達反心昭然,你為何視若不見?命你立刻率領上庸、綿竹之兵,征討此不義之賊,務必取其首級!”
  這其實是孔明的計謀。劉玄德本來打算從成都派軍前去征討,但孔明覺得併非上策,最好的辦法是命劉封去追討孟達,因為不管勝敗與否,追討孟達之後必回成都,到時再做處理也不遲。
  卻說孟達投曹魏之後,被帶到曹丕面前接受訊問。曹丕從內心歡迎這位猛將前來投降,但心中仍存有疑慮。
  “劉玄德待你不薄,為何要來投誠?”
  孟達答道:“關羽全軍覆滅之時,我未去麥城救援,此事劉玄德必會徹底追究。成都已有消息傳來,劉玄德因我對關羽見死不救,要拿我問罪處斬。”
  襄陽方面送來急報,稱劉封領五萬多兵馬侵入邊境,四處燒殺,步步逼近。曹丕覺得此時正好可以試探孟達,於是對他說道:“襄陽有夏侯尚和徐晃把守,斷無差錯。你可先去襄陽助陣,待取來劉封首級以後,再為你加官晉爵。”隨即命他為散騎常侍、建武將軍,立即趕赴襄陽。
  孟達趕到襄陽時,劉封率人馬已來到城外八十里處。他修書一封,令軍使送往劉封陣地,囑其:“務求回函。”
  劉封收到信後拆來一看,只見上面通篇皆為假情假意的勸降文字:幾經考慮,我已成為魏臣。為將來榮華富貴之計,您亦不妨降魏。您與漢中王,雖為義父子,但您原是羅侯寇氏之子。劉氏之正統,已決定由漢中王之嗣子繼立。您不如儘速歸順魏,以圖振興羅侯寇氏之家業。
  劉封讀完,當場將信撕碎,怒聲罵道:“我與孟達以前確有交情,但今日他要拉我同做不忠不孝之惡人,那就絕無舊情可言!”說罷,斬下軍使首級,率兵直搗襄陽。
  但劉封的軍隊第一天與第二天皆敗北,孟達每次都率兵出戰,對自己的蜀軍舊部痛下殺手,毫不留情。
  加之襄陽城還有曹魏著名的勇將夏侯尚與徐晃,劉封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
  劉封的人馬連遭挫敗,在敵軍三將的圍攻下潰不成軍,待撤至上庸,發現那裡不知何時也已被魏軍佔領。
  正如孔明預料的那樣,劉封只帶著百餘騎殘兵,最後不得不逃往成都去了。
  聽到侍臣報告劉封大敗而歸,劉玄德下令:“不准他到堂上來,就讓他等在階下。”
  說罷,與孔明相對嘆息。
  他步履沉重地來到外堂,看了一眼伏在堂外階下的養子劉封,說道:“豎子,你還有何臉面回來見我?”
  劉封勉強抬起頭來,辯解道:“當時未救叔叔之難,實非本意。都是孟達執意拒絕,我被他煽動,才違背良心,按兵不動。”
  劉玄德怒眉倒豎,厲聲罵道:“狡辯!誰要聽你那些荒唐藉口。你也是吃人飯、穿人衣的,卻聽從孟達的詭計,對有恩於你的叔叔見死不救,與畜生何異!沒臉的東西,起來!滾!看到你我就生氣。 ”
  但劉封畢竟是自己撫養多年的義子,劉玄德一想到此,不覺心酸,禁不住淚水漣漣,側過臉去,不敢再正眼面對跪在階下的劉封。
  “都是兒臣太蠢。不,都是兒臣犯了大罪,只求父王這次饒了我吧。”
  劉封流著淚連磕了幾十個頭。劉玄德仍然側著臉,像一尊石像般強壓著自己的私情。
  突然,劉封像嬰兒般啼哭起來,悲切的哭聲撩動了劉玄德的心弦,他倒豎的怒眉也漸漸舒緩。
  “……”
  一直未開口的孔明覺察到劉玄德態度的變化,他向劉玄德使了個眼色,要他拿定主意。只見劉玄德一躍而起,對左右下令:“把這個豎子押出去,立即斬首!”說完,奪路而走,低著頭向內堂快步走去。
  他把自己關在屋內,獨自面壁悲傷。一名老侍郎戰戰兢兢地進來禀報:“我問了許多襄陽戰場上戰敗的士兵,他們都說劉封在上庸的時候就已痛悔前非,孟達奔魏之後他更加慚愧不已。而且,在襄陽開戰之前,他撕碎孟達的勸降信,當場斬殺魏國軍使,發動攻擊。這些皆可證明他的悔意,我等臣下乞求主君垂憐,免他一死。”
  劉玄德本就想放劉封一馬,聽了這話,正好順水推舟:“此話當真?看來他良心未泯,多少還懂得忠孝,罪不至死啊。”
  他轉身奔出房門,同時急命老侍郎速去傳令——刀下留人。
  尚未走出多遠,迎面走來幾名侍衛,手裡提著劉封的首級。劉玄德一見,兩腿發軟,茫然地自言自語道:“什、什麼?已經砍下來了?我一時動怒,竟將一名股肱忠臣斬了。啊!可悲啊!”
  孔明聞訊趕上前來,將不停嘆息的劉玄德攙進屋內,平靜地勸慰他道:“我很理解主君的心情,畢竟亮也非草木。但是,想到國家的長久之計,一個豎子也就不足為惜了。像凡夫俗子一樣哀傷不止,如何能去創建大業?請您擦乾淚水,摒棄婦孺之情吧。因為您不是別人,是漢中王啊!”
  劉玄德聽罷點了點頭。但是,對於六十歲的他來說,這件事也成了日後重病的起因。
  十七改元
  延康元年夏六月,魏王曹丕巡遊四方,來到亡父曹操故鄉沛國譙縣,祭祀祖墳,隨行的有文武百官與護衛精兵三十萬。
  沿途官民清掃街道,跪拜迎接儀仗到來。故鄉譙縣鄉民更在路旁獻酒供餅,紛紛議論:“高祖也曾回過沛國鄉里,那時也沒有今日這般浩浩蕩盪。”
  曹丕在譙縣停留時間極短,祭完祖墳之後,立刻就打道回了都城,鄉民不免大失所望,卻不知曹丕接到老將軍夏侯惇病危的禀報,才不得不匆匆離開,但當他回到鄴都時,大將軍夏侯惇已經離世。
  曹丕在東門為其挂孝,對這位父輩的功臣依禮厚葬。
  “真是兇事不斷,正月以來的半年裡,好像一直在舉行喪禮。”
  曹丕私下獨自埋怨,群臣也都感到晦氣。但八月以後,意想不到的喜事接踵而來。
  侍者來報:“石邑縣鄉下鳳凰來儀,改元之年,真是吉兆,縣民來向魏王祝賀了。”
  曹丕聽得滿心歡喜。幾日過後,又有消息傳來:“據報,臨淄城裡發現麒麟,百姓將其放入欄內,前來獻給大王。”
  到了秋末,鄴都又盛傳黃龍出現,甚至還有人說自己確實親眼見到過黃龍。
  祥瑞奇事迭出,街頭巷尾議論紛紛,曹魏的史官們每日聚在宮內,造出牽強附會的理由,公然討論篡奪帝位的大陰謀:“如今上天降下吉瑞,是在啟示漢朝將亡,魏將取而代之,一統天下。應該勸魏王說服漢帝,行禪讓大禮。”
  以侍中劉廙、辛毗、劉曄,尚書郎桓階、陳矯、陳群為首的文武官員四十餘名,最終拿著聯署的奏章,去見太尉賈詡、相國華歆、御史大夫王朗三位重臣,進行遊說。
  “諸位所想的,與我等心意不謀而合。先君既有遺言在先,魏王想必也不會反對。”
  三位重臣的意見完全一致。對於麒麟現身和鳳凰來儀,他們描述得繪聲繪色,似乎事情不是發生在遠方,而是他們親眼所見。
  殿堂裡出現黃龍,田地裡飛來鳳凰,在中國這類傳說並不讓人感到驚奇。老百姓也喜歡出現奇蹟,相信這類奇聞逸事的人,比不相信的要多得多。對於朝廷與帝位,中國人也抱持與尊崇黃龍、鳳凰相同的觀念。身居高位的士大夫非常清楚這一點,他們總是把這些吉祥事物與本國歷史聯繫起來,做出順應時代的解釋,並把天象和吉兆作為自己行為的依據,以此來醞釀時機,進行遊說運作。
  御史大夫王朗、相國華歆、中郎將李伏、太史丞許芝等一干魏臣,一同前往許都內殿上奏:“臣等惶恐,漢朝運數已盡,還請將禦位禪讓與魏王,以順天命。”
  準確地說,這不是上奏,是逼漢帝遜位。
  獻帝年僅三十九歲,自九歲時被董卓擁立,就萬乘之尊位後,戰火頻起,幾度遷都,荊棘路上挨餓受累,終於在建安元年(公元196年)被曹操迎往許昌,定都許昌,暫得安寧。但曹操專橫,魏臣無禮,朝臣隱忍,朝廷實已形同虛設。
  在東漢歷代皇帝中,獻帝大概是最福薄之人,他的一生充滿了坎坷。
  如今他被魏臣逼迫答應無理的要求,內心的痛苦非常人可以想像。
  對於這種要求,獻帝當然不可能立刻答應。
  “朕之不德,只能自責,豈能拋棄祖先大業?此事且待付諸朝議。”說完便轉身走入內殿去了。
  華歆、李伏隨後追入內殿,先以麒麟、鳳凰等奇瑞吉兆相逼,進而以天文歷數相迫,“臣等夜觀天文,見炎漢之氣已衰,帝星隱晦無光。而魏王乾象光芒大盛,正是魏應代漢之兆,司天台眾歷官均如是說。”
  又肆無忌憚語帶威脅地說道:“昔三皇五帝,以德禪讓禦位,無德讓於有德。不遵天理,則必自滅,或被次代皇帝之勢湮沒。漢朝四百年國祚已終,並非陛下不德,實乃時日已屆。深乞聖慮,切勿迷惑以招災。”
  但獻帝斷然拒絕:“祥瑞、天象之類,均為不足取信於街頭謠言、無稽之談。”
  又毫不畏懼地說道:“高祖提三尺之劍,滅秦亡楚,至朕已四百年,不朽基業焉能一朝捨棄!”說完把這些奸臣逐出殿外。
  這段時間,魏王一直利用權勢、金錢和封官許願,不斷分化瓦解朝臣。真正效忠漢朝的忠臣,多已壽盡入土,或告老還鄉,或辭官下野,朝中已無剛直良臣。
  留下的朝臣,都懼怕魏的權勢,仰其鼻息,極盡諂媚之能事。
  難怪近來獻帝臨朝,廷上文武百官越來越少,或稱病請假,或返鄉祭祖,甚至有人無故缺席,到後來,宮殿裡竟只剩下獻帝一人。
  “唉,又能如何!”獻帝垂淚嘆息之時,曹皇后輕輕從後面走來,意味深長地說道:“妾兄曹丕派人來叫我馬上回去,臣妾望陛下多多保重玉體。 ”說完即欲離去。
  獻帝立刻明白,曹皇后將一去不返,連忙拉住她的衣袖說道:“連你也要離開朕,回曹家去?”
  曹皇后並未止步,仍然繼續朝著在殿前等待的車駕走去。見獻帝追了上來,等在車旁的華歆不但不跪拜,反而傲然無禮地說道:“陛下,為何不聽臣諫以避災禍?如此下去,皇后走後,恐怕隨時還有大禍臨頭,請陛下三思。”
  臣下如此蠻橫無理,秉性溫和的獻帝不禁氣得渾身發抖,震怒起來:“你身為臣子,竟敢放此狂言!朕即位三十餘載,兢兢業業,從未錯下一道旨令。天下若有怨政之言,也是魏王專橫所致,此事人神皆知,豈有希望改朝換代之徒!”
  華歆抓住獻帝的衣袖,惡狠狠地說道:“陛下誤會了。臣之所言絕非不忠,是怕陛下惹禍上身,才如此良言相勸。現在陛下只要賜給臣一句話就夠了——\'準\'?還是\'不准\'?”
  “……”
  獻帝咬緊嘴唇,一言不發。
  華歆朝王朗使了一個眼色,獻帝甩了甩衣袖,朝內殿疾步奔去。
  宮廷各處突然傳出紛亂的腳步聲,只見魏王的族人曹休、曹洪二人攜佩劍躍上殿階,大聲喝道:“符璽郎在何處?符璽郎!符璽郎!”
  符璽郎是宮中的官吏,負責保管皇帝的玉璽和各種符節。只見一位品貌端正的老臣面無懼色地走到二人面前,坦然說道:“符璽郎祖弼在此。”
  “嗯?你就是符璽郎?快將玉璽交出來!”
  “你們真想要我交出玉璽?”
  “你敢不交?”
  曹洪拔出劍來,伸到祖弼眼前。祖弼面不改色,正色斥責道:“三歲童子也知道,玉璽乃天子之御寶,臣子之手豈可觸碰。你們這些無道無禮之輩,給我滾下去!”
  曹洪、曹休大怒,立刻將祖弼拖出去殺掉,拋入泉水之中。
  魏兵已經殺了門衛,著甲持戈,佔領了南殿北廂、各處庭苑。獻帝緊急召集朝臣,雙目含淚,悲愴地宣布:“祖宗歷代基業,毀於今日,朕不德之至,無顏見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無奈事已至此,唯有禪讓與魏王,朕隱身以祈萬民安泰……”
  獻帝淚濕雙頰,朝臣一片嗚咽,哭聲猶如雨落秋池一般。
  魏臣賈詡大搖大擺地走進來催促道:“陛下既然決心已定,便請快下詔,以防血腥之難於未然。”
  獻帝宣布承諾禪讓之後,依舊流淚不止。賈詡把桓階、陳群等人叫過來,一起逼著獻帝寫下禪國詔書,由華歆捧著詔書玉璽,作為敕使,離開獻帝宮門,急赴魏王宮。百官隨行,儀仗顯赫,沿途鄉民百姓見了,全然不知宮中發生的魏王篡權勾當。
  曹丕喜笑顏開,正要拜領詔書,接受禪讓,司馬懿慌忙阻止道:“不可如此輕率地接受禪讓!”
  愈是望眼欲穿的東西,愈不可輕易伸手,必須再三謙讓方才可接受,這是世間公認的基本禮儀。若想躲過天下的謗言,更應嚴守甚而過分顯示謙恭的態度。
  曹丕對司馬懿的示意心領神會,於是口是心非地回答敕使道:“我何德何能,敢受萬乘之尊?”
  他恭恭敬敬地寫了一封辭表交與敕使,將詔書和玉璽退了回去。
  聽了敕使的回報,獻帝大惑不解,環顧左右侍臣問道:“曹丕奏表,稱其不接受帝位,究竟何故?”
  華歆在旁尚未離去,急忙奏道:“以前堯帝在位時,有娥皇、女英兩位公主。堯帝欲禪位於舜,舜拒而不受,於是堯帝以兩位公主嫁之,而後再禪帝位……望陛下賢察。”
  獻帝聽罷,臉色頓變,聲淚俱下。次日只得再派高廟使張音為敕使,讓自己最鍾愛的兩名公主乘上車駕,連同玉璽一起送往魏王宮。
  曹丕大喜,但謀臣賈詡對他搖頭示意不可。
  曹丕將敕使遣返以後,不悅地問賈詡:“既有堯舜先例可循,為何此次還要拒絕?”
  “此時不必如此著急。臣顧慮的是世人謗言,如果世間有識之士群起指責,說曹家之子篡奪帝位,將如何處之?”
  “那麼,是否要等第三次下詔?”
  “不必。大王可先密令華歆造一高台,以其為受禪台。選擇某月吉日,舉行大典,只待天子親捧玉璽,禪讓與大王。”
  魏王篡位,就是在如此慎之又慎的計謀下進行的。
  經過占卜,受禪台定在繁陽一地,是年十月竣工,三層高台與儀典四門華麗非凡。數千朝廷與王府官員、八千御林軍、三十餘萬虎賁齊聚台下,旌旗林立,還有匈奴黑童與其他外族來賓。凡有官職及侍奉王府者,均踴躍前來參加這一盛典。
  十月庚午日寅時,天上飄著薄雲,紅日泛著寒意。
  獻帝登上受禪台,宣讀了將帝位禪讓給魏王的冊文,聽得出他嘶啞的聲音不時還在顫抖。
  大禮之後,曹丕登台接過玉璽,獻帝率大小舊臣忍淚回到台下。一瞬間,四周響起震耳欲聾的鼓樂,山呼萬歲之聲響徹雲霄。
  曹丕宣布:“改國號為大魏。”並將年號改為黃初元年,定都洛陽,先君曹操謚為“太祖武皇帝”。
  當天傍晚,天上下起石塊大小的冰雹。
  此時最淒慘的是獻帝。魏帝使者緊接著來到他的住處,傳達了苛刻的命令:“今上仁慈,不忍殺汝,特封為山陽公。即日趕赴山陽,不得再入都城。”
  冬日的田野上,獻帝——山陽公在幾個舊臣的陪伴下,悄然落寞而去。
  十八蜀國效仿
  曹丕就位大魏皇帝的消息傳到成都,劉玄德對曹丕的大逆不道恨之入骨,他悲憤地罵道:“豈有此理!”
  獻帝被逐出都城以後,據說翌年在封地薨去。劉玄德悲嘆之至,遙向追祭,奉謚為“孝愍皇帝”。之後便閉門服喪,不理政事,將一切都託付給孔明,後來悲痛得竟連一日三餐都難以下嚥。眾臣嗟嘆:“真令人憂心。”
  從內政外交到蜀地前途,亟待孔明處理的問題堆積如山。
  劉玄德已經六十一歲了,孔明只有四十一歲。且孔明極善隱忍,自謂“百忍自無憂”,繁忙勞碌之中,常以“命該如此”來安慰自己。
  孔明生性少動,言辭不多,給人以憂鬱之感。劉玄德閉門服喪之後,孔明忍辱負重,更為鬱鬱寡歡,甚至讓人覺得他已力不從心。
  實際上他無時無刻不在思考問題,所以才會用“命該如此”來安慰自己。
  後漢朝廷滅亡翌年三月,一個名叫張嘉的漁翁,從襄陽遠道而來求見孔明。“我在襄江撒網的時候,忽然看見一道閃光,接著河裡就浮上來了這個東西。”他將打撈來的東西獻給孔明。
  那是一顆黃金大印。金光燦爛的印面上,刻著八個篆字:“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孔明一見大驚:“這才是真正的傳國玉璽。據說當年洛陽大亂之時,皇后將玉璽帶走,後來不知去向,此定為玉璽無疑。傳給曹丕的那顆,想必是朝廷後來仿造的。”
  他即刻召來太傅許靖、光祿大夫譙周,令他們調查相關文獻。眾人紛紛傳說:“這一定是上天的啟示,只有漢朝宗親漢中王,才應繼承漢朝正統。”
  還有人說道:“近來成都西北的天空,每夜都有祥光瑞氣升起。”
  孔明期盼的氣運,在蜀中越演越濃。終於有一天,他與諸臣一起來到漢中王寢宮,勸他道:“繼承皇帝御位,恢復漢朝正統,告慰祖廟先靈,安撫萬民,此其時也。”
  劉玄德聽後愕然說道:“你們豈能陷我於不忠不義之地!”
  孔明正色答道:“我等怎敢將反賊曹丕與主公等同視之。曹丕這種大逆不道的罪人該由誰來懲治?除了景帝後裔的主公以外,還有別人嗎?”
  “但我曾為人臣子,僅是涿縣一介村夫。普天之下,率土之濱,尚無一處得施王德。(東)漢既亡,若由我來承繼,只會像曹丕一樣被人唾罵。不必多言,我不想稱帝!”
  劉玄德執意不聽,孔明只得默然退出。
  從此以後,孔明便稱病不出,不理政務,也不見任何人。
  劉玄德聽到消息,開始擔心起來,“孔明看來病得不輕啊。”終於,他按捺不住,親自來到孔明住處,探望病情。
  孔明慌忙下床,整理衣衫恭迎。劉玄德一進病室,便說:“你不必起身,如此若病情加重,反顯得我不該來。軍師,不必客氣,快請躺下。”
  “臣誠惶誠恐,主公竟然駕臨寒舍,垂憐病榻之人,臣真不知如何感謝才好。”
  “你瘦了許多,食慾如何?”
  “沒什麼胃口。”
  “究竟是什麼病?”
  “臣是心裡煩躁,身體並無不適。”
  “是心病?”
  “唯願主公明察。”
  孔明說完閉上眼睛。劉玄德反复詢問,他總是回答身體無病,只是心如火焚。
  “軍師,是否前次我拒絕你的進言,所以心中煩悶?”
  “確實如此。臣自出茅廬以來,已十餘載。以不才侍君,如今取得巴蜀,總算實現了部分理想。但值此建立萬代基業、大展不朽宏圖之時,不知主公為何只懼怕世俗輿論,拘泥個人名聲,似乎不再矢志安定天下。若要統一昏黑離亂之世,奠定萬代基業,唯有天選之人方能為,並非尋常有志者皆可為之。臣雖不肖,但出茅廬侍君,皆因深信天選之人非主君莫屬。主君當年也確曾躊躇滿志,要為百世萬民安定天下。而今日劉皇叔也同常人一般,老則安於小成,只圖明哲保身。但凡想到此事,臣病亦每況愈下。”
  孔明說得沉痛至極,坦坦蕩盪,並無半點私心,劉玄德聽後不得不服。
  他素重聲名。世人的毀譽褒貶,對他來說非同小可,故而對於稱帝之事,起初他很難聽從孔明的意見,然而目前巴蜀周邊的事態與領內的形勢,已經容不得劉玄德再優柔寡斷。
  “軍師之意我已明了,此前的顧慮看來太過膚淺。如此沉默下去,或許會被天下人恥笑,以為我承認曹丕篡位的大魏。軍師痊癒以後,請再來繼續深談。”
  劉玄德應允孔明之後,便打道回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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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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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之後,孔明又精神抖擻地出現在蜀廷上,每日與太傅許靖、安漢將軍糜竺、青衣侯向舉、陽泉侯劉豹、治中楊洪、昭文博士伊籍、學士尹默及其他文武重臣商議,反复推敲登基大典各項事宜。
  建安二十六年四月,成都迎來了建都以來最隆重的盛典。登基禮台築於武擔之南,鑾駕出宮門時,滿山遍野軍旗飄揚,文武百官群星般簇擁四周。山呼萬歲聲中,劉玄德接過玉璽,昭示天下,正式繼帝位。
  儀式禮畢,即刻發布詔令:定國號為大蜀,改年號為章武元年(公元221年)。
  大魏立了大魏皇帝,大蜀立了大蜀皇帝,天無二日的千古鐵則已碎,東吳對此又會採取何種行動?
  即位大蜀皇帝以後的劉玄德,容顏也為之一變,比漢中王時代更顯莊重老成。
  變化最大的是他做事的氣魄。他雖一度瞻前顧後,拘泥於名聲人情,甚至似乎喪失了青壯年時期的鴻鵠之志。自從在孔明宅內聽過孔明推心置腹的一席話後,劉玄德大徹大悟,開始積極處理文武政務,展示出原有的魄力與老年人特有的持重。
  一天,蜀帝豪邁地向群臣宣布:“朕此生還有一個心願,就是討伐東吳,為桃園結義的兄弟關羽報仇,大蜀正是為此目的在進行軍備。朕要傾全國之兵,以履結義誓約,汝等要戮力從事。”
  朝廷上百官雲集,肅然無聲,個個臉膛紅亮,目光炯炯,對蜀帝的號召充滿了必勝的信念。
  趙雲卻不以為然地反對道:“不可,不可,現在不能討伐東吳。臣以為滅魏之後,東吳會不戰自亡。若留魏於後,先去伐吳,魏吳必聯手攻我,使我大蜀陷入苦境。”
  “趙雲!休作此言!”
  劉玄德怒視趙雲,呵斥道:“東吳孫權乃朕不共戴天之仇敵。殺我義弟,收容叛徒傅士仁、糜芳。我要生啖其肉,滅其九族,讓世人知道為非作歹的下場,否則朕即位大蜀皇帝,有何意義?”
  “不然。骨肉之仇,懲治叛臣,皆是陛下的私仇,希望您更重視大蜀的國運。”
  “關羽乃國家重臣,傅士仁、糜芳之流乃國之逆賊。扶正壓邪,洗雪冤仇,這等國事豈能說是私仇?我們同仇敵愾,師出有名,必能獲勝。你的那套理論,中聽,但不中用。”
  蜀帝劉玄德決意已定,他命敕使前往南蠻修好,借得五萬南蠻兵馬。
  卻說在這期間,張飛突然罹難身亡。
  張飛此時人在閬中(今四川閬中市),敕使帶來皇命,他被封為車騎將軍領司隸校尉,封西鄉侯。
  “家兄雖已高就萬乘之位,看來並未忘記我這不成才的愚弟。”他極重感情,說著竟在敕使面前掉下淚來。
  自從關羽死訊傳來,張飛變得更加感情用事。一喝醉酒便動怒,醒過來又罵人。有時還會朝著東吳方向獨自哭泣,咬牙切齒地拔劍發誓:“總有一天,定報義兄之仇!”
  他發起怒來,經常殃及營中官兵,對他們拳打腳踢,以致招來許多怨恨。這天他領受任命之後,款待敕使,酒後竟大聲喝問:“你們這些大蜀的朝臣,為何不勸皇帝早日發兵討東吳?!”
  在他眼中,好像是敕使在阻止發兵。
  十九桃園春盡
  張飛平時飲斗酒都不醉,今天卻青筋暴起,滿臉通紅,眼中都是血絲。他唾沫橫飛地對敕使說道:“不光是一般朝臣,孔明這個眾臣之首也不爭氣。聽說他當了丞相,看來他和蜀國的文武百官都貪圖榮華富貴,內心已經厭倦艱苦的征戰,真是一幫可氣的小人!張飛不肖,今日有幸獲賜爵位,榮幸之至,備感更應知恩圖報。每當想到關羽已不在人世,我恨不得立即對東吳以牙還牙。無奈的是,尚未滅東吳,眾人便只圖盡享皇恩,安於太平,實在令我難以釋懷。關羽若地下有知,豈不大失所望!”
  張飛說罷,號啕大哭起來。
  醉倒或大動感情時,張飛總是習慣以大哭來宣洩悲憤。他的這番話,絕非酒後失言,而是鬱積已久的憤慨。
  果然,敕使離開以後,他也動身前往成都,力促劉玄德對東吳發兵。
  從恪守桃園結義誓言來說,皇帝劉玄德此時的心情也與張飛一樣。年過六十,他更重視保持晚節,自從對群臣宣布“與東吳不共戴天”之後,每日親臨練兵場,督導兵馬訓練,等待發兵時機。
  而孔明等文武百官,認為應以社稷久安為重,大多反對立即出兵討吳,“陛下初登九五之位,發動大戰,絕不利於保重宗廟之政。”
  劉玄德雖心中不願,也只好暫緩出兵,張飛就在這時來到了成都。
  聽說劉玄德此日已出宮去練兵場督武,張飛未進宮門,直奔練兵場。
  一見蜀帝,伏拜行完君臣之禮,他一把抱住蜀帝兩腿,放聲大哭。
  劉玄德撫著張飛脊背,懇切地安慰道:“你來得正好。關羽已經謝世,桃園結義的兄弟現在只剩你我二人。你的身體還是那麼健壯吧?”
  張飛以拳拭淚道: “感謝陛下至今未忘當年的桃園誓約。張飛雖不肖,但不報關羽之仇,根本無心享受任何榮華富貴。”
  劉玄德聽得泫然淚下,“朕與你心心相通。總有一天,必定與你一同去攻打東吳。”
  張飛不禁雀躍而起,“既然陛下有此勇氣,就請不要說\'總有一天\'。張飛願立刻與陛下前去攻打。有些文官武將只想安於小康,歌舞昇平,若依他們所言行事,此生何時能解這心頭大恨?”
  “說得好!好極了!”劉玄德被張飛說得心潮澎湃,當機立斷,直接對張飛下令,“你立即回閬中去,提本部兵馬向南進發。朕率大軍到江州與你會合,然後一同伐東吳。”
  張飛叩頭,高興地從階上一躍而下,立即回閬中去整備兵馬。
  蜀帝的發兵計劃立刻遭到群臣反對,學士秦宓直言勸諫,但劉玄德根本不聽,反而斥責道:“朕與關羽猶如一體。現關羽被殺,東吳猖獗,朕豈能坐視不顧?誰若再阻攔,朕即下令拘捕,斬首!”
  劉玄德原本溫和保守,晚年的這種舉動,完全判若兩人。
  孔明也表奏蜀帝,力陳伐東吳雖可,只是時機未到。他的諫表依然無法讓劉玄德打消征討東吳的念頭。
  大蜀章武元年七月上旬,七十五萬蜀軍從成都開始遠征,前次從南蠻借來的赤髮黑奴蠻夷隊也隨軍出發。蜀帝將孔明留在成都,令其保護太子,鎮守後方。又令馬超、馬岱堂兄弟二人前往漢中,與鎮北將軍魏延一同駐守,漢中為通往前線的重要糧站,因此也須部署重兵。
  遠征軍以黃忠為前部先鋒,馮習、張南為副將,傅彤、張翼為中軍護衛,趙融、廖淳殿後。帥旗之下,堅陣如雲,浩浩蕩盪從蜀中向南開進。
  可是,一幕震動蜀國的慘劇突然發生,飛來橫禍落在張飛身上。
  卻說那日張飛趕回自己治下的閬中,立刻對所屬將士下令:“馬上準備出征。”
  他氣勢洶洶,像是要將東吳一口吞掉一般。又召來部將範疆、張達,吩咐道:“討吳一役,是為弔唁義兄關羽而戰。從船帆到旗甲戰袍,皆須改為白色,全軍要以白旗、白袍出戰。此事交由你們二人去辦,三天之內辦妥,第四天早晨從閬中出發,不得有誤。”
  “遵、遵命。”範、張二人瞠目結舌,深知張飛的命令三天之內絕對無法完成,實為強人所難。
  但張飛的個性他們非常熟悉,只好先退出來,商議之後,才又來到張飛面前陳情:“懇請將軍寬延至十天,時間如此緊迫,屬下實在無法完成。”
  “什麼?完不成?”張飛青筋暴起,怒從中來。左右參謀已在研究作戰計劃,他自己彷彿也已身在戰場。
  “出征在即,豈能等得十天時間?你二人違抗軍令,只能嚴懲不貸!”
  張飛命將範疆、張達綁在營中大樹上,自己持鞭抽打。當著營中將士之面受此鞭笞責罰,範、張二人羞恥難當。
  他們一邊哀號,一邊討饒:“將軍饒命。三天之內,我等一定將您吩咐的物品辦齊。”
  張飛一聽,不假思索地爽快說道:“能辦得到就好。且放你們回去,悉心加緊準備!”說完命人將他們從樹上解了下來。
  當晚,張飛與諸將喝完酒後,回自己帳中睡覺。平時他也經常如此豪飲,如今出征在即,更喝得酣暢淋漓,酩酊大醉。他上床倒頭便睡,鼾聲如雷。
  二更時分,兩個蒙面人鬼鬼祟祟貼著帳壁摸入帳內,原來是范疆、張達。他們靜聽張飛鼾聲片刻,知其確已睡熟,這才從懷中抽出短劍,一聲暗號,躥到床邊,將張飛首級割了下來。
  他們提著首級,飛鳥般地朝帳外黑暗中奔跑,跳上等在閬江邊的一艘船,帶著幾十口家小,順流向東吳逃去。
  張飛如此一條好漢,死得實在可惜。無奈他性情粗暴,目光短淺,以致遭此橫禍。他自桃園結義身經百戰,明明可以為大蜀再盡忠勇,卻不想今日身首異處,時年僅五十五歲。
  二十雁兒騷動
  大暑七月,七十五萬蜀軍遠離成都,馬不停蹄地向南挺進。
  孔明緊隨在劉玄德身旁,一直送到百里之外。劉玄德催促孔明道:“請丞相就送到此處吧,太子之事就拜託你了。”
  孔明惆悵地獨自返回成都。
  第二天,正當劉玄德紮營休息時,張飛的部將吳班飛馬疾馳,追了上來。
  “皇上,請看。”
  他氣喘吁籲,呈上一封奏表。劉玄德從侍臣手裡接過來一看,大叫一聲:“啊!張飛?”頓時覺得天旋地轉,險些暈厥過去。只見他手按額頭,喘息不止,渾身顫抖,臉色蒼白,冷汗沿著臉頰一滴滴流下來。
  片刻之後,才聽他自言自語道:“難怪昨夜我兩次驚醒,只覺得心驚肉跳,沒想到竟然是……”說著便淚如雨下。過了很久,才有氣無力地說道:“真是天命難違啊!今晚我要好好祭他,設壇!”
  第二天一早正待開拔,一員年輕大將,身著白袍,頭戴白盔,率領一彪人馬急急趕來。
  “我乃張飛之子,張苞。”那將領自報姓名後,立刻被帶到劉玄德面前。
  劉玄德一見張苞,悲痛之中,頓時感到一絲欣慰,他重新振作起精神,對張苞說道:“好!英姿颯爽,真像當年的張飛。你與吳班一起去當朕的先鋒如何?”
  張苞答道:“謝皇上!張苞願代父擔當先鋒,殺敵立功,好讓父親瞑目於九泉之下。”
  就在同一天,關羽的次子關興也帶著一支隊伍前來會合。劉玄德看著關羽的兒子,不禁又流下了眼淚。
  兩軍開戰迫在眉睫,劉玄德卻頻頻落淚,身旁的大將奏道:“古人云:龍淚落地,亢旱三年。請陛下以社稷為重,珍重玉體,如此方能提高官兵戰鬥士氣。”
  “甚合朕意。”劉玄德立即醒悟過來。
  如今他是以年逾六旬的高齡,率領七十餘萬大軍,挺進在千里征途上。他心如明鏡,知道尚未接敵就傷心損身,是無法戰勝東吳的。
  劉玄德的一喜一憂的確關乎全軍的士氣,許多將士很在意天象地變,認為各種事件均預兆著戰場的吉凶勝負。
  某日,陳震對劉玄德建議:“附近有座青龍山,住著個隱士,名叫李意。此人精通天文地理,世間紛紛傳說他是當代神仙,可否請他來為此次出兵蔔一下吉凶?”
  劉玄德對此並不熱心,只是許多部將都想請李意來蔔一卦,他便讓陳震去將李意請到營中來。
  陳震立即前往青龍山。一進青龍山,便覺得世人所說果然不假,只見山間清雲縹緲,確像是仙人所住的地方。
  山路越往高處走越窄,腳下流水潺潺,樹端瑞氣繚繞,山風鳥鳴,耳目一新,看得陳震幾乎忘了自己的使命。
  遠遠望見前面過來一個童子,走到陳震面前,停下腳步,笑著問道:“來客可是陳震先生?”
  這一聲問得陳震驚愕不已,他睜大眼睛問道:“你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昨天師傅說了,明天蜀帝的一位使者陳震要上山來。”
  “啊?難道尊師就是李意隱士?”
  “正是。但師傅有囑,無論何人前來,一概不見。”
  “快休如此說,請務必帶我去見尊師。我乃是天子的使者,若見不到隱士,無法回去複命。”
  “既然如此,我就為您通報一下吧,請隨我來。”童子說完轉身就走。
  陳震跟著童子走了幾里地,來到一片平地。童子獨自走進庵內,向師傅禀告此事,李意無可奈何,只得出來迎接敕使。
  “天子使節,有何貴幹?”
  陳震行過大禮,詳細告知蜀帝御駕南征,正在途中的情況,殷勤問道:“麻煩仙翁,務必移足山下蜀營賜教,不勝感激!”
  李意怏怏答道:“既是皇帝召見,不得不去。”遂跟著陳震,默默走下山來。
  劉玄德見了李意,侃侃而談伐吳壯志:“想必仙翁已知,朕自弱冠之時便與關羽、張飛結為刎頸之交,共度戎馬生涯三十餘年,終於平定蜀地。眾人因朕為中山靖王之後,將朕推上帝位,創立基業。萬未想到,兩位義弟先後被害,仇人俱在東吳,朕這才決意討伐東吳。今日行軍來到此地,想請仙翁一卜前途吉凶。”
  李意冷冰冰地答道:“山人不知。此乃天數,一切皆為天定。”
  “朕知道仙翁擅觀天象,還請明示。”
  “山中賤人,豈知宇宙萬事?”
  “仙人不必過謙!哪怕一句金玉良言,也請告之朕。”
  劉玄德再三請求,李意才不置可否地說道:“請將紙筆拿來。”然後提筆默默地畫了起來。
  李意畫在紙上的都是些兵馬武器,看上去七歪八扭,皆像是兒童所畫。畫完一張,他便撕得粉碎,扔在一旁,然後再畫。如此這般,畫了便扔,扔了再畫,將先後畫的近百張盡數扔在一旁。
  最後一張紙上,李意先畫一人仰面而躺,旁邊又畫了一人在掘土欲將其埋葬。畫到此處停下筆來,左右端詳片刻,又在畫上方寫了一個“白”字。隨即放下筆來,說道:“多有冒犯。”然後對劉玄德拜了又拜,口中念念有詞,說著無人能懂的話,像霧一樣飄然而去。
  望著李意的背影,劉玄德一臉不悅,對近旁的大將說道:“將這等無用之人找來占卜,簡直是白白耗費時間,此人必是個狂人,馬上把那些廢紙都燒掉!”
  就在這時,張飛之子張苞來到蜀帝座前禀報:“前面發現吳軍,請讓我去打頭陣。”
  “好,有志氣!就命你打頭陣,快去立功吧!”
  劉玄德取出先鋒印綬,正要交與張苞,階下諸將中有一人忽然叫道:“陛下,請等一等,先鋒印理應交與我才對。”
  何人敢對蜀帝如此說話?眾將側目朝那說話的人一看,原來是關羽的次子關興。
  關興進前一步,拜伏在地,一邊流淚一邊向蜀帝乞告:“亡父正在九泉之下拭目以待,要看我在今日戰中衝鋒陷陣。先鋒之職豈能交與別人?乞請陛下將先鋒之職交與我吧!”
  張苞從旁說道:“好啊,關興。你有何本事,竟要搶這先鋒之職?”
  關興答道:“我箭無虛發。”
  張苞聽了毫不退讓:“若論武藝,張苞不會輸給別人,不然怎配做張飛之子?”
  劉玄德夾在中間兩面為難,他對二人說道:“你們既都想當先鋒,就請比試一下武藝。誰是勝者,印綬就交與他。”
  “讓你看看我的厲害!”
  張苞抖擻精神,讓人在三百步外插上一根旗桿,桿上掛著一個小小的紅箭靶。張苞拉起弓來,連放三箭,無一脫靶,箭箭中的。眾人一齊喝起彩來:“不愧是張飛的兒子!”
  關興持弓朝前走上一步,說道:“張苞這等弓術有何稀奇?別說大話,且看我的箭!”邊說邊彎弓如月,拉至滿弦。
  這時一陣雁叫聲從雲外傳來,關興屏氣凝神望著天空,當那群大雁從頭頂飛過時,弦響箭發,一隻大雁應聲落地,身上帶著關興射出的那支箭。文武官員看到如此神箭,贊不絕口:“射中了!射中了!”
  張苞衝到場中大叫道:“關興,單憑弓箭在戰場上又有何用?你敢與我的長矛較量嗎?”
  關興不甘示弱,立即跳上馬背,拔劍指著張苞頭頂:“我武藝不高,可你這杆長矛還難不倒我。”
  “休得多言!”張苞說著操起父親留下的丈八長矛,一場廝殺迫在眉睫。
  “孩兒們,住手!”劉玄德大聲呵斥道,“你二人殺父之仇尚未得報,豈可自己先打起來?關羽與張飛滴血盟誓,情同手足。萬一你們當中有一個受傷,九泉之下的父親怎得安心!”
  “是!”兩人扔掉兵器,跳下馬來,一起伏拜在地。
  “從今以後,你們要像關羽與張飛一樣親如兄弟,像他們那樣互敬互愛。”
  聽了蜀帝的話,二人叩頭再拜,發誓從此永遠和好。關興比張苞年長一歲,張苞拜關興為義兄,二人結拜為兄弟。
  警報頻傳,敵軍已經離此不遠了。劉玄德分別任命兩人為水陸軍先鋒,自己率領中軍主力緊隨其後。從那日以後,全軍隊列變為臨戰陣形,怒濤般向著東吳滾滾而去。
  二十一東吳外交
  稍早以前——
  卻說範疆、張達二人把張飛首級藏在船底,從蜀國千里逃逸,順流來到東吳都城建業。他們將張飛首級獻給孫權,發誓從此忠於東吳。二人提醒孫權:“蜀軍七十餘萬,最近要來襲擊東吳。如不早派大軍前往邊境,劉玄德為報深仇大恨,會率蜀軍像決堤的洪水一樣,橫掃江南、江東。”
  聞者無不大驚失色,孫權更覺如雷轟頂,當日便召集眾臣,說道:“劉玄德終於舉全蜀之力前來與我決一勝負,關羽被殺之仇一定使他對東吳恨之入骨,如何才能抵擋得住蜀軍的猛攻?”
  說完之後,滿座無人回答。想到敵人拼死一戰的決心,群臣全都不寒而栗。
  諸葛瑾開口說道:“我願冒死去當求和使者。”
  人人都對他冷眼相看,因為他從未完成過遊說使命。但孫權覺得,諸葛瑾這次遊說即使失敗,也多少能拖延敵人的進攻,有助於本國調整軍事部署,於是,便答應他說:“也好,你且去找劉玄德試探試探。”
  諸葛瑾受命之後,馬上吩咐備船,攜帶孫權的書信從長江逆流而上。
  章武元年(公元221年)秋八月,蜀帝劉玄德此時已將大軍推進到夔關,大本營設在當地的白帝城,先頭部隊已經挺進至川口一帶。
  聽說東吳使者諸葛瑾前來,不需見面,劉玄德便猜到了東吳的打算,他本不想見諸葛瑾,但黃權勸他還是見見為好:“不接見就將諸葛瑾趕走,敵人會說我們器量狹小。不如對他聲明我們的發兵理由與決心,讓他將這些話帶回去,如此一來,我們的討伐更加名正言順,更可以大張旗鼓地發起進攻。”
  劉玄德聽了黃權之言,才吩咐讓諸葛瑾進來。諸葛瑾見了劉玄德,跪拜道:“我主孫權思量,臣弟諸葛亮在蜀侍奉陛下已久,陛下或許對我會比別人多眷顧幾分,故遣我為使,向您表達東吳的誠摯之心。”
  “有話便請直說,你此次為何而來?”
  “首先,對關羽將軍之死,想得到您的諒解。東吳本來與蜀無仇,自陛下娶我主孫權之妹以後,荊州由陛下駐軍治理,與東吳領地無異,我主對此並不介意。只是守備荊州的關羽將軍與吳將呂蒙諸事不和,平地生波,才終於發展到如今這個地步。我主孫權多次對此事表示後悔不已,當時若非魏逼迫,東吳絕不會置關羽將軍於死地。”
  蜀帝閉著眼睛,一言不發。
  諸葛瑾滔滔不絕地繼續說道:“關羽將軍之死與蜀吳交惡,歸根結底,都是中了魏的奸計。蜀吳兩國互相殘殺,使魏國占得漁翁之利,實屬不智之舉。懇請陛下收兵,恢復以往親善關係,我主願將妹妹送返蜀國后宮,永久維持兩國唇齒之交。”
  劉玄德仍然沉默不語。諸葛瑾使出渾身解數,進一步說道:“陛下想必已知魏國曹丕的罪孽——他廢掉漢皇,篡位為帝,使民眾悲憤不已。陛下身為漢室後裔,若要報仇,應該討魏。不懲治竊國逆賊,反而對東吳開戰,豈不是讓天下人笑您不知大義,只識小義?請陛下慎思……”
  聽到這裡,劉玄德猛然睜開眼睛,揮手製止了諸葛瑾的能言巧辯。
  “吳使,你辛苦了,不必再多言。你回東吳去告訴孫權,朕不日便到,請他洗頸待刃吧。”
  “是……”面對劉玄德的威嚴,諸葛瑾低下了頭。
  諸葛瑾聽到幾聲座位響動,待抬起頭來時,劉玄德已經徑直回到內室去了。
  諸葛瑾知道,劉玄德雖然溫厚仁慈,甚至有人說他遇事總是瞻前顧後,但他之前從未對敵國使者說過如此斬釘截鐵之言。諸葛瑾已盡了最大努力,此刻不禁失望地想到:“東吳大禍臨頭了……”此次弟弟諸葛亮未隨軍前來,也足見劉玄德討吳的決心何等堅定。他帶回東吳的消息,引起滿朝更大的震撼。
  東吳無路可走,只能迎戰,而且是前所未有的大決戰。山雨欲來,戰雲密布。
  不斷有兵馬從水上和陸路被送往前方,在全國一片慌亂的氣氛中,中大夫趙諮踏上了去魏國的路途。
  他當然是以東吳使節的身份前往的。兵強馬壯是北國的傳統,外交上的縱橫捭闔則是東吳的專長。不管面臨何種困境,東吳都不會放棄縱橫捭闔的外交努力。
  “什麼?東吳派使節來向朕呈送表章?”魏帝曹丕微微一笑,將東吳的表章大略看了一遍。
  看來曹丕近日過得相當悠閒,趙諮進殿謁見時,他談笑風生,貌似閒談,實則卻在打探吳侯孫權的內情。
  “請問使節,汝主孫權是何等樣人?”
  趙諮天生塌鼻,身材瘦小,但回答曹丕的問題時卻語氣鏗鏘堅定:“我主孫權,是聰明仁智雄略之人。”
  他面無懼色地直視著曹丕,眨著眼睛反問道:“陛下為何嗤嗤而笑?”
  “朕豈能不笑。你讚頌自己主君的話,豈不言過其實?”
  “陛下的話令我感到很遺憾。”
  “為何遺憾?”
  “我在陛下面前,本該謹慎言辭。若能允許我說句不恭敬的話,陛下恐將再難以笑得出來。”
  “請備述孫權過人之處。”
  “從東吳凡人之中選出魯肅,是其聰;從士卒之中提拔呂蒙,是其明;俘獲於禁而不殺,是其仁;佔領荊州而不損一兵,是其智;據三江虎視天下,是其雄;屈身從魏,是其略。這難道不是聰明仁智雄略之君嗎?”
  曹丕收斂笑容,重新端詳眼前這位身材矮小、其貌不揚的塌鼻使節,當他放言“屈身從魏,是其略”時,魏廷群臣無不為他的膽量而吃驚。
  曹丕瞪大眼睛盯著他,似乎感到自己皇帝的威嚴受到了傷害。
  他嘲弄似的問趙諮:“朕現在正想討伐東吳,你以為如何?”
  趙諮拍拍額頭,答道:“那也無妨。大國有進攻的力量,小國有防備的策略,何懼之有?”
  “嗯,你是說東吳從不懼怕魏國?”
  “不懼怕,也不小視。我國有精兵百萬,艦船數百艘,更有三江之險,東吳相信自己的力量。”
  曹丕由衷佩服,不禁又問道:“東吳像你這樣的人才有多少?”
  趙諮捧腹大笑道:“如臣之輩,車載斗量,不可勝數。”
  曹丕慨嘆三聲,贊不絕口:“\'使於四方,不辱君命\'這句話,說的就是你這樣的好漢。來人!賜酒!”
  趙諮贏得曹丕的尊敬,被待若上賓,並使曹丕對東吳的印像大為改觀,東吳在外交上取得了超出預料的成功。
  趙諮回國時,魏帝向他保證支援東吳,並冊封吳侯孫權為吳王,加九錫之尊。令太常卿邢貞持印綬,與趙諮一同去東吳。
  對於皇帝的決定,魏國朝臣無人當場反對,但吳使剛剛離開都城,各種疑慮、埋怨就充斥了朝堂。不少人說:“我們都中了那個矮子的圈套。”
  劉曄斗膽對魏帝奏諫:“吳蜀交兵,乃天亡之也。如陛下發兵攻入吳蜀之間,內破吳,外攻蜀,兩國勢必土崩瓦解於頃刻之間。如今答應援助東吳,豈不等於放棄這千載難逢的機會?不如佯稱援吳,實則從內搗亂,並立刻製訂伐蜀計劃。”
  “不可,斷然不可,朕不能失信於天下。”
  “陛下聖明,但東吳詭詐,現賜孫權吳王之位與九錫之尊,不啻為虎添翼,日後東吳強大起來,當如何使其臣服?”
  “他已對朕稱臣,並未反叛,有何名分伐之?”
  “孫權不反叛是因其官位低微,不過是驃騎將軍南昌侯。今後他身為吳王,身份比陛下只低一級,心驕勢大,不知會放出何種狂言。到時陛下若發兵討伐,世人反會說陛下圖江南糧倉與美女。”
  “不必多言!先按兵不動,靜觀其變。朕不助蜀,也不救吳,穩坐泰山,等待他們精疲力竭,你們不用再議。”
  劉曄沒想到魏帝如此深謀遠慮,慚愧地退了下去。
  外交大獲成功與孫權獲封吳王的消息,早就傳遍了建業城。
  不久,聽人來報大魏敕使邢貞的船已到,孫權本已等待多日,自忖不去迎接不好,急忙整理裝束。
  建業城裡不乏有骨氣的臣子。看到孫權滿面春風,得意揚揚,早就耿耿於懷的顧雍忍不住說道:“何須親去迎接魏國朝臣?主君已是江東的國主,難道還要別人來封官賜爵?”
  “顧雍,你此言顯得器量太小。當年漢高祖也曾受封於項羽,後來不是成了漢中王嗎?我們切不可忘記審時度勢啊。”
  孫權帶著群臣,來到建業城門外,行遠迎之禮。
  邢貞自恃為上國敕使,態度十分傲慢,見到孫權也不下車,想要徑直入城。東吳老將張昭怒不可遏,大聲呵斥道:“停車!車上的人是不知禮數的野人,還是假冒的使者?休以為東吳無人,能容你如此橫加侮辱!”
  站在路旁的眾臣也異口同聲地叫道:“東吳三代,從未向別國屈從過,何須你這個無禮使者來給主君封官授爵!”
  激奮的人群中,甚至有人痛哭失聲。
  邢貞見狀,慌忙跳下車來道歉,並向路旁的群臣問道:“剛才哭的卻是何人?”
  只聽那人答道:“就是本人,有何貴幹?”答話的是偏將軍徐盛。
  邢貞又向徐盛賠禮道歉,心中不由得暗想:“東吳不可侮啊。”
  孫權以隆重的禮節款待使節,高高興興地接受魏帝冊封他為吳王,當天昭告建業全城,接受百官祝賀。
  邢貞心裡總算安定下來。臨回魏國前,吳王以江南美味珍饈設宴送別,席間,又命人拿出無數禮品,請他帶回。
  邢貞雖在大魏宮中見慣了豪華場面,但面對眼前堆積如山的禮品,仍不禁有點目瞪口呆。
  珠玉、金銀、綢緞、犀角、玳瑁、翡翠、孔雀,等等,世上奇珍無所不有。吳王又令人以百匹金鞍白馬背馱禮品,一直送到江邊船上。
  老將張昭後來小聲詰問吳王:“魏帝必定得意非凡。您為何要以如此重禮獻媚?”
  孫權輕輕笑道:“不重,不重。曹丕為貪得無厭之輩,為將來著想,禮並不重。與這種人唯有以利相交,到了將來再看,這些禮物不過是瓦石而已。”
  “原來如此。”張昭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來,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身為侍奉東吳三代主君的老臣,看到原以為稚嫩的孫權有如此謀略,高興得熱淚盈眶。
  在場的其他部下,也為孫權的深謀遠慮所嘆服。
  二十二小將初戰
  蜀國大軍駐紮在白帝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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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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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養精蓄銳,時刻關注著南方與江北的動靜。
  有探子來報:“東吳求魏國急發援軍,魏國僅贈孫權吳王之位,曹丕態度依舊保持中立。”
  “不出朕之所料,曹丕是想坐收漁翁之利。好,發兵!”劉玄德果斷地下達了進軍命令。
  除本國大軍之外,又加上南蠻王沙摩柯的數万番兵,洞溪漢將杜路、劉寧的兩支人馬,氣勢磅礴,水路兵船已出巫口,陸路兵馬抵達秭歸一帶。
  長江之水滾滾而下,頻頻帶來上游的戰意。
  ——國難來矣。
  東吳籠罩在異常緊迫的氣氛中,眾臣期盼地關注著魏國的動向。
  魏國依然沒有出兵,孫權立刻醒悟到,此時最危險、最愚蠢的想法,便是依賴別人的援助。
  他終於下定決心,打一場一國對一國的大決戰。在召集群臣商議時,全場肅靜,無人敢言,亦無一將主動求戰。
  這時,角落裡有人慨然叫道:“養兵千日,用在一時。臣雖年幼,頗習兵書。願以忠誠之心,為主君效微薄之力,請派我為先鋒。”
  眾人回頭一看,此人是孫權義侄武衛都尉孫桓,年僅二十五歲。
  “好!不愧是我侄子!”孫權欣喜地望著他,立刻准其所請。
  “聽說你的食客李異與謝旌,皆有萬夫不當之勇,真是太好了,你且帶他們一同出戰吧!我派老將虎威將軍朱然當你的副將。”
  於是,吳軍五萬急進到了宜都(今湖北宜都),朱然為右都督,孫桓為左都督,各領兩萬五千人馬,分成左右兩翼,與蜀軍對峙。
  蜀軍從白帝城出發,經秭歸來到宜都,一路收容降兵,如狂風掃落葉般所向披靡。
  這一天,蜀帝劉玄德正在觀察敵陣,關興前來求戰:“聽說吳軍的孫桓也是個年輕武將,首戰請讓我去與他交手。”
  劉玄德想起先前他與張苞爭搶先鋒之事,便下令:“你與張苞一起上陣!”
  一個是關羽的兒子,一個是張飛的兒子,二人各率一隊人馬,分兵兩路,猶如黑旋風一般,向吳軍陣營殺去。
  劉玄德接著又令馮習、張南二將:“這兩個後生都是首次參加如此大戰,我不放心,你二人各帶精兵跟在他們後面。”
  一戰下來,蜀軍大勝。吳軍的年輕大將孫桓也是初次參戰,陣地被關興、張苞沖得七零八落。手下兩名副將,謝旌被張苞刺死,李異中箭欲逃,被後面的關興緊追上來,一刀劈成兩段。
  張苞衝進敵陣太深,等他準備返回本陣時,不見了關興的身影。他立刻在敵陣中左右衝殺,一邊大叫一邊尋找。
  “義兄!義兄!”
  關羽與張飛若地下有靈,定會為這兩位小兄弟的神勇與情誼萬分欣慰。
  曠野上太陽西墜,四周一團漆黑。張苞沒有回來,關興也沒有回來。
  “今日之戰,我方大勝。”聽到凱旋的兵馬聲,劉玄德反而更加高興不起來。
  “這兩個孩子跑哪去了?”他走出營帳,站在陣前焦急地等待著。
  終於,關興、張苞二人一起回來,還押著一名俘虜的敵將。那俘虜是吳軍有名的猛將譚雄,關興正是為了追他,才脫離了大隊人馬,直到遇見張苞,二人才一同回到營裡來。
  劉玄德抬起雙手,拍拍二人肩膀,讚譽道:“你們二人如此英勇,不辱你們父親的英名。”
  他命令砍下譚雄首級,燃起篝火,祭奠陣亡官兵,然後賜酒犒勞將士。
  東吳方面首戰大敗,折損了三員大將,孫桓只得將陣地後撤,又愧又恨地心想:“來日定要雪此大辱。”
  眼見人馬損失慘重,他重新整理隊伍,反而更加求戰心切。
  蜀軍也在耐心地尋找戰機。
  “按孫桓現在的態勢來看,再用同樣的戰法,恐怕難以像上次那樣速勝。”馮習、張南、張苞、關興想法相同,於是便開始暗中施行另一個計策。
  吳軍左翼的陸軍打了敗仗,但靠近江岸的右翼水軍並未受到損傷。一天,岸上的巡邏隊抓到一名蜀兵,將他帶到了東吳水軍都督帳內。
  “你是如何被俘虜的?”
  “我迷了路。”
  “為何離開陣地到江邊來?”
  “馮習密令我等白天埋伏在附近,今晚前往孫桓營中放火,然後進行夜襲。一共來了五十人,我在運油的時候走散了。”
  右都督朱然聽了供詞大喜,拍掌說道:“全體上岸。蜀軍夜襲時,先切斷它的退路,然後與孫桓進行兩面夾攻。”
  他立即寫信,派人送到孫桓營裡去。
  不料此人走到半路,便被伏擊的蜀兵捕殺。其實這一切都是馮習、張南制定的計策,他們早就料到朱然會派人從這條路去送信。
  當晚,蒙在鼓裡的朱然率領大軍上岸,準備前進。大將崔宇提醒他:“此事頗為蹊蹺。僅僅聽憑一個蜀軍俘虜的供詞,便要展開如此大的行動,未免太過輕率。請都督仍然守在這裡,待我先去探路。”
  朱然聽了也覺得有理,於是讓他帶領不足一萬士兵依計行事,自己則留在水軍陣中。
  二更時分,孫桓營裡果然燃起大火。崔宇以為朱然白天就已告知孫桓火攻之事,卻不知送信士兵途中已被蜀軍斬殺。
  他下令:“速去支援!”趕到半路,埋伏在樹林和窪地裡的張苞、關興一擁而上,生俘崔宇,吳軍潰兵只得退回江邊。
  朱然見勢不妙,當晚就將船隊向下游撤了五六十里。
  吳軍一敗再敗,整個營地都被敵人燒毀,孫桓懊悔萬分,不得不退到了夷陵(今湖北宜昌市東)。
  蜀軍一面窮追不捨,一面將崔宇斬首示眾,聲勢越來越大。不幾日,首戰連續大敗的消息傳來,使吳都建業陷入了一片愁雲之中。
  老臣張昭勉勵孫權道:“大王不要傷心。雖然建國以來的名將多已辭世,能征戰的所剩無幾,但還有十幾個良將可用,您可先將甘寧召來。”
  二十三冬將軍
  冬天來了。
  連戰連勝的蜀軍,在巫峽、建平、夷陵連綿七十餘里的戰線上,迎來了章武二年(公元222年)的新年。
  與近臣同飲賀春酒,劉玄德也微微醉了,他感慨而言:“白雪皚皚,鬢髮如霜。朕年過六十,帳下多位大將也已年邁,紮營在冰天雪地之中,確實難耐。但看到關興、張苞這班年輕人已能獨當一面,朕甚感欣慰。”
  那天午後,傳來一個消息:“黃忠帶著十騎隨從,投降東吳去了。”
  劉玄德笑著對來報告的人說道:“不會。黃忠今晨還在這裡,都怪朕說話不慎,傷了他的自尊。想必他是不服老,私下攻吳去了。他已年屆七十,萬一有個閃失,豈不是朕的罪過。關興、張苞,你們二人速去相救!”
  劉玄德的推斷一點也不錯,黃忠帶著十名隨從,確實是想到敵陣中去一顯身手。途中路過蜀軍夷陵陣地,馮習、張南見了他問道:“老將軍,您這是到何處去?”
  黃忠在馬上答道:“皇帝在賀春席上說,帳下多為不中用的老朽。我雖年逾七十,還能吃得下十斤肉,拉得開二石硬弓。我現在就去敵陣上打他個出其不意,好讓皇帝放心。”
  “老人家,您切不可莽撞。”張南的一番好意,在黃忠聽來,不啻又是一盆嫌他年邁的冷水。
  張南告訴黃忠:“現在的吳軍陣勢已與去年大不相同。沒有經驗的小將孫桓已被撤至後方,東吳重新派老將韓當、周泰從建業率大軍來坐鎮前線,潘璋為先鋒,凌統為合後,東吳最善戰的甘寧率機動人馬策應全軍。只領十騎前去搦戰十萬大軍,與以卵擊石何異?”
  黃忠對他的話聽也不聽,只留下一句話:“你們且等著看我殺敵!”說罷率十騎向前衝去。
  張南、馮習驚道:“黃忠此去必死無疑,我等不可見死不救。”二人急忙率一隊人馬緊追了上去。
  黃忠轉眼間衝入吳軍潘璋陣中,十騎人馬未遇阻攔,輕易便直搗敵人中軍。黃忠衝到帳邊大叫:“蜀國老將黃忠單騎來此,要為關羽報仇!”
  當東吳哨兵發現黃忠已到眼前,急呼增援時,黃忠與吳軍主將潘璋已經廝殺起來。
  前沿無甚異動,中軍陣內卻在大戰,潘璋的前沿士兵紛紛向中軍聚集過來。
  張南、馮習此時領兵趕來支援,隨後關興、張苞也率幾千騎兵如暴風雪般急急奔來。混戰之後,雖未斬獲潘璋,卻殺得吳軍落花流水,蜀軍大勝而歸。
  “幸好平安無事。老將軍,請回去吧。”
  聽到關興、張苞勸他回去,老將黃忠卻不領情:“胡說!明天也要來戰,後天還來,定要為關羽報仇不可。”
  第二天,這位七十餘歲的老將,果然又帶人到敵陣里左沖右突,大叫:“潘璋,出來應戰!”
  但吳軍今天已有準備。黃忠被圍在一個險要去處,正要殺出一條血路突圍,雨點般的飛石突然從四面打來,只見周泰從右面山上、韓當從左邊溪旁,馬忠、潘璋從背後山谷裡一齊包圍上來,截斷了他的退路。
  黃忠無路可走,身中數箭,坐騎也死於亂石之下。他精疲力竭,兩眼發花,拔出匕首,打算自刎。
  正在這時,吳軍大將馬忠從飛沙走石之中疾馳而來。
  黃忠一見,喝道:“來得好!黃泉路上還能有個伴!”他拼盡最後的力量,像鬼神般昂首佇立在馬忠面前。
  “你還想留著這顆白髮蒼蒼的腦袋?”馬忠挺槍來刺,黃忠一把抓住槍柄死不放手。正在此時,四面忽然騷亂起來,馬忠無心戀戰,反被黃忠奪了槍,刺了過來。
  關興、張苞得報黃忠被圍在山里,急來營救。馬忠自知不敵,急忙向山谷裡逃去。
  “老將軍,敵人逃走了。”黃忠聽到耳旁這聲叫喊之後,頓時失去了知覺。等他清醒過來時,已經躺在蜀軍營中,關興和張苞正在一旁侍候。
  黃忠忽然感到有人在輕撫自己的脊背,忍住疼痛回頭一看,原來是蜀帝劉玄德。
  “老將軍,請寬恕朕的失言。”
  “啊……”黃忠大驚,急忙想起身,然而老邁的身體因出血過多動彈不得,只能一臉痛苦地望著蜀帝。
  “請休要如此說,陛下。能為陛下這般賢君服侍到七十五歲,臣此生無憾。黃忠命不足惜,還望陛下保重龍體。”說完,氣絕而死。
  帳外漫天飛舞著暴風雪,白晝猶如黑夜一般。
  黃忠的靈柩起程送回成都之日,劉玄德久久凝望著飛雪濛濛的灰色天空,嘆道:“唉,又失去一員虎將,五虎大將軍已亡三人。”
  他振作起精神,率領御林軍,在被凍住的帝旗之下,挺進到猇亭(今湖北宜都之西)。
  蜀軍在猇亭附近與吳軍韓當不期而遇。兩軍會戰,張苞將韓當手下大將夏恂一矛刺於馬下,關興也取來了周泰弟弟周平的首級。蜀帝遠遠望及此景,擊掌感嘆:“真是虎父無犬子!”
  蜀軍邊戰邊進,越過屍山,渡過血河。帝駕的白旌黃鉞、黃羅銷金傘蓋上全都結了冰,像是水晶珠簾在搖動著前進。
  甘寧統率東吳水軍,但他從建業出發時就身體不佳,入冬以後,老病復發,又無法扭轉吳軍的頹勢,陸軍撤退時,他也離開江岸,換乘馬匹一起退走。
  退到半路,中了蜀軍南蠻兵的埋伏。甘寧的手下大部分還在船上,身邊的士兵極少,南蠻大將沙摩柯猛如惡鬼羅剎,猛攻之下,甘寧所部幾乎全成刀下之鬼。
  甘寧本已有病,加之被沙摩柯一箭射中肩膀,單騎逃至富池口(今湖北黃石市陽新縣),自知死期已至,棄馬於大樹下,靠在樹上慢慢死去。
  到了二月,雙方仍在猇亭方面來回爭奪,蜀軍越戰士氣越旺,吳軍官兵心中卻始終籠罩著失敗的陰影。
  這一天的戰鬥也是蜀軍大獲全勝,歸營之時,天色已暗,只有關興一人不知為何沒有回來。
  “你們快去尋找!朕放心不下。”蜀帝命令張苞與其他將領分頭去找,自己到深夜也未能入眠。
  二十四慰靈宏願
  追上去!追上去!關興在亂軍中發現了殺死父親的潘璋,他不思歸營,只顧對潘璋窮追猛打,心想:決不能讓他跑掉!
  他一直追到山中,卻不料潘璋突然失去了踪影。天色已暗,他在山里轉來轉去,竟然迷了路。
  遠遠看到一家燈火,關興前去敲門,請求能得一飯一宿。
  “請進。”一位老翁打開柴門,將他領進屋內。關興進門一愣,隨即拜伏在地。只見正對著房門有一個小小祭壇,壇上點著煌煌燭火,亡父關羽的畫像被祭在正中。
  “老丈,請問我父親與您有何交情?”
  “什麼?您是關將軍的公子?”
  “在下正是關興。”
  “這裡原是關將軍的轄地。將軍生前,此地百姓皆感其恩德,每家每戶早晚敬拜,而今更是將他奉為神明。”
  老翁有緣遇到關興,格外高興,於是從床下取出酒來款待關興,二人歡飲直至深夜。
  忽然,只聽得一陣猛烈的敲門聲,有人在外大叫:“開門!快開門!我是東吳大將潘璋,迷路至此,且把大屋子借我住一宿。”
  關興跳將起來,“真是有緣!這必定是爹爹顯靈,讓潘璋自己送上門來的。”說著一躍衝出門外,撲了上去。
  “潘璋休走!待我一報父仇!”
  潘璋猝不及防,被關興按倒在地,被割了首級。關興欣喜大仇已報,將潘璋的首級系在馬鞍邊上,告別老翁離去。
  將近山腳,潘璋的部下馬忠迎面而來。馬忠一看主人的首級系在那年輕小將的馬鞍上,小將手裡還持著關羽那把有名的青龍偃月刀——那把刀原是主人殺關羽有功,從吳王那裡得到的賞賜。
  馬忠怒髮衝冠,大喝一聲:“來者何人?!”說完便向關興沖來。
  關興知道來的也是仇人,迎上前去與其廝殺。
  此時又見一彪人馬舉著火炬衝了過來,原來是張苞奉劉玄德之命,前來尋找關興。
  “不好!”馬忠見勢不妙,轉身便逃。張苞、關興攜手同回本營,面見蜀帝,獻上潘璋首級。
  戰至今日,連遭敗績的吳軍又折損了大將潘璋,士兵之間都在竊竊私語:“到底不是蜀國的對手啊。”
  這支吳軍,本有不少當初投降呂蒙的荊州士兵,現在看到吳軍在蜀軍面前如此不堪一擊,自然軍心不穩,懷有投蜀之念的人也多了起來。
  他們乘潘璋被殺之機,聚在一起商量:“蜀國皇帝最恨的乃是糜芳、傅士仁二人,當初正是他們背叛蜀國,出賣了關將軍。若能取這二人首級獻給蜀帝,定可獲得重賞。”
  糜芳、傅士仁此時也感覺到危機迫近,兩人商量:“萬萬不可大意,吳軍內部說不定會發生暴動。蜀帝恨的肯定是馬忠,我等若提著馬忠首級去獻與蜀帝,發誓痛改前非,相信他會給我們留下一條活命。”
  二人商定以後,搶在自己首級尚未被士兵取走之前,當夜割下睡夢中的馬忠的首級,立刻逃到了蜀軍陣地。
  看著伏在腳下的糜芳與傅士仁,劉玄德龍顏大怒,聲色俱厲地罵道:“你們兩個見利忘義的畜生,竟然還有臉來見我?前次你們禍到臨頭,把關羽出賣給東吳;這次你們走投無路,又背叛東吳攜來馬忠人頭。醜陋卑鄙之極,簡直豬狗不如!若饒了你們,便有辱百世武門,褻瀆世間節義。關羽靈前,更容不得你們苟活。——關興,這兩個仇人就交給你,把他們的頭砍下來去祭你父親!”
  關興一躍而起,道過謝,一手抓住一人襟口,拉到關羽靈前,斬首祭奉。
  看到關興如願以償,歡跳雀躍,張苞顯得落落寡歡。蜀帝覺察到他的不悅,安慰道:“張苞,不要悲傷。現在雖不能告慰你亡父,但不日兵臨建業城下,一定能為你父親報仇!”
  劉玄德此時還不知道,張苞的仇人范疆、張達,其實已被鎖於囚車之中,正從建業押解前來,沿途示眾,受盡萬人唾沫。
  二人為何會落到如此地步?
  那是因為東吳建業城內連獲戰敗噩報,重臣中主和的保守派佔了上風。他們認為:“蜀國原本想與東吳修好,都是呂蒙、潘璋、傅士仁、糜芳惹下大禍,蜀國才會像現在這樣同仇敵愾,傾國來攻。這幾個仇人如今已死,剩下的不過是殺張飛的範疆、張達二人。東吳絕無必要為這等小人付出昂貴的代價,現今應當從速將此二人逮捕,與張飛的首級一起送還蜀國。如果呈表求和,將荊州之地奉還劉玄德,再請吳王妹妹也回到劉玄德后宮去,或許蜀軍會立即收兵,東吳也不會威信掃地。否則,若聽任現狀持續下去,不久之後蜀國大軍兵臨城下也未可知。”
  這種主和論自然遭到了主戰派的猛烈駁斥,但眼看形勢日益嚴峻,最后孫權不得不同意了保守派的主和意見。
  他派程秉為使節,攜帶國書趕往猇亭。與國書同時交給蜀帝劉玄德的還有鎖在囚車中的範疆、張達和裝在沉香木匣中鹽浸後的張飛首級。
  劉玄德指著範疆、張達二賊對張苞說道:“這兩個畜生就交給你了!”
  張苞一躍而起,拍額大叫一聲:“天助我也!”打開囚車鐵門,將二賊一一拖出,凌遲處死。又將二賊首級供在父親靈前,號啕大哭。
  吳使程秉看得不禁毛骨悚然,見劉玄德不發一語,他小心翼翼地問道:“我家主君願將妹妹送還成都后宮,兩國重結永久之好。”
  沒想到劉玄德對孫權的獻媚不屑一顧,斷然說道:“朕不認為事情已經結束。朕要討吳、滅魏,仿效光武中興,一統天下樂土。”
  二十五一介書生
  程秉急忙逃回東吳,將此事禀報,孫權聽後再次在建業城中召群臣商議。東吳文臣武將真正見識了蜀國的征戰決心,滿堂戰戰兢兢,噤若寒蟬。
  忽然,有人大聲說道:“各位何故如此懼怕?東吳自有棟樑之才。事到如今,為何不向大王推薦他來破蜀?”說話的人叫闞澤,字德潤。
  孫權聽了眼睛一亮,問道:“我竟不知東吳有如此雄才大略之士。值此危難之際,如果我東吳真有此等興邦棟樑,我願將他迎來,為他提靴。此人是誰?”
  闞澤答道:“不是別人,是現在鎮守荊州的陸遜。”
  話剛說完,朝堂上一陣騷動,甚至聽得到嘲笑之聲。
  “嗯?”孫權百思不得其解,眾人七嘴八舌,張昭、顧雍等重臣也都苦笑著搖頭。
  張昭反對道:“稱得上東吳棟樑的人,首推周瑜,次為魯肅,而後呂蒙繼之,此三公所操之國家大事,眾望所歸。而今呂蒙已亡,國難當頭,我等更加深切懷念這幾位故人。闞澤把黃口儒生陸遜也視做護國英傑,豈不可笑?”
  顧雍也不屑一顧地說道:“陸遜本是讀書人,對軍事一無所知,少不更事,柔弱不剛,此人豈能有回天之術?即使用他,也恐難服眾,有道是\'不服則生亂\'。如要靠他來破蜀,不過是癡人說夢。”
  雖然反對者非常多,但孫權還是力排眾議,立刻讓快馬急去荊州傳令:“陸遜速回建業。”
  孫權之所以會如此果斷,是因為闞澤以全家性命擔保舉薦,也是因為他想起呂蒙生前對陸遜的稱讚。孫權覺得,陸遜雖然如此年輕,但呂蒙都拔擢他代替自己防守荊州,說明陸遜必有其過人之處。
  陸遜依令趕回建業謁見吳王。吳王問他有無自信接受如此重任,陸遜答道:“國家生死存亡之際,為臣者不應推辭責任,請大王授命。”言下頗有自信之意,繼而又道:“大王雖親口下詔,但臣希望能召集文武百官,舉行莊嚴儀式,請大王在儀式上授臣寶劍。”
  孫權一口答應,立刻命人日夜施工,在建業城北築成一台。百官列於台下,配以儀仗奏樂,然後讓陸遜登台,親自授其寶劍,另授白旄、黃鉞、印綬、兵符,並鄭重宣布:“拜陸遜為大都督護軍、鎮西將軍,令掌六郡八十一州兼荊楚諸路軍馬。”
  聽到新任大都督陸遜要來統兵作戰,吳軍前線各部將領均甚為不滿,紛紛議論道:“這等不更事的黃口小兒,豈能擔任大都督?”
  “真難想像文弱書生也能號令指揮軍隊。”
  “大王的用意實在令人費解,這大概又是他身邊的庸人出的主意。”
  甚至有人預言,如此一來,東吳勢將土崩瓦解。
  陸遜便是在這種軍心浮動的情況下到任的。他召集荊州各路兵馬,加上丁奉、徐盛等新到的諸將,在中軍營中豎起了威武的帥旗。
  可是,原先坐鎮前線的各部大將並不服他,態度傲慢,無人前來祝賀新官上任。
  陸遜毫不介意,擇日發出通告,命各部將領前來共商軍機。是日,諸將怏怏而來,陸遜登上將台,鄭重宣布:“離開建業時,吳王親自授我寶劍印綬,並賜言,\'閫以內,孤主之;閫以外,將軍制之。如有不聽號令者,先斬後奏。\'承蒙吾王如此信任,陸遜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他這一番述懷,杜絕了軍中毫無根據的謠傳與猜疑,陸遜繼續正色說道:“軍中自有軍中法規,即所謂\'王法無親\'。希望各部嚴守軍紀。如不遵守,破敵之前,先行斬首!”
  眾人默不作聲,滿臉不悅。周泰跨前一步,對著將台叫道:“吳王義侄孫桓,原在前線與敵惡戰,此刻困在夷陵城中,內無兵糧,外無援軍。幸得大都督到此,望能早施妙計,救出孫桓,安定吳王之心,提高士兵鬥志。——請問大都督有何妙計?”
  陸遜看來根本不去考慮孫桓的死活,他回答道:“夷陵一城無關大局,孫桓知人善用,必會死守,並未到非救不可的地步。我欲攻擊的是蜀軍中樞,中樞一破,夷陵之圍定當自解。”
  諸將聽了,付之一笑,一邊退下一邊嗤之以鼻:“此人雖然無謀,想得倒是不錯。”韓當、周泰二人滿臉愁容,私下說道:“有此大都督在上,必敗無疑。”
  第二天,陸遜向所屬各部發出大都督令:“嚴守隘口,不得輕舉妄動,禁止一人單獨出戰。”
  “大都督豈能如此指揮!我等不能就此默不作聲。”諸將紛紛不平,一起來找大都督評理。韓當、周泰率先發難:“眾將均為殺敵而來,早將生死置之度外。為何令我等袖手旁觀,坐以待斃?吳王難道命令大都督來此消極避戰?”
  其餘各將也對大都督令極口反對。陸遜拔出寶劍,厲聲呵斥道:“陸遜不過一介書生,但現在是代表吳王對諸君下令。若再有異議,無論何人,皆依軍法格殺勿論。”
  諸將懼他如此威嚴,默然離去,非但無人心服,且比來時更為憤懣,紛紛出言不遜,交口嘲笑道:“好一個小書生,方才平地升天,便要逞威風給我們看!”
  吳軍閉關自守的這段時間,蜀軍士氣大振,在猇亭至川口的廣大區域裡,安營築壘四十餘處,白天旌旗如雲,夜晚篝火如晝。
  卻說這一天細作來報,敵軍主帥易人,蜀帝立刻問左右侍臣:“吳軍大都督換成陸遜,朕未聽說過此人,你們可有誰知道他嗎?”
  馬良答道:“陸遜是東吳大膽起用的新人,他雖為江東一介年輕書生,但聽說當年呂蒙敬他為師,對他分外重視。此人善於謀略,不可小視。”
  “如此有才,東吳為何過去一直不用?”
  “這恐怕是他的才干連他的至親好友都不知道。呂蒙獨具慧眼,早就起用了他。世間都說呂蒙足智多謀,一舉攻破荊州、大敗關羽,其實那都是陸遜的計策。”
  “這麼說,陸遜才是殺我義弟的仇人?”
  “可以這麼說。”
  “為何不早告訴我?既然是仇敵,一天都容不得他在朕的帥旗前耀武揚威。 ”
  “請您慎重考慮。陸遜之才,不亞於呂蒙,也不在周瑜之下。”
  “你是說,朕的用兵謀略還比不上他這個黃口豎子?”
  馬良不知該再如何解釋。蜀帝劉玄德遂令諸將,全軍陣地向前推進。
  面對蜀軍的大舉壓上,吳軍營中無人再說陸遜閒話,眾將一起來到中軍帳中,等待陸遜下令迎擊。
  “固守現有陣地,不得擅動。”
  陸遜下完命令,忽然想到:“不對,韓當氣勢太兇,必須提醒他注意。”於是親自騎馬來到山上,囑咐他:“韓當,切勿輕易下山。”
  韓當本已集結兵馬,準備下山迎敵,現被陸遜阻止,不禁憤然說道:“大都督難道看不見嗎?那黃羅傘蓋下坐的正是蜀帝。我們守在山上視若無睹,還談何上陣打仗!”
  “若僅看陣形,你想得不錯。但劉玄德詭計多端,何以擺出這種簡單陣勢,將自己送到吳軍陣地之前?——你千萬不可輕易令士兵下山去自投羅網。幸好現在時逢盛夏暑天,我軍只要堅守不出,他們在曠野烈日之下每天徒費精力,口乾舌燥,必會轉移到山林陰涼之處。到那時,我再號令諸將奮勇殺敵。將軍,請安心在這山上納涼,敵人在山下行軍、挑戰,你就只當是在看戲。須知你現在按兵不動,也是為了東吳。”
  蜀軍在山下不斷辱罵嘲笑,正是想激起吳軍的憤怒。
  吳軍全線按兵不動,韓當無奈,也只好空握雙拳,遵照陸遜的命令,老老實實待在山上。
  二十六白帝城
  用謾罵和嘲笑激起敵人的憤怒,以此請君入甕,其實是古已有之的老套戰法。
  蜀軍又讓弱兵在前,故布虛陣,暴露弱點,千方百計要引吳軍來攻,而吳軍就像躲在地下的鼴鼠一樣,堅決不出陣地一步。
  在光禿禿的曠野上,夜裡自當別論,一到白天,炎陽灼背,連水也要從遠處運來。蜀軍士兵接連病倒,士氣也越來越低落。
  “如此下去豈能耐得住?還是先轉移陣地,退到涼爽的山北或是有水的山谷裡去。”
  劉玄德見無計可施,終於不得不下了轉移命令。
  馬良提醒他說:“一次退兵太多恐遭不測,陸遜一定會派兵前來追擊。”
  “不用多慮。留下老弱殘兵殿後,佯敗潰逃,敵軍若乘勝來追,朕就親率精兵進行伏擊。敵人發覺中計,就不敢再繼續追趕。”
  諸將都對蜀帝的神機妙算贊不絕口,但馬良還是惴惴不安,仍想勸蜀帝改變主意:“最近孔明巡視各處要塞,鞏固防衛,現正來到漢中。此地距漢中並不太遠,我們可將這一帶的地形、布陣畫成圖紙,馬上派人帶去,聽聽他的看法,然後再轉移陣地也不遲。”
  劉玄德微笑著說道:“朕也不是不懂兵法。遠征之軍,怎能凡事都去問孔明?既然孔明正好來到漢中,你可去將朕的近況與戰場態勢告訴他,聽聽他有何意見。”
  馬良遵命,將地形與雙方布陣詳細畫成八個圖本,親自帶到漢中去見孔明。
  第二天,吳軍一座山上的觀察哨士兵急匆匆奔下山,向韓當、周泰報告:“蜀國大軍開始陸續向遠處山林方向轉移。”
  “啊?果真走了?”二人立即飛馬來向大都督陸遜告知此事,只見陸遜猶如久旱逢甘露一般,頓時眉開眼笑,“太好了!”
  “大都督,請速向全軍下達追擊命令。”
  “不,且慢。——你們先隨我來。”
  陸遜帶著韓當、周泰策馬馳上一塊高地,他深知不可光憑哨兵報告採取行動,必須親自觀察,方可作出決定。
  陸遜放眼向曠野望去,不禁嘆道:“真是壯觀……”
  撤軍比進軍要求更高。曠野上的蜀國大軍,除了留在吳軍陣地前面殿後的一萬人馬外,已經有條不紊地全部撤走。
  周泰恨得跺腳叫道:“晚了!機會稍縱即逝,我們慢條斯理,失去了一次絕好的良機。大都督,讓韓當和我去殲滅那一萬殘兵,權當解解氣吧。 ”
  陸遜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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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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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泰憤憤不平地說道:“剛才遲緩片刻,已經錯過了戰機,難道還要我們再等三天?”
  他已無意再向陸遜請戰,只得恨恨地朝旁邊吐了一口唾沫,以洩胸中悶氣。
  陸遜舉鞭指著遠方解釋道:“那個山谷里和前面山背後似有隱隱殺氣,想來必有蜀國伏兵。大軍遠退,僅留下一萬殘兵殿後,此計定是要引我們追擊。 ”
  說罷再次嚴令二人不得擅動,自己回中軍去了。
  “膽小鬼!”
  “秀才談兵,之乎者也……”
  眾人嘲笑陸遜怯懦,放走了到手的勝仗,白白待在大都督的位置上。
  火上澆油的是,殿後的蜀軍老兵竟然故意脫下盔甲,在吳軍陣前打瞌睡,不時還要口出狂言,諷刺挖苦:“出來呀!不敢出來吧?”
  等到第三天,周泰、韓當等人又來中軍帳請戰,但陸遜面帶苦笑,仍是不准,“你們的任務不是去逞匹夫之勇。”
  周泰瞪著雙眼,急切地追問道:“如果這些蜀兵也盡數退走,卻當如何?”
  陸遜爽快地答道:“那才是我希望的最好結果!”
  眾將聽罷當場大笑,在他們眼裡,陸遜這個大都督的確膽小如鼠。
  這時,負責瞭望的將士來報:“敵人殿後的一萬老弱士兵,今晨趁霧靄未散,全部撤走。不久,山谷裡又走出七八千蜀軍,擁著黃羅傘蓋悠然遠去。”
  “啊,那正是劉玄德,竟然讓他跑了!”
  諸將大為惋惜,陸遜卻向大家解釋道:“劉玄德乃一代英雄,我們如何努力,也很難攻破他布下的正規戰陣。現在時日已長,天氣又熱,病患增加,士氣疲怠,他在此一無可為,只好移陣水邊。為了安全轉移,他還留下老弱殘兵誘我追擊,自己集中精銳埋伏於山谷裡。等了三日,見我軍未動,這才怏怏而去。——形勢逐漸變得對我軍有利,諸君且拭目以待,不出十日,我定叫蜀軍土崩瓦解! ”
  諸將一臉詫異,並不相信,韓當更當場揶揄道:“原來如此。大都督真不愧是出色的理論家。”
  陸遜對眾將的懷疑並不理會,當場提筆給吳王孫權寫了一封信:“蜀軍指日可破。大王與建業城中諸公,均可高枕無憂。”
  蜀軍此時已開始將其主力移向水邊。劉玄德覺得陸路有陸遜重兵把守猇亭要塞,堅忍頑強,留在這裡只能曠費時日。他已開始沉不住氣,想要直搗東吳本土,與吳王孫權決一雌雄。
  或許因為這個原因,最近幾天,蜀國軍船陸續沿長江而下,驅逐江岸敵軍以後,立刻屯紮水寨。
  蜀吳開戰,讓魏國很高興。魏國的情報網,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大展身手過。
  魏帝曹丕有一次突然仰天大笑:“蜀國出動大批水軍,正以每天一百多里的速度向東吳前進,劉玄德是在找死。”
  側臣不解其意,問道:“陛下此話怎講?”
  “你們還不明白?蜀軍在陸地上已建有四十多處營寨,現在又從水路前進幾百里。蜀國七十五萬大軍分散開來,在這蜿蜒七百里的陣線上配置兵力,便會十分薄弱。不去攻陸遜的陸上要塞,改從水路前進,這說明他運勢將盡。古語道:\'包原隰險阻而結營,此兵家之大忌。\'他正是犯了這個大忌。數日之內,蜀軍必遭大敗。”
  群臣仍不相信曹丕所言,反而懼怕蜀國軍勢,“我們必須注重國境防備。”
  但曹丕斷言:“陸遜若勝,必會順勢直搗西川,那時便是我軍奪取東吳的時候。”他已經胸有成竹,不久就分別派遣曹仁督一軍出濡須,曹休督一軍出洞口,曹真督一軍出南郡,兵分三路,準備伺機攻吳,真不愧是曹操後代!
  馬良來到漢中,拜見了孔明。他取出自己畫的地圖,詳細說明了蜀軍的部署:“我奉旨前來請教軍師。我軍已在七百里的戰線上,沿江據山建營地四十餘處,水軍前鋒正在向下游東吳攻去。”
  誰知孔明猛然沮喪地拍著膝蓋叫道:“啊,完了!何人向皇帝提出如此佈陣?”
  “無人插嘴,是皇帝親自布的陣。”
  “哦……難道漢朝命數已盡?”
  “軍師為何如此沮喪?”
  “順水進攻雖然容易,逆水撤退卻很困難,此其一。\'包原隰險阻而結營\',乃兵家之大忌,此其二。戰線過長兵馬分散,力量勢必薄弱,此其三。馬良,你火速回戰場去,將我之所言奏明皇帝,極力勸他避開禍端。”
  “若我未到之前,已經敗給陸遜了呢?”
  “不要緊。陸遜不會窮追不捨,他不可能不知道,魏國必會乘虛而入攻打東吳。——如果事態緊急,可請皇帝進入白帝城。我在入川時,已在魚腹浦(今重慶奉節城南)留下十萬伏兵,以備後日之需。倘若陸遜貿然追來,只會被我軍生俘。”
  “我幾度經過魚腹浦,從未見過一兵一卒,丞相何言那裡有十萬伏兵?”
  “到時候你便會知道的。”
  孔明寫好奏摺,讓馬良急回戰場,自己也回成都去了。
  東吳的陸遜已經開始行動。——時機已到,他便分派諸軍,先去奪取蜀軍江南第四營。
  第四營由蜀將傅彤把守。此次夜襲,吳將凌統、周泰、韓當皆爭當先鋒,但陸遜有自己的考慮,特別指定淳于丹為先鋒,讓他率五千騎兵,另派徐盛、丁奉隨後跟進。
  淳于丹被挑選出來,獲得擔任奇襲先鋒的殊榮,當夜去偷襲蜀軍第四營。豈料遭遇南蠻軍與蜀將傅彤奮勇抵抗,不僅損失慘重,自己也險些喪命,好容易得到丁奉、徐盛二軍相救,才得以返回營地。
  他尚未拔掉身上所中的敵箭,便前來跪在陸遜面前,“淳于丹無顏面見大都督,請依軍法治我敗戰之罪。”
  “你何罪之有?”陸遜毫不責怪他,反而說道,“若論罪,是本都督之罪。其實昨夜奇襲,只不過是要你去一探蜀軍虛實,如今我已找到大破蜀軍的戰法。”
  徐盛聞言追問道:“有何破蜀之法?若每次皆如昨夜一般,兵都要折盡了。”
  “如今天下只有孔明識得此法,所幸孔明不在營中,真乃天助我也。”陸遜喚來號手,令其吹號。
  各陣大小將士聞號皆來到帳前。陸遜登上點將台發布命令:“我軍不戰已有百數十日,天不降雨亦有月餘,天時地利人和盡在我方。——朱然,令你將茅草木柴堆於船頭,去江上等風,明日午後將有東南風大作。風起後將船靠近北岸敵營,投擲硫磺焰硝,將蜀軍各營順風燒光。——韓當,令你率一隊人馬同時在江北上岸,周泰在江南岸進攻,其餘各部等我臨時調遣。如此一來,不到天明,即可取劉玄德之命矣。各陣速去準備!”
  陸遜就任大都督以來,首次發布大舉進攻的命令,朱然、韓當、周泰摩拳擦掌,趕緊去準備戰鬥。
  果然,第二天中午過後,江上刮起大風,將蜀軍中軍帳前高高飄揚的帥旗刮翻在地。
  劉玄德皺著眉頭問道:“此為何兆?”
  程畿答道:“古時稱其夜襲之兆。”
  就在這時,負責江面警戒的哨官來報:“昨夜江上飄來無數船隻,如此風浪,仍停在江中並不離去。”
  劉玄德點頭道:“此事我已知道,恐為敵軍故布迷陣。通知各船,沒有朕的命令,不得擅動。”
  緊接著又來一報:“據悉吳軍一部正在向東移動。”
  “這也是誘兵之計,我軍出兵時機未到。”
  將近日落時分,江北陣地冒出濃煙,劉玄德以為是失火,舉目遠望,只見下游軍營中也出現了火光。
  “如此大風,令人擔心。關興,快去看看。”
  到了夜裡,火併未熄滅,南岸營地也起火了。劉玄德立刻派張苞前去巡查,以防萬一。
  “這火燒得很奇怪。”
  火勢越燒越旺,把夜空照得通紅。狂風捲著沙石,伴隨著波濤聲、呼喊聲席捲而來。
  忽然有人驚叫:“不好!中軍附近也著火了!”
  劉玄德中軍帳附近的樹林裡,乾燥的樹葉正被燒得劈啪作響。
  “啊!”匆忙跑出帳外,只見人影在煙霧中左奔右竄,分不清是敵是我。
  “是敵人!吳軍來了!”眼前展開了激烈的戰鬥。劉玄德被眾人護衛著推上馬背,朝馮習的營地馳去。他的袍袖和馬鞍都燒著了,整個大地和天空似乎都在燃燒。
  好容易到達馮習營地時,那裡更是一片混亂。不僅火勢沖天,吳軍大將徐盛也藉著猛烈的火勢在發動進攻。
  “這是怎麼回事?”劉玄德茫然自問。人在落入圈套之時,往往會失去正確的判斷,劉玄德此時正是如此。
  扈從中有人叫道:“不行!這裡也危險,只有去白帝城了。快去白帝城!”
  見到劉玄德騎馬在濃煙大火中狂奔,馮習叫道:“我來護駕!”於是帶著十餘騎追了上來。誰知路上遇到吳將徐盛,馮習及十餘騎隨從盡數被殺。
  徐盛斬得馮習首級,一邊加緊追趕,一邊大喊:“活捉劉玄德!”
  劉玄德跑著跑著,前面又殺出了吳軍伏兵丁奉,前後夾擊,進退兩難。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時,部將傅彤與張苞率軍殺了過來,他們此時已經陷入重圍之中,只能逃到馬鞍山上。
  到了山頂,劉玄德才清醒過來。他從高處遠遠望去,不禁吃了一驚,只見連綿七十里的火海,幾乎把大地和天空都燒焦了。此刻,他才終於明白陸遜龐大的火攻計劃。
  “陸遜真可畏也。”此時醒悟為時已晚。就在他仰天長嘆的時候,陸遜的兵馬已將馬鞍山重重包圍。只見千百條火龍順著山道燒了上來,看來他要將此山化為灰燼。
  金鼓齊鳴,喊聲震天,護衛在劉玄德周圍的將士們進退兩難。血氣方剛的關興、張苞從旁說道:“陛下不必擔心。”說著,就領頭從火勢較弱的山路,不顧一切地朝靠近江邊的山下跑去。
  這條火勢不大的路上也埋伏著陸遜的吳軍。劉玄德等人突圍後,追擊的吳軍越來越多。
  “火攻之敵須用火防。”不知是誰急中生智,把路旁的野草點燃,但火勢太小,不足以阻擋敵人,蜀軍於是折斷弓箭、旗桿,脫下戰袍,扔進火裡助燃,以此來加大火勢。路旁的樹木跟著燃燒起來,連成一道火牆,終於阻住了追擊的吳軍。
  誰知一來到江岸上,又遇上了敵軍伏兵,東吳大將朱然正等在那裡。
  劉玄德一行返身逃竄,剛要進入山谷,只見吳軍打著陸遜的軍旗從山谷裡擁了出來。
  “朕死於此矣!”就在他絕望大叫之時,一隊未曾想到的援軍從天而降。
  率軍前來的是趙雲。趙雲來到此地,是因他的駐地江州比漢中更靠近戰場,孔明與馬良分手回成都前,曾著人送快信令他即刻去救蜀帝。
  趙雲來援,使劉玄德絕處逢生。他初來白帝城時,統兵七十五萬,而今再進白帝城,卻只帶著幾百騎扈從。
  趙雲與關興、張苞眼見蜀帝入城以後,又循原路返回,去搜尋被打散的蜀軍。
  二十七石兵八陣
  蜀軍遭到火攻之後,連綿七百餘里的大小營地被分割開來,就像洪水中的一個個孤島。失去聯絡與相互策應,只能與潮水般湧來的吳軍各自為戰。
  經過激戰,兩天之內戰死的蜀將不計其數。
  吳軍丁奉率軍首先將傅彤包圍,勸他投降:“你殊死抵抗也毫無勝算,不如投降東吳,以圖將來榮華富貴。”
  傅彤站在陣前,凜然喝道:“我乃漢朝大將,豈能投降吳犬!”說罷衝入吳軍之中,拼死奮戰,壯烈掮躬。
  蜀國祭酒程畿手下將士戰至只剩十餘騎,他仍想與軍船水手匯合以後繼續抵抗,誰知來到岸邊,才見軍船也被東吳水軍佔領,自身已經進退兩難。
  一位吳將叫道:“程祭酒啊,程祭酒,現在水路兩處已無一桿蜀國軍旗,你還不快下馬投降!”
  程畿披散著頭髮,怒喝道:“我追隨蜀帝至今,只知衝鋒陷陣,從不知何為投降苟命!”說完策馬四處衝殺,最終自刎身亡。
  蜀軍先鋒張南,原在夷陵包圍攻打孫桓。趙融飛馬前來相告:“中軍已敗,全線潰散,皇帝去向不明。”
  張南大驚,立刻撤軍要去搭救劉玄德,與中軍會合。
  孫桓一見張南撤兵,立刻乘機率軍出城追擊,與各路吳軍一起堵住張南、趙融的去路。張南、趙融二人寡不敵眾,戰死在亂軍之中。
  蜀軍將領相繼陣亡,南蠻援軍將領沙摩柯也被吳軍周泰俘獲斬首,蜀將杜路、劉寧之輩則苟且偷生,帶著部下投降了吳軍。
  “大功告成!現在只等著活捉蜀帝劉玄德了!”吳軍統帥陸遜今日終於露出鋒芒,趁著大捷之勢,不給蜀軍任何喘息機會,親率大軍,朝劉玄德逃走的方向緊追上來。
  不覺追到魚腹浦,這裡原是一座古城。陸遜下令紮營休息,到了傍晚,親自登上城關,向前方眺望。
  “奇怪!”他一臉詫異地對左右大將說道,“前方靠山臨江之處,殺氣沖天,看來定有埋伏。必須小心提防,絕對不可貿然前進。”
  陸遜即刻後退十里,派人先去打探虛實。
  不久,派去偵察的士兵陸續回營,眾口一詞地報告說:“沒有發現敵軍的一兵一卒。”
  陸遜感到奇怪,再次登到高處,仔細瞭望遠處天空良久,然後才自言自語地走下山來,“那裡漫天瀰漫濛濛鬼氣,凜凜殺雲,豈能沒有伏兵?定是前次派去的人蒙昧無知,必須再讓有經驗的老兵去仔細查看。”
  日落西山,夜幕降臨,陸遜仍然放心不下,幾次走到營前,眺望魚腹浦的夜空。
  “實在奇怪,入夜以後,殺氣反比白天更重,難道埋伏在那裡的是天兵天將?”陸遜左思右想,一夜都未睡得安寧。
  將近拂曉,老練的偵察兵終於回到營地,向陸遜報告說:“我等仔細觀察,那裡確實沒有敵軍。但從江岸到山間的險路上,堆著大小幾千塊石頭,看上去像是石人站在那裡,走到附近便覺得陰風鬼氣撲面而來。”
  黎明時分,陸遜終於下定決心,親自帶著十幾個隨從,要去魚腹浦去視察一番。
  途中遇見四五個漁夫,陸遜勒住馬問道:“請問老鄉,這裡從江邊到山上堆了那麼高的石頭,卻是做何用處?”
  其中一個年邁的漁夫答道:“前幾年,有個叫諸葛孔明的人乘船入蜀經過這裡,他令船上下來許多士兵,在此操練了許多時日。待兵船走後,我等才發現這一帶建起了石門石塔,還用石頭排成作戰陣勢。從此以後,河道流向也與以前不同,經常突然刮起旋風,附近百姓無人敢靠近。”
  陸遜聽罷,這才放下心來,“看來是孔明擺的迷魂陣。”隨即催馬朝坡上跑去。
  到了山上一看,只見那些石頭貌似雜亂無章,其實都是按兵陣排列,山路兩旁還有許多石頭房子。陸遜哈哈大笑道:“這些石頭兵陣不過是迷惑人的把戲,竟然害得我從昨天一直擔心到現在。”
  他從岸邊沿著山路在石頭陣裡轉了一圈,正要回去。
  “奇怪,這裡怎麼走不通?”
  “不對,應該走這邊吧?”
  “不行,不行,這樣又會回到剛才的路上去了。”
  陸遜與十幾個隨從好似中了邪,東轉西轉,怎麼也從這亂石陣中走不出去。
  過了不多久,太陽西沉,忽然間狂風大作,飛沙走石,江聲浪湧,猶如劍鼓之聲,天地須臾之間露出了猙獰的凶相。
  “聽啊,好像是軍鼓響。”
  “不是,那是浪聲、雲聲。”
  “糟糕!我以為這是迷惑人的把戲,沒想到中了孔明的奸計。若入夜以後風浪再大些,我們難免會淹死在這裡。”
  “趁天色尚明,一定要找到出口。”
  眾人瞪大眼睛,氣急敗壞,仍是找不到出口。
  正在這時,一位白髮老翁突然微笑著走向前來。陸遜問他是誰,老翁答道:“我是諸葛亮岳父黃承彥的朋友,就住在前面那座山上。”
  陸遜急忙向其施禮問路,老翁說道:“我在山上看到你們迷了路,才下山來到這裡。諸位請隨我走。”說著拄起拐杖在前面帶路,陸遜與部將緊隨其後,不多時便走出了亂石陣。
  “老朽告辭了。今日將各位帶出陣外之事,切切不可告訴任何人,否則將對孔明岳父黃承彥不利。”白髮老翁說完,又拄著拐杖,騰雲駕霧般回到那暮靄籠罩的山上去了。
  “\'獵戶打獵不看山\',我陸遜獨自深入此地,真是犯了大忌。如此看來,我軍絕不能繼續追擊。”陸遜領教了亂石陣的厲害,一聲令下,全軍立刻飛也似的撤回東吳去了。
  二十八曹丕徵吳
  破蜀似疾風迅雷,撤退亦如風馳電掣。吳軍眾將打完胜仗,趾高氣揚,有人語帶揶揄地問陸遜:“明明已經逼近白帝城,為何見了亂石堆出的迷魂陣,就慌忙退兵?又不是真的孔明在那裡。”
  陸遜認真地答道:“不錯,我確實害怕孔明。不過撤軍還有其他原因,兩天之內諸公便會知曉。”
  眾人以為這是他一時搪塞的遁詞,沒想到過了兩天,果然東吳各地接二連三送來急報:“魏國大軍分為三路,曹休之軍已達洞口,曹真迫近南郡邊境,曹仁正向濡須進發,來勢洶湧。”
  “不出我所料!”陸遜擊掌慶幸自己判斷無誤,已為東吳早早做好了準備,立刻命令全軍準備迎戰。
  卻說蜀帝劉玄德被陸遜打得無法東山再起,躲進白帝城後,再也看不到往年的意氣風采了。
  “朕無顏面對成都諸臣。”成都的深宮只會勾起劉玄德的傷心事。
  不久,馬良從漢中歸來,將孔明之言一一轉告,蜀帝痛惜地嘆道:“現在朕還有何話可說?若當初依丞相所言而行,何至今日這般地步?”雖然孔明請他還都,他卻將白帝城改名永安宮住下,再也沒有回去。
  此時又傳來消息,水軍將領黃權逃到魏國,投降了曹丕,側臣進言劉玄德:“應將黃權妻兒處斬。”
  誰知劉玄德說道:“不可。黃權降魏,乃因被吳軍斷了退路,進退維艱。罪在朕棄了黃權,非黃權棄朕。”不但不殺黃權妻兒,反而吩咐對其加以保護。
  黃權降魏見到曹丕,雖被委為鎮南將軍,他卻只顧流淚,並無半點歡欣。曹丕問他:“你不願當鎮南將軍?”
  黃權答道:“敗軍之將,免死為幸,不敢受此大恩。”委婉謝絕了曹丕的任命。
  一名魏臣走上廷來,故意大聲禀報:“有細作從蜀國帶來消息,黃權歸降魏國之後,劉玄德震怒,已將其妻兒處斬。”
  黃權聽後,頗為自信地說:“消息必定有誤,恐為小人造謠,蜀帝絕非那等無情之人。”
  曹丕聽後,再也未發一語,只是令其退下。他悄悄將賈詡召來,展開三國地圖,問道:“朕要統一天下,是該先取蜀,還是先攻吳?”
  賈詡思考良久,方才答道:“取蜀國難,攻東吳也難……總之,只能乘兩國內部空虛時進攻。以陛下的天威,將來定有如願之日。”
  “現在我軍正乘東吳內部虛弱,分三路向其開進,你認為勝算如何?”
  “恐怕無利可圖。”
  “原先你說可以乘虛攻吳,現在又說不可,豈不是自相矛盾?”曹丕思維相當敏銳,謀士賈詡也經常被他問得啞口無言。
  但賈詡此次聽到曹丕詰問,卻不憚冒犯地說道:“臣之所言並非自相矛盾。若是不久前,東吳被蜀軍打得節節敗退之時,魏要攻吳,可謂絕好時機。現在形勢完全逆轉,陸遜擊蜀大獲全勝,東吳氣勢銳不可當,故臣以為攻吳甚難,現在進攻,對魏國非常不利。”
  “你不必多說了。大軍已向東吳邊境進發,朕意既定,絕無更改。”曹丕不聽賈詡勸告,又為三路大軍增派兵力,並親自前往督戰。
  剛剛打完蜀軍,又要迎擊魏軍,陸遜巧妙快速調動兵力,不慌不忙,沉著抵抗三路魏軍,頑強防守。
  三條戰線之中,對東吳來說,最重要的戰略樞紐當屬靠近吳都建業的濡須城。
  魏國派曹仁攻擊濡須,配以王雙、諸葛雯兩員大將,率五萬餘騎將濡須圍得水洩不通。
  魏帝曹丕也親來此地督戰,曉諭全軍將士:“只要攻下濡須,就如一把匕首插到敵都建業城中,現在正是立大功之時!”
  魏軍士氣因此空前高漲,戰氣蔽紅日,殺聲震天地,江東天空亦為之晦冥。
  防守濡須的大將,是年僅二十七歲的朱桓。他年紀雖輕,膽量卻不小,先已分出五千士兵去援羨溪,時下城中守軍所剩不多。眾人勸他:“憑如此單薄兵力,實難防魏國大軍。如今或撤退與後陣會合,或請後陣入城一同防守,待建業再增派後備兵力,方可與敵交戰。”
  朱桓見眾人戰戰兢兢,遂召來主要部將,告訴他們:“魏軍誠然兵多將廣,但遠途跋涉,旅途疲勞,加之天氣炎熱,不久便會被人多所累,缺糧與疾病之苦必將接踵而至。反觀我軍,雖然兵員不足,但駐在山上陰涼之地,加之有天險為屏障,南臨大江,北靠高山,以逸待勞。兵法雲:\'客兵倍而主兵半者,主兵尚能常勝客兵。\'自古以來的平原野外作戰,以少勝多的戰例並不少,然無士氣之軍,必敗無疑。望諸位相信我朱桓的指揮,樹立必勝信念。我欲明天出城,讓敵人領教領教吳軍的厲害。”
  第二天,他出城之後,故意露出破綻,引誘敵軍靠近。
  魏將常雕率軍急朝城門攻來。——只聽城門之內悄然無聲,似乎沒有一兵一卒。
  “敵人不敢交戰,或許已從後門逃走。”魏兵放鬆警惕,開始爬城牆,常雕也騎馬來到護城壕邊。
  突然轟然一聲響,幾百面旌旗從箭樓、望樓、城牆、城門上伸了出來,迎風飄揚,猶如萬花綻放一般。
  檑石、箭矢雨點般從天而降,城門忽然大開,朱桓單騎衝入敵陣,一刀便將魏將常雕斬於馬下。
  聽到前鋒告急,中軍曹仁立刻率領大軍前來增援,不料回頭一看,羨溪的山谷裡忽然擁出無數吳軍,金鼓齊鳴,斷了他的退路。
  這一仗其實只是魏軍失敗的開始,從此以後,魏軍連戰連敗,怎麼也打不贏朱桓的吳軍。
  洞口、南郡兩處的進攻也慘敗,如此打下去,魏帝曹丕自己恐怕都會無法撤回魏國。曹丕只得就此打消攻吳的念頭,收拾殘兵敗將,恨恨地回魏國去了。
  二十九劉備託孤
  從這年四月開始,客居永安宮的劉玄德便臥床不起,病況日趨嚴重。
  “現在是何時辰?”
  床旁值夜的御醫在黑暗中回答道:“陛下醒了?現在是三更。”
  劉玄德躺在床上,看著御醫點亮蠟燭,喃喃自語:“那麼說,我是在做夢……”他動情地對侍臣講起與關羽、張飛的往事,直至天明都未合眼。
  侍臣們幾次伺機勸他:“還是回成都慢慢休養吧。”每次他都皺著眉頭回答:“遭此大敗,朕有何面目去見成都臣民?”至今他仍對自己的一敗塗地耿耿於懷,深以為恥。
  病況一天重似一天,劉玄德似乎也明白來日無多,對侍臣說道:“我想見丞相孔明。”
  此時,蜀帝病危的消息其實已由快馬報到成都。
  孔明得報後,立即換上行裝,讓太子劉禪留守成都,自己帶著劉永、劉理兩個年幼王子,日夜兼程,不久便來到了永安宮。
  一見面目全非、判若兩人的劉玄德,孔明不禁跪在地上痛哭不已。
  “過來,靠近我一點。”劉玄德讓孔明坐在睡榻床沿,他枯瘦的手撫在孔明的背上,說道,“丞相,原諒朕。朕以淺薄之才能成帝業,全為丞相所賜… …遭此敗績,亦因未聽丞相忠諫。悔恨成疾,危在旦夕……朕死之後,內外大事只能全部委託於你。只有你在,玄德才能安心而去。”
  蜀帝說罷淚如雨下,孔明也是涕泗滂沱,他哽咽著安慰蜀帝:“陛下,請您保重龍體,以待太子長大成人。”
  蜀帝輕輕搖了搖頭,令其他近臣退下。
  馬良之弟馬謖也在其中,他甚為悲痛,哭得雙眼紅腫。
  劉玄德忽然問道:“丞相平素覺得馬謖之才如何?”
  “年輕有為,將來會有作為。”
  “不,據我病中觀察,他言過其實,志大才疏,不可大用,丞相宜深察之。 ”
  蜀帝初時說話與平日無異,將近黃昏,突感身體不適,問道:“諸臣都來了嗎?”
  孔明答道:“群臣都是一夜未睡,現正等在外面。”
  “讓他們都進來。”劉玄德在龍床上最後一次接受群臣謁見,寫下給太子劉禪的遺詔,囑眾臣不得違背。隨即閉上眼睛,過了許久,又對孔明說道:“朕出身貧賤,不曾讀過多少書,但活到這把年紀,何為人生,也算領悟了,你不必如此哀嘆。”
  劉玄德一字一頓,像是在交代最後的遺言。
  劉玄德與孔明情誼雖然深遠,但眼看時不我待,不久將為陰陽兩界之人。
  孔明倚住蜀帝龍床,把臉靠近劉玄德,含淚說道:“陛下若有什麼遺詔,敬請吩咐。孔明不才,只要一息尚存,必將肝膽塗地,盡力而為。”
  “朕此生能為之者,已盡為之,如今將辭世而去。對丞相之忠誠,朕深信不疑。有件大事,託於丞相之後,朕死而無憾。”
  “是何大事?”
  “丞相,有道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朕託付你後,切勿謙虛……你的才能十倍於曹丕,更遠勝孫權,定能安定鞏固蜀國基業。只是太子劉禪尚幼,將來如何,無法可知。如其有帝王之才,望你盡力輔佐;如其無才,非帝王之器,請丞相自己為帝,以安萬民……”
  孔明聽罷,手足無措,哭著拜倒在地。何等英明的決斷!何等悲壯的遺詔!劉玄德竟然把帝業置於嗣子之上!孔明在龍床下不住地叩頭,雙眼幾乎哭出血來。
  劉玄德又將劉永、劉理兩位年幼王子召到床前,囑咐道:“為父走後,你們兄弟要以孔明為父,如不遵其言,即為不孝。聽到了嗎…… ”
  他眼中充滿父愛,慈祥地直視他們許久,又對孔明說道:“丞相請坐,朕要孩子們向你這位父親行禮。”
  兩位王子並立在孔明面前,行拜父之禮,誓言必遵父命。
  “啊,朕這就放心了。”劉玄德深深地舒了一口氣,扭頭對身旁的趙雲說道:“你多年來隨朕身經百戰,同甘共苦,今日終要相別。希望你能保持晚節,與丞相一同輔佐幼主。”
  同樣叮囑過李嚴後,又對文武百官說道:“朕自知命數已到,無法對眾人一一囑咐,望你們齊心扶持社稷,各自保重。”說完便駕崩了,享年六十三歲,永安宮中一片悲痛之聲。時為蜀國章武三年(公元223年)四月二十四日。
  孔明奉梓宮返回成都。太子劉禪出城迎接靈柩,哀痛至極,日夜守靈。
  跪讀父王遺詔後,劉憚在祭壇前當著群臣宣誓:“定讓父王安心於九泉之下。”
  眾臣反复背誦先帝遺詔,發誓遵從先帝遺志。
  孔明向百官建議:“國不可一日無君。”遂請太子劉禪登皇帝位,舉行大典,繼承漢朝正統。同時改元,將章武三年改為建興元年。
  新帝劉禪,字公嗣,即位時年僅十七歲。他遵從父王遺詔,極為尊崇孔明。他加封孔明為武鄉侯,領益州牧。是年八月,葬先帝於惠陵,經朝議決定,謚為昭烈皇帝。
  同時發布大赦令,舉國上下,無不感懷昭烈皇帝遺德,祈其佑護王朝長治久安。
  三十觀魚思計
  劉玄德之死反響巨大。蜀帝駕崩的消息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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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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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高興的莫過於魏帝曹丕。他野心勃勃地問群臣道:“如果趁此機會派遣大軍,可否一鼓作氣攻下成都?”
  賈詡強烈反對輕舉妄動,他知道劉玄德雖死,孔明還在主政。
  忽有一人從旁奮然而出,大聲說道:“現在正是討伐蜀國的良機,不乘此時進兵,更待何時?”
  眾人一看,原來是司馬懿。曹丕一聽,心中暗喜,瞟了他一眼,問道:“司馬懿,你有何計?”
  司馬懿屈身施禮,然後說道:“若只從中原發兵,恐難取勝。如以五路大軍四面夾攻,使孔明首尾不能相救,還愁無法攻破蜀國天塹?何況劉玄德已死,遺孤劉禪剛剛即位,其國內局勢尚未穩定。”
  “五路大軍如何進攻?”
  “可先派使節去遼東,送金帛與鮮卑國王,借遼西羌兵十萬,進攻西平關。——此為第一路。”
  “嗯。第二路呢?”
  “可送密信給南蠻國王孟獲,許以將來大利,令其發蠻兵十萬,攻打益州、永昌、越嶲等處,從南方威脅蜀中。——此為第二路。”
  司馬懿口若懸河,侃侃而談。
  “第三路,可再遣使節與東吳重修舊好,請其攻擊兩川峽口。第四路,可令蜀國降將孟達,率上庸等地十萬兵力西攻漢中。還有第五路,可授曹真將軍為中原大都督,率軍出陽平關正面進攻。如此大舉進攻,孔明縱有再多智慧,也無法抵擋五十萬大軍的五路進攻。”
  陣容龐大,戰法周密,加之司馬懿胸有成竹,說起話來自信滿滿,剴切中理,滿朝文武均聽得深信不疑。曹丕大喜,當即決定:“立刻按司馬懿之策分路實施。”
  使節分頭疾馳而去,魏都軍隊也異常緊張起來。唯一遺憾的是,張遼、徐晃等曹操時代的名將,因功受封為侯之後,多在領地養老,全都無緣此戰。
  好在魏國還有許多後起之秀。司馬懿在曹操時代一直擔任文官,如今在戰事上嶄露頭角,兆示新的時代已經到來。
  卻說蜀國國內局勢,自新帝即位以後,一切政務均由孔明裁斷處置,先帝舊臣盡力輔佐,故劉玄德死後並未發生任何動盪。
  在此期間,已故車騎將軍張飛之女,是年正好芳齡十五,被幼帝劉禪娶進宮去,成了正宮皇后。
  結婚大典之後未過幾日,快馬來報,魏國大軍兵分五路前來進犯。事態十分緊急,而丞相孔明卻不知何故,連續數日不曾上朝視事。
  來自邊境五個地區的告急快馬,接二連三從成都城門疾馳而入。
  每接到一份急報,日趨嚴峻的事態都使朝野更為不安,街頭巷尾都在盛傳魏軍五路侵犯的消息:第一路——遼東鮮卑的十萬羌兵,前來進攻西平關(今甘肅附近),並要繼續進攻西川。
  第二路——南蠻王孟獲率十萬軍隊,朝益州南部席捲而來。
  第三路——東吳孫權逆長江而上,要從峽口攻入兩川。
  第四路——叛將孟達帶領上庸等地的十萬兵馬前來衝擊漢中。
  最主要的第五路——大都督曹真率領魏軍主力,大有突破陽平關,一舉侵入蜀地,與東南西北四路大軍遙相呼應,踏平成都之勢。
  五路來敵的總兵力,足有五六十萬。
  幼帝劉禪方才葬完先帝,即位不久,自然嚇得戰戰兢兢。
  “孔明為何不來?快快去找!”他凡事仰仗孔明做主,此時更是不停地催人去找。
  宮中派人幾度上門,孔明都讓家人將其拒之府外,只是推說最近因病無法上朝。不管局勢多麼嚴重,他都不見。
  後主劉禪嚇得六神無主,又派黃門侍郎董允、諫議大夫杜瓊為敕使,去請孔明前來議政。
  二人急忙來到丞相府,卻見大門果然緊閉,門人無論如何也不讓他們進去。二人只得在門外氣呼呼地大聲責問:“魏國曹丕五路來攻,如今處處告急。你身為丞相,託病不來參加朝議,究竟是何居心?先帝託孤未過幾日,惠陵墳頭泥土未乾,你難道就都忘了!”
  此時裡面傳來腳步聲,大門雖未打開,卻聽到有人在門內說道:“丞相明日一早會去上朝,與諸位共議國事。今日先請回吧。”
  二人無奈,只得回宮如實禀報後主。
  第二天,百官因丞相要來上朝,一早便齊聚議事堂內。可是,過了中午,丞相沒來,到了傍晚,依然不見孔明踪影。百官紛紛抱怨譴責,直至天黑方才散去。
  後主心急如焚,次日天一亮就將杜瓊召來,問道:“形勢如此緊迫,孔明若再不上朝,卻如何是好?”
  “看來只有請陛下屈尊去孔明那裡,親自問問他到底打的是何種主意。”
  後主劉禪於是前往西宮,將事仔細告知太后,太后聽罷大吃一驚:“孔明難道現在就要違抗先帝的遺詔?”說罷便要親自去找孔明問個究竟。後主急忙攔住太后,自己匆匆趕往丞相府。
  皇帝突然駕臨丞相府,門吏頓時慌得不知所措,急忙跪拜迎駕。後主下車走到丞相府第三重門,問道:“丞相現在何處?”
  門吏嚇得伏地答道:“剛才在內苑池畔靜心觀看魚兒游水,現在想必還在那裡。”
  後主徑直走進內苑,果然見池畔站著一人,手拄竹杖,全神貫注地看著水面。
  “丞相,你在此作甚?”
  聽到身後皇帝的聲音,孔明急忙扔掉竹杖,拜伏在地。
  “陛下何時……臣未及迎駕,還請恕罪。”
  “現在不是談論迎駕不迎駕的時候。丞相難道不知道?魏國大軍五路犯境!”
  “先帝駕崩之前,將陛下託付於臣,囑臣悉心於國事,臣怎麼會不知道每天的大事?”
  “那你為何不來參與朝議?”
  “身為宰相,若胸無良策便前去上朝,只會徒增諸臣煩惱。所以臣暫且孤身一人,獨自思考。這樣天天站在池畔,一邊看著水面泛出的不同波紋,一邊觀察水中來去的魚兒,藉此分析魏軍動向的虛實。今日看著這魚兒游動,已想出了一條計策……陛下完全不用擔憂。”
  孔明將後主請進一間屋子裡,屏退所有人等,悄悄地對後主禀報導:“我蜀國馬超,原本生於西涼,羌人尊稱他為神威天將軍,至今威風猶在。讓他去守西平關,隨機應變,定能製伏羌兵,這一路的防守並不足憂。”
  對第二路的防守,他說道:“南蠻將士歷來兇猛,但不願積極進攻,且疑神疑鬼,散漫不羈,因而容易中計。臣已急令魏延,在益州以南各處佈置疑兵,對南蠻施疑兵之計。如此一來,這一路也不足懼。”
  孔明接著說道:“上庸的孟達負責進攻漢中。他原為蜀軍將領,知書達禮,與我軍李嚴私交甚篤。就派李嚴防守那一路,臣擬一文,讓李嚴照抄後以他的名義差人送給孟達。若孟達自感良心受到譴責,進不能進,退不能退,最後勢必裝病怠戰。接下來是魏軍主力曹真的攻擊目標陽平關,那里地勢險峻,易守難攻,加之有趙雲把守,極難攻破。——如此看來,以上四路均不足慮。這種同步進攻聲勢浩大,但在我看來,不過是虛張聲勢。為慎重起見,方才臣已下達密令:讓關興、張苞二人各領兵三萬作為機動,任何一處萬一告急,便可迅速馳援。請陛下放心。”
  孔明把周全的防衛策略向後主奏明後,忽然若有所思,語氣凝重地說道:“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如何對付東吳。”在他看來,整個戰局的關鍵,顯然在於東吳。
  “魏國雖然不停催促東吳發兵,但從以往的親疏關係來看,臣以為東吳不會輕易從命。只有一種情況讓人擔心,如果其他四路的戰事進展對魏有利,形勢顯示蜀國敗局已定之時,吳軍必然也會像其他四路一樣,如潮水般從峽口打上門來,因為東吳並不甘居於魏國之下。但只要看到蜀國對其他四路的防守固若金湯,東吳便不會有所行動。臣正在考慮派何人去東吳遊說,完成這一重大使命。究竟誰去為好?我還未想出適當人選……”
  後主與孔明進屋以後,許久不見動靜,等在門外的侍臣覺得奇怪,想勸皇帝早些回宮,他們竊竊私語:“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終於,孔明跟著後主走了出來。後主的神情與來時判若兩人,笑逐顏開,臉頰上顯出兩個酒窩。百官見到聖顏大悅,心中猜測:“一定是從孔明那裡聽到了好消息。”
  從朝臣到侍衛頓時興奮起來,將要還宮的儀仗車隊比來時熱鬧了許多。
  群臣中有一人高興得忽然獨自仰天大笑,引起了孔明的注意,就在車隊離開之時,他攔住那個人:“請留步。”
  送走車隊之後,他將此人引進門內,“請這邊來。”
  又將其領進苑中亭內,請他坐下,然後問道:“你是哪里人?”
  “義陽新野。”
  “姓甚名誰?”
  “我叫鄧芝,字伯苗。”
  “現在是何官職?”
  “現任戶部尚書,負責蜀中戶籍調查。”
  “戶籍事務似乎不適合你。”
  “這我倒未曾想過。”
  “剛才為何在迎駕隊列中獨自大笑?”
  “因為實在太高興了。”
  “何事如此高興?”
  “丞相已經想出禦敵五路進攻的錦囊妙計,在下為蜀國子民,怎能不高興?”
  “你的心機可謂敏銳。”孔明瞥了他一眼,眼神中充滿了惜才之意。
  “假如讓你來製定計策,現在應該如何是好?”
  “我雖不是大政治家,但覺得四路進攻容易防守,關鍵在於如何對付東吳。”
  孔明一聽,鄭重其事地對他說道:“好!這件事就交與你來做。”說罷將他領進屋內,密談了很久,然後設酒招待,方才讓他回去。
  第二天,孔明終於來到朝廷,上奏後主劉禪:“臣已找到出使東吳的人,希望陛下恩准對其破格提拔。”
  遂推薦鄧芝為遊說東吳的使節。鄧芝感激地說道:“若完不成使命,必不生還。”領旨後,當日即起程赴吳。
  東吳此時已改元為黃武元年(公元222年),日益強大。前不久接到曹丕進行軍事合作的要求,稱魏國欲發四路兵取川,請東吳起兵接應,溯江而上,同時攻蜀。若得屬土,各分一半。
  東吳朝廷內諸臣意見不一,有人讚同,也有人反對,廷議無法達成一致。
  孫權本人亦舉棋不定,最後只得下令:“召陸遜速來,我要聽聽他的見解。”於是信使疾馳荊州,召陸遜火速回建業城。
  陸遜在建業的廷議上力陳己見,糾正了左右搖擺的國策,“現在如果拒絕魏國的要求,魏國必會懷恨在心,也許會在與蜀國暫時休戰時,掉轉矛頭來攻東吳。但若甘願聽其頤指氣使,征討蜀國,經濟與人力的消耗則難以計算,國力消耗以後,敵人必將再次侵襲東吳。魏國賢才雖多,但蜀國有孔明主政,未見得會一觸即潰。有鑑於此,我們不如言進而不進,言戰而不戰,盡量拖延時日,以觀四路魏軍戰績如何。若魏軍旗開得勝,我軍便可放心揮師攻蜀。”
  三十一蜀吳修好
  概言之,陸遜的策略如是:一不拒絕魏國要求,二不與蜀國再結新怨,三要自整軍備,見機行事。
  根據陸遜的策略,吳軍從此不進不戰,只是一味地向各方派出細作,大量收集情報,觀望蜀魏兩軍的戰況。
  消息傳來,果然不出陸遜所料,四路魏軍進展得併不如曹丕預計的那樣順利。遼東軍在西平關似已被蜀將馬超擊退;南蠻軍進了蜀軍擺的迷魂陣,在益州南部潰不成軍;上庸的孟達不知是真病還是假病,一直沒有動靜;主力曹真也被趙雲佔據險要隘口,只得從陽平關、斜石一帶退兵,魏軍總體已呈敗退態勢。
  “啊,太好了!如果當初不聽陸遜所言,貿然出兵,吳軍現在肯定苦不堪言,陸遜的確有先見之明。”孫權看到現在的局勢,心中感到僥倖,對獻上良策的陸遜更加信任。
  就在此時,有人來報,蜀國派使者鄧芝前來求見。
  張昭對孫權說:“這肯定又是孔明的計策。”
  “如何應對他?”
  “先試試這個使者是何等人物,等試完以後再看怎麼回答他。”
  孫權遂命武士於殿前放置一個大鼎,將幾百斤油放入鼎內,堆柴燃燒,將其煮沸。
  “傳蜀國使者!”
  孫權與群臣在階上傲然而待,一千餘名武士威風凜凜,各持鋼刀、大斧、長戟、短劍,從階下一直排到宮門。
  鄧芝這一天出了客棧,第一次被帶進宮門。他穿戴粗布衣冠,並無平日風采,隨隨便便跟在來人後面,看上去與侍從無異。
  面對東吳宮內荷槍持劍的武士,鄧芝毫無懼色,看著大鼎裡蒸騰的油煙,他視若無睹。來到階下,他抬頭看著孫權,微微一笑。
  孫權令人捲簾,朝他看了一眼,大聲喝道:“何人來此,竟敢不拜!”
  鄧芝仍然昂首挺立,答道:“上國敕使,不拜小邦之主。”
  孫權的臉頓時像大鼎裡的沸油一樣漲得通紅,罵道:“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你憑三寸不爛之舌,也想學酈食其遊說齊王,再像他一樣下油鍋嗎?你就算是有隨何、陸賈的辯才,也休想說動本王。本王可憐你,滾回去吧!”
  “哈哈哈!啊,哈哈哈!”
  “匹夫!你笑什麼?”
  “我聽說東吳豪傑眾多,賢人如星,哪知道對一個儒生竟然如此懼怕。”
  “住口!你說誰怕你?”
  “那為何怕我說話呢?”
  “派你來的是孔明,想來,孔明是要你離間東吳和魏國,然後再求蜀吳重修舊好吧?”
  “我畢竟是蜀國的御使,而且是蜀國的首選使臣,貴國對我竟然以劍槍荊路來迎接,以大鼎煮油來款待,這是何道理?吳王及建業城中的臣下,難道竟無器量容得下一名使者?真是令我太意外了……”
  鄧芝的話令東吳眾臣羞愧難當,孫權也感到如此這般確實不夠大度,他即刻令武士退下,親迎鄧芝到殿上入座。
  “我再問你,足下作為蜀國說客,要來對我孫權說什麼?”
  “正如大王方才所說,我是為蜀吳兩國重修舊好而來的。”
  “那可實在危險。蜀主劉玄德已亡,後主尚幼,此事恐不能全始全終。”
  孫權的話中之意,鄧芝瞭如指掌,他答道:“大王乃世之英豪,諸葛亮亦一代之俊傑,蜀有山川之險,吳有三江之固,若二國聯合起來,共為唇齒,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大王有如此強大國力,為何甘願對魏稱臣?想必大王已經看到,魏國馬上就會尋找藉口,要求王子去做人質。那時大王若不聽從魏國號令,魏國必會興師攻吳,並以優厚條件與蜀國結成軍事同盟。屆時蜀國應魏國的請求,水陸兩軍從長江順流而下,東吳還會平安無事嗎?”
  “……”
  “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
  “唉,看來我是白費口舌。大王一開始便將我視為說客,生怕受我欺騙。我之所言絕非為圖一己之功,是為蜀吳兩國和平相處,才拼死忠言相勸。請您另派使臣去蜀國送達回信吧。我作為使臣該說的話已經說完,現在就自絕以證明給大王看,我之所言絕非欺騙。”
  鄧芝說完,立刻從座上跳起,要從階欄上躍入滿是沸油的大鼎。孫權連忙大聲阻止道:“啊!先生,等一等!”
  堂上群臣衝上前來,一把將眼看就要跳進油鼎的鄧芝抱住。
  “先生的誠意我已完全了解。有你這樣出使他國不辱君命的臣子,有孔明那樣知人善任的宰相,蜀國的前途足以洞見。先生請上坐,貴國的希望我會充分考慮。”
  孫權的態度為之一變,命侍臣在後堂設大宴,以上賓之禮重新歡迎鄧芝。
  鄧芝的使命大功告成,他的執著誠意使孫權回心轉意,當然,也是由於孫權心中早已有了拋棄魏國的念頭。總之,吳蜀兩國已能恢復邦交,鄧芝受到隆重款待,在建業逗留了十天。
  離開時,吳臣張溫被任命為答禮使,隨同鄧芝一起赴蜀。
  與鄧芝相比,張溫實在算不上人物。他抵達蜀國時,態度傲慢,自忖吳蜀豈能輕易結盟,必待親眼觀察蜀國實態,再作定奪。
  蜀國認為對吳外交已獲初步成功,後主劉禪與臣民均感歡欣,張溫到成都時,受到了極為熱烈的歡迎。誰知張溫因此更為傲慢,進宮時對百官不屑一顧,上殿以後,坐在皇帝劉禪左邊,一副目中無人之態。
  第三天,後主在成都宮星雲殿內設宴為張溫洗塵。張溫目空一切,旁若無人,孔明似乎並不在意,對他畢恭畢敬,聽任其口出狂言。
  酒至半酣,孔明多次謙卑地對張溫說道:“先帝遺孤劉禪即位不久,私下深仰吳王之德。希望您回國之後,務必奏請吳王,與我蜀國結成永久之好,一起抗擊魏國,以期兩國早日共同繁榮。”
  “嗯,那個嘛,再說吧。”張溫瞟了一眼孔明,故意把話岔開,裝腔作勢地縱聲大笑,甚為盛氣凌人。
  終於到了歸期,後主贈其許多金帛,孔明及文武百官也以金銀綢緞相送,張溫不禁眉開眼笑。
  臨走前晚,孔明在丞相府為他餞行。酒宴之中,有一壯漢徑自來到堂中,坐到張溫身旁,舉杯說道:“哎呀,張溫先生,聽說您明天要回去了,這次對蜀國考察得怎麼樣啊?哈哈哈!再喝一杯吧。”
  張溫覺得此人出言不遜,一臉不悅地問孔明:“此人是誰?”
  孔明介紹此人為益州學士秦宓,字子敕。張溫嘲笑道:“學士?貴國的年輕學士都像他這樣嗎?”
  秦宓一聽,正色看著他道:“先生說我年輕?其實蜀國童子三歲皆已就學,過了二十歲,人人學問可獨當一面。”
  “那你學了什麼?”
  秦宓毫不客氣地答道:“上自天文,下至地理,三教九流,諸子百家,古今興廢,聖賢之書,無一不曾過目。”說完反問張溫:“請問東吳要學到多大才能成為世間學士?如果到了六七十歲方才學成,那濟世的時間不是所剩無幾了嗎?”
  張溫本來春風得意,不料被他拂了面子,臉露不快之色,心中罵道,黃口小兒,且讓你領教一下我的厲害!於是問道:“那麼我來問你一下,如何?”
  他接連提出幾道難題,誰知不論天文地理,還是經史兵法,秦宓或引用古今案例,或背誦書中辭章,滔滔不絕,對答如流。眾人均聽得入了神。
  張溫此時方從酒意中醒來,不禁嘆道:“蜀國像這樣的人才還有不少吧。”話一出口,自覺羞愧,再也說不出話來,黯然起身退席。
  孔明擔心他離蜀時心情不快,忙將他請進另一室內,向他道歉說:“足下精通安邦定國之道,秦宓這等後生只會侈談書本,這正是大人與小兒的不同之處。酒後之言,無人不當它是戲談,請您也千萬不要當真。”
  張溫這才高興起來,說道:“哪裡,年輕人的話,我一點也不會放在心上。”
  次日離開成都時,蜀國又派鄧芝為回禮使與其同行。
  不久,蜀吳兩國正式交換文書,結為同盟。
  三十二全力造艦
  魏國這段時間相繼失去兩位重臣,大司馬曹仁與謀士賈詡接連病逝,魏國朝政受此影響頗大。
  偏偏此時侍中辛毗前來禀報:“東吳與蜀國結成了同盟。”
  皇帝曹丕並不相信,“此報必為謠言。”但同樣的報告接二連三送來,令他聽得心煩意亂,怒火中燒,“怪不得吳軍遲遲不攻峽口。好啊,情況既已清楚,正好就此了斷,我要讓孫權知道我的厲害。”
  此刻只等曹丕一聲令下,大軍就要大舉南下,踏平東吳。
  辛毗勸諫阻止道:“對蜀五路進攻剛剛失敗,馬上又興兵徵吳,只怕不利於國內安定。”
  辛毗的話無疑是火上澆油,曹丕罵道:“迂儒!你不懂軍事,不要插嘴。蜀吳結盟是何目的?還不是要一起攻魏!難道我們應該束手待斃?”
  司馬懿見狀,急忙進言道:“東吳防守以水軍為主,全憑長江天然屏障。如無強大的艦隊,恐怕難以取勝。”
  他的話與曹丕不謀而合。魏國水軍已有兩千小船與百餘艘艦船,曹丕於是命令幾十所船廠日夜不停加緊造艦。
  此次計劃建造的艦船巨大無比,名喚龍舟,龍骨長二十餘丈,可載兵兩千餘人。十幾艘龍舟造畢下水後,再加上其他三千餘艘兵船,魏國於黃初五年(公元224年)秋八月南下徵吳,一路上浩浩蕩盪,猶如“水上長城”。
  魏軍水軍不走長江,而是決定先從蔡水、潁水進入淮水,駛到壽春(今安徽壽縣)、廣陵(今江蘇揚州東北),與東吳水軍在揚子江上進行決戰,然後在對岸南徐(今江蘇鎮江)強行登陸,進逼建業。
  此次仍由曹真擔當先鋒,張遼、張郃、文聘、徐晃等老將為其輔佐,許褚、呂虔為中軍護衛,皇帝親征的傘蓋旌旗置於大軍中央。
  魏國此次發兵使東吳受到很大震動。
  “沒想到魏軍這次來得如此迅疾。”孫權聞訊後驚慌失措,群臣亦盡皆失色。顧雍奏道:“魏軍此次是為蜀吳同盟而來,蜀國理應鼎力助吳。可以告訴孔明,讓他速派蜀軍攻打長安,同時我軍必須加強防守南徐要衝。”
  然而形勢緊迫,這等小計難解燃眉之急。
  孫權忽然想起了正在鎮守荊州的陸遜,“快召陸遜回來!非陸遜不可當此大任。”
  站在一旁的徐盛滿心怨氣地說道:“臣等均願為陛下肝膽塗地,陛下為何如此不屑一顧?”
  徐盛,字文向,瑯琊莒縣人,素以武略聞名。孫權凝神看著他,似乎看出了他堅定的信念。
  “徐盛,那太好了。如果你能來守江南,我還有何擔心?就命你為都督,統領建業、南徐兵馬如何?”
  徐盛斬釘截鐵地答道:“不肖徐盛擔此大任,縱然一死,也要為陛下粉碎魏軍進攻。如若守不住江南,誅臣九族,絕不喊冤。”
  快馬來報,魏國傾巢而出的徵吳大艦隊,已經從蔡水、潁水進入淮水,其先鋒正在靠近壽春。徐盛將兵力集結到長江一線,準備與魏軍決一死戰,誓言道:“此戰若敗,無復有吳。國之不存,焉有我耶。”
  但有一人,對新任都督徐盛的軍令屢唱反調。這個年輕氣盛的將軍,是孫權的侄子孫韶,字公禮。
  孫韶固執地認為:“應該早發軍馬渡江,於淮南之地迎敵。如此白白等在這裡,魏國大軍一旦攻上岸來,引起國中騷動,勢必無法收拾。”
  徐盛對此反對:“渡江去對岸作戰,於我軍非常不利。魏軍先頭部隊名將雲集,豈能輕易奇襲成功?只有等敵軍渡江來到此地,我軍方能將其殲滅。”
  他照此方策鞏固防衛,蓄勢以待。
  魏軍艦隊已經進入淮水,附近要塞皆被其陸軍攻破。消息傳來,孫韶咬牙切齒,再三再四催徐盛發兵:“你難道就這麼坐視不管?”
  他喋喋不休地指責徐盛消極避戰,聲稱若能給他一隊人馬,定能衝過江去,將魏帝曹丕的首級取回來。甚至揚言,要私下招集有誌之士,夜裡逃出兵營去渡江作戰。
  徐盛被逼得忍無可忍,怒斥孫韶:“大膽!竟敢藐視軍紀!”於是,斷然命令武士:“將孫韶斬首!若將此輩留在營內,我的命令誰還會聽!”
  武士們將孫韶押到轅門之外,即待行刑。但因要斬的是孫權鍾愛的侄子,他們互相推來推去,誰也不肯動手。
  “你來斬吧。”
  “不,還是你來吧。”
  有人趁機已將此事報進宮去,吳王大吃一驚,急忙親自飛馬來救。
  孫韶靠著孫權撿回一條命,趁機告狀道:“我以前在廣陵住過,對那裡的地形瞭如指掌。懇請徐盛給我一隊人馬前去偷襲,不料他覺得失了面子,反要將我斬首。”
  孫權本就喜歡這個侄子,見他胸怀大志,心里大為讚賞。
  “嗯,嗯……如此說來,你主張要在曹丕的大艦隊渡過長江之前,主動迎上前去阻擊?”
  “是的。侄臣以為,倘若如此坐等魏國大軍來攻,東吳必亡無疑。”
  “好,好,我與你一起到營中去問徐盛,看他到底打的是何主意。隨我來!”刑吏與武士也跟隨在孫權後面回營去了。
  徐盛恭迎吳王,對主君的到來非常吃驚,正色說道:“封臣為都督的正是大王,現在臣在整肅軍紀,大王為何又要破壞軍紀?”
  徐盛義正詞嚴,吳王無言以對,只得藉口孫韶少不更事,再三對徐盛抱歉道:“饒了他吧,只此一次。”
  三十三淮水之戰
  孫韶是孫權俞姓義兄的獨子,若將他處死,義兄家便會後繼無人。孫權位居吳王,自知軍法如山,礙難違背。只得以此為由,向徐盛為侄子乞命。
  吳王言至於此,徐盛也不得不說道:“看在大王的面子上,饒你一死,且待戰後再做處置。”
  孫權對身旁的侄子說道:“快快謝過都督。”
  孫韶把頭一搖,“我不謝!”接著得寸進尺地大聲叫道:“都督膽小如鼠!今後我也絕不聽他號令。雖然不從命是違反軍紀,但我這是為東吳著想,赤膽忠心,何懼一死?我本來就不是怕死之人。”
  孫韶的倔犟令吳王目瞪口呆,他恨恨地說道:“任性之極!徐盛,今後軍中不准再用他!”
  吳王再也待不下去,立刻騎馬回宮去了。
  當天夜裡,徐盛被急報叫醒:“孫韶率所部三千人馬,擅發兵船,渡江而去。”
  “啊?已經走了?”徐盛雖然氣憤,但也不能見死不救,他速派丁奉領四千援兵,前去追趕。
  這一天,魏國的大艦隊開到了廣陵。先頭部隊的偵察船去打探敵情,只見兩岸交通已斷,長江上汪洋一片,一艘船隻的影子也沒有。魏帝曹丕感到奇怪,“江南吳軍或許有詐,朕要親自察看。”
  他令龍舟旗艦從河口駛入揚子江,船上豎著龍鳳日月五色旌旗,白旄黃鉞簇擁,光耀奪目。從廣陵沿岸到江北大小湖泊,無數兵船燃著燈火,滿天星斗為之失色。
  曹丕站在船樓上眺望江南,只見東吳沿岸到處漆黑一團。近侍蔣濟說道:“陛下,照此看來,一舉攻上對岸,也不會有多大抵抗。”
  “不然!”劉曄慌忙制止道,“兵書上說\'虛虛實實,神鬼莫測\' 。不可急功莽動,應先仔細觀察幾日敵人動靜。”
  “是啊,不能心急。”曹丕點頭贊同,似乎感到已經勝券在握。
  入夜,明月高懸,幾艘快船箭一般向江南劃去,不久,偵察兵深入敵區後回來向曹丕禀報:“敵區沿江寂然無人。城鎮沒有燈火,村落猶如墓場。想必是聽說魏軍攻來,百姓早就逃難去了。”
  曹丕大笑著點點頭,“或許是吧。”
  將近五更,江上忽然濃霧瀰漫,近在咫尺之物,皆不得見,只聽到江風和捲著旋渦的濤聲。須臾風起,霧散雲收,夜明日出,萬里晴空,對岸十里之外清晰可見。
  只聽船舷旁的將士指著對岸失聲驚叫:“啊?”
  “那是什麼?”
  一名大將跑上船樓,進到曹丕室內,把看到的怪事大聲向曹丕報告。
  東吳都督絕非消極避戰的庸人。眾人後來才明白,他主張固守,為的便是以後發動積極進攻。
  天明時分聽到船上將士報告的怪事,曹丕也走出船艙,用手遮住額頭朝江南瞭望。他嚇出一身冷汗,一夜之間,數百里長的東吳沿岸,景觀與昨日迥然不同。
  昨夜偵察船報告說不見一燈一旗,漁港村落人影全無,現在望去,水邊寨壘連綿不斷,山上旌旗飄揚,高地上有箭台炮樓,各處水邊要塞兵船如林,可見其積極備戰之一斑。
  曹丕禁不住長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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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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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東吳都督徐盛已提前將百姓遷走,對城樓施以迷彩偽裝,但凡江上看得見的防禦陣地,全部用草木遮蓋,先以此迷惑敵人。而當曹丕率魏國艦隊一出狹窄的淮河,東吳便一夜之間拆除沿岸全部偽裝,毅然擺出決戰陣勢。
  “他既然擺出這種陣勢,不知還有何詭計。”
  曹丕立刻下令撤回淮水,偏偏運氣不佳,龍舟旗艦擱淺在狹窄的河口沙灘上,進退不得,一片混亂。
  傍晚好容易離開淺灘,遠甚於昨夜的狂風又起,船被吹得東搖西晃,船樓被巨浪沖得支離破碎,將士們都被掀倒在船板上,魏軍艦隊遇上了一個災難之夜。
  “危險!危險!又要擱淺了!”
  魏軍在黑夜的狂風中提心吊膽,受盡煎熬,船隻相撞,船舵失靈,桅杆折斷……在狂風的咆哮聲中,兵船完全失去了控制。
  曹丕暈船,像重病人一樣躺在船艙裡,文聘只好背著他跳上一隻小船,好容易在淮河的一處商港上了岸。
  一踏上陸地,曹丕頓時感到頭不暈了。這裡是魏軍的陸軍總帳所在,曹丕進去時,已經恢復了平日的精神,他對諸將嘆道:“真不走運。這樣的狂風大浪,天亮前總會消停下來吧。”
  但過了不久,半夜時兩騎快馬冒著暴風雨突然來到營中,信使報告說:“蜀國大將趙雲出了陽平關,正向長安奔襲而來。”
  曹丕一聽,臉色驟變,“長安乃魏國重鎮,必是孔明趁我遠征耗費時日時,才來乘虛而入,不能再耽擱了。”
  他連夜下令,水陸兩軍立即全部撤退,打算待風浪稍平之後,自己再回原來的旗艦。
  此時,大約三千吳兵不知從何處渡江而來,衝進魏軍營中四處放火,朝著曹丕追了過來。曹丕與左右諸將如夢初醒,拋下轉瞬之間倒在地上的無數屍體,狼狽逃迴龍舟。誰知朝淮河上游才行了十里,左右兩岸和前方湖泊突現火光,轉瞬之間,成了一片火海。
  原來,這一帶蘆葦茅草又高又密,吳軍將大量魚油澆在上面,所以火勢才如此之大。
  兩岸烈焰藉著狂風,像火龍般在波浪上游動,魏軍數千艘大小艦船有的燒沉,有的爆炸,直到第二天,數百里淮河上還在飄著濛濛黑煙。
  三十四平南首役
  曹丕壯志未酬,鎩羽而歸。幾天之後,遠望淮河一帶,只見茫茫之中,兩岸的蘆葦茅草都已焦枯一片,淮河上到處是大小艦船燒毀後的殘骸,以及漂浮著的無數魏軍死屍。
  魏國的此次重創,並不亞於曹操時代的赤壁大敗,兵員傷亡超過三分之一,拋棄的艦船和兵糧、武器不計其數,全部被吳軍繳獲。魏國名將張遼斃命淮水,也為吳軍的勝利錦上添花,東吳對自己的國防力量更為自信。
  論功行賞時,都督徐盛上表,首推孫權侄子孫韶,“孫韶勇敢深入敵地,伺機突襲魏軍總帳,使曹丕中軍混亂不堪,斬殺敵將不計其數。”
  孫權卻說道:“不,孫韶與都督無法相比。誘使魏軍驕矜輕敵,將其引至淮河狹窄河口予以痛擊,皆仰都督深謀遠慮,準備周密。軍功之首,非徐盛莫屬。”
  於是,孫權將徐盛列為第一,孫韶第二,丁奉第三,其他官兵,均論功犒賞。
  翌年,蜀國平安迎來了建興三年(公元225)的春天。孔明傾心輔佐幼帝整治內政,國力日益隆盛,成都城內夜不閉戶,兩川之民均感其德。加之連年豐收,凡遇差徭,人人爭先,老幼鼓腹謳歌,安居樂業景象隨處可見。
  國內這種忻樂太平的安定生活,會因鄰國形勢的變化,隨時轉為緊張繁忙的整軍備戰。這段時間,南方頻頻有快馬到成都來報:“南蠻國王孟獲犯境擄掠,建寧、牂牁、越嶲各郡均與其勾結,唯有永昌郡太守王伉,恪守忠義,孤軍奮戰,其形勢甚為危急。”
  孔明聞報後頗為果斷,隨即於當日早朝謁見後主劉禪,奏道:“若不對南蠻進行討伐,以示帝威,必永為國家之大患。臣對出兵時機思量已久,現在正當其時。此次臣領軍前去征討,陛下年少,請留在成都料理政務。”
  聽到丞相告辭遠行,後主面露怯色,不想讓孔明離開自己,“聽說南蠻地區酷熱難耐,丞相可否另派一員大將前去?”
  孔明搖頭答道:“我走以後,四境守備無須擔憂。白帝城已派李嚴鎮守,此人足可抵禦東吳陸遜。魏國去年侵吳,戰船兵員損失慘重,暫時無力對外用兵。”
  孔明又用好言安慰劉禪,後主終於點頭同意孔明前去。誰料諫議大夫王連又從旁阻止:“丞相秉國家鈞衡之重任,南方不毛之地,瘴疫之鄉,我等豈能不擔心。蠻境之亂,乃疥癬之疾,丞相在意,它便是病,置之不理,幾時也會自行痊癒,還望丞相重新考慮。”
  對王連的忠言,孔明謝其好意,但並無改變親自征討之意,“所言甚是,但南蠻之地,離國甚遠,瘴疫肆虐,人多不習王化,收服甚難。單憑武力恐難平定,須以利德輔之。剛柔並用,武仁相濟。為求萬全之計,吾當親征之,此絕非孔明要貪小功。”
  王連再三苦勸,孔明仍舊不聽,當日便選出幾十員大將,分屬各部,全軍五十餘萬,向益州南部出發。
  行至途中,忽有一人單騎入軍來見孔明,原來是關羽三子、關興的弟弟關索。
  孔明嗟呀不已,含淚問道:“你一直在哪裡?”關索當時與父親關羽在一起,故荊州之戰後,眾人都以為他已戰死。
  “荊州戰敗之時,我身負重傷,被藏在鮑家莊養病。聽說丞相今日要前去征討南蠻,便日夜兼程,特來投見。”
  孔明大喜道:“好,那就加入前部先鋒,望你殺敵立功,不辱父名。想必是關羽之魂領你前來,要你代他為蜀國盡忠。”
  關索滿懷豪情領命而去。不久進入益州南部,這里山川險惡,天氣酷熱,行軍困難,完全無法與中原征戰相比。
  建寧(今雲南昆明)太守名叫雍闓,是此地反叛三郡中的頭目。他暗中與南蠻國的孟獲沆瀣一氣,狼狽為奸,和越嶲郡的高定、牂牁郡的朱褒相互策應,連成一線,面對孔明大軍,頗為自負,“孔明親自前來,真是求之不得” 。於是先發六萬人馬,埋伏在孔明必經的路上,準備迎擊。
  六萬叛軍的統兵大將為越嶲郡高定所部,名叫鄂煥,傳說此人滿面如塗藍墨,暴牙露於唇外,怒時猶如惡鬼,使一支方天戟,有萬夫不當之勇,為雲南第一猛將。
  首戰初日,蜀將魏延與其對陣。魏延得孔明授計,並不與其硬拼猛打,而是聲東擊西,使其疲頓。直到戰至第七日,魏延才與張翼、王平將鄂煥團團圍住,生擒回營。
  解至中軍帳中,孔明令人為他鬆綁,放他回去。臨走之前,孔明曉諭道:“你的主人可是越嶲的高定?高定原為忠義之人,他必是受到野心家雍闓的誆騙,方才參與謀反。你回去後,要勸諫高定早早歸降,回頭是岸。”
  鄂煥撿回一命,回到本軍陣營,面見主人高定,將蜀軍之強與孔明之德一一道與其聽。不巧此時雍闓突然來訪,他兩眼圓睜,對鄂煥問道:“聽說你今天在戰場被敵人所俘,為何會回到這裡來?”
  高定替他答道:“孔明確有仁者風度,他向鄂煥曉之以義,免其一死,然後將他放回。”
  雍闓聽後,嗤之以鼻,“這是孔明的反間計。蜀人本是我們的敵人,哪會對我們講仁義?”說話之時,蜀軍前來夜襲,雍闓未能講完,只得匆匆逃回自己城中。
  第二天,雍闓親自出城,與高定遙相呼應,頻頻擊鼓鳴號,對蜀軍挑戰。孔明不予理睬,只是笑著觀望,“先等幾天再說。”
  第三天、第四天,蜀軍均未出戰,整整七天,陣營之內,並無任何動靜。
  叛軍因而認定蜀軍不堪一擊,遂於第八天大舉攻來。
  叛軍走進孔明設計好的包圍圈,蜀軍早已在此嚴陣以待。一戰下來,蜀軍俘虜了一大批叛軍。
  俘虜分別收容於兩處,一處為雍闓所部,一處為高定手下。然後,孔明故意讓士兵散佈謠言:“高定原為忠於蜀國之人,看來他的手下會全部釋放,雍闓的部下大概要全部殺頭。”
  俘虜營裡聽到這樣的傳言,一處歡欣雀躍,一處悲泣失聲。
  第二天,孔明讓士兵先將雍闓手下分批帶來,每批都問:“你們是誰的部下?”
  “我們是高定的部屬。”
  “真的嗎?”
  “我們真的是高定的士兵。”
  沒有一個人承認自己是雍闓的部下。
  “好,既然是高定的手下,就放你們回去。高定的忠義,我最清楚不過。”孔明下令解開他們身上的繩索,盡數放回。
  又過了一天,他才下令將真正的高定部下帶上來,解開繩索,並以酒食款待,與他們同飲。孔明還站在他們當中,與他們閒聊:“你們的主人高定,確實是個令人尊敬的君子。他這種深明大義之人不可能謀反,定是受了雍闓和朱褒欺騙。雍闓已遣密使前來禀告,若蜀帝能保其領地安全,賜予恩賞,他隨時可將高定與朱褒的首級奉上。我因相信高定忠義,故將雍闓密使逐出帳外。由此事不難推測,你們的主人是被雍闓玩弄於股掌之中。”
  單純的叛軍士兵被放回本營以後,眾口一詞稱讚孔明仁慈寬大,忠告主人高定說:“對雍闓要多加小心。”
  高定聽了心中狐疑,暗中遣人去雍闓營中打探,見其部下聚在一起對孔明交口稱讚,儼然不將孔明視做敵人,倒像把孔明看成自己營中將領一般。探子於是禀報高定:“看來雍闓與孔明已有勾結。”
  高定仍然不信,又派一心腹前去蜀營打探,誰知探子走到半路,便被蜀軍伏兵發現捕獲,“此人鬼鬼祟祟,定為歹人。”將其帶到孔明面前,誰料孔明看了他一眼,便說道:“哎,你不是雍闓上次派來送信的嗎?你走以後,我左等右等,為何至今音訊全無?快快回去,告訴你家主人雍闓,若有佳音,即刻來報。”
  然後又修密書一封,託其帶回,並令部下將他送至安全地帶。那探子撿回一條命來,馬上回到高定營地。高定迫不及待地問道:“蜀營情況如何?”
  探子捧腹大笑,答道:“我途中被捕,以為命將歸西,不料孔明將我錯認為雍闓的信使,寫了這封信託我帶給雍闓,太守快快請看。”說著將孔明寫的密信交與高定。
  高定一看,大吃一驚。只見信中赫然寫道:“若取高定、朱褒首級,發誓降服,吾必上奏蜀國天子,賜汝重賞。望速督勵,早日行事。”
  高定看罷,喘息不定,心緒難平,又召部將鄂煥前來,將此信示之,憤憤然問道:“雍闓本意由此可知,你作何感想?”
  鄂煥性格粗獷,看完信便憤怒地切齒罵道:“鐵證如山,沒有什麼好猶豫的。若太守仍疑慮於萬一,可於營中設一席,令人去請雍闓。他若光明正大,必坦然而來;若其不來,便可證其必有邪心。”
  鄂煥進而說道:“如果不來,其二心無疑。我主可於夜半出其不意攻其營前,我從營後突襲。”
  高定終於下定決心,按鄂煥所說請雍闓赴宴,果然雍闓藉口軍機繁忙,並未前來。
  高定隨即發動夜襲,雍闓毫無防備,加之部下早就懶散怠戰,甚至有人暗助高定,陣營之內一片混亂,雍闓自知無法抵抗,上馬便想逃走。
  鄂煥早已來到後門,見他逃來,掄起手中方天戟,只一戟便將他刺於馬下。
  黎明時分,高定帶著雍闓首級,來孔明陣中投降。孔明驗過首級,忽然對左右武士下令:“將此賊將立即斬首!”
  高定大吃一驚,怨恨地大聲喊道:“開戰以來,丞相多次稱我為忠義之人,我深感丞相之恩,才真心前來投降。丞相何以反而又要殺我?難道丞相徒有仁者之名?”
  “無須狡辯,你此次來必為詐降。我用兵已久,如何識不破你的伎倆?”孔明說著從匣中取出一封信簡,扔到高定面前,“你自己看吧!”
  高定取過信來一看,分明是朱褒的筆跡。他讀信讀得又驚又怒,拿信的雙手不停顫抖。
  “看明白了吧。朱褒信中說你與雍闓乃生死之交,忠告我不可大意。因此我敢斷言,你拿來的這顆人頭不是真的,你來投降,也是與雍闓合謀的詐降之計。或許你要問我為何只聽朱褒一面之詞,實話告訴你,朱褒乞降已非這幾天之事。想來,這封信不過是他急於立功以表誠心而已。”
  高定聽得咬牙切齒,跳起來大叫道:“丞相!丞相!請借我高定幾天性命。朱褒小人可惡至極,當初是他拉我與雍闓一起謀反,如今卻用反間計來誣陷我高定,好遂其野心。千刀萬剮的畜生!丞相若就此將我處斬,便是中了他的反間計,高定死不瞑目!”
  “你藉這幾天性命要去做什麼?”
  “當然是要去將朱褒人頭取來,以雪誣陷,然後再請丞相處置。到時若論罪將我處斬,高定死而無憾。”
  孔明點頭稱許:“好,就借給你幾天。”
  三天之後,高定又帶著更多的兵馬,回到蜀軍兵營裡來了。
  他將朱褒的首級獻到孔明面前,說道:“這顆人頭絕非假冒,請丞相查驗。”
  孔明看了看那顆首級,一拍膝蓋,“確實是真的。”說完笑著撫慰高定道:“前次的首級,也定是雍闓之頭。我當時故意放言,好讓你殺此二賊以立大功,切勿怪我。”
  高定不久被封為益州太守,總攝三郡。
  三十五《平蠻指掌圖》
  平定益州之亂以後,反叛太守已除,蜀蠻之境不再動盪。
  此前包圍永昌郡的叛賊也不戰而退,自行散去。
  “好不容易盼到嚴冬過去,春天來了。”永昌太守王伉高興得喜淚濕顏,打開城門,迎接孔明大軍。
  孔明進得城來,盛讚王伉精忠孤膽,同時問道:“想來公身邊定有良臣,請問是何人鼎力助公堅守這邊陲小城?”
  “此人名喚呂凱,可否召他進來拜見丞相? ”
  “請他進來。”
  呂凱,字季平,聽到丞相召見,入內拜伏於地。
  孔明以高士待之,問其今後當如何征伐南蠻。呂凱將所攜圖卷展於桌上,說道:“與其聽臣愚見,不如丞相將此物帶在身邊,圖上所繪,勝過愚臣萬言。”
  “這是何處地圖? ”
  “此為《平蠻圖》,又叫《平蠻指掌圖》。南方蠻界黑奴,不識王化,無嗜文明,逞其蠻勇野性,若欲使其歸服,非一朝便可成功。多年以來,愚臣遣人暗入蠻境,對其風俗習性、武器戰法、山川地理詳加考察,繪成此圖。圖上細密文字,俱為蠻地氣象風土之類事宜。”
  孔明佩服之至,連嘆三聲,說道:“平時默默以備者之功,戰時切切不可忘記。”隨即任命呂凱為徵蠻的行軍教授之要職。
  孔明在永昌城中補充裝備,查考蠻地諸般事宜之後,遂率領大軍,揮師南下。
  蜀軍帶著運糧牛車,每日百里,乃至數百里,頂著灼灼炎日,蜿蜒而行。孔明為每支人馬配置軍醫,對糧食飲料,乃至防止夜營蚊蟲病害和風土疾病,無一敢掉以輕心。
  一天,部將來報:“天子使節駕到。”
  孔明大為意外,“敕使來了?”說著連忙出外迎接,將其請入中軍帳內。仔細一看,來使竟是馬謖。
  馬謖的裝束令孔明為之一驚,只見他一身素袍之上,戴著白革護甲,明明是在服喪。
  馬謖為聰敏之人,見孔明臉上微微變色,急忙先將私事禀告,好使孔明放心,“出發之前,家兄馬良亡故,故著喪服來到陣中,請恕馬謖失禮。”然後說明出使主旨:“天子遣我前來陣中,非因成都有任何異變。實奉主上敕命,賜成都佳酒百馱,以犒征戰南蠻暑地將士之勞。馱酒馬隊隨後即到。 ”
  當天傍晚,後主所賜美酒運到。孔明一一分與各部之後,便和馬謖在荒涼蠻土之上,頂著滿天星斗,舉杯共酌。
  閒聊之後,孔明問馬謖:“久聞幼常高見,此番征討蠻國,望乞直言賜教。”
  馬謖默默想了一會兒,開口說道:“討蠻並非易事,要建軍功不難,想收戰果卻難上加難。”馬謖所述,正是其肺腑之言。
  孔明立刻追問:“難在何處?”
  馬謖的回答果然直言不諱,“自古以來,討伐南蠻,尚未有過成功之例。如今丞相親率大軍前來,必然大獲全勝,然而班師回朝以後,蠻地立時又會一如以往,蠻族仍會乘虛作亂,絕不甘心服從王化。”
  孔明點頭贊同,又問:“此等未開化蠻夷,如何可使其識得王化之德,衷心畏服王道?”
  “此事正是難中之難。自古用兵之道,攻心為上,兵戰為下,丞相大軍,若能使其歸順,對朝廷感恩戴德,蜀軍班師之後,王化永留此間,南蠻不再叛亂,才是真正幸事。”
  孔明長嘆道:“幼常知吾肺腑也!”
  孔明對馬謖之才欣賞至極,遂派使者前往朝廷禀奏,將馬謖留在陣中自己身邊,任參軍之職。
  孔明早知馬謖之才,此番對其詢問平治南蠻之道,足見孔明對自己親率征南一役何等重視。
  指揮五十萬大軍作戰,任務之艱鉅可想而知。加之戰場與以往迥然不同,所到之處,大多為險山密林,人跡未踏之地,風土氣候惡劣,運輸極其艱難。
  此役一旦敗北,魏吳勢必連起手來,如決堤之水湧入蜀中。後主尚幼,根本無力守住蜀都。先帝劉玄德儘管留下不少文武忠臣,若一旦孔明與五十萬大軍喪身遠方蠻地,成都頃刻之間也會危如累卵。那時內有叛臣賣國,外有魏吳壓境,蜀國豈能不亡?前途多難,身後多事,徵旅之夜,孔明思慮國事,無一夕睡得安穩。
  而如果不能徹底征服南蠻,對魏吳作戰時,蜀地就會後患不絕。此次若不征服南蠻,今後將再無根絕此國患之時。孔明坐在四輪車上,手持白羽扇,一日復一日,百里复百里,與五十萬將士一起,行進在漫無邊際而神秘的蠻地之上。
  密林野獸,險谷飛鳥,盡是紛紛南逃。孔明大軍攻來的消息,如晴天霹靂般在南蠻國里傳得家喻戶曉。南蠻國王孟獲集結大軍,遠離蠻都迎上前來,聲稱要打得蜀軍措手不及。
  蜀軍立即探得情報,蠻軍兵力共約六萬,分為三路,每路兩萬,由三洞元帥統領,已經嚴陣以待。此三路為:中路第一洞金環三結,左路第二洞董荼那,右路第三洞阿會喃。
  孔明下令:“王平可往左路迎敵,馬忠可往右路迎敵,趙雲、魏延隨我迎其中路。”
  趙雲與魏延聽令以後,面露不平之色,因左右兩軍皆為先鋒,自己卻被留為後援。
  孔明安撫二人道:“王平、馬忠更為熟悉此處地形,且老成持重,由險道進攻適得其用。”
  待左、右兩翼挺進之後,中軍方才前行。孔明在帳下諸將護衛之下,坐在四輪車上,悠悠然搖動手中羽扇,眺望著珍禽異獸、奇花異木的異境風光。
  蠻軍構築防守要塞於五溪峰上,三洞之兵遍布山坡,自以為固若金湯,“蜀國弱兵休想登上如此險峰。”
  卻說王平、馬忠的先頭部隊,藉著月光抵近山下溪道,令途中捕獲的蠻兵斥候領路,沿著小路,攀爬而上,夜半時分,突然從左右兩方夾擊敵營。
  吶喊聲中,四處火光沖天,火炬飛舞恍若流星,蠻軍營內亂成一團。
  蠻將金環三結一邊呵斥手下,一邊從火中衝出。蜀軍中一將立即上前迎戰,猛鬥血戰至最後,金環三結被一槍刺於馬下,蜀將割下他的首級挑於槍頭,對蠻軍士兵喝道:“若再反抗,便是此下場!”
  南蠻士兵爭先恐後,四下潰散,紛紛朝董荼那、阿會喃的陣營中逃去。
  魏延、趙雲這時率軍吶喊著攻了上來。南蠻士兵見前後都是蜀軍,慌不擇路。有的跌落山澗,摔得粉身碎骨;有的爬上樹端,命喪火海之中。屍橫遍野,投降者不計其數。
  天亮以後,奇峰怪石之上,戰火餘燼仍在冒著餘煙。孔明用過早點,一一詢問眾將戰績:“三洞蠻兵潰不成軍,今晨已經不見踪影,這都是各位勇將奮戰之功,不知是否捕獲敵軍大將?”
  “我斬獲的想必是敵將金環三結的首級,請丞相查驗。”
  “好啊,趙雲!果然是不減當年之勇,可喜可賀。其他敵將現在何處?”
  “看來全讓他們跑了。”
  “沒有跑掉,其實已經生擒在此。”孔明說完,轉身朝著帳後命令道,“帶上來。”
  眾人不信,卻見帳門揭開,只見幾名武士拉著繩索,將董荼那與阿會喃押進帳來,喝道:“蠻子,跪下!”說著將二人按在地上。
  “啊?如何擒獲的?”眾將無不驚異不解。待孔明細述由來,方知委細經過。
  孔明日前便與帳下呂凱仔細研究過此處地形,遂於中軍兩翼正式進攻之前三日,已遣張嶷、張翼二人領兵,從小路迂迴至敵營背後,埋伏在道路兩旁。
  “丞相神機妙算,這兩個無謀蠻將,就一起立刻斬首吧。”
  孔明未依眾將所言,反而命人為他二人鬆綁,拿出美酒佳餚為其壓驚,並贈與成都出產的錦緞戰袍,曉諭董荼那與阿會喃道:“這錦袍穿上一定很合身,望二位著袍思恩,切勿忘記王化之德。”入夜以後,將二人悄悄從小路放了回去。
  臨走之前,二人流淚道:“永遠銘記丞相宏恩。”
  孔明事後告訴眾人:“明日南蠻國王孟獲必親自來攻,望各位大顯身手,將他活捉。”
  孔明對諸將分別授計,令趙雲、魏延各領五千騎,王平與關索也領一支人馬,次日一早,眾將依計分別離開營地而去。
  三十六孟獲
  南蠻國中,“洞”意為“城寨”,一洞的元帥,即為該城寨之主。
  南蠻國王孟獲聽手下來報,三洞元帥俱被孔明生擒,各部將士損失大半,愕然間臉都氣得變了形,“好啊,且等我親自來報此仇!”
  孟獲的勢力與地位,在南蠻最為顯赫。他所率的軍隊,均為蠻土黑膚驍勇之人,裝備弓馬劍槍,身著古怪甲胄,打著赤幡紅旌,其戰力不在蜀軍之下。
  正是冤家路窄,這天他在烈日之下,與蜀軍先鋒王平不期而遇。王平策馬出陣叫道:“蠻王孟獲何在?”
  一將應聲衝出陣來,猛如雄獅,此人正是孟獲。
  只見他騎一匹捲毛赤兔馬,頭頂嵌寶紫金冠,身披瓔珞紅錦袍,腰繫碾玉獅子帶,腳穿鷹嘴抹綠靴,懸兩口松紋鑲寶劍,昂然觀望,回顧左右蠻將說道:“中原之人皆懼怕孔明,殊不知在我孟獲眼裡,他還比不上一隻大象、母豹,其手下烏合之眾更是不足掛齒。來呀,忙牙長,給我取他人頭來!”
  部將忙牙長聽得令下,大吼一聲,猛抽一鞭胯下怪獸,向王平衝來。近前一看,原來他騎的是一頭長著兩隻大犄角的水牛。
  戰至五六回合,忙牙長刀法不濟,被王平擊傷,追得逃下陣來。
  見到部下負傷敗陣,孟獲蠻性大發,一聲怒吼,便向王平撲去。王平見他衝來,轉身詐敗而走。
  “果然是個花架子,看我把他擒來!”孟獲騎著捲毛赤兔馬,旋風般追趕上來。
  關索眼見時機已到,突然率軍截斷退路,張嶷、張翼兩支人馬也從左右殺出,將蠻軍牢牢圍住。
  用兵有無兵法,頃刻之間立見。蠻軍被分割圍殲,慌不擇路,落荒而逃。
  孟獲自己鑽入圈套,狼狽至極。他衝出重圍,向錦帶山奔逃。剛跑近山谷,卻聽到谷中傳出金鼓螺號錚錚響聲,只得改道向山上逃去。誰知又有一支彪悍的蜀兵擊著戰鼓,從岩石背後密樹林中衝了出來,蜀軍大將趙雲立於其中。
  孟獲失魂落魄,躍馬跳進溪流,涉過水澤,猶如一頭猛獸自知死期將至,在做最後的掙扎。他知道四面山上蜀兵圍得鐵桶一般,似已無路可遁。
  孟獲喘息著跳下馬來走到溪邊,彎下腰來正欲喝水,不料四周又傳來喊叫與金鼓聲。
  孟獲困獸猶鬥,垂死掙扎。他拋掉坐騎,攀住樹根、岩石,開始從無路的地方翻越。爬到嶺上,還未喘完氣,便被趙雲手到擒來,成了俘虜。
  孟獲竭聲狂吼,奮力掙扎,綁他的繩索竟也全被掙斷,幾個強壯的蜀軍士兵又用皮繩將他綁得嚴嚴實實,簇擁著向孔明營中走去。押進營地時他再次掙扎,竟然踢死了三四個士兵。
  一進得營中,只見旌旗森然林立,篝火照得刀槍劍戟發出凜凜寒光,逼人威嚴之下,堂堂蠻王也不禁滿臉惶恐地屈下身來。
  營地後面關著黑壓壓的大批蠻兵,孔明已經戒諭他們:“你們並非禽獸,家中也有父母妻兒,聽到你們被俘,家人一定泣血悲哀。你們為何要用生命來作無謂犧牲?現在放你們回去,若再助孟獲作亂,必將白白送命。”
  孔明令將俘虜鬆綁,並賜予酒食,令軍醫對負傷者進行醫治、給予藥品,然後全部釋放。
  南蠻士兵比中原人更為單純質樸,釋放回家時步步回首,深感孔明救命之恩。
  孔明回到帳中時,孟獲正好被武士押到。孟獲一見孔明,立刻齜牙咧嘴,像是想撲過去把孔明一口吞掉。
  “怎麼樣?孟獲。”
  孔明語帶揶揄,溫和地問道:“我蜀國先帝口口聲聲稱你為蠻王,禮遇有加,你為何忘恩負義,先是勾結魏國,為虎作倀,魏國大敗而歸,現在又謀反作亂?”
  孟獲先是不停冷笑,反反复復自言自語,忽又變得像只發狂的猩猩,瞪著孔明叫道:“放屁!胡說八道!兩川本來都是他人土地,你主子倚強奪來,自稱為帝。益州以南,原為我所有,並非劉玄德之土,亦非劉禪之地。我在這裡要幹什麼,與蜀國何干?什麼侵犯蜀境,謀反背叛?我孟獲不聽你這些廢話!啊哈哈哈!”
  “看來無法與你講道理,所以我此次只能用武力教訓你。你現在是我孔明的俘虜,切齒叫罵也已無濟於事。你為何會被我軍抓住?”
  “那是因為錦帶山小路狹窄,我無法施展武藝。”
  “是嗎?原來是你未得地利。”
  “我雖不慎被俘,但你綁得住我的人,綁不住我的心。”
  “說得不錯。既然綁不住你的心,那就解開繩子,放你回去吧。”
  若是旁人,此時必將為情所動,慶幸保住自己一條性命,而孟獲截然相反,嘴上毫不服輸:“好啊。你若解開繩子放我回去,我定會重整兵力,與你決一雌雄。”
  “說得好。務請再來一戰,孔明定要打到你心服為止。”說罷令武士為孟獲鬆綁。
  營中諸將聞聽要釋放孟獲,頓時議論紛紛,有人感到可惜,亦有人覺得這是放虎歸山。孔明對眾將的異議充耳不聞,命取酒來,擺在孟獲面前,“且喝了此酒再走吧。”
  孟獲初時滿臉狐疑,見孔明也從同一壺中倒酒自飲,才端起大杯,一飲而盡。剛被放出營門,他便像脫籠的猛虎一般,頭也不回,一眨眼便跑得無影無踪。
  眾將緊握拳頭,眼睜睜地看著他遠去,無不交口抱怨:“唉,我等凡夫俗子怎能知道丞相之心?”
  孔明笑道:“急什麼?生擒孟獲如同探囊取物。”
  三十七運輸要道
  “大王回來了!”
  “大王還活著!”
  聽說孟獲活著回來,躲在各處的蠻軍殘兵敗將,馬上又集攏在他身邊,一臉驚訝,七嘴八舌地問道:“大王是怎麼從蜀軍營裡逃出來的?”
  “有何奇怪?”孟獲若無其事地笑著對部下說道,“我運氣不好,誤入絕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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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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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蜀軍抓住。到了夜裡,我踢開牢門,殺了十幾個哨兵,逃出營外。後來遇到一隊人馬攔住去路,把我團團圍住,我奪了一匹馬,又從包圍中衝了出來。哈哈哈!我這次還把蜀軍營內看得仔仔細細,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
  他手下的南蠻兵聽了他的大話,竟然全都信以為真。
  卻說董荼那、阿會喃被孔明放回後,一直待在自己的城寨中。孟獲遣人去請,二人心中懼怕,只得也引兵姍姍前來。
  孟獲又去召來其他各洞蠻將,兵力立即又增加了十幾萬。由此不難想像蠻國之廣,更顯出孟獲在蠻地的威勢。
  召來的蠻將穿著自己洞中服裝,武器馬俱各式各樣,古怪不一。孟獲站在其中,講述今後戰法:“應對孔明,須避免前去與其交戰。他慣施魔法,若正面對戰,難免中其奸計。蜀軍千里迢迢來此,水土不服,人困馬乏。我等若移兵瀘水對岸,面水倚崖皆建造土城,構築箭壘,連成一片,看他諸葛亮如何施計!且待蜀軍精疲力竭之後,不難將其殺得片甲不留。”
  一夜之間,蠻軍如風一般撤得無影無踪。蜀軍諸將感到奇怪,紛紛議論,難道是感服孔明大仁,盡皆棄戰回洞去了不成?孔明當即下令:“繼續前進。”
  蠻地行軍,遙遙不見盡頭,輜重運輸極為困難,蜀軍將士不勝疲倦。
  轉眼已到五月末,前陣已遙遙可見瀘水。只見河面寬闊,水流湍急,每逢暴雨,白浪滔天。
  此地每天必下幾次傾盆大雨,炎夏之際,雖能消得幾分暑熱,使兵馬得以喘息,但衣衫濕透,兵糧浸水,有時道路淹沒,人馬困在水中進退兩難。
  前陣來到瀘水邊,朝對岸望去,只見險山峻崖與土城連成一片,蜀兵不禁失聲叫道:“看!對岸有敵人。”
  “那土城連綿不斷,看來防守甚為嚴密。”
  蠻軍的土城造法與中原大不一樣,顯然更為堅固無比。
  蜀軍來到瀘水跟前,自然無法繼續前行。酷暑難當,每日暴雨,加之夜晚蚊蟲、毒蛇騷擾,蜀軍已被瀘水阻擋了大半個月。
  孔明下令:“從瀘水後撤百里,各部揀依山傍樹、林木茂盛之處紮營。休整人馬,防止疾病,努力保持強健體力,切忌急躁求戰。”
  參軍呂凱此時大顯身手,他依據自己獻給孔明的那張《平蠻指掌圖》,為各部兵馬選擇了休整營地。
  各部兵馬分別在選定之地築屋紮營,用椰樹葉做屋頂,將芭蕉葉當墊褥,以此抵擋炎熱的暑氣。
  參軍蔣琬一日提醒孔明:“這種依山傍林、綿延十數里的陣勢,與先帝敗給東吳陸遜時的排陣十分相似。若敵人渡過瀘水前來火攻,很難提防。”
  “所言極是。”孔明未予否定,只是笑著答道,“這種陣形,雖不甚好,但也不是一無是處,姑且靜觀其變。”
  恰在此時,從蜀國成都運來許多糧米與傷病所需藥物。孔明問何人統領前來,手下答道:“運送糧米藥品前來的三千人馬為馬岱所率。”
  孔明一聽,立刻喚馬岱前來,慰其旅途勞頓之後,又問道:“我想將你帶來的士兵用於最前線,你可願意前往指揮?”
  “所部之兵皆為朝廷兵馬,末將並無一兵一卒。只要能報先帝之恩,甘願上前死戰。”
  “一百五十里外的瀘水邊上,有一處喚作流沙口。只有那個渡口水流不急,宜於過河。對岸有路直通山中,是蠻軍運糧的唯一通道。如能截斷此路,董荼那、阿會喃之輩定起內變。你可願領兵前去截路?”
  “末將願為丞相效力。”馬岱欣然領兵前去。
  馬岱率兵來到流沙口,只見河水奇淺,不須船筏便可涉水而過。誰知走到河當中,人馬忽然倒下溺斃,馬岱驚得急令士兵回到岸上。一問土人,方知此乃毒河,炎天之下,水面漂毒,飲之必死,只有待到夜半涼爽時分渡河,方才不會中毒。
  馬岱立即率兵砍伐樹木,編成無數木筏,一到夜半,兩千餘騎安然無恙渡過河去。對岸山路越走越險,當地土人告訴馬岱,此處叫做“夾山羊腸”。
  馬岱將兵馬佈在山谷兩側,當天便截擊蠻人運輸隊,俘得糧車一百多輛,水牛四百頭,次日又有不少斬獲。集結在土城險阻內的十餘萬蠻軍,立刻受到了飢餓的威脅。
  把守糧道的一名蠻將,向孟獲中軍報急:“平北將軍馬岱,率領一支新到的人馬,已經渡過流沙口。”
  孟獲正在飲酒,聽後笑道:“那批蠢貨,只怕在河中死了一大半吧?!”
  “不,蜀軍好像是夜間渡河前來的。”
  “誰向敵軍洩露瞭如此機密?如是本地人,立即斬首!”
  “來不及了。敵軍已屯兵於夾山羊腸,襲擊我軍運輸隊,每日兵糧被其盡數擄去。”
  “什麼?斷了糧道?你們守在那裡是乾什麼的!叫忙牙長來!快叫忙牙長!”
  忙牙長是蠻軍中勇猛無比的武將,面目猙獰,使一桿與眾不同的怪槍。只見他持著怪槍急急趕來,探頭問道:“大王,什麼事?”
  “你帶三千兵馬,去夾山羊腸把馬岱的首級取來。”
  “遵命。”
  忙牙長雄赳赳地領著一隊蠻軍,向夾山羊腸趕去。沒過多久,手下蠻兵七零八落敗逃而歸,報告說:“忙牙長與敵將馬岱交手,只一回合便死於刀下,不知為何如此不堪一擊。”
  三十八心結
  “怎會有這等事?”孟獲仍然半信半疑,但到了晚上,當地土人果然將撿到的忙牙長首級送了回來。
  孟獲氣得摔掉從不離手的酒杯,叫道:“不行!此仇必報。谁愿代忙牙長去取馬岱人頭?”
  “我願前去。”
  “董荼那?好!此去定要一雪前恥。”
  孟獲又增派給他兩千兵力,董荼那帶著五千人馬,朝夾山羊腸趕去。
  孟獲又撥給阿會喃大隊人馬,命令道:“你去守衛河岸一帶,絕不能讓孔明主力渡過河來。”
  孟獲本來一直避不出戰,只等蜀軍疲憊,現在運糧要道被斷,不得不急忙出兵前去奪回。
  馬岱守在夾山羊腸,見董荼那帶來更多兵力想要奪回陣地,自己走到陣前,大聲喊道:“董荼那呀,董荼那,你雖為蠻人,不識王化,但總不是禽獸吧。你且聽著!前次被俘,多虧丞相放你一條活命。蠻人當也知曉感恩戴德,為何偏偏你忘恩負義?如要與我交手,請儘管上來,我要讓你與忙牙長一樣身首異處!”
  自從被孔明放回以後,董荼那已無意再與蜀軍作戰,聽了馬岱話後,大感羞愧,於是捲起戰旗退兵而去。
  孟獲瞪著眼睛質問道:“怎麼回事?”
  董荼那辯稱道:“馬岱武藝高強,勇猛無比,我不是他的對手。”
  孟獲一聽,氣得青面發紅猶如要噴血而出一般,“叛賊!你受了孔明之恩,竟有二心,我且拿你殺一儆百!”
  孟獲當下拔出蠻刀,要砍下他的腦袋,各洞蠻將見狀一擁而上,紛紛為董荼那求情。孟獲說道:“今日且饒你一條狗命。來人!打他一百大棍!”
  蠻兵領命,當著眾將士的面剝下董荼那的衣服,在他背上打了一百棍。董荼那被打得皮開肉綻,顏面盡失。回到自己洞中,悔恨不已,遂召心腹部下說道:“我們生在蠻國,從未遭受中原軍隊無理侵略,都是孟獲利令智昏,先與魏國聯手,後又恃強挑起蜀境亂端。依我看來,孔明實為正人君子,不以才智自負,誠心輔佐蜀帝,施王者之仁,從不口是心非。”
  他推心置腹,徵詢手下眾人意見:“我們不如殺了孟獲,投降孔明,求他也讓我等蠻民過上太平日子……各位意下如何?”
  聽他說完,立刻就有大半部下贊同去投孔明:“我們也與洞長同感。”
  大家決定立即行動,於是趁孟獲在中軍帳中午睡時,董荼那帶著百餘名部下擁進屋去,一腳踢飛他的枕頭,大喝一聲:“起來!”
  當下將其五花大綁,孟獲身體動彈不得,只能嘴里幹號。
  “啊?怎麼了?”
  “出了什麼事?”
  孟獲營中像捅了馬蜂窩一樣騷亂起來。事出突然,其他蠻軍將兵全都呆若木雞,不知所措。
  “快去岸邊!”
  董荼那帶著一百餘人,扛著孟獲,趁亂從孟獲營中安然逃脫出來。
  來到瀘水岸邊,先將孟獲扔進等在那裡的獨木舟裡,董荼那與部下跳上幾條船,渡河逃到對岸去了。
  蜀軍士兵立刻去孔明中軍報告異變,孔明像早已知道似的只問了一聲:“已經來了?”遂令士兵持槍擎旗,從轅門列隊直至營內,迎接董荼那一行。
  孔明聽董荼那詳述經過,對其大加犒賞,所有部下,也有賞賜。
  他讓董荼那領人先回洞去,然後吩咐:“帶孟獲。”
  看到五花大綁的孟獲,孔明笑著招呼道:“蠻王,你又來了?”
  孟獲兩眼漲得通紅,不服氣地憤憤說道:“來是來了,但不是你們抓來的,你用不著得意。”
  孔明並不生氣,只是勸他:“是嗎?不管是誰抓住的,你身為全軍統帥,竟被綁到敵營中來,現在威風掃地,恐怕難再發號施令,奉勸你不如痛痛快快投降吧。”
  孟獲啐了一口,罵道:“放屁!”說著如同困獸一般拼命搖頭,大聲吼道:“今天讓你得逞,是我不小心被養的狗咬了一口,不是我的恥辱,也不是我戰法低劣敗在你手裡。我的部下定會為我報仇,不會白白讓我死在你手裡。”
  “你的部下的確不錯,但如果各洞部下都變得像董荼那和阿會喃那樣,你又會如何?”
  “哪怕只剩我一個人,也要與你死戰。”
  “哈哈哈!別說夢話了,孟獲。如今你已成俘虜,連動我一根指頭都不行了。”
  “……”
  “我孔明若要砍你腦袋,只需吩咐一聲,你立刻就會身首異處。但我蜀軍為王道之師,不會濫殺誠心降服之人。何況你在蠻國稱王,多少識得中原文明,與一般蠻夷不同,又能讀書,通曉兵法,殺了你太可惜了,我真為你可惜。”
  “丞相,你可否再放我一回?”
  “放了以後,你又要怎樣?”
  “回寨發布檄文,召集各洞猛士,練好戰法,再與蜀軍決戰。”
  “嗯,然後呢?”
  “我此戰必勝。如果又敗在蜀軍手下,定帶所有蠻軍立刻投降。”
  孔明囅然而笑,讓士兵為他解開繩索,“望你下次使出真功夫來,不要再像今天這樣狼狽。”遂賜其酒食,又贈馬匹,令人一直送到瀘水岸邊。
  孟獲於船中兩次回首顧望,一到對岸,又像豹子似的朝山寨中躥去。
  三十九孔明三擒三縱
  孟獲回到山城,就召來諸洞蠻將,像上次一樣大話連篇:“又到孔明那裡轉了一圈!因為我是不死之身,即使被綁在那裡,他也無法殺我。刀砍上來,我一口咬斷刀刃,橫衝直撞,衝出了蜀軍營地。這種雕蟲小技,對我來說,不費吹灰之力。”
  孟獲的謊話把單純的蠻將騙得佩服之至,他繼續說道:“如果換了別人,今天休想活著回來。董荼那與阿會喃這兩個叛徒,你們立刻分頭去把他們的首級取來!”
  第二天晚上,蠻將們分成幾路走出土城,悄悄埋伏下來。白天他們已經派人假冒孔明密使,約董荼那與阿會喃前來會面。
  二人不知中計,離開自己洞中,翻山越嶺朝瀘水走來。走到半路,忽然角笛暗號響起,埋伏在周圍的蠻將一擁而上,殺了董荼那與阿會喃,割下兩顆人頭,把屍體踢下山澗,又像一群野狼似的朝土城奔了回去。
  孟獲指著人頭大聲喝道:“看到了吧?這就是出賣我的下場!”
  洩下心頭之恨,孟獲大擺酒席,與眾蠻將歡宴直至天明。
  一覺醒來,孟獲說道:“到底誰是英雄,就看今天。我定要殺敗蜀軍,吃孔明的肉,喝孔明的血。你們誰不怕死,就跟我來!”
  剎那間鈴笛齊響,鼓聲震天,一聽要出陣,土城中的蠻將無不兩眼泛紅,氣勢洶洶。
  “出發!”一聲令下,蠻將們各自領著人馬,跟著孟獲衝出土城。
  孟獲率軍朝夾山羊腸急進,他首先想要殲滅的,就是佔領此處的馬岱。豈知到了夾山羊腸一看,不見蜀軍一個人影。
  “蜀軍到什麼地方去了?”問了當地人才知道,前天夜裡,蜀軍突然渡河,已全部退到瀘水北岸。
  “唉,晚來一步!”孟獲只好帶著蠻軍敗興而歸。回到土城,卻見弟弟孟優也在城中,原來他是聽到哥哥正在苦戰,特地遠從南方銀坑山帶了兩萬人馬前來助戰的。
  蠻人兄弟之間頗講情義,且感情更比中原人外露。孟獲高興地與弟弟暢敘別情,二人臉頰相貼,緊緊擁抱在一起。當日兄弟二人對酌至夜半,擬定一計。
  第二天,孟優選出百餘名部下,披戴鳥毛,穿上南蠻染布衣衫,渡過瀘水,來到敵人陣地。
  船到對岸登陸時,只見一個個蠻兵赤腳套著獸骨足環,腕上戴著魚眼貝殼手鍊,露出半身古銅色的皮膚,紅發碧眼,插著孔雀毛、極樂鳥毛的頭飾,五光十色,令人眼花繚亂。
  百餘蠻兵捧著大批金珠、麝香、象牙、犀角,跟著孟優,向孔明中軍慢慢走去。
  蠻兵隊伍不久就來到營門附近,只聽瞭望台上鼓角齊鳴,一彪蜀軍應聲擋住他們去路,為首大將喝道:“且慢!你等來此地做什麼?”
  此將不是別人,正是昨日讓孟獲撲空的馬岱。
  孟優拜伏在地,故意戰戰兢兢地說道:“我是孟獲之弟孟優,是代哥哥正式前來投降的。”
  “等在此地!”馬岱轉回營中,前去禀報。
  孔明正與諸將商議,聽到此報,向身旁的馬謖微微一笑,問道:“你可知其來意?”
  馬謖點頭應了一聲,顧忌周圍人多,只輕聲說道:“不敢明言。”遂拿筆寫在紙上,悄悄遞給孔明。
  孔明讀畢,一拍膝蓋,笑道:“好!你之所見,與我不謀而合。三擒孟獲,看來在此一舉。”
  遂將趙雲召到身邊,面授機宜,又命魏延、王平、馬忠、關索等將各帶人馬,依計而行。
  “立刻就去!”諸將領命,各自匆匆按孔明所令前去行事。
  孔明然後才將孟優召進帳來,故意詫異地問他,為何突然前來投降。
  孟優倒地便拜,“人稱哥哥孟獲是南蠻國中最為倔犟之人,雖然兩次被俘,受丞相恩赦保住一命,卻仍欲抗拒,催我發兵前來相助。各洞首領與國中百姓盡皆反對,懇請他迷途知返,恭順侍奉大蜀皇帝。哥哥終於感悟丞相威德,但自慚形穢,無顏來見丞相,故令我先代他來求丞相接受降服。”
  孟優為南蠻國中難得一見的能辯之人,說得言之諄諄,眼淚汪汪,所帶百餘蠻兵,更將各種奉物堆積如山。
  孟優接著說道:“哥哥孟獲已回銀坑山宮殿,收拾寶物,欲牛背馬馱,獻於天子,不日便來投降。”
  聽他說完緣由,孔明方露出喜色,歡迎其歸順。又細看奉物,得意之情溢於言表。命人重新設席,擺起酒宴,以成都美酒、四川佳餚款待孟優與手下蠻兵。
  酒宴從午後開始,到了黃昏,奏起音樂,蜀兵紛紛跳舞助興。及至更深,南國之夜暖風輕拂,繁星閃爍,主賓歡喜不盡。
  這天夜裡,萬餘蠻夷精兵從上游渡過瀘水,猶如狡猾的野獸,穿越山谷,潛過森林,藉著營中燭光,從背後一步一步悄悄逼近蜀軍兵營。
  他們手持硫磺、焰硝、獸油、枯柴之類點火物,孟獲見時辰已到,一躍而起,揮手示意前進,“那里便是孔明中軍,不要讓他跑了!”
  蠻軍餓虎般向前撲去,孟獲衝進蜀營一看,燈火通明,煌若白晝,卻不見一人前來迎戰,只看到地上躺滿了醉倒的士兵。
  仔細一看,醉倒在地的全是孟優手下,孟優也躺在酒席中痛苦翻滾。他看到哥哥進來,用手指指自己嘴巴。
  “你怎麼了?”
  孟獲抱起弟弟,孟優卻說不出話來。正是設計暗算人,卻被人暗算了。百餘名孟優的手下,一個不漏,全部被灌了毒酒。
  “糟糕!”孟獲帶來的蠻兵此時毫不知情,從四面八方投來焰硝、油壺,正在全力進行火攻。孟獲抱著孟優,奮力跳到帳外,大聲叫道:“住手!住手!停止火攻!裡面的弟兄要被燒死了!我是孟獲,讓我過去!”
  就在此時,火焰中衝出蜀軍大將魏延,大聲喝道:“要過便從我這裡過!”
  戰鼓隆隆,大批蜀兵挺槍緊逼上來。孟獲忙轉身向後逃跑,哪知趙雲領兵正等在那裡。
  “孟獲,你天命已盡!”趙雲邊喊邊追,孟獲不得不扔下弟弟,隻身一人向瀘水上游逃去。
  只見河邊有條蠻船,載著二三十個蠻兵。孟獲早已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飛身跳上船去,命令道:“聽著,馬上渡河!”
  話音未落,船上士兵從前後朝著孟獲猛撲上來,“逮到了!”
  “別胡鬧!我是孟獲!”船上蠻兵聽也不聽,只顧把他綁得嚴嚴實實。
  “蠢貨!我們奉馬岱將軍之命,在此等你多時了,跟我們去見丞相吧!”說著,把孟獲扛上了岸。
  當夜,孔明中軍營里關滿俘虜,除十名負隅頑抗者外,一律不殺,或稍加懲戒,賞酒惠物,全部放回。
  幕僚們最後問道:“孟獲如何處置?”
  孔明悠然在孟獲面前坐下,揶揄道:“你又來啦?孟獲。”
  孟獲已有兩次被俘經驗,心裡似乎頗得要領。他憤然大聲叫道:“今夜失敗,都是因為我那愚蠢的弟弟貪杯,才壞了我的計劃,這不能算我輸給你!”
  “這次戰場上你雖未敗在哪位大將手下,但跳上小船,自投羅網,難道不是中了我的計策,成為我的手下敗將?”
  “那是我失策。”孟獲不得不點頭承認,但仍然不服輸,“誰在暗處都難免會被石頭絆倒。”
  孔明收起笑臉,正色問道:“你已三次被我生俘,我要按照約定將你斬首,你還有何話好說?”
  “且慢!請刀下留人!”一看真的死到臨頭,孟獲慌得一改前兩次的驕橫之態,乞求道,“請再放我一次。”
  “凡事不能無限,我的仁義亦不例外。”
  “只求丞相再放這一次。”
  “這次放你回去,又想如何?”
  “痛痛快快再戰一場。”
  “若再被生俘呢?”
  “甘願被丞相砍頭。”
  “哈哈哈……”孔明大笑,隨即拔出佩劍,將其身上繩索斬斷。
  “孟獲,下次好生研讀兵書,排好兵陣,然後來戰,以免後悔不及……對了,你弟弟呢?”
  “啊?弟弟?”
  “骨肉性命都置之不理,你身為蠻王,如何服眾?”
  “我從火中救他出來,途中失散,生死不知。”
  孔明吩咐左右:“來人!帶孟優!”
  幾個手下應聲將一名蠻將押了上來。孟獲一見,衝上去破口罵道:“混蛋!你平日嗜酒倒也罷了,怎會蠢得竟連敵人毒酒也拿來灌進肚裡?”
  孔明笑著拉開二人,“先則作繭自縛,繼而兄弟蕭牆,兵書上可無此戰法。你們還是一起回去,準備停當,再來進攻吧。”
  二人拜謝而去,借船渡過瀘水,正要返回土城,只見蜀軍大將馬岱,在城上仗劍而立,大聲喝道:“孟獲、孟優,你們還要等著吃我刀槍箭炮?”
  二人大吃一驚,又向另一山城跑去,豈料那裡也是蜀旗林立,旌幡之下,走出蜀將趙雲,對二人叫道:“你們不要忘記丞相大恩!”
  孟獲兄弟二人四處逃竄,但不論山頭谷地,蜀國軍旗無所不在,他們最後只能跑回南方蠻地去了。
  四十王風羽扇
  數千里蠻地茫茫不見邊際,孔明大軍渡過瀘水,挺進幾十日,仍未尋得蠻軍踪影。
  孟獲此番深受重創,一路退回蠻國腹地,以圖東山再起。
  他差心腹人攜金珠寶貝,往八番九十三甸等處,向各洞長遞送檄文:“孔明已率大軍攻來。聲稱踏平蠻國,殺盡蠻人,在此建立蜀國都城。他詭計多端,加之武器精良,頗為難鬥。但迢迢幾千里而來,不服氣候風土,早已疲憊不堪,實不足懼。只要各洞合力出兵,定可使其鎩羽而歸,不敢再犯蠻境。”
  孟獲此番號召頗有成效,不少洞主終日酒足肉飽,無所事事,聽說蠻王孟獲要興兵抗蜀,正好得以一顯身手。不久,各洞兵將就陸續前來,孟獲又組成了一支大軍。
  “好!只要有如此雄兵,定將蜀軍殺得大敗!”
  孟獲滿心高興,令人前去偵察:“孔明現在紮營何處?”
  手下回來報告:“蜀軍在西洱河上用竹子架起浮橋,南北兩岸都布有營陣,北岸還以河為濠築起土牆……”
  “哈哈!這不是學我在瀘水的布陣嗎?”孟獲得意忘形,早把不久前的慘敗拋到九霄雲外,加之得到八番九十三甸援軍,更加躊躇滿志,“等著瞧吧,這次定要打他個措手不及!”
  蠻軍揮師前行,抵近孔明布下的西洱河南岸陣地。
  一頭南蠻牛配著花梨鞍、緬甸金襴褡褳,孟獲身著犀牛革甲,左手持盾,右手拿劍,威風凜凜地騎在上面。
  孔明此時乘著四輪車,正在巡視南岸各部,部下來報:“孟獲率大軍已經逼近此地。”
  “來得好快!火速回營。”說罷急令返回中軍。
  “好極了!追上去!”孟獲得報,立即抄小路追趕上來。
  可惜晚來一步,眼看孔明領著手下,馳進陣中。蜀軍關閉陣門,連日不出陣迎戰。
  “敵人害怕了!”蠻兵早就听說蜀軍大都已經疲憊不堪,見其怯戰,更加嗤之以鼻。日子一久,甚至光著身子,成群結隊做著鬼臉,在蜀軍陣前扭臀亂舞。
  蜀軍將士恨得咬牙切齒,紛紛向孔明請戰:“這些野人欺人太甚,何不開門出兵,殺他個片甲不留?”
  孔明仍舊不以為然,“等他們臣服王化以後,那些舞蹈豈不可愛悅目?不必動怒。”
  蠻兵本無甚麼軍紀,見蜀軍閉關不出,更加肆無忌憚,狂態畢露。
  孔明一日登高遠望,對諸將說道:“時機已到。”遂召趙雲、魏延、王平、馬忠低聲耳語,各授機宜,又將馬岱與張翼喚進帳來,仔細叮嚀,囑咐各將:“小心行事,不得有誤。”
  說完坐上四輪車,帶著關索,迅速渡過浮橋,到西洱河北岸去了。
  南蠻軍仍然每天擊鼓鳴金,吹角鳴笛,來到蜀軍陣門外鼓譟挑戰。
  蜀軍營內依然旌旗飄展,卻無人馬響動,也不射箭,一片寂靜。
  孟獲起先告誡部下:“孔明詭計多端,不可貿然攻營。”但見蜀營裡鴉雀無聲,毫無動靜,連早晚炊煙也不見升起,孟獲終於下定決心,一天早晨,率軍衝進陣門。只見幾百輛車上堆滿軍糧,扔在那裡,兵器、馬俱、鋪草、殘飯散亂滿地,一片狼藉,四下環顧,更不見一兵一卒。
  孟優奇怪,“啊?跑了!他們什麼時候撤退的?”
  孟獲卻輕蔑地笑道:“看這樣子,他們走得相當慌忙。扔下如此堅固的陣地,一夜之間退得無踪無影,一定是國內發生了異變。依我看來,恐怕是東吳或魏國已經攻進蜀國了。好,我們立刻追上去,叫他們這次有來無回!”說著從水牛背上發出號令,命全軍前進,迅速佔領西洱河南岸。
  來到岸邊向北一看,只見堅固的土牆猶如長城一般,箭樓也有好幾十座,旗幡迎風飄揚,刀槍寒光凜凜,令人望而生畏。
  孟獲對孟優說道:“不須驚慌,那又是孔明的疑兵,是他北撤的計謀。過兩三天,一定只留下那些旗幟,跑得一人不剩。”於是,命令手下士兵立刻砍竹,編制竹筏。
  在數千蠻兵砍竹編筏的幾天裡,孟獲朝夕注意觀察對岸動靜,只見蜀軍人數日益減少,到第四天,一個士兵也看不到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孟獲對左右洞將自吹自擂,便要渡河。誰知那天狂風驟起,飛沙走石,孟獲只得領兵離開岸邊,以待風停。
  “看來如此狂風大浪不會馬上停歇,不如到蜀軍扔掉的空營中去,等到明日天亮。”
  “就這麼辦。”孟獲點頭對孟優說道,“你去下令,全軍後退。”說完率領手下撤退,轉身回到蜀軍的南岸營房中去了。
  到了晚上,狂風越來越大,空中飛著沙石,兵馬都睜不開眼睛。蠻兵從四面陣門走進營地,伸手不見五指,不久正要入睡,四面八方忽然傳來鼓號聲,騷動之間,營中房屋已經盡數起火。
  蠻兵頓時亂作一團,哀號慘叫此起彼伏,被踩死燒死的不計其數。
  部下護著孟獲,好容易從營門逃出火海,一到營外,迎面有人騎馬衝來,“蜀國大將趙雲在此!”
  孟獲轉身奔去西洱河邊,要與留在那裡的其他幾洞蠻軍會合,誰知他們早已被殲,蜀將馬岱領著兵馬正等在那裡。孟獲嚇得轉身要跑,卻見退路上又來了無數蜀兵。
  孟獲只得跑到山上,又躲進谷底,四處逃竄,一到有路之處,便有蜀軍搖旗吶喊,鼓號齊鳴,把他逼得逃回山里。
  孟獲身邊只剩十幾個部下,一夜之中,都已逃得筋疲力盡。跑到西邊山腰時,東方已白,只見一隊蜀兵舉著旌旗,推著一輛四輪車,從對面椰林中走了出來。孟獲像是在做噩夢一般,大叫一聲,回頭就要跑。
  孔明坐在四輪車上,頭戴綸巾,披著鶴氅,服飾如常,手搖白羽扇,望見孟獲要跑,舉起羽扇笑著喊道:“為何要跑?孟獲。你不是每次被俘都說,如果論武藝,你絕不會輸嗎?現在這種尋常作戰,怎麼沒有戰勝我孔明的自信?”
  孟獲一聽,氣得轉過身來大叫:“住口!我沒跑!”隨即對身邊的蠻兵吼道:“各洞弟兄,那個人就是孔明,我三次中計,被他羞辱,今天幸好讓我撞到。你們奮力助我前去,把他連人帶車砍得粉碎!割下他的首級,南蠻全國定要好好慶祝一番!”
  這十幾個部下都是各洞屈指可數的驍勇猛士,弟弟孟優也舊怨重燃,他們嗷嗷叫著一齊向孔明衝去。
  蜀兵一見,趕緊推著四輪車轉身就跑。蜀兵跑得快,蠻兵追得更快,就在眼看要追上的時候,突然“轟”的一聲,猶如山崩地裂一般,孟獲、孟優和其他蠻兵全都掉進了陷阱。
  響聲即是信號,魏延帶著幾百名士兵應聲從樹林中跑上前來,把孟獲一夥一個一個拉出陷阱,十幾個人綁成一串,跟在孔明悠然而行的四輪車後,向蜀軍營中走去。
  孔明一進中軍帳,立即令人先將孟優帶來,和氣地開導他道:“你哥哥究竟是何道理?這次已是四度被俘。雖是未開化之蠻人,也該有羞恥之心,你去好好勸勸他吧。”說完令人解開繩索,酒食相待,然後把他與其他部下一起放了回去。
  接著又令人帶來孟獲。與對待孟優相反,孔明將孟獲罵得狗血淋頭: “匹夫!你有何臉面,又被如此綁到我面前?在中原,不知報恩者被稱為非人,不知廉恥者被視為畜生。禽獸尚知報恩,你連禽獸都不如,還要在南蠻稱王?天下竟然有你這種怪物!”
  孟獲今天也不再像前三次那樣吼叫,或許也是羞愧難當,只是閉著眼睛,咬住嘴唇,一言不發。
  “今日已無法再饒你一死,只能斬首。”
  聽了孔明此言,他依然閉目不語。孔明猛然舉起羽扇,對武士下令:“將這個蠻王拉到營後,砍頭!”
  武士們應聲拉住孟獲身上繩索叫他起來,孟獲站起身來向外走時,才睜開充滿血絲的眼睛,瞪了孔明一眼。然後泰然自若地走到刑場跪下,回頭對武士要求再見孔明一面。見武士對他理也不理,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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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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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明聞聲走來問道:“既然不想死,為何不投降?”
  孟獲拼命搖著頭,雖然眼中含著悔恨之淚,口中仍然毫不服輸:“我不投降!死也不投降!我是中了你的奸計,你敢擺開陣勢與我再打一仗?”
  “好吧,既然你這麼說,那就再饒你一命。來人!解開繩索,放他回去!”說罷,孔明笑著走進帳去。
  四十一毒泉
  孟獲回到營中,一連幾天茫然若失,沉默不語。弟弟孟優勸道:“哥哥,我們不是孔明的對手,不如投降吧。”
  他一聽此話,突然暴跳如雷,“胡說八道!連你也說要投降?若再出此言,定饒不了你!”
  “可是,這幾天,哥哥你不也總是一籌莫展嗎?”
  “我四次被俘,都是輸在謀略上,所以我在苦思冥想,這次也要讓孔明中我的計。”
  “我們南蠻國里,要論智慧計謀,就數朵思王了。”
  “對了!我怎麼沒想到朵思王呢?弟弟,你代我到朵思王那裡去一趟。”孟優立即前往禿龍洞,去向朵思王傳達孟獲的旨意。
  聽到孟獲的請求,朵思王毫不猶豫,馬上集合洞兵,迎接孟獲前來禿龍洞。
  聽孟獲說完幾次戰敗和孔明的足智多謀,朵思王大笑道:“大王不必焦慮,儘管放心。我禿龍洞地勢險峻,易守難攻,只要在這裡集中兵力,別說是孔明,就是那些蜀軍將士,恐怕也是有來無回。”
  他接著解釋道:“大王一路過來的那條路,平時暢通無阻,這條路兩側都是懸崖絕壁,緊要關頭,只要用大樹巨石堵住,立刻就能切斷禿龍洞的入口。西北一側岩石聳立,樹林茂密,毒蛇猛蠍無數,連鳥兒也難飛得過去,一天中只有申、酉兩個時辰可以通行。”
  孟獲不解地問道:“為何只能在兩個時辰通行?”
  朵思王進一步對他細說道:“我也不明究竟,只知那裡除了未、申、酉三個時辰之外,終日瘴煙濛濛而起,地動轟轟作響,滾熱的硫磺自岩間噴出,人馬均不敢靠近。那裡草木枯乾,一眼望去,猶如陰府裡的煉獄。越過山去,進入密林山谷,還有四股毒泉,其中一股叫做啞泉,只要喝了此泉之水,一夜之間,口爛腸斷,五日之內必死無疑。”
  “真的?那另外三泉呢?”
  “第二泉叫做滅泉,該泉色澤湛藍,泉水暖如熱湯,若在泉中沐浴,立刻皮開肉綻而死,最後只剩白骨沉於泉底。”
  “第三泉呢?”
  “此泉喚做黑泉,泉水清澈悅目,但若濺在身上,手足便會發黑,劇痛不止。”
  “第四泉呢?”
  “第四泉人稱柔泉,水冷如冰,暑天來此的旅人,必會迫不及待地喝上一口,但喝過此泉之水的人,自古至今,還沒有哪個人能活下來的。”
  “如此看來,就是孔明也休想從此過去。”
  “聽說,只有後漢時的伏波將軍馬援曾從這裡過去,馬援以後,再無人能領軍越過此地。”
  “啊,太好了!只要在禿龍洞布下兵陣,蜀軍勢必全軍覆滅。”
  孟獲一拍額頭,喜出望外地望著北方天空罵道:“來呀,孔明,敢來你就領兵過來吧!”
  此時孔明已經平定安撫完西洱河地區,在焦土蒸足的南國土地上,又開始向南進行漫長的行軍。
  “前方數百里內全無蠻兵踪跡。據當地土人說,孟獲、孟優已經集結蠻兵,部署在禿龍洞深山地區。”
  聽了偵察隊的報告,孔明取出《平蠻指掌圖》來細看,但那圖上並未繪出禿龍洞的地名。
  “呂凱,”孔明指著《平蠻指掌圖》向身旁的呂凱問道,“圖上為何沒有禿龍洞這個地方?你未聽說過那個地名?”
  “《平蠻指掌圖》上沒有的,都是極為偏僻的地方,臣下也不知道。”
  幕僚蔣琬正從孔明背後看著《平蠻指掌圖》,不禁慨嘆道:“我軍已顯蜀軍武威,且安撫蠻民,遍布王風,不如就此班師回朝。如太過深入,只怕三軍皆成蠻地之鬼也未可知。”
  孔明聽了,回頭看著他說道:“那正是孟獲希望的吧。”蔣琬頓時滿面通紅,不再說話。
  孔明命王平一軍為前陣,取道西北山地前進,過了數日,音訊全無,遂又派關索率一千人馬前去與其聯絡。
  關索不久便返回營地,報告前方出了大事。王平的士兵九成中了泉水之毒,非死即傷。自己的部下因暑天行軍,口渴難當,有的士兵也去喝泉水,立時倒斃了幾十人,慘不忍睹。
  孔明大驚,他雖然知識淵博,也不知該如何解得此難。但他還是下定決心,命令三軍前進。他坐在四輪車上,率領互相攙扶著的士兵,艱難地向著前所未遇的險地前進。
  越過寸草不生的灘地,翻越一座座山峰,終於來到密林地帶,王平迎上前來,將孔明的座車帶到毒泉旁邊。
  只見水氣凜凜,清澈涼爽,誘得人都想上去喝它一口。抬頭仰望,四面屹立著屏風般的群山,既無鳥啼,亦無獸聲,只覺得妖氣逼人。
  “看……那邊岩頂上怎麼有座廟?”孔明忽然在一個山腰上發現了一座廟宇,於是拽著葛藤,徒步攀上了岩壁。
  那廟宇是在岩壁上鑿窟建造的,裡面供奉著一座將軍石像。旁邊的碑銘上刻著,此處供奉的是漢朝的伏波將軍,他曾率軍征討南蠻來到此地,當地土人感其恩德,才造像在此祭祀。
  孔明久久地伏拜在石像前,懇切祈禱道:“不肖後輩,受先帝遺命託孤,奉後主之詔,來到此地。不期沿著先人足跡,得遇將軍英魂,想來此為天意。將軍若有靈,乞憐不才,助漢朝末裔之軍早脫險境。”
  他方才祈禱完,就听到對面岩石上有人召喚他過去,舉頭一望,是個神秘的拄杖老翁。
  孔明上前問道:“敢問老丈是何許人?”
  老翁答道:“我是本地人。從此地穿過二三十里深谷,便能到達五峰山下的萬安溪。那裡住著一位隱士,人稱萬安隱者,此人數十年來從不出谷。他的庵中有一泓泉水,喚作安養泉,凡中四泉之毒的旅者與本地之人,喝安養泉水得救的已不下數千。承蒙丞相之德,使老朽略知王化之理,實感三生有幸。請丞相快到萬安溪去,以解此地之急。”說完,名也不報,竟飄然而去。
  “肯定是伏波將軍顯靈,前來相助。”孔明深信不疑,次日即帶扈從人等,去五峰山下尋找老翁告之的萬安溪。
  四十二蠻女之舞
  孔明一行在漫無邊際的深林蹊徑跋涉,猶如在湛藍的深海中潛行。忽然,頂上瀉下一束陽光,一片谷地展現在眼前。孔明料定此地是萬安溪,下了坐騎,令人去尋萬安隱者之宅。
  “是那座山莊。”孔明被引到山莊前,只見山莊掩於鬱蔥的蒼松翠柏之下,南國的茂竹椰樹、珍花異草環繞四周,異香飄逸,令人恍然欲醉。
  一條狗看到孔明一行生人,汪汪叫了起來。
  山莊內應聲跑出一個赤膊童子,斥退吠犬,上前問道:“叔叔是蜀國丞相吧?請進。”
  孔明隨其走進門裡,問道:“童子,你怎知我是蜀國丞相?”
  童子露出潔白的牙齒,笑著答道:“丞相率大軍來到此地,南蠻國里無人不知。”
  這時,前堂竹門由里向外打開,一位碧眼黃發的老者呵斥童子道:“你怎可對客人輕浮無禮?”遂將孔明殷勤迎入堂中,施禮以表歡迎之意。
  只見他身著朱衣,頭戴竹冠,肥耳垂著金環。禮畢坐定,隱士問清孔明來意,呵呵笑道:“老夫遠離塵世,已為山野之人,正愁無緣為世人盡力,承蒙丞相大駕光臨,喜出望外之餘,不禁誠惶誠恐。請速將中了四泉之毒的傷病兵員運來此地,老夫並無回天之力,但憑此天然藥泉,便可使其很快痊癒。”
  孔明大喜,即令扈從讓王平、關索將所有傷病官兵陸續運來此地。
  童子與隱士一起將傷病兵員領到安養泉邊,讓其在藥泉中沐浴,再讓其咀嚼薤葉芸香,或讓其食柏子茶、松花菜,重患者頓時恢復血色,輕患者立刻病痛全無,谷間一片歡聲笑語。
  隱士又提醒孔明:“禿龍洞一帶毒蛇猛蠍頗多,請格外小心。行軍最重要的是飲水,但凡桃葉落入不久即腐的溪水,必含劇毒,切不可用來飲馬。每到一地,只有掘井取地下水飲用,方才安全。”
  孔明拜謝之後,請教隱士姓名。誰知隱士微微一笑,說道:“我說出來,請丞相不要吃驚。實不相瞞,我就是南蠻王孟獲的哥哥孟節。”
  “啊?你是孟獲的……”
  “是的。其實我父母共生三子,我是長子,孟獲其次,然後是孟優。父母早亡,兩個弟弟生性貪婪,追求權位,爭強好勝,不從王化,做盡無道之事,我雖一再規勸,二人全然不聽。說來十分慚愧,我只得在二十多年前與他們二人分手,捨棄王城,來這深谷裡隱居,從此再未離開。”
  “啊?原來是這樣。”孔明感嘆地說道,“古時有柳下惠與盜跖兩兄弟,殊不知今日也有隱士這般高風亮節之士。待我奏過天子,定要封閣下為蠻王。”
  孟節揮了揮手,謝絕道:“多謝丞相好意,我正為厭惡功名而逃來此地,豈復有貪享富貴之意!”
  歸途中,孔明嗟嘆不已。在這未開化的蠻地,竟然也隱居著像孟節這樣的人物,他更深刻地體會到了“凡人多處奇才少,荒山野林藏真仙”的含義。
  如此一來,三軍排除萬難,終於逼近了禿龍洞。一路上最困難的,莫過於飲水。有時不得不掘開二十餘丈的岩石,有時更得派遣敢死隊到千仞溪谷中去取水。
  孔明途中還令士兵製造千餘水桶,用來儲存雨水,馱在牛馬背上,以備不時之需。除飲水之外,糧食匱乏也時有發生,遠征之艱難非言語所能言表。
  這支遠征大軍堅韌不拔,終於挺進到了禿龍洞。蜀軍紮下陣營,為兵馬補充清澈飲水,並不急於進攻。
  表面上看來毫無動靜,其實關索、王平、魏延等幾支人馬,已經避開正面敵人,開始迂迴進攻,俘獲了幾個相鄰地區的洞主及各洞蠻兵。這種作戰目的何在,孔明對諸將秘而不宣。
  孔明大軍來到禿龍洞的消息傳來,朵思王與孟獲兄弟大為震驚。
  初時他們面露不屑之色,以為絕不可能,但部下頻頻送來急報,朵思王與孟獲兄弟登上高山眺望,果見遠近幾十里旌旗連綿不斷,蜀軍已經安營扎寨。
  “大事不好!這麼多軍隊是從哪裡進來的?”
  朵思王猶如遭到晴天霹靂,驟然變色,頓感毛骨悚然。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橫下一條心,“蜀軍已經踏進洞界,為使全洞族人免遭凌虐,只有舉全洞之兵決一死戰。”
  他與孟獲、孟優兄弟歃血為盟,誓約生死與共,並宣之於全軍。
  孟獲信心大增,發出豪言壯語:“蜀軍長途跋涉至此,早已疲憊至極,不堪一擊。只要大王下定決心,必獲全勝,數万蜀軍,休想有一個活著回去!”隨即殺牛宰馬,大擺酒宴,犒賞全軍,鼓舞士氣。
  “蜀軍的槍刀劍戟打造精良,車馬上的糧食珠寶不計其數。我們一定要奮勇殺敵,全殲敵軍以後,所有繳獲,全部犒賞你們!”孟獲的大話,更加煽起了洞兵的蠻性。
  這時,有人送來快報:“銀治洞洞主楊鋒,率三萬餘人前來助戰。”
  朵思王聽了,擊額雀躍,高興地說道:“此地若敗,必將殃及相鄰的銀治洞。楊鋒知道利害,前來助戰,我軍有何不勝之理?”
  楊鋒與五個兒子及一大群眷屬,立刻被朵思王迎了進來。
  楊鋒信心滿滿地說道:“大王,貴洞之難,就是我洞之難,今日特來助一臂之力。我的五個兒子,個個武勇過人,大王不必擔心。”說著驕傲地將五個兒子拉到一起。
  眾人一看,果然個個虎背熊腰,威風凜凜,勇猛無比。
  “太好了!我軍此番必勝無疑。”朵思王與孟獲高興得忘乎所以,令人拿出美酒獸肉,狂歡入夜。
  伴著蠻歌蠻樂,酒意更濃,興致更高。蠻將暢飲狂歡,認定此戰已勝利在望。
  楊鋒也與孟獲、孟優交杯痛飲,喝得大醉。他忽然轉臉對朵思王問道:“我帶來的眷屬中,有幾個年輕姑娘,何不讓她們輕歌曼舞,以助酒興?”
  朵思王拍手叫好,轉頭又問孟獲、孟優如何。
  二人皆無異議:“那當然好。”
  孟優更是跳起來朝眾將做著鬼臉喊道:“美人即刻進來跳舞,各位小心垂涎過度傷及性命。”
  如雷的掌聲之中,楊鋒吹起口哨,將手一揮,一隊美女扭著纖腰,走進酒宴中來,看來是楊鋒早讓她們準備就緒。
  這些蠻族姑娘一色黝黑皮膚,如黑檀木般隱隱發光,披散的頭髮上插滿鮮花,腰間圍著鳥羽獸牙,吊著一把短刀。她們忽而圍成一圈,忽而散開獨舞,扭臀曲腰,舞姿婀娜。
  滿座合著舞步,擊掌喝彩,一片喧嘩。就在蠻族姑娘又在孟獲、孟優四周圍成一圈時,楊鋒突然一躍而起,將手中酒杯朝天一拋,大聲喝道:“動手!”
  蠻族姑娘應聲拔出短刀,一齊向孟獲、孟優撲來。二人驚叫一聲,將蠻族姑娘連人帶刀一齊踢倒,跳出圈外,卻立刻又被楊鋒的五個兒子和族人一擁而上,用繩索套住,捆了起來。
  朵思王正要逃走,也被楊鋒一腳絆倒在地,楊鋒手下輕而易舉將其拿獲。
  朵思王手下的蠻將們早已酩酊大醉,迷人的舞蹈更讓他們神魂顛倒,此時竟然毫不反抗,一個個被楊鋒手下捆得結結實實。
  報信的狼煙同時騰空而起,山野間頓時響徹起嘹亮的金鼓螺號。禿龍洞的蠻兵們一見孔明三軍洶湧而來,轉眼間就在黑暗中四散逃奔而去。
  孟獲惡狠狠地對楊鋒破口大罵:“楊鋒,你也是蠻國一洞之主,為何要坑害朋友,幫助孔明?”
  楊鋒笑道:“我其實之前也被孔明俘虜過,感其厚恩大德,今天才來以此為報,奉勸你也投降吧。”
  “畜生!你不得好死!”就在孟獲暴跳如雷叫罵不止時,孔明帶著幕僚走了進來。楊鋒的五個兒子立刻脫下蠻裝,重新穿戴甲胄,列隊歡迎孔明,原來他們也是蜀軍武士裝扮的。
  孔明走到孟獲面前問道:“這是第五次被俘了,孟獲,你心服了吧?”
  孟獲氣急敗壞地說道:“心服?笑話!我是被這個叛徒所綁,又不是被你所抓獲。”
  “抓你這個匹夫,何須本帥親自動手?我若親自動手抓你,你可願臣服王化?”
  “不必說什麼王化!我也是南蠻國王。自古以來我族世居銀坑山,憑藉三江之險鎮關自守,你如能在那裡破我,方顯得你有手段。今天你用這種伎倆取勝,豈不惹人恥笑?”孟獲依然口出狂言,心中不服。
  四十三女傑
  孔明決定第五次將孟獲放掉,他對孟獲說道:“就按你的條件,在你希望的地方再戰一次。這次或許連你的九族都會命喪黃泉,小心迎戰吧。”
  孟獲的弟弟與朵思王也被一併釋放,三人各自騎上馬,羞愧地向遠方逃去。
  孟獲的領地、南蠻的國都,在今日昆明更南邊,位於三江合流的銀坑洞,那裡草木豐茂,土地遼闊。
  從今天的地圖上,已經查不到銀坑洞這個一千七百年前的地名,但從亞洲大陸南方的河流走向上來看,中南半島湄公河的上游,泰國湄南河的上游,緬甸薩爾溫江的上游,全都源於西藏東麓地區與四川西部、雲南省,正好全都流經當年孔明遠征南蠻的地區。
  在羅貫中的《三國志通俗演義》中,對三江與當時的蠻都有如下描述:那洞外有三江:乃是瀘水、甘南水、西城水。三路水會合,故為三江。其洞北近平坦三百餘里,多產萬物。洞西二百里,有鹽井。西南二百里,直抵瀘、甘。正南三百里,乃是樑都洞,洞中有山,環抱其洞;山上出銀礦,故名為銀坑山。
  山中置宮殿樓台,以為蠻王巢穴。其中建一祖廟,名曰“家鬼”。四時殺牛宰馬享祭,名為“卜鬼”,每年常以蜀人並外鄉之人祭之。
  總之,此處應大致相當於現在的緬甸、中南半島、雲南省一帶。
  孟獲當初離開蠻都所在的蠻國中部,特意到今貴州、廣西省境一帶迎擊孔明的遠征軍,屢戰屢敗,是因為他為策動蜀境地區太守與各洞蠻兵,不得不親臨陣前。正如他對孔明所言,他只有在扼三江要衝的銀坑洞,才能發揮出自己真正的實力。
  一敗再敗的孟獲,終於回到了日思夜想的蠻都。
  綠沙銀壁的蠻宮裡,聚集著幾千位四方洞主與酋長,日復一日,紛紛議論著即將來臨的滅頂之災。這天,孟獲妻弟、八番部長帶來洞主說道:“此去西南熱帶國家中,八納洞洞主木鹿王,威勢最為強大,我們只有借他之力。木鹿王深通法術:出則騎象,能呼風喚雨,常有虎豹豺狼、毒蛇惡蠍跟隨,手下更有三萬神兵,甚是英勇,其王威已達我鄰國天竺。他雖一向與我蠻都不和,大王可修書具禮,前往求之,告以如今蠻土大難臨頭,他也是蠻土中人,想來必然允諾與我們共拒孔明。”
  堂上的各位洞主、酋長均表贊同,孟獲於是便命妻弟帶來為使節,前往八納洞,該地約在現在的緬甸、印度一帶。
  三江要衝的三江城,為銀坑山蠻宮的前衛陣地,孟獲將朵思王派到城裡,任其為前衛總大將。
  蜀國大軍不日便到達三江,長途跋涉之艱苦,遠甚於戰場作戰。
  三江城三面環水,一面接陸地。孔明先派魏延與趙雲領兵逼上前去,略施攻城計劃以探虛實,果然是城牆堅固,城內皆為蠻軍精兵。
  城牆上架有無數弓弩,一弩可齊發十箭,箭頭塗有劇毒,中箭者均皮肉潰爛,五臟露於體外而死。
  三次攻擊無功而返,孔明即下令撤至十里之外,布下蜀軍陣地。退兵果斷迅速,可謂孔明用兵之一大特點。
  南蠻見魏延、趙雲撤退,不禁揚揚自得,“蜀兵害怕毒箭,不得不將陣地後撤。”
  過了十來天,單純的蠻兵越發輕敵,“孔明看來也不過如此。”
  孔明則一直在註意天氣情況,無論何時何地,他都不忘將大自然的力量為己所用。
  連日強風,每天飛沙走石,看來明天也不會停歇。
  當天蜀軍各陣張貼了孔明發出的佈告:“明晚初更以前,各隊將士,每人另備一件衣服,不得有一人疏漏,不備者處斬。”
  雖然不明其意,但嚴令之下,無人敢懈怠。將士們備好衣服,心中難免奇怪,“準備衣服究竟要幹什麼?”
  出戰的命令突然傳來,各部整裝待發,此時正好是初更時分。
  孔明登上點將台,發布三道命令:一、各人將腳下之土塞進衣服,製成土囊。二、每名士兵攜一土囊,依令前進。三、到達三江城下後,將土囊擲於城牆下,沿牆堆坡,直至牆頭,然後從坡上突入城內,先突入城內者重賞。
  孔明前日嚴令準備衣服的用意,將士們至此方才明白。二十萬蜀軍加上一萬餘名蠻土降兵,每人扛著一個土囊,急速向三江城下攻來。
  守城蠻軍毒箭亂射,但面對漫山遍野的蜀軍人海,其殺傷不及千分之一。轉眼之間,沿牆堆起幾座土坡,有二十餘萬個土囊在手,再高的牆頭也不難逾越。
  魏延、關索、王平率軍爭先沖上牆頭,扛上來的土囊不斷擲於城內,又築成了向城內衝擊的通道。
  蠻軍成了釜中之魚,左躲右閃,無法抵抗,許多蠻兵退往銀坑山,也有人打開水門,朝江上逃命。
  此戰生俘蠻兵無數,孔明照例曉之大義,以仁相待,又將城中繳獲之物,盡皆犒賞三軍。
  曾經顯赫一時的朵思王,威風全無,也於此役死在亂軍之中。
  消息傳到銀坑洞,蠻宮中的孟獲大驚失色,“什麼?三江城丟了?孔明已率軍入城?”
  他召集族人共商對策,眾人心中惶惶,不知所措,就在此時,身後屏風里傳出一陣笑聲。
  “大膽!誰在後面偷笑?”有族人去屏風後探頭一看,卻見孟獲之妻祝融夫人正在倚床午睡。夫人平日養在屋裡的一頭雄獅,也像貓兒一般,睡眼惺忪,把頭伏在夫人腰邊。
  眾人不便發作,只得繼續討論,誰知祝融夫人又在屏風後面笑了起來。
  眾人只當不曾聽見,孟獲卻不堪忍受,終於呵斥道:“夫人,你所笑為何?”
  祝融夫人聞言,與獅子一起猛然從床上跳下地來,走到跟前,看也不看族人一眼,劈頭就對丈夫孟獲吼道:“看看你自己,枉為七尺男兒!連二十萬蜀軍都打不過,豈能當這南蠻國王?我雖女流之輩,但只要出馬,也定叫孔明不敢再踏上蠻土一步!”
  此女為上古祝融氏後裔,擅長騎射,練得一手百發百中的飛刀絕技。
  孟獲歷來懼怕這位夫人,此時被她一席搶白,頓時變得啞口無言。族人也因連遭敗績,只得忍氣吞聲,沉默不語。
  “請給我一支人馬,我要親自上陣,殺得蜀軍人仰馬翻,看他孔明還如何威風!”第二天,祝融夫人跨上自己的捲毛馬,披散頭髮,赤著雙腳,一身絳紅戰袍,穿上鑲珠黃金甲,背插七把短劍,手持丈余長矛,就像一團火球,在戰場上馳騁衝殺。其長矛所到之處,蜀兵應聲而倒。
  蜀將張嶷一見,心中好生奇怪,“哪裡冒出來的鐵娘子?”隨即策馬追了上來。
  不想天上突然飛來一把短劍,正中張嶷大腿,將他從馬上掀了下來。
  “把他綁起來!”祝融夫人說罷,又飛馬殺向敵人。蜀將馬忠迎上前來,又被一柄飛來的短劍射中馬頭,也跌下馬來,被蠻軍俘獲。
  當日戰罷,蠻軍大捷,孟獲樂得手舞足蹈,“大獲全勝,指日可待!”
  祝融夫人令將張嶷、馬忠斬首,鼓舞士氣,孟獲阻止道:“不可。我五次被俘,孔明都將我放了回來,若馬上殺了此二人,倒顯得我器量不大。不如等生擒孔明之後,再一併斬首不遲。”
  二人於是得以活命,時時被孟獲嘲笑取樂。
  孔明雖擔心二人安危,但料想尚不致有殺身之禍。他召來趙雲與魏延,面授救出張嶷、馬忠二人之策。
  炎陽之下,每天交戰不斷。祝融夫人亦如火球一般,穿梭於戰場之中。這天趙雲策馬上前,向她挑戰。祝融夫人畢竟是女流之輩,見到趙雲這般猛將,自知不敵,飛出短劍之後,轉身便逃。
  “這女人就像樹梢上的飛鳥,怎麼也抓不到。”趙雲雖然勇猛,但望著遠去的祝融夫人,也只能扼腕嘆息。魏延第二天特意來到陣前,派出一隊士兵,對著祝融夫人叫罵嘲弄。祝融夫人一怒之下,揚鞭策馬緊追不捨,魏延引她追了一陣,眼看時機已到,一躍而上,揶揄道:“鴕鳥夫人,且等一等。”
  祝融夫人一見有詐,又像上次一樣,飛出一柄短劍,回馬便走。哪知又是一通鼓鳴,趙雲從另一方大聲嘲笑道:“那邊過來的到底是只鴕鳥,還是隻母猩猩啊?”
  祝融夫人怒不可遏,不顧一切地向蜀軍衝殺過來。蜀軍故意邊戰邊退,還不時停下來叫罵嘲弄,漸漸將她引進山里預定的伏擊地點,伏兵突然從四面八方包圍上來,將祝融夫人一舉生擒。
  孔明於是遣人至孟獲陣中傳言:“你的夫人現已在我營中,願將其交換張嶷、馬忠。”
  孟獲大驚,只得立即將張、馬二將放回陣來。孔明亦對祝融夫人賜酒相送,豈料她雖然沒了馬上的威風,卻還是豪飲斗酒,一解開繩索,也像孟獲一樣,留下幾句豪言壯語,回營而去。
  四十四木獸行走
  帶來洞主出使鄰國返回銀坑洞,向孟獲報告:“木鹿王答應了我們的請求,將於幾天之內,親率本國大軍前來。只等木鹿大軍一到,蜀軍必然土崩瓦解。”
  其姐祝融夫人與姐夫孟獲聽罷大喜,也都把木鹿大軍視做最後一線希望。幾天之後,得報八納洞洞主木鹿王已率數万大軍來到,孟獲夫婦急忙到王宮門外迎接。
  “啊,豈敢有勞大王與夫人親來迎接!”只見一頭白象頸係金鈴,背負七寶鞍座,木鹿王騎在像背上,身披錦襴袈裟戰袍,頸戴金珠項鍊,足套黃金環,腰墜瓔珞,懸著兩口大刀。
  木鹿王從象背上下來,信心百倍地說道:“二位盡可放心,且待我來日踏平蜀陣。”說罷悠然穿過蠻軍旗陣,跟著孟獲與祝融夫人走進宮去。
  他率領的三萬軍隊,帶著近千頭猛獸,所到之處,獅吼、虎嘯、豹叫、狼嗥,獸吠此起彼伏,震耳欲聾。
  當晚,篝火通明,蠻樂盡享,王宮中的歡迎宴會一直開到深夜。
  孟獲夫婦傾其所有,拿出山珍美味,設宴三日以饗來賓,媚態做盡,只求獲得木鹿王的歡心。木鹿王果然氣概不凡,到了第四天,下令整裝待發。
  “明天且看我殺蜀軍一個落花流水!”
  從當晚直至次日早晨,只聽見近千頭猛獸對著天空嘶吼咆哮,徹夜不停。一問方知,臨戰前斷其餌食,正是要使猛獸空腹枯腸,好在戰場上猛撲敵軍,飽餐一頓。
  天亮以後,木鹿王騎著白象,腰掛兩把寶刀,手持蒂鐘,傲然來到陣前。
  蜀軍尚未接戰,已經驚悚不已,“那是些什麼怪物?”
  趙雲、魏延登上望樓一看,難怪士兵畏懼膽怯。只見木鹿王的士兵皮膚漆黑,猶如凶神惡煞一般,身後的大群猛獸,搖尾生風,仰天長嘯,吼聲不絕。
  “魏延,我從軍以來,未曾見過如此敵人,如何是好?”
  “我也是大開眼界,世上竟有這樣的軍隊!”
  就在兩員大將看得目瞪口呆、一籌莫展之時,高高騎在白象背上的木鹿王,忽然搖響手上的蒂鐘,前鋒長槍隊應聲衝上前來,兩軍立即陷入混戰。
  木鹿王見時機已到,口中念起咒語,手上的蒂鐘越搖越猛,猛獸隊打開鎖鏈、獸籠,成群的獅子、老虎、黑豹、惡狼,猶如一陣狂風捲起漫天沙塵,空腹枯腸的野獸張著血盆大口,朝著蜀軍猛撲而來。
  趙雲、魏延的戰線頓時崩潰,蜀軍士兵回頭便跑,任何軍令也無法阻止逃命的腳步,全軍像潮水般一直退到三江城下。蠻軍將士越戰越勇,也像猛獸般四處追殺來不及逃走的蜀軍。
  木鹿王再度搖響手上蒂鐘,已經飽食人肉的猛獸搖頭擺尾,紛紛跑回白象身邊,蠻兵將其重新上鎖、入籠,鼓角齊鳴,向銀坑山王宮凱旋而去。
  聽完趙雲、魏延禀報當日敗績,孔明笑道:“書中所言果然不是危言聳聽。未出茅廬之時,我從兵書上便已得知,南蠻國有驅使豺狼虎豹作戰的陣法,今日之戰即敗在此陣法之下。幸好出征之前,我已做好準備,以防萬一,你們不必驚慌。”
  他立即命令一隊士兵,將準備好的戰車拉到帳前來。
  士兵把二十幾輛戰車全部拉了過來,這些戰車一直由重兵保護,用布幔覆蓋,秘密藏在軍中,無人知曉。
  孔明吩咐道:“將布揭掉。”
  只見每輛車上載著一個大如居室的箱子,眾將全都好奇地睜大了眼睛,不知這些大箱子裡究竟裝有何物。
  十幾輛車上載著塗成黑色的箱子,另外十幾輛上載著紅色的箱子。
  孔明手持鑰匙,親自把紅箱子全部打開,十幾個巨大的怪獸木雕,立刻展現在眼前——有的像老虎,有的像獅子,還有的像犀牛,一個個碩大魁偉,令人望而生畏。
  “這些木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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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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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迢迢將這二十幾輛車子推到這裡,原來裝的就是這種東西?”眾將一臉狐疑,均不明白孔明的用意。
  第二天,蜀軍在陣前的路上設下五道堅固的防線。
  日前蠻軍打了勝仗,孟獲頓時驕橫起來,他與木鹿王來到陣前,手指遠處說道:“你看,前面四輪車上坐著的,就是蜀國那個老奸巨猾的孔明。大王,願你能像昨天一樣,再次大獲全勝。”
  木鹿王點點頭,又像昨天一樣,搖響蒂鐘,念咒作法,喚來一股妖風,放出猛獸群,向蜀軍撲來。
  霎時間飛沙走石,百獸狂哮,孔明的四輪車急忙掉頭退到二道防線之後。
  木鹿王揮鞭驅象,緊追而來。他在像背上揮起寶刀,大喝一聲:“孔明,今天就是你的末日!”說著一刀下去,砍在四輪車的柱樑上。
  木鹿王口念咒語,緊接著又是兩刀,竟然都沒有砍到,反被兩個徒步的蜀軍槍手繞到背後,對著白象腹部連刺兩槍,但均刺不進大象身體,一槍滑脫,一槍折了槍頭。
  孔明向上舉起羽扇叫道:“關索,立殺此人!”
  又對木鹿王喝道:“木鹿王,你死到臨頭了!”
  “胡說!”
  就在木鹿王第四次揮起寶刀之時,嗖的一箭射來,正中他的咽喉。與此同時,關索的槍頭也從下顎刺進了他的腦袋,木鹿王倒地而死。
  今天推孔明四輪車的幾個徒步武士,原來都已換成了關索這樣的蜀軍猛將,木鹿王自己撞到強手之下,也是他命該歸西。
  縱觀整個戰場,日前所向披靡的群獸,今日被蜀軍陣裡的木獸所製,再也無法逞威。這些木製的大怪物,口噴煙火,吼聲如雷,前突橫插,馳騁自如。面對如此巨大古怪的東西,蠻軍的豺狼虎豹嚇得四處逃竄。
  其實,每座木獸內部均有十名士兵,木獸噴火咆哮,前進後退,皆是他們在施放硝藥,操縱機械。這種前所未有的新兵器,自然也是孔明的創造。
  蠻兵大吃一驚,猛獸群也夾著尾巴亂成一團,蜀軍的鼓角震天動地,全軍乘勝追擊,一舉佔領了銀坑山王宮。
  孟獲與妻子祝融、妻弟帶來及族人落荒而逃,在途中被蜀軍一網打盡,全部被俘。但孔明再次下令,將孟獲及其所有眷屬全部釋放,“無巢之鳥,無家之人,何以活命?若還不服王化,即請整軍前來再戰。”
  孟獲猶如喪家之犬,再也不敢口吐狂言,只能抱頭鼠竄而去。其餘眷屬原是靠著孟獲狐假虎威,此時自然更是無言以對。
  四十五藤甲蠻兵
  丟了國土,丟了王宮,無家可歸的孟獲悄然問道:“何處可以落腳,待日後捲土重來?”
  妻弟帶來洞主答道:“此去東南七百里,有個國家,名喚烏戈國,國王叫做兀突骨,不食五穀,以猛獸蛇魚為飯;身有鱗甲,刀箭不能侵,其手下有三萬藤甲軍。 ”
  “何謂藤甲軍?”
  “烏戈國漫山遍野長著山藤,採摘之後,浸於油中,再將其曬乾,曬乾复浸,反复曬浸幾十遍,然後才造成鎧甲,因為士兵身穿這種盔甲,因此號稱藤甲軍。四鄰之國,無人敢與其為敵。”
  “這又是為何?”
  “藤甲的特徵有四:第一,經水不濕;第二,重量極輕,著甲作戰機敏輕盈;第三,渡江全不用船,穿在身上,便可在水上自由漂浮;第四,質地堅韌,刀箭皆不能入。”
  “怪不得所向無敵,我們且去求兀突骨救救急吧。”
  孟獲遂帶著一族殘兵,往烏戈國求援去了。
  烏戈國王兀突骨二話不說,一口答應為他報仇,隨即點齊三萬部下,身穿藤甲,集中於洞中。
  孟獲的殘兵又各自歸隊,與藤甲兵合成十萬餘眾,自烏戈國出發,布陣於桃葉江。
  卻說這桃葉江水清如碧,兩岸桃樹茂盛,桃葉連年落入江中,釀成一江毒水。外來旅人,飲了便會得病下痢,而烏戈國土生土長之人,飲了不僅不病,反而倍添精神。
  孔明自從占領蠻都銀坑洞之後,廣施仁德,對蠻都治而不掠,對蠻民威服而不殺戮。待士兵經過修整之後,他又率軍踏上了征途。
  一天,他對魏延下令:“你帶一隊人馬,前去桃葉渡口,只須探得敵人虛實即可。”
  魏延領命,率軍先向桃葉江前進,途中即與烏戈國和孟獲的聯軍遭遇。原來烏戈國兵因從未打過敗仗,自負而氣盛,竟然大膽渡江前來發起進攻。
  藤甲大軍面對魏延的小股人馬,殺聲震天,其威猛氣勢與前日孟獲的蠻兵不可同日而語。
  更令人吃驚的是,蜀軍射出的箭一觸及敵人身體,便被彈開,竟無一奏效。
  短兵相接,刀槍更無法傷及敵兵身體,藤甲軍無須擔心身體防護,只顧兇猛地揮舞蠻刀,步步緊逼上來。
  頃刻之間,蜀軍被殺得全線潰敗。忽然,角笛鳴響,兀突骨下令:“撤退!”藤甲軍隨即停止追擊,悠然退去,看來兀突骨要比孟獲更懂兵法。
  藤甲軍渡江而回時,全都浮在水上漂游而過,就像是一群水馬在游泳一般。其中有人覺得悶熱,還脫去藤甲,放在水面,自己坐於其上渡江而去。
  魏延看得驚愕不已,趕忙回營向孔明禀報:“此處異蠻絕非常人!”
  孔明沉思良久,遂喚呂凱前來問道:“此地是蠻界何處?”
  呂凱查過地圖後,竭力勸孔明退兵:“此地為烏戈國,皆為無人倫者。其兵更有藤甲護身,一時難傷。又有桃葉江惡水,本國人飲之,反添精神,別國人飲之即死。我軍怎堪與這等半人半獸之軍為敵?丞相不如早日班師回朝為好。”
  孔明理解呂凱勸諫的好意,但他還是搖了搖頭,對左右幕僚說道: “既來征討,半途而廢便是功敗垂成。若現在退兵,何異於白白髮兵?又何以面對戰死的英靈?要在蠻界施行王化,哪怕一隅未平,斷不可言班師。”
  第二天,他親自乘坐四輪車,沿桃葉江畔巡視,實地考察附近地勢。又下車徒步而行,登上北方一山,仔細勘察險峻地形。隨後默默回到營地,召馬岱前來,小聲面授機密事宜:“除了上次用過的木獸車外,還有十幾輛載著黑箱子的戰車。你率一隊人馬,帶著這些戰車,秘密埋伏到桃葉江北的盤蛇谷內,戰車上的黑箱子可如此使用。”
  孔明告以黑箱子的使用方法,再三囑其註意保密,並極為嚴厲地訓誡道:“如走漏消息,導致戰敗,依軍法嚴懲!不得有誤!”
  當天夜裡,馬岱所部與那十幾輛戰車,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踪。
  第二天早晨,孔明又將趙雲召來,授予一支人馬,“你去把守盤蛇谷後通往三江的大路,做好埋伏,不得有誤!”
  接下來再召魏延前來,說道:“你率精銳去桃葉江沿岸築陣,與敵人正面交鋒。需要多少兵力,盡數帶去。”
  魏延一聽自己擔當最前線的先鋒,大喜過望。
  “不過——”豈料孔明話鋒一轉,立刻說得魏延再也樂不出來,“你一定不可取勝。如果敵人渡江猛攻,你就且戰且退,拋棄陣地逃向預先插有第一面白旗的地方。如敵人再來進攻,你就繼續潰敗,逃向插有第二面白旗的地方。敵人一定會乘勝追擊,那你就放棄一個個營地,繼續朝著插有第三面、第四面、第五面白旗的地方狼狽地逃過去。”
  魏延鼓著腮幫不滿地問道:“我究竟要逃到何處為止?”
  “在大約十五天之內,你要連打十五場敗仗,拋棄七個營地。逃的時候,拋棄所有東西,只要帶著隊伍逃到看得到白旗的地方即可。”
  “啊?要連戰連敗?”然而軍令如山,魏延心中不樂,也只得怏怏而去。
  張翼、張嶷、馬忠也各自領命前去部署。孔明最後鄭重宣布:“此戰一定要將蠻地敵對勢力一舉殲滅!”眾將聽了,信心大振,無不摩拳擦掌,待機而動。
  此時,兀突骨與孟獲早已退到桃葉江南岸,雖然首戰告捷,自覺可以不可一世,卻仍相互提醒,不可輕舉妄動。
  “孔明此人詭計多端,不知又在打什麼主意。請兀突骨大王務必小心,林內山陰之處,孔明都會藏有伏兵,千萬不可大意。”
  “是啊,孟獲,這個我知道。你自己也要注意,切不可一時衝動,意氣用事。”
  瞭望的蠻兵前來報告:“從昨晚開始,蜀軍大隊人馬來到北岸構築陣地。”
  “在哪裡?”兩個蠻王一起來到岸邊,手遮額頭,向對岸望去。
  “蜀軍如果在那個要衝構築堅固陣地,對我軍十分不利,必須趁現在就將它摧毀!”
  命令一下,藤甲兵立即渡過桃葉江,開始猛烈進攻。
  魏延依令且戰且退,但蠻軍並不戀戰,打勝以後,即刻收兵撤回桃葉江南岸。
  魏延於是又回到北岸,重新開始構築陣地,孔明也為他增派了兵力。蠻軍一見北岸來了援兵,也調兵遣將,再次發動更大的進攻。
  四十六戰車與地雷
  這一天,兀突骨親自指揮藤甲兵全軍,渡江前來進攻。
  蜀軍雖然擺出奮力抵抗的架勢,但戰線逐漸崩潰,不久便一敗塗地,拋下旌旗、武器、盔甲,爭先恐後地敗逃而去,一直逃到一面白旗招展的地方,方才重新集結起來。
  “敵人逃得上癮了,現在可以大膽追擊,將其全部殲滅掉!”
  兀突骨大獲全勝,自鳴得意,對身後跟來的孟獲做了個手勢,隨即率領大軍,朝著敵軍的集結地追趕上去。
  魏延按照既定計劃,一戰即敗,敗了再戰,再戰再敗,沿著第三面白旗、第四面白旗,一路不停敗退。
  戰至第七天,蜀軍已經放棄了三所營地,逃過了七個集結點。
  “奇怪,蜀軍怎麼如此不堪一擊?”兀突骨心中起疑,放慢了追擊速度。誰知魏延立刻鼓起士氣,增加兵力,突然前來反擊。
  魏延在反擊戰中一馬當先,向兀突骨發起挑戰。不到幾個回合,魏延險些被兀突骨刺中,轉身便跑。兀突骨大喝一聲:“哪裡跑!”率領藤甲兵,緊追不捨。
  誘敵深入的作戰其實異常困難,逃得過分亦會引起追擊者的懷疑。魏延每每逃跑之後,又折返回來,虛張聲勢,叫罵誘戰,就這麼且戰且退,終於在第十五天,跑過了第十五個集結點的白旗。
  戰至今日,就連猜疑心頗重的兀突骨,也不得不感到自己武功超群,成就空前。他騎在大像上,回頭對部下得意地說道:“你們都看見了吧?十五天追擊作戰,踏破蜀軍七處營壘,十五戰連勝,勢如破竹。如今桃葉江到此地三百里之內,已經殺得敵人一個不剩。孔明早就望風而逃,大局已定,我們來慶祝勝利吧!”
  眼望著豐碩的戰果,陶醉在繳獲的美酒裡,藤甲軍氣焰囂張,以為天下無敵。
  第二天的戰鬥來臨了。兀突骨騎在白像上,頭戴日月狼須帽,覆滿鱗甲的身上掛著金珠瓔珞,伸著漆黑的四肢,面如發怒的羅漢,揮著鐵槍,朝蜀軍衝來。
  魏延迎上前去,奮戰不過數回合,便轉身飛奔,繞過一座山,向盤蛇谷深處逃去。
  兀突骨率領部下追到谷裡,忽然停下白象,警惕地朝四周小心張望,“且慢!小心伏兵。”
  直到看見四面山上草木全無,無法埋伏士兵,兀突骨這才放下心來,令全軍在谷裡休息。
  “蜀軍逃到哪裡去了?”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手下蠻兵前來報告:“深谷裡隨處扔著十幾輛車子,車上載著巨大的木箱。”
  兀突骨親自前往察看,果見四處散亂著許多車子,像是裝載糧食的貨車。
  “這可是一大繳獲。敵人狼狽逃竄時,將貨車拉到山谷裡,山路崎嶇,進退兩難,只好扔在這裡。箱子裡裝的定是從成都帶來的珍饈美味,大家快把這些車子全都拉到山谷外面去。”
  兀突骨領著藤甲兵拉起車子朝後倒退,正當他要走出山谷峽口時,忽然頭頂傳來一陣轟隆聲,無數巨石、大樹從天而降。
  “天啊!”兀突骨驚得魂飛魄散,但無處可退,左右蠻兵盡被壓在巨石大樹之下,化為幾百具屍體。山上的巨石、大樹仍在不停落下,山谷口轉瞬之間已被堵死。
  “山上還有敵人!快開出一條道來衝出去!”就在兀突骨瘋狂地下令開路時,身旁一輛車上的箱子裡已經噴出了火焰。
  全軍頓時亂成一團,紛紛爭先恐後地又轉身朝深谷中逃去,誰料天崩地裂般的一連串巨響,烈火硝煙頓時充滿山谷,支離破碎的蠻兵手腳與沙石一起被炸得飛上了天。
  兀突骨從白像上跳下來,白像在火焰中狂奔亂竄,終被燒死在盤蛇谷底。
  兀突骨攀著斷崖,想要爬上山去逃走,但火把從左右山上雨點般地向山谷里扔來,引燃了蜀軍預先埋藏在岩縫里和山谷底的火藥線,盤蛇谷須臾之間便成了烈火熊熊的地獄。
  火光沖天亂竄,轟隆聲不絕於耳,嗆人的硝煙裡還帶著被燒焦了的屍體的惡臭。烏戈國的藤甲軍,就此全部被燒死在盤蛇谷裡,無一人生還。
  孔明第二天來到山上,望著山谷撲簌淚下,慘然嘆道:“我雖有功於社稷,但殺戮如此之多的生靈,必會折損自己壽數。”
  卻說南蠻王孟獲待在後方,做夢也不曾想到烏戈國的藤甲軍已經全軍覆滅。
  這日來了千餘名蠻兵,他們是來接孟獲上前線的。
  “烏戈國王率領藤甲軍,對蜀軍窮追猛打,已經將孔明追到了盤蛇谷裡。他令我們來請大王前去,與他一起為孔明送終!”
  孟獲聞言大喜,“太好了!孔明也有今天!”他騎上大象,帶著所有部下,向盤蛇谷趕去。
  “餵!別走得太快,是不是走錯路了?”途中,他忽然發現在前面帶路的那一千名蠻兵中,有一隊已經不知去向。
  “不對啊,怎麼回事?”孟獲心中起疑,正想帶領人馬往回走,卻為時已晚。
  一旁的樹林中響起鼓聲,張嶷和王平殺了出來,另一面的山背後也衝出一支人馬,魏延、馬忠正吶喊著向他逼近。
  “撤退!不,向前衝!”孟獲進退維谷,狼狽不堪,只得準備不顧一切地向山上突圍。誰知剛剛來到山腳,便聽見山上響起金鼓。抬頭一看,旌旗滿山,關索、馬岱挺著龍槍蛇矛,正向他猛衝過來。
  “孟獲!投降吧!”
  “糟了!”孟獲嫌大象行動遲緩,慌忙跳下地來,朝著林中小路狂奔而去。
  跑進樹林,聽到前面響起清脆的金鈴聲,一輛四輪車迎面而來,遮陽的絹蓋之下,坐著面帶微笑的孔明。只見孔明舉起手中羽扇喝道:“反賊孟獲!今番你該清醒了吧?”
  孟獲頓時感到一陣眩暈,舉起兩隻拳頭朝著天空大吼一聲,隨即撲通一聲,昏倒在地。
  馬岱不費吹灰之力,用繩索將孟獲捆住,帶回營地。關進囚室之後,孟獲驚恐得不停地四處張望。看到不可一世的蠻王如此醜態,眾將不禁笑得前仰後合。
  四十七王風萬里
  當晚,孔明先對眾將坦言:“此次將藤甲軍徹底消滅,實為大損陰德。”然後,他才解釋此次的戰略:“連輸十五陣,是為誘使敵人傲慢,將其引至盤蛇谷。這一計策,各位想必已經明了。此戰使用我年輕時發明的地雷、戰車、火藥線,得以將敵人一舉殲滅,這與以往的戰法大不相同。但無論何種戰爭,皆由\'人\'來進行,非\'武器\'所能決定勝負。為蜀國將來著想,我軍斷然不可因有了這種新兵器而懈怠操練,否則後患無窮。”
  孔明接著說道:“初見藤甲軍時,我確實感到棘手。敵人藤甲的優勢非常明顯,但我從反面去看,便發現藤甲的優點也正是它的弱點。有道是\'利於水者必不利於火\',藤甲乃油浸之物,不僅毫不防火,反而見火必燃,只會燒得著甲之人無從脫身,因此我才定下用火藥車、地雷進行火攻的計策。”
  眾將聞言拜伏在地,讚歎丞相的計謀神鬼莫測。
  第二天,孔明令將孟獲、祝融夫人、妻弟帶來與孟優等人全部帶到大帳,臉上看不出絲毫怒色,只是憐憫地說道:“你們這等不明天理、不識仁愛之輩,只要看到你們,連我都覺得羞恥。來人!鬆綁,放他們回去吧。”說完轉過身去,徑直往裡走去。
  忽然,有人大聲哭道:“丞相!請等一等。”竟然是孟獲在哭叫。他不等繩索解開,縱身一躍,咬住孔明的衣裳。
  孔明從眼角瞥了他一眼,“你還有何事?”
  孟獲以額撞地,不停頓首,“我罪該萬死。”他一字一頓地嗚咽著哭道:“孟獲雖然野蠻,但也知道,自古以來,何曾有過七擒七縱!身為化外之人,也無法不感戴丞相如此宏恩,請丞相原諒我吧!”
  “哦……這是你的真心話? ”
  “孟獲真的痛悔不已。”
  “好!我也為你們感到高興!”
  孔明高興得一拍手,親自為孟獲解開繩索,也給祝融夫人、孟優、帶來鬆了綁。
  “王風萬里,無所不及,此番南行,我已無憾。”
  孟獲眷族異口同聲發誓:“丞相天威,王風慈悲,我等南人絕不再反叛。”
  孔明正色再次問孟獲道:“你現在可是真的心服?”
  “丞相但請放心。”
  “好!請隨我來。”
  說著拉住孟獲的手,將他請進帳內,對祝融夫人等眷族也一併賜座,設宴共歡。孔明舉杯鄭重說道:“你的罪責,全由我孔明承擔。我此次南行之功,亦全讓之於你。今後仍讓你做南蠻國王,你要愛護蠻土子民,代我孔明施行王化。”
  孟獲聞言,不禁雙手掩面,慚愧之至,痛哭不止。族人感念宏恩,喜極而泣,自不必細說。
  征程萬里,班師回朝之日終於來臨。
  回首遠征歷程,無人不感到能夠活到現在,實為奇蹟。
  負責統籌撤軍的長史費禕私下勸孔明道:“丞相親率士卒,千里迢迢深入蠻土,終於收服蠻王,而今不留一名蜀官,難道剛割了草,卻要等春雨催其重生?”
  “不,”孔明搖頭說道,“留下蜀吏,看來有利,其實卻有三點不利:小吏恐難傳布王化之德,此其一;蠻地遠離王都,吏治難以實施,容易助長私威,此其二;蠻人之間累有廢殺之罪,本就相互猜疑,如留外人,終不相信,此其三。故與其留下蜀吏,不如維持蠻王蠻土原狀,但求與其相安無事。只要蠻王恪守納貢之禮,成都便可不必為此興師動眾,並可擁有鞏固的境外防線與豐腴物產。”
  眾人盡皆嘆服,“丞相深謀遠慮,實為上上之策。”
  聽說蜀軍即將北歸,蠻民競相前來營地,贈送金珠珍寶、丹漆獸皮、香料藥材、耕牛戰馬,並發誓道:“從此以後,每年對天子上貢,絕不再反叛。”
  蜀軍曾經到過的各地,蠻民不知從何時開始,都將孔明尊稱為“慈父丞相”,為其建造生祠,四時供奉。
  蜀漢建興三年(公元315年)秋九月,孔明率領三軍,終於踏上歸途。
  孔明坐在四輪車上,中軍與左、右軍隊列嚴整,紅旗銀幡迎風招展,幾萬步兵與滿載貢品的貨車隊、騎兵隊、白象隊浩浩蕩盪,比前來征討時更為壯觀。
  南蠻王孟獲舉家而出,率領扈從與諸多洞主、酋長,帶領鼓樂隊與諸多部屬,一直送到瀘水之畔。
  除了盤蛇谷燒死的三萬藤甲軍之外,蜀、蠻雙方在瀘水一帶都陣亡了眾多將士。孔明親寫祭文,當晚乘船來到瀘水中游,表奏上天諸神,為數万戰魂鬼靈祈求冥福,並將供物投入瀘水之中。
  瀘水波洶浪急,相傳此地自古以來有個風習,須將三個活人沉入其中,風浪才會平息。孔明當晚所用供物,卻是他令人將獸肉與麵粉混在一起,製成人頭模樣,再投入河中。
  這種獸肉與麵粉製成的供物被稱為“饅頭”,據說從此以後,當地人均開始用“饅頭”做瀘水供物,不再將活人沉入河底。
  孔明口念祭文,情動三軍,聞者無不下淚,前來送別的孟獲與眾多蠻民無不哭泣。瀘水隨之風平浪靜,三軍順利渡過瀘水,平安抵達永昌郡。
  “各位長期鎮守邊陲,不辭辛勞,待我奏過天子,必有重賞。”孔明將曾為徵蠻行軍教授的呂凱留下,令其與王伉共同防守附近四郡。最後又與一直送到此地的孟獲告別,再三訓誡:“望你勵精圖治,安民促耕,定要保持自己晚節。”
  孟獲痛哭流涕,拜謝而去。
  孔明望著他的背影,對左右說道:“在他有生之年,蠻土勢必不會再有叛亂。”
  返回途中,孔明一直悉心體察各地風俗習慣與宗教禮儀,時時不忘施惠布德,與以往只知弘揚武威的徵夷將軍大不相同。
  到達成都時,已是冬季,三軍頂著寒風凱旋入城,感覺到的卻是沁心的暖意。
  四十八鹿與魏太子
  孔明回來了!丞相回來了!
  成都內外頓時沸騰起來。後主劉禪鑾駕出郭三十里,迎接孔明與三軍凱旋。
  孔明慌忙下車,伏於鑾車之前拜道:“誠惶誠恐。臣不才,遠征南方,不能迅速平定,折損諸多軍士,使主上懷憂,請聖上治罪。”
  “丞相休如此言。朕看到你平安歸來,比什麼都高興。快請起來!”
  後主令侍從扶起孔明,親手將其拉上鑾車。孔明滿面生輝,坐在後主身旁,一進入成都宮華陽門,全城百姓歡聲震天,宮中鼓樂齊奏,如同到了天上一般。
  孔明一回到成都,便將個人功勳置之腦後,他命下吏尋訪戰死病歿將士眷屬,逐一撫卹安頓。自己偶有空閒,便去鄉村巡視,詢問莊稼收成,拜訪耄耋篤農,褒獎孝子,懲治邪吏,調整賦稅,悉心治國定邦。蜀國不論城市鄉村,都呈現出一派安居樂業的祥福景象,舉國上下,無人不稱頌孔明的恩德。
  卻說魏國這段時間,到處都在傳頌魏帝曹丕的太子——曹叡的英才。
  太子只有十五歲。其母甄氏,據說是傾國傾城的美女,原為袁紹次子袁熙之妻,因兵敗城破,被曹丕所得,後來生下太子曹叡。但甄氏逐漸失寵,曹丕移情於郭貴妃,致使曹叡小小年紀就蒙受了諸多的委屈。
  郭貴妃為廣宗郭永之女,傳說姿色亦為魏國之冠,故世人皆稱其為“女王郭貴妃”。
  郭貴妃雖有羞花閉月之貌,卻狠毒如蛇蠍。她為了除去甄皇后,與廷臣張韜合謀,在桐木偶人上書寫曹丕生辰及詛咒之語,故意將偶人置於曹丕易見之處。曹丕看到偶人之後,未能識破二人奸計,疑是甄氏所為,遂將甄皇后賜死。
  於是,年幼的太子曹叡便交由女王郭貴妃撫養。雖然嘗盡人間辛酸,但曹叡生性爽朗,並無猥瑣怯懦之氣,且在射箭、騎馬上天賦過人。
  這年早春,曹丕帶著曹叡及眾臣出外狩獵。只見一隻母鹿跑過,曹丕弓弦一響,母鹿應聲而倒。
  母鹿被射殺之後,小鹿驚得朝旁一跳,慌不擇路,竟然躲到曹叡坐騎之下蜷縮起來。曹丕手中握弓,不滿地說道:“曹叡,小鹿就在你的馬下,為何既不發箭又不揮刀?”
  不料曹叡竟將弓拋到地上,哭了起來:“陛下已殺其母,兒臣怎能忍心再殺其子!”
  曹丕聽罷,不僅不怒,反而稱許道:“好!你將來必是仁德之主。”隨即封他為平原王。
  是年夏五月,曹丕患傷寒重症,不治而薨,年僅四十歲。
  曹丕生前疼愛曹叡,立遺詔傳位於他,曹叡因此承襲帝位,成了大魏皇帝。
  曹丕遺詔又被稱為嘉福殿託孤,乃因曹丕危篤之時,於嘉福殿將三位重臣召至枕旁,述其遺詔:“太子曹叡年幼,但英武仁厚,朕欲讓他繼承大魏正統,你們三人要齊心輔佐,不可違背朕意。”
  三位重臣均誓言絕不背叛曹丕遺囑。這三位被曹丕臨終召至枕旁的重臣為:中軍大將軍曹真、鎮軍大將軍陳群、撫軍大將軍司馬懿。
  曹丕駕崩後,三位重臣即據其遺詔,奉曹叡為後主,諡其父曹丕為文皇帝,諡先母甄氏為文昭皇后。
  宮中眾臣與皇族職位封號自然也有變動。曹叡先封鍾繇為太傅,曹真為大將軍,曹休為大司馬,又封華歆為太尉,王朗為司徒,陳群為司空,其余文武百官,多獲加官晉爵,並發布詔令,大赦天下。
  司馬懿被封為驃騎大將軍,本算不上破格拔擢,眾人亦認為他得此職位實屬必然。此時恰逢雍、涼二州缺人把守,司馬懿得知後,便上表請求:“臣願往鎮守西涼等處。”
  西涼州地靠北夷,是與都城無法相比的邊境。那裡曾經出過馬騰、馬超,是個多亂難治的去處。
  司馬懿既然自願前往鎮守該地,魏帝曹叡當然准許,朝中重臣只認為他好大喜功,並無一人反對。
  朝廷於是特任其為西涼等處兵馬提督,司馬懿領了印綬,即刻上路前去赴任。
  “太好了!總算鬆了一口氣。”
  他自曹操時代即已入仕宮中,本非甘於久居池中的等閒之輩,卻長期以來屈居他人之下,一直不被重用。此時他就像一隻脫籠而出重上藍天的鳥兒,覺得呼吸都比以往舒暢。
  蜀國細作探得此事,立刻將此異動報到成都。蜀臣聽了皆覺得不足為怪,只是隨口應道:“噢,司馬懿被趕到西涼去了?”
  只有孔明一人,一聽此事便覺愕然,不禁緊閉嘴唇苦苦思索。不,其實還有一人也同樣感到吃驚,聞訊後匆忙趕來丞相府,要向孔明請教,此人便是年輕的馬謖。
  “丞相可知司馬懿去守西涼之事?”
  “昨天已經聽說了。”
  “那司馬懿是河南溫縣人,字仲達,我觀此人非但是魏國豪傑,且可算當代英雄。”
  “曹叡承襲帝位,不必放在心上,而日後為患蜀國之人,必為司馬懿無疑。”
  “我與丞相同感,司馬懿赴任西涼,不可等閒視之。”
  “或許現在就該前去征討。”
  “現在征討,恐怕不妥。丞相遠征南蠻,大軍返回成都不久,不宜立刻再度用兵。此事請讓臣下來辦,且看我不動一兵一卒,便讓司馬懿死於曹叡之手。”
  年紀輕輕竟然誇出如此海口,孔明不由對其刮目相看。
  四十九出師表
  馬謖說道:“司馬懿此人胸懷雄才大略,雖久仕魏國,卻不知何故,一直未得重用。據說他年方弱冠之時,便已為曹操司掌圖書典籍,身為曹操、曹丕、曹叡三朝勳臣,擔任現在的職位,豈不顯得落寞?”
  孔明默默不語,只是靜靜地看著他。馬謖接著向孔明獻上一計:“他自請前去西涼州赴任,是想避開魏國中樞,曹叡的朝臣想必對其此舉心存狐疑。只要向世間散佈司馬懿圖謀反叛的謠言,再偽造他的檄文,遍貼各地,魏國朝廷定然為謠言所惑,將其誅滅,即使不殺他,也會革職發配邊境僻地。”
  馬謖的計策與孔明所想不謀而合,於是孔明依其所言,暗中實施。蜀國派出細作,並利用過客、百姓親友口耳相傳,在魏國廣布謠言,還偽造司馬懿的檄文,分送各州武將。果不其然,各地頓時紛傳司馬懿謀反。鄴城的門吏這天得到一份檄文,立刻報到魏宮中。
  通篇檄文言詞激烈,歷數曹氏三代君王的罪孽,煽動天下不平之士,定要推翻魏國朝廷。
  曹叡看了檄文大驚失色,不敢斷定真偽,急召重臣秘密商議:“這檄文真是司馬懿所寫?”
  太尉華歆拜伏在地,答道:“前次司馬懿上表自請守備西涼之地,臣就覺得他心懷叵測,如此看來,臣等的猜測確實不錯。”
  “朕不知司馬懿何故謀反,他究竟有何冤仇,要對魏國大動干戈?”
  “太祖皇帝早已識破他的反心,曾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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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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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朗也對曹叡坦言己見:“華歆所言甚是。司馬懿自弱冠時起便鑽研韜略,深諳軍機兵法,工於心機。先帝在世時,他藏而不露,如今見陛下年幼,方才露出鷹狼本性,從西涼發出檄文,以圖實現多年的野心。切望陛下儘速征討,以免其成為燎原烈火之勢。”
  魏帝曹叡畢竟年幼,聽了諸臣勸諫,依然猶豫不決。這時,族親曹真說道:“司馬懿未必真是謀反。如果我們輕率發兵征討,他又不是謀反,豈不是使君臣自亂?”
  曹真的反對不無道理,眾臣再三商議,最後決定:仿效漢高祖偽遊雲夢之計,魏帝御駕巡幸安邑,趁司馬懿來迎接時,觀其動靜,他若有反叛之嫌,就於車前將其擒獲。
  不久,巡幸儀仗浩浩蕩盪前往安邑。司馬懿得報,立刻決定依照禮儀,親率數万西涼兵馬,整裝前往安邑迎接魏帝御駕。消息傳來,不知何人忽然嚇得叫喊起來:“司馬懿率十萬大軍殺過來了!”
  群臣聞言驚恐萬分,魏帝更是面如土色,沿途所到之處,謠言紛起,人心惶惶。
  司馬懿依舊蒙在鼓裡,率領數万兵馬朝安邑城趕來。將近城門,忽見一隊戒備森嚴、如臨大敵的人馬擋住去路:“不得通過!”
  領軍的曹休催馬上前,怒喝道:“好一個司馬懿!你也是接奉遺詔的三人之一,先帝親自託孤於你,如今你竟然也謀反叛亂。若敢再向前一步,定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司馬懿見狀大吃一驚,急忙申辯,請曹真不要中了蜀國的離間計。他下了坐騎,棄劍於地,將數万精兵留在城外,隻身上前對曹真說道:“我要面見天子,奏答此事。”
  來到魏帝御駕前,他拜伏在地,泣涕漣漣,竭力辯白無中生有的指控:“臣請求鎮守西涼之地,絕非出於私慾私心,實為鑑於此地至關重要,必須防備蜀國進襲。敬請陛下假以時日,臣誓要先亡蜀,再滅吳,以報三代君恩。”
  曹叡見他說得言之鑿鑿,情之切切,不覺為之心動。但華歆、王朗睨視著司馬懿,心裡認定他就是鷹狼般的野心家,對他的辯解並不相信。
  他們屏退司馬懿,眾臣圍著魏帝再次商議。華歆、王朗的話無疑左右了群臣的態度,魏帝見諸臣眾口一詞,隨即下達敕令:“世間已生種種臆測,危及國家穩定。故不可讓司馬懿掌兵馬之權,只可效仿漢文帝處置周勃之例,使其成為無爪之鷹,放逐於野。”
  司馬懿被除去官職,遣回家鄉,由曹真總督其雍涼軍馬。
  蜀國細作即刻將此事飛報成都,就連處事一向內斂淡定的孔明,聽到消息後,也喜出望外,“我久欲發兵伐魏,怎奈有司馬懿鎮守西涼,至今不得施展。現在他既遭貶回鄉,還有何可擔憂的!”
  孔明將自己關在丞相府第之內,一連幾日,足不出戶,閉門謝客。前次魏國發兵五路前來攻打的危急時刻,他也曾閉門不出,但此番只是每日在屋中沉思,未像前次那樣在後花園池畔觀魚。
  數日之後,他終於在一天晚上鄭重地齋戒沐浴,然後在燈下寫就一封上呈後主劉禪的奏摺,這就是被後世傳頌不絕的《前出師表》。
  他已下定決心,趁此大好時機,斷然進行北伐,故《前出師表》中字字句句無不是其嘔心瀝血所成。表中並不追求詞句華彩,卻處處滲透著其滿腔的熱誠,與治理國家的長遠經略之策。
  他在表中先對後主闡述帝王應行之王德,繼而縱論天下大事與蜀國現狀,並舉薦忠臣良將,建議後主加以任用。當憶及先帝劉玄德的知遇之恩時,情真意切,字裡行間隨處可見其忠淚之痕。
  《前出師表》是一篇長文,開頭即披肝瀝膽,訓誡幼主:臣亮言: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罷敝,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衛之臣,不懈於內;忠誌之士,忘身於外者;蓋追先帝之殊遇,欲報之於陛下也。誠宜開張聖聽,以光先帝遺德,恢弘志士之氣;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義,以塞忠諫之路也。
  孔明繼而寫道:
  宮中府中,俱為一體;陟罰臧否,不宜異同。若有作姦犯科,及為忠善者,宜付有司,論其刑賞,以昭陛下平明之治;不宜偏私,使內外異法也。侍中、侍郎郭攸之、費禕、董允等,此皆良實,志慮忠純,是以先帝簡拔以遺陛下。愚以為宮中之事,事無大小,悉以諮之,然後施行,必得裨補闕漏,有所廣益。將軍向寵,性行淑均,曉暢軍事,試用之於昔日,先帝稱之曰能,是以眾議舉寵以為督。愚以為營中之事,事無大小,悉以諮之,必能使行陣和穆,優劣得所也。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臣,此後漢所以傾頹也。先帝在時,每與臣論此事,未嘗不嘆息痛恨於桓、靈也!侍中、尚書、長史、參軍,此悉貞亮死節之臣也,願陛下親之、信之,則漢室之隆,可計日而待也。
  寫到此處,孔明筆鋒一轉,追思自己與先帝劉玄德的相知機緣,字字泣血,可以想見他秉筆書至此處時,定已涕泗滂沱,不能自已。
  臣本布衣,躬耕南陽,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顧臣於草廬之中,諮臣以當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許先帝以驅馳。後值傾覆,受任於敗軍之際,奉命於危難之間:爾來二十有一年矣。先帝知臣謹慎,故臨崩寄臣以大事也。受命以來,夙夜憂慮,恐付託不效,以傷先帝之明;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甲兵已足,當獎帥三軍,北定中原,庶竭駑鈍,攘除奸兇,興復漢室,還於舊都:此臣所以報先帝而忠陛下之職分也。
  孔明在此明確指出蜀國的方向與前途——興復漢室,還於舊都,表達了以完成此項大業為己任的決心。他並以慈父之情、忠臣之心輔佐後主,為臣者固應粉身碎骨,在所不辭,為君者亦應決心克盡艱難,彰顯帝德。
  至於斟酌損益,進盡忠言,則攸之、禕、允之任也。願陛下托臣以討賊興復之效,不效則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靈;若無興復之言,則責攸之、禕、允等之諮,以彰其慢。陛下亦宜自謀,以諮諏善道,察納雅言,深追先帝遺詔。臣不勝受恩感激!今當遠離,臨表涕泣,不知所云。
  《前出師表》全文到此結束。孔明在寫完此表擱筆之時,想必閉目良久,追思先帝遺囑,再次發誓定要不負重托,輔助後主完成先帝未竟之業。時為蜀國建興五年(公元225年),孔明四十七歲。
  多日足不出戶的孔明,終於跨出丞相府第,前去上朝。他進宮後便拜於宮闕之下,呈上出師表。
  後主劉禪閱表之後,好心相勸道:“相父南征,遠涉艱難。回都以後,尚一年有餘。坐未安席,今又欲赴更大征戰,豈不勞頓神思?相父已年近五十,還是不要過度勞累,當為國珍視身體才好。”
  孔明感後主善心,泣道:“臣叩謝陛下美意,但臣受先帝託孤之重,夙夜未嘗有怠。即使得閒,亦時刻不敢忘先帝未竟之業。臣雖已近五十,然無疾無病,若不就此時討賊,恢復中原,待年邁之後,怎堪再盡微忠?請陛下不必為臣煩心。”說完之後,徑自退下。
  擔心的不止後主劉禪一人,孔明在出師表中表達的北伐決心,頓時引起了蜀國朝廷巨大的不安。
  群臣的顧慮不無道理,自先帝劉玄德入主蜀漢以來,立國時間尚短,加之連年征戰,積聚的國力亦無法與強大的魏、吳相匹敵。
  前年遠征平定南蠻之亂,耗費了巨大的資財人力,望著日漸匱乏的國庫,執掌財政的官員就曾忐忑不安,“這樣下去如何是好!”
  幸得遠征軍大捷而歸,帶回大批耕牛、戰馬、金銀、犀角等南蠻貢物,緩解了財政窘境。然而才過了一年半,孔明就又要發動更大的攻勢,廷臣們不禁議論紛紛:“國家尚須休養生息,此時再去大舉討魏,可謂是無謀之舉。”
  由於丞相孔明決意已定,無人敢對其出師表公然反對,但後主劉禪周圍的廷臣,消極悲觀的卻為數不少。
  “此時征戰,難有勝算。”
  “若是為了迎戰前來犯境敵軍,自然另當別論,現在魏國曹丕歿去未久,曹叡年幼繼位,尚不致立即對外挑起事端,我軍本不必興師征討。”
  這些廷臣最擔心的,是兵員不足與財源乏匱。與魏、吳兩國相比,蜀國的戶籍人口數僅為東吳的一半,隻及魏國的三分之一。憑藉近年來致力發展經濟日益強大的國力與易守難攻的險峻地勢,蜀國防備敵國進攻尚無所慮,但其文化底蘊與常備軍力的數量,均無法與擁有中原沃土的魏、吳兩國相匹敵。
  更兼後主劉禪雖已二十一歲,繼位也有四年之久,但無其父劉玄德的大才,且未經過任何磨難,全無安邦定國的君主韜略。
  “丞相絕非不明如此諸多不利條件,為何偏偏要在此時斷然進行如此重大的軍事行動?”眾人雖然信服孔明的才智,但卻無人深知他此番發兵的真意。
  明了孔明真意的,只有孔明自己。
  一天晚上,太史譙周親往丞相府拜訪孔明,他是代表全體朝臣來坦言心中不安,勸諫孔明休兵的。孔明懇切地對他說道:“時不我待,現在正是討伐魏國的最好時機。魏國原本土地肥沃、人強馬壯,自曹操以來三代經營,已漸有大國之勢。若不儘早對其討伐,將來不僅不能滅魏,蜀國也只能坐以待斃。”
  孔明說罷天時,又言及出征的準備:“蜀國確實非常弱小,天下十三州中,完全處在蜀國治下的僅有益州一地,其面積與魏、吳無法相比。且軍隊兵源不足,軍需資源匱乏,這些也都無須諱言。但請你放心,此番征戰,若無勝算,孔明不會出兵的。”
  他說完拿過一本簿子,向譙周披露了一項秘密。原來孔明早已秘密組織了一支預備兵團,由荊州戰敗後撤的散兵與南方各地招募的蠻兵組成,現駐於外地。該兵團編為五隊,即連弩隊、爆雷隊、飛槍隊、天馬隊、土工隊,由趙雲與馬忠統領,已按機動作戰所需,嚴格訓練一年。這支軍團一旦上陣,必會出奇制勝,將其打得一敗塗地。
  對於幾年來在財力上的精心準備,孔明也向譙周說明:“北伐的決心並非今日忽然想到,在領受先帝遺托時即已有此打算。幾年來,我以農為本,設置大司農、督農等職位,致力振興農業,所以儘管連年征戰,但蜀中農產收穫依然充裕。除農業以外,蜀中鹽、鐵資源豐富,實為天賜,我於幾年前已將鹽、鐵納入國家經營,其豐厚收益加上田賦、戶稅,已足以供應大軍挺進中原所需。”
  原來孔明素來最為操心蜀國經濟,以成都與農村婦女手織蜀錦為例,近年來他獎勵增產,將蜀錦大量銷往南蠻與西涼胡夷之地,對輸出敵國魏、吳也給予方便,並以其收益源源不斷購回蜀國所需的重要物資,由此可見其苦心經營蜀國經濟之一斑。
  聽孔明說完如此詳盡的精心準備,本想勸他休兵的譙周也只有一言不發,心悅誠服地告辭而去。朝廷中不僅再也聽不到怨聲,反而充滿了過分樂觀的情緒,“丞相既然準備得如此周密,此次北征,必獲全勝!”
  不少廷臣以為很快便可返回中原舊都,又能像漢朝那樣重新一統天下。
  就在人人樂觀地以為穩操勝券之時,孔明心中卻明白前途未卜,他必須下定背水一戰的決心。孔明並非不希望勝利,但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魏國的強大,深信自己亡故之後,蜀國也將不復存在,他唯一的念頭,就是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必須完成先帝劉玄德的遺托。
  眼見後主劉禪的資質與其父如此不同,他心中無比寂寥淒涼,卻不能對任何人訴說。
  魏國自曹操以來,如今仍然人才濟濟,不乏經略高人與戰陣豪傑。反觀蜀國,關羽、張飛既歿,後主年輕,朝臣多為泛泛之輩,這些也使孔明憂心忡忡。
  然而,孔明並不認為蜀國不能統一天下,亦不認為劉玄德的遺詔無法完成。一千餘字的出師表中,無絲毫怨尤之意。
  三軍全部集結完畢。
  在此期間,一切準備均迅速機密地進行著,蜀宮內部雖然幾經商討周折,但對外卻未走漏一點風聲。
  春三月丙寅日,出征的命令終於下達了:“準備出發!”
  孔明上朝向蜀帝告辭時,後主劉禪淚眼汪汪,情意切切地叮囑道:“相父,請多保重!”
  孔明仰望著劉禪,腦中不覺掠過先帝劉玄德的身影,他感到劉玄德一直佇立在劉禪身後。
  “陛下請放心。就算孔明征戰五年、十年不歸,陛下身邊也還有諸多忠臣,他們學識淵博,經驗豐富,只要有他們輔佐處理內政外交……”
  孔明邊說邊向御座兩旁望去。此時他最擔心的不是征途坎坷,而是對劉禪的輔佐與內政的治理。
  為此,他已在前幾天斷然進行了人事調整。任命郭攸之、董允、費禕三重臣為侍中,總攝宮中之事;又委任向寵為大將,總督御林軍馬;任命張裔為長史,代替自己掌管丞相府事;蔣琬為參軍;杜瓊為諫議大夫;杜微、楊洪為尚書;孟光、來敏為祭酒;尹默、李撰為博士;郤正、費詩為秘書;譙周為太史。凡認為足以信賴可用之人,皆配置於文武各機構,以期自己不在成都期間,可保萬無一失。
  孔明環視著蜀帝身旁留守輔佐的文臣武將,沉靜的雙目彷彿在由衷地向諸臣託付:“諸事有勞各位費心!”
  後主劉禪走出宮來,一直將孔明送至街門之外。
  春風勁吹三軍旌旗,出征將士齊集丞相府門前,鐵甲燦燦,蔚為壯觀。各部序列如下:前督部鎮北將軍領丞相司馬魏延
  前軍都督領扶風太守張翼
  牙門將裨將軍王平
  後軍領兵使安漢將軍李恢
  副將定遠將軍呂義
  兼管運糧左軍領兵使馬岱
  副將飛衛將軍廖化
  右軍領兵使奮威將軍馬忠
  撫戎將軍關內侯張嶷
  行中軍師車騎大將軍劉琰
  中監軍揚武將軍鄧芝
  中參軍安遠將軍馬謖
  前將軍都亭侯袁綝
  左將軍高陽侯吳懿
  右將軍玄都侯高翔
  後將軍安樂侯吳班
  領長史綏軍將軍楊儀
  前將軍征南將軍劉巴
  前護軍偏將軍許允
  左護軍篤信中郎將丁咸
  右護軍偏將軍劉敏
  後護軍典軍中郎將官雝
  行參軍昭武中郎將胡濟
  行參軍諫議將軍閻晏
  行參軍裨將軍杜義
  武略中郎將杜祺
  綏戎都尉盛勃
  從事武略中郎將樊岐
  典軍書記樊建
  丞相令史董厥
  帳前左護衛使龍驤將軍關興
  右護衛使虎翼將軍張苞
  其中缺了一員歷次出征必不可少的大將,此人就是跟隨劉玄德屢建功勳的趙雲。
  趙雲的英姿這天未出現在遠征軍中,確有眾所周知的原因。
  這位長坂坡一戰成名的英雄,如今已經年老發白。孔明念及他南征時拖著老邁的身軀奮戰始終,這次特意不將他編入遠征軍,要他留下來守衛成都。
  但趙雲並不領情,一聽自己不在出征陣容之中,立刻趕來找孔明請戰:“為何我的名字不在出征名單之中?不是我誇口,自從跟隨先帝征戰,何曾臨陣退縮?每次遇敵,率先迎上前去的必是我趙雲。今雖年老,戰場上也絕不會輸給年輕後生。既為大丈夫,戰死疆場方能稱幸,丞相難道將老邁的趙雲看得如同朽木一般嗎?”
  孔明不得不讓步,因為趙雲手按劍柄,聲稱若再不讓他隨軍前去,便要當場自刎。
  “你如此熱望上陣,我怎好再加阻攔?但你必須帶我選的一員副將同行。”
  “帶副將自然可行,只是不知副將為何人?”
  “中監軍鄧芝。”
  趙雲欣然允諾,於是孔明調整編制,交給趙雲與鄧芝精兵五千,戰將十員,為前陣先鋒,先於大軍從成都出發。
  如此大規模的軍隊開往境外作戰,是蜀國建國以來破天荒的第一次。出發當日,成都市民全都停業歡送,連原定送到城門的後主劉禪也依依不捨,與百官一起送到北門十里之外。
  三軍離開成都,行進到郊外,沿途村莊里的老幼百姓,也都簞食壺漿以送王師。
  無論是村旁還是田畔,都有百姓在朝孔明的四輪車跪拜,更有村姑老婦為士兵送水送餅。
  孔明感慨地望著眼前的情景,心中想道:“蜀中已無任何後顧之憂了。”
  得知蜀軍傾巢而出,魏國朝廷霎時動盪不安起來。一聽到孔明的名字,魏國無人不為之膽寒。
  魏帝曹叡問群臣:“誰可為將,以退蜀兵?”
  一時間,滿朝武將,竟無一人出聲。
  此時只見有一人出列應道:“臣願前往。”
  眾人朝他望去,不禁睜大了眼睛——原來是夏侯淵的兒子,安西將軍兼尚書、駙馬都尉夏侯楙,字子休。
  其父夏侯淵是武帝曹操的功臣,在漢中死於蜀軍手中。如今蜀軍來攻的正是漢中,故夏侯楙要在父親戰歿之地上報國恩,下報家仇,以慰父親亡靈。當年父親夏侯淵戰死,幼小的夏侯楙由伯父夏侯惇撫養長大,後來曹操可憐他的身世,以女兒清河公主嫁與他,招他為駙馬。眾人雖尊重這位駙馬,但夏侯楙漸漸露出本性,為人輕薄慳吝,因此在魏軍中聲名不佳。
  但以夏侯楙顯赫的身份地位,他完全有資格擔任大將軍一職,故眾臣無人反對,魏帝曹叡亦嘉勉其志,撥給其關西兵馬二十萬,授予印綬,令其粉碎孔明率領的蜀國大軍。
  五十揮師中原
  蜀國大軍挺進到了沔陽(今陝西沔縣)。來到此地後,證實了先前獲得的情報:“魏國以關西精兵布陣於長安,並於長安設立大本營。”
  蜀軍剛剛艱難地從世稱天塹的巴蜀棧道跋涉而過,來到沔陽時,已經兵疲馬困,故孔明一到此地,便命大軍抓緊時間休整。他對馬岱說:“此處有你亡兄馬超之墓。他若九泉有知,看到蜀軍前來北伐,必會念及往日陣中袍澤,為自己無法效力而嗟嘆吧。我等且去祭奠,以慰其魂。”遂令馬岱挂孝,與自己一同前往祭之。
  過了幾日,魏延進帳獻策:“丞相,請給我五千騎,不出幾日,便可為您拿下長安。”
  “你有何策?”
  “此地與長安之間,若長驅直入,不過十天便可到達。只要我帶五千人馬,沿著秦嶺以東前行,渡過子午谷,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便可打亂敵人陣腳,乘機燒掉其糧庫。丞相可大驅兵馬,自斜谷而進,直抵咸陽。如此兩面夾擊,則魏國的夏侯楙之輩,一舉可破。”
  “此非萬全之計。”孔明笑著搖搖頭,淡然答道,“只要敵軍中也有懂兵法之人,一定會派兵截斷山中要隘,到那時,只怕你五千人馬難有一個活著回來。”
  “但若從大路進攻,怎能確保對魏國大軍予以重創?”
  孔明點了點頭,贊同他對正面進攻利弊的分析,但仍按照自己的構想發兵,沿著隴右大路採取正面攻擊的陣勢。
  這種進攻陣勢與魏軍的預想正好相反。他們早知孔明足智多謀,相信他必會避開大路迂迴前進,以圖出奇制勝,因此預先分兵數路,嚴密把守各條小路,只待蜀軍前來偷襲。誰知孔明率領大軍,竟然沿著大路堂堂正正地長驅直入。
  “看來還是先讓西羌兵去探探虛實吧。”
  夏侯楙隨即召來韓德。韓德率有西涼八萬羌兵,此番為了建功立業,在魏軍紮下長安大營後前來效力。
  “你到鳳鳴山去迎戰蜀軍先鋒。這是魏蜀兩軍首次會戰,關乎今後的士氣,你定要克敵制勝,建立功勳!”
  夏侯楙的激勵使韓德精神百倍。他有四個兒子,名喚韓瑛、韓瑤、韓瓊、韓琪,個個精通弓馬,力大過人。
  “有我八萬強兵和四個虎兒,足以讓蜀軍嚇得望風而逃了!”
  韓德自信滿滿地奔向戰場,渾然不知這是夏侯楙的如意算盤,讓他來抵擋蜀軍先鋒,只是為了避免魏軍的傷亡。
  韓德如願於鳳鳴山下與蜀軍先鋒會戰。
  聽到長子韓瑛報告對陣將領是趙雲,韓德立刻帶著四個兒子衝了上去,想要取下趙雲首級立功,哪知趙雲撥轉馬頭怒喝道:“豎子!你來送死?”
  戰不到三個回合,一槍將韓瑛刺死於馬下。
  “老賊休走!”
  韓瑤、韓瓊、韓琪說著從三面夾攻過來,趙雲獨戰三將,少時韓瓊、韓琪也先後死在他的槍下。
  趙雲連刺三將,悠然而退。韓瑤不依不饒,單騎急追,舉刀便向趙雲砍來。趙雲側身一閃,順勢將他抓過來按在馬鞍上,“嗨!我也懶得殺你了!”說罷將韓瑤生擒回營。
  韓德一戰失去四個兒子,萬念俱灰,逃回長安去了。
  蜀軍慶賀首戰告捷,鄧芝稱讚趙雲道:“老將軍年逾七旬征戰沙場,今日連刺三名年輕敵將於馬下,還生擒一員大將,我等壯年人望塵莫及,嘆服不已。怪不得離開成都之前,您會不服丞相把您留下守城。”
  趙雲欣然笑道:“哪裡!老夫確實還能上陣,今日不過小試牛刀。斬獲這幾個羌將算得上什麼功勞?且看趙雲日後再顯身手!”
  鄧芝詳細寫下當日戰況,將首戰捷報派人送往大本營的孔明手中。
  與此相反,魏軍上下被這一仗打得驚恐不已。都督夏侯楙為鼓舞士氣,只好親率大軍離開長安大本營,向鳳鳴山抵進。
  “韓德一敗塗地,是因他過於輕敵。倘若現在不一舉挫敗蜀軍先鋒,就會更加助長敵人的氣焰。”
  夏侯楙騎著一匹漂亮的白馬,頭上的黃金帽盔燦然耀眼,這位魏帝的妹婿一副貴冑風采。他每日站在帥旗下眺望戰場,眼見得趙雲縱橫馳騁,不禁誇下海口:“好,明日我親自帶兵上陣,要將那老賊殺給你們看!”
  韓德在身後接口說道:“談何容易!那就是連殺我四個兒子的常山趙子龍,他豈能在大帥面前輕易就範?”
  “你說他殺了你四個兒子?你身為父親,怎麼會容他在你面前得手?”
  韓德羞愧得低頭喃喃道:“只待時機一到,定報殺子之仇。”
  第二天的戰場上,韓德掄著一柄板斧東突西撞,遇到趙雲,便報上名字向前挑戰,誰知不到十個回合,便倒在了趙雲的槍尖下。
  副將鄧芝也是戰果累累,短短四天會戰,夏侯楙已被打得幾乎喪失了招架之力。為了挽回頹勢,夏侯楙不得不下令全軍後退二十里。
  “唉,真是厲害!”夏侯楙在軍事會議上極口稱讚趙雲的武勇,彷彿忘了自己是他的手下敗將。眾將聽著這位皇親國戚長他人誌氣之言,也只能無語。
  “趙雲確實非同尋常。這位當年在長坂坡威震天下的英雄,我雖然早有耳聞,但心想他年逾七十,白髮蒼蒼,本以為他必會力不從心。誰知韓德的板斧在他面前形同兒戲,確實讓人望而生畏。要破蜀軍先鋒,必先用計除掉趙雲。”
  於是,軍事會議熱烈商議起來。
  計策擬定之後,魏軍再度前進。趙雲大喝一聲:“且看我將乳臭未乾的夏侯楙手到擒來!”
  說著就要出戰,鄧芝懷疑其中有詐,規勸他道:“敵軍昨天大敗而走,今日復來,好生奇怪。 ”
  趙雲怎會聽他的話,早已像猛虎一般衝了出去。
  他所到之處,如入無人之境,豈料回頭一看,已被斷了退路。原來這天魏軍派出兩支伏兵,左有神武將軍董禧,右有征西將軍薛則,預先各率兩萬兵馬,正在等著趙雲到來。
  趙雲與副將鄧芝被沖散,部下也已七零八散,戰場上亂箭如雨,追兵如蝗,趙雲戰至天黑,仍未衝出包圍圈。
  原來夏侯楙的旗手站在小山上,趙雲向西沖,旗就向西指,趙雲往南突,旗也指向南方。
  趙雲人疲馬倦,終於下馬坐在一棵樹底的大石頭上,獨自望著升起的皓月流下淚來,“我還未老!老天爺啊,你要讓趙雲死於此地嗎?”
  猛然間,石塊像雨點般飛來,山上的大岩石也轟然作響,猶如發生了山崩一般。
  “敵人又來了?”
  趙雲顧不得喘息,匆忙驅策胯下疲憊的戰馬向前奔逃。
  忽然,只見月光下的原野上,一彪兵馬呼嘯而來,為首的戰將白袍白甲,趙雲覺得眼熟,連忙朝其揮手大叫:“餵!來人可是張苞?”
  “老將軍,正是末將!”
  “你如何會來到這裡?”
  “我是奉丞相的命令來此助戰。日前一收到鄧芝遣人送來的捷報,丞相就斷定情況危急,令我等火速趕來援救。”
  “啊,丞相真是料事如神!哎,你左手提著的是何人首級?”
  “是魏軍大將薛則的腦袋,此人阻我來此,被我殺了。 ”
  就在張苞舉起薛則首級,在月光下笑著給趙雲看時,從相反的方向,又有一彪兵馬疾風迅雷般地疾馳而來。
  “啊,是魏軍?”
  “不,想必是關興。”
  說話之間,果見關興領著一隊人馬衝了過來。他橫挎著關羽的青龍偃月刀,馬鞍上也吊著一顆人頭。
  “末將前來援助老將軍,路上殺敗擋路的魏兵,割來了魏軍大將董禧的這顆腦袋。”
  “怎麼,你也殺了一個魏將?”
  “跟你一樣嘛!”
  二人互相看著對方斬獲的敵將首級,迎著月光哈哈大笑。
  趙雲熱淚盈眶,感慨地嘉勉道:“幹得好!幹得好!你們既殺了董禧、薛則二將,敵軍必定立刻潰敗。我這把老骨頭現在已經安然無恙,你們不要管我,趕快追殺潰逃的魏軍,去把夏侯楙的腦袋也取來!”
  “那我們就告辭了。”二人帶著各自兵馬,轉身又向魏軍衝去。
  趙雲望著他們的背影,不由得嘆道:“虎犢已經長大,張飛、關羽在九泉之下也該心滿意足了。此二人算是我子侄輩,如今已經是他們的時代了。想來讓人臉紅,我這個五虎上將、兩朝老臣,竟然老得比不上他們,現在只求能夠死得其所了。”
  他躍馬揚鞭,緊追上去,挺著老邁的身軀,又投入了戰鬥。
  副將鄧芝不知從何處追了上來,剛才被打散的士兵,也一齊呼喊著加入追擊,重新聚集到趙雲身邊。
  魏軍從天明起一退再退,夏侯楙再也無法支撐下去。他與父親夏侯淵大不相同,如今貴為皇親國戚,連潰逃時都要帶著百餘驍將護駕。他帶著護衛終於逃到南安郡城中,又重新聚集各路大軍,憑藉南安堅固的城牆負隅頑抗。不到一天,趙雲、關興、鄧芝、張苞陸續趕來,將南安四面圍住,晝夜攻打,但十幾天下來,仍無法突破一處城牆。
  孔明不久也到了南安,他此行只帶了中軍前來,其他各部,已經分兵進駐沔陽、陽平與石城。
  “幸得我領中軍來到這裡。若由著你們在此久攻不下,魏軍定會分兵兩路,一路直取漢中,一路去襲你們背後,那時就會將你們與我率領的中軍攔腰切斷。”
  鄧芝說道:“丞相言之有理。想那夏侯楙貴為魏國駙馬,如能生擒他一人,勝過活捉其餘一二百名大將,不知丞相可有妙計?”
  孔明不慌不忙地說道:“今晚且先休息,待明天看完地形再作計較。”
  南安西連天水郡,北通安定郡,地勢極為險峻。
  孔明第二天仔細勘察完地形,隨後將關興與張苞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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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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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準備妥當之後,蜀軍又開始進攻南安城,同時叫人在城下大聲發令:“準備柴草、硝藥,要將南安城燒成火海。”
  夏侯楙聽了守軍報告,毫不懼怕,大聲嘲笑道:“你們都說孔明詭詐,看來不過如此。”
  南安以北的安定城內,駐守著安定郡太守崔諒的兵馬。這一天,一名使者來到城門外大聲叫道:“速速告訴太守,我乃夏侯楙駙馬帳下心腹武將裴緒,有火急要務傳達。”
  崔諒即刻召他進來問道:“將軍此來何干?”
  使者裴緒答道:“南安城戰事危急,駙馬派我來向天水、安定二郡求援。請立刻集中郡內兵力,襲擊孔明背後。貴軍來援之日,但見城上舉火把為號,便可與城中兵馬一齊內外夾擊蜀軍,請千萬不可疏忽大意。”
  “知道了。你可帶有夏侯駙馬手令?”
  “當然有駙馬親筆。”
  裴緒說著從濕透的內衣裡取出沾滿汗水的檄文,交到崔諒手裡,急不可待地說道:“我馬上要去見天水郡太守,催他速派援軍。”說罷謝絕酒食招待,立刻策馬離去。
  崔諒做夢也沒想到來人竟是假冒的使者,他立即聚集兵馬,準備前去南安增援。
  兩天以後,又有一名使者來到城門叫人傳話:“天水郡太守馬遵令即刻發兵,現已集結在蜀軍背後。安定城為何遲遲按兵不動?太守難道要違抗夏侯駙馬的命令?”
  駙馬自然是皇帝的親戚,崔諒聽到傳話,嚇得慌忙領兵出發,出城走了七十里,夜幕降臨,只見前方燃起熊熊大火,燒紅了半邊天。
  崔諒派出一隊斥候前去偵察,誰知斥候隊伍一去不回,卻看到蜀將關興率軍猛攻過來。
  “敵人為何來得如此之快?”
  崔諒驚得領兵急退,不料張苞的人馬又從背後吶喊著包抄過來。崔諒兵馬被沖得潰不成軍,他只帶著幾個部下,抄小路向安定城逃了回去。
  “啊呀!那是什麼旗幟?”
  崔諒抬頭一看,安定城上已插滿蜀軍旌旗,大將魏延站在城頭上一聲令下,城牆上立刻亂箭齊放。
  “完了!”
  此時崔諒方才明白自己中了敵軍圈套,他無處可走,只得向天水郡亡命而去。走到半路,一彪兵馬伴著鼓鳴攔住了他的去路,過不多久,便見從一叢樹林中推出一輛四輪車,車上端坐著手持羽扇、身著鶴氅綸巾的孔明。
  崔諒只覺眼前一黑,立即滾下馬來,拜伏在地投降。孔明受降後將其帶回營地,以上賓相待。
  幾天后,孔明將他招來,和顏悅色地問道:“南安城裡現在已有夏侯楙坐鎮統領,不知你與原來的太守交情如何?”
  “我們因是鄰郡,故而過從甚密。”
  “南安太守是何許人?”
  “他是楊阜的族弟,名喚楊陵,與我親如兄弟。”
  “他對你可信任?”
  “當然信得過我。”
  “那麼……”孔明說著靠上前去,鄭重地說道,“請你進城去向楊陵曉以利害,要他生擒夏侯楙。這不僅是為了你自己,對你這位好友自然也有益處。”
  崔諒低著頭,面色凝重地沉思良久,終於下定決心,“我一定不辱使命。”
  “此事雖然不易,但成功以後,不僅於己有利,更惠及社稷。”
  “丞相,可否請先解除南安城外之圍?”
  “可以。”孔明立刻令全軍退至二十里外。
  崔諒帶著秘密使命,進城去找南安太守楊陵會談。二人本為摯友,崔諒將孔明交辦的事和盤托出,楊陵卻搖頭說道:“休要胡說!我等受魏王大恩,如今怎可叛魏降蜀?好在你是領了孔明密令來此,我們不如將計就計,且引孔明自來上鉤。”
  其實崔諒內心亦欲如此,二人一拍即合,於是一同去向夏侯楙報告。
  夏侯楙聽二人道出委細,連呼妙計,追問如何才可使蜀軍上當。
  楊陵道:“須請崔諒再回孔明陣中去,就說勸降之後,楊陵也急欲投蜀,怎奈城中可共謀此大事之人不多,夏侯楙駙馬四周戒備森嚴,無法將其生擒。”
  “噢,原來如此。那然後呢?”
  “然後對孔明建議,如想一舉成功,就請他自率兵馬前來,我開城相迎,同時在城中製造騷亂,趁亂下手,那時將駙馬手到擒來,便如探囊取物一般——只要將孔明引進城來,到時要殺要剮,就悉聽駙馬尊便了。”
  “妙!果然是妙計!”
  商定之後,崔諒又出城回到孔明陣中,一心只想引他上當。
  孔明似乎對他深信不疑,對他說的頻頻點頭,“那一百多個與你一起從安定來的將士,可帶著一同前去。他們原是你的屬下,定會為你赴湯蹈火。”
  “如此再好不過。只是丞相何不也率一隊強兵,與我一同混進城去?如此才能一舉將夏侯楙拿下。”
  “有道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孔明也絕非無此膽量。我想讓關興、張苞兩員大將混在你的手下之中,率先進入南安城中,到時舉火為號,我再親自入城去擒夏侯楙。”
  崔諒明知帶關興、張苞一同入城實屬不便,心中暗暗叫苦,臉上隱有難色,但若拒絕,又會引得孔明生疑。他心中盤算,要想達到目的,如今只好進城之後先將關、張二人除掉,再引孔明入城。於是答應照此行事,並再次與孔明約定:“丞相一見火起,務請即刻帶人從打開的城門衝進來。”
  天黑以後,一隊人馬來到南安城下。楊陵按照事先約定,從箭樓上探身喝問:“來者何人?”
  崔諒急忙應答:“我等乃是從安定前來的援兵,詳情請看檄文。”說罷將早已準備好的一支箭射上城去。
  楊陵打開射上來的信,只見上面寫著:“孔明極為謹慎,已派關興、張苞兩個眼線混在我手下軍中,原定計策須待在城中殺死此二人後方可實行,請先放心打開城門。”
  楊陵將信呈給夏侯楙過目,夏侯楙高興地擊掌道:“孔明已經中計!馬上準備誅殺那兩個眼線。”
  隨即派出幾百名精兵,手持槍劍埋伏在帳篷之後,等著崔諒將關興、張苞帶進城來。
  “快!請進吧!”
  楊陵來到大門迎接,他背後不遠即是夏侯楙城中的帥府所在,帥府前的空地上搭著許多營帳。
  “對不起,請讓一讓。”
  關興說著走到了崔諒前面。崔諒急忙讓到一邊,想要再讓身後的張苞先行,哪知張苞也機敏地跟著他一閃身,“不,你先請。”
  說著猛然將他朝前一推,喝道:“崔諒!你的戲演完了!”話音未落,拔出刀劈了下去。
  與此同時,關興也向走在前面的楊陵撲去,從背後一劍刺穿了他的胸膛。
  關興橫衝直撞,奮力廝殺,口中大聲喊著:“關羽之子關興在此!南安城已破,要活命的閃開!”
  崔諒帶來保駕的百餘名舊部,其實在蜀營中便已為孔明感化,加之出發之前又被許以重賞,此時見到城門一亂,便依照事先安排,奔向城中四面八方,趁亂放起火來。
  孔明帶著大軍早在城外待機,見火光一起,知道關興、張苞二人已經得手,迅即從打開的城門順利衝進城來。
  眼看著城內的魏軍遭此滅頂之災,夏侯楙無計可施,只能帶著一隊扈從,拼死從南門逃了出去。
  豈料他視為生路的南門之外,正是孔明布下的口袋陣。行不多時,一彪蜀軍精兵擋住了去路,震天的戰鼓聲中,只聽一聲大喝:“孔明麾下牙門將軍王平,在此恭候多時!”
  轉眼之間,魏軍逃兵被圍了起來,夏侯楙的扈從侍衛全數戰死,他自己也成了蜀軍俘虜。
  孔明進了南安城,立即出榜安民,將夏侯楙關入囚車,又召眾大將集於一堂,表彰各人戰功。
  慶功宴上,舉杯相祝,鄧芝問孔明道:“丞相何以開始便看出崔諒有詐?”
  “將心比心,自然不難悟出他打的主意。我幸而覺察此人不是真心降服,所以只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
  “我等當時也覺得崔諒的言談舉止怪異,見丞相投其所好,竟讓他去南安城,大家心裡著實不安。如今聽了丞相點撥,方才茅塞頓開。”
  “一般說來,若是敵人設計誆騙我們,反而容易將計就計,十之八九能夠反制其身。我看崔諒顯然是在說謊,才故意讓他入城。見他回來得如此之快,便知敵人已在城中設下陷阱。他勉勉強強不得不帶關興、張苞同去,更證明他心懷叵測。我的計策其實並不高深,只要讓崔諒相信我對他深信不疑,便可將計就計,順勢拿下南安城。”
  孔明接著總結道:“此次的計謀仍有缺憾之處。我同樣令假信使去天水城施計,不知何故,太守馬遵卻至今沒有出城。現在若不乘勢攻下天水,三郡戰役便算不得全勝。”
  他令吳懿留下防守南安,又派劉琰去安定替代魏延,自己重整軍馬,然後揮師向天水郡進發。
  五十一美丈夫姜維
  在此之前,天水郡太守馬遵也召集手下文武,商議了救援南安的事宜。
  主記梁虔說道:“夏侯駙馬乃魏國金枝玉葉,現在又是困在鄰郡,倘若不去南安救急,日後難逃坐視不救之罪。太守理當即刻盡起本部兵馬,前去援救。”
  馬遵正疑慮間,忽報夏侯駙馬使者裴緒已到。不用說,這就是先去拜訪了安定城太守崔諒的那個假冒使者。馬遵自然毫不知情,立刻傳其進見。
  裴緒照例遞上汗水濕透的檄文,像催促安定太守一樣對馬遵說道:“請火速從孔明軍隊背後發起攻擊。”
  信中的內容自然與給崔諒的一樣,馬遵一看,認定是夏侯楙親手所寫,連忙令人酒食犒賞使者,自己去與重臣商議。
  第二天早晨,裴緒又來到天水城,語帶威脅地催促道:“形勢十萬火急,太守為何依然慢條斯理?我會將此地實情禀報夏侯楙駙馬,至於發兵與否,悉聽尊便。軍務在身,就此告辭。”說罷便要離去。
  馬遵與手下文武驚恐不安,均懼怕事後朝廷問罪。馬遵答應盡快發兵馳援,並當場立下軍令狀,交到裴緒手裡,“還請將軍在夏侯駙馬面前多多美言。”
  “好吧,就按太守所說的禀報駙馬。安定郡的崔諒現在已經出兵,請太守勿再拖延,盡快出動全軍,攻擊孔明背後。”裴緒毫不客氣地叮囑完,催馬揚長而去。
  馬遵當日下發出兵文告,將士陸續從天水郡各地集聚而來。兩天以後,見各部到齊,馬遵自己也準備上馬領兵出征。
  各地來的將領當時正聚在城中武將閣裡待命,只見一名年輕英俊的將領飛步跑出閣外,攔在馬遵坐騎前,大聲喊道:“不要出城!不要出城!”
  眾人一陣騷動,“姜維發瘋了?”
  眾目睽睽之下,這名年輕將領不但毫不收斂,反而更加疾聲對馬遵勸諫道:“今日若領兵前去,便再也回不來了。太守,您萬不可中孔明之計啊!”
  這個年輕將領看上去尚不滿二十歲,許多人不知他姓甚名誰,是何方人氏。他的一個同鄉對眾人說道:“此人名叫姜維,字伯約,天水郡冀城人,是個有為青年。其父姜冏,歿於討羌之役。姜維奉養母親,是鄉里有名的孝子。姜母也非尋常婦道人家,每晚挑燈縫補衣物,督促姜維讀書,還為他講述古今賢人事蹟。白天耕作之餘,又鼓勵姜維研習弓馬武藝。姜維也堪稱天才,年方十五六歲時,鄉里的學者、耆宿無不為之嘆服,稱他是冀城的麒麟兒。”
  就在人們對姜維議論紛紛的時候,太守馬遵似乎已打算暫停出兵,只見他跳下馬來,在諸多族人與將領的簇擁下,帶著姜維又回到武將閣中去了。
  姜維雖然沒有見到裴緒,但他到天水城一聽說此事,便識破那是個假冒的使者。
  “只要能縱觀戰局動向,了解敵方主帥特點,觀察其用兵方法,即使其不在此,也可知其要採取何種策略。想來,孔明是要將太守引出天水城,以圖在途中以伏兵一舉殲滅,同時還會另派一支奇兵,趁城中空虛前來偷襲,如此一來,便可完全佔領天水郡。這種計謀如何瞞得過人?”
  姜維面對馬遵與眾將侃侃而談,說起蜀軍的戰略來如數家珍。馬遵聽得不寒而栗,恍然大悟道:“若不是姜維攔阻出兵,我就會像被蒙住了眼睛一樣,自己跳進敵人的陷阱裡去了。”話中充滿了對姜維的真誠謝意。
  姜維雖然年輕,但此事令馬遵對其刮目相看,對其信賴與倚重亦不在資深老將之下。馬遵鄭重地問姜維:“今日之難總算逃了過去,明日之劫又該如何化解?”
  姜維指著城後答道:“靠近城後門的那座山上,現在雖然沒有人影,其實想必已藏有大批蜀軍,那是準備等太守出城遠走以後來乘虛攻城的。”
  “啊?有伏兵?”
  “太守不必擔心。兵書云:\'以彼之計,還施彼身。\'請太守故作不知,大舉領兵出城,待走到五十里處,立即急速返回。我另帶五千人馬,埋伏在險要之處,等後山的敵人伏兵乘虛前來攻城時,將其殲滅。如果孔明也在其中,自己送上門來,我豈不正好將他活捉?”
  姜維說得眉飛色舞,自信滿滿,馬遵的族人與眾將中卻仍然有人覺得,這位年輕英俊的將領儘管天資無人能比,武技兵法超群,但將一城一郡的存亡託付在弱冠少年的豪言上,未免太不慎重。然而馬遵對姜維的判斷深信不疑,他說道:“即使姜維的判斷有誤,我軍也不會受到任何損失。我看就先按他的計策行事吧!”
  於是,再次號令準備出發。當天下午,他聲稱要去南安救援,親率兵馬離開天水城,一直走了三四十里。
  卻說趙雲奉孔明之命,領著五千人馬,早已埋伏在天水城背後的山里。眼看著馬遵出城走遠,他立刻下令攻打天水城的後門:“裡面留守的多為文官,等於一座空城。馬上一鼓作氣沖進去,把蜀國軍旗插上城頭!”
  蜀軍剛接近城門口,卻聽到城門里傳出轟然笑聲。
  “不對!城裡似乎還有不少兵力。不可輕敵!”
  趙雲話音未落,身後的山岩上猛然響起了吶喊聲。回頭一看,沙石、岩塊、斷樹已像雪崩般滾了下來。
  “是敵人!”
  趙雲還未來得及變幻陣形,只聽見旁邊的山谷裡鼓聲震天,又有一支兵馬朝自己撲來。趙雲措手不及,只得下令:“立刻向西邊谷底轉移!”
  此時,城上射下如雨亂箭,蜀軍頓時倒斃無數。
  “蜀軍老將休想逃走!天水姜維在此!”一員年輕武將喊著緊追上來,趙雲勒馬一看,竟是個英俊無比的美少年。
  “老夫不忍殺你,若要逼我動手,只可惜了你這小小年紀。”
  他迎上前去,本以為一槍便可將對方挑於馬下,哪知那年輕將領槍法非同一般,風風火火與他戰了四十餘合。趙雲畢竟老邁,自知力不從心,只得轉身飛馬逃走。
  太守馬遵裝作前去援救南安,出城走了三十餘里,看到天水城方向狼煙四起,立即率軍又趕了回來。
  趙雲中了姜維的誘兵之計,帶著敗兵沿路回逃,正好撞到回兵天水的馬遵,腹背受敵,被打得一敗塗地。幸得高翔、張翼率蜀軍機動部隊前來相救,才合力殺開一條血路,好不容易才帶著敗兵逃回蜀軍營地。
  這員沙場老將一見孔明,毫不逞強嘴硬,反而實話相告:“真是一敗塗地!輸得如此徹底,倒也心服口服。”
  孔明大吃一驚,詫異地問道:“何人竟能識破我的用兵玄機?”
  一聽是個名叫姜維的年輕將領,孔明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那姜維究竟是何等人物?”
  旁邊有個姜維的同鄉,立刻將他的身世來歷一一對孔明禀明:“姜維奉母至孝,智勇過人,習文練武,勤奮不怠,而且謙恭有禮,尊老敬賢,在鄉里是個人人稱道的好少年。”
  “少年?難道是個孩童?他多大歲數?”
  “大概不出二十歲。”
  趙雲從旁說道:“不錯,看上去不到二十歲。身材不高,但極為俊秀。我年過七十,還從未遇到過他那樣的好槍法。”
  孔明聽了,咂舌慨嘆道:“我原以為拿下天水易如反掌,沒料到在這偏遠鄉村竟也有這等少年英雄。”
  他親自重整軍備,然後步步為營地指揮大軍推進到天水城邊。
  “凡攻城池,以初到之日最為重要。若一日攻其不下,二日攻其不下,七日、十日拖延下去,兵馬疲困,日久銳氣盡失,反增敵軍士氣,更難破之。此等小城,當激勵將士,一舉將其踏平才是。”
  孔明對前陣、中軍及各部將領曉之利害,隨即發起攻擊。
  前陣將士渡過城壕,攀爬城壁,突擊極為迅猛,但城中悄然無聲,未遇任何抵抗,轉眼之間,蜀軍佔領了城牆上的一座堡壘。
  就在此時,從四方箭樓裡突然射出雨點般的箭矢,更有巨木、大石轟轟響動著砸向城壕旁的蜀軍士兵。
  一天下來,蜀軍攻城失利,天水城下堆滿了士兵死屍。到了夜晚,周圍火光四起,樹叢、民宅似乎都在燃燒,鼓號、吶喊聲喧囂震天,蜀軍儼然已處在包圍之中。
  “敵人準備周密,愈戰愈勇,我軍人疲馬乏,不如明日再戰。”
  孔明不得不下令全線撤退,轉過四輪車,要向回走。然而為時已晚,只見四處都是敵軍伏兵,無數條火蛇早將退路截斷。他此時方才恍然大悟,敵軍大部都在城外,城中並無多少守兵。
  一旦轉入撤退,蜀軍立時顯得混亂不堪,在敵軍的嚴密包圍中,或被生擒,或被殲滅,死傷不計其數。
  孔明坐著四輪車,也被圍在火焰硝煙中迷走,險些成了俘虜,幸得關興、張苞救駕,才得以殺出重圍,奪得一條生路。
  此時天尚未明,走不多遠,又見一條火蛇擋住去路。
  孔明吩咐:“且去探視一下,此為何人之兵?”
  關興領命前去,不待多時便回來禀報:“那是姜維所率軍馬。”
  遙望火光下的布陣,孔明對左右慨嘆不已:“果然不同凡響,兵雖不多,但看上去排山倒海,此人用兵布陣出神入化,真乃將才!”說話之間,四周敵軍的火把越逼越近,背後也開始有冷箭不斷射來。
  “我軍戰陣已被攻破,不可戀戰,立即撤退,力求減少兵員損失。”孔明率軍一路奔逃,總算脫離了敵軍的包圍圈。
  撤到遠處,重新收攏清點兵力,才發現損失比預想的更為嚴重。
  以往所向披靡的孔明,第一次嚐到了失敗的滋味。但若他真的一直戰無不勝,恐怕也悟不出戰場變化的真諦。
  孔明眉頭緊鎖,抿著雙唇苦苦反思:“若連一個姜維都無法戰勝,何以破魏平天下!”
  沉思之後,他召來安定郡當地百姓問道:“聽說姜維是至孝之人,你可知其母現在何方?”
  “聽說還在冀城。”
  “是嗎?那天水郡的金銀兵糧儲藏在何處?”
  “想必屯在上邽城(今甘肅天水)裡。”
  孔明聽罷心生一計,即派魏延領兵奔襲冀城,又讓趙雲率軍前去攻打上邽。
  消息傳到天水城內,姜維立刻拜伏在馬遵面前,急切請求道:“家母被我留在冀城,若遭敵手,我豈不成了不孝逆子!請授姜維三千兵馬,我要去救冀城之危,同時保護母親安全。”
  馬遵當然准奏。姜維馳援冀城途中,與魏延所部相遇,魏延並不急於求勝,反而一觸即潰,讓姜維衝了過去。姜維到了冀城,立刻將母親接進城中,堅守不出。
  且說趙雲率另一路人馬去攻上邽,遇到馬遵派梁虔率軍前來救援,也是故意戰敗而退,放他進得上邽城去。
  魏延與趙雲兩戰兩敗,不用說都是在依孔明之計行事。
  孔明見姜維與梁虔各自進了城,遂遣人前去南安,將先前俘獲的魏國駙馬夏侯楙解來帳下,問道:“駙馬可想活命?”
  夏侯楙自幼在宮中長大,與其父夏侯淵截然不同,他啼哭求饒道:“若丞相慈悲,饒我一命,夏侯楙永世不忘大恩大德。”
  孔明接著說道:“其實冀城的薑維送來信函,說如能饒你夏侯楙性命,他便願降我大蜀。我若放你前去冀城,你可願帶姜維來歸降?”
  “如丞相放我前往,夏侯楙定帶姜維前來投降。”孔明於是賜其衣食馬匹,放他離開了蜀營。
  夏侯楙如同出籠的飛鳥,朝著冀城一路疾馳。途中遇到不少難民,他勒住馬問道:“爾等是何處百姓?”
  “我等俱是冀城之民。”
  “為何逃難到此?”
  “守縣城的薑維已經投降蜀國,魏延率蜀軍逐村燒殺擄掠,殘害百姓,我等已無家可歸。”
  夏侯楙原本沒有降蜀之念,去冀城也是想乘釋放之機逃回魏國,聽得難民怨言,心中暗想:“姜維既已降蜀,此去冀城又有何用?”
  他隨即調轉馬頭,又向天水城跑去。途中又遇到路旁大批難民,異口同聲,紛紛控訴姜維反水投敵與蜀軍擄掠暴行,與此前聽到的如出一轍。
  “看來姜維確實變節無疑。”夏侯楙望天興嘆,急忙趕到天水,一到城下,便叩門叫道:“我乃駙馬夏侯楙,快開城門!”
  太守馬遵吃了一驚,連忙將其迎入城內,不解他為何能安然脫身來到此地。
  夏侯楙將孔明放他勸降與途中所聞一一訴說,憤然罵道:“姜維賣主求榮,可恨至極!”
  梁緒聽罷夏侯楙所言,並不相信,斷然反駁道:“駙馬聽的或是誤傳,想那姜維怎會降敵?”
  當日入夜以後,蜀軍四麵包圍天水,堆積柴草,放起火來,又開始興兵攻城。只見一員將領來到陣前,對著城中嘶聲大叫:“城中的人且聽著!我乃姜維,為救夏侯楙駙馬之命,現已降蜀。各位何不與我一同投降,不要再作無謂犧牲!”
  馬遵與夏侯楙從箭樓上向下望去,無論從那人的盔甲坐騎還是年齡來看,已可確定必是姜維無疑。
  姜維在城下仍在叫罵不停:“箭樓上的可是夏侯駙馬?你再三來信,要我降蜀救你一命,我遵駙馬之命投降蜀國,為何駙馬自己卻躲來天水城?駙馬既然出爾反爾,休怪我姜維弓箭不長眼睛!”說罷領兵攻城,一直攻到將近拂曉,方才撤兵而去。
  此人當然不是真姜維,而是孔明從蜀軍中挑選出年齡身材相仿者假扮的。夜半天黑,加之隔著城壕從遠處叫罵,馬遵與夏侯楙自然辨別不出真偽。如此一來,馬遵與夏侯楙對姜維降蜀更是深信不疑。
  卻說真正的薑維此時仍困守冀城,四周被蜀軍圍得水洩不通。
  此時他最為憂慮的,乃是城中的軍糧已不夠十天之用。此前他帶兵來馳援時,情勢極為緊急,未能將糧米運入城內。
  幾天以來,每每從城中望去,眼見蜀軍輜重部隊帶著許多車馬,源源不斷從城北大路上將糧食運走,姜維終於下定決心,打算親自帶兵前去奪糧。
  “事到如今,只有奇襲運糧隊方可解城中之困。”但他不曾想到,自己這是走向了孔明的圈套。
  王平、魏延、張翼領著伏兵早已等在城外,待他出城以後,自然讓他再也無法回到城裡。出城的魏軍立刻被斬殺無數,剩下的數十騎,也在突破張苞陣地時悉數喪命,姜維單槍匹馬無處可逃,只得又奔天水城而去。
  “我乃冀城的薑維,如今冀城不幸落於敵手,只得到此。快放我進去!”
  姜維在天水城下話音未落,卻被馬遵從箭樓上一頓臭罵:“住嘴!你身後遠遠跟著蜀軍,是想騙開城門,好引蜀軍一舉衝進城來吧?叛徒!你還有何臉面來此見我!”
  姜維大驚,雖百般解釋,也有口難辯。馬遵怒喝道:“你昨夜來此對舊主放箭,今天還想要巧言哄騙?來人!射死這個叛徒降賊!”
  “太守為何如此對我?”姜維見馬遵令人放箭,茫然不知所措,只能含著眼淚,左避右閃,往長安逃去。
  士兵、城池丟失殆盡,姜維成了無巢可歸之鳥,只好低頭朝著長安狂奔。未出幾十里,卻被數千人馬擋住去路,為首的是蜀軍大將關興。
  “啊!敵人已經追到這裡來了!”姜維精疲力竭,萬念俱灰。自己單槍匹馬,無以為戰,只得回馬改道逃命而去。來到一片林子前,忽然聽得鼓聲陣陣,又有一彪人馬吶喊而出,將他團團圍住。
  “姜維!且看你往哪裡走?”姜維抬眼望去,但見旌旗之下,一輛四輪車緩緩而來,一人端坐車上,頭戴綸巾,身披鶴氅,手搖羽扇,正在頻頻呼喚:“姜維啊姜維,你為何還不投降?有道是\'求死易,求生難\',你為舊主竭誠至此,也不算辱沒武門了。”
  更讓姜維大吃一驚的是,孔明身後幾員大將擁著一乘轎子,轎上竟然坐著原來留在冀城的母親。
  前有孔明攔住去路,後有關興幾千追兵,加之老母落入敵手,事到如今,豈非天意?姜維無奈跳下馬來,伏地而拜。
  孔明慌忙下車,拉起姜維的手,將他帶到姜母面前,又誠懇地對他說:“我孔明自從隆中出茅廬以來,一心尋求天下賢者,好將我平生所學兵法傳授給他。今日在此你我得以相會,頓感平生之願足矣。只要你今後留在我身邊,對蜀國盡忠,孔明定會傾己所有,悉數相授,以之為報。”
  母子二人聽罷,感恩而泣。從此以後,姜維師事孔明,盡心為蜀國效勞。
  回到陣營之後,孔明又將薑維請入帳內,施以厚禮,謙誠地問道:“要取天水、上邽二城,該用何計?”
  姜維答道:“只消姜維射一支箭便足矣。”
  孔明笑著從旁取過箭來,姜維討來筆墨,當場給天水城內的尹賞與梁緒各寫一封書信。他將兩封信綁在箭上,向天水城裡射去。
  守城士兵撿起此箭報交與馬遵。馬遵一看書信,大為驚慌,忙拿著信去與夏侯楙商議:“如此看來,城裡的尹賞、梁緒皆與姜維勾結,如何處置是好?”
  “此事非同小可,幸好我等預先得知。且將此二人立即除掉!”二人立即派人去召尹賞前來。
  哪知有個與尹賞交情頗深之人,提前趕到尹府向其通風報信,尹賞聞訊大驚,趕緊去找好友梁緒,勸其道:“與其坐以待斃,不如開門迎接蜀軍入城,今後投靠孔明,以圖進用。”
  此時馬遵派來的士兵已將梁宅包圍,二人只得從後門逃出,急向城門奔去。
  城門打開以後,尹賞、梁緒搖旗召喚蜀軍入城。孔明早在城外做好準備,此時一聲令下,蜀軍精兵乘勢蜂擁而入,四處衝殺。
  夏侯楙與馬遵束手無策,只得帶了百餘騎從北門逃出,一直朝羌胡之地亡命而去。
  上邽守將梁虔是梁緒之弟,不日也被哥哥說服,投降了蜀軍。
  三郡至此全部平定,蜀軍重整軍容,大舉向長安進擊。出發之前,孔明先令降將梁緒為天水太守,又任命尹賞為冀城令,梁虔為上邽令。
  諸將問孔明:“為何不去追趕駙馬夏侯楙?”
  孔明答道:“放走夏侯楙這個駙馬,只不過像放走了一隻鴨子。今天得到姜維,卻是得到了一隻鳳凰!有道是\'千軍易得,一將難求\',現在誰還有空去追鴨子!”
  五十二祈山之野
  蜀軍武威大振,所向無敵。從《三國志通俗演義》的描述中,或可窺其一斑:“蜀建興五(公元227年)年冬,孔明已取天水、南安、安定三郡,其威聲大震,大軍既出祁山,取陣渭水之西。諸方快馬,如霏霏雪片,急告洛陽。”
  是時為魏國太和元年。洛陽廷議之中,魏帝曹叡拜族人曹真為大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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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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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曹真堅辭不就:“臣才疏智淺,年老力衰,不稱其職,深恐有辱使命。 ”
  但魏帝不准:“你是族中長輩,親奉遺詔,先帝託孤與你。今夏侯楙已敗北,魏國難臨頭,你不願當大都督,卻叫何人去當?”
  王朗也從旁說道:“將軍乃社稷之重臣,危難時刻,切不可固辭。如將軍前去征討,老臣雖駑鈍,願隨將軍同往,捨了這條老命,也要共破來敵。”
  曹真為王朗諍言所動,終於下了決心,並自舉郭淮為副將。
  魏帝遂賜曹真大都督節鉞,命王朗為軍師。王朗自獻帝時起即仕奉朝廷,時年七十六歲。
  二十萬大軍浩浩蕩盪前往長安,擔當先鋒的宣武將軍曹遵,乃是曹真的族弟,副先鋒為蕩寇將軍朱贊。
  大軍抵達長安以後,不久便布陣於渭水之西。
  王朗對曹真說道:“我心中已有打算,請大都督明晨嚴整隊伍,擺開戰陣,只管穩坐在旌旗之下,看不才行事。”
  “軍師有何妙計?”
  “何計之有?且待老夫只用一席話,管教孔明良心發現,拱手而降。”
  這位年近八十的老軍師,說起話來似乎胸有成竹,只見他自信滿滿,意氣格外昂揚。
  第二天早晨,兩軍於祁山之前擺開戰陣,山野之間春色尚淺,金燦燦的陽光下,敵我旌旗飄揚,盔甲熠熠生輝,雙方陣容蔚為壯觀。
  只聽得三通鼓響,將士聽到鼓聲,隨即收起刀槍。這是開戰之前,雙方先行對話的約定鼓聲。
  “此番魏軍陣勢果然雄壯,與前次夏侯楙來時大不相同。”孔明坐在四輪車上,頗為感慨地向前眺望,遂令打開陣門,關興、張苞分左右守護,孔明坐在四輪車上出到中軍陣外,面對敵陣正前方停住,又令小校傳言:“漢丞相諸葛亮應約來此,王朗快請出來吧!”
  魏軍軍旗立時搖動起來,只見一名白髯老者,身著錦袖黑甲,徐徐策馬前來,此人正是七十六歲的軍師王朗。
  “孔明,且聽老夫一言。”
  “是王朗啊?沒想到你還活著。今日不知有何話對我講?”
  “想當年那些襄陽名士,提到你的名字,均稱你是明道理、知天命、識時務之人,然而你這位在隆中荷鋤耕讀的白面書生,為何方一得勢,便忘乎所以,興此無名之師?”
  “孔明奉詔討賊,何謂無名?有人原本身為漢朝大臣,為何如今偏偏要陷百姓於水火?”
  “你這黃口小兒,也敢如此信口雌黃!孔明,你再聽著!你這話分明是指桑罵槐。你可知天數有變,神器更易,而歸有德之人,此乃自然之理。自桓帝、靈帝以來,天下爭橫,群雄稱霸。唯我太祖武皇帝,掃清六合,席捲八荒,終於建立一統,百姓傾心,四方仰德。非以權勢取之,實乃天命所歸。而你的主人劉玄德,又是如何?”
  王朗素來以博學聞名天下,世人皆稱其有大儒之風,是魏國精通文韜武略的棟樑之才。
  今日他在雙方大軍開戰之前,自恃辯才無敵,才在陣前向孔明挑起論戰。
  他先證明魏國乃正義一方,隨之又將建立魏國的太祖曹操與建立蜀國的劉玄德相比。從順逆天命論起,將曹操立於萬邦之上,以堯舜禪讓之例相比,謂其乃順天應人之舉。而劉備無經世之德,只是憑藉自己是漢室末裔,全靠耍弄偽善詭計,奪取蜀中一隅,才得以像今日這般苟延殘喘,天下之民無人不對其嗤之以鼻。
  王朗的辯才凌厲非常,將劉玄德說得一文不值之後,話鋒一轉,又對孔明痛加指責:“你竟然也被劉玄德的偽善所惑,承襲他荒謬的霸道,以己之才侍奉邪惡,還想自比管仲、樂毅,實在是愚蠢至極,只能淪為世人笑柄。你若真想遵循故主遺言,襄助蜀國幼主,為何不學伊尹、周公,恪守本分,痛改前非,多積善德,以建治世之功?你恪守忠義輔助遺孤,可謂有節,值得讚美;但窮兵黷武,以侵略為能事,犯我大魏,則不能不說你是無可救藥的亂臣賊子。你身為蜀相,此舉只會將蜀國拖向毀滅。豈不聞古人曰:\'順天者昌,逆天者亡。\'今我大魏雄兵百萬,良將千員,所到之處,猶如泰山壓卵。蜀地腐草之螢光,怎及得我大魏天心之皓月?”
  王朗滔滔不絕,一氣呵成。最後又奉勸孔明道:“你若想保持封侯之位,希望蜀主安泰無事,便該儘早倒戈卸甲,以禮來降。如此方能不須千軍萬馬廝殺流血,皓日之下,魏蜀雙方共享國安民樂,豈不美哉!如若不降,天必誅蜀,你麾下休想有一兵一卒回歸鄉土,這個千古罪名也將落在你的身上。孔明,你且仔細想好,何去何從!”
  王朗的辯才果然名不虛傳,最後說得義正詞嚴,儼然魏軍師出有名,此戰必勝。
  魏蜀兩陣鴉雀無聲,洗耳恭聽,連蜀軍陣中亦有人慨然嗟嘆,覺得王朗說得不無道理。
  蜀軍的將領們頓時感到事態嚴重,倘若三軍被敵方謬論所惑,開戰之後,必無勝算。
  站在孔明一旁的馬謖憂心忡忡,他不安地看著坐在車上的孔明,暗自擔憂,“丞相會說什麼?丞相將如何作答?”
  只見孔明穩若泰山,他靜靜地聽著王朗滔滔不絕,臉上始終露著微笑。
  馬謖不禁想起了辯才季布,當年他就曾在陣前說得漢高祖劉邦困窘不堪,繼而乘勢將其打敗。看來王朗如此滔滔不絕,正是想獲得當年季布陣前羞辱漢高祖的效果。馬謖越想心裡越焦急,盼著孔明盡快駁斥王朗的讕言。終於,孔明不緊不慢地開口了:“王朗,你的辯才果然名不虛傳,只可惜論點自相矛盾,不過是些不屑一聽的詭辯,且聽我來點破你的真相吧。”
  孔明笑著繼續說道:“我想你本是漢朝元老重臣,如今儘管寄食於魏,以養殘年,但總該還有些漢臣的良心,所以方才還對你心存幾分敬意。豈料你不僅以身侍賊,漢臣的良心也已腐爛殆盡,居然大言不慚,竟吐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真可惜你壯年時的才華,如今被豢養了幾年,竟變成了只會隨著主人狂吠的老犬。我對你已無須多費口舌,隻請兩國將士且仔細聽我一言。”
  孔明的話語條理清晰,既不矯揉造作,亦不聲嘶力竭,只聽他繼續朗朗說道:“桓帝、靈帝時,王道衰微,宦官釀禍,奸臣橫行,農耕年年歉收,四方諸州騷亂。黃巾之後,董卓專權,以一己之私亂朝野之議,天下盜寇接踵而起,只可憐百姓無以聊生,漢帝也流落民間。”
  孔明說到此處略一停頓,雖然看上去依然平靜,卻似乎在強抑著內心的憤慨。他抖了抖衣袖,將羽扇重又放回膝上,才又開口說道:“那些想來便會落淚的往事,實在令人不忍追憶。那時廟堂之上,朽木為官;殿陛之間,禽獸食祿;狼心狗肺之輩,滾滾當道;奴顏婢膝之徒,紛紛秉政,以致社稷丘墟,蒼生塗炭。真正悲天憫人之士,皆隱居退避。王朗!你仔細聽著!”
  孔明說著提高了音調,那清澈的浩然之聲響徹陣前:“你說得不錯,我年輕時正是亂世,只得懷著憂國之心,隱居於襄陽郊外,默默耕讀,以待蒼天賜我圖報社稷之日。當時之人,無不切齒扼腕,心中痛恨朝臣與為政者的腐敗墮落。我也素知你王朗之行:貴府世居東海之濱,世代蒙受漢朝宏恩,你起初被舉為孝廉入仕,又獲賞識,得居高位。但在朝廷危篤、獻帝流亡各地之際,你本應匡君鋤奸,安漢興劉,但你卻反而隨波逐流,獻媚權貴,舞文弄墨,作妄理文章,與逆賊同謀篡位!你賣主求榮,換得高爵富貴,竟然也有臉苟且偷生到了七十六歲。我今日即便不是蜀軍總帥,只是一介草民,也覺啖你之肉,放你之血,尚不解恨。幸而天不絕漢,令孔明奉領敕命,率蜀漢忠勇之師,誓死決戰於祁山之野。難道你以為靠欺世妄言,便可僥倖取勝? !你既為諂諛之臣,只可縮首躲在家中,苟且了此殘生,竟敢披上不相稱的盔甲,來此陣前獻醜,妄稱天數?皓首匹夫!你今日歸於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見漢皇二十四帝!蒼髯老賊,還不速速退下!”
  孔明最後一聲的凜然呵斥,猶如一把利劍穿透王朗的心臟。
  雙方唇槍舌劍的中心,是蜀國與魏國孰為承襲漢朝的正統。若僅就正統論而言,魏國有魏國的理由,蜀國有蜀國的根據,無論怎麼爭論下去,也永遠不會得出結果。
  孔明於是完全避開正統之爭,只求以情打動眾人之心。不出所料,他話音剛落,蜀陣三軍頓時群情激憤,吼聲震天。
  反觀魏軍軍陣,一片死寂。王朗聽罷孔明犀利刺心的駁論,禁不住羞怒交集,垂頭無語,只聽他一聲呻吟,跌下馬來,竟然氣絕而亡。
  孔明舉起羽扇,又指名道姓地對敵軍都督曹真喊道:“你且先將王朗的屍體收回去,我不想乘你陡喪軍師之機取勝。你可回去好生整頓軍馬,明日再來決戰。”說完,乘著四輪車回陣去了。
  兩軍尚未正式交手曹真便失去了王朗這一得力軍師,頓時銳氣大挫。
  副都督郭淮為了鼓起他戰勝孔明的信心,獻上了一條新的作戰計策。曹真聽後果然重又振奮起來,立即著手進行兵力部署。
  卻說孔明這天回到帳內,將趙雲與魏延召近前來,命令道:“你們二人做好準備,今晚便去夜襲魏軍陣營。”
  魏延望著孔明,猶豫地說道:“今晚夜襲恐怕勝算不大。曹真也是熟知兵法之人,今夜必會加強防守,以防我等趁他軍中治喪,前去劫營。”
  孔明聽他說完,小聲囑咐道:“我倒希望他知道我軍今晚要去夜襲,那樣他定會將兵馬埋伏在祁山背後,待我軍去偷襲他的空營時,再反過來乘虛一舉踏平我們的中軍營地。魏軍現在想必正屏住呼吸,等著我們上鉤呢。我是故意讓你們先按照他的盤算前去劫寨,途中一有變化,就如此這般行事……”
  二人領命之後,孔明又將兩隊人馬分別交與關興、張苞,命他們趕往祁山險阻之處。接著對馬岱、王平、張嶷三將另授一計,讓他們率軍埋伏在中軍陣營附近。
  魏軍如何想得到孔明的計策!曹遵、朱贊兩員大將領了曹真之命,率領兩萬餘騎,已經偷偷地迂迴到祁山背後,暗地裡窺視蜀軍的動靜。
  突然傳來消息:“敵軍關興、張苞兩支人馬已出蜀陣,正向我方襲來。”
  曹遵等人聽了大喜過望,以為蜀軍鑽進了圈套,立即帶著人馬從祁山背後猛衝出來,向蜀軍中軍營地奔襲而去。
  他們本打算將計就計,乘虛攻擊兵力空虛的蜀軍營地,未曾想卻反中了孔明的計中計。
  魏軍如潮水般吶喊著衝進蜀營中軍陣地,卻未見一兵一卒,只有四面陣門的旗幟迎風招展。正當他們疑惑之時,營中各處堆積的木柴劈啪作響地燃燒起來,轉瞬之間,天地如同被熊熊烈火燒著了一般。
  朱贊、曹遵情知自己中了圈套,嘶喊道:“不好!中計了。撤退!快撤退!”
  不知何故,魏軍人馬不僅未退,反而向火焰處聚集而來。
  這也難怪,原來蜀軍正從四面八方向魏軍背後猛攻上來,朱贊、曹遵所部的後衛已經受到了痛擊。
  蜀軍除了馬岱、王平、張嶷之外,魏延也在夜襲途中突然折返回來,截斷了魏軍的退路,朱贊、曹遵的兩萬人馬幾乎都成了口袋裡的老鼠。
  魏軍頓時喪失了招架之力,在烈火中被燒死、踩死的不計其數。朱贊、曹遵二員大將好不容易衝出包圍,身邊只剩下幾百名殘兵。
  豈料行至途中,又被趙雲領著的一支隊伍攔住去路,這些殘兵被打得四散潰逃,幾乎全軍覆滅。朱贊、曹遵逃回魏軍陣營一看,只見那裡也遭到了關興、張苞的奇襲,魏軍陣營已經開始崩潰。
  蜀魏之間的這場初戰,以魏軍的全線潰敗而告終,大都督曹真不得不一退再退,收攏殘兵敗將,安頓大量傷兵,重新整編人馬。
  五十三西部第二戰線
  當時被中原人稱為西羌夷族的,居住在今天青海地區的西羌國。西羌國與魏國自曹操時代起就有貿易往來,西羌國每年對魏國納貢,魏國則以朝廷的名義,賜予西羌國王位階榮爵。西羌國王對此深感榮耀,感恩不盡。
  曹真在祁山大敗於孔明之後,魏帝曹叡自知難以戰勝孔明統帥的蜀國大軍,便派出使節,遠赴西羌國,向國王徹里吉遞交書簡,促其發兵:“望發雄師進軍孔明背後,在西部邊界分散蜀軍兵力。”
  與此同時,曹真也派使者來到西羌國,帶來許多珍寶禮物,贈送給宰相雅丹與元帥越吉,請他們說服西羌王發出援軍。
  “魏國自曹操以來就有恩於我國,如今遭此大難,我們怎能拒絕施與援手?”國王徹里吉聽從宰相雅丹與元帥越吉的建議,立即同意發出羌兵。
  雅丹與越吉集結二十五萬壯丁,不久就離開高原,向東部地區進軍。
  離開高原以後,黃河、長江上游的清澈河流就蜿蜒流淌在崇山峻嶺的山谷之中。中原地區的黃河水與長江水儘管渾濁泛黃,但上游一帶的溪谷河流卻是相當清澈。
  這支來自高原的雄兵,聽了孔明的名字,也不知其為何許人。他們持有類似西洋國家的先進武器,加之久居和平環境之中,此時得以一展軍威,自然求戰心切,大有一舉將蜀軍殲滅殆盡之勢。
  西羌國一貫與歐洲、土耳其、埃及等西方諸國交流頻繁,接受其文化影響也比中原地區早,因此其軍隊已擁有鐵葉裹釘的戰車與火砲,備有阿拉伯血統的良馬,弓弩槍刀亦優於中原軍隊。
  羌軍皆以駱駝載運物資,並有配備長槍的駱駝騎兵隊。駱駝的頸部與鞍座均掛著許多鈴鐺,行軍時駝鈴齊鳴,鐵葉戰車輪聲隆動,使得高原雄師的士氣更為振奮。當這支大軍逼近蜀境的西平關時,立刻有快馬奔回祁山與渭水之間,將這一令人震驚的異動禀報給孔明:“西面的軍情非同一般,請儘速增派援軍。”
  孔明得報以後臉色驟變,苦思良久,方才喃喃說道:“此番該派何人前去?”
  關興、張苞聞言,自告奮勇地答道:“當然應派我們前去。”
  軍情緊急,路途遙遠,自不必說。更為嚴重的是,若不能以閃電戰將敵人一舉擊敗,則會對戰場的整體局勢帶來不利影響。
  關興與張苞固然勇猛頑強,但二人均對西部地區的地理一無所知。孔明於是又加派西涼州出身的馬岱與他們同去,撥出五萬人馬,令他們不得等到明日,即刻拔營出發。援軍如疾風般向西平關馳去,不久便與羌軍的大隊人馬形成了對峙之勢。
  “羌軍擁有威力驚人的裝備,看來很難將其摧毀。”
  關興站在高地上一望敵軍陣勢,大為吃驚,不禁對馬岱與張苞嘆息道:“前面就是鐵葉戰車吧?那些戰車全都包著鐵殼,綿綿不斷連接成隊。羌軍周圍都是刺猬般的荊棘,此種陣勢如何才能擊破?這次真是遇到了棘手的強敵。”
  “這可不像你關興說的話啊。”馬岱哧哧笑了起來,勉慰他道,“兩軍尚未交鋒,豈可被敵人的氣勢壓倒?且待明天上陣試試他們的實力,然後再作論斷。”
  第二天兩軍陣前交鋒以後,蜀軍被動至極,被打得狼狽不堪。
  羌軍的鐵葉車隊大顯神威,蜀軍將士儘管英勇奮戰,卻怎麼也抵擋不住鐵葉戰車的橫衝直撞。
  蜀軍雖然在騎兵戰、步兵戰上佔據絕對優勢,但羌軍只要一見步兵不佔上風,即派出無數刺猬般的鐵葉戰車左沖右突,蜀兵躲避不及便被碾壓身死,或被車窗中發出的連弩箭矢射中倒地。鐵葉戰車在戰場上肆意馳騁,所向披靡。
  羌軍越吉元帥催動悍馬來到陣前,只見他手提鐵鎚,腰掛寶雕弓,指揮羌軍的射擊隊一齊張弓,連續射出黑雕箭,戰場上萬箭齊飛,一時間天色也為之暗淡。
  蜀軍終於招架不住,開始全面潰敗。羌軍乘勝追擊,將敗退的蜀兵分割開來逐一殲滅。關興身為大將,自然受到敵人的特別注意,一日之中,一退再退,好幾次險些喪命於越吉元帥的鐵鎚之下。
  馬岱與張苞原已回到本軍陣地,天黑之後見關興仍未歸來,不禁絕望地嘆道:“難道他戰死在亂軍之中了?”
  直至半夜,才見關興衣衫襤褸、滿身血污地獨自一人回到營中來。說起戰場上羌軍勢不可當的進攻,他似乎感慨萬千:“我以前從未遇到過今天這樣可怕的場面。”
  原來他在撤退途中,被羌軍越吉元帥的部下包圍在一條山澗邊。就在命懸一線的危急時刻,忽然看到父親關羽的身影顯現於空中,他頓時如同獲得了百人助力,終於殺開一條血路,拼死衝出重圍,得以逃回營中來。此時他再也說不出平日的豪言壯語,只能老實承認自己當日的慘敗。
  馬岱從旁勸慰道:“打敗仗的並非足下一人,我們兩隊人馬也是大敗而歸。兵員已經折損逾半,此次的責任應由我等三人共同承擔。”
  張苞在旁一言不發,只是頻頻落淚,對於明日之戰如何扭轉頹勢,既無對策,亦無信心。
  馬岱見狀,提議道:“既然明知無法取勝,就不應再逞蠻勇與敵人對戰。不如由我來集結殘兵,退到險要隘口去抵擋敵軍,你們二人可火速趕回祁山去見諸葛丞相,請丞相定奪迎敵大計。我一定在此堅守一兩個月,等待你們回來。”
  關興與張苞也認為除此以外別無他法,立刻日夜兼程向祁山趕去。
  與魏軍在祁山的初戰大獲全勝,蜀軍上下慶賀方畢,誰知向西部派出的兵馬,不久竟傳來了戰敗的消息。孔明聞言,眉頭緊鎖,眼中隱隱有一絲不安與焦躁。
  如此關鍵時刻,統帥的任何一個判斷,都將會決定未來戰場大勢的走向。孔明當時一言不發,思考了一整夜之後,才向眾將宣布自己將親自前往西平關,同時命令:“目前在祁山戰線上,曹真處於守勢,我軍掌有戰場的主動權。如果曹真不受到攻擊,斷然不敢輕舉妄動。你們只許堅守陣地,不可以各種方式刺激魏軍。”
  他帶上姜維、張翼二將及三萬人馬,與關興、張苞一起,緊急趕往西平關增援。
  一到西平關,馬岱自然出營迎接,孔明立刻讓他帶自己登上一處高地,觀察羌軍陣容。他早已風聞羌軍的鐵葉車隊所向無敵,如今見到眼前連成戰陣的一排排鐵葉戰車,竟然哈哈笑著問身旁的薑維:“這充其量只是些會用力氣的機器,如果連這樣的敵人都打不勝,還如何繼續征戰?姜維,你有何感想?”
  姜維接口答道:“羌軍有勇無謀,雖有鐵葉車參戰助陣,卻少智短視,全憑蠻勇。只要按丞相的計謀調度,以我們蜀軍的力量,打不贏羌軍反倒讓人感到不可思議。”
  孔明微笑著點點頭,知道姜維明白了自己心中的主意。他走下山來進入營地,召集眾將說道:“現在田野上彤云密布,朔風勁吹,天將降雪,正是我用計的好時機。姜維,你率一支人馬逼近敵陣,待看到我搖動紅旗,便立即撤退,其他各將稍後再做安排。”
  姜維為了誘敵追擊,率軍抵近羌軍陣地。越吉元帥的中軍一見蜀軍來到陣前,即刻出動鐵葉戰車隊,猛牛般壓上前來,想要將前來的蜀軍一舉全殲。
  姜維見鐵葉戰車出動,領著部下回頭便走,走不多遠又停下來向羌軍搦戰,然後繼續撤退。
  前番打了勝仗的西羌國大軍,此次更想全殲蜀軍,跟在姜維後面緊追不捨,終於衝到了孔明的主陣地前面。
  這一日開戰不久,天上下起了鵝毛大雪,凜冽的北風越刮越大,漸漸變成了這一帶特有的暴風雪。姜維手下的士兵就像紛飛的雪花一般,爭先恐後地擁進陣門,無人再對羌軍進行抵抗。
  猛牛般的鐵葉戰車毫不費力便突破陣門,十輛、二十輛、三十輛……車隊魚貫而入,緊跟其後的兩千騎兵與三四千步兵,也隨之吶喊著向蜀軍營中衝了進去。
  豈料兵營之中不見一個人影,眼前只有被凍硬的旌旗與暴風雪吹起的雪堆。暴風雪捲著枯葉,發出呼嘯的聲響,那風雪枯葉聲竟然隱約帶來了美妙的樂音,令人匪夷所思。
  “奇怪啊……等一等!停止追擊!”越吉元帥喝止羌軍士兵,仔細側耳傾聽,聽著聽著,不由驚得渾身一震,喃喃自語道,“是琴聲?怎麼會有琴聲?”
  他已聽說孔明率領蜀軍精銳前來增援,知道孔明長於用兵謀略,如今竟有琴聲傳來,這裡面必有蹊蹺。想到這裡,他大聲訓誡部下:“加強前後警戒!不可大意!”
  越吉元帥滿腹疑團,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呆呆地躑躅於風雪之中。
  待在後陣之中的雅丹宰相此時也已來到,他一聽越吉元帥訴說的異常情況,大笑道:“早聽說孔明詭計多端,現在看來不過是蠱惑人心的小兒把戲,根本不值得猶豫懼怕。”說完嚴令將士:“四周曠野上已積雪十尺,我軍已經難以後退。鐵甲車隊必須堅決向蜀軍縱深挺進,佔領整個蜀軍陣地,我軍方能避過這場大雪。如遇到孔明,切不可讓其逃脫!”
  越吉元帥重拾信心,下令鐵甲車隊繼續向前猛進,同時分兵佔領蜀軍的各處陣門,以便殲滅敵軍殘兵。
  羌兵發現蜀陣縱深處有一片稀疏的林木,一輛四輪車剛剛離開林木後的營舍,正慌張地向南門逃去。車旁跟著五六騎扈從,護衛部隊不過百餘人。
  “在那裡!那肯定就是孔明!追上去抓住他!”羌軍將士大聲呼喊,急欲揚鞭催馬,衝上去將孔明擒獲。
  “且慢!怎麼越來越奇怪了?”
  見越吉元帥又制止將士追擊,雅丹宰相嘲笑道:“就算孔明再施奸計,兵力如此懸殊,只要一鼓作氣乘勝追擊,他還能如何脫身?”
  他親自上前,大聲下令:“敵軍總帥就在眼前,豈有眼看著他走掉的道理?立即發起攻擊,絕不可讓孔明逃脫!”
  孔明的四輪車已經出了南門,正向陣地後面的林中逃去。
  “不要放走孔明!”
  羌軍的騎兵、戰車、步兵一起投入追擊,揚起的雪塵頓時瀰漫在空中。
  羌軍剛追出南門,便見姜維帶著一支人馬橫在前面,擋住了追擊孔明的道路。
  “休想擋道!先將你收拾掉!”
  羌軍說著先向姜維衝來,姜維一支人馬奮力抵抗,但兵力過於懸殊,戰不多時便敗下陣來。
  數万羌軍乘勝前進,漸漸追到林中的一條路上。
  “看來尚未走遠。”
  羌兵沿著林中小路拼命追趕,穿過樹林,豁然開朗,只見一片白雪皚皚的田野。
  在樹林所處的小山丘與田野之間,有一片狹長的低窪地。騎兵隊與部分步兵迅速沖下山去,越過了窪地,但笨重的鐵甲戰車行動遲緩,待要越過窪地時,已經擠成一團。就在擁擠的車隊將要到達窪地中間時,突然間轟然一聲巨響,雪沫四散飛濺,等雪沫落定之後,濕地裡的鐵甲戰車已經不見了踪影。
  “啊!掉下去了!”
  “是陷阱!”
  緊隨其後的鐵甲車上的西羌國士兵絕叫起來,他們想使戰車停下,但戰車在傾斜的雪地上反而越行越快。
  羌軍士兵一片喧嘩,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鐵甲戰車滑進陷阱,一輛接著一輛。僅一條道上,便消失了幾十輛戰車,循其他道路追擊的鐵甲戰車,也未逃脫同一厄運。
  這片貌似坡度不大的狹長低窪地,其實是上古時期大地震留下的地表裂縫。孔明早已令人在長達數里的裂面鋪設木板,木板之上又以泥土與乾柴遮蔽,適逢今晨天降大雪,不僅無人看得出地表裂縫,騎兵與步兵經過時也不會掉落下去。羌軍視為主力的鐵甲戰車隊本來笨重無比,一擁而上,自然陷於其中,轉瞬之間,車隊竟然損失大半。
  蜀軍早已埋伏在田野盡頭、樹林深處、營寨東西兩側,發現敵人中計之後,鼓號齊鳴,殺聲震天,伏兵一齊奮勇衝上前來。
  馬岱部下一舉擒獲雅丹宰相,關興也在對戰之中將元帥越吉一刀斬於馬下,報了初戰兵敗之仇,姜維、張翼、張苞也各自殺得酣暢淋漓。
  羌軍本來驕矜自大,全憑鐵甲車隊的機動戰力,如今失去依靠,立刻變得毫無招架之功,只能聽任蜀軍宰割。僥倖未死的,全都放棄抵抗,向蜀軍投降。
  而孔明卻為被俘的雅丹宰相解開繩索,對其懇切說明順逆之道:“蜀國皇帝乃大漢正統,我奉敕命只是討伐魏逆,對西羌國絕未存絲毫覬覦之念。請速速回去轉告羌王,你們受了魏逆的欺騙。”
  所有俘虜也被蜀軍釋放,跟著雅丹宰相一起返回西羌國。
  打敗羌軍之後,孔明立即指揮全軍回師祁山,途中寫就奏表,令使者送往成都,向後主報捷。
  曹真此時領著魏國大軍仍然守在渭水陣中,他對形勢變化的反應遲鈍,使魏軍錯失了大好良機,鑄成了無可挽回的大錯。當他得知孔明不在祁山,開始調兵進攻時,孔明已經解除西線威脅,踏上了返回祁山的歸程。
  由於祁山守軍嚴格遵從孔明的防守策略,曹真反而連打了幾次敗仗。不久以後,又被從西線凱旋的蜀軍左右包圍,多方遭到攻擊,最後只能將全軍從渭水撤走。
  此次受命出征,曹真一開始就缺乏自信,心中悶悶不樂,戰敗之後,又無後續良策,只能不斷向洛陽派出快馬,請求朝廷給予援助與指令。
  五十四仲達復出
  曹真派出的快馬,接二連三趕到洛陽城中,帶來的都是戰敗的消息。
  魏帝曹叡大驚失色,急忙召集群臣,憂心忡忡地詢問此時何人能解燃眉之急。
  華歆奏道:“須是陛下御駕親征渭水,方能鼓舞三軍士氣,若只更換幾名大將,反而會長敵人威風。”
  太傅鍾繇聽罷大為反對:“古語道:\'知彼知己,百戰百勝。\'曹真本來便非諸葛亮對手。如今即便陛下御駕親征,亦難期待可補曹真之短,況且萬一再次戰敗,勢必危及國運。值此非常時刻,不如啟用一位隱居高人,賜其印綬,令其製服孔明。除此之外,別無他策。”
  鍾繇本為魏國元老重臣,魏帝曹叡聽他說有閒居高士,立即請他無須顧忌,說出高士姓甚名誰。
  “那高士非他人也,乃司馬懿。前次他被敵人反間計所累,蜀國將謠言散佈於市井,致使其遭到放逐,此事實為可惜。聽說司馬懿現正閒居於故鄉宛城,如今理應召其前來,國家切不可埋沒如此一位英才。”
  鍾繇說得魏帝面露悔意,魏帝其實早知自己錯怪司馬懿,現在被鍾繇一語道破,面色更為凝重。
  “此為朕所犯之最大過錯。他現在含冤深隱鄉間,會否即刻領命出征?”
  “司馬懿本為憂國之士,如果陛下派敕使前去,他必會奉詔出征。”
  魏帝於是立刻派出敕使,攜平西都督的印綬去向司馬懿傳詔:“朕知你為憂國之士,若能集結南陽諸道兵馬,克日趕赴長安,朕亦將御駕親征,待長安會合之後,與你共破孔明。”
  就在這幾天,身在祁山的孔明認為:“機運已到,現在只待奪取長安,然後長驅直入洛陽。”他不想錯失連戰連勝的勢頭,準備一舉攻入魏國的核心地區。
  就在此時,忽聞報鎮守白帝城的李嚴遣子李豐趕來求見。孔明一聽大驚:“一定不是等閒小事,難道東吳又發兵前來犯境?”
  白帝城地處要衝,孔明難免不如此思量。他立即將李豐喚入帳內,誰知李豐一見孔明,卻高高興興地說道:“我今天是代家父前來報喜的。”
  “噢?是何喜事?”
  “丞相可曾記得,當年關羽將軍兵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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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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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州,禍首就是孟達,此人後來叛變投奔了魏國。”
  “如何會忘記?此人又有何事?”
  “待小人仔細道來……”
  據李豐所述,孟達初降魏時,頗得曹丕寵信。但曹丕病逝,新帝曹叡即位以後,孟達便被冷落,最近更不時被人輕蔑,因他原為蜀臣,頻頻遭人猜忌,以致怏怏不樂。孟達舊部中多有思念蜀鄉之人,今日聽到祁山渭水戰況,更對當初叛蜀降魏之事深為後悔。
  孟達已將此種心情詳細寫於書信中,特意拜託李豐的父親——亦即白帝城守將李嚴,居間為其求情,向孔明轉達回歸蜀國的心意。
  李豐詳述孟達請求歸降的經過之後,接著說道:“家父收到書信之後,已與孟達會過一面。孟達對父親說:當年魏國五路進攻蜀中之時,他早有歸降之意,此事想必丞相也已知曉。此次希望務必為其從中斡旋,若能接受其歸降,待丞相進攻長安時,他會舉金城、新城(今安徽合肥)、上庸(今湖北竹山縣西南)三處軍馬,於彼處舉事,徑取洛陽,如此不日便可使魏國土崩瓦解。”
  孔明聽李豐說完,大喜過望,拍手叫好:“這真是近來最大的喜事!多謝你來轉告我。現在孟達既已回心轉意,願意幫助蜀國,那我軍只需從外線進攻,待他從內部起事打進洛陽,兩面夾攻之下,天下局勢即刻便會改觀。”
  孔明重賞李豐以後,高興地設宴與幕僚把酒共慶。正在歡飲之時,有快馬來報:“探得魏主曹叡遣敕使飛馳宛城,封閒居鄉間的司馬懿為平西都督,力促其重新領兵征戰。”
  孔明聽了快馬禀報,不由得愕然說道:“什麼?派司馬懿來?”說完無力地垂下頭來,臉上瞬時失去了酒後的喜色。
  身旁的參軍馬謖詫異地問道:“丞相,您為何如此吃驚?區區司馬懿何須如此在意?”
  “不,此事並不簡單。”
  孔明心事重重地搖了搖頭,告誡馬謖說道:“據我看來,魏國稱得上高士的,只有司馬懿一人。我自感難以應付的,也僅此一人。剛才我們還在慶幸孟達能做內應,現在我擔心他或許會死在司馬懿手裡,為何偏偏此時魏國多了個難對付的司馬懿!”
  “那麼,是否應立即派人去見孟達,提醒他注意此事?”
  “當然必須即刻提醒他,立即準備快馬,挑選信使!”
  孔明說著離開筵席,寫就給孟達的信,信使連夜出發,急忙趕往孟達所在的新城。
  孟達得知孔明信使送來書簡,禁不住滿面喜色,知道李嚴已將自己請求歸降之事轉達給孔明。打開來信一看,見孔明雖然允諾歸降之事,其後的文字卻頗為令人不悅:信上告知司馬懿奉魏帝之命,已從宛城起兵。孔明不僅稱司馬懿謀略過人,還對孟達可能遇到的各種情況,事無鉅細,一一詳細寫明了應對策略。
  孟達看完信,不屑一顧地訕笑道:“人說諸葛亮生性多疑,果不其然。”
  他隨手收起孔明書簡,寫了一封回信,當場讓信使帶了回去。
  孔明終於盼來了孟達的回信,急忙打開一看,隨後立刻將其捏成一團,慨嘆道:“唉,此人真是鼠目寸光!”
  他恨恨地罵道:“孟達如此盲目樂觀,對我的提醒毫不在意,定會死於司馬懿之手無疑!完了,鞭長莫及啊。”
  “丞相為何嗟嘆?”
  “馬謖,你且看此信。孟達信上說,就算司馬懿要來攻打新城,也須先去洛陽就任,最快也要等到一個多月之後才會領兵前來。這段時間自己會整固防備,不必擔心司馬懿來進攻。他自視甚高,滿口豪語,根本不將司馬懿放在眼裡。此事休矣!”
  “難道已經無可挽回?”
  “有道是\'攻其不備,出其不意\',司馬懿豈能不懂這種兵法?他恐怕會從宛城徑直奔襲新城攻打孟達,然後再去洛陽赴任。那樣所需的時間,比我再派人去警告孟達要少得多,如今已經為時已晚……”
  孔明儘管長吁短嘆大勢已去,卻仍難死心,他立刻寫了一封警告信,再次命令信使儘速趕到新城去,“日夜兼程,不得有秒忽懈怠!”
  且說司馬懿被解職後,回到宛城鄉間,無官一身輕,帶著長子司馬師、次子司馬昭,過起了悠閒自得的田園生活。他這兩個兒子均熟讀兵書,足智多謀,膽識過人,司馬懿心中也極為看好這兄弟二人的未來。
  這一天,司馬師、司馬昭二人來到父親書房,見司馬懿臉色不佳,次子司馬昭問道:“父親,何事令您悶悶不樂?”
  “嗯?我心中並無甚不悅。”
  司馬懿說著抬起粗大的手,捋了捋稀疏的長髯。
  長子司馬師望著父親陰鬱的臉,說道:“孩儿知道父親心中有氣,不得而出。”
  “休得胡言!你們懂什麼?”
  “孩兒何曾胡說?想必是嗟嘆天子為何還不來召父親復職。”
  “胡說什麼!”
  次子司馬昭胸有成竹地大聲說道:“這等事何須多慮?父親早晚必會復職,或許天子近日便會召父親前去。”
  司馬懿聽了,不禁奇怪地端詳著他,“噢?難道我司馬家裡也出了未卜先知的麒麟兒?”
  未過幾天,朝廷的敕使果然前來叩門。
  司馬懿自然拜受了敕令,召集族人、家臣,並立即將檄文發送到宛城各道。
  宛城一帶仰慕其名聲之人眾多,不日便集聚了眾多兵馬。但司馬懿未等兵員足額便急急出發,一路上又不斷有應徵來遲的士兵趕來從軍,使他所率人馬越走越多。
  司馬懿如此急不可待,實為事出有因。原來他雖然一直賦閒在家,卻對魏蜀戰況瞭如指掌,特別是最近有人向他密報,新城守將孟達有謀反的跡象。
  向司馬懿告密的,是金城太守申儀的一名家臣。他說孟達已向金城、上庸兩處太守言明反叛之意,並開始策劃進攻洛陽的行動。
  司馬懿視此為重大事宜,他深知一旦孟達謀反計劃得逞,魏國無論多麼強大,也難逃從內部土崩瓦解的命運。
  前幾天他心中煩躁,其實也正是在為此事萬分焦慮。次子察言觀色,從他罷官以來未曾有過的陰鬱臉色,竟然察知個中原因,並判斷出隨之而來的必然機運,其才智真可謂不在自己之下。
  司馬懿額手稱慶:“預先得知孟達謀反陰謀,真乃大魏之國運,天子之洪福,實在可喜可賀。若今天不率軍前往征討,洛陽、長安必會毀於一旦。”
  他稱自己所帶的這支隊伍為吉慶之師,不往洛陽,徑直向著新城疾馳而去。
  他兩個兒子擔心地問道:“父親,您尚未去洛陽拜過天子,手中並無領軍印綬,也可先行發兵討伐?”
  司馬懿答道:“當然無妨。軍情緊急,時不我待。”他率領將士馬不停蹄地前去討伐孟達,果然與孔明擔憂的分毫不差。
  五十五春回洛陽
  司馬懿此次行軍要求將士兩天行程必須一天走完,行動極為迅急。
  他事先令參軍梁畿帶領許多細作,星夜潛去新城散佈消息:“司馬懿率大軍去洛陽拜領敕封之後,將去討伐孔明。若有人想建功立業,快去司馬懿的大軍應徵!”
  這當然是為了麻痺新城守將孟達的謠言,司馬懿的大軍在放出消息之後,一直在向新城急進。
  行軍途中正巧遇到自封地前往長安的右將軍徐晃,徐晃見到司馬懿,奇怪地問道:“天子親往長安,督促曹真攻打孔明,但我沿途到處聽到消息,說司馬都督率軍要去洛陽。既然天子不在洛陽,不知都督為何偏偏要去?”
  司馬懿湊近徐晃耳邊說明原由:“那隻是故意放出的消息。我軍急進的目標不是洛陽,而是叛賊孟達所在的新城。”
  “太好了!”
  徐晃一拍大腿,說道:“既然是去征討叛賊,老夫便與都督同去,順便助你一臂之力。”
  司馬懿真是求之不得,立即委任徐晃為先鋒。
  卻說參軍梁畿帶領細作潛入新城以後,偷抄來孔明寫給孟達的書簡。司馬懿一看此信,不覺大驚:“危險!危險!如果孟達聽從孔明的警告,我等此行豈不徒然變為泡影!真是智者能觀千里之先,我的玄機早已被孔明洞察。現在若不儘速趕去,孟達難免會有防備。”
  他催促兩個兒子司馬師與司馬昭,加快行軍速度,日夜兼程,向新城急進。
  司馬懿的大軍逐日逼近,新城的孟達卻對此毫不知曉。他已向金城太守申儀、上庸太守申耽言明歸降之事,三人商定不日便與孔明會合。
  孟達對三人的結盟深信不疑,他做夢也未想到,申儀與申耽已私下串通,要在魏軍兵臨城下時充當內應,使孟達的陰謀化為泡影。
  孟達從新城派出的細作,將各地聽來的消息一一禀報:“司馬懿未去洛陽,已改道前往長安。”
  更為詳細的情報接著報進城來:“司馬懿初時要去洛陽,因途中遇到徐晃人馬,方知魏帝已不在京城,故於次日改道向長安進軍。”
  孟達每次聽到報告,都極為高興,“一切都不出我之所料,如今只待克日攻進洛陽。”
  他又頻頻派出快馬,將情報送與金城太守申儀和上庸太守申耽,同時具體商議何月何日一舉起事。
  豈料尚未到起事之日,一天清早,天色破曉,城下傳來的響亮金鼓聲將孟達從睡夢中驚醒。他大吃一驚,不知城外出了何事,匆忙披掛盔甲,登上城頭箭樓一看,只見曉風中的護城壕邊,魏國右將軍徐晃的旌旗正在迎風飄展。
  “怎麼?魏軍來了?”孟達拉起弓,瞄準站在旗下的大將嗖的一箭射去。
  這天徐晃運氣著實不佳,尚未發起攻擊,便被射中前額,從馬上滾落在地。
  徐晃的人馬方才上陣,統兵大將便被射於馬下,急襲而來的銳氣一掃而光,前鋒士兵頓時躊躇不前。
  孟達從城頭箭樓上看到徐晃落馬,總算恢復了些許勇氣,立刻派人急去金城送信,並對部下說道:“看來大事已經敗露,好在敵軍人數不多,大將徐晃又被我一箭射中,攻城士兵不敢上前。我等不須抵擋多時,金城、上庸便會派來援軍。且打開城門,跟我衝出城去,將那些膽小鬼殺個片甲不留!”
  新城士兵從各個城門衝出城去追趕魏軍,孟達策馬上前,一邊追擊砍殺,一邊口中大喊痛快。
  哪知越追敵兵越多,濛濛戰塵之中,隱約覺得敵軍戰陣深不可測。孟達心中感到奇怪,舉首一望,豁然看到千軍萬馬之中,簇擁著一面繡金錦旗,上書三個黑色大字:“司馬懿”。
  “糟糕!來的不止徐晃一支人馬。”
  孟達調轉馬頭時,手下兵馬已經亂不成軍。他慌忙跑回城下,高聲大叫開門。城門應聲打開,衝出來的卻是申儀、申耽兩支人馬。
  “反賊!你死期已到!”
  “爽快點!來受死吧!”
  孟達未曾想到,猛然衝到眼前的兩員大將,正是和自己約定一同謀反之人。他吃驚地大叫:“不要弄錯了人!”
  申儀、申耽二將聽了哈哈大笑,同聲嘲罵道:“你自己昏了頭,竟然還會回到這裡來。睜開眼看看!那城頭上飄揚的到底是蜀旗還是魏旗?且送你去見閻王吧!”
  孟達抬頭向城頭上望去,只見自己的部將李輔、鄧賢,正指揮弓弩手將箭雨向自己射來。
  他狼狽地奪路而逃,跑不多遠,被申耽追上,挨了背後一刀。孟達大叫一聲,墜落馬下,化為鬼魂奔九泉路去了。
  司馬懿一天便獲得全勝,收服完降兵,整頓好隊伍,隨即威風凜凜進入了新城。
  他令人將孟達首級送往洛陽,委派李輔與鄧賢鎮守新城,帶著申儀、申耽兩支人馬,又繼續向長安趕去。
  魏國公佈新城捷報與孟達罪狀,並將其首級懸於洛陽街頭示眾,原本擔憂蜀軍攻來的百姓頓時一片歡騰:“司馬懿復出了!”
  “司馬懿又來領兵了!”
  彷彿春天又回到了洛陽城。
  行幸長安的魏帝曹叡正在等待司馬懿前來。司馬懿一進行宮,立即被召到玉座旁,魏帝懇切地說道:“司馬懿,前次將你罷官貶回故里,都是朕一時失察,中了敵人奸計,至今朕還後悔不已。你不計前嫌,勇赴國難,途中誅殺了叛逆孟達。若不是你處事果斷,魏國兩京恐已淪陷,朕對此甚為欣慰。”
  受到魏帝如此嘉許,司馬懿伏地感泣奏道:“未奉敕命便在途中擅開戰端,僭越之重罪,令臣惶恐不安。承蒙陛下如此優渥相待,罪臣無地自容。”
  魏帝說道:“不!不!你決策果斷,攻擊迅猛,用兵勝過古代的孫武、吳起。\'兵貴神速\',今後若遇事態緊急,你不必先奏聞,可先便宜行事。”
  魏帝授予他史無前例的特權,並賜其金鉞斧一對。
  五十六高樓彈琴
  魏國大軍整頓完畢。
  辛毗,字佐治,潁川陽翟人,其大才素享盛名,現為魏帝曹叡軍師,隨侍於帝座之側。孫禮,字德達,現為大將軍,曹叡已令其領五万精兵,前往曹真大軍助陣。司馬懿率二十萬兵馬,從長安向外展開成扇形陣地。魏國大軍,浩浩蕩盪,蔚為壯觀。
  司馬懿所部的先鋒為河間鄚人張郃,字儁乂,這員良將是司馬懿直接上奏,請求魏帝任命的。
  出征之前,司馬懿將張郃召入帳內,推心置腹地對他說道:“與敵作戰,我軍切不可只逞蠻勇。依仲達所見,孔明確乃蓋世英雄,當今無人可與其比肩,要破孔明實非易事。”
  隨後又繼續說道:“如果是我率軍來攻魏國,見此地層巒疊嶂,當中夾著十餘條路,或許會取道子午谷長驅直入長安,但孔明恐怕不會採用這一戰術。我觀其以往作戰方式,用兵極為謹慎,無論何種情況,總會先確保自己立於不敗之地之後,方才展開戰鬥。”
  司馬懿說起孔明的戰術,令人覺得他已將孔明用兵之道爛熟於心。張郃聽得入神,心中不禁讚歎,此即所謂英雄識英雄吧。
  “據我看來,孔明或許會出軍斜谷(今山西眉縣西南三十里斜谷關),來取郿城(今山西眉縣),再從那里分兵去攻箕谷。我已發出檄文,要曹真所部盡快增強郿城防禦;另派一支奇兵埋伏於箕谷道口,若他來攻此處,便可將其殲滅。”
  “那麼,都督自己如何行動?”
  “此乃最高機密。”
  司馬懿壓低聲音繼續說道:“秦嶺以西有一高地,名喚街亭。其旁有一城,叫做列柳城,此一山一城堪稱漢中咽喉。孔明欺曹真不識此地重要,量他不會派兵去攻。張郃,你若與我發兵前去奔襲,豈不快哉!”
  “啊,都督真是神機妙算。若能攻占街亭,便猶如一把尖刀插入了敵人肺腑。”
  “若能佔領那裡,斷了蜀軍運糧之道,孔明便只能退回漢中。”
  “斷了食糧,隴西各郡豈能不潰敗?都督如此好計,何人能想得到?”
  “不,切不可有了好計便自鳴得意,須知對手是諸葛孔明。他與孟達之流大不相同,切切不可輕敵。”
  “都督所言甚是。”
  “若要前進一里,必先探知十里之外敵情,若要前進十里,更須查明敵人有無伏兵。你要切記,膽大心細,方能克敵制勝。”
  “在下明白。”
  “那你就去準備吧。”
  司馬懿讓張郃返回前陣,又令文書起草檄文,將作戰方針通告曹真中軍,再三嚴加告誡:“切勿擅動,以免中孔明圈套。”
  祁山(甘肅省禮縣附近)的山岳曠野位於魏蜀兩軍之間,司馬懿正想在此與蜀軍進行首次會戰。
  這裡也是孔明選擇的理想戰場,會戰之前,他早已命蜀軍各部佔領了有利地形。
  新城陷落的消息傳來,使孔明心頭蒙上了一片陰影,但他得到消息後卻對左右說道:“孟達之死並不足惜,我現在擔心的是街亭方向。司馬懿大軍來得如此之快,他必已看準此處,即刻便會揮師進攻。街亭乃是我軍咽喉要地,已容不得耽擱時日,必須儘早派人前去把守。”
  該派何人前去?孔明環視著身旁眾將,似在物色可靠人選。
  參軍馬謖從旁跨前一步,抬頭望著孔明懇求道:“丞相,請派我去。”
  “你?”
  孔明上下打量了一番馬謖,似乎原本從未將其納入過考慮的人選。
  馬謖的求戰熱望極為熾烈,他說深知司馬懿與張郃為稀世名將,但稱自己也研習兵法多年,如今早已過弱冠之年,至今尚未有任何建樹,實在慚愧之至。
  他倚仗每日跟在孔明身旁,與其關係親密,故而不停地反复懇求:“在下想來,倘若小小街亭也守不住,將來有何顏面置身軍伍之中?請務必派我前去。”
  馬謖尊崇孔明如父如師,孔明對他也像慈父一般,多年以來,一直關注著他的成長。
  馬謖為馬良的幼弟。馬良與孔明原為刎頸之交,又是為國捐軀,故孔明悉心撫養其遺族,更鍾愛馬謖的才氣。
  劉玄德在世時曾對孔明說過:“此子雖才氣過人,但不可重用。”
  但孔明對馬謖才氣的賞識,似乎使他忘卻了劉玄德的告誡。馬謖成年以後確實才華橫溢,軍機兵略無所不通,眾人公認其為孔明門下第一才子,孔明心中也期待他能有所成就。
  如今聽到馬謖百般懇求,孔明作為丞相,知道他尚顯稚嫩,去守街亭責任過重,但也覺得讓這一有志青年去與強敵苦戰,或許能使其得到歷練,有助於其將來擔當重任。孔明雖在心中對這兩種想法進行權衡,但已無暇細想是否應對馬謖如此偏愛,他脫口問道:“你真的願去?”
  馬謖一聽喜形於色,立刻斬釘截鐵地發誓:“當然願去。若有差池,乞斬全家,絕不反悔。”
  “你須知軍中無戲言。”孔明鄭重地提醒他,並再三告誡,“司馬懿與其副將張郃均非等閒之輩,切不可大意誤事。”
  接著又吩咐牙門將軍王平道:“我素知你平生處事謹慎小心,非輕浮妄動之人,故特命你為馬謖副將,你們且小心謹守街亭要地。”
  孔明展開街亭一帶的地圖,對這一咽喉要道的地形與布陣詳加說明,再次向二人重申,切不可擅自行動去攻長安,只有堅決扼守這一戰略要地,不讓敵人由此前進一步,方可保證大軍攻取長安。
  “遵命!我等一定死守街亭。”
  馬謖與副將王平率領兩萬餘人馬,急速馳向街亭。
  孔明送走馬謖、王平,過了一日,又召高翔前來,交與他一萬騎兵,命令道:“街亭東北山麓有一座列柳城,你去那里屯兵扎寨,若見到街亭情況危急,即刻引兵前去救助馬謖。”
  孔明仍然無法完全定下心來,他似乎在為自己此次處置軍機大事時,將一些私人感情摻雜進去而感到不安。
  孔明極為重視街亭這處要地,派高翔去列柳城後,仍感到不夠穩妥,於是又派魏延出發作為殿後,同時將趙雲、鄧芝兩支人馬緊急派往箕谷方面,作為街亭的策應。
  他自己率領大軍,以薑維為先鋒,從斜谷徑向郿城攻去。首先佔領郿城,無疑是要為長驅直入奪取長安打開一條道路。
  卻說馬謖到了街亭,勘察完周圍地形之後,大笑道:“丞相頗似小題大做,此地又非險山要隘,只有幾條狹窄的樵夫小道,魏國重兵怎會大舉來攻此地?丞相作戰歷來過於小心多慮,反而令手下不知其究竟是何用意。”
  他吩咐士兵於路旁山上構築陣地,副將王平正色阻止道:“丞相令我等堵住所有山間小道出口,截斷敵人進軍路線。若在山上紮營,一旦被魏軍在山下圍住,如何能完成阻截敵軍的使命?”
  “你真是婦人之見!堂堂大丈夫豈可如此?這座山雖不高,但三面為懸崖絕壁,如果魏軍來攻,正好誘其前來,憑藉天險一舉殲滅。”
  “丞相並未命我等在此大量殲敵。”
  “休得胡言亂語!孫子曰:置之死地而後生。我自幼熟讀兵書,丞相平素諸事尚問計於我。你無須再言,聽我的命令便是。”
  “那你就在山上築陣,請分出五千人馬,我要另擇一山腳布陣,好與你形成掎角之勢。”
  馬謖聽了大為不悅,彷彿王平挫傷了自己的威嚴。他本來便是年輕氣盛,平時又極得孔明厚愛,如今自忖剛剛被選為大將,自然更加咄咄逼人。表面上看來壯志滿懷,其實只是傲慢自負。
  主將與副將還在爭論不休,卻看見附近的百姓已向街亭逃奔。
  “魏軍來了!魏軍來了!”
  軍情緊急,已經容不得二人再爭論不決。馬謖固執己見,命令手下:“到山上去布陣!”
  隨即登上了街亭道旁的山頂。
  王平領著五千人馬,堅持在一處山腳紮營布陣,並將二人陣形繪成詳圖,令快馬速去送與孔明,望他能直接對馬謖下達命令。
  馬謖指揮士兵布好戰陣,望著山下,不僅咬牙切齒地暗罵道:“大膽的王平,竟敢不聽我的指揮。凱旋之後,我定要向丞相禀報,治他僭越與違抗軍令之罪!”
  過了一天,又過了一天。馬謖聽到消息:孔明派出高翔與魏延前來殿後,已從列柳城一帶向街亭背後迂迴,牽制魏軍兵力,策應自己防守街亭。他心中頓時有恃無恐,對自己的戰術更為堅定不移,恨不得將魏國百萬大軍一口吞下:“只要司馬懿敢靠近前來,就居高臨下猛衝下山去,殺他個措手不及!”
  魏軍統帥司馬懿,此時還以為蜀軍尚未在街亭駐有一兵一卒,誰知先出發的司馬昭遇到前鋒張郃,得知街亭已有蜀軍旌旗飄揚。
  情況大出魏軍意外,司馬昭自然不敢擅自做主,他急忙返回中軍,向父親司馬懿報告了敵情。
  “唉,不愧是孔明啊!判斷如此準確,行動何其迅速,我們來晚了。”
  司馬懿折服於孔明遠見之餘,不禁一時茫然失措。
  司馬懿略為調整了中軍陣勢,緊接著向街亭、箕谷、斜谷三個方向綿密地派出細作,“暗中探清蜀軍虛實!”
  一天晚上,他又親自出馬,只帶了十名隨從,化裝來到前線。
  司馬懿藉著月光,悄悄察看了敵陣附近的幾座山頭,然後登上一塊高地瞭望蜀陣。
  “這是何陣勢?”司馬懿看著敵陣,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過了片刻,才回首對左右說道,“太好了!天助我也!蜀軍將兵陣築於絕地,無異於坐以待斃。”
  他一回到中軍帳內,立即召集帳下幕僚問道:“把守街亭的蜀軍大將究竟是何人?”
  聽部下報告說是馬謖後,司馬懿開懷大笑,高興地說道:“常言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孔明也有用錯人的時候!這個蠢材竟然在山上紮營築陣,如今破其豈不是易如反掌?”
  他命令張郃道:“此山以西十里處的山腳下,駐有一支蜀軍,你帶兵前去進攻。我指揮申儀、申耽兩路人馬,去切斷山上的命脈。”
  司馬懿所說的“山上的命脈”,是指軍中不可缺少的日常飲水,因為山上蜀軍每天的用水必須派士兵下山來取。魏將張郃奉了司馬懿之命,第二天一早便領兵圍困王平所部,意在切斷其與山上蜀軍的聯繫,同時截斷其通向水源的道路,以防止司馬懿率申儀、申耽斷絕山上蜀軍取水之路時,王平領兵前來騷擾。
  不久,司馬懿親率大軍,將街亭旁的小山層層包圍,魏軍擂鼓鳴號,吶喊聲震天動地。
  馬謖在山上望著山麓的魏軍,自恃佔有居高臨下有利地勢,豪情萬丈,以為自己穩操勝券。他對士兵下令:“你等只要見我搖動紅旗,便一齊衝下去,將攀爬攻山的魏軍全部消滅!”
  但不知何故,魏軍只是一味擂鼓吶喊,並無人前來攀山進攻。
  “既然魏軍如此膽小,不敢攻山,那我們就殺下山去消滅他們!”
  馬謖建功之心極為迫切,他率領蜀軍從幾條小道猛衝下山,自己也斬獲了兩名魏軍大將的首級。
  蜀軍初戰佔了上風,但不少士兵收兵時疲於攀登山路,反被魏軍的援軍誅殺了許多。
  馬謖回到山上營中,宣稱當天作戰已獲勝利,誰知到了晚上,整個營地便被斷了水源。
  “什麼?取水的路徑被截斷了?”
  他聽到報告吃了一驚,再想奪回,為時已晚。從此以後,每次派兵去取飲水,都得付出巨大的傷亡。日復一日,兵馬在山上口渴得苦不堪言,無水炊飯,糧食只能烤食或生食。將士們眼巴巴地指望天降甘霖,偏偏連日俱是晴天。過不多久,經常有士兵口稱下山去取飲水,誰知趁夜下山以後,全都有去無回。馬謖本以為是中了敵軍埋伏,漸漸終於明白,這些士兵其實都投降了魏軍。
  到了後來,蜀兵成群結隊地下山投降,司馬懿由此自然得知,山上蜀軍已到了萬般無奈的困境。
  “時機已到,行動!”魏軍開始了全面進攻。
  馬謖明白已無別處可逃,只能領兵沿著西南方的一條小路衝下山去。司馬懿故意讓出道路,任由這股逃兵通過,待蜀軍全部下山以後,才收緊包圍圈,著手將其聚殲。為街亭殿後的魏延、高翔緊急從五十里外趕來增援,途中遇到司馬懿埋下的伏兵,雙方正在交手,殺出包圍的王平也來到此地,魏蜀兩軍頓時展開了一場大混戰。終日殺得天昏地暗,戰塵滾滾,難以分出孰勝孰負。
  街亭激戰最終以蜀軍大敗而告終。
  布陣於另一處山腳的王平、殿後的魏延與進駐列柳城的高翔,一齊奮力殺退伏兵,前去援救馬謖,怎奈何馬謖所部十數天困於山上,缺水斷炊,早已疲憊不堪,此時已無招架之力,只是一味潰散敗逃,大都倒在魏軍包圍圈中。
  熾烈的戰斗在田野山地上持續了三天三夜。司馬懿預料魏延會來援救馬謖,便命司馬昭帶一支人馬攻擊魏延側翼,又讓張郃率領眾多精銳,意欲對魏延進行包圍,要取這位蜀中名將的首級,幸得王平與高翔兩支勁旅從旁策應,司馬懿才未能如願。
  一場激戰下來,魏延兵馬受到重創,王平所部也已滿是瘡痍。到了第四天早晨,各將收攏自己殘部,高翔建議:“事到如今,不如先集中到列柳城去,然後再做打算。”
  三人於是各自領著人馬,一齊向列柳城奔去。
  不料途中又遇到前來增援的敵軍,領兵的是曹真的副都督郭淮。
  郭淮原本與大都督曹真都在祁山前線,一起與孔明的主力兵馬對峙。接到攻陷街亭的戰報,不禁心中起了妒忌之意:“大功豈可讓司馬懿一人獨占!”
  他是出於小人之心,方才帶兵來取列柳城。魏延與高翔遇到郭淮兵馬,商議道:“與此新來的精兵交戰,無異於自尋死路。”
  於是急忙改道而行,打算一直跑到陽平關,姑且在那裡堅守。郭淮見蜀軍改道撤走,思忖列柳城已唾手可得,哪知來到列柳城下,只聽城頭一聲炮響,隨之豎起無數旗幟,當頭一面紅色大旗,上面繡著黑色大字——平西都督司馬懿。
  “郭淮,你來此處何干?”
  郭淮聞聲抬頭望去,那人正是司馬懿。只見他稀疏的鬍鬚隨風飄動,正倚在箭樓高欄上哈哈大笑。
  郭淮不禁大吃一驚,心裡暗想,自己到底不是此人對手。走進城裡面見司馬懿時,他感佩得一再敬拜。司馬懿說道:“街亭既已被我所破,孔明只能退兵逃走,你可率領兵馬火速前去追趕。”
  聽完司馬懿的話,郭淮只得唯唯諾諾地領著手下將士,離開了列柳城。司馬懿接著召來麾下的張郃,仔細吩咐道:“敵軍魏延、王平那幾支殘兵,想來已經退守陽平關。你若輕易前去攻打,孔明必會隨後掩殺過來,設法以此扭轉戰局。兵法上有此告誡:歸師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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