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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9-12 17:49:39

第四十九章 又見風魂:大日如來!
皇天道:“如何鬥法?”

毗盧遮那道:“尊者既有開天辟地、真陽麗天的本事,自是樣樣皆能。貧僧與尊者鬥的,便是這個‘定’字。”

皇天問:“何為‘定’?”

毗盧遮那道:“所謂定,自然便是不動。安忍不動如大地,以尊者之能,自然知道這不動之法,亦是大地之法。貧僧欲與尊者比的,便是這大地之法。”

皇天笑道:“好個大地之法。天盤流轉,地盤承載。大地雖是取法於天,但若沒有地,卻又哪來的天?不過以你我之能,就算數萬年不動,想必也誰都死不了,你這法子,終究不過是要把我拖在這裏罷了。”

毗盧遮那道:“莫非尊者怕輸不成?”

“也罷,我就跟你比一比。”皇天道,“不過既有大地之法,又怎能沒有天盤相隨?”

伸手一指,無數星辰聚集在他們頭頂。

皇天道:“星辰開始墜落,便是你我鬥法之時,有問題麽?”

毗盧遮那道:“自然隨尊者之意。”

皇天又問:“輸的人又當如何?”

毗盧遮那道:“唯死而已,尊者覺得呢?”

皇天道:“正合我意。”

隨著一聲呼嘯,星辰開始砸落,兩人相對而立,都再未動彈。

這些星辰挾著滾滾烈焰,不斷砸在他們身上。皇天動也未動,任何隕石一接近他,便自然碎去,消散不見。

而毗盧遮那又稱大日如來,意即智慧光明遍照一切,乃是佛門中智慧波羅蜜第一人,若是其他人,被這無數星辰不斷砸在身上,自是難以做到“不動”,但他修的乃是菩提最上契、宇宙之根本,這些星辰還未接觸到他,便被某種奇妙的力量導向一旁,連他的衣角都接觸不到。

大日如來本就是有備而來。

在皇天身後現出一位全身有若白色琉璃的菩薩,手持鏘戟,怒喝一聲,斬向皇天。

此為賢劫十六尊之一的大精進菩薩,又稱勇猛菩薩,佛門之內,力波羅蜜第一。

大精進菩薩以無窮大力斬向皇天,卻眼前一花,斬了個空。

皇天瞬移到一丈開外。

大日如來念聲真言,道:“尊者輸了!”

皇天微微一笑,隨手一揮,一道光芒閃過,大精進菩薩慘叫一聲,灰飛煙滅。他看著毗盧遮那,道:“我沒有輸。”

大日如來道:“尊者動了。”

皇天道:“我沒有動。”

大日如來道:“尊者可是覺得貧僧與尊者相約鬥法,卻在事先讓他人藏在暗處相助,有違公平,故而輸得不服?但尊者事前若是未能想到此點,那便是尊者自身智慧不夠。”

皇天道:“這倒不是,我早已知道遠處藏有你的同伴。我喚來星辰,你喚來同伴,這也公平得很,算不得違反賭約。剛才那和尚力氣極大,我自忖真要挨他一戟,雖然不至於受傷,卻未必能夠做到不動。”

大日如來道:“所以尊者輸了,尊者移了位置。”

皇天笑道:“你再看看,我真的沒動。”

大日如來心想以這位魔神之能,若真要耍賴,又何必如此執著於口舌之辨?但他分明就是動了,為何又非要說自己沒動?想到這裏,大日如來往周圍看了看,他修的本就是宇宙禪,這一看,立時臉色大變,極是駭然。

皇天道:“現在你應該看清了吧?剛才我確實未動,動的是這天、這地,還有你和剛才那個和尚。”

大日如來歎道:“尊者剛才確實未動。”

他事先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位魔神竟能僅僅憑著意誌,將整個天地挪了位置。就像是一杯水放在桌子上,水杯一動不動,桌子卻被人拖開一尺,於是看上去就像是水杯在桌子上移動了一般。在大精進菩薩一戟斬向皇天的那一刻,皇天竟暗施手段,將整個天地移了一丈,不管是大日如來還是大精進菩薩,自身都在這天地之中,隨著天地一同移動,一時反以為是皇天移了位置。

皇天冷冷地看著大日如來:“我雖然未動,但是你卻動了。你隨天地而動,我可以算你未輸,但你開口說話之時,那便是你自己動了。”

大日如來道:“貧僧確實輸了,貧僧輸得心服口服。”

皇天道:“既然輸了,你為何還不去死?”

大日如來道:“貧僧這便去死。”

身形一漲,整個法身爆成碎片,化作血雨紛落而下。

皇天縱起身形,不再多留,就這樣往前方飛去。

一直來到大荒山山頭,整個大荒境卻空無一人。蒼天之上的其它仙境早已墜光,這大荒境亦是搖搖欲墜,隨時便會落向東海。

皇天隨意地看了看周圍風景,見此處紫雲覆天,青氣縈繞,周圍奇花異草數不勝數,心想如此美景,毀了倒是有些可惜,正想用些手段將它護住,這時,他心念微動,轉過身來。

一個身穿白衣的女孩兒從石後走了出來。

女孩兒看著皇天,空山靈雨般的麵容帶著淡淡的哀傷。

“師父……”她低聲喚著。

皇天不認得這個女孩兒,於是聳了聳肩,不打算理會她。

女孩兒問:“師父,紅線師姐和黑織師姐在哪裏?你把她們怎麽了?”

皇天想到那個紅衣少女,阿蟾好像就是把她叫做“薛紅線”,而黑織應該就是被他弄斷翅膀的那個夜叉族丫頭,於是淡淡道:“她們已經死了。”

女孩兒身子一顫:“我不相信,師父你、你騙人……”

皇天冷笑道:“不過是兩個不知死活的丫頭,死就死了,我又何必騙你?而且我也不是你師父,我可不記得有你這樣一個徒弟。”

女孩兒咬了咬唇,摯出劍來,輕輕地道:“是的,你不是師父……如果你真的是師父的話,那就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來。你、你隻是一個惡人!”

皇天冷冷地道:“既然向我拔劍?你也想死麽?”

女孩兒顫聲道:“如果你真的不記得我的話……那我寧願死在你的手中。”

劍光一閃,刺向皇天。

皇天定在那裏,一動不動。

劍勢一凝,頓在他的胸前。

女孩兒身子不斷顫抖,竟是無論如何也刺不下手。

皇天道:“原來是個蠢丫頭!”

手一抬,立時奪下仙劍,順手一擲。

隨著“鏘”的一聲輕響,仙劍劃出長虹,從女孩兒雙乳之間刺入,將她整個人釘在巨石上。

血,染紅了白衣,一滴又一滴地淌下。

女孩兒伸出手,像是要讓自己離眼前的青年更近一些。

就算是死,她也想死在師父的懷中。

皇天哼了一聲,轉過身子,準備離去。在他身後,傳來女孩兒的悲泣:“師……”

聲音頓住。

掛在劍上的女孩兒已無法再發出任何聲音。

皇天袖子一拂,想要飛出大荒境。

卻又定在那裏。

體內的某個部位傳來尖銳的痛,以至於連他也無法忍受。

出了什麽事?

皇天皺了皺眉,忽地伸手剖開自己的胸膛,將血紅的心髒挖了出來。心髒一跳一跳,就像是被什麽東西刺穿了一般,淌著暗紅色的血水。

皇天想:“人類的身體果然是沒有用,無端端的竟然會自己痛起來。”

將血紅的心髒隨手扔在地上,他身體一漲,變成背生雙翅的黑色怪物。

這樣就不痛了!

黑色魔神騰起雙翅,飛往天際。

在他身後,整個大荒境轟然碎裂,發出一聲巨響,墜往東海……

******

天翻地覆,神州破碎。

無數生靈的屍體隨著海浪浮浮沉沉。

從天空墜落的火球與地底深處洶湧而出的岩漿,連東海的海水都被蒸出炎炎熱汽。

一顆血色的心髒就隨著那無數屍體起落著、飄流著,最後被衝上一個岩漿冷卻後形成的荒島。

血,不斷地從心髒上的傷口流出,怎麽流也流不盡。

就像隨意埋在廢土間的種子開始發芽、生長,血色的心髒也開始長出血肉,最後長著一個俊朗的青年。

青年全身赤裸,胸口的那顆心髒雖然還在溢血,卻已停止了跳動。浪潮一遍又一遍地拍打著他的身體,他卻未能醒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地,一條美麗的飛龍穿雲而下,抓住青年的屍體,急速飛走。

飛龍有著半透明的薄翼,和在陽光下閃著光芒的青色龍麟。

一直來到某個偏遠的所在,青龍將他放在一片早已毀去的樹林間,自己也身子一幻,變成少女模樣。

哥哥……

少女伏在他的身上,吻了上去。

……

*****

人活於世,究竟是為了什麽?

為什麽連要做個什麽樣的夢,都半分不由自己?

風魂做了一個夢,他夢到自己親手殺死了一些人……一些他所關心的人。

紅線、黑織……隱娘……

我死了麽?

如果死後還能詢問自己是生是死,那生死之間,又還有什麽區別?

風魂猛然坐起,視線一陣模糊,身子痛得幾難忍受。

就好像不管是眼睛還是肌肉,都是第一次被自己使用。

終於,他發現自己是在一個山洞內,在洞口處站著一個女子,半昏暗的光線在她的身上遊移著,讓風魂一時難以看清她是誰。

女子向他走近,神情間滿是擔心和憂慮。

風魂聽到她低低地喚了自己一聲:“魂弟……”

內心猛然一震,風魂呆呆地看著這個他原本以為早已死去的女子。他張開口,想要回應女子的呼喚,眼前卻驟然一黑,昏了過去。

他睡了許久,再次醒來時,洞內隻剩了他一人。

他發現自己身上穿著一件不知從何而來的長袍,精神也好了許多。

走到洞口,他再次看到那個身穿彩衣的女子。彩衣女子緩緩轉過身來,微笑地看著他。

仿佛是為了證明自己所看到的並不是幻覺,風魂走過去牽起她的手,用力地握住。她竟是王妙想……那個本該已經死在蒼梧山中的王妙想。

太多的話想說,一時之間,卻反而什麽話也說不出口。

兩個人就這樣手牽著手,仿佛可以一直握到天荒地老。

隻是,風魂終究又想起了自己一直在做的那個夢。他問:“你怎麽會在這裏?還有……你知不知道紅線和黑織、隱娘她們在哪裏?”

王妙想沒有回答,隻是用哀傷的眼睛看著他。

風魂隻覺得胸口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地撞了一下,鬆開王妙想的手,倒退幾步。

原來那些並不是夢,她們真的死了……死在自己的手中?

王妙想卻道:“你不用擔心,她們都還活著。不管是紅線還是黑織,還有隱娘,她們並沒有死。有人救了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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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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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又見風魂:玉皇大帝!
風魂看著王妙想的眼睛,想要知道她是否隻是在安慰自己。但他在王妙想的眸中看到的是真摯的情感,這讓他從內心中開始燃起希望……原來紅線她們真的都還活著。

可她又為什麽顯得這麽悲傷?風魂想著。

他看向頭頂那蒼涼得有些異常的太陽,以及遠遠近近那一副殘敗的景象,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王妙想道:“魔神皇天已經複出,整個天庭都已崩潰。如今隻有西方極樂淨土暫時還能堅守,飛瓊和慧紅她們都去了哪裏。人間界到處都是冥合,估計已沒有活著的生物了,不管是人是妖,是仙是神,基本都已死盡死絕。”

皇天複出?那我又是誰?

風魂頭痛欲裂。

王妙想看著他,道:“有人想要見你,你跟我來。”

她帶著風魂朝遠處飛去。

他們飛得並不太遠,很快便來到另外一座海島上,島上以前或許是綠蔭遍地,現在卻全是寸草不生的土灰。王妙想領著風魂來到一座墳前,在那裏,坐著一個滄桑失落的男子。

竟是失蹤許久的玉皇大帝。

風魂看向新墳,心中一驚,又轉頭看向王妙想。王妙想低聲道:“那是王母娘娘!”

竟然連昊天金母王母娘娘也已經死去?

那輪蒼涼的太陽一直掛在天上,不管是星辰還是月亮都沒有再出現。風魂與玉皇麵對麵地坐著,王妙想在遠處看著他們。

玉皇道:“你現在可是有很多話要問?”

風魂默默地點了點頭。

於是,玉皇將新近發生的一些事都說了出來,從刑天戰死,到無數仙境逐一崩潰,連大荒境也不例外。風魂得知他的蒼天兵將亦是死傷無數,心中難過。這些事他隱隱地有些印象,既像是自己做出來的,又像和自己毫無關係。

他問:“為什麽我會在這裏?”

自己和皇天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

玉皇道:“你與皇天,乃是同一個靈魂的不同世,原本隻能有一個人存在於這片天地之間,有你無他,有他無你。然而,由於種種因果互相作用,你作為人類的身體毀於九幽之內,卻又在無意間找回你前世之中作為魔神的金身。九幽過於陰森可怖,如果隻是作為人類,你現在早已被冥合撕成碎片,於是,你靈魂中作為魔神的一部分為了自保,變得更加強烈,作為人類的一麵則完全被壓製。再加上找回了金身,從九幽出來後,那個叫風魂的人類便已不複存在,活下來的,隻有魔神皇天。”

風魂道:“那現在呢?”

玉皇道:“或許是因為作為‘人’的自我仍有部分存留在皇天體內,使得他在離開九幽後,仍然保留著人類的形貌。而在皇天殺死聶隱娘後,這一部分自我開始蘇醒。可能是因為對這一部分自我感到厭棄,他將其挖了出來,隨手拋棄,於是又有了作為人類的另一個你。但是說到底,這也隻是因為他對人類之身還不夠了解,並沒有意識到他所拋棄的,同樣是他不可缺少的那一部分。你和他不過是一枚銅板的正反兩麵,誰也離不開誰。”

“但我還是不太明白,”風魂問,“既然我自身的身體已經毀在了九幽,既然我隻是皇天的其中一部分自我,那我又怎麽會在這裏?我的身形來自哪裏?我的靈魂又來自哪裏?”

既然他和皇天隻是同一個靈魂的不同世,那他們兩人絕不可能同時存在。

皇天拋棄的,隻不過是他的其中一部分人格,而不是他自己的靈魂。

靈魂隻會有一個。

有皇天,就沒有風魂。

而此時此刻,他卻分明地感受到,他不但擁有自己的靈魂,而且體內還湧動著一股清新而宏大的力量。這股力量與他早期自身所練的青陽之氣不同,也與魔神皇天所擁有的那種黑暗陰冷的力量不同。

玉皇看著他,道:“那是因為……有人將她自己的生命給了你。”

風魂問:“是誰?”

玉皇道:“還是讓妙想等下告訴你吧。”

風魂心中隱隱生出不安。

隻是,雖然對玉皇的回避有些不滿,但他並沒有將自己的情緒顯露出來。此時的他已經看出,雖然玉皇沒有像王母娘娘一樣當場死在皇天矛下,但同樣也已接近油盡燈枯,難以再活多久。

極遠之處傳來一聲震響,玉皇臉色微變,卻又很快回複過來。

風魂問:“出了什麽事?”

玉皇道:“皇天已經進入魔風界,殺了句芒。”

風魂知道像玉皇這種上古魔神,神識都能隨時進入魔風界中查探,就像他也多次跟阿蟾借助神識相會一樣。

隻有魔神才能殺死魔神!

上古十大魔神中,共工和句芒早已死去,女媧娘娘在將她的神力留下之後,也已不知所蹤,祝融、蓐收、玄冥三魔都是死在他的手中,由於他與皇天可以算是同一個人,因此,這三魔的魂魄都已死去,無法再複活。但句芒當時卻是被紅線所殺,自然還有重生的機會,然而皇天卻進入魔風界殺了他。

如果連玉皇也死去,那這十大魔神,就將隻剩下皇天和後土娘娘二人。

看著蒼白的天空,風魂心中生出悲哀。如今,整個地府都已覆滅,九重天和九野天也相繼崩潰,人間界雖還勉強留著,但四海沸騰,神州破碎,基本上已是無人能夠活下來。

風魂問:“皇天到底想要做什麽?將天地破壞成這樣,對他又有什麽好處?”

就算是祝融等五位魔神一同複出,也隻將天界視作戰場,而放過了人間和地府,皆因他們的目標是一統三界,而並非毀去整個天地。

將人間和地府毀滅,對這幾位魔神並無好處。

但是皇天呢?

“對他沒有好處,”玉皇道,“但他根本不在乎。你應該也有接觸過他所擁有的那股力量?那是創世之力,同時也是滅世之力。他的性格中本身就有滅世的一麵,當初我們合十人之力化身盤古,開天辟地,但最先出現在天地之間的卻是皇天一人,皆因沒有他辟出天空,阿蟾效法於天,造出大地,這開天辟地之舉根本無法成事。我等十人中,少了誰都可以,唯獨不能少了他。祝融等人在與仙族戰鬥時亦是小心謹慎,因為如果一不小心毀去這個天地,他們便無法再創一個。但是皇天不在乎,他本就有創世之力,現在又將共工和句龍的力量收歸己有,再加上永遠都會跟他站在一起的阿蟾,就算這個天地完全毀滅,他也可以再建一個。”

風魂道:“那跟隨他的那些妖魔呢?比如蚩尤和女嶠?”

“這些人同樣也不在乎,”玉皇道,“他們本就死過一次,魂魄在九幽深處受了千千萬萬年的折磨,變得憤世嫉俗。而皇天在他人眼中雖是陰毒殘忍,天下蒼生於他眼中隻同於螻蟻,數十萬仙神他可以毫不猶豫地燒成飛灰。但他其實亦有著柔情的一麵,蚩尤等人在他墜入九幽時幫助過他,他自然會讓這些人在改造天地的過程中活下來,但是其他人……他就不需要了。”

看向西方,玉皇歎道:“早在數萬年前,皇天便曾差點將整個仙族全都殺戮貽盡,我自知不是他的對手,這才弄了些手段欺騙阿蟾,讓阿蟾將他殺死。如今他再次複出,或許能夠容忍那些苟活下來的妖魔,卻絕對無法容易仙族和人類。皆因仙族最初是由我造出,人類則是由女媧造出,他對我與女媧痛恨至極,以至於絕對無法容忍被我和女媧視作子女的仙族和人類存活下去。當你還在他的體內時,他依舊擁有作為‘人類’的部分自我,這份殺戮之心多少還被壓製一些,現在他已將這一部分自我拋棄,我想,下一步,他將會殺上極樂淨土,將所有剩下的人全都除去。”

一想到許飛瓊、慧紅、孫靈秀、浴月、袁寶兒等人都在極樂淨士,風魂心中立時一緊。他問:“誰能阻止皇天?”

玉皇沉默。

風魂也知道自己問了跟沒問一樣。王母娘娘與刑天本就已是所有仙神中的最強者,連他們也禁不起皇天的隨手一擊。西方教的阿彌陀佛、藥師如來、釋迦牟尼佛這三位教主,最多也就是跟王母娘娘和刑天相當,根本就無人能夠阻擋得了皇天的滅世之舉。

玉皇卻道:“能夠阻止他的,其實還有一人。”

風魂問:“誰?”

玉皇道:“你。”

風魂怔了一怔:“我?”

“隻有你一人。”玉皇大帝道,“你與皇天原本便是同一個人,皇天能夠做到的,你同樣也能做到。事實上,你與皇天不過是同一個靈魂的不同人格,否則的話,皇天又怎有機會藉由你的靈魂得到重生?你與他作為彼此對立的人格,從一開始就在互相爭奪控製權,雖然以前你都能夠壓製住他,但由於你多次借助他的力量,才使得他逐漸蘇醒過來,並最終反過來將你壓製。就像我前麵說的,你就是他,他就是你,你與他其實並不可分,亦早晚會再起衝突。”

又道:“雖然你與皇天可以算是同一個人,但他回歸成魔神之身,而你隻是一個人類,靈魂雖然相同,他的力量卻遠勝於你。更何況他現在還同時吸收了共工和句龍的能力,更是今非昔比。”

風魂苦笑道:“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就算能夠達到皇天最初的修為,豈不也勝不了現在的他?”

“這倒不是,”玉皇看著他,道,“你的體內,同樣也擁有另一位魔神的靈力,若我再將我的仙氣完全傳輸給你,那至少可以助你抵消掉共工和句龍的力量。這樣的話,能不能打敗皇天,就看你和他彼此之間到底誰更強些。”

“我的體內擁有另一位魔神的靈力?”風魂詫異地看著玉皇,“誰?”

玉皇大帝沒有說話,隻是神情間略帶同情和遺憾。

風魂終究並非蠢人,腦中電光一閃,他整個人有若被雷擊中一般。

他和皇天根本就不應該同時存在,從靈魂上,他隻是皇天將其自身剝落下來的一小片人格,從身體上,他自己的身體早已毀在了九幽。

但他現在卻分分明明還活著。

有人……把自己的生命給了他。

一個擁有來自上古魔神的靈力的人。

踉踉蹌蹌地站起,走了幾步,身子一軟。

王妙想從遠處掠了過來,將他扶住。

緊緊抓住王妙想的手臂,他問:“芷馨在哪裏?”

王妙想黯然地看著他。

胸口一痛,他噴出一口鮮血,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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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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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又見風魂:上元夫人!
當風魂再次醒來時,玉皇已經死去。

在他的身體裏,則多了一種柔和的力量。

這種力量與來自女媧娘娘的上古靈力互相流轉,難以協調,讓風魂有些難受。

“我們走吧,”王妙想說,“去西天。”

他沉默地點了點頭。

現在不是悲傷和痛苦的時候,如果他不能夠做些什麽來阻止皇天,那在極樂淨土上的許飛瓊和慧紅、靈凝、袁寶兒等人也將一一死去。

他無法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

灰白的岩漿覆滿了整個大地,大海蒸出的熱氣聚積成滾滾的怪雲,挾著蒼白的閃電紛湧而來,又紛湧而去。各種魚類的屍體隨著海浪翻滾,又被不斷暴裂的島嶼和溶漿衝上天空。

風魂緊緊地握著拳頭。

王妙想低聲道:“如果你就這樣找上皇天,那你一定會再死一次的,到那時,連芷馨為你所做的犧牲也將白費。雖然你現在已經擁有了女媧娘娘和燧人這兩位魔神的仙靈之氣,但你自身能力不夠,亦不知道該如何將他們的仙靈之氣發揮出來,此時的你根本就不是皇天的對手。”

風魂沉默。

王妙想又道:“玉皇陛下讓我告訴你,在對付皇天時,你絕不可再使用原本屬於‘皇天’這一人格的幽玄象限之氣,否則的話,就算殺了他,你也隻會讓你自己再次變成魔神皇天。你必須要找出屬於你自己的力量……作為‘風魂’的力量。”

作為“風魂”的力量?

風魂頭痛欲裂。

他知道玉皇說的是事實,以往每次借用那股黑色玄氣時,他都能夠察覺到靈魂深處傳來的懌動。而在殺死玄冥的那次,如果不是隱娘及時幫助了他,他很可能早就失去自我,變成了魔神皇天。

以皇天的力量殺死皇天,隻會讓他自己再次變成皇天!

到那時,將再也沒有人能夠幫上他。

極樂世界乃是阿彌陀佛還是甘露王時,以無上佛法從素外界劃出一角建立而成,如今天、地、人三界已逐一崩潰,妖靈界名義上雖自成一界,其實不過是從人間界劃分而出,亦早已不保。

極樂世界雖在天地之間,卻是五行之外,暫時還能夠不受三界崩潰的影響。

來到極樂世界,風魂見四處寶塔林立,荷香四溢,朵朵蓮花綻出光華,確實是難得的奇景。可惜的是,誰也不知道這美景還能維持多久。

雖然王妙想告訴他紅線和黑織、隱娘都還活著,但他畢竟還有些不放心,想要先去看看她們。王妙想卻帶著他往八德池的方向飛去,道:“時間不多了,我還是先帶你去見見三位教主。”

於是,在八德池內,風魂見到了西方教的這三位佛祖。即:婆娑世界教主釋迦牟尼佛、極樂世界教主阿彌陀佛、東方淨琉璃世界教主藥師如來。

淨琉璃世界同樣也是天界的一角,隻是像高天原一樣沒有算在“九野天”中,此時自是也隨著各天一起崩潰。婆娑世界並沒有特定的位置,指的隻是“塵世”。正因為釋迦牟尼佛乃是佛門在塵世的至尊,因此在塵世中,信徒自然也是最多。“如來”一詞原本隻是佛祖的稱謂,三位教主皆是如來,大日如來、金剛界五佛等也同樣都是如來,但到了後世,塵世之人提及“如來”二字,往往是專指釋迦牟尼佛一人。

王妙想將玉皇大帝臨終前所說之事告訴三位教主,三位教主俱是神通廣大之人,早已覺知玉皇和王母兩位仙界至尊已經赴難,一同長歎一聲,又向風魂合禮道:“玉皇大天尊既然做了安排,阻止皇天滅世之舉,便請天尊多加擔待了。”

風魂苦笑,心想你們指望我,我又指望誰去?

他實在不覺得自己能對付得了皇天。

有些茫然地看向遠處,風魂道:“隻可惜三界蒼生基本已死盡死絕,照這樣下去,就算阻止了皇天,這天、地、人三界也將難以保全。”

三位教主對望一眼,道:“天尊請隨我們去一個地方。”

說完,便一同往遠處飛去。

風魂不知他們要將自己帶到哪裏,又見王妙想像是已經了然,隻好跟著他們。

他發現這三位教主竟是將他帶到了極樂世界的邊緣,那裏是一處茫茫然的所在。

阿彌陀佛念聲真言,前方飛來一條七彩虹橋。

三位教主帶著他和王妙想飛上虹橋,雲開霧散,就像是整個天地撕開了一道神秘的洞口,而他們則來到了天地之外。

虹橋的另一端是一個空中浮島,由洞冥草編成的九宮圖飄在島的上空,散出皎皎銀光,許多地方都種植著五彩繽紛的文玉樹,發出的點點彩光遠比星光還要神秘迷人。

在瓊花瑞草間立著一位婦人,端莊穩重,天姿掩藹。婦人與三位教主互相見禮,又朝風魂施禮道:“這位想必便是風魂風公子?”

風魂見這婦人周身仙氣,分明便是一位早已證得玄感的女仙,心中暗自詫異,能夠證得大道的女仙便已不算太多,而突破大道,直達玄感的,更是隻有王母娘娘等極少數的幾個。如今王母娘娘和紫光夫人都已死去,這位卻又是誰?

王妙想見風魂神情疑惑,於是說道:“魂弟,此處便是上元天,這位娘娘,便是上元夫人。”

風魂心中一震。

竟是與王母娘娘鬧翻後,以分天四劍將整個上元天移出三界的上元夫人?

他看向周圍,見島外盡是虛無縹緲的五彩之氣,不由問道:“那這裏是……”

上元夫人道:“此處便是素外界。”

阿彌陀佛道:“天地六界,真正存在的其實隻有天、地、人三界。妖靈界本就是人間界的一角,魔風界不過是混沌未分之處,維持著天地初開前的形樣。而這素外界,最初原是玉皇大天尊打算建來讓仙族居住的另一片天地,當時與他一同開創這素外界的,還有女媧娘娘和後土娘娘。隻可惜素外界還未建成,便先惹怒了魔神皇天,及至後來,後土娘娘雖然中了大天尊之計,殺了皇天,卻也與大天尊反目為仇。女媧娘娘采石補天,將其自身靈力注入五彩石後,便不知所蹤,以大天尊一人之力無法將這素外界建完,因此此處也就一直維係著這將成未成的形貌。”

藥師如來道:“大天尊一直未曾放棄重建素外界的想法,其實我西方教之所以能夠建出極樂世界,亦是得了大天尊的助力。極樂世界原本便是大天尊與我們一同所做的實驗,用以論證在素外界重建天地的可行性。五魔複出之時,大天尊知道天、地、人三界已難堪重負,崩潰乃是遲早之事,故讓我三人合力打通極樂世界與素外界本已隔絕的通道。隻可惜,到現在素外界也還未完成,而魔神皇天又再次複出。”

風魂隱隱猜到他們將自己帶到這裏來的原因,問:“既然如此,我又能夠做些什麽?”

三位教主一同施禮。阿彌陀佛道:“隻有十位魔神,才有開天辟地的本事,皆因他們乃是生於開天辟地之前。而我等非仙即人,俱是生於天地之後,這就像一個人縱然能有無數後代,卻無法生出他自己的父母一般。如今玉皇大天尊已死,重建天地之事,我等已是無能為力。但是天尊你卻不同,你與皇天本就是同為一人,如今,女媧娘娘與玉皇大天尊所擁有的能量也都為你所有。隻要天尊你有這心意,在素外界中另創天地之舉,並非難事。”

釋迦牟尼佛亦道:“此時,我已讓觀世音帶上楊柳淨瓶,又從令徒薛紅線薛姑娘那借得山河社稷圖,與阿逸多彌勒等人一同進入塵世,悄悄地將因這場浩劫而死的蒼生之魂魄收進楊柳淨瓶和山河社稷圖中,若是天尊能夠再創天地,自然便能夠讓這些遭劫的無數生靈得以重生。此乃無上功德,亦隻有天尊你一人能夠做到。”

風魂道:“前提是我得先打敗皇天?”

“自然,”上元夫人歎道,“若是風公子你敗給了皇天,天地之間,已再無人是他敵手,極樂世界自不用說,這素外界,也難免落在他的手中。”

風魂苦笑道:“可我實在是沒什麽信心。”

三位教主一同沉默,上元夫人亦是神情黯然。

風魂歎氣:“看來,你們對我也同樣沒什麽信心。”

其實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雖然風魂與皇天一樣,倆人都分別擁有另外兩個魔神的力量,但就算是十大魔神,所擅長的事物亦各不相同。魔神燧人造出仙族,女媧娘娘造出人類,這都不是共工和句龍能夠做得到的。但要單純比起戰鬥力,燧人和女媧娘娘卻是不如共工和句龍。

當年的仙妖大戰,玉皇本就是用偷襲的手段殺死龍族之祖句龍,而他最後雖然亦逼死了共工,但當時祝融等五大魔神都已被封印在魔風界中,妖王共工乃是獨自戰鬥,而玉皇身邊卻還有木公、金母、帝俊、刑天等混元金仙與他一同並肩作戰,但就算是這樣,仙族也勝得頗為艱苦。

而更重要的是,風魂與皇天雖然算是同一個人,但他終究不是皇天,就如皇天終究不是風魂一樣,他們隻是同一個靈魂的不同世。更何況皇天擁有的,乃是先於天地之前便已存在的魔神金身,連刑天傾盡全力的一斬,也無法給他的金身造成多少損傷。

何況,正如玉皇所說,風魂絕不能夠在與皇天的戰鬥中動用原本屬於魔神皇天的幽玄象限之氣。以皇天的能力殺死皇天,最多隻能讓他自己再次變成皇天。

他必須以“風魂”這一人格來擊敗皇天。

而這簡直就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就在這時,一隻玉手伸入他的掌中。回過頭來,他看到王妙想對他溫柔一笑,道:“我相信你,你一定能夠做到的。”

風魂苦笑地道:“但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

王妙想道:“那沒有關係,你隻要記住一件事就可以了。”

風魂問:“什麽事?”

王妙想道:“如果你贏了,那你就能活下來,我和飛瓊、慧紅、紅線、隱娘、黑織等人也都能繼續陪在你身邊,還有你的靈秀姐姐、浴月妹妹、寶兒婉兒什麽的。到那時,你可以三妻四妾,後宮無數。但要是你輸了的話,那不但你自己會死,我們也會一一死在皇天和後土娘娘手中,就像他差點殺了紅線和黑織、隱娘三人一樣。所以……”

她看著風魂,眼中閃過促狹的光芒:“如果你輸了的話,我們也會死去的……我們真的會死掉喲!”

“姐姐,”風魂還是第一次看到她這調皮的一麵,不由得哭笑不得,“我的壓力已經很大了,你不要再繼續給我增加壓力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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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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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戰皇天:鶯鶯燕燕!
三位教主與上元夫人相視而笑,上元夫人道:“其實風公子你也不用去想太多,若是沒有你,我等本就是必死無疑,有你在這,我們還有一絲機會,這對我等來說,已經是件幸事了。”

風魂道:“夫人這話說得好。”

王妙想問:“哪點說得好?”

風魂道:“一絲機會的‘一絲’兩字用得好,如果能夠變成五絲六絲,那就更好了。”

上元夫人笑道:“原來公子也是如此風趣之人。”

“對了,”王妙想道,“你不是想要見紅線她們麽?她們其實也在這上元天中。”

風魂正想問話,卻見前方已有人奔了過來。跑在最前方的是一個穿著白色綃衣的女孩兒,女孩兒頓住身影,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他。

風魂輕輕地喚道:“隱娘……”

聶隱娘流出淚來,猛然撲進他的懷中。在她身後,許飛瓊、慧紅、孫靈秀、薛紅線、靈凝、浴月、袁寶兒等人也是又驚又喜。靈凝原本也想撲到師父懷裏哭,畢竟這種事一向都是她的“權利”,沒想到這次卻被隱娘搶了個先,隻好先在一旁看著。

風魂將隱娘緊緊抱住。

阿彌陀佛念聲真言,道:“以天尊此時的能力,暫時還無法與皇天相抗,既如此,我三人便先告辭,天下蒼生此後的命運,便交予天尊了。”

風魂怔了怔,緊接著便馬上反應過來。

皇天已經進入魔風界殺了蓐收,隻怕很快就會找上極樂世界,一旦極樂世界失守,以皇天之能,這裏也會很快就被他發現。

這三位教主是想與皇天拚死一戰,替他爭取最後一點時間。

雖然知道他們此去,隻怕是有死無生,但風魂亦知道正如這三位教主所說,此時的他不但還沒想出提高自身修為的辦法,連體內原本屬於女媧娘娘和魔神燧人的力量也還沒有消化,如果現在就跟皇天動手,那隻是送死罷了。

無奈之下,他也隻能向這三位教主道聲“保重”,眼睜睜看著他們飛入虹橋,消失不見。

到現在為止,死去的人已是太多太多。

什麽時候,才能有個盡頭?

……

上元天亦是上三天之一,原本便與王母娘娘的太微天齊名。太微天又分翠山和瑤池兩部分,王母娘娘每次在瑤池舉辦蟠桃宴時,俱是眾仙齊賀,西方佛老和各路仙神一一赴會,瑤池皆能容納,由此可知太微天之大。

而上元夫人離開三界之前,在女仙中的地位僅次於王母娘娘,統十方玉女之籍,因此,上元天亦不比太微天小上多少。

相比之下,風魂的大荒境雖然在名氣上不比瑤池和上元天低,但真正算起大小來,卻實在是差得太多。大荒境之所以能夠名顯天界,主要還是因為它乃是木公所住之處,當年帝俊死後,眾仙皆朝大荒境而拜,請木公出山主持仙界。因此,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大荒境的地位不在於它本身,而在於它在眾仙心目中的象征。

在前往上元宮的途中,風魂詢問了許飛瓊和孫靈秀、慧紅等人,這才知道鄭老和天照亦在這裏,鍾化和虎鍾天、流花仙子等人卻都已戰死,而從蒼天逃亡的大部分居民,也基本都已死盡,沒有幾人能夠存活下來。

當日靈凝帶著眾人逃往極樂淨土時,雖有佛門中的一些菩薩和羅漢及時施加援手,但冥合實在太多,沒有自保之力的凡人和本事稍差的仙神很快就被屠殺貽盡,斷後的鍾化等人也死在蚩尤和其它妖魔手中。

就在靈凝她們也自身難保的時候,突然出現的後土娘娘卻出人意料地阻止了蚩尤等妖魔,讓他們任由靈凝等人逃脫。

走在路上時,風魂發現采石島上的女媧後裔也都在此處,奇辰帶著其他幾位公主迎了上來。風魂問了起來,才知道她們原本是打定了與采石島共存亡的打算,然而芷馨卻突然出現,阻止了她們赴死的念頭,並以一種神秘的力量,將她們直接傳送到了極樂淨土。

紅線和黑織、隱娘也是被芷馨瞞著皇天和後土娘娘悄悄救下。

奇辰朝風魂拜道:“七妹在離去前告訴我們,說她也許再也不會回來,連五彩石也不會再出現。我等的責任已經結束,她讓我們以後凡事都可為自己著想,不用再去考慮太多。”

風魂看著這幾位公主,見她們臉上並無喜悅,反盡是悲傷之色,不由亦是心中黯然。

芷馨……不會再回來了?

風魂的胸口一陣陣地發痛。

他看向周圍,發現黑織沒有在這裏,於是問紅線:“你三師妹呢?”

“還不是師父你害的?”紅線恨恨地道,“芷馨姑姑雖然將她救了回來,但她的翅膀已經折斷,又受了太重的傷,到現在都還在昏迷。師父你下手也太狠毒了。”

那不是我好不好?!風魂苦笑。

雖說這事應該算在皇天頭上,但他也確實難以原諒自己。

進入上元宮中,他在紅線的帶路下來到黑織昏睡之處,見她躺在床上,額頭發燙,迷迷糊糊地說著夢話。他將黑織抱起,放在懷中,吻在她的唇上。

真陽與真陰快速交流,與此同時,他將自身所擁有的女媧靈力也輸了過去。黑織的病情在迅速痊愈,背後的黑色雙翅也奇異般地重新長了出來。

魔神燧人造出仙族,女媧娘娘造出人類。這二人原本就具有塑形造體的能力。

黑織在他懷中慢慢醒了過來,見到師父,不覺抓住他胸前衣襟,泣出聲來。風魂倒沒有想到連她也這麽依戀自己,心生憐意,哄孩子般將她哄了許久,這才將她放回床上,讓她好好休息。

轉過身來,正想說些什麽,麵前香風卷過,卻是靈凝也撲到他的懷中哭了起來。對風魂來說,這倒是最熟悉的一幕,自也哄了一陣。媚兒見靈凝、黑織、隱娘這三個師姐都在師父懷裏哭過,幹脆也變成小狐鑽到師父和二師姐之間,傷心地哭啊哭。

這到底是在幹什麽啊?風魂想。

哄完靈凝和媚兒後,他看向紅線,張開雙臂。

紅線狠狠地瞪著他。

風魂:“……”

紅線:“……”

風魂幹咳一聲,抬頭看天花板……

******

治好黑織好,風魂又找上許飛瓊和婉兒,以同樣的方式治好許飛瓊斷去的手臂,和婉兒被趙蕪女撕去的左耳。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她們二人一個獨臂,一個缺耳,雖然不說,其實心裏總是不免介懷,現在能夠治愈,自是欣喜。

風魂幹脆連靈凝的斷腿也治好,隻是靈凝的腿是在她幼時便已失去,現在雖然重新有了雙腿,卻用不習慣,走個幾步就要摔倒,結果還是在那飛來飛去。

做好這些後,他請上元夫人幫他找了一個僻靜無人的所在,獨自一人冥思苦想。眾女知道此時此刻,所有人的命運全係在他一人身上,亦不敢去打擾他。

想了許久,風魂終究還是沒能想出該怎樣在短時間內提升自己的本事,以達到能夠擊敗魔神皇天的地步。想到皇天和阿蟾此時很可能已殺上了極樂淨土,他心中焦慮不安,然而他越是心急,腦中便越是混亂。

再想到芷馨已為自己做出犧牲,如果自己不能從與皇天的戰鬥中活下來,那不但會害死身邊這些自己所關心的女子,亦讓妹妹所做的事完全白費,不覺更是壓力倍增。

究竟要怎麽樣,才能戰勝皇天?

神識不知不覺移出體外,在上元天中四處飄遊。

上元夫人當初本就帶了身邊眾多玉女一同移出三界,再加上隨著奇辰來到這裏的女兒國國民,使得上元天中鶯鶯燕燕的,基本上都是女子。

在一處桃林間,他看到浴月和一個美麗的少女待在一起。浴月不安地看著上空那洞冥草編成的九宮圖案,問:“縈塵姐姐,你說我們會不會死?”

美麗少女微微一笑,道:“與凡人相比,我們已經算是活了許久,又何必再想太多?人活一世,草木一春,一個人算不算是活過,並非看他活了多久,隻看他這一生活得有無意義。”

浴月說:“可我還不想死。”

輕歎一聲,少女說:“其實我也不想,我總覺得,自己像是在等什麽人,在那個人找到我之前,我真的不想就這樣死去……”

風魂將神識移出桃林,卻又想到,“縈塵”這個名字自己好像曾經聽過。

緊接著便醒悟過來。

原來她就是上元夫人的女兒,同時也是許遜踏遍三界也一直沒能找到的戀人。

想到許遜很可能已經死去,這少女的等待或許已注定是毫無意義,風魂不由替她難過。

來到一處花園,他發現有人在那爭吵,於是悄然移了過去。在花園裏的,竟是王妙想、許飛瓊、孫靈秀、慧紅,以及紅線跟靈凝六人。

許飛瓊朝王妙想跺腳道:“你為什麽不讓我去?”

王妙想道:“你這一去,根本毫無意義,若是連阿彌陀佛等三位教中和佛門中的一應菩薩羅漢都阻止不了皇天,那多你一個,亦無用處。”

許飛瓊道:“多我一個,總是多一分助力,也能夠多爭取一些時間。”

紅線道:“我也去……”

王妙想道:“都不許去!”

許飛瓊和薛紅線原本都是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卻都敬服王妙想,見她死都不肯,雖然有些不情願,卻都不敢就這樣一走了之。

孫靈秀亦道:“妙想仙子說的沒錯,你們就算去了,也幫不上太多的忙。若是讓魂弟知道了,反更增加他的擔心,他要是知道你們陷身險境,隻怕還未想出對付皇天的辦法,便會強行出關,到那時,你們豈不是既害了你們自己,也害了他?”

許飛瓊猶豫了一下,道:“我自會悄悄地去,不讓他知道。”

王妙想歎道:“以他現在的處境,若是連你們離開此處都感應不到,那就是他修為還太差,他與皇天之戰必敗無疑。若是感應到你們的離開,那自會心亂,不顧一切地強行出關去救你們。你們到底是想幫他,還是想害他?”

許飛瓊和薛紅線被她說得啞口無言,俱都不敢吭聲。

慧紅與靈凝相視一笑,心想幸好有妙想仙子在這裏,要不然,誰也攔不住這兩個人。

風魂從花園移出,又想去看看黑織,於是神識蕩了過去,來到黑織養傷的房中,卻見袁寶兒和隱娘、婉兒、媚兒、春靜兒都在這裏,居然還有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薛彩箋。

婉兒溫柔地坐在床邊,媚兒在姐姐懷中不停搓著眼睛。風魂暗想,想不到連這丫頭也變得這麽有良心了,竟然從剛才一直哭到現在。卻聽婉兒埋怨道:“你也真是的,哭不出來也就算了,還非要往自己的眼睛裏抹香灰,真是自做自受。”

小狐仙喃喃道:“還不是隱娘她們害的。”

隱娘疑惑地問:“和我有什麽相幹?”

小狐仙道:“你們都撲到師父懷裏哭了一陣,我要不跟著做的話,那豈不顯得我太沒良心了?”

黑織和隱娘對望一眼,覺得有些無語。

“果然是隻沒良心的小狐狸,”薛彩箋冷笑道,“我要是你師父,一定狠狠地打你屁股。”

媚兒哂道:“反正他又不知道……哎呀,痛!”

婉兒見她好端端的從自己懷中跳了出去,變成小女孩模樣落在地上,直揉屁股,不由疑惑地問:“怎麽了?”

“有人打我。”媚兒叫道,“誰,你們誰幹的?三師姐,肯定是你。”

黑織道:“我躺在這裏動都沒動。”

春靜兒將她拉了過來,掀開她的裙子,見她那粉嫩嫩的屁股上果然有個紅通通的掌印。眾女麵麵相覷,都不知道是誰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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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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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戰皇天:又見木公!
皇天巨大的黑色身軀立在崩了一半的山嶺間,血色的雙目透著森冷。

阿蟾現出人身魚尾的真身坐在他的肩頭,與他一同看著西方那蒼白的天際。她問:“蚩尤與女嶠他們已經去了極樂淨土,你不去幫他們麽?”

皇天冷冷地道:“我為何要去幫他們?”

阿蟾道:“西方教中亦有不少好手,他們未必能夠取勝。他們既然將你喚作老大,你自不會不顧他們生死……”

皇天冷笑道:“他們如果連這點能力都沒有,那不過是群廢物,要他們又有何用?”

阿蟾憂心忡忡地看了他一眼。

感應到她的目光,皇天淡淡道:“你為何這樣看我?”

阿蟾低聲問:“在大荒境時,可是發生了些什麽?你好像、好像有點不一樣了。”

“是麽?”皇天無所謂地道,“也沒發生什麽,不過是殺了個小丫頭。”

阿蟾再問:“哪個丫頭?長什麽樣子?”

皇天道:“殺都殺了,誰還記得?”

阿蟾沉默。

皇天斜視了她一眼:“你在想什麽?”

阿蟾道:“皇天……不如讓蚩尤他們回來吧。躲在極樂淨土裏的那些人,就放過他們……”

“哦?”皇天的語氣中帶著嘲弄,“我倒不知道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有同情心了。”

阿蟾道:“也不是同情心,我隻是擔心……”

話音未了,皇天手臂一動,讓她滑落下來,然後緊緊將她摟住。阿蟾隻覺得整個人像是被精鋼箍住一般,極是難受。

“我不管你擔心什麽,”皇天冷冷地看著她,“但是,不要再跟我弄名堂。”

阿蟾顫聲道:“我、我也是為了你著想……”

“是麽?”皇天冷笑道,“就像你當年殺死我一樣?還是像你在背後算計祝融和蓐收他們?”

阿蟾看著他,目光中盡是屈辱。

把她摟在懷中的,依舊是她所深愛的那個人。但他似乎有什麽地方變了,就好像……就好像在他身上少了什麽一樣。

皇天卻沒有再去理會她,隻是看著西方,森然地道:“這個天地,不需要再有多餘的人。”

黑色雙翼一振,摟著阿蟾穿雲而去……

******

風魂悄悄地離開上元天,獨自一人進入素外界那虛無縹緲的五彩之氣。

雖然素外界還未成形,但卻顯出一種流動的美。就好像倒映著各種色彩的大海一樣,如夢似幻,讓人如癡如醉。

閉上眼睛,讓自己的神識擴展開來,他用意念觸摸著整個天地。

皇天乃是開天辟地之前便已經存在的上古魔神,與其相比,他作為“風魂”這一世,對整個天地的了解還是太少太少。

如果說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場遊戲,那他與皇天相比,在經驗值上根本就不是同一個層次。

他需要學的東西,還有太多太多。

他將體內的女媧靈力發動,一道青光將他罩住,眼前風起雲湧,山河變化,整個曆史隨著他的意念快速倒退。他看到了許多許多的事物,包括一些自己所不知道的東西。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擺在他麵前的書本,不斷地往前翻,翻過了唐朝,翻過了五代十國,一直來到東晉末期。此時的他已經意識到,同樣的事,他的妹妹芷馨也曾做過。

這原本就是五彩石所擁有的特殊能力,當年在高天原,從太素天中召喚出無數隕星助他擊敗伊奘諾尊的,就是通過這種方式從“現在”回到三年之前那一關鍵時刻的芷馨。

在東晉,他再次看到了自己與孫靈秀、許飛瓊、靈凝等人的相遇,也重溫了自己在深山中遇到紅線的過往。

不知不覺,他神遊到了大荒山,在那裏,風魂看到一個身穿九色紫袍的老者坐在山頂,在老者麵前的樹樁上,放著紫木製成的棋盤。兩個水靈粉嫩的小童跪坐在一個香爐旁,淡淡的紫煙從香爐飄出,溶進天上的紫雲。

他看到一個茫然的青年來到了山頂,朝老者揖禮道:“請問……”

老者注視著棋盤,仿佛根本沒有注意到青年的到來,那兩個小童卻驚訝地看著青年。青年見老人沒有理他,於是也看向棋盤,想了許久後,取出一粒棋子放在棋盤上。老者這才抬起頭來,目光中略帶讚賞。

風魂看到老人和那青年在說些什麽,這自己曾經親身經曆過的一幕,在他的記憶中早已變得模糊。他看到老人拾起一粒棋子放上棋盤,那青年立時臉色大變,呆立許久,終於噴出一口鮮血,昏了過去。

旁邊一名小童冷冷地道:“仙家的棋路,又豈是凡人所能看清?這人真是自不量力。”

老者笑道:“雖然如此,也算難得了。阿休,浴月,你們且將他送到丹室內歇息。”

另一名小童撇了撇嘴,化作可愛的粉紅蛟龍,將青年載在背上。兩個小童都離開後,老者抬起頭來,像是感應到了什麽。

抑製著內心的感觸和激動,風魂從虛無間走了出來。

這老者自然便是木公……一個被他視作恩師和親人的人。

木公詫異地打量著他。

風魂恭敬地從囊中取出太乙天書,放在棋盤上。

木公看著天書,略為思索,然後微微一笑,問:“小友,你又是從何處而來?”

風魂苦笑道:“說來話長。”

木公笑道:“既然如此,你不妨慢慢地說,我慢慢地聽。”

於是,風魂也坐了下來,將這數百年間所發生的一切都說了出來。從他帶著天書下山,進入妖靈界救王妙想,到他和紅線被鎮在冰湖之下,以及那之後的一切一切。

木公歎道:“魔神複出,皇天再現。想不到數百年之後,三界竟是如此的多災多難。那麽,你現在又有何打算?”

“我也不知道,”風魂道,“我也想不出殺死皇天的主意,想來想去,我隻能想到一個辦法。”

木公搖頭道:“你這辦法不妥。”

風魂愕然道:“我還沒有說出來。”

木公道:“你雖然未說,我卻已經知道。你可是覺得,這所有的錯,全在你一人身上?”

風魂低聲道:“如果沒有我的出現,妙想就不會慘遭削骨碎肉之禍,趙蕪女也無法撕破天命,放出五位魔神。如果沒有我,皇天就不會出現,三界中的無數蒼生說到底都是因我而死。那些我所關心和在乎的人,卻因為我的存在而麵臨著慘死的命運。如果沒有我的話……”

木公道:“按你如此說法,你固然是災劫的根源,但老夫教你道法,傳你天書,豈非又是根源的根源?那老夫應該殺的就不是剛剛進入大荒境的這個你,而是老夫自己才是。沒有老夫傳你道法,這一切豈非也就不會發生?”

風魂怔了一怔。

木公笑道:“說到底,你這法子不過是在逃避罷了。”

風魂苦笑道:“我隻是實在想不出擊敗皇天的辦法,既然我殺不了他,又不想讓其他人繼續因我而死,那我唯一能做的就隻有……殺死自己。”

如果這個時代的他一進入大荒境就死去,那豈非所有的一切都不會再發生?

木公卻道:“你可相信,這世上是有命運這一回事的?所有的事物,都隻是一個輪回,天地注定要因十大魔神而出現,亦注定要在某一個時候毀滅,與任何一人的意誌都無關,就算你現在死在這裏,該發生的事,亦一樣會發生,最多是換了一種方式,換了一些人。”

風魂沉默。

木公道:“其實,以你現在之能,要想擊敗皇天,實不太難。”

風魂問:“我應該怎麽做?”

“既然你與皇天相比,欠缺的隻是經驗,”木公虛虛地指了一下,“那你何不繼續往前走,一直走下去?”

風魂愕然片刻,然後猛然醒悟過來,喜道:“這確實是個辦法。”

朝木公拜別後,他進入虛無之間,踏著曆史的河流,繼續往前行去。他看到了蚩尤與應龍決定大荒命運的拚死一戰,看到了刑天與帝俊的不屈鬥爭,亦看到了兩萬多年前的第一次仙妖大戰。

一直走下去……走下去……

直到天地初開。

他看到了十大魔神化身盤古將混沌的魔風強行劈出天地的那一個瞬間。那是亙古以來,最令人感動的一刻。

魔神皇天亦在其中。

他就是皇天,皇天就是他。

他沒有繼續往前走,而是與皇天融成一體,隨著皇天的命運一同往回流。他體味著自己做為皇天那一世的生活……與阿蟾的纏綿,對涓涯像父親般的疼愛,對仙族的厭惡,等等等等。

皇天終因阿蟾的嫉妒而死去,他從皇天的身上飄離,繼續往回走。在這個過程中,他以三元神變之術,讓自己的元神不斷分裂,進入許許多多個輪回之中。有時候,他生成妖族,有時候又作為仙人。他學習各種知識和功法,並不斷地將有用的東西積累下來。

在這億萬年間,他的魂魄不斷地壯大著,修行有誤的元神將其斬卻,修行有成的回歸自身。他就像是一棵蒼天大樹,將種子散布到天涯海角,再以某種方式把它們所獲得的養分一一收回。

他曾同時化生成三個道人,在仙族還在飽受魔神和妖族壓迫的時候,教予他們更多東西,那個時候,有人將這三個道人合稱“三清”。

他曾變成上古帝王顓頊,娶了九位美麗的妻子,又在人類因仙妖大戰而飽受磨難時,帶著人類走出困境。

他亦曾以帝王伏羲的身份演算卦術,破解天命。

就算是莊生夢蝶一樣,這些人活著的時候不知有他,死後,所擁有的知識和記憶卻自自然然地回歸到他的身上。

在東周,他還以三個元神托生成三種身份,一個書寫春秋,一個騎青牛出關,還有一個進入藏地開創密宗,證得大日如來。

金丹舍利兼仁義,三教原來是一家。

他知道有這些人,這些人卻不知有他。

正如莊周知道自己夢見蝴蝶,蝴蝶卻不知世上有莊周。

挑戰皇天失敗後的大日如來,是最後一個回歸他自身的元神。

但是,這樣還不夠。這些人是他,這些人卻又都不是他。

正如風魂就是皇天,風魂卻又不是皇天。

他靜靜地立在虛無之間,將這千千萬萬年所積累下來的無數經驗進行分解、吸收……用“風魂”這一人格。

他真正想做的,終究還是他自己。

幽冥之中,生乎空洞;空洞之中,生乎太無;虛無之裏,寂寞無表;無天無地,無陰無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若言有,不見其形,若言無,萬物從之以生!

他終於知道,該如何做一個“最強的自己”!

他的身上散出金色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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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戰皇天:飛瓊對阿蟾!
極樂淨土。

阿彌陀佛、釋迦牟尼、藥師如來三位教主各施法印,照向被他們圍住的黑色魔神。

在他們周圍,還圍著大勢至、大隨求、文殊、普賢、日光、月光等著多菩薩,以及降龍、伏虎等金剛羅漢。

黑色魔神一聲冷笑,身子化作漫天黑氣,將所有人一同罩入其中。

一聲震響,整個極樂世界開始搖墜。

天地的震動,連遠在素外界的上元夫人、王妙想、許飛瓊等人都感知得清清楚楚。

上元夫人歎道:“三位教主敗了!”

眾人沉默不語。

雖然對這樣的戰果,每個人都早已心中有數,但當其出現的時候,所有人都還是不免感到沮喪。

上元夫人問:“風公子還沒有出關麽?”

許飛瓊搖頭。

王妙想輕歎一聲,道:“我先去阻住皇天。”

許飛瓊氣道:“姊姊,你既然不讓我去,現在你自己又要出去麽?”

王妙想低聲道:“我的戮仙劍舞,或許能夠將皇天阻住一時……”

上元夫人搖頭道:“沒用的,皇天本就是十大魔神中最強的一個,而他這次複出,修為更是遠勝當年。僅靠戮仙劍舞,除了讓你自己送死之外,根本阻不住他。”

王妙想歎道:“隻是再這樣下去,皇天很可能在魂弟出關之前,便已找到此處。”

三人正自無計可施,卻見紅線和靈凝急匆匆地趕了過來。

王妙想問:“發生了什麽事?”

靈凝道:“師父不見了。”

王妙想怔了一怔,問:“你們進去看了?”

靈凝低聲道:“我們本來不想去打擾師父的,但是媚兒好端端地跑了進去……”

媚兒在靈凝身後縮了縮身子:“我隻是在跟浴月姐和袖兒捉迷藏……”

捉迷藏?!

在這種時候還有心思捉迷藏?眾人覺得有些無語。

許飛瓊道:“但是,他到底去了哪裏?”

“我知道,”薛彩箋一副事不關己的悠閑模樣,“他肯定是知道自己打不過皇天,所以一個人逃跑了……哎唷!”

有人在她的頭上敲了一下。

敲她頭的人是風魂。

這麽多人在這裏,竟沒有一人知道他是怎麽出現的。

王妙想和許飛瓊打量著風魂,既覺得他跟以前好像沒有多少變化,又覺得在他身上發生了許許多多的事,讓他整個人都變得完全不一樣了。

“皇天馬上就要來了,”風魂看著遠處,道,“飛瓊,我要你幫我。我不想讓阿蟾參入到我和皇天的爭鬥之間,我想讓你幫我截住她。”

許飛瓊“嗯”了一聲。

薛紅線道:“師父,我也跟你一起去。”

風魂搖頭道:“不,這一戰,隻屬於我和皇天兩個人,別人插不上手,你們在這裏等著就可以了。”

王妙想道:“飛瓊和後土娘娘的修為相差不多,一個人未必攔得住她。”

風魂道:“無妨。”

閃到許飛瓊身邊,一把將她摟住。許飛瓊還沒反應過來,便已被情郎吻住。

一道氣息灌入了她的經脈之間,讓她如沐春風……

******

蚩尤、女嶠與他們身後的眾多妖魔一同看向極樂淨土,那裏黑氣席卷,一陣死氣。

蚩尤道:“不愧是老大,他一出手,佛祖也好,菩薩也好,便全都玩完。”

一名妖魔低聲說:“但是,如果不是我們及時發現不妥,逃了出來,豈非一樣會被殺死?”

蚩尤冷笑道:“那又如何?如果不是老大,我們現在還被困在九幽裏,受那萬劫不複之苦。死在這裏,總比窩窩囊囊地受盡折磨要好得多。”

女嶠道:“老大跟他從九幽剛出來的時候,好像變得不一樣了。”

蚩尤道:“但他真要殺我們,我們還有逃出來的機會麽?”

群魔沉默。一人卻道:“說的也是。”

蚩尤等看向說話之人,俱皆一怔。蚩尤問:“老大,你怎麽又到了這裏?”

說話的是一個俊朗的青年,從容灑脫,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

蚩尤與女嶠疑惑地互相對望一眼,自從襲擊完大荒境後,他們的老大便一直是以黑色魔神之身見人,不知為何現在卻又變成人類的模樣?

青年道:“你們不用這樣看著我,我不是你們的老大!”

身形一閃,一道光芒擴散開來。空間突然扭曲起來,蚩尤等人隻覺得身上一陣劇痛,就仿佛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在將他們不斷地壓縮。

蚩尤怒問:“你到底是誰?”

青年道:“我姓風,叫做風魂。”

蚩尤等雖然不斷掙紮,身體卻還是被壓得越來越小,直至被迫變成各式各樣的人偶。

風魂滿意地點了點頭。

蚩尤發現自己的妖力已被完全束縛,什麽本事也使不出來,氣得破口大罵。

許飛瓊從雲端上直落而下,看著這些人偶,問:“這些是什麽?”

風魂指著這些玩具人偶:“這個是擎天柱,這個是芭比娃娃,這個是柯南,這個是……”

“我是說,”許飛瓊道,“為什麽把他們變成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殺了他們不就是了?這些家夥,也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

風魂道:“仙也好,妖也好,人也好,終究隻是各自立場不同,並無是非對錯之分。為了尋找對抗皇天的力量,我曾回到上古時期,再經曆無數世的積累。有時生成妖怪,有時生成人類,其實仙、神、人、妖,真的並無不同。”

許飛瓊道:“但是慧紅的師父就是被他們害死的。”

風魂歎道:“我的其中一世正是夏禹,這些是是非非,恩怨情仇,本就難以說清,更談不上誰對誰錯。”

蚩尤被風魂強迫變成全身方塊的“擎天柱”,在那裏叫罵不止。風魂將手一圈,把這些“玩具”全都送走。

緊接著,他看著極樂淨土的方向,大喝一聲:“皇天,可敢來跟我決一死戰?”

喝聲徹天動地,又挾著一股驚人的能量,將遠遠近近的冥合震得一一消散。

大笑之聲傳來:“竟然還有敢來找死之人?”

一道黑影從遠處破空而來,落在風魂與許飛瓊的前方,全身肉塊猶如黑色鋼鐵,正是魔神皇天。皇天看到風魂,目光縮了一縮,有些困惑。

阿蟾也飛了過來,看到風魂,亦不由睜大眼睛。

皇天喝道:“你是何人?”

風魂淡淡地道:“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誰,你隻要知道你會死在我的手中,這就可以了。”

皇天怒道:“好膽。”

無數驚雷穿梭而下,交織在天地之間。風魂身子一縱,瞬息間飛往天際。皇天冷笑一聲,也不去管太多,亦是縱起身形,緊隨不舍。兩人一前一後,消失不見。

阿蟾反應過來,急道:“你們不要打……”

她也想追過去,許飛瓊卻身子一竄,擋在她的前方。

阿蟾看著許飛瓊,問:“剛才那個人是……”

許飛瓊道:“他是風魂。”

“這不可能,”阿蟾臉色一變,“風魂就是皇天,皇天就是風魂。他們本就是同一靈魂的不同世,絕不可能同時出現。”

許飛瓊道:“但事實就是如此,他們不但一同出現,而且隻會有一個人能夠活下來。”

“我知道了,”阿蟾喃喃道,“一定是燧人在背後弄的鬼,他想讓皇天自己殺死自己。”

神情驟然一冷,阿蟾看著許飛瓊:“你讓開。”

許飛瓊持劍而立:“我不會讓你去打擾他們的戰鬥。”

“你根本就什麽也不知道,”阿蟾冷冷地道,“他們兩個根本就是同一個人,不管誰殺了誰,後果都隻會有一個,那就是兩個人一同消失。隻有十大魔神才能殺死十大魔神,燧人是想讓皇天自己殺了自己。”

許飛瓊心中一驚。

“你也不想讓他死,不是麽?”阿蟾看著她,“不管風魂願不願意,皇天都是他靈魂中的一部分,而對於皇天來說也是一樣。如果讓他們這樣鬥下去,隻會讓兩個人一同消失,難道這就是你想看到的?所以你最好讓開……”

許飛瓊道:“我不會讓開。”

阿蟾冰冰冷冷地看著她。

“因為我知道,”許飛瓊舉起劍,斜斜地對著阿蟾,“他一定會回來的!”

“看來,”阿蟾哼了一聲,喚出四門通神照心珠,“你是想死在這裏了……”

……

******

天河亂瀉,道道溶漿衝天而上。

皇天與風魂就在這不斷崩裂的天地間戰在一起。

皇天的黑色手臂一拳又一拳地擊打在風魂身上,風魂撞在一座山峰上,山峰塌陷,土石亂墜。

皇天冷笑道:“隻有這點本事,也敢在我麵前說大話?”

話音未來,風魂已從土石中飛了出來。

皇天哼了一聲:“挨揍的功夫倒是不錯。”

風魂拭去嘴角的血痕,淡淡地道:“故意挨你幾拳,隻是想看看你揍人的本事怎麽樣……原來也不怎麽樣!”

皇天眸中怒芒乍現:“看來你吹牛的功夫更是不小。”

黑色玄氣壓縮成光束,擊向眼前的青年。

風魂亦是一拳擊出,拳風與黑色魔神的玄氣撞在一起,碰出道道光弧,光弧不斷擴散,將空間劃出無數裂痕。

皇天大笑道:“還是有點本事。”

身子一旋,化作黑色旋風卷了過去。

風魂卻也同樣卷了過來。

兩人硬碰硬地卷在一起,轟隆之聲不絕於耳。天空開始崩裂,業火洶湧而下。

皇天開始發現,不管他如何作戰,對麵的青年都是以跟他同樣的方式進行回應。雖然他們的模樣天差地別,雖然他們使用的玄氣截然不同。

但此時此刻,他們卻又像在照著鏡子一般,做出的每一個動作都是一模一樣,轟出的每一道玄氣都互相抵銷。

皇天心中生出詫異。

這是到目前為止,唯一一個能夠跟他戰成平手的人。

身形一退,退到天際,再化作流星直掠而來。

風魂則化作另一顆流星,反衝而去。

天搖地動,無數冥合惶惶不安……

******

同一時間。

阿蟾和許飛瓊亦在互相交戰。

阿蟾以四門通神照心珠喚出無數字符,字符不斷變化,互相流轉。整個空間在字符的帶動下壓縮、扭曲,又生出足以讓人瘋狂的無數幻境。

但她卻越戰越是心驚。

劍光急撩,光芒四射。不管阿蟾如何施法,都無法破去許飛瓊的護身劍光。

阿蟾同樣也是十大魔神之一,承天效法,厚土載德。她既有取法於天造出大地的本事,自是非同小可,便是在這十大魔神中也屬於佼佼者。

然而許飛瓊的本事卻像是在這短短幾日間突飛猛進一般,不但直達玄感之境,更是氣滿神全,已經進入修為的最高境界。

更重要的是,在許飛瓊所持的太素赤霄劍上,暗含著一縷空空玄玄的氣息,讓人隻要將視線移到她的劍上,便有一種心慌意亂的挫折感。

那是能夠斬仙破元的始氣。

阿蟾朝許飛瓊怒叱道:“讓開!”

她必須要阻止皇天和風魂的戰鬥。

她絕不能讓那兩個人自相殘殺。

不管誰殺了誰,最終將是兩個人一同消失。

她等了數萬年才能等到皇天的回歸,她等了數萬年才能等到現在的幸福。

她無法接受那樣的結果。

許飛瓊身穿桃紅色繞襟深衣,劍隨身旋,九玄青雲之氣化作蛟龍衝向阿蟾。

阿蟾雙手相對,照心珠夾在掌心之間,散出光華。九位妖魔從寶珠中竄出,形貌各異,乃是上古魔神句龍的九位龍子。

此為神虛返照之術,大地乃是因她而生,凡在這片土地上出現過的生靈,其影子都會被映出這照心珠內,聽從阿蟾的驅使。

雖然隻是影子,其功法神通卻不亞於真身。

九位龍子一同衝向許飛瓊。

就算是許飛瓊,亦無法同時對付這九位龍子。

更何況阿蟾還在尋找機會給予她最後一擊。

但許飛瓊早有準備。

在她手中現出一盞琉璃燈,燈光晃動,在九玄青雲之氣的催動下劃出三道光華。

阿蟾又驚又怒:“坎離燈?!”

兩儀三氣坎離燈原本是皇天親手造出,用來送給共工之女涓涯的上古神器,亦是當年讓阿蟾醋意大發,以為皇天見異思遷而將其害死的導火索。阿蟾雖曾親手給坎離燈施以詛咒,令坎離燈在這數萬年中生出許多不祥傳說,持有坎離燈者必遭厄運,但在來此之前,風魂已將附在燈上的詛咒解除。

兩儀即是陰陽,三氣則是元、玄、始,五氣朝元,以光破影。九位龍子被這三道光華一照,立時化作泡影,消失不見。

破去阿蟾的神虛返照之術後,許飛瓊一個縱身,劍光斜撩。阿蟾心知這劍上附有始氣,一旦被其劈中,就算是自己也難以討好,隻得抽身後退。

許飛瓊祭劍直追。

阿蟾以照心珠連施術法。

然而許飛瓊早已一一準備了對應之策。王妙想本就是妖族聖女涓涯轉世,早已將阿蟾所能施展的手段一一講解給許飛瓊聽。風魂又以陰陽雙修之術,令許飛瓊的真陰不斷壯大,修行在短短時間裏提升了好幾個台階。

阿蟾雖然怒極,一時間卻是毫無辦法。

照心珠在赤、紫、橙、青四色中來回變幻,照出四麵大門,爭旋不休,將許飛瓊困在其中。這是阿蟾在被困魔風界的兩萬年間悟出的“四門鎖心”,她以前還不曾對他人用過。

許飛瓊隻覺眼前幻象叢生,身體湧起陣陣困意,心裏雖然知道不好,一時間卻無法擺脫。

阿蟾冷笑著,想借此一舉擊敗眼前這不知好歹的少女。

一道光束從下麵直射而來,這道光束同樣含有赤、紫、橙、青四色,就像是四條顏色各一的絲線擰在了一起,一瞬間便將阿蟾的“四門鎖心”破去。

阿蟾大吃一驚,這道光束分明也是來自照心珠。

但這世上怎可能同時有兩顆照心珠?

許飛瓊精神一振,太素赤霄劍脫手而出,將阿蟾穿了個通透。始氣擊中阿蟾,在她體內肆虐不休,阿蟾雖是魔神之身,卻也禁不起始氣折磨,慘叫一聲,往下墜去。

許飛瓊隻是想阻止阿蟾,不讓她幹擾到風魂與皇天的戰鬥,並非想真的殺死阿蟾,更何況她知道隻有魔神才能真正殺死魔神,自己就算現在殺了阿蟾,她也還是能夠重生,於是也就沒有追過去。

她朝光束照來的方向看了看,沒有看到有人,也不知道是誰在暗處幫了自己。

再轉過身來,看向遠處,那裏驚雷連連、天翻地覆,顯然風魂與皇天的戰鬥仍在持續,且正處於緊要關頭。

風魂,你一定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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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9-12 17:49:39

第五十五章 戰皇天:創世紀!
皇天與風魂同時化作兩顆流星撞在一起。

光影交錯,天空破碎。

業火在他們周圍有若紅色的大海,將無數山嶽淹沒。

皇天怒道:“你這算什麽?”

不管他如何戰鬥,對麵的家夥用的都是與他一模一樣的手段,久而久之,讓他覺得自己就像是在跟自己在鏡中的倒影作戰一般,生出一種別扭的挫折感。

這就像是圍棋中的模仿棋一般,自己下在哪個位置,對方便在棋盤的另一麵跟在哪個位置。對於被模仿的一方來說,往往會在無形間感受到難以擺脫的壓力。

更讓皇天難以忍受的是,他的每一次攻擊都會被同樣的攻擊化解,每一道氣勁都會被同樣強勁的氣勁抵消。

他無法明白對方是怎麽做到這一點。

就好像他已完全被人看穿,不管他想要做什麽,都無法擺脫對方的壓製。

同一時間,在上元宮中,上元夫人設九宮陣法,將皇天與風魂的戰鬥映了出來。所有人都驚心動魄地看著這關係到每個人命運的一戰。

紅線驚訝地道:“師父是怎麽做到的?”

模仿本身並不奇怪,奇怪的是,風魂的步調竟與皇天完全一致,不快一分,不慢一分。

慧紅道:“他對皇天已是了若指掌,皇天對他卻毫無所知,這是他的優勢所在,他隻是在將他的優勢充分發揮出來。”

隱娘擔心地說:“可是,剛才後土娘娘說,不管師父和皇天最後誰贏,最終的結果將是兩個人都無法活下來,這、這是不是真的?”

“嗯,”上元夫人道,“從道理上來說,這確實很有可能。他二人本就是同一個靈魂,殺死另一人,便等於是殺死自己。不過我想,風公子在前去挑戰皇天時,應該也已想到了這點。”

慧紅道:“亦即是說,他必須擊敗皇天,卻又不能殺死皇天?”

“正是如此,”上元夫人道,“想來,這就是他以這種作戰方式消耗皇天的耐心和霸氣的原因。不過在棋弈中,就算是模仿棋也是可以破解的,以皇天之能,必定能夠找到風公子不得不應的地方。”

話音方了,卻聽皇天在幻境中狂笑道:“好,我就讓你跟下去。”

身子一竄,舍棄風魂,往另一方向掠去。

風魂瞬地移動,擋在皇天麵前。皇天大笑一聲,勁氣狂卷。

風魂不閃不避,以玄氣化出青色屏障,將皇天的黑色勁氣強行阻住。

媚兒顫聲問:“師、師父為何不繼續下去了?”

上元夫人歎道:“飛瓊仙子在那個方向。”

眾人這才明白過來。

皇天舍棄風魂,乃是殺向另一邊剛剛擊敗後土娘娘的許飛瓊。對於風魂來說,這就是他“不得不應之處”,這種模仿戰術當然也就無法再持續下去。

上元夫人道:“皇天雖然迫使風公子改變了戰法,但以他自栩能夠獨霸天地的本事,卻要利用戰場之外的人來破解戰局,這對他來說,本就是有損尊嚴之事,不可能沒有挫折感。想來他在接下來的戰鬥中將會盡出全力,試圖在短時間內殺死風公子,以挽回顏麵。”

孫靈秀道:“但這應該也在魂弟的意料之中。”

眾人緊張地看著幻境,見魔神皇天身子一漲,頂天立地,利爪一揮,空間劃出一道驚人裂口。風魂險險避開。

裂口越擴越大,將山川河嶽全都卷入其中。

風沙狂卷之後,眾人再次看去,卻見天地間已失了他二人的身影。

隱娘驚道:“師父呢?難、難道是……”

“放心,”上元夫人道,“戰鬥還沒有結束,隻是天地因皇天適才的那一擊撕出裂口,他二人已經進入魔風繼續戰鬥。魔風界名義上雖然亦是天地六界之一,其實卻是在天地之外,乃是十大魔神出生之處。他們在魔風界內作戰,我們自然無法看到。”

眾人沉默下來。

如果說,剛才親眼看著風魂與皇天之間的大戰,讓每一個人都緊張得手心冒汗,現在看不到了,這種緊張不但沒有緩解,反而更是緊緊地扣在每個人的心頭。

遠處飛來一道劍光,婉兒喜道:“飛瓊仙子回來了。”

許飛瓊落在眾人之間。

擊敗後土娘娘後便馬上離開三界,這本就是既定安排。畢竟,她的任務隻是擋住阿蟾,若是一直留在三界之中,很可能會影響到風魂,讓風魂為了保護她而無法一心作戰。

她問:“戰況如何?”

上元夫人將風魂和皇天已經進入魔風界的事告訴她。

許飛瓊心中擔憂,轉頭問:“姊姊,剛才後土娘娘說……咦,妙想姊姊呢?”

眾人這才發現王妙想不知何時竟已離開了這裏,一時間麵麵相覷,誰也不知道她去了何處。

……

******

魔風界中,風沙狂卷。

皇天化身成幾可比擬天地的巨人,在這片混沌間瘋狂戰鬥。

然而,風魂在他的周圍時隱時現,總是讓皇天無法找準他的位置。

皇天空有一身力量,卻像是一頭巨象總是無法踩死麵前的螞蟻,徒然怒吼連連,怎麽也無法在這場戰鬥中獲勝。

“這就是你的膽量麽?”他在魔風間狂吼著,“出來。”

“我在這裏!”風魂雙手負後,在黑色魔神的正前方現出身來。

皇天冷笑道:“不再躲了?”

“嗯,不再躲了,”風魂說,“因為已經沒有必要。”

“那就去死!”皇天一拳擊去。

無窮無盡的黑色玄氣灌進他的黑色手臂,拳還未出,那驚人的霸氣已令所有風沙卷蕩開來。

一拳擊出。

空間撕裂,萬物悲秋。他們雖在天地之外,天地卻在顫抖不休。

這是皇天最強的一擊。

縱連整個天地亦可直接摧毀。

風魂沒有躲。

他就立在那裏,伸出一根手指。

他以一根手指接住了皇天的黑色巨拳。

皇天心中震駭,他在風魂的手指上看到一種空空玄玄卻又令他心悸的力量。仿佛有一種無形的黑洞在將皇天的力量快速抽空,那一瞬間,皇天凝聚在手臂上的所有玄氣全都消散。

在回溯到過去並將元神不斷分裂重修的過程中,風魂終於找到了可以將皇天擊敗的力量。

他學會了控製始氣的本事。

十大魔神開創天地。

但十大魔神本身卻是由何而生?

混沌之初,道氣未顯,不無不有,非色非空,居上境為萬天之無。

再強的力量都可以被始氣消解,因為始氣乃是“萬天之無”,連十大魔神亦是從中而生。

先有十大魔神,後有天地。

這就是生於天地之後的仙妖人神都無法真正殺死十大魔神的原因。因為其它所有事物,都是應玄氣和元氣成生,但這十大魔神,卻是應始氣而生。

皇天擊出的每一拳,都被風魂的始氣所化解。

就像是再大的數字與零相乘,都會自動歸零。

這黑色魔神的力量在漸漸消散,他的龐大身軀也以一種詭異的方式越縮越小。

作為亙古不滅的魔神皇天,這是他出世以來頭一次感到恐慌和害怕。

不隻是因為他發現自己麵對的是無法擊敗的敵人。

更是因為,他突然意識到敵人根本不存在,他隻是在跟自己戰鬥。

風魂一個旋身,挾著始氣撞入皇天體內。皇天的身體開始扭曲,時而變成人類青年,時而又仍是魔神之身。始氣在他的軀體裏闖蕩著,將他的肌肉和力量破壞殆盡。

兩種人格在同一個身體裏互相鬥爭,彼此掙紮。

皇天吼道:“再鬥下去,你和我都會不複存在。”

風魂在他的靈魂深處回應著:“寧可一同死去,我也不會讓你活下來。”

皇天開始困惑,他不明白是為什麽。風魂的意誌是那樣的堅持和強大,以至於皇天無法忽略這種意誌形成的動機。然後,他就看到了一個畫麵……一個身穿白衣的女孩兒被他釘在巨石上,顫抖著向他伸出手,渴望死在他的懷中,而他毫不憐憫地轉身離去。

無數記憶像海浪般反湧而來。

原來風魂就是他,他就是風魂。

為什麽自己能夠毫不猶豫地將那個他所疼愛和關懷的女孩殺死?

他捧著腦袋仰天怒吼,吼聲中充滿著內疚和悔恨。

一個聲音在他的靈魂之中傳來:“要麽繼續戰下去,直到你與我一同消失……要麽停止戰鬥,你消失。”

皇天吼道:“消失的為什麽不是你?”

風魂道:“因為我無法原諒你傷害了她們。別忘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如果有人傷害了阿蟾,你是否也會作出跟我一樣的選擇?你與我,根本就是同一個人。”

兩種人格再次相爭,隻是,一個抱持著寧可同歸於盡的意誌,另一個卻無法做到這一點。

他們的身軀漸漸的穩定下來,維持著人類的模樣。

風魂喘息著,靈魂深處的鬥爭開始停歇,體內暴虐的始氣也開始消散。

一個聲音在他的腦海中冷冷地響起:“總有一天,我還會再回來的。”

聲音越來越弱,作為“皇天”的這一人格沉睡而去。

風魂強忍著身體的勞累感和傷痛,從破碎的空間裂口跳了進去,回到仍在崩潰的天地之間。

有人扶住了他。

抬起頭來,他見到的是關切地看著他的美麗女仙。

王妙想說:“我就知道你能夠回來的。”

這是一場和勝負無關的戰鬥,當皇天意識到他跟風魂是同一個人的時候,戰鬥其實便已結束。殺了風魂,便是殺了他自己,他根本沒有其它的選擇。

風魂低聲問:“阿蟾在哪裏?”

王妙想道:“你想去找她?”

“嗯,”風魂說,“這個天地很快就會完全崩潰,她已經寂寞了那麽久,我不想讓她一個人孤獨地寂寞下去……你會怪我麽?”

“不,”王妙想說,“我會陪你一起去找她。”

風魂點了點頭。他的大部分修為已經在與皇天的人格之戰中被始氣摧毀,如果沒有王妙想的幫助,他很難找到阿蟾。

他們一起在這片殘破的天地間尋找著……

******

阿蟾躺在荒蕪的山野間哭泣著。

她看到了皇天與風魂在魔風之中的戰鬥。

皇天輸了,他已經再次陷入沉睡。

雖然心中悲傷,但她知道,比起皇天和風魂一同消失,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皇天隻是沉睡,或許有一天,他還能夠再次出現。

又或許,他並沒有睡去,他與風魂本就是一體。

她已無法說清這兩個人中,自己所愛的究竟是哪一個。

天空被撕出道道裂口,隕星和業火不斷落下。依稀間,她回想起了天地初開後的一個情景,在那還是一片蠻荒的天地間,她偎在皇天懷中,問:“我們能夠永遠永遠在一起麽?”

他伸出手,將日月星辰掛上天空,說:“這是當然的!”

明明隻要永永遠遠伴在一起,就能得到幸福。

但是從什麽時候起,這份幸福卻又變得那般遙遠?

躺在那裏,她有些迷茫地看著破碎的天空。

身旁光影閃動,她心想或許是“他”來尋我了,轉過頭,看到的卻是一個手捧寶珠的小女孩。小女孩穿著雪白的衣衫,雙眼灰灰暗暗,毫無色彩。

阿蟾詫異地看著小女孩手中的四門通神照心珠,心想這寶珠怎麽會在她的手中?然而當她看向一旁時,卻發現自己的那顆照心珠仍然滾落在地上。

這世上竟有兩顆照心珠?

她問:“你是誰?”

小女孩說:“我叫舞……風舞!”

珠光一閃,一道奇光將阿蟾卷了進去。阿蟾雖然不斷掙紮,但她本就在與許飛瓊的戰鬥中身受重傷,而這道奇光又是專門為她而設,立時間,她被扯進了寶珠。

“你做了什麽?”阿蟾的聲音從寶珠內傳來,又驚又怒。

舞說:“這隻是報應,你讓我娘所受的苦……我永遠也不會忘記!”

珠光黯了下去,阿蟾被困在了照心珠內,再也無法出來。

遠處有劍光飛來。

舞捧著寶珠,身子一旋,瞬移到遠處一座還未完全塌陷的山頭。她看到王妙想以劍光載著風魂落在那片荒地上,在那裏,他們隻找到了後土娘娘遺落在那的照心珠。

風魂拾起照心珠,四處呼喚,卻沒有得到回應。

王妙想往舞的方向看了一眼,暗歎一聲,沒有說話。

在舞的身後,小白縱了過來,說:“舞,我們也該回去了吧?”

小女孩點了點頭。

在另一邊,風魂和王妙想越尋越遠,直至從舞的視線中消失。

“不過呢,”小白將雙手枕在腦後,“我一直有點不太明白,曆史不是被你改變了麽?既然現在的曆史跟我們在後世所知的不太一樣,那我們不是應該消失麽?怎麽還會留在這裏?”

“不,”舞低聲說,“現在想來,也許曆史並沒有因為我的任性而改變。我們在後世所知道的,原本就未必是真的。”

小白說:“但是,你娘原本應該是已經死了的……”

舞微微一笑:“我想,也許她本來就沒有死。芷馨姑姑在第一次改變曆史的時候,也許就已經將我的任性算在了裏頭。不管我做了什麽,最後的結局終究是會變成這個樣子。”

小白幹咳一聲。

他聽不太懂。

舞用照心珠召來六界乾坤壁和天乙飛宮圖,準備打開回去的路。

“對了,還有一件事,”小白看向一旁,“那個,你娘曾經說過……咳……咳咳……”

舞問:“她說了什麽?”

小白說:“在阿鼻地獄的時候,她說過如果她生下來的是個女兒,就把那個女兒嫁給我的。”

舞說:“做夢。”

“喂,”小白氣道,“你也不用回絕得這麽快吧?至少你也應該發張好人卡,比如說些‘你是個好人’什麽的。”

舞轉向他:“小白,你是個好人……”

小白跳到一旁,蹲在那裏用手指畫圈圈:“她說了,她真的說了……”

舞的眼眸依舊灰暗,臉上卻露出一絲甜甜的笑容。

……

******

風魂最終沒有找到阿蟾。

在天地完全崩潰之前,他不得不跟王妙想一同回到上元天,在那裏,所有人都在興奮地等著他。

觀世音菩薩將裝有蒼生魂魄的楊柳淨瓶和山河社稷圖交給了他。

“剩下來就是重建素外界了,”王妙想看著風魂,問,“會不會有什麽問題?”

她擔心風魂在與皇天的戰鬥中消耗過大。

風魂搖頭道:“重建天地,需要的不是用於戰鬥的那種力量,而是皇天、燧人、女媧所共同擁有的創世之力。這種創世之力是精神上的,而不是肉體上的,所以不會有什麽影響。”

許飛瓊問:“但是,應該將新的天地建成什麽樣子?”

沉默片刻,風魂道:“其實,所有的一切都已經是注定的。”

他飛出上元天,進入那一片縹緲而混沌的五彩之氣。

意念擴展至整個素外界,所有的色彩卷扯在一起,變成寬廣無垠的暗。

他打算將素外界創建成他在最初的穿越之前所知道的那個“世界”,在那個世界,地球是圓的,沒有歸墟,沒有天庭和地府,沒有仙神和妖魔,也沒有羅酆山。

因為,隻有這樣做,在一千三百年後……他才有機會再次見到芷馨。

看著空虛混沌的黑暗,他說:“要有光!”

就有了光。

他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開了。

他說地球要圍繞著太陽轉,還要有五大洲、四大洋,事就這樣成了。

他將收集在楊柳淨瓶和山河社稷圖中的各種靈魂放入剛造出來的天地。有些維持生前的模樣,有些改形換體,變成各類人種和其它生靈。

事就這樣成了。

他說,盛唐之後要有宋元明清,所有的美女都要愛上一個叫風魂的男子,事就這樣成了……咳,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的樣子……
引言 使用道具
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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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全書完)
二零零九年,一天夜裏。

風芷馨躺在床上,做了個夢。

那是一個讓人很害臊的夢,在夢中,她與哥哥擁吻纏綿,難舍難分。

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縮在被窩裏,正自為自己居然做了這樣一個夢而臉紅。這時,她聽到從衛生間傳來一個少女的憤怒聲:“你、你混蛋,去死。”

從床上坐了起來,她一臉困惑,覺得這聲音好像不是在做夢,於是抱著睡枕下了床,走出臥室。在那裏,她聽到哥哥不解的喃喃聲:“怪事……眼花了?”

然後,她就看到哥哥搓著眼睛從衛生間走了出來。

她問:“哥,怎麽了?我好像聽到有人說話……呀。”

她指著哥哥的下身發出尖叫。

迷糊的青年這才發現他的某個東西還露在褲子外頭,趕緊把它放了回去。

“哥,你也真是的,”芷馨氣道,“半夜起來上個廁所也要弄出這麽大的動靜,還裝出女人的聲音……嗯,哥,難道說,你剛才是在用手……”

“用手幹嘛?”青年沒有反應過來。

“啊,沒什麽,”芷馨紅著臉跑回床上,過了一會兒,又從被窩裏伸出腦袋,“哥,這種事可不能做得太多喲,很傷身的。”

青年這才明白過來,氣道:“喂,你把你老哥當成什麽人了?我是那種需要靠自己的手來解決問題的男人麽?”

芷馨縮回被窩,吃吃地笑著。

青年還是顯得有些困惑,他剛才好像看到有個穿著古裝的少女拿劍砍他,但等他回過神來,那少女就不見了。

“看來是這幾天給自己的壓力太大了,”他自嘲地想,“起來上個廁所都會生出幻覺。”

然後他就回他自己的臥室睡覺去了。

芷馨躲在被窩裏笑著笑著,又想起在夢中哥哥對自己所做的事,一顆心立時有如小鹿般跳了起來。

夜晚再次變得安靜。

困意湧了上來,她閉著眼睛,陷入半睡半醒之間,同時又對接下來會做的夢有一點兒期待。

然後,她覺得有人把她摟進了懷中。

“芷馨……”那人在她的耳邊低聲喚著,聲音中帶著幾分傷感、幾分喜悅。

哥哥……

芷馨縮進那人的懷中,讓他把自己抱得更緊些。

這是剛才那一場夢的延續麽?

她太困了,也就沒有把它弄個清楚。

但是,沒有關係。在她耳邊呼喚的,是她所熟悉的哥哥的聲音。將她抱得緊緊的,是她所熟悉的哥哥的味道。

如果這隻是一個夢,那這個夢也是那般的溫柔和甜美。

讓人一生一世也不想忘懷……

******

天色還是蒙蒙亮的時候,風魂便悄然地離開了。

由於跟以前的天、地、人三界比起來,這由素外界重新開辟出的天地還不夠穩定,他給這個世界製定了一些新的規則。

在這一千多年裏,仙神鬼妖都已消失,這裏將成為一個由人類掌握其自身命運的世界。

這是他最後一次進入素外界,在這之後,連他也不知道這個世界的曆史河流將會往哪個方向流淌。

有些事情是早就已經注定的,有些則不是。

已經發生過的事是無法改變的,但是“未來”從不確定。

這是這個世界的生命法則之一。

截著他飛入宇宙的是化作粉紅蛟龍的浴月。

一道星光牽引著他們,讓他們飛在浩瀚無垠的星河之間。

“風魂哥哥,”浴月問,“我們以後還能再見到芷馨麽?”

“當然,”風魂說,“我們還能夠再見到她。”

他的回答是那樣的肯定。

星光將他們牽引進一個黑洞,在那依舊混沌的魔風間,漂浮著一些仙境。上元夫人和彌勒佛、觀世音等從當年的浩劫中存活下來的仙佛也在這些仙境上。

在其中一座仙境,他看到許多美麗的女子向他和浴月揮著手。

落在島上,他微笑地看著王妙想、孫靈秀、許飛瓊、慧紅、奇辰等人,還有一直在等著他的幾個美麗女徒,輕輕地說:

“我回來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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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9-12 17:49:39

外傳 《縈塵》(中篇)
一 天作棋盤星為子
在上元天看不到圓月,由洞冥草編成的九宮圖掛在空中,散出的光亮卻比明月還要皎潔。在上元天也看不到群星,文玉樹幻出的五彩,閃爍出的星星點點卻比星光還要神秘。

數百位玉女在各個角落遊玩與嬉戲著,笑聲不絕。這裏不像瑤池有著許許多多的規矩,稍一觸禁,就難免受到責罰。上元夫人對她身邊的玉女,總是寬容得近乎寵愛。

衛縈塵捧著銀盤,行走在上元宮前的白玉階台。五彩文玉的柔光,在銀盤的反射下映著那微紅的臉。她穿著虹絲製成的霓裳,體態輕盈,綽約窈窕,唯有手腕上的百草結,做工卻顯得粗糙。

她停了下來,騰出左手將衣袖拉了拉,輕輕地遮去百草結,然後摸了摸自己的臉,試圖拂開那抹淡淡的紅暈。

紅暈卻更加地深了。

微微跺了跺腳,心底埋怨了幾句,她走進了上元宮。

宮內青煙梟梟,寶帳婆娑。華蕪的香氣時隱時現,不經意間,觸及了龍須燭,撩起水紋般的藍。上元夫人坐在麟文席上,眉頭微皺,看著棋盤上黑白錯落的棋子。在她的對麵,坐著一位秀麗的仙子,玉質凝膚,清清冷冷,不近煙塵。

衛縈塵將銀盤放在兩人身邊,忍不住探頭朝棋盤看了看。上元夫人的棋藝名揚九重,然而看她此時的神情,卻像是頗為艱難,這使得衛縈塵也不由得有些好奇。

衛縈塵還在人間時,棋藝亦是不錯的,教她學棋的,乃是朝歌有名的棋師。然而,上元夫人與這名仙子的對局,卻看得她頭昏腦脹,隻覺得每一個落子,都契合天道,約捺虛實,勝於星圖。

恍惚間,上元夫人已落下一子,看著她,眼含笑意。衛縈塵隻覺得心中的小小心思被看個幹淨,臉上一熱,扭捏地讓開,侍立一旁。

上元夫人重新看向棋盤,卻見那名仙子並未思索多久,已輕輕地應下一子。上元夫人盯著那子,臉色微變,她端起銀盤上的玉杯,啜了小口杯中的玉醴,淡淡道:“久聞六公主已解開伏羲帝的先天卦數,洞冥天機,我原本還有些不信,現在下了這盤棋,才知所傳不虛。此局是我輸了。”

六公主臉上無憂無喜,隻是慢慢說道:“夫人相讓而已,瑞和愧不敢當。”

上元夫人移了移杯,衛縈塵將懷接過,放入銀盤。

“六公主過謙了,”上元夫人像是說家常般隨意地道,“聽說你七妹私遊人間,與一凡人相戀,惹得你母親大怒,將他夫妻二人硬生生拆散,不知此事可真?”

六公主麵無表情,隻是冷冷道:“七妹身為天仙,竟私嫁凡人,身染汙穢,有此下場亦是自作自受。若非幾位姐妹求情,隻怕我母親早已將她和那男子打入輪回,現在她不過是被拘在織女宮,還敢有什麽怨言不成?”

“六公主說的也是。”上元夫人雍容地笑了笑,取過玉杯,又啜了一口,再道,“但我聽說瑤姬也被你母親責罵禁足,我曾見過她數次,相信她絕不是品行不端的女子,卻不知犯了何事?”

“二十三妹自己倒沒犯什麽大錯,”六公主一粒粒地拾著棋子,棋子在她的指間一閃一閃,有若星辰,“隻是有一次她在巫山遊玩時,不慎被楚王看到,竟惹得楚王朝思暮想,命他的一名大夫作了幾首描寫二十三妹的淫詩穢曲。雖然那人間帝王荒淫無道,不該妄做非份之想,亦早晚自取報應,但若非瑤姬過於貪山戀水,有怎會有這種事情發生?我母親命她閉門反省,也是為了她好。”

“隻是禁足倒也罷了,”上元夫人歎道,“但所關之處卻在天界與魔風相交的紫清闕,日夜受那冰魄侵蝕之苦,未免所罰過重了。”

六公主仍在拾著棋子,仿佛對上元夫人的歎息無動於衷,隻是淡淡地道:“既然位列天仙,便更應該自重才是。倒是聽說夫人總是任由上元天的玉女自主婚配,甚至是嫁給人間的凡夫俗子,我母親多次提及,都覺得夫人的管教未免太鬆了些。”

上元夫人移了移杯子,卻見到衛縈塵正背著六公主偷偷做了個咋舌的模樣,不覺失笑了一聲,沒等她來接玉杯,自己放入了銀盤。

“你說的有理,我的管教確實鬆了些。”上元夫人臉朝著六公主,眼角卻似笑非笑地掃了衛縈塵一眼,“隻是情愛之事,為心所係,真的愛上一個人時,又豈是那些天條戒律可以束縛的,六公主你說是不是?”

六公主瑞和低頭不語,仿佛這個問題並不值得回答。

“當然,這也是各家各事,說說而已。”上元夫人語氣微微轉冷,“我既不打算過問昆侖境的事務,也不打算讓你母親來插手我的侍女們的婚配。卻不知你母親這次請我去赴蟠桃會,又是所為何事?”

衛縈塵此時才知道六公主來上元天,目的是為了請上元夫人出席那三千年一次的蟠桃會。天界中早有傳言,說王母與上元夫人之間存有心結,雖然兩人都未加證實,但她們兩人已有四千多年不曾相見,卻是事實。上一次的蟠桃會,上元夫人也是唯一一個沒有出席的天仙中人。

六公主手指停住,抬頭看著上元夫人,淡淡道:“夫人既已應承,這局若是瑞和僥幸贏了,便答應我母親的邀請,以夫人之尊,想必不會使瑞和失望才是?”

上元夫人沉默片刻,忽地一笑:“說的也是。”

六公主繼續拾著棋子,她拾得很慢,看上去,竟像是寧可用漫長的一生來拾這些棋子。

上元夫人端起玉杯,卻並沒有喝,隻是慢慢地說道:“瑞和你既已解開了伏羲帝的先天卦數,棋藝自是超絕,但我若說,還有人能贏得了你,你可相信?”

六公主麵無表情地道:“天界人才濟濟,有一二人棋藝勝我,也不是什麽不可能的事。”

“瑞和你太自謙了,”上元夫人笑了笑,“這天界之中,已不可能有誰再贏得了你。但我說的卻不是天界,而是人間。”

“人間?”六公主愕了一愕,抬頭看了上元夫人一眼,“夫人說笑了吧?仙家的棋路,又豈是凡人所能看懂?”

“隻怕未必,”上元夫人道,“天界以天命統治六合數千年,然而,近來人間卻有人依據《河圖》《洛書》窺視天命。要知道,奇人異士,在人間亦有不少,伏羲卦數,也並不隻在天界流傳。”

六公主冷笑道:“那些凡人不知從何得到了河洛二書,便以為能算盡天機,理清因果循環,卻不知他們所看見的連冰山的一角都不及,管中窺豹,偏偏又自鳴得意,甚是可笑。”

“也並不全是如此。”上元夫人道,“據我所知,在人間界的九華山,便有一名男子,其易理之精,早已不下人間地仙,達真人之境。此人姓範名摶,卻不知瑞和你可曾聽過他的名字?”

她話方說完,卻聽到一聲脆響,六公主方拾起的一枚棋子,竟在她的指尖裂出一條細縫。

上元夫人繼續道:“有人對我說,這名男子少年時曾得遇天仙,授予他仙家棋道,我卻是不信的。仙家之棋,以星為子,以天為盤,若無天庭授命,誰又敢私下教給一個凡人,瑞和你說是不是?”

六公主默默地將指尖輕彈,那枚棋子立時飛出上元天,化作一顆流星,飛往下界。

“瑞和你還未回答我的話呢。”

六公主淡淡地道:“人間界流言萬千,最是不堪,夫人豈可將這些事一一當真?”

“卻也不見得全然是假,”上元夫人道,“說來也巧,我本已派人去九華山請了那位範先生,來上元宮與我聊一聊。現在瑞和你既然也在這裏,何不與他手談一局?”

說話間,卻見上元夫人的侍女宋辟非走了進來,向二人稟道:“九華山範摶範先生,應夫人之請,已在門前等候。”

“快請他進來。”上元夫人撫掌笑道,“剛說完,他就到了,世間就是有這般多的巧事。”

六公主沒有說話,隻是臉色有些煞白。上元夫人像是根本沒有注意,又道:“瑞和你既已得伏羲真傳,不知來此地之前,可曾算出自己會遇見這位範先生呢?”

六公主牽強地笑了笑:“夫人說笑了,當日,三清化身鴻均,編織天命之時,便已將上三天排除在外。上元為上三天之一,又豈是先天卦數所能算清的?”

腳步之聲傳來,卻見宋辟非已領著一個男子走了進來。那男子身穿布衣,衣著樸素,看見六公主,禁不住愕了一愕,欲打招呼,卻又想到些什麽,強行忍住。

“在下範摶,參見上元夫人。”他在宋辟非的引領下依禮跪拜。

“不必多禮,”上元夫人麵含微笑,“範先生雖在人間,我卻是聞名已久,聽聞先生長於棋弈之道,我身旁的這位六公主,也喜歡下棋,還請先生與她一弈,我也好見識見識。”

範摶還未應承,卻聽六公主冷冷地道:“凡夫俗子,豈有資格與我對弈?夫人若欲試他的本事,何不自己與他對上一局?”

“這個,”上元夫人為難道,“我適才輸了一陣,已無心情再下,這卻如何是好……有了……”

上元夫人看向衛縈塵:“你就代我與範先生對局好了。範先生乃人間棋聖,你的本事恐怕差他甚遠,就持下手吧。”

“萬萬不可,”範摶急道,“這位姑娘既是蕊宮仙子,又是代夫人行棋,應是在下持下手才是。”

上元夫人道:“先生既然如此在意禮數,那你與縈塵分先便是。”

範摶還想再言,上元夫人已揮了揮手,將其止住。

兩人相對而坐,衛縈塵猜得先手,布下座子,先掛右角小目。

上元夫人喜弈,她在夫人身邊多年,棋藝比起在人間之時,自也有一些長進,聽到夫人誇讚範摶,心底也難免不甚服氣,思考時,自不免銳意侵絕,務殺圖多。那範摶進退之間,卻甚是溫和,避實擊虛,又點到即止。一局棋下來,衛縈塵明明覺得多次有機會將白子一擊而潰,偏偏就是差了一點,待發覺已方機危陣潰時,對手卻又總是緩了一緩,讓她得已立住陣腳。

臨近終局,衛縈塵心中算了一算,盤麵上的形勢,基本已是不分上下,然而她持的是先手,此時竟是無法還出棋頭來。

心底還在著急,上元夫人已彈了彈指,棋盤與矮桌盡皆不見。衛縈塵抿了抿嘴,不甘心地叫道:“夫人,我們還沒下完呢!”

上元夫人笑道:“傻丫頭,若非範先生讓你,你早就出醜了。”

衛縈塵心中不服,隻覺得不過是自己一時大意,才使得白子占了些上風,若繼續下下去,說不定還有挽回的餘地。上元夫人也不理她,看著範摶說道:“範先生的棋藝,果然不凡,更難得的是安而不泰,存而不驕,棋如人品,觀此局,即可知先生的君子之風了。”

範摶連忙立起謙讓。

上元夫人端起玉杯,啜了一口,又道:“聽說範先生還是獨身一人,不曾娶妻?”

範摶恭敬地回道:“在下山野之人,何敢言妻。”

“以先生的品德,若就此獨自終老,豈非是件憾事?”上元夫人放下玉杯,輕輕地指了指衛縈塵,“我便做件美事,將縈塵許配給你好了。”

此言一出,不但是衛縈塵有如冷水澆身般呆住,連六公主的指尖也禁不住顫了一顫。範摶急忙道:“在下凡夫俗子,怎敢妄娶天界仙子?懇請夫人收回成命。”

上元夫人冷冷道:“縈塵乃是我最疼愛的玉女,莫非你還嫌棄她不成?”

範摶張口結舌,想要推辭,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衛縈塵跺了跺腳,低聲道:“夫人,縈塵不嫁,縈塵隻願一直陪著夫人。”

上元夫人瞪了她一眼:“此事由我做主,沒有你說話的份。”

衛縈塵撲的跪倒在地,隻覺得心中委屈,強自忍著淚水,低頭不語。上元夫人對其座下的玉女一向寬容,以前更是從未有過不曾征得當事人意見,便強行指婚的事。心底莫名地浮過一張憨厚的臉,她心如刀割,淚水終於無聲地流了出來。

上元夫人轉看向六公主,淡淡地道:“瑞和覺得這段姻緣我配的如何?”

六公主的指尖無意識地夾弄著一枚棋子,勉強地笑了笑:“夫人適才說過,情愛之事,為心所係,既然如此,夫人何不聽一聽他二人自己的想法?”

“但瑞和你豈不也說過,我對上元天的玉女管教太過寬鬆了麽?想來,若是你母親欲將她身邊的玉女許配他人時,也絕不會去問那名玉女的意見吧?”上元夫人盯著六公主。

六公主無語。

範摶看一看上元夫人,又看一看六公主,額頭竟已微見汗水。他心中焦急,看著六公主,忍不住失口喚了一聲:“瑞和……”

“大膽!”上元夫人勃然色變,朝他怒道,“範摶,太微玉清宮玉皇道君掌上六公主之名,豈是你這凡人可以直呼的?”

範摶呆了呆,連忙惶惶跪下,滿麵通紅。

眼見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六公主終於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她緩緩站起,走到範摶麵前,輕輕將他扶起。

範摶失魂落魄地看著她:“瑞和,我……我……”

六公主伸出衣袖,溫柔地拭去他額上的汗,輕聲道:“範郎,你莫擔心,夫人隻是在逗你我玩呢。”

衛縈塵抬起頭來,怔怔地看著他二人。直到此時,她才知道,原來六公主與範摶之間竟是早已種下情根,暗結連理。她看向上元夫人,隻見上元夫人對這一幕毫不驚訝,竟是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樣,心中不由的一陣喜一陣惱。

六公主向範摶說道:“範郎,我和夫人還有些事要談,你先去吧。”

上元夫人道:“還請範先生在上元天多住幾天,讓我有機會款待先生。縈塵,你先帶範先生去墜星閣歇息。”

衛縈塵慌手慌腳地站起,雖然還有些摸不著頭腦,卻也知道自己不用真的嫁給範摶。她看向上元夫人,卻見夫人正在慢慢地飲著玉醴,也不知在想些什麽。心底還有些委曲,她拭去淚痕,領著範摶慢慢退下。

直到宮內隻剩下上元夫人與六公主二人,六公主才輕輕走到上元夫人麵前,緩緩下拜:“為了不讓我母親查覺我與範郎之事,瑞和曾在運數之弦上做了些手腳,卻想不到仍被夫人得知。由此可見,夫人對伏羲卦數的了解,分明遠在瑞和之上,剛才的那局棋,竟是夫人故意輸給瑞和的。卻不知,夫人還知道些什麽?”

上元夫人笑著將她拉到身旁:“我還知道,《河圖》與《洛書》之所以會在人間流傳,也是你這小妮子暗中弄的鬼。你母親讓你掌管知機殿,督察玉清宮各職,卻隻怕做夢也沒想到,你這個她最信任的乖女兒,才是她所有孩子中最膽大妄為的一個。”

六公主苦笑了一下:“卻隻怕,也瞞不了多久了。”

上元夫人裝作不懂地問:“瑞和何出此言?”

六公主斜睇了上元夫人一眼:“夫人何必再捉弄瑞和呢?以夫人之能,我母親的那點心思,您又豈會不知?”

“我自然是知道的,”上元夫人冷笑道,“如今的天界,東皇已老,再難擔天帝之位,西皇性情殘暴,早晚會惹出事端。南極仙翁隻知道以和為貴,有心無力,北方紫微大帝從來就不是什麽大才,連自己的部下都鎮不住。元始天尊欲重整天界,你父親玉皇雖然隻列在上清三元宮右階第十一位,在四禦之下,但有你母親穿針引線,繼天帝位乃是遲早的事。一旦你父母進入靈霄寶殿,掌控仙列表,你弄的這些小把戲,就再也瞞不過你的母親。”

六公主默然不語。她的二十三妹瑤姬不過是不小心在楚王麵前顯露身形,就被關在紫清闕受冰魄蝕身之苦,七妹雖然私嫁凡人,卻畢竟有月老做媒,也被關在了織女宮。她所犯之事,遠比她們重得多,隻是她母親現在不得不借重她的伏羲之術掌管知機殿,才得以將其瞞住,一旦她的父親成為天帝,她私傳河洛二書,偷嫁範摶之事便再也無法隱瞞。

瑞和表麵清冷柔弱,心中卻極為剛烈,縱然是受罰再重,也絕不會害怕。然而,一想到範摶難免受她牽連,她的內心卻總是止不住地顫抖。

她看向上元夫人,卻見上元夫人看著她的眼神,頗有些同情與歎息,心底不由得燃起希望。

“還望夫人給瑞和一些指點。”六公主低聲道。

“你父親進入靈霄殿的事,已是必然,”上元夫人看著她道,“但在他成為天帝之前,卻還有些時間。瑞和,事到如今,我也不妨與你坦白,我將範摶請來,原也是想要挾你為我做些事情,但既然你希望我幫你,那我更願意與你做些交易。你自也明白,我與你母親素有隔閡,一旦你父親成為天帝,以你母親的為人,必然會借他之名行事,到時,隻怕我與我上元天的這些玉女,日子也不好過。”

“隻要夫人能使範郎不至於受我所累,瑞和便是萬分感激。不知夫人想讓我做些什麽?”

沉吟良久,上元夫人慢慢道:“瑞和,你的母親,可曾讓你尋找過一個叫昌容的女子?”

六公主微一錯愕,回答道:“不瞞夫人,在我解開伏羲帝的先天卦數後,母親讓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查找此人。然而,我隻查出,她本是商朝的公主,商紂最小的一個女兒,在封神之劫前,便已失去了蹤影。待要尋出她到底去了哪裏時,卦象卻總是模糊不清,一會兒說她已經死去,魂魄還在陰間受苦,一會兒又說是到了東勝神洲。不管我如何費盡心思,卻總是無能為力,我將結果告訴母親,然而,她卻像是早知如此般……”

說到這裏,六公主忽有所悟,悄悄轉頭,向門外看了一眼。當時,她還以為是自己的能力有限,現在看來,卻是另有原因了。

上元夫人微笑道:“你猜的不錯,伏羲卦數之所以無法測算出昌容的所在,是因為我已經將她帶到了上元天。你自己也說了,上元天乃是上三天之一,並不在天命覆蓋之下,以先天卦數,自然無法將她找出。”

“難道,昌容就是……”

“就是剛才的那個玉女……衛縈塵!”

“縈塵?”六公主睜大眼睛,“原來她竟是……我竟然會沒有認出來……”

******

在將範摶安置好後,衛縈塵來到上元宮東落的秋水塘。

她原本雖是朝歌公主,然而,在出生未久,母親便已去世。紂王荒淫無道,日日笙歌,恐怕連是否有她這麽個女兒都記不得了。她雖為公主,卻過得比尋常百姓家的女子更是清苦無依。

自從來到上元天後,眾姐妹對她甚是友愛,上元夫人也是縱容嗬護。她的名分雖從人間公主變成了天界侍女,卻反而多出了許多做公主時不曾有的女孩兒心性,內心更是早已將上元夫人視同於母親般的存在。

然而,剛才夫人故意將她配與範摶,來逼迫六公主承認其與範摶的私情。雖然上元夫人並不是真的要將她嫁出,卻終是未曾理會她的感受,事後更不曾安慰她個一句兩句。她獨自坐在池邊,越想越覺委屈難受,方歇未久的淚水,簡直又要流了出來。

洞冥草發出的銀光微一晃動,一縷暗香隨之飄來。她稍一回頭,卻見上元夫人不知何時已來到她的身邊,她抿著嘴,隻作未見,扭過頭去。

“傻丫頭,還在生氣呢。”上元夫人微笑地摸著她的頭。

所謂的女孩兒心性,多半是父母不來安慰,還覺得所受的委屈隻是那麽一點點,若是父母稍為賠個笑臉安慰兩句,倒覺得所受的委屈比天還大。衛縈塵亦是不免如此,被上元夫人這麽一摸,反而更覺得自己從小得不到父母關愛,上了天界後,雖然在夫人身上得到慰藉,其實卻也不過是一個丫環侍女罷了。真是越想越覺自己孤苦無依、沒人疼愛,眼淚汪汪地就流了出來。

上元夫人笑著搖了搖頭,牽起衛縈塵的右手,故作驚訝地叫道:“咦,你怎麽戴了個這般難看的百草結?還不扔了去?”

衛縈塵的俏臉立時一紅,也顧不得傷心了,急忙將手收回,生怕上元夫人真的將百草結收去扔了。

“我知道了,”上元夫人裝作沒看到她的窘迫,“這多半是諶嬰門下的那個許遜送的,我上元宮奇珍異寶無數,他卻給我身邊的玉女送如此粗鄙不堪的東西,莫不是當我上元天是個窮地方麽?我這就派人去好好地將他責罵一番。”

衛縈塵慌忙將她拉住:“夫人不要,他隻是……隻是……夫人又在捉弄縈塵了……”她半羞半惱地轉過身去。

“你們這些小妮子,”上元夫人失笑道,“難怪外人總是說我管教無方,平時養著你們,難得用你們一次,也值得在這哭鼻子?”

衛縈塵紅著臉,扭捏道:“夫人若隻是想演戲給六公主看,大可以暗中用傳心之術通知縈塵,讓縈塵照著夫人吩咐行事便是。適才那般,分明就是想看縈塵笑話。”

上元夫人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瑞和仙子素以機敏聰慧著稱,我若真的事先通知了你,又怎瞞得她過?我本有事要她幫忙,若不能借範摶之事擾亂她的心,讓她失了方寸,她母親素來與我不和,她又怎肯助我?”

衛縈塵其實也知道自己未免有些借寵撒嬌,隻好低頭不語。

“好了,別鬧別扭了,”上元夫人微笑著在她身邊坐下,“我還有事要你做呢。”

衛縈塵微抿著嘴:“夫人盡管吩咐就是,反正縈塵隻是夫人身邊的小小侍女。”

“你這丫頭,”上元夫人輕輕地給了她一個栗子,道,“東勝神洲七星塔附近的百姓向我禱告,說是有一妖物長期占據塔內,為禍一方,你明天就替我到凡間一趟,將那妖物除去吧。”

“辟非姐姐也一起去嗎?”衛縈塵睜大眼睛看著上元夫人。上元夫人統領十方玉女之籍,女仙之中,地位僅次於王母,又有三天真皇奉其為母,在人間自然香火旺盛,她心腸又軟,像這種妖魔禍害百姓之事,隻要有人上告於她,她總是會派座下玉女去將妖魔誅滅。

衛縈塵來到上元天已有一段時日,似這般破暗除邪、行雲祈雨的仙家變化,自也學了不少。上元天的玉女,經常會被派出去采集異草,或是在旱澇之地行雲去雨造福百姓,縱然無事,有時也會找些借口外出遊玩一番,隻是不知為何,唯獨衛縈塵,上元夫人卻從來不許她離開上元天。衛縈塵雖然隻是名玉女,卻最得夫人寵愛,有時也會撒撒嬌,想要和眾姐妹一同外出,然而,隻有這事上元夫人卻總是不肯,縱是唆使著姐妹們一起替她求情,也是不成。

此時,夫人忽然肯讓她外出,實在是讓她喜出望外。

上元夫人卻笑道:“辟非不去,我另外有事要她去辦。”

“那還有哪些姐妹與我一起?”衛縈塵問。

“沒有別人了,我上元天中,隻是你一人前往。”

這下衛縈塵倒猶豫起來。她自小呆在宮中,實與坐牢無異,後來被夫人帶到天界,卻也從未離開過上元天,雖然對外麵的世界極是好奇,但要她獨自前往東勝神洲,卻終是不免膽怯,這和她的玄門劍法及仙家道術學得如何倒沒多大關係。

“你不願去麽?”上元夫人故意歎了口氣,“本來,讓你一個人去,我也有些擔心,故此已用飛書寄往西山玉隆宮,讓諶嬰派兩個門下弟子前來助你,你既然不願去,那就算了,我另著他人去吧。”

諶嬰本是上元門下,後來奉上元夫人之命入世消劫,轉過幾次輪回後重新得道,以《三清旨要》在南瞻部洲的西山創立淨明宗,收吳、許、彭、陳等十二位弟子,世人又以“諶母”稱之。

一聽到助她的人是諶母門下,衛縈塵的心立時急促地跳了起來,慌忙拉住作勢欲去的上元夫人衣角,緊張地問:“夫人可知來的人是……是誰?”

“這個啊,讓我想想,”上元夫人做出思考的樣子,“嗯,來的人裏,到底有沒有一個叫許遜的呢?”

“夫人……”衛縈塵羞得直跺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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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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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樓角初銷一縷霞
句曲之山,山勢秀麗,林木蔥鬱,乃是人間第八洞天。

山上有華陽天宮,建於金壇之陵,雄偉古樸,莊重大方,卻又隱於雲霧之間。凡人欲到華陽宮,需先尋九轉溪流,再上石階九百九十九節半,非機緣深厚者,便是見也難見上一眼。

華陽宮內有登雲之梯,上通上元天,鎮守其中的,乃是三茅真君。大茅君茅盈少時,為求神仙之道,曾曆盡艱難來到此處,上元夫人憫其勤誌,命侍女宋辟非授其《三元流珠經》,與其弟茅固茅衷在此間修行。

華陽宮外,有觀星之門,縱是白晝時分,隻要是在此門之下抬起頭來,亦能見到星移鬥轉,銀河幽明。

此時,許遜與彭蘭,便是在星門之下等待。

許遜本就時常奉諶母之命前往上元宮,向上元夫人問道聽遣,在這星門之下來去已不知多少回,早已對華陽天宮的奇景不以為奇。彭蘭卻是第一次前來,她還是孩童之時,就已進入諶母門下,此時也不過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女,雖然也曾以禦劍之術遍遊山水,對這頭上星鬥密布,四周陽光明媚的奇異景象仍是不免好奇,她生性好動,此刻更是不免在星門之下跳進跳出,連帶垂雲髻上的步搖也一晃一晃,更顯活潑。

許遜隻是倚著巨石,翻看著手中書卷,他喜歡看些傳奇誌怪,此時恰好看到一篇,說的是一隻猴子無意間拾得王母落下的天書,隨之得道,隻是得道後卻仍不脫猴頭本性,坐立難安。他抬頭看了彭蘭一眼,隻覺得自己這小師妹宛然就是書中的猴子,不覺搖頭苦笑。

“二師兄,你又在傻笑什麽?”彭蘭卻探過頭來,瞅著他看,“啊,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又在想那位縈塵姐姐。”

“不可亂說!”許遜立時緊張起來。

彭蘭取笑著:“你自己既然敢做,還怕人說麽?”

“我做了什麽了?”

“這些天我見你反複地試做百草結,你一個大男人,做這種東西,難道不是要送給縈塵姐姐的麽?”彭蘭拍手道,“啊,我知道了,你要送的不是縈塵姐姐,而是別家姑娘,二師兄,沒想到你也是個這麽花心的人呢。”

“胡說,”許遜急得滿臉通紅,“我隻對縈塵一人……”

“對她一人如何?”彭蘭追問。

許遜方要回答,心中忽有所感,轉頭看去,卻見身旁不知何時已多了兩個女子,一個眼含笑意,一個臉帶羞紅,卻分明正是宋辟非與衛縈塵。

許遜不覺大是尷尬。

彭蘭眼尖,一眼看到衛縈塵手腕上的百草結,跳過去牽起她的手喜雀般叫道:“你一定就是衛姐姐了,原來你是這般好看,二師兄還真有眼光呢。也難為你肯將這麽難看的百草結戴著,我早就跟二師兄說我來幫他做,他卻偏要自己做,卻又做得這般難看,如果是我的話,就算是喜歡的人做的,這麽醜的東西我也一定把它扔了……”

衛縈塵剛出華陽宮,便聽到許遜與彭蘭的對話,此時自是羞得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許遜心中亦是驚喜交集,他早就有心送衛縈塵一件禮物,然而思來想去,總覺得上元宮中的奇珍異寶數不勝數,送什麽都不妥當,幹脆讓彭蘭教自己編百草結,試做了不知多少個,才勉強做了一個不算太過難看的,硬著頭皮送去,沒想到衛縈塵竟真的將它戴在手上。

彭蘭說了一大串話,臨了還問了一句:“我二師兄人真的很好的,姐姐你覺得他怎麽樣?”

衛縈塵早被她蜜蜂般響個不停的話語弄得頭昏腦脹,好一會,才期期艾艾地應了一句:“我覺得……也不是很醜……”

彭蘭呆了一呆,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百草結,更是忍不住捂著肚子直笑,弄得許遜和衛縈塵麵紅耳赤。

宋辟非本隻是送衛縈塵出上元天而已,與許遜與彭蘭略略地打過招呼後,自行離去。許遜三人計議一番後,休息片刻,便一同以金光縱地之法前往東勝神洲。

七星塔位於東勝神洲傲來國,縱以金光縱地之法,也要一二日才能到達。

衛縈塵還是第一次出行,一路上的所見所聞,讓她倍感新鮮。上元夫人本就沒有規定要何時完成任務,彭蘭也是個貪玩的人,兩人自然樂得放慢腳步,在多處遊玩一番。於是,不知不覺中又多拖了幾日。

三人到達七星塔附近時,夜色已晚。

一股血腥之氣淡淡地隨風傳來,衛縈塵不覺掩住鼻子。斬妖除魔之事,她雖然也聽姐妹們說過許多次,但聽與做畢竟不同,她的心中還是有些緊張。

“小心一些。”許遜拔出隨身佩著的斬蜃劍,此劍乃是他學道初成時於廬山金闕洞斬殺蜃精而得。

衛縈塵身上披著朱光玉碧綾,手中倒提紫華流光劍,皆是上元夫人賜下的仙家寶物。彭蘭持的卻是兩隻細劍,一藍一赤,內蘊水火二元,本是諶母創立淨明宗前所用之物。

許遜生性謹慎,隻是一邊防備一邊走在前方。

彭蘭性子卻急,叫道:“二師兄,你也太過小心了,不過是些小打小鬧的妖魔,我們快些把它除了,還可以帶著衛姐姐在人間多玩幾天呢。”大凡真正厲害的妖物,反更有敬天畏地之心,縱有翻雲覆雨之能,也隻隱在暗處,像藏在七星塔裏的這個妖魔般吃些人還弄得無人不知的,自然不會有什麽真正的本事。

許遜卻正色道:“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在不知對方底細前,還是要小心些。”

彭蘭撇嘴道:“虧你還是我們淨明宗十二真君之首,原來這麽膽小,也不怕縈塵姐笑話。既然如此,你就留在這做縈塵姐的護花使者吧,我先去把那不怕死的妖魔除了。”說完,也不顧許遜阻攔,身子一縱,掠向前方,水火二劍在黑暗中劃過兩道光影後,消失不見。

許遜隻好苦笑。

衛縈塵走快兩步,與許遜並肩而行,開口欲言,卻隻覺得臉上無端地發起燙來。她麵子本薄,在上元天時,偶爾與許遜多說幾句,也生怕姐妹們笑話,趕緊逃開。難得來到人間,與他相處了幾日,偏偏又有個總是牽著她跑來跑去的彭蘭,反更連一句私底下的話兒也不曾說過。

此刻,兩人一同走在這星月不見的陌生地方,多少有了一種暗室相處的感覺,讓她的心登時如小鹿般直撞。

許遜也是不長於言辭之人,突然麵對這種局麵,亦不知如何是好,想找些話說,卻不知該說些什麽,想牽起佳人的手,又總覺在此時此地未免有些唐突。他看向衛縈塵,卻正好衛縈塵也正向他看來,兩人的目光在夜色中一個交集,又慌忙避開。

好一會兒,才聽到衛縈塵低聲問道:“你不是諶母座下第二弟子麽,怎又成了十二真君之首了?”

許遜尷尬地撓了撓頭。他年少之時,舉過孝廉,做過縣令,後因不滿朝廷政令,有心學道,辭官拜洪崖山吳猛為師。諶母創建淨明宗,許遜便跟隨吳猛一同前往西山,拜在諶母門下。吳猛雖為諶母門下眾弟子之長,諶母卻認為,許遜才是繼承自己衣缽的人,傳道總是先傳給許遜,再由許遜傳給其他弟子,如此一來,許遜反成了淨明宗十二真君之首。

吳猛當初收許遜為徒,本就是看出許遜的仙緣遠勝於自己,有借用之心。對諶母的安排,也認為理所當然,隻是許遜自己卻認為吳猛原本是自己師父,拜入諶母門下後,仍是自己師兄,自己反位居其上,心中著實有些不安,現在被衛縈塵這麽一問,也不知該如何解說。

衛縈塵倒也不是真的想知道這些事,見許遜一副不知該怎麽說起的樣子,心中一軟,靠近許遜些許,柔聲道:“百草結……我很喜歡!”

許遜登時湧起暖意,悄然握住佳人的手,想要說些什麽。

然而就在這時,遠處卻傳來彭蘭的驚呼聲。

兩人一驚,慌忙騰起身形,掠向前方。四周無端地幻起紅光,天地間蕩著絲絲寒意,許遜小心地將衛縈塵護在身後,運目看去,卻隻見彭蘭正站在一座塔前。

兩人落在彭蘭身邊,衛縈塵小聲問道:“你沒事吧?”

彭蘭顫聲道:“這塔好……好惡心!”

衛縈塵看去,這才發現眼前的塔竟是由無數顆頭骨砌成,頭骨上不見一絲碎肉,卻仍在淌著血水,這些血水從塔頂開始,沿著塔身流下,滲入地底,四周的紅光正是由這流動不止的血水散出,詭異莫名。

這下,連衛縈塵也忍不住驚呼了一聲,隱隱想吐。

一串串燈籠從七星塔的塔眼中飛出,紅得像花。一道黑影從血水中浮出,盯著三人。它長著黑色毛發,雙手雙足,瘦小如材,隻是兩隻眼睛紅得讓人心驚。

不知為何,衛縈塵與這妖物的眼神一觸,立時便覺得精神一片恍惚,胸口像是有什麽東西堵在那裏,極為難受。還沒等她安定下來,許遜已踏前一步,沉聲喝道:“妖孽,你竟做下如此傷天害理之事,實是天地難容。我等奉上元夫人之命前來除你,快快束手就擒!”

他這番吐氣揚聲,內含五雷正道之法,然而,那妖物卻絲毫不為所動。

彭蘭嬌叱一聲,騰上空中,水火二劍一個交錯,化出赤與藍兩條飛龍,直向那妖物絞去。那妖物卻一聲不吭地伸頭就咬,立時便將赤龍咬斷,脖子再伸長一扭,又咬住了藍龍。

許遜心中暗暗吃驚,生怕彭蘭吃虧,腳步一錯,斬蜃劍劃出劍影。

那妖物對他的劍影甚為忌憚,身子一晃,堪堪躲過,劍影劃過它的身旁,將那幕血水劃開一道裂口,又重新合上。

許遜方欲追擊,卻聽到身旁傳來細微的呻吟,他慌忙看去,隻見衛縈塵正緊捂著胸口蹲在地上,看上去極為難受。

“縈塵……”他立時緊張起來。

“我沒事,”衛縈塵蒼白的臉微露出一個笑容,“隻是突然……心口有些疼。”

她本欲上前相助彭蘭,卻莫名地感到一陣胸悶,仿佛有著什麽東西在衝擊著她的內心。她想強忍著立起,那妖物卻忽地發出一聲嘶叫,她抬頭看去,隻見那妖物也在緊盯著她。

“你……是……誰……”那妖物的口中發出沉悶的聲音,看著她的血紅眼睛裏就像在閃著火光。

那火光不停地晃動,衛縈塵隻覺得自己的魂魄幾欲脫體而出,投入其中。

半空中,彭蘭再次嬌叱一次,身子一旋,和著雙劍向那妖物直衝而下。那妖物似乎也被激怒,竟化作一道黑風向彭蘭迎去。

黑風與彭蘭的赤藍兩道光影纏鬥在一起,時而俯衝,時而怒騰,間伴著劈叭作響的電光。許遜提著斬蜃劍,凝神注視著戰局。

戰況隻持續了一會,彭蘭的雙劍已化作水火二元,將那妖物纏住,狠狠摜在地上。妖物在地上掙紮著想要爬起,彭蘭在空中現出身形,叫道:“二師兄……”

許遜立時提劍一揮,劍風穿過那妖物體內。

然而,出乎意料的,那妖物隻是朝著他裂嘴一笑,根本就沒有被他注入渾元真氣的這一劍所傷。與此同時,卻聽到衛縈塵傳來一聲痛苦的呼聲。他轉頭看去,隻見衛縈塵緊捂著胸口的指縫間竟溢出了鮮血,仿佛他適才的那一劍刺中的不是那妖物,而是衛縈塵。

到底是怎麽回事?許遜雖然一向穩重,此時也不免有些慌亂。而那妖物趁著他的這一失神,化作黑風掠過他的身邊,卷起衛縈塵就走。許遜大吃一驚,欲要攔截,卻生怕再傷了自己的心上人,猶豫之間,衛縈塵已被那妖物帶入了血塔。

“二師兄,”彭蘭落在他的身邊,“現在怎麽辦?”

許遜咬了咬牙:“進塔去!”

******

七星塔的頂層。

衛縈塵虛弱地立著,看著那隻妖物。那妖物正蹲在角落,啃食著一具屍體,骨骼的碎裂聲在它的口中斷斷續續地響起。

衛縈塵想悄悄地向下一層移去,然而那妖物卻立時察覺,扭過頭來瞪著她。衛縈塵的心底一陣發毛,這般的險境,是她以前從未遇到過的。姐妹們雖然向她說起過一件件除妖的故事,卻沒有人告訴她萬一除妖不成,反被妖怪捉了,又該如何是好。

更糟糕的是,到現在她還沒弄清楚自己是怎麽被捉的。明明就看到許遜和彭蘭差點兒就要殺死這隻妖怪,然後自己的心口便一陣刺痛,再然後就被捉了……早知道除妖是這麽危險的一件事,一開始就不該來的。

就算有許遜陪著也不來。

那妖物慢慢地向她爬來,就像是個從小被扔在山野間的毛孩子。它爬到衛縈塵麵前,抬頭盯著她。衛縈塵明明比它要高出一個頭來,卻反覺得自己才是個孩子。

“你……是……誰……”那妖物嘶嘶地問。

“我是……是……”我為什麽要回答它?衛縈塵一邊顫聲說著,一邊又忍不住地想。

“我……是……誰……”妖物沒有等她說完,又在問著。

這個問題有些奇怪。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是誰,我又怎麽知道?衛縈塵心裏嘀咕。

“是誰,是誰?”那妖物暴怒起來,猛抓著自己的頭發,它的頭發一根根落下,還未著地,便自行幻滅而去,不留下一點灰燼。

衛縈塵暗暗吃驚,躡著腳想悄悄移去。

“吃了、你!”那妖物猛然將她推倒,抓起她的手臂張口就咬。

衛縈塵心中一慌,想推開它,卻又無力。然而,那妖物一口咬在她的臂上,自己卻尖叫一聲,驚恐地逃開。衛縈塵向手臂看去,手臂完好無損,也未感到一絲疼痛。她看向那妖物,卻見那妖物的臂上反多了一個齒痕,鮮血泊泊地流了出來。

“怪、物……怪物……”那妖物蜷縮在牆角,像受驚的孩子一般看著她。

你自己分明才是怪物,衛縈塵沒好氣地想。不知怎的,現在她又沒那麽怕了。

就在這時,下方傳來轟的幾聲巨響。衛縈塵心中一喜,猜到必是許遜與彭蘭找了上來。

“吃了、吃了他們……吃了……”那妖物雙腳一躍,立時便要向下一層跳去。

此時,衛縈塵的心神已安定了許多,胸悶與心口處的刺痛不知怎的也漸漸消了。見那妖類要去傷害許遜與彭蘭,心中一急,喝聲“別跑”,朱光玉碧綾立時飛出,纏向那妖物,同時亦將紫華流光劍摯在手中,捏一道仙家口決,變出無數花瓣,直向那妖物攻去。

那妖物猝不及防之下,剛躲開朱光玉碧綾,便被那些花瓣擊中。它撞在牆上,身上的汙垢與毛發片片脫下,凡落下之物,皆自行消失。它頭上的長發也被削去一大截,露出了它的臉來。

衛縈塵卻怔住了。

它露出的那張臉,看上去竟是異樣的熟悉,熟悉得就像是她小時候麵對著宮中的銅鏡。

這個妖物,竟有一張與自己兒時一般無二的臉!

隻是,那張臉上的表情卻交雜著驚恐與瘋狂,甚至變得有些扭曲。它的眼睛仍是赤紅,紅得像上元宮中的紅瑪瑙,紅得像整個天地的怨恨都凝聚於其中。它失心瘋般地躍起,不顧一切地向衛縈塵衝來,尖尖的指甲就像是鋒利的刀刃,試圖將她整個人都分解開來。

衛縈塵害怕了,她從未曾像現在這麽害怕過。她覺得這個世界仿佛在不停地顫抖,她覺得有著某種最可怖的東西在吞噬著她的心靈。

她下意識地提劍,前刺,就像是在抗拒著什麽。

劍尖,瞬間刺穿了那妖物,將它掛在空中。它的手掙紮著前伸,差點兒就要觸到衛縈塵的咽喉,卻最終還是垂了下去。

一滴滴血,從它被刺穿的胸口處滴落,還未落在地上,便已如水氣般消失。

它全身的毛發與汙垢仍在不停地剝落,露出的,卻是光滑柔美的肌膚。一眼看去,卻又哪是什麽妖魔。

它,分明隻是一個女孩兒。

一個掛在劍上的女孩兒。

衛縈塵想要尖叫,卻無法發出聲響,想要逃走,卻不能邁動腳步。與此同時,有無數的意象正沿著紫華流光劍傳遞而來,填入她已變得空白的內心。

她看到了許許多多的過往。看到這女孩兒被鎖在七星塔,在孤獨與痛苦間無助地哭泣;看到這女孩兒磨斷了鎖鏈,想要逃出七星塔,然而,不管她夜晚如何地逃,隻要天色一亮,就無可避免地回到了七星塔;還看到這女孩兒在夜晚瘋狂地殘殺著周圍的村民,來滿足內心那無止盡的怨恨與空虛,然後在白天躲在塔內偷偷地哭……

她看到了很多很多,就仿佛這些原本就隻是她曾經忘卻的夢,現在卻無法阻擋地一起湧現了出來。

衛縈塵鬆開手,止不住地後退,卻隻能碰觸到由頭骨製成的冰冷的牆。劍,與女孩兒的屍體一起落下,鏘的一聲,與地麵交擊出一聲脆響,那女孩兒的屍體卻如同不過是幻像般,化作七彩,流螢般地散出一層層光暈後,消失、湮滅,仿佛一開始就不存在。

地上,隻餘下了那把劍。

上元夫人賜下的……紫華流光劍!

衛縈塵呆呆地立著,呆呆地看著那把劍。

直到許遜與彭蘭終於闖了上來,關切地注視著她。

她抬起頭來,看著他們的嘴唇在不停地閉合著,卻怎麽也聽不到他們在說些什麽。

然後,她慢慢地倒了下去……
引言 使用道具
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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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淩波不過橫塘路
當衛縈塵醒來的時候,天色已亮。

他們正處在一座峻嶺的山崖處,朝霞在遠處飄蕩,空氣間卻透著清冷。

許遜扶著衛縈塵的手臂,幫她慢慢地坐起。衛縈塵隻覺得整個腦袋昏沉沉的,就像有什麽熱騰騰的東西在裏麵烘著。

“我怎麽了?”她茫然地問。

許遜也不知該如何回答。當他與彭蘭好不容易闖過七星塔各層的機關到達頂層時,卻隻看到衛縈塵一個人站在那兒,她的劍落在地上,那隻妖物卻已消失。

他看著衛縈塵,卻見衛縈塵的眼睛裏閃過了一點暗紅,待他注意看時,那點暗紅卻又不見。

“那隻妖物呢?是你們把我救出來的麽?”衛縈塵一邊揉著太陽穴一邊問道。她隻記得自己被那妖物捉進了塔中,後麵發生了什麽事,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應當已被除去了,”許遜遲疑了一下,“七星塔已經塌落,我與彭蘭在附近搜尋了一會,也再未查覺到有妖氣存在。”

“那就好!”衛縈塵鬆了口氣。

許遜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聽到彭蘭在稍遠處叫道:“有人來了!”

兩人轉頭看去,隻見西方的空中正飛來一道青影,速度極快。

“是辟非姐姐!”衛縈塵喜道。

宋辟非也看到了他們,在山崖間落下。

衛縈塵想要站起迎去,腳卻一軟,許遜隻好將她扶住。

“縈塵,你怎麽了?”宋辟非關心地問。

“沒什麽,隻是有些累了。”衛縈塵答道,“想不到除妖是件如此麻煩的事。”她仍以為是許遜與彭蘭除去了那隻妖物,才救了她出來。

“你知道就好,”宋辟非笑道,“省得你一直以為我們奉夫人命在外行事,隻和遊山玩水一般,老吵著要一同出來。”

衛縈塵吐了吐舌頭。

“不說閑話了,”宋辟非正色道,“夫人另有一個任務,讓我告知你們。”

許遜怔道:“還有何事?”

宋辟非答道:“上元宮中出了些事,使得人手不足,夫人讓你們將七星塔裏的妖魔除去後,再跑一趟豫章,那裏有一隻女鬼占據他人屍身,逆天行事,夫人讓你二人去將她除了。”

許遜問:“我二人?那彭蘭呢?”

“諶母正做客上元宮,讓她且去一趟上元天,有要事安排。”宋辟非道。

彭蘭立時跳了過來,叫道:“我去我去,我早就想看看上元天是什麽樣子的。”

衛縈塵牽起宋辟非的手,急問道:“辟非姐,上元天出了什麽事,要不要緊?”

宋辟非失笑道:“有夫人坐鎮,能有什麽大事?隻是,元始天尊已降下敕令,由玉皇道君接掌天庭,號曰‘昊天金闕無上至尊玉皇大帝’,承三清之命,察紫微之庭。這是天界大事,上元天自然也無法置身事外,不免忙了些。”

衛縈塵聽了,倒不覺得有什麽,許遜卻不由得怔住。雖然,東皇即將退位,由玉皇繼任為天帝,這是道門之中無人不知的事,但事情真的發生時,卻仍讓人覺得突然。如今的天庭相對穩定,人人皆承元始天尊旨意,既不可能再出現像四千年前帝俊與刑天爭帝位時、那種差點毀天滅地的天界大戰,也不會再有封神之劫時三教鬥法的人間浩劫,但事關權力變動,小小的動蕩卻是免不了的。

而上元夫人與王母娘娘一向不和,隻是王母雖然貴為女仙之首,與四禦大帝平起平坐,卻畢竟不是天帝,也隻能忍著上元夫人。而玉皇之所以能越過四禦,繼天帝位,人人皆知乃是出於王母在背後的功勞,明裏封的是玉皇,真正掌權的,卻必是王母,以王母娘娘的為人,又豈會再讓上元天處在自己的手心之外?

上元夫人在這種時候,讓衛縈塵離開上元天,難道又另有什麽深意不成?

宋辟非仍然向衛縈塵說道:“你我地位卑微,天庭的事,便不用管了。你還是快些辦完事,早些回上元天才是,別隻顧著和許遜在人間親熱過頭,誤了正事。”

衛縈塵俏臉立時一紅,不依道:“辟非姐也不是個好人呢,盡開玩笑。”

宋辟非微笑地搖了搖頭,向許遜道:“縈塵還是第一次離家這麽久,你可要看好她,別讓她受傷了。也不許欺負她,就算要欺負她,也隻能欺負一點點,不能欺負太多……”

“辟非姐……”衛縈塵嗔道。

宋辟非又取笑了衛縈塵幾句,便帶著彭蘭一同離去。

待她離去後,衛縈塵微惱地跺了跺腳,道:“辟非姐真是的,以前她可不是這樣的,現在在夫人身邊待久了,心眼卻也變得和夫人一樣壞了。”

許遜苦笑地撓了撓頭,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衛縈塵斜了他一眼,看到他那傻傻的樣子,不由得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伸手輕輕點了一下他,低聲道:“……不許欺負我!”

許遜心中亦不禁湧起暖意,伸出手勾住她的指頭。衛縈塵輕輕一掙,沒有掙脫,也隻好紅著臉任他勾著。

朝霞已經散去,清晨的陽光照下,將空氣間的濕意蒸出一縷縷飄渺的水氣。兩人並肩站著,不言不語,就仿佛世間所有的柔情,都凝固在了這虛虛渺渺的畫麵之間。

一個瞬間,便是一個永恒……

******

刺骨的寒風,無窮無盡地卷蕩著每一個角落。

瑞和仙子踏著雲氣,在虛無間慢慢地前行。這裏是飛鳥不見的清冷所在,唯有一塊塊冰魄在寒風的卷舞下,撞擊,碎裂,散著粉末,再滲入那一重重的虛無。

即使是仙,也無法抵禦這至陰至寒的冷。

一座不著天地的殿宇,出現在瑞和仙子的麵前,她抬頭看著殿門兩邊的字跡。

“日月無光,塵情頻頻掃;

否泰有對,幽寂時時持!”

門的上方,是古篆寫就的兩個大字:“紫清”!

這裏已接近天界的邊緣,再過去,就是連仙神也無法穿過的魔風界了。

拂了拂雲光繡衣上的冰塵,瑞和進入殿中。

殿中,不見一絲明火,隻有一顆夜明珠在角落裏散著幽光。有個女子正坐在草席上,借著那點幽光,看著擺在地上的舊書。她穿的是隻在人間才能見到的蠶衣,發絲上插著一根毫無光澤的銀釵。

瑞和仙子心中歎息著,慢慢走到那個女子的麵前,用衣袖虛虛地拂了下地麵,然後彎腰坐下。

那女子抬起頭來,看著她。

“瑤姬,我來看你了。”瑞和仙子輕輕地道。

雲華仙子瑤姬想要露出個笑容,然而,她的麵容像是早就被無處不在的寒意給凍僵,連帶著那個笑,都份外的勉強。

刻意避開那個笑容,瑞和仙子看著地上的那本舊書:“你在看什麽呢?”

雲華仙子沉默地伸出手,將書合上,讓瑞和看封麵上的字,那上麵寫的是《法華經》。

瑞和仙子微微皺了下眉:“你我皆是道家真仙,怎可看這些西方佛教的雜說邪論?若是讓母親知道,隻怕你所受的罰,更要加重了。”

雲華仙子麵無表情地道:“母親乃是至尊至貴之人,此刻,更是忙著父親登位之事,又怎會來這不見天日的地方?再說了,我既然已在受罰,罰得重或不重,也就沒什麽區別了。”

“怎會沒有區別?”瑞和仙子冷笑道,“早一日自由,自是早一日免受這冰魄蝕身之苦。難道你還真的相信那些和尚說的什麽四大皆空,所有的一切都是夢幻泡影不成?”

“六姐,這你可錯了!”雲華仙子卻隻是低聲說道,“佛家可從來不曾說過四大皆空,隻是凡人心性太雜,愚昧難教,佛祖因此勸人先將萬物視為空無,然後再將這個空字舍去,才是不執著。世人愚昧,讀經義時隻看到諸法皆空,反被那個空字束縛,卻不知佛祖拈花而笑,隻有順其自然,才能證得彼岸的道理。”

瑞和仙子還想再言,卻見瑤姬已垂下頭去,重新翻開《法華經》,不再言語。

夜明珠的光線已被瑞和擋住,隔在兩人之間的,隻有一片黑暗,連經書上的那些字跡,也已無法看清,倒像是真的成了空無。

瑞和心中一痛,梗在咽喉間的話語,又慢慢地咽了下去。

一陣沉默。

過了許久,雲華仙子才重新抬起頭來,看著瑞和:“六姐到這裏來,自然不會是為了和我談佛論經,可是另有它事呢?”

整理了一下心緒,瑞和仙子道:“你說的沒錯,我到這裏來,本是想問你借一樣東西。”

“我這裏清清冷冷的,也沒有多少東西,”雲華仙子道,“六姐想要借的是什麽?”

瑞和仙子看著她:“無量玉華尺!”

雲華仙子靜了一靜,才慢慢地道:“六姐弄錯了吧?當日夏禹治水,東皇陛下有心助他成事,確曾借我之手,將無量玉華尺交給夏禹,隻是,夏禹雖治完了水,卻被那九尾狐妖害死,無量玉華尺也自此不知所蹤,此事,我早已報知東皇陛下,六姐難道不知?”

“瑤姬,”瑞和冷笑道,“你瞞得過東皇,卻難道還瞞得過我?禹根本不是死於女嶠手中,而是被你殺死的。他寧可娶一隻狐妖,也不肯要你,你就因妒成恨把他殺了,嫁禍給女嶠,再把女嶠投入九幽,我說的可對?”

瑤姬沉默一會,終於露出了笑容:“六姐,你果真是我們這些姐妹裏最聰明的一個,什麽事也瞞不過你。”

瑞和歎了口氣:“我倒真的希望你能將我也瞞住,你一向文靜善良,直到現在,我也無法想像你會做出那樣的事。”

“六姐,你可知道為何我身受這冰魄之苦,也不覺得有多痛苦嗎?”瑤姬笑容不減,“如果說六界之中,有一處地方最是殘忍可怕,那個地方絕不是紫清闕,而是九幽。隻要一想到那隻狐妖還在九幽裏,受那比萬蟻鑽心還要痛苦千萬倍的折磨,連死都死不了,我就覺得很開心,我會一直活著,一直看下去,看那個女人怎麽受苦,這樣我就能一直開心下去。”

瑞和看著她,不言不語。

“六姐,你說我是不是很壞啊?”瑤姬仍然在笑著,淚水卻流了出來,“你說我到底哪點不好,哪點配不上他?為什麽那隻狐妖可以和他在一起,我卻不能?”

瑞和仙子歎了口氣:“你明知道他並不是不喜歡你,隻是你位列天仙,他若和你在一起,必然會觸怒母親,他費盡心力才使他的國民擺脫水災,又怎能讓百姓再因他一人而受苦?”

“我不管,”瑤姬笑得淚流滿麵,“他愛我也好,不愛我也好,反正他不能和別的女人在一起,死了也不能!”

看著瑤姬的笑與淚,瑞和感到了一種揪心的痛,她緩緩地伸手,拿起那本《法華經》,一頁一頁地撕著,瑤姬呆呆地看著她,無法作聲。

“佛說諸法空,為破諸有故!”瑞和慢慢地說著,“瑤姬,你連四大皆空都看不破,又憑什麽去說舍棄那個空字?不動念,不執著,但若連自己心中的欲望都不敢麵對,還談什麽佛?”

那一片片碎紙在瑤姬的麵前飛舞,就仿佛是一把把利刀,將她壓抑了數百年的每一份情感切割下來,擺在了自己麵前。終於,她猛地伏倒在地,失聲痛苦起來。

哭得像是一個孩子。

瑞和沒有再說任何的話,隻是緩緩地摘下瑤姬頭上的那根發釵,站了起來,向殿外走去。瑤姬的哭泣就像是這個天地間唯一的旋律,隨著她的一步步離去,顫動著、悲鳴著,無休無止。

瑞和心中的痛,尖銳得讓她難以去忍受。瑤姬終究隻是個可憐的人,不敢去追逐幸福,隻能用毀滅來滿足內心的空虛,她毀去了心愛的人,同時也毀去了自己,不管臉上掛著多少的淚和笑,生命於她,早已經再無意義。

走出殿門,瑞和仙子將手中的銀釵晃了晃,銀釵立時化作了一根玉尺。

她回身,將玉尺虛虛地一揮,殿門上方的“紫清”二字立時碎裂,化作粉塵落下。她抬頭向天空看著,就仿佛那裏有著什麽東西,正一層層地向自己壓來。

“母親,你真的要把我們一個個都給逼瘋嗎?”瑞和仙子臉上的歎息化為冷笑,“不過,我可不是瑤姬……”

******

南瞻部洲。

月光瀉下,在草地上鋪起一片銀光。一條溪流蜿蜒而下,水光粼粼,在曠野間叮叮咚咚地發出清脆的響聲。許遜坐在一塊石頭上,看著這月下的流水。在他的旁邊,衛縈塵蓋著他的外衣,正沉沉地睡著。

自從離開七星塔後,衛縈塵的身體就越來越虛弱,總是容易感到勞累,渾不似修仙之人的體質。不隻如此,有些時候,她的性情也會莫名地變得暴躁,就像是變了另一個人。

在七星塔的頂層,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許遜的心中隱隱地不安著。

他當初棄儒學道,本以為自己的心已是堅如磐石,然而,當他在上元天第一次見到衛縈塵的時候,不知怎的,那顆沉寂已久的心,卻莫名地燃燒了起來。驚為天人,這個詞仿佛就是為了描寫他當時的心境而造出的。

幸運的是,上元夫人從不禁止她座下玉女的婚配,這也給了他希望。而每次衛縈塵見到他時,那驚喜的表情與無措的舉止,也讓他覺得,幸福離自己,其實並不是多麽的遙遠。

有時候,他也忍不住會在心底嘲笑自己,笑自己又變回了以前那懵懂的少年。然而,他並不為此而遺憾,就仿佛自己在塵世間輪回了千百年,本就是為了這一世與衛縈塵的相遇。

這種想法,讓他的內心生出喜悅。

思憶間,卻聽到熟睡中的玉女發出一聲呻吟,他看去,卻見衛縈塵正冒著冷汗,雙手虛虛地抓著,像是正被夢魘糾纏。他連忙搖動她的肩,想將她晃醒。衛縈塵卻猛地睜開眼,眸中現出一點暗紅,手一伸,竟掐住了許遜的咽喉,指甲陷入肉中。

“縈塵……”許遜艱難地喚著。

衛縈塵靜了一靜,呆呆地看著他,似乎在逐漸回憶著他是誰,然後,便撲進了他的懷中,身體不住地發著抖。

“沒事了,”許遜安慰著她,“你隻是做了個惡夢,已經沒事了。”

“好可怕,”衛縈塵的聲音在發著顫,“我夢到自己一直在吃人,吃了好多好多的人……我怎麽會做這樣的夢?”

“隻是個夢而已,並不是真的,”許遜憂心地摟著她,“馬上就到豫章了,一完成夫人的吩咐,我就送你回上元天。”

衛縈塵反摟住他的脖子,安靜了一會。然後,她的手輕輕地抬起,指甲一根根地伸長,銳利如刀,指著許遜的動脈。

“縈塵,你怎麽了?”許遜將她的臉捧起,卻見伊人眼睛裏的那點紅更深了。關懷與擔心寫在他的臉上,他溫柔地問。

衛縈塵怔了怔,忽地尖叫一聲,猛然將他推開,躍起身不顧一切地跑開。許遜慌忙跟著她,卻隻見她跌跌撞撞地跑著,看上去毫無目的,經過幾棵小樹時,她的手隻是揮了揮,樹便已被她的指甲劃斷。

溪流在前方匯成一個小池,衛縈塵瘋狂地躍入其中,將自己埋進那清冷的水中。許遜叫喚著她,心中已亂了方寸,生怕她受到傷害。

衛縈塵從池中站起,溪水打濕了她的衣裳,讓她顯得更加的嬌弱。她靜靜地看著許遜,眼裏的那點紅在慢慢地消去,卻餘下了無助與恐慌。

“縈塵,你怎麽了?”許遜站在池邊,看著她。

“我,我不知道。”衛縈塵的表情,是異樣的害怕,“我剛才、我剛才竟然想殺了你……我竟然差點殺了你……”

許遜說不出話來。

“到底是怎麽了?”衛縈塵流著淚,“許遜,到底出了什麽事?在七星塔的時候,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可我想不起來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許遜慢慢地向她伸出手:“不用擔心,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會和你在一起的。”

“不!”衛縈塵退了兩步。

淡淡地笑了笑,許遜走入池中,一步步地向她走近,直到重新將她摟進懷裏:“傻瓜,你這個樣子,可是會受涼的。”說完,便將她抱起,向池邊走去。

在他的懷中,衛縈塵無助地哭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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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9-12 17:49:39

四 誰複挑燈夜補衣
豫章東效。

衛縈塵倚著一顆古樹,看著許遜與幾個本地人在稍遠處交談。沒過多久,許遜便向她走來。

“此處確實有一位盱夫人,”許遜向她說道,“隻是,這位盱夫人名聲極好,她本是外地人,帶著一個孩子搬到這裏,雖是婦道人家,卻收容了許多孤兒老人,勤苦節儉,甚為鄰裏推崇。她住在前方的大安寺,那裏原來的主持被她的精誠感動,將大安寺讓了給她,自己雲遊而去。”

衛縈塵哼了一聲:“夫人既然說她早已被惡鬼附身,定不會有錯,誰知道她是不是表麵做得好,暗地裏卻在弄什麽別的勾當。”

許遜皺了下眉:“還是弄清楚些好,縱是女鬼,若有心行善,便不應該冒然將她除去。”

“夫人傳下的旨意還會有錯?”衛縈塵原本清麗的麵容微現猙獰,聲音也極為冷淡,“我們隻需直接去大安寺,把她除了就是。哼,明明是個女鬼,還敢跑到鬧市中來,分明就是找死。”

許遜看著她眸中那始終無法消去的淡紅,暗暗歎了口氣,道:“還是先去看看吧!”

兩人前行未遠,便來到了大安寺。大安寺名字聽起來響亮,其實卻也不過是個被圍著的破舊古塔而已,幾個孩子正在院前玩耍,衣服雖然破舊,卻也幹淨,另有兩個老人坐在寺前的古樹下閑聊,看到許遜二人,也未如何在意。

許遜向院內的矮塔看去,隻覺這大安寺雖然名不附實,卻古樸莊嚴,不含絲毫陰鶩之氣。

“你們找誰?”一個五六歲左右的男孩停止玩耍,站在他們麵前問道。

這男孩相貌清奇,不怯不喜,雙手微微負後,雖然有些以小充大,倒也有模有樣。許遜心中暗暗稱奇,便也如同與大人對話般,正容道:“聽說有位盱夫人住在其間,我二人有事前來拜會。”

男孩懷疑地打量了一下他們,這才回頭向院內一邊跳一邊叫道:“娘,有人找你!”他適才還裝作大人模樣,這下卻又暴露出孩子的天性來,讓許遜不覺失笑。

“是麽?”一個女子從院內應了一聲,接著便走了出來。她看到許遜時,眼中還有些疑惑,一看到衛縈塵,卻像是整個人都呆住了,眸中顯出無法言喻的複雜情感。

許遜也皺起了眉頭。他修仙習道已有多年,自是一眼就看出,這女子雖然看上去樸素無華,與尋常婦人無異,然而,她的肌膚間隱隱透著常人無法聞到的屍氣,分明是早已死去多年,隻是有陰魂厲魄之類的邪物借屍還魂,才得已出現在這裏。

他看得出,衛縈塵自然也看得出,手一翻,右手已按住紫華流光劍,正欲拔出,卻被許遜悄悄阻住。許遜朝她使了個眼色,又向周圍的幾個孩子看了看,顯是勸衛縈塵不要在孩子麵前動手。

衛縈塵盯著盱夫人,微現紅光的眼睛裏透著強烈的殺意,看得許遜暗暗心驚。盱夫人靜靜地與她對視著,顯是知道她想要做什麽,也不驚慌,隻是歎息一聲,看著那男孩,柔聲說道:“烈兒,我和這兩位客人有話要談,你先在外麵玩吧。”

男孩清脆地應了一聲,跳出院門,與其他孩子玩耍去了,渾不知自己的母親差點便要在自己麵前魂飛魄散。

“二位請隨我來!”盱夫人微微一福,帶頭向院內走去。衛縈塵麵現不耐,卻被許遜握住她的手,拉著她一同進去。

三人穿過院子,進入塔內。塔的底層有一尊石佛,供的是藥師如來,手托藥壺,乃是以十二大願之妙藥以度眾生之意。盱夫人默默地在佛前上了一柱香,轉身看向許衛二人。許遜乃是三清弟子,衛縈塵更是天界玉女,自然都無需拜藥師如來,兩人隻是靜立在那,看盱夫人有何話說。

“兩位來此,自是為了誅除妾身,”盱夫人對著二人緩緩下拜,“妾身自知逆行陰陽,妄奪屍身,既然逆了人鬼次序,便難免遭到報應。隻是,還望二位能多給妾身一些時間,讓妾身了卻此間之事,等到夜裏,妾身自當前往伏誅。”

許遜歎道:“你既然知道自己所行,有違天道,卻又為何還迷戀此間?神人鬼畜,各有其位,你既是鬼身,自當早些投入陰間才是,卻反借屍還魂,逆了陰陽之道。上元夫人命我二人前來將你除去,雖然你並無它惡,但上命如此,我們也不得不遵從。”

盱夫人沉默良久,忽地冷冷一笑:“原來是上元夫人……這就難怪了。”

衛縈塵怒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盱夫人也不解釋,隻是看著許遜,再道:“我又何嚐願意迷戀人間?隻是,陰間並無我的名字,我連奈何橋都過不得,不留在陽間,又能去哪裏?我本也隻想在荒山野嶺,獨自飄蕩,隻是在六年前,有一婦人抱著方出生的嬰兒,恰好在我的麵前經過,我既不知她是誰,也不知她從哪裏來,隻知她因饑寒交迫,已近垂死,臨死前卻還掛念著那個孩子,脫下本就單薄的衣服緊裹著他,將他放在乳前吸著少得可憐的乳水。那嬰兒漸漸的吸不到乳水,不知道母親已經死去,隻知哇哇大哭。我一時不忍,便附在那婦人身上,將那嬰兒帶出荒野,本隻是想待他稍大些,便送給好人家收養,卻沒想到自己這一帶,就帶了六年,縱有心離他而去,也不忍心了。”

許遜默默聽著,不知該說些什麽。衛縈塵卻冷笑道:“你說了這麽多,分明就是怕死,想讓我們手下留情而已。”

盱夫人淡淡一笑,看著她道:“我本就未曾活過,又怎會怕死?隻不過是心中有些牽掛,一時難以放下而已。”

許遜心中一動,忽地問道:“你適才說陰間沒有你的名字,又說自己從不曾活過,這又是怎麽回事?”

“你不該問我的,”盱夫人歎了口氣,伸手向衛縈塵指去:“你應該問她!”

衛縈塵呆了一呆,怒道:“我怎會知道你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你真的不知道麽?”盱夫人慢慢地伸出手,向衛縈塵的臉摸去,“難道你不曾覺得,自己像是失卻了什麽?總是有些事,明明覺得應該是知道的,卻又想不起來。總是有些痛,明明已經忘記,卻更加地揪心。你我的命運早已被人改變了,卻不是出於你我的選擇,這到底是為了什麽?”

隨著她的手摸上自己的臉,衛縈塵隻覺得腦中轟的一響,就像有無數的星辰在腦海中劃過。在七星塔頂層發生過的一切,快速地闖進了她的記憶,那個被自己刺穿身體的女孩兒,那個用吃人來填補空虛與怨恨的女孩兒,那個有著一張與自己小時候一模一樣的臉的女孩兒……

淚水,在她的臉上流著,怎麽也難以止住。

盱夫人的臉上亦滿是淚水,她看著衛縈塵,一步步地向後退著:“她的存在,並不是你我的選擇,但那些因她而死的人,卻必將成為你我不可逃避的責任……或許,這就是違背天命的代價吧……”

許遜怔怔地看著她們,隻覺得一頭霧水。一定有些事情,在盱夫人與衛縈塵之間聯係著,隻是他無法明白。就如同在七星塔時,他刺了那妖物一劍,傷口卻出現在衛縈塵身上一樣,他明明知道有些事情不對勁,卻沒有人能告訴他。

他想要問,盱夫人卻已轉過身去,麵對著藥師如來的佛像,輕輕說道:“許遜,帶她離開吧,今夜子時,我會去找你們。”

許遜靜了一會,牽起衛縈塵的手,慢慢向外走去,走了幾步,卻心中一驚,轉頭看向盱夫人的背影。

自己明明沒有將名字告訴她,為何她卻知道……

******

山野,林中。

衛縈塵蜷著身子,縮在石縫間,不住地發著顫。許遜束手無策地陪著她,不知道能做些什麽。自從離開大安寺,她便一直是這個樣子,就仿佛有著什麽東西在她的體內掙紮,她隻能拚命地去壓抑。

他不住地安慰她,直到她終於累了,沉沉地睡去。

許遜將外衣蓋在她的身上,靜靜地看著她的臉。這幾天裏的衛縈塵,與他在上元天中所認識的那個嬌弱易羞的衛縈塵,頗有些不同,然而,這更讓他堅定了願用一生來照顧她的信念。喜歡一個人,本就沒有什麽道理可言,想要關懷她,珍惜她,想把她揉在懷中輕輕嗬護,哪怕她還有著自己不了解的一麵。

月上枝頭,星光閃現。

一陣陰風吹來,清清冷冷。

許遜慢慢站起,向林外走去,腳步極輕,生怕吵醒衛縈塵。在林外的草地上,悄然地立著一個女子,背對著許遜。月光輕瀉,微微地透過她的身影,就仿佛她的存在,不過是一個夢境。

“盱夫人,現在還未到子時。”許遜輕聲說道。

那女子歎了口氣:“該交待的事,既已交待幹淨了,多留一會,也隻不過多一些傷感而已。”

她慢慢地轉過身來,看著許遜。

許遜卻怔住了。

她既是借屍還魂,許遜與衛縈塵白天所見的,自然不是她的原身。此時,她已脫竅而出,以魂魄之體站在許遜麵前,其神情舉止,與在大安寺時並無多大不同,然而相貌體態,還更要美上三分。

但對於許遜來說,真正讓他意外的是……她與衛縈塵,竟是十分相像。

她靜靜地站在那兒,靜靜地與他對視著,一眼看去,宛然就是一個歲數更大了些、風韻更加成熟的衛縈塵。

“許先生感到吃驚麽?”盱夫人淡淡一笑。

“你與縈塵之間,到底有什麽關係?”許遜問。

“前塵如夢,難以說清!便是我這些年來沉思靜慮,也隻能理清一二,”盱夫人歎道,“許先生還是莫要問的好。先生奉上元夫人之命來此,該做什麽,便做什麽才是。若先生心有不安的話,日後,可替我照顧我兒盱烈,令他能得到先生的教誨。”

許遜苦笑。上元夫人命他與衛縈塵來豫章將盱夫人除去,但他卻又怎下得了手?且不說盱夫人雖然身為鬼魂,卻並無惡行,便是她真的是禍害人間的厲鬼,自己又怎忍心對一個如此酷似衛縈塵的女子拔劍?

仿佛看穿他的心思,盱夫人微微一笑:“先生無需多慮,你隻需將妾身帶到縈塵麵前便是。”

許遜搖了搖頭:“你還是走吧,我既不忍傷你,也不能看著縈塵殺你。”

盱夫人卻道:“許先生,你以為你讓妾身離去,是幫了妾身。然而,你可知,你的決定,卻反會害了妾身與縈塵?縈塵已染心魔,若長久下去,必會導致本性迷失。而能幫助她的,隻有妾身一人而已。”

許遜猶豫了許久,終於歎道:“你隨我來。”

盱夫人有如青煙般,飄在他的身後。進入林中,許遜方欲叫醒衛縈塵,卻忽地一怔。方才衛縈塵所躺之處,此時隻餘下了他的那件外衣,人卻已是不見。

“縈塵!”他慌忙看向四周,叫喚著。

盱夫人飄到他的麵前,微微蹙眉,緊接著臉色一變:“糟了!”

“怎麽?”許遜向她看去,卻見她已匆忙禦風而去,飛往大安寺的方向。

許遜猛然醒悟,心中湧起不好的預感,立時縱起身形,緊隨著盱夫人……

******

當許遜趕到大安寺時,夜色已深。皎月被烏雲遮去,四周一片黑暗。

盱夫人直接飛入塔的二層,許遜不是鬼魂,也來不及施展穿牆之術,幹脆從一處未關的窗口躍入,來到盱夫人進入的房間前,伸手一推。門隻是虛掩,一推即開。

他方走進去,便立時一呆。房內的床上躺著一個女人,從衣著上看,正是白日所見的盱夫人的屍身,然而,她的肺腑已被挖開,慘不忍睹。有一個瘦小的黑影蹲在床角,用手在她的五髒六腑間不停翻著,像是在找著什麽。

這黑影讓許遜覺得熟悉,從動作身材上看,分明就是七星塔裏的那個妖物。

許遜大怒,拔出斬蜃劍,便欲將這妖物誅除。盱夫人卻悄然地伸手將他止住:“許遜,看清楚些……她是縈塵!”

許遜心中一驚,怔然看去,卻見那黑影也正好抬起頭來,顯露出的,是一張清麗卻帶著些稚氣的孩子的臉。

她是衛縈塵,卻又不是衛縈塵。

如果說,盱夫人的魂體看上去是一個成熟了的衛縈塵,那麽,這個做著如此殘忍的事的女孩兒,就是一個幼年時的衛縈塵。

女孩兒的眼睛紅得不可思議,她看著盱夫人,神情間帶著瘋狂的怨恨。

盱夫人微微一歎,向她慢慢地走去:“別再找了,那隻是一個屍體,縱然將屍體磨成粉,也不可能從中找出一片人的靈魂。我才是你要找的!”

女孩兒看著她,縮了縮身子,像是有些驚恐,緊接著卻將手一揮,竟摯出了紫華流光劍,躍起身來,便向盱夫人劈去。許遜想要阻擋,卻已不及。紫華流光劍穿過盱夫人的魂體,泛起紫色光華,盱夫人卻隻是麵含微笑,張開雙手,向她擁去。

紫華流光劍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泛出的紫色星火在房間內幻滅不休。盱夫人的魂體就像是融進了女孩兒的體內,消失不見,女孩兒呆立在那,臉上的怨恨與扭曲慢慢消失,隻剩下了迷茫,然後,她便倒了下去。

許遜幾乎是下意識地將她接住。

倒下去的是女孩兒,他接住的卻是衛縈塵……那個他原本熟悉的衛縈塵。

就像是夢境間的轉換,毫無道理,卻是那般自然。許遜看著懷中昏迷的女子,不需要任何的理由,便已相信,屬於他的衛縈塵終於回來了。

門口處卻在這時發出了聲響,許遜看去,卻見盱烈不知何時已站在那裏,呆呆地看著床上的屍體。

“娘……”他一聲大叫,猛地撲了過去。叫聲響徹在夜空,周圍的人家陸陸續續地燃起了燈火。

“你殺了我娘,一定是你!”盱烈轉頭看向許遜,眼中冒著火光,幼小的身軀裏點燃了強烈的恨意,他衝過去,撿起地上的紫華流光劍,便刺向許遜。

許遜暗暗歎了口氣,心知不是解釋的時候,袖子一拂,被封閉的窗戶便已洞開,他抱著衛縈塵一躍而去,隻能留下那個痛失親人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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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9-12 17:49:39

五 彩筆新題斷腸句
霞光初現,攪拌著虛渺的雲氣,幻起流螢七彩。

許遜看著崖外的美景,卻沒有觀賞的念頭。他坐在芳草間,仍然緊抱著衛縈塵。一夜過來,衛縈塵的身體時冷時熱,仿佛在受著煎熬。

直到天色漸漸發亮,她才慢慢地平複過來,呼吸也變得平緩,像是夢魘終於離去。

許遜坐在那兒,一動不動,心底卻浮現出盱烈那雙因母親的死而失去理智的眼睛,不由得暗暗歎了口氣。雖然,他也不敢肯定盱夫人到底是死在了紫華流光劍之下,還是發生了些別的事,但他知道,她是不會再出現了。

盡管昨夜所發生的事,遠出乎他的意料,然而,對於那個孩子,許遜仍然感到一絲愧疚。隻是,現在他也隻能暗暗地下定決心,待眼前的事結束之後,定然再去見那個孩子,應盱夫人之請照顧盱烈。

沉思間,衛縈塵終於醒了過來,美目微張,注視著他。

“好些了麽?”許遜連忙將她扶起。

“頭還有些疼……”衛縈塵輕輕摸著自己的臉頰。

許遜看著她,不知該再說些什麽。昨夜的事,隻怕衛縈塵自己也未必記得清楚,盱夫人的死,也很難說該歸疚於她。

“許遜,”衛縈塵卻看著他,猶豫了一下,“我突然……想起了很多事。”

“是關於什麽的?”

“前世,”衛縈塵看起來不太確定,“不是一個,是許許多多個前世……但又全都是些片段。”

許遜伸出手,拂了一下她的秀發:“既然是前世的事,就別去想它了。這一世的你,才是現在的你。”

衛縈塵沉默了一會,才歎了口氣:“我想回上元天去,我有些事……想要問問夫人。”

“關於前世的事?”

衛縈塵輕輕點了點頭。許遜微微一笑,伸出手拉著她一同站起:“我陪你去!”

衛縈塵看著他。

“你是我喜歡的人!”許遜與她對視著,“你在意的事,我也會想知道的。”

衛縈塵俏臉一紅,她將頭慢慢靠在許遜的胸膛,低聲說道:“在那些關於前世的回憶裏,我也看到了你。”

“那麽,我在做什麽呢?”

“就像現在一樣,”衛縈塵的聲音有如蚊子一般低不可聞,“你說你喜歡我……”

許遜心中一暖,他捧起佳人的臉,看著那一片羞紅,再也抑製不住心底的那股萌動,輕輕吻了上去。兩人的情懷融在了一起,溫潤,甜蜜,又像有著無數的星辰在轟然間劃落,激蕩起一陣又一陣的熱浪。

佳人的喘息越來越重,讓許遜無法去抗拒那美麗的誘惑,兩人漸漸地倒在地上,衛縈塵的衣裳在慢慢地鬆開……

一聲咳嗽,卻在他們的旁邊響起。

兩人登時嚇了一跳,坐起看去,卻見彭蘭不知何時已站在那兒,一邊閉著眼一邊叫道:“我什麽也沒看到,不用管我,你們繼續,你們繼續……”

這叫人怎麽再繼續?

許遜大是尷尬,衛縈塵更是連脖子都羞得通紅,想要重新係好衣服,卻發現衣帶正被許遜壓著,簡直不知該如何是好,隻得揪住衣帶露出的那一角,扯了一扯。許遜趕緊讓開。

彭蘭還在那叫著:“別起來啊,你們繼續啊,不要理我啊……”

衛縈塵係好衣裳站起,見彭蘭根本沒停下來的意思,忍不住埋怨道:“彭蘭……”

“哎呀,要怪我了,糟了糟了,衛姐姐要怪我了……”

“小師妹……”許遜也忍不住叫了一聲。

“完了,兩個人一起怪我了,完了完了……”彭蘭叫得更大了。

許遜與衛縈塵對視了一眼,隻覺得氣也不是惱也不是,一時間哭笑不得,隻好任她鬧去。彭蘭捉弄許久,見兩人都不吭聲,慢慢也就無趣了。

許遜這才向她問道:“你不是去了上元天麽?怎又跑到這裏來了?”

“別怪我壞了你們的好事喲,”彭蘭跑過來牽著衛縈塵的手,“是夫人讓我來找你們的,她讓衛姐姐盡快把事辦完,早些回上元天去,還讓二師兄也一起去。”

她說的夫人,自然就是上元夫人了。衛縈塵想要問個詳細,卻見彭蘭已墊起腳尖貼著她的耳朵問:“這是你們的第幾次啊?”

衛縈塵好不容易平複過來的臉色,立時又通紅了起來。彭蘭轉了轉眼珠,拉起她就向遠處跑去。許遜想要叫住她,她卻回過頭一臉壞笑地道:“我有事要問衛姐姐,你不許過來!”

許遜咳了一聲,追問道:“什麽事?”

彭蘭拉著衛縈塵繼續跑,頭也不回地應道:“關於女人生孩子的事,男人不許聽。”

許遜登時噎住。

這個小鬼頭……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彭蘭將衛縈塵拉到一棵樹下,見與許遜已有些距離,才停下來,笑嘻嘻地看著衛縈塵。衛縈塵不知她要弄什麽玄虛,隻好在那等著。

彭蘭比衛縈塵要矮上一些,她故作神秘地拉了一下衛縈塵的衣袖:“縈塵姐,你再過來些,我告訴你一件事。這可是關於我二師兄的大秘密,你想不想聽?”

衛縈塵一聽到是關於許遜的事,心底也不由得好奇起來,彎下腰,想要聽彭蘭說些什麽。彭蘭左手勾住她的脖子,在她的耳旁小聲地說著。衛縈塵仔細聽去,卻聽她說的是——

“對不起,縈塵姐……是夫人命我這麽做的!”

劍光一閃。

衛縈塵隻覺得胸口一痛,彭蘭的水火雙劍已貫穿了她的身體。她呆呆地向後退著,鮮血濺出,灑在彭蘭的腳前,紅得讓人心驚。許遜驚怒的吼聲傳到她的耳中,遠得像是在天的盡頭。意識慢慢地模糊,直到突然變成空白,她倒了下去。

許遜飛掠而來,顫抖著手接住她的屍體,隻覺得整個人像是被天雷擊中。他緊緊抱著已失去生命的心上人,因憤怒而充滿血絲的眼睛瞪著彭蘭,怒吼著:“你做了什麽?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做了什麽?”

“對不起,二師兄……我也不想這樣的……”彭蘭臉色蒼白地說著,她慢慢地倒退,一直退到崖邊,終於跺了跺腳,禦起劍光,直向遠處飛去。

烏雲開始集結,將天空抹成一重重的暗。原本還是風和日麗的早晨,此時卻毫無征兆地變了一個天,就仿佛所有的一切,都隻是一場無可捉摸的遊戲……

******

重過閶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

暴雨刷下,天地間卻安靜得仿佛隻餘下了一人。許遜用混雜著碎石的濕土,一點一點地將平躺在坑中的女子埋去。被埋去的,還有自己的心。幸福毀去得太過突然,以至於會去怨恨它一開始的存在,捧過泥土的手,隻是一瞬間,便能被雨水衝得幹幹淨淨。

到底因為什麽事,彭蘭竟會殺了縈塵?

石碑豎立在墳上,許遜拔出斬蜃劍,卻無法在上麵刻出字跡。衛縈塵的名字,對他來說是如此的重要,以至於不舍得將其刻在身外的事物上。心中的痛,尖銳得無以複加,就好像有誰用鋒利的刀子在自己心中,一遍遍地刻著她的名字,流出來的,是暗紅的血。

不管是誰,都不能讓自己就這樣失去縈塵!

許遜的胸腔充滿了怒火,那一陣陣的熱炙烤著他的靈魂。

“縈塵,你等著我。我很快就回來!”許遜瘋狂地笑著,笑聲變得扭曲。他提著斬蜃劍,直向西山飛去。

劍氣如虹,驚得鳥獸齊嗚。許遜落在西山之上,直闖入玉隆宮中。

“彭蘭,出來!”他大聲吼著,聲音在玉隆宮的每一個角落裏傳蕩,再反射出一層層空洞的回響。

沒有人回答,甚至連一個人影也沒有出現。

不管是彭蘭,還是淨明宗的其他弟子,竟全都消失無蹤。他提著劍,在一個個院子裏穿插著,他不知道淨明宗發生了什麽事,也不想去知道。他隻想找到彭蘭,讓她為衛縈塵的死付出代價。

但他無法找到。

他走出玉隆宮,抬頭看天,痛苦地嘯著。

然後,他就發現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西邊的天空中,莫名地劃過一道道閃電,烏雲怒積,隱約間傳來蕭瑟的戰鼓聲,一點紅光,在烏雲間閃現,再驀地擴散,直到將整個天際燃起,金烏倒退,眾神惶惶……

天……在……燒……

******

一個時辰前,上元天。

玉隆宮之主諶嬰,正緩緩走進上元宮。上元夫人坐在麟文席上,倚著香案,閉目養神。宋辟非剪了一下燭蕊後,給諶母搬了把矮凳,便悄然退下。

諶母坐下,也不說話。在人間,她雖然已是一派宗主,但在上元天中,她仍然隻是上元夫人身邊的一名玉女。

上元夫人張開鳳眼,看著諶母。

“夫人,我已見到了六公主。”諶母向她小聲稟道。

“瑞和說了些什麽?”上元夫人問。

“她說,玉皇登位之日,眾仙齊賀,卻唯有夫人不至,已令王母娘娘極是震怒。”諶母微笑,“神仙本是凡人做,阿諛之徒,在天庭中亦不少見。王母娘娘生氣了,這可不是小事,討伐上元天的呼聲,自然比比皆是。”

“這也是預料中事,”上元夫人淡淡道,“瑞和還說了些什麽?”

“她說,她已按夫人吩咐,取得了太微分景劍與無量玉華尺。”諶母取出一柄杏黃劍,放在案上,“但她卻隻肯將分景劍交給我,自己留下了玉華尺。”

上元夫人笑道:“瑞和的機心也未免太重了些。無量玉華尺乃是用盤古斧的一角所煉,有分天裂地之能。瑞和留下無量玉華尺,分明是想警告我,若我不守信用,敢棄她而去的話,她就算拚著魚死網破,也定然叫我討不了好去。”

諶母搖頭道:“難道她竟連夫人您也不相信麽?”

“此事的成敗,關係到她與範摶今後的一生,她存些戒心也是應該的。”上元夫人說道,“分天四劍中,上元破虛劍本就在我手中,太素赤霄劍原是女媧娘娘所佩,她在補天離去時,也傳給了我。昔日應龍公子的東海秀霸劍,我亦在歸墟找回,僅剩的太微分景劍,現在也由瑞和替我找到。如今,萬事俱備,隻看這戲怎麽演下去了。”

諶母問道:“這太微分景劍,本是玉清宮所藏,早在千年前便已丟失。既然連夫人您也一直未能找到,為何反會為六公主所得?”

上元夫人答道:“瑞和仙子深悉伏羲之術,她所藏的東西,自然隻有她自己才能找回。”

“莫非這太微分景劍,本就是在六公主手中?”

“若非如此,我又何必求她?”上元夫人笑道,“早在封神之劫時,她便趁亂將分景劍偷了去。”

諶母失笑道:“偷分景之劍,傳河洛二書,這位玉清宮六公主,行事還真是膽大妄為得緊。”

這時,侍女宋辟非走了進來,向上元夫人稟道:“夫人,句曲山茅盈茅真君,前來求見。”

上元夫人沉吟片刻,然後歎了口氣:“你告訴他,我不怪他,讓他隻管去吧。”

宋辟非應命而去。諶母疑惑地看著上元夫人。

上元夫人向諶母說道:“玉皇已封茅盈為東嶽上卿,授神璽玉製章,由王母親傳《太霄隱書》,他的兩個弟弟,也被封為定錄真君及保命真君。他這一次,是來向我辭行的。”

諶母冷笑道:“當日若不是夫人傳道,他兄弟三人又豈有今日,現在一見夫人有難,便唯恐避之不及,真個是小人行徑。”

“這也怪不得他們,”上元夫人歎道,“玉皇承三清之命,統領宇內,他三人不過是下界散仙,又怎敢抗拒天庭?茅盈在這種時候,還敢冒著風險親自來向我辭行,已經是難能可貴了。”

諶母默然不語。

上元夫人閉上眼睛,假寐良久,忽地抬起頭來,再次看向諶母:“彭蘭已按我的吩咐,殺了昌容。”

諶母心知上元夫人適才人雖在此,神思卻遊離在外,對上元夫人的突然之言,也就並不如何奇怪。隻是問道:“昌容既已死去,縈塵便該活了,夫人可要我走一趟地府?”

上元夫人搖頭道:“此事我另有安排,你還是先回一趟玉隆宮吧。”

諶母點頭應是,卻見宋辟非又走了進來,手中捧著一封書信。

上元夫人拆信一觀,緊接著便冷冷一笑。

“這是西方太極天皇大帝的戰書呢,”她將信遞給諶母,“他令我在一個時辰之內,親往靈霄殿向玉皇和王母請罪,否則,他便要率他的五極戰神前來血洗我上元天。”

諶母愕道:“玉皇登天帝位,最不甘的應當是西皇才是,卻為何反是西皇出頭,來打我上元天?”

“太極天皇大帝一向殘忍好殺,自命不凡,”上元夫人笑道,“東皇退位,他雖然知道自己當不了天帝,卻隻盼天界重回以前四禦分治的局麵。隻是他沒想到,一向排在四禦之下的玉皇,如今卻扶搖直上,成了新的天帝,他如何會甘心?然而,此事出自元始天尊之命,他也不好公然抗拒。現在,他明著是替玉皇和王母出頭,其實不過是想借此展示一下自己的戰力,好給玉皇一個下馬威罷了。”

“他這是覺得夫人好欺負呢。”

“他要自取其辱,也就怪不得我了。”上元夫人拿起太微分景劍,冷笑地站起身來,“且等我布下分天之陣,再去讓他知道,我上元天中雖然盡是女流,卻也不是那麽容易對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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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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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事去千年猶恨促
許遜呆呆地看著天空,心中的震驚還沒有消去。

天界竟燃起了烽煙,這是何等的大事?自從四千年前的爭神之戰後,九重之上,便再也未興幹弋,便是那場導致三界仙神重新排序的封神之劫,元始天尊與通天教主,亦隻是借著人間的更朝換代之機,安排闡截二教弟子在下界鬥法。

按過往的經曆,天界隻要稍有異動,人間往往便跟著引發浩劫,更何況現在戰火燃起之處,還是九重天中的上三天。

天界,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許遜轉過身來,然後便見到了諶母。

“師父……”

諶母看著他,輕輕一歎:“徒兒,收起劍吧。”

許遜提著劍的手顫了一顫,恨聲道:“彭蘭呢?彭蘭在哪裏?”

“我已讓她先避一避你,等你氣消了再說。”諶母說道,“許遜,你不要怪她,讓她那樣做的,是我和夫人。”

“為什麽?”許遜怒極反笑,“縈塵到底哪裏礙了你們的事?”

諶母道:“我們不是要殺她,而是要救她。此事說來話長,但你可以放心的是,夫人絕對不會傷害縈塵。如果三界之中,還有一個人比你更關心縈塵,那個人隻會是夫人。夫人籌劃千年,隻為了要將她救出苦海,怎麽忍心害她?”

許遜怔怔地看著諶母。

“事情需從混沌之初說起,”諶母慢慢地道,“你可知道王母與上元夫人的來曆?”

許遜搖頭。王母與上元夫人的來曆,莫說在人間沒人知道,便是在天界之中,知道的隻怕也不多。眾人隻知她二人皆是生於混元之初,然而,從盤古開天,到共工與顓頊引發的仙妖大戰,都算是混元之初,跨度極大,說了也就和沒說一般了。

“世人隻知天地始於盤古開天,卻不知天地本就不隻一處,西方佛教所說的三千世界,也是這個道理。”諶母道,“王母與夫人,都是來自於已經毀去的昊天界,王母本是昊天界光嚴妙樂國的王妃,夫人乃是她的知交好友,兩人一同得道。昊天界毀滅時,王母帶著她的家人,上元夫人也帶著她唯一的女兒,一同來到這個世界。那時,此世界還是混沌初開,女媧娘娘也還未造人,天地間唯有仙與妖二類,凡昊天等界來到這裏的得道者,皆稱為‘仙’,而由此間陰陽二氣自己滋生凝聚的,都稱為‘妖’。”

許遜愕然。仙與妖,在一開始竟是如此劃分的麽?

“仙與妖原本還相安無事,直到女媧娘娘造人,萬物開始滋生,為了掌握人間的信仰,於是引發了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結果妖界大敗,妖王共工觸不周山而死,竟使得天不兼覆,地不周載。女媧娘娘心灰意冷之下,采石補天後,破虛而去,仙界自此成了三界主宰。”

許遜仍然不明白,這些上古之事,又與縈塵有何相關?

諶母繼續說道:“仙界雖勝了妖類,自己卻也開始了分裂,帝俊與刑天為了爭天帝位,引發了更加慘烈的爭神之戰。帝俊雖勝,卻也元氣大傷,在帝位上坐了一千五百年,終於曆五哀而死,東皇暫代天帝之位。為了避免再出現爭神之戰這種幾可將天地毀去的浩劫,東皇便與王母商議,一同上奏三清,編織天命,將天地六界中的天地人三界覆在天命之下,使萬類有序,仙人鬼妖分出等級,這才有了三清化身鴻均,分子天醜地,創神鬼二道之事。”

“編織天命之事,仙界中,隻有東皇與王母知曉,王母卻存了私心,事先讓她的子女躲在處於天命之外的上三天中,”諶母冷冷道,“上元夫人本是王母至交,她卻連夫人也不告知。王母與玉皇有三十三個女兒,唯十九公主龍吉因未能及時趕回三上天,陷在天命之中,死於封神之劫,其餘女兒盡皆證得天仙。夫人隻有一個女兒,卻因當時正好外出遊玩,被困在輪回之內,曆盡磨難。你讓夫人如何不氣?”

原來,這才是上元夫人與王母不和的起因。許遜開始隱隱明白諶母訴說這段過往的緣由。

“為了找回自己的女兒,夫人開始苦修伏羲之術,解析天命,終於得知,她的女兒在經過無數輪回後,轉世為商朝公主,名為昌容。”諶母道,“然而,當時正值封神之劫,紂王無道,使得各路諸候共討之,而闡截二教也借這人間戰事,鬥法賭勝,重定天界名位。夫人那時已漸漸能透析天命,你猜,這位昌容公主,命當如何?”

許遜搖了搖頭。衛縈塵被上元夫人帶到天界之前,本是朝歌公主,這是他早就知道的,聽到這裏,他的心中也不由得有些緊張。

諶母淡淡道:“周室當興,成湯合滅。薑子牙將在朝歌門前暴紂王十罪:遠君子,親小人,罪之一也;聽信妲己,將皇後剜目斷手,致其死於非命,罪之二也;賜死太子,忘祖絕宗,罪之三也;敗倫喪德,奸.淫生女,致冤魂啼於白晝,罪之四也……”

說到這裏,諶母故意頓了一頓。許遜卻早已聽得分明,怒道:“難道這商紂,荒淫到連自己女兒也不放過?”

“或許,不肯放過她的不是她的父王,而是她自己的命!”諶母低聲道,“昌容因母親早死,在權力鬥爭極烈的宮中本就無人關心,甚為孤苦,卻又在一天夜裏,被酒後誤闖她房內的父親汙了身子。她羞慚之下,落井而死,死後冤魄無法進入地府,日日在宮中啼哭,紂王厭煩,命一截教弟子拘住她的魂魄,以罡風煉之,使其魂消魄散……這就是她的命!”

“怎可能會有這樣的命?怎可能會有這樣殘忍的天意?”許遜緊握著手中的劍,心底卻在發著顫。他無法想象,這樣的事,竟差點發生在縈塵身上。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諶母歎道,“天命存在的意義,本就隻是為了方便天庭的管理,仁慈或是殘忍這樣的字眼,都與它無關。如果用人間界的話來說,那就是……各有各的命!”

許遜緊咬著牙,無法去接受這樣的解釋。

諶母又道:“王母的十九公主龍吉,也是死於封神之劫,名字卻被寫入封神榜中,雖然失了仙體,也總算是成了神道。夫人僅有這麽一個女兒,卻要落個魂飛魄散,這又讓她如何能夠忍受?然而,天命所在,縱是她也難以抗拒,更何況當時正處於三教紛爭,牽一發而動全身。幸好她苦想了許久,終於給她想出了一個救出昌容的辦法。”

“什麽辦法?”

“天命雖然不能抗拒,卻可以暫時規避。否則,伏羲帝又何必去演算先天八卦?”諶母道,“天命就像是一個蜘蛛網,無數根絲線緊圍著你,讓你無處可逃。雖然疏而不漏,卻也是不容一分差錯。但若能讓這些絲線無法找出你的位置,自然也就無法影響你。西方佛教所傳的辦法是,將自身苦修到空即是色、色即是空,連天命亦無法感知其存在的地步。仙家雖然視其為邪道,卻也不得不承認,佛家中確實有一些人,藉此脫出了天命的束縛。然而,佛法注重的是自身的‘悟’,不是靠教導或強求便可得來的,上元夫人就算有心讓昌容學佛,也不是一下子就能讓她修到證得彼岸的地步,何況夫人自己對西方佛學都不甚了解。因此,夫人用的是她自己想出來的辦法……斬三屍!”

“斬三屍?”

“昔日編織天命之時,三清化為一氣,是為鴻均。而夫人卻是倒過來做,將一個昌容,化出三個分身,分別為善、惡、自身。”

許遜已漸漸明白:“善的那個,乃是盱夫人,惡的,是被關在七星塔裏的女孩,縈塵是‘自身’?”

“不隻如此,”諶母道,“她們這三個分身,縈塵被夫人帶到天界,學習仙家術法,盱夫人身為鬼類,再加上鎖在七星塔裏的那個,正好對應了天界、地府、人間三界,這便使得命數之弦不時在她們三人之間交錯往返,無法定位。天命因此無法再影響她,便是以玉清宮瑞和仙子那深不可測的伏羲之術,亦無法將她找出。”

這也就是盱夫人與衛縈塵長得如此相像的原因了。

“然而,這樣做終究隻是暫時規避,並不能真的解決問題,”諶母又道,“逃開天命的時間愈長,所累積的‘惡報’便會愈多。更何況,牽一發而動全身,昌容的突然消失,差點影響了當時的整個劫數,代元始封神的薑子牙,費了許多工夫才得以填補上運數的空缺。別人或者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如東皇王母等幾個天界中的佼佼者,如何會猜不到是夫人弄的手腳?隻是東皇不願為難夫人,才沒有深究此事。如今東皇退位,雖然已事去千年,誰又能保證新的天帝不追究?”

“所以夫人才讓縈塵分別到七星塔與豫章,收回她的兩個分身?”許遜仍有些不解,“但她卻又為何讓彭蘭殺了縈塵?”

“斬三屍,並非簡單的一件事,否則豈非人人可做?”諶母搖頭道,“脫卻胎胞骨肉身,斬卻當年六六塵。夫人為了護住昌容的三個分身,花了無數心思,才等到現在的時機成熟,其中的艱難,絕不是你我可以想像的。而她現在要做的,便是將昌容的三屍‘斬卻’。斬善念,不惹天地一點塵;斬惡念,不沾人間萬事非;斬自身,一體真如不再歸。這其實與佛家視四大為空,再將空字舍去的道理,殊為相似。夫人讓衛縈塵斬去她自己的善與惡,再由彭蘭替她斬去自身。斬卻三屍的昌容,已不再是以前的昌容,凡胎已去,塵緣不再,她雖不是天仙,卻已勝於天仙。”

“那她現在在哪裏?”許遜急問。新的昌容也好,舊的昌容也好,他隻想找到他的衛縈塵。

諶母歎道:“她雖然斬卻三屍,不需再受輪回之苦,卻畢竟是由夫人代她做的,自己並沒有那個意識,隻以為自己死了,迷迷糊糊的,當是自投地府去了。”

“我去找她!”許遜提劍欲走。

“你要如何找她?”

“去豐都,或是去泰山,隻要能找到她,便是地府我也要去闖一闖。”許遜毅然道。鬼城豐都與泰山,都有通往地府的入口。

諶母卻伸手一指,一道金光將他攔住:“你可知道,我為何要在此時,與你說這麽多?夫人對縈塵小心照顧,卻又為何任由你與縈塵接近?”

許遜看著其師。

諶母歎道:“運數之弦,深不可測,連夫人也隻能盡可能減少其對昌容的影響,無法全然避開。你與縈塵的相遇,便是夫人所未曾料到的。我當初收你為徒,隻是看中你的天份與仙緣,便是派你去上元天問道,也是希望你將來能繼承我的衣缽。等到發現你與縈塵之間生出情愫,夫人推算前因,才知道,這竟是運數使然。”

諶母接著說道:“你與縈塵本就有七世姻緣,情根難斷,夫人將昌容帶走,影響最大的,便是你的前世。在商紂之時,你原本是一新入門的截教弟子,若天命未曾改變的話,你將因為不忍心見昌容的魂魄受罡風之苦,要將她救出,結果卻與她一同被煉化。而昌容的消失,使得運數出現缺口,卻連你也保存了下來。你的這一世,投我門下,登上元天,或許,也隻是因為那連夫人也無法替昌容斷去的一縷情絲吧!”

許遜整個人呆在那裏,臉色變化不定。難道說,自己與縈塵的相遇相知,都隻是因為那所謂的天命?那一種刻骨銘心的感覺,那一份心心相印的喜悅,全都是緣於某個誰也無法控製的存在?

真的有天命的存在麽?還是所有的理由都隻是一個借口?

“現在的縈塵,已是斬卻塵緣的縈塵,夫人以無上的智慧,斷去了她身上的每一根絲線。許遜,你與她情緣已了,夫人亦絕不會再讓你將她帶入塵俗。”諶母慢慢地說道,“徒兒,忘了她吧。你命當傳我衣缽,將淨明宗發揚光大,成為道門的一代宗師!”

許遜沉默許久,終於冷冷地道:“不!我要去找她。什麽天命運數,都與我無關,我隻知道,我對她的感覺,絕不是任何人可以改變的,就算這份情感完全是天命導致的結果,我也隻會更加地珍惜它,並為此而感激天命的存在。”

劍光一閃,他破空而去。

看著他那急掠而去的背影,諶母低聲歎道:“徒兒……沒用的……”

******

冥河之上,昏昏暗暗,不知多少的小舟,載著死魂在河上飄去。冥河岸邊,有一個小橋,橋名“奈何”,孟婆便是坐在奈何橋頭,給每一個路過的鬼魂都倒上一碗湯。

同一件事做了數千年,便是再大的熱情,也會給磨滅了,孟婆也不例外,她一邊倒湯,一邊耷拉著眼,看上去比這些渾渾噩噩的初死鬼魂好不了多少。

一個身影站在她的麵前,她又倒了一碗湯。

這人端起湯來,卻沒有喝,隻是好奇地問:“為什麽大家都要喝這個?看上去一點也不好喝。”

安靜久了,突然有人說話,倒把孟婆嚇了一跳,抬頭看去,卻見說話的是個女子,這女子長得秀麗好看,神情間帶著迷惑,身上散著幽蘭般的體香……

體香?

鬼魂哪來的體香?

孟婆盯著她看了一會後,伸手奪過湯來,忍不住罵著:“咄,明明沒死,還跑來跟我這老婆子瞎鬧騰。去、去!”

“我沒死麽?”女子像是很不解,“這麽說,我就不是鬼了?可我不是鬼,卻又是什麽?”

“不是鬼,自然就是……”孟婆頓住,說不下去了。眼前這女子,有形無影,雖不是鬼,卻也談不上是人。骨秀清妍,卻又不是天仙,無羽無角,也不像是妖靈……

孟婆轉身喊道:“牛頭馬麵,給我出來!”

兩個黑影從冥河中飛出,晃著頭叫道:“什麽事,我們可是很忙的,不像你,隻要在這伸伸手就行。”

“看看你們給我帶了個什麽怪東西?”孟婆伸手指去。

牛頭與馬麵看向那女子,登時也吃了一驚。牛頭說道:“也不見得就是我們帶來的,四州十類,每天都不知要死多少,我們哪有工夫一個個去勾?大多是讓它們自己投來,實在冥頑的,才由我兄弟二人出麵。”

馬麵點頭:“就是就是,我們可是很忙的,判官大人在等著我們交差,可下麵的牌局還沒結束呢!”

“打不死的兩懶蟲!”孟婆罵道,“不管她是你們勾來的也好,不是你們勾來的也好,反正你們給我把她弄走。”

“可我們連她哪來的都不知道,又該把她弄到哪去?”“說不得,隻好先帶去給判官大人看看再說。”“可下麵的牌局……”“反正你我都是輸家,這是突發事件,也算不得你我逃了賴帳。”“兄弟你真是太聰明了!”

兩個家夥商議完畢,伸手一扔,兩根鎖鏈套住那女子,就往冥河的另一頭飛去。

一個時辰後……

森羅殿中,掌案判官冷汗直流,不停地翻著文薄。文案之上,秦廣王眉頭緊皺,看著案下的女子。那女子正不住地打量著四周,像是覺得頗為新奇。

“大人,”判官擦了擦汗,向秦廣王稟道,“屬下翻遍了生死薄,實在是不曾找到一個名叫縈塵,且今日當死的。便是不當死的,也沒有一個對應得上。”

秦廣王朝那女子喝道:“你真的叫這個名字?”

那女子被他一喝,身子縮了縮,怯怯地不敢吭聲。秦廣王咳了一下,聲音放小:“你真的叫這個名字?”

“嗯,我隻記得自己叫縈塵,別的就都記不起來了。”那女子小聲應著,看上去頗為委屈。

這卻該如何是好?秦廣王搓著太陽穴,考慮著是不是該把這個包袱扔給十殿閻王中的另外九個。就在這時,卻見一鬼吏進來稟道:“大人,太微天玉清宮玉女郭密香,手持王母娘娘書信,前來求見大人。”

秦廣王大吃一驚,連忙命人將她請了進來。王母娘娘如今已是實際上的三界之主,又豈是他得罪得起的?

郭密香進入殿中,淡淡地看了縈塵一眼後,便向秦廣王遞上書信。秦廣王拆信一觀,接著便鬆了口氣,向郭密香說道:“原來這位縈塵姑娘,乃是瑤池玉女,難怪已在生死薄上除名。既已弄了清楚,姑娘將她領回便是。”

“多謝王爺!”郭密香微微地施了一下禮,伸手將縈塵手腕扣住,拉著她緩緩退開。

待兩人一起離去後,秦廣王仍然立在那裏,沉默不語。掌案判官在旁邊小聲地道:“大人,就算這位縈塵姑娘真的是玉清宮玉女,既然已進入冥府,又豈可隻憑一封信便讓人領回?而且,看縈塵姑娘的神情,分明就不認得郭姑娘……”

秦廣王苦笑道:“豈止是不認得?郭密香剛才牽住她的手腕時,暗中種下了五蠱追星術,分明便是怕她逃了。隻是,既然有王母的書信為證,我們也就裝作不知便是,玉皇剛剛登位,人心不穩,九重天上的事,我等還是莫要幹涉的好。”

話音剛落,卻見那名鬼吏又跑了進來:“大人,上元天玉女宋辟非前來求見,說是上元夫人身邊有一個叫衛縈塵的玉女,不慎誤入地府,請大人允許她領回去。”

秦廣王與判官相顧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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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秦女十五語如弦
縈塵被郭密香帶著,昏昏沉沉的,直上九重,往昆侖境而去。

她的腦中一片空白,隻記得自己名叫縈塵。路過的景物每一樣都讓她深感好奇,雖然什麽也想不起來,卻又依稀記得,自己原本所認識的天地,似乎不是這個樣子的。

郭密香牽著她,馭風駕雲,不用多久,便已來到昆侖仙境。

昆侖境中,有九層元室,玉樓十二,左帶瑤池,右環翠山。郭密香領著她往瑤池行去,一路之上,瓊花瑞草,奇禽異獸,皆是人間不見。兩人進入一個華美的殿中,縈塵張目看去,隻見殿上坐著一位夫人,梳太華髻,戴晨嬰冠,光儀淑穆,天姿掩藹。在她的兩側,侍立著好幾位女仙和玉女。另有數名天將,在殿外等候。

郭密香扯著縈塵一同跪下,向那夫人說道:“娘娘,奴婢幸不辱命,已先一步將她帶出地府。”

王母娘娘看著縈塵,端詳許久,才歎道:“就為了這個丫頭,使得阿環與我姐妹反目,四千多年不曾相見,現在更是惹出這天大的禍患,真是何苦來著?”

旁邊有女仙魏夫人,向王母安慰道:“上元夫人自恃才學,隻顧親情,罔顧天命,娘娘看在當年的情份上,對她已是百般容忍,如今她欲以分天之術將上元天移出三界,在這種時候,行這種大逆之事,豈非竟是故意讓玉帝與娘娘難堪?娘娘豈可再念姐妹之情,任她妄為?”

其他女仙也紛紛議論起來。玉皇才剛剛登位,上元夫人便封閉上元天,以上元破虛劍、太素赤霄劍、東海秀霸劍、以及玉清宮失卻的太微分景劍,布下分天之陣,要將上元天移至素外界去。玉皇初登帝位,上三天便要失去一天,以後還怎能再管束住其它各天?

西皇自告奮勇,帶著其座下四極戰神前去攻打上元天,卻不想落了個灰頭土臉,大敗虧輸。玉皇雖然已是天帝,卻畢竟資曆不足,使得王母不得不親自出麵。王母本就是女仙之首,與東皇平起平坐,如今借玉帝名號行事,號令之下,無人不遵。魏夫人、麻姑、王妙想等眾女仙隨侍一旁,外麵更有九曜五方、四大天將在那待命。

隻是,西皇雖然不知道上元夫人的實力,王母與上元夫人卻是一同得道,深知上元夫人的修為,早已達玄感之境。天分九重,上元夫人能獨得上元天,統十方玉女之籍,難道隻是幸運?何況,下三天的三天真皇,一向奉上元夫人為母,九重之中,與上元夫人交往密切的亦有不少,若真的把上元夫人逼上絕路,誰又知會不會生出更大的事端?

想到這裏,王母也是頗為頭疼。

魏夫人向王母說道:“六公主坐鎮知機殿,適才遣人來報,說經由璿樞星君及天機、直時等眾仙推算,上元夫人的分天之陣,至少還需三個時辰方可啟動。降魔李元帥亦領二十八宿及雲部雷部各將,隻等娘娘下令,便齊攻上元天。”

王母猶豫難決。

這時,一縷幽香飄來,卻是六公主瑞和進入殿中:“母親,且聽女兒一言。”

瑞和仙子向幾位女仙行過禮後,方麵對王母說道:“父親剛剛登上帝位,上三天便起血光之災,未免不吉。想上元夫人不計後果,屢屢逆天命而行,無非是為了幫她的女兒擺脫輪回之苦。此時,她的女兒既已被我們先行接來,她難道還能舍棄她的女兒,自己破虛而去不成?依女兒之見,母親可派人好好看住縈塵妹妹,女兒願代母親前去勸說上元夫人,使上元夫人知道母親不計前嫌,隻要她肯放下麵子,親自來向父皇與母親請罪,母親便會將她的女兒還給她,並仍然讓其主持上元天。想來上元夫人既失了她的女兒,自無拒絕之理。便是她真的不肯妥協,以一個時辰為限,不管女兒回來與否,再令李元帥率天庭眾將齊攻,還剩兩個時辰的時間,也足夠攻入上元天。那時,便是無法擒住上元夫人,隻要奪了分天四劍之一,上元夫人又還能再做什麽?”

“這倒是個辦法。”王母微微點頭,“我素來知道阿環的性情,一般情況下,要她向我低頭,必是不肯的,但若是為了她的女兒,就沒有什麽事是不可能的了。你告訴她,她也無需親自賠罪,隻需交出分天四劍,寫個請罪表獻上,我便將她的女兒還給她,日後也不再為難她們母女。”

魏夫人也隨著王母讚同起來。她倒並不認為王母真的會就此放過上元夫人,王母若真是個能夠不計前嫌的人,上元夫人又怎會被逼到背水一戰的地步?隻是,這確實是當前唯一的辦法,先解決了眼前的兵戈,日後王母會怎麽做,也不是他人可以左右的。

當下,王母便讓玉女郭密香領著幾名天兵,將縈塵帶下去囚了,又交待了瑞和仙子幾句,便派瑞和仙子前往上元天,遊說上元夫人。

瑞和仙子走後,王母與一眾女仙也無心閑談,隻是聊聊地應付了幾句,一同等著消息。沒過多久,卻聽得西邊傳來一聲巨響,連瑤池都晃動了起來,眾仙齊齊色變,也不知發生了什麽事。

一名天將慌張地闖入殿中:“稟娘娘,上元天四角騰起四色光柱,分天之陣已經啟動,李元帥急令卑職前來,問娘娘可要立即攻打上元天?”

“怎會如此?”王母娘娘騰身而起,“不是說還有三個時辰麽?”

魏夫人亦暗暗心驚,連忙命一女仙前往知機殿。沒過多久,便見那名女仙扶著璿樞星君回到殿中,璿樞老人一見到王母便伏地哭訴,說到六公主瑞和如何如何騙他,私自改動知機殿推算出的數據,並將他與天機、直時各仙鎖在殿中,無法及時通知王母……

眾人這才知道竟是瑞和仙子暗中弄鬼,眾女仙愕然相顧,王母的臉色更是陰晴不定。魏夫人悄悄扯了一下王母的衣袖,王母娘娘猛然醒悟,急命侍女李方明加派人手,去看住縈塵。沒過多久,李方明便急急趕了回來,卻原來是郭密香在押送縈塵的時候,瑞和仙子突然現身,手持無量玉華尺將她與那幾名天兵一同定住,劫了縈塵,投上元天去了。

如此異變,出乎所有人意料,尤其是王母娘娘,本以為一切盡在囊中,沒想到不但沒能阻止上元夫人走向極端,反連自己的女兒都叛了出去。她本是心胸狹窄卻又極好麵子的人,被這一氣,隻是站在那裏,咬著牙道:“好個阿環,好個瑞和……”

麻姑、王妙想等女仙深怕觸怒於她,不敢吭聲。魏夫人心知大家都被上元夫人擺了一道,形勢既已至此,再拖下去更是無益,隻好硬著頭皮向王母說道:“娘娘,分天之陣既已啟動,再不作為,恐就遲了。”

王母踏前一步,冷冷地道:“傳令下去,立即攻打上元天!”

那森然的語氣,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打了個寒顫……

******

瑞和仙子牽著縈塵,直往上元天飛去。星辰在遠處一層層散開,幽明不定,偶有流星劃過,在昏暗中劃出驚虹。

縈塵任她牽著,就像是一個走失了的孩子,迷迷糊糊地跟著不認識的人走在回家的途中。九曜五方正領著二十八宿一眾天將,將上元天團團圍住。他們認出瑞和仙子,又還沒得到她已背叛王母的消息,不敢攔截,隻好看著她與縈塵飛入由分天四劍幻出的青色光環,進入上元天中。

上元天的景物,仍如以往般美麗而神秘,隻是那些玉女們變得忙碌了許多,她們有條不絮地布置著法寶咒符,顯是已做好了抵禦天庭的準備。瑞和仙子帶著縈塵直向上元宮走去,一路上,縈塵見到許多人向她點頭招呼,自己偏又記不起她們是誰。

還未走到上元宮,外麵卻傳來轟的一聲巨響,緊接著便是一連串的戰鼓與風雷之聲。無數道電光在她們的身後閃現,激起刻骨的冷風。懸在上空的九宮圖變得耀目,正以奇異的韻律向外一層層擴散著藍色光弧……

縈塵想轉身去看,瑞和仙子卻扯著她,隻管前行。一直走到殿門,瑞和仙子取出無量玉華尺,交到她的手中,將她輕輕一推:“你自己進去吧,我得去見一個人。”

縈塵疑惑地向裏走去,香氣縈繞,輕紗卷舞,一位夫人正站在那兒等著她。縈塵看著她,隻覺得那慈愛的目光與溫柔的神情讓自己份外地熟悉,卻仍是記不起這個人是誰,隻是隱隱覺得,她是自己的親人,是自己在這個天地間唯一的親人。

那位夫人憐惜地摸著她的臉:“傻孩子,還想不起你是誰麽?在外麵玩了幾千年,也該回來了……”

仿佛有一道閃電在縈塵的腦海中劃過,無數的意念開始浮現,那個依偎在母親腳上的女孩兒,那個隨著母親背井離鄉的女孩兒,那個乖巧聽話的女孩兒,那個偶爾也會瞞著母親偷偷外出遊玩的女孩兒……

她就像是不經意間做了一個夢,夢中渾然忘了自己,現在終於醒來了,才發現自己仍然是那個自己,而夢中所經曆過的一切,也早已遺忘……雖然她還沒意識到,這個夢,竟做了四千多年!

縈塵看著上元夫人,睜大眼睛端詳了許久,忍不住問道:“娘,你怎麽老了?”

“傻孩子,”上元夫人笑著將她摟在懷中,眼睛變得濕潤,“我能不老嗎……”

******

分天四劍在上元天的四角產生共鳴,幻出青色透明屏障,將整個上元天罩在其中。無數仙家法寶在屏障中穿插回旋。天庭眾將人多勢眾,但上元夫人座下的十方玉女,顯然準備得更加充分,兩邊一時相持不下。雖然時間一長,上元天早晚會被攻破,但透明屏障的顏色越來越深,用不了多久,分天之陣便將完成。

戰況在上三天與瑤池之間傳遞,王母的臉色越來越陰沉。

“娘娘,”璿樞星君看著王母,隻覺得頭皮發麻,卻不得不小心稟道,“隻怕李元帥帶人攻入上元天之前,上元夫人便已經先一步破出三界了。”

天地共分六界,仙界隻完全掌握了天地人三界,妖靈界名義上聽天庭號令,事實上卻是自治,魔風界神鬼難行,可以不用考慮。最後剩下的素外界,雖在天地之中,卻是五行之外,天命也無法觸及。昔日,西牛賀洲甘露王精修菩薩道,以無上佛法,發四十八宏願,硬是從素外界中劃出一角建立西方極樂世界,使得大乘佛法在西牛賀洲開始盛行,並有向東土流傳之勢。天庭雖然很是惱火,卻也毫無辦法。而甘露王正是憑著這一功德,證得阿彌陀佛,亦稱無量壽佛,成為西方極樂世界的教主。

如今,上元夫人籌劃千年,以其至精至湛的道法,借破虛、赤霄、秀霸、分景四劍啟分天之陣,便是要將整個上元天移至素外界去。這對剛助玉皇登上天帝位的王母來說,無異於一記耳朵。

她如何能忍得下這口氣?

更何況自己一向信任的女兒都背叛自己,暗中相助上元夫人。連自己家人都管不住,以後又如何讓別的仙神心服?

魏夫人等女仙看著王母娘娘的臉色,都不敢作聲。王母素來愛惜顏麵,縱然是心中不滿,也往往不形於臉上,似這般一眼看去,滿是凶光的樣子,眾人更是見所未見。

“阿環,這可是你逼我的!”王母冷冷一笑,拔下頭上玉釵,朝上一劃,殿頂無聲無息地分開,眾人還未反應過來,王母身形一閃,已如電光般遠去。

眾女仙愕然相顧。

“難道娘娘竟是要親自出手不成?”女仙王妙想顫聲問。

魏夫人苦笑道:“跟去看看再說。”

“難道還能不跟去麽?”一個女仙埋怨著,卻被魏夫人瞪了一眼,嚇得趕緊掩口。

“總之,娘娘正在氣頭上,大家好自為之。”魏夫人低聲說完,騰起身形,直向王母娘娘追去。其餘女仙無奈之下,也隻好各施各法,緊隨其後。
引言 使用道具
蘇雪
Crawler | 2017-9-12 17:49:39

八 玉人和月摘梅花
上三天中,九曜五方及二十八宿排兵列陣,雖然占盡上風,卻仍是無法攻入分天之陣幻出的青色屏障內。

王母娘娘腳踩紫氣,立於虛空。眾天將慌忙來迎。

“全是些廢物!”王母麵無表情地道,“都給我退開。”

眾天將慌忙退卻,散在上元天周圍。上元天的玉女們隻見對方突然撤退,不知發生了什麽事,一片茫然,小聲地議論著。

王母看著遠處的上元宮,喝道:“阿環,你出來。”

沒有人回應,那些玉女多數不認得王母娘娘,亦不知阿環乃是上元夫人的小名,看到王母,不知敬畏,反湊在一起看著熱鬧,甚至取笑起來。

王母怒火更甚,手中玉釵一揮,一道光弧直襲而去。上元天的玉女們初時還不以為意,卻不想那道光弧竟連破她們事先布下的九道禁製,然後轟的一聲炸開。一時間,整個上元天都為之晃動,十幾位玉女竟被擊得血肉橫飛,形神俱滅。

一眾天兵天將合攻也未能突破的防線,卻被王母隨手擊潰,立時震懾了所有人。天庭各將惶惶不安,上元天的玉女們臉色慘白。跟在王母身後的女仙們亦是心生畏懼。雖然所有人都知道王母得道於混元之初,便是四禦大帝中,也僅有東皇的道法與之相當,卻畢竟沒人真的見過她施展仙家神通。如今親眼見到王母的辣手,無人不心驚膽寒。

“阿環,出來!”

那些玉女的慘死,並沒有讓王母皺上半分眉頭,玉釵再次揮動,又是一道光弧擊出。那些玉女們驚恐萬分,卻又不肯退卻,隻能呆呆地站在那等死。就在這時,一道藍光突然出現,迎上光弧,相互撞擊之下,竟將虛空劃出一道裂口。

一個身影在那些玉女麵前凝聚成形,雍容華貴,正是上元夫人。上元夫人手持無量玉華尺,透過青色屏障看著遠處的王母娘娘,歎道:“不過是些孩子,王妃又何必下此毒手?”

王母冷笑道:“不如此,你哪敢出來見我?”

上元夫人淡淡道:“阿環自認從不曾負過你我姐妹情義,隻不過是要帶著自己的女兒遠走他鄉,在素外界圖個自在而已,姐姐又何必苦苦相逼?”王母稱上元夫人為阿環,而上元夫人對王母娘娘時而稱姐姐,時而稱王妃,皆是兩人以前在昊天界光嚴妙樂國時的稱呼。

“說的好聽,”王母仍是冷笑不止,“當日三清編織天命,我未曾暗中知會於你,害得你女兒縈塵失陷在輪回之中,你怨我也是應該的。然而,縈塵一向足不出戶,我又怎算得到她湊巧便在那時背著你外出遊玩?對於此事,我也始終內疚於心,你四千多年不肯來見我,我也從不怪你。隻是,我雖有心彌補自己的過失,然而天命無常,便是我也無法算清因果,直到封神之劫時,商紂最小的女兒突然從劫數中消失,差點使整個劫數無法收拾,我才醒悟到她竟是縈塵的轉世。這些年來,東皇多次要追究此事,也是我暗中相勸,才把這事按了下去。我本有心與你和好,沒想到你卻在這種時候讓我難堪,甚至連瑞和都拐了去。阿環,你平心而論,到底是我對你不起,還是你對我不義?”

上元夫人低下頭來沉默不語。

王母以為她心生愧意,臉色也稍霽了些:“阿環,你我畢竟姐妹一場,隻要你立即停下分天之陣,把瑞和交還給我,我便不再計較,上元天仍然歸你掌管,便是縈塵,我也授她天仙之位。”

上元夫人卻抬起頭來,冷漠地看著王母:“多謝王妃的好意,隻可惜,要我現在收手,把我母女與所有上元天玉女的命運寄托在你的好心之下,那是妄想!”

王母娘娘大怒,以手中玉釵對著上元夫人:“你竟如此不知好歹,便莫要怪我毀去你的上元天。”

上元夫人冷笑著舉起無量玉華尺:“王妃不妨試一試!”

罡風由九天之上刮來,卷起無限寒氣,那層層襲來的壓抑感,迫得所有人喘不過氣來。他們看著互不相讓的王母與上元夫人,隻覺得整個天地都被凝滯了。王母的身上罩著一層青氣,看上去是異樣的高大,她將玉釵一卷,凡肉眼可以看見的星辰,莫名地舞動了起來,越舞越快,有如渦流般圍著玉釵急旋。上元夫人表情嚴峻,雖然未動,緊握著玉華尺的指縫間竟溢出了血絲。

魏夫人等心生懼意,卻又不敢逃開。驀地,隻見王母將手一抖,無數星團旋成一體,瘋狂地向上元天砸去。上元夫人冷叱一聲,無量玉華尺幻出光華,爆散出強烈的氣勁,倒卷而上。那一瞬間,天地變色,眾星失位,轟鳴之聲不絕,勁烈的罡風與激射的隕石,竟使得一些躲避不及的天兵甚至是天將死於非命。魏夫人等能證得仙位,修為自然也不算淺,齊心抵禦之下,還能勉強不被波及。等到風消塵止,她們小心看去,卻見王母與上元夫人之間現出了一條深邃的裂縫,這裂縫吸力極大,將那些碎散的星辰卷扯在一起,等到裂縫終於消去,竟多出了一條寬廣的星河。

女仙們暗暗心驚,兩個得道於混元之初的金仙相互鬥法,威力竟是如此地駭人?

上元夫人的臉色有些蒼白,顯是費了全力才能接下王母的這一擊。王母看著她,厲聲說道:“阿環,你還要執迷不悟麽?”

上元夫人毫不退縮地與她對視著:“勢已至此,王妃你又何必惺惺作態?”

“這可是你自己找死!”王母冷笑道。她再次舉起玉釵,糾集來更多的星辰,星辰相互應和,散出一道道霹靂,將虛空劃出不知多少的空間裂痕,直如要將整個天地分成碎片。上元夫人緊咬著牙,亦舉起無量玉華尺,隨著玉華尺的召喚,無形的陰陽二氣在上元夫人的上方凝聚,竟結出了一顆蘊含無限能量的藍色恒星……

女仙們的心中已不止是恐慌,上元夫人與王母的這一次較量,隻怕比剛才的那一擊更加可怕,這樣下去,毀去的絕不僅僅是上元天而已。魏夫人手心直冒冷汗,她悄悄拉了一下王妙想的衣袖,在她耳邊交待了幾句,王妙想微微點頭,喚出飛劍,將一點靈氣寄在飛劍上,直往玉清宮掠去……

******

上元宮中,麟文席上。

縈塵文靜地坐著,像是在想著什麽,又像隻是頗為無聊地等待著。整個上元天都在震動,上元宮雖然加持了數道禁製,看上去仍是搖搖欲墜。隻是,上元夫人離去前,曾交待她要一直待在這兒,因此,雖然不知外麵發生了什麽事,有些擔心,她仍然還是安靜地等在這兒。

等的時間長了,她也漸漸有些發困,就在這時,有人在她的身邊歎了口氣,她訝異地看去,然後便見到了一個婦人。那婦人微笑的看著她,神情間並無惡意。

“你是……”

“老身姓諶,是你母親身邊的人。”諶母說道,“我想帶你去見一個人。”

“可母親不讓我離開。”

“我知道,”諶母牽起她的手,“你放心好了,有我在這,夫人不會怪你的。”

縈塵疑惑地看著她,卻隻見在諶母的眼神中,藏著一陣惋惜與關切,這深深的歎息,讓她的心中也不覺多了一份憂傷。諶母牽著她,慢慢地向外走去,她竟也自然地跟著諶母的腳步。

諶母帶著她,出了上元宮,進入一個小殿,殿中有一個雲彩做成的階梯,節節地旋轉而下。縈塵跟在諶母身後,一層層向下走著,漸漸地,她們像是行走在夜空中一般,除了腳下的雲梯,便隻能看到一閃一閃的星光。

“這是什麽地方?”縈塵小聲地問,“我怎不記得上元天裏還有這樣的所在?”

“你當然不會記得,因為你已遺忘得太多。”諶母低聲回答,“這裏本是你母親以‘疊雲’之法、建立的通往下界句曲山的天梯,以前,上元宮中的玉女要前往下界,都是走這條路。”

走了一會兒,兩人停下了腳步,再往下數十階的雲梯已經沒了,隻能看到另一端仍然有雲梯向下延伸,卻無法過去。一道透明的屏障正豎在她們與斷去的那一頭中間。

“這裏怎麽斷了?”縈塵問。

“天庭正在攻打上元天,這通往下界的路,自然也被毀了。”諶母說道,“這條路本是夫人以疊雲之術造成,毀去的雖然隻是這麽一段,中間隔開的,卻是陰極而生的魔風,神仙也無法穿越。”

“那我們怎麽過去?”

“你不用過去,你隻要在這裏等著。”諶母轉過身,慢慢地向來時的路走去。

縈塵摸不著頭腦,不知自己要等的是什麽,直覺上,又覺得諶母不會害她,隻好靜靜地等在這裏。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縈塵獨自站在那兒,漸漸地也有些害怕了。這時,一個人影在另一端的雲梯上出現,看到她,更是加快了速度,直到已無路可走,才停了下來,站在天梯的那頭驚喜地看著她。

那是一個男子,然而縈塵卻不認得。斬卻三屍的她,已回到了四千多年前未曾被天命束縛住的縈塵,曾在輪回中經曆過的一切,都已經被她忘記。那男子看著她,目光中帶著深深的痛苦,佳人明明隻在眼前,卻被那無法穿越的魔風阻住了腳步,胸腔中有一種揪心的痛,卻不願讓她看到自己的軟弱。

男子注視的目光讓縈塵覺得有些無禮,隻是不知為何,她雖然覺得自己應該生氣,卻又氣不起來,反而是在心中多出了一份甜蜜與羞意,仿佛隻要一輩子被他這樣看著,就不會再有任何的遺憾。

她問:“你是誰?你認得我麽?”

男子說:“我叫許遜,我認得你!”

隔絕兩人的透明屏障越來越深,連帶著彼此的模樣都開始變得模糊。男子痛苦地看著她,仿佛隻要眨一下眼,她便會突然間飛去,然後再也無法相見。

她問:“你很難過?為什麽?”

男子說:“不,我並不是難過,我隻是生氣。”

“生我的氣?”

“是的,生你的氣。”

“為什麽?”

“因為你竟然忘記了我!”

為什麽我應該記得你?縈塵想問,卻沒有問出來。不知怎的,她的內心竟也生起氣來,雖然她也弄不清自己在氣什麽,是氣這個人在生自己的氣,還是氣自己為什麽竟會忘記了眼前的這個人?總感覺自己像是失落了太多太多的東西,多得讓她數也數不過來;總感覺自己像是丟棄了太多太多的回憶,而眼前這人就是最重要的部分。

心靈,是空蕩蕩的,仿佛被剪刀剪碎了一樣!

……

******

罡風亂起,驚雷不斷!

王母娘娘的這一擊還未出手,天盤便已有鬆動的跡象。日月倒退而去,無數顆流星墜向人間。上元夫人仍然支撐著由陰陽二氣聚成的藍色恒星,唇邊竟溢出了鮮血,顯是要拚死一博。

二十八宿悄悄退卻,九曜五方心膽皆寒。無法控製的恐懼,壓抑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娘娘,別再鬥了!”一個女仙再也承受不了這份恐懼,不顧一切地飛過去想要阻止王母,還沒等她靠近,緊圍在王母身遭的青氣便已騰出陰火,燃在她的身上。眾女仙慌忙將她救回,卻見她的臉上與身子已全是水泡,奄奄一息,容顏盡毀。

魏夫人本在沉思之中,未看清向王母飛去的是誰,此時更是無法認出,細點身邊人數,才知是新登天界的女仙萼綠華,忙讓人將她送回瑤池治療。再向王母看去,隻見王母甚至沒有回頭看上一眼,仍是盯著上元夫人,糾集著遠處星辰。

一點寒光飛來,正是女仙王妙想適才放出的飛劍,飛劍落在王妙想手中,泛起一點靈光。魏夫人用詢問的眼神看著王妙想,王妙想悄然向她說道:“玉皇正在趕來,連南極仙翁與紫微大帝也在途中。”

魏夫人微微點頭,心中對他們是否能趕得上卻毫無把握。天界稍一異動,人間便有浩劫,更何況王母與上元夫人剛才那一次交手,竟憑空造出了星河,隻怕要經曆數百年的戰亂才有可能消除對人間的影響。而王母現在的這一擊凝而未發,天盤便已鬆動,一旦擊出,莫說上元天將被毀去,隻怕整個上三天也難瓦全,上三天若是崩潰,另外六天又如何能夠幸免?連鎖反應之下,人間界還有多少人能夠活下來,實在是難說得很。

等待間,卻見王母手中的玉釵泛起光華,竟是已要出手,魏夫人大吃一驚,想要冒著形神俱滅的危險前去攔阻,然而還未等她動身,王母的動作卻又頓住。魏夫人靜下心來看去,隻見上元夫人的身邊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人來,正是玉清宮六公主瑞和仙子。

瑞和仙子在遠處看著王母娘娘,叫道:“母親,難道你真的想連女兒也殺了麽?”

王母看著自己的女兒,一動不動,竟是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麽。天地間變得極是安靜,靜得讓人無法呼吸。魏夫人小心地接近王母,在她身後低聲說道:“娘娘,為了一個上元天,毀去整個天界,並不值得。”

王母仍是沒有說話。

青色屏障越來越深,分天之陣即將完成。屏障的另一頭,也不知瑞和仙子對上元夫人說了些什麽,使得上元夫人在歎了一聲後,慢慢地收起了無量玉華尺,她所聚集的陰陽二氣也開始散去。上元夫人看著王母娘娘,柔聲說道:“姐姐,你知道我素來是不願求人的,你我姐妹一場,卻落到這個地步,阿環亦有不是之處。如今,阿環也不想再爭什麽,隻望姐姐手下留情,容阿環就這樣去吧。”

“娘娘……”魏夫人亦領著眾女仙跪了下來。

所有人都在等待著王母娘娘的裁決,卻不知王母的心中亦不好受。她一向驕傲,隻覺得自己所做的事無一不對,無一不是從大局考量,然而,自己剛在仙界中登上了新的高點,最好的姐妹和自己的女兒便要叛自己而去,別人隻當她心狠,卻不知她正是因為極重情義,反更容不下這種背叛。然而現在,當所有人的生死都取決於自己的轉念之間,甚至連從不肯認輸的上元夫人,此刻也向自己低下了頭,她本該覺得滿意才是……可她的心中,為何不但沒有半分的喜悅,反而變得更加地心灰意冷?

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麽?

“母親,你可還記得光嚴妙樂國是如何被毀去的?”瑞和仙子看著王母娘娘,眼中含淚,“若不是你與人鬥法賭勝,又怎會使得整個昊天界崩潰?然而,環姨沒有怪過你,父親和姐妹們也都沒有怪過你,我們跟著你一起背井離鄉來到這裏,從仙妖、爭神等劫難中走了過來。如今,環姨隻是想帶著我和縈塵離開這裏,去過另一種更加自由的日子,難道母親竟不肯放過我們麽?”

王母看著瑞和,心裏也不禁有些酸楚,自己這一向堅強聰慧的女兒,此時看起來竟是瘦弱得讓人心憐。一個男子走到瑞和的身邊,握住她的手,與她一同看著王母。直到現在,王母才明白了瑞和為什麽要孤注一擲地離開自己,而這讓她更加地感到悲哀。

在這些女兒的心中,自己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母親?

終於,王母深深地歎了口氣,歎息中充滿了無奈。聚集的星辰開始散開,在虛空中形成各種美麗的圖案。王母的手一鬆,玉釵墜落,直向下界劃去。她轉過身,慢慢地離開。

遠處,玉皇率著眾仙趕到,她卻連看也不看,隻是沉默著向瑤池飛去。女仙們慌忙站起,分列成兩排,整齊地跟在她的身後。

上元天中,上元夫人看著王母的背影,一言不發,而瑞和仙子靠在範摶的肩膀上,靜靜地流著淚……

******

青色屏障已不再透明,分天之陣馬上就要完成。

雲梯間。

“你還在麽?”縈塵問。

“……我還在!”許遜回答。

“可我看不見你了。”

“你很想看到我麽?”

“……應該是很想吧?雖然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麽,但如果就這樣再也看不到你的話,我會難過的。真的,我現在就很難過,心口很痛……真的很痛……”

“你不要難過,隻要你還想再見到我,隻要我知道你仍然想再見到我,我就一定會去找你的,不管你在什麽地方,不管你還記不記得我,我都會去找你的……”

“你不生我的氣了?”

“我從來就沒生過你的氣,從來就沒有。”

“你剛才說你叫什麽?”

“許遜,我叫許遜,你可不要再忘了。”

“我叫縈塵!”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因為我說過我喜歡你,在這一世,在前一世,在無數個前世,我都說過我喜歡你……”

青色屏障驟然一幻,然後便消失無蹤,與之一同消失的,還有整個上元天。

許遜孤獨地站在那兒,看著那突如其來的空曠,一動不動,他不知道縈塵有沒有聽到他最後說的那句話。依稀間,他似乎聽到縈塵在離去前對他說:

“要來找我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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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9-12 17:49:39

後記
東晉後期,佛學東漸,依附於當時在士大夫中盛行的玄學,亦即“佛玄合流”。佛玄合流使佛教得以在東土立足,並開始擺脫玄學,以“因果報應說”、“彼岸說”等教義吸引信徒,大有取道教而代之之勢,引起了天庭的恐慌。

為了對抗佛學的傳播,原本高高在上的天庭亦開始留心下界信仰,讓一些得道的三清弟子在人間廣收門徒,而其中最為世人所知的,乃是句曲山的茅山宗與逍遙山(亦即西山)的淨明宗。兩宗皆屬於上清一脈,奉元始天尊與太上老君為至尊。

茅山宗的祖師神為茅盈、茅固、茅衷兄弟三人,又稱三茅真君。三茅真君本是生於漢初,得上元夫人《三元流珠經》而成地仙,上元夫人破出三界後,王母娘娘授茅盈《上霄隱書》,令其兄弟三人在句曲山周濟民間疾苦,傳播上清道法,時長日久後,吳中百姓感其恩德,改稱句曲山為茅山,稱山中道士為茅山道士。三茅真君由此創立茅山宗。

淨明宗創始人本為諶母,諶母隨上元夫人離去時留下書信,令許遜接掌淨明宗,又讓吳猛、陳勳、周廣等其他弟子改拜許遜為師。不久後,許遜又前往豫章尋到少年盱烈,解說前事,並將盱烈收入門下,稱“靖盱真人”,補十二真君之位。許遜帶著十二弟子,遍行天下,濟世救人,並編寫《淨明忠孝全書》以教世人。又過百年,玉皇大帝降詔,封許遜為妙濟真君,任天庭禦史。許遜飛升後,其門下弟子繼續傳道,至唐朝時,洞真天師胡慧超撰真君傳記,向唐高宗、武則天、唐玄宗宣揚淨明教義,使淨明宗聲名大盛。

南宋以來,因年代久遠,淨明宗漸漸不為人所知,已近失傳。直到元朝至元年間,玉真子劉玉遊玩西山,得遇洞真天師胡慧超,向其詳細解說淨明宗教義,並令其前往烏晶原尋訪仙人。劉玉按其吩咐,在烏晶原建玉真壇,果然等到仙人許遜降臨,向其麵授真言,並授予他《飛仙度人經》。

劉玉得許遜降授道法後,遂“開闡大教,教誨後學”,改淨明宗為淨明道,奉許遜為祖師,使淨明教義再次發揚光大。

而自那以後,三界之中,再無人見到許遜……

(完)

注:文中章節名除第一章外,均出於賀鑄詩詞。

文/先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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