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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9-12 17:49:39

第三章 多情自古空餘恨
藍菊花是一個俠盜。

所謂盜,自然就是小偷。

隻是,她並不是一般的小偷。

因為她什麽都敢去偷,東海龍宮裏的東西她去偷過,天上仙境裏的東西她也去偷過。有些東西是自己偷來珍藏的,還有的是某些身份特殊的人用些寶物做交換,請她去偷的。

所謂俠,意思是她偶爾也救濟一下民間的貧苦百姓,比如一些偷到手中卻發現沒什麽價值的東西,也會隨手扔給路邊的某個乞丐。

所以她總說自己是俠盜,至於隻有自己不要的東西才拿去“救濟百姓”,符不符合那個“俠”字,這種事她倒並不怎麽在意。

她身邊的三個手下分別叫做高羊茅、馬棘、二色胡。這三個名字全都是草名。

她自己是花,三個手下是草,這一花三草自然都不是真名。

就算是“俠”盜,首先也是盜,其次才是俠,真名真姓自然不能輕易透露給別人。

而這一次,她從蒼悟山偷了一個男人回來……一個還算俊朗的青年。

她將這青年關在自己藏身的大院子裏,所謂大隱隱於市,這大院子自然也是座落於喧鬧的城市裏,而不是什麽荒郊野外。

然而那青年醒來後卻不怎麽說話,不管藍菊花怎麽挑逗,他就隻是沉默地看著前方,眉頭鬱結。隻有一天,當藍菊花湊巧地穿上白衣時,他才多看了幾眼。

藍菊花以為定是自己穿上白衣時更漂亮些,於是想把百寶囊裏那件鮫綃白衣換上,然而那衣裳顯然是女孩子穿的……她已經不是小女孩了。

無奈之下,她隻好換上一身素白的衣裳,連頭上的花也換成白色,又弄些脂粉。為了不讓這青年覺得自己輕佻,還小心地學著大家閨秀的樣子,蓮步輕擺,脈脈含情地走到那青年麵前。

這次,那青年果然說話了。

他看了藍菊花一眼,歎了口氣,安慰道:“人死不能複生,請節哀順便。”

藍菊花大怒,也懶得再裝淑女了,罵道:“你家才死了人。”

那青年又看她一眼,顯然是在問:“家裏沒死人,你穿白衣戴白花幹麽?”

藍菊花勉強平息下怒氣,一腳踩在床頭,取出小刀架在被綁住的青年脖子上,罵道:“老娘當小偷之前……呸呸,當俠盜之前好歹也是洛陽城裏出了名的美女,就這麽不被你看上眼麽?你信不信老娘宰了你?”

那青年沉默一陣,問:“能不能殺得慢些?”

藍菊花道:“什麽?”

“能不能一刀一刀地慢慢削?”那青年長歎一聲,“最好從指骨削起,一寸一寸地削到肩膀,削完手後,再削我的腿,一刀一刀的……一刀一刀的……”

藍菊花怔在那裏:“你為什麽要讓我這樣一刀一刀殺死你?”

一個永遠也無法忘卻的畫麵在那青年腦海中閃過,他胸口一痛,勉強從臉上擠出笑容:“我隻是想體會一下……那樣子到底有多痛。”

藍菊花呆在那裏好一陣,罵了句“瘋子”,離開那房間時還順手把門重重地摔了一下。

藍菊花開始後悔,覺得自己真的不該一時花癡把那男人帶回來,害得自己放他也不是,不放他也不是。放他的話,怕他把東西都搶回去,不放他,又不能一直耗在那裏。

高羊茅說:“不如殺了……”

“殺你個頭,”藍菊花瞪著高羊茅,“我從來不殺帥哥。”

高羊茅嘀咕:“我看他也不怎麽帥。上次那個滿臉麻子的家夥你都還說他是帥哥,偏偏連那麻子也看不上你……”

“你知道個屁。”藍菊花將手中的刀子拋來拋去。

高羊茅縮了縮身子,不敢再吭聲。

見他不敢說話了,藍菊花哼了一聲,自己卻也忍不住看著天花板,喃喃道:“喂,我好歹也算是個美人吧?可為什麽我看上的男人都看不上我?”

高羊茅心想:“那是因為看上你的男人,你都看不上他。”

藍菊花越想越氣,拿著酒壺咕嚕咕嚕喝上幾口,將刀子往桌上一插,借著酒興氣衝衝地往外走:“你越是看不上老娘,老娘就越要讓你做我的裙下鬼。”

高羊茅擦著冷汗,心想:“大姐不會是想把那小子強奸了吧?”

藍菊花酒量本就不怎麽樣,今晚又因為鬱悶多喝了些,幹脆乘著酒意未消搖搖晃晃地來到關押那青年的房間門口,一腳踹開房門:“公子,我來了。”

活脫脫的一個女流氓。

隻是裏麵卻空無一人。

綁著那青年的繩子還留在地上,那繩子原是藍菊花從一個神仙洞府裏盜出來的捆仙繩,隻要是被綁上的人,就什麽道法遁術都使不出來。

然而那青年不知用什麽辦法自己將它解了。

藍菊花被這一驚,清醒了些,她四處張望,卻見庭院裏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影。那人站在空處,沉默地看著剛剛升上枝頭的月牙。

藍菊花走到那青年身後,正想幹咳一聲。

那青年卻回過頭來,問:“現在是什麽時候?”

藍菊花回答:“晚上。”

青年很無奈地抬頭看了看夜空,滯了一下,才又問道:“我是想知道……現在是哪朝哪代,皇帝是誰?”

藍菊花這才反應過來,說道:“現在是貞觀二十二年,當朝皇帝是……”

“李世民?”那青年愕然道,“現在已經是唐初了?”

藍菊花知道這人既然能在那冰湖裏凍上三百多年,自然是有來曆的,也就不覺得他直呼皇上的名字是什麽奇怪的事。她往那青年身上貼了貼,將手撫在他的胸膛:“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呢。”

那青年淡淡道:“我姓風,名叫風魂。”

藍菊花嬌笑道:“原來是風公子啊。”

風魂奇怪地看她一眼:“你偷了我的東西,又把我綁了這麽多天,不怕我找你麻煩麽?”

藍菊花盡量地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嫵媚動聽:“公子明明有自行解開捆仙繩的本事,卻仍然故意讓小女子綁了這麽多天,那自然是對小女子有意思了,又怎會為了那區區幾樣東西為難小女子呢?”

風魂懶得理她,轉身就往房間走去,藍菊花原本想將身子往他身上靠,卻靠了個空,差點摔在地上。她立時又火冒三丈,追著風魂進入房間指著他的鼻子:“老娘我……咳咳……小女子我……”

“你還是自稱老娘時更有魅力一些。”風魂撿起捆仙繩,看著藍菊花,“還要綁我麽?”

“不、不用了……”

“謝謝。”風魂把捆仙繩往她懷裏一塞,然後便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起來。

藍菊花僵在那裏,一時間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就這樣又過了一兩個月,藍菊花和她手下的“三草”一開始還不知拿風魂如何是好,然而風魂卻既沒有向他們要回百寶囊和裏麵的那些東西,也沒有離開,隻是偶爾會到街上轉一轉,也很快就回到他的那個房間裏。

有時這一花三草也會出門幾天,畢竟他們還有不少“生意”要做,而等他們回來時,風魂仍然留在那裏,並不離開。

藍菊花說:“看到了吧,他分明就是對我有意思,隻是臉薄,不好意思承認。”

那“三草”心想:“人家明明連看都懶得看你,你就繼續花癡吧。”

有一天,風魂開口向藍菊花要了點銀子,然後從外頭買了許多盒圍棋回來。

他在屋內擺上桌子,將棋子一一放上去,先是四粒,又在這四粒周邊分別再擺八粒、十六粒、三十二粒、六十四粒、一百二十八粒……這些棋子黑白摻雜,卻又排列整齊。

藍菊花看得無聊,打了個哈欠問:“你這是做什麽?”

風魂說:“找我妹妹。”

藍菊花問:“那找到沒有?”

風魂看著桌上那些星圖一般的棋子,沉默許久,然後搖了搖頭。

藍菊花見他神情哀傷,卻也不知該如何安慰。

風魂歎了口氣,又繼續擺起棋子。桌麵已經擺不下了,他就把棋子放到地上,直到慢慢地整個屋內盡是棋子。

擺到後來,每放一粒棋子,他都要想上許久,有時還要把已經擺好的黑白棋子互換。

藍菊花見他越來越憔悴,心中憐惜,不由得躡腳走過去替他拭去額頭上的汗水,然後小心翼翼地退到床頭,繼續看著。

她雖然不懂伏羲卦術,卻也看得出這些棋子的演變已經到達了風魂的極限,現在他每次都要猶豫兩三個時辰才能擺上一顆棋子。

風魂已心歇力盡。

而藍菊花仍然在看著,雖然風魂一直沒有看她,但她卻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仿佛隻要有人陪在這人身邊,這人便多少能夠心安一些。

又過了兩天,風魂突然發起大火,把所有的棋子攪亂,連桌子也扔了出去。棋子落了滿地,發出一連串悅耳的脆響。

藍菊花歎息一聲,走過去將他緊緊抱住。而風魂竟然像孩子一樣,把頭埋在她的胸口痛哭起來。

那天夜裏,藍菊花摟著他一同躺在床上,隻是她雖然心裏有些期待,風魂卻也沒有對她做什麽事。

她問:“你想要的到底是什麽?”

“回家,”風魂的聲音很是低沉,“找到我妹妹……然後回家!”

“你家在哪裏?”

“不在這裏。”

“我當然知道不在這裏,”藍菊花道,“我隻是問,它在哪個地方?”

“哪個地方也不在,”風魂的聲音越來越小,“就算走遍這個世界……也找不到它。”

他的家實在是太遠太遠,遠得要跨越十幾個世紀。

藍菊花問:“那你為什麽要回去?難道這個世界已沒有東西可以讓你留戀了麽?”

風魂想要回答,卻不知該怎麽說。他想到了紅線,想到了靈凝,甚至想到了許飛瓊。然而最後的最後,他想到的卻是王妙想。

那渾身是血的王妙想。

那讓他心痛的王妙想。

他說:“沒有……”

聲音虛弱無力。

藍菊花心中一驚,將手放在他的額上,竟是一片滾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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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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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殺機隱隱白光現
風魂也記不清自己上一次生病是在什麽時候。

自從穿越之後,或許是因為在大荒境吃了不少仙果,又學了道法的關係,他連感冒也沒有得過。

然而這一次,他卻是真的病了。

額頭燙得要命,身子卻是一陣發冷,就算藍菊花把他的那些仙丹喂給他服下,仍然沒有好轉的跡象。而藍菊花居然衣不解帶地照顧他,雖然風魂一直沒有什麽說話,心裏其實非常感激。

感激的原因不是她的照顧,而是她一直守在他的身邊。

隻有風魂自己知道,他其實有多害怕寂寞。

然而藍菊花也無法一直陪著他,有一天,她走進來告訴風魂,她和高羊茅、馬棘、二色胡三人需要離開一陣。她為了陪在風魂身邊已經放棄了好幾次盜寶的機會,而這一次,有人請她去偷一樣重要的事物,出於一些原因她無法拒絕。

風魂勉強撐著身子從床上坐起,扔出幾枚棋子,沉默了一陣,才說道:“不要去。”

藍菊花笑道:“請我去的那人以前對我有恩,所以我不能不去。”

風魂將那幾枚棋子一粒粒收起來,慢慢地說道:“去了就會死。”

藍菊花這才知道風魂是替她算了一卦,不覺臉色有些發白:“不會到死那麽嚴重吧?我可還從來沒有失手過。”

“這次你也不會失手,”風魂淡淡道,“隻是會惹來殺身之禍。”

藍菊花見他說得嚇人,心裏也有些膽怯起來,小聲問道:“有沒有什麽化解的辦法?”

風魂看她一眼,歎一口氣:“你再拿些棋子給我。”

藍菊花便將那些扔在地上的棋子撿了一堆,又扶著風魂,看他擺弄棋子。擺著擺著,風魂的臉上漸漸變得驚奇起來。

畢竟是事關生死,藍菊花急切地問:“難道真的去不得?”

風魂道:“你先把我的東西都還給我。”

藍菊花無奈,隻好把他的百寶囊、天書、翠玉等東西一一交給他。風魂將其它東西都收好,卻把那翠玉留下來,塞到藍菊花手中:“如果你真的非去不可的話,就把這翠玉帶上。”

藍菊花問:“這翠玉可是什麽法寶?”

風魂搖頭:“它叫做青龍之圭,並不是什麽法寶。按卦象上顯示,你隻有帶上這塊翠玉才可以保住性命,至於其中原因,我也並不清楚。”

說到這裏,風魂自己也多少有些疑惑。運數這東西奇妙難測,有時候伏羲卦術也隻能推出結果,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他隻算出自己把青玉之圭暫時交給藍菊花的話,就能保住她一條性命,然而藍菊花的生死跟他的青龍之圭有什麽關係,他卻難以推算出來。

他看了藍菊花一眼,道:“卦象顯示,你們這次所要盜的東西與王氣有關,莫非你是要去京城?”

“我也不想騙你,其實我這次去偷的,乃是先皇所用的一個枕頭。我也不知道那枕頭有什麽用,隻是請我去的那人與我有恩,我不能不去。”

“先皇?李淵?”

“不,是李世民。”藍菊花見他一臉疑惑,於是笑道,“你這段時間一直躺在床上沒有出門,所以還不知道,李世民上個月已經因病駕崩,太子李治登極稱帝。而我也不是要去皇宮偷那枕頭,而是到感業寺去。那個枕頭現在在李世民的才人武媚娘那,李世民死了,他的妃子也全都因為皇宮規矩,被迫削發為尼。”

武媚娘?

風魂心中一驚。

武媚娘不就是中國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武則天?

“我原以為,不過是去尼姑庵裏偷一個枕頭,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藍菊花驚疑不定,“我連西海龍宮也去盜過東西,所以雖然迫於恩情不得不去感業寺,其實也不怎麽放在心上,可你卻說我會因為那枕頭惹來殺身之禍……隻怕那枕頭裏還隱藏著什麽東西。”

“所以,你最好還是不要去……”

“去,我是肯定要去的,”藍菊花嫣然一笑,將手中的青龍之圭晃了一晃,“反正你已經說了,我隻要帶上它就會沒事。”

風魂愕然地看著她:“你就這麽相信我?”

“我知道你不會騙我的。”藍菊花給他一個飛吻,“你就在這乖乖的安心養病,不要亂跑,知不知道?”

風魂苦笑。

******

藍菊花帶著她的那三個手下離開後,風魂的病還是一直沒有好轉。而王妙想慘死時的樣子,更是時常在他的腦海中閃現,讓他心痛,讓他難過。

他不想再一個人呆在這空蕩蕩的宅院裏,於是便拖著大病的身子,慢慢地到了街上,新皇剛剛登基不久,自然要大赦天下,大街上也比往常熱鬧許多。

他隨著人潮走了一陣,畢竟大病未愈,不一時便累了,於是在城門口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

那裏本就坐著三個漢子,看上去隻是一些無業遊民,其中一人狠狠地瞪了風魂一眼,低聲道:“滾開。”

風魂本就心情不好,也沒有理他。

那漢子正要動手把他趕走,另一人已先將他拉住:“已經來了。”

城門外,一隊兵馬正緩緩馳了進來,前後有士兵開道,中央還有一個轎子,另有一個騎著戰馬的將軍行在轎子前麵。那將軍體型不算魁梧,卻自有一股氣勢。

此時,太陽剛好移到正中,天氣有些炎熱。

風魂原本隻是隨便找個地方想著自己的心事,卻不知怎的,突然覺得周圍的氣氛有些森冷。他悄然看去,隻見身邊的那三個漢子雖然裝作悠閑,卻已偷偷拿出了暗藏的兵器,而對麵的一座酒樓裏也隱隱地透著殺機。

毫無疑問,有人想刺殺那個將軍。

應該去救那人麽?風魂想了一想,覺得自己並沒有去多管閑事的理由。他既不知道那將軍是好是壞,也不知道這些殺手有何目的,又何必去貿然插手。

而且,連王妙想那樣的好女子都會死得那麽悲慘……這世上還有誰是死不得的?風魂心口一陣陣地發痛。

那將軍已進入城內,殺氣也越來越重,而沒有意識到危險的路人散在路的兩旁,等著這一隊兵馬路過。

一聲哨聲響起。

那三個漢子立時拔出兵器飛縱上前,而對麵的酒樓裏也有五六人躍了下來,一個個身手敏捷,顯然都是長年習武之人。

那些士兵被攻了個措手不及,一陣忙亂,而那將軍卻顯然是經曆過戰場的考驗,立時大喝一聲,拔出長劍左劈右擋,招式雖不華麗,卻都實際有效,將那些靠近自己的刺客一一逼退。

然而風魂知道,最厲害的那個刺客還沒有出手。

在那酒樓的屋頂之上,始終站著一個蒙麵人,眼見那些刺客難以突破那將軍的劍招,於是冷笑一聲,將手一放。

一道劍光斬下。

此時,便連風魂也吃了一驚。他雖然早已發現樓頂上有人,卻沒有想到那人所用的竟是禦劍之術。

劍光一閃,便要將那將軍的頭顱削下。

風魂知道那將軍已經死定了。那將軍雖然久經沙場,卻終究不過是個武夫,如何能敵得過那人的飛劍?

然而就在這時,從將軍身後的轎子裏卻飛出一道白光,隻聽“鏘”的一聲,那蒙麵人的飛劍竟斷成了兩截。緊接著白光還繞了一繞,其他刺客還沒有反應過來,手中的兵刃便全都斷去。

那些士兵立時將這些失去兵刃的刺客一一擒下。

連風魂都沒有看出那轎子裏居然藏著一個同樣能夠使用飛劍的劍俠,那樓頂上的蒙麵人又如何能夠看出?眼見自己的飛劍竟然被人削斷,而那白光更是衝著自己飛來,蒙麵人冷汗直流,身子一轉,趕緊破空逃走。

那白光飛入轎中,消失不見。

從白光出現,到蒙麵人的飛劍毀去、那些刺客的兵刃斷折,再到白光消失,其實都隻是一瞬間的事,有些人以為是自己眼花,還有些人甚至根本就沒有看到白光,隻以為那些刺客的兵刃之所以突然斷去,是因為上天在保佑那個將軍。

然而風魂卻看得清清楚楚。

他猛然站起,身子不斷顫抖,並冒出了一陣陣冷汗。

那分明就是飛雪劍。

他失魂落魄地向那轎子走去,這時城內的兵衛已急急忙忙趕來保護那個將軍,風魂被一頓亂棍打翻在地,血流滿麵,而他卻既不反抗也不逃走,隻是抬頭看著那轎子,仿佛要將它看穿。

妙想姐姐……妙想……妙想……

他發出一聲嘶吼。

轎中的人似乎顫了一顫,窗簾掀起,一張俏麗的臉露了出來,疑惑地看向他。那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貌如蘭花,神情幽靜,有若空山靈雨般帶著隔絕於人間煙火的素潔。她看到風魂,先是愕了一愕,然後睜大眼睛,仿佛有萬般疑惑積在心頭。

那將軍策馬退上幾步,低頭問道:“隱娘,怎麽了?”

女孩搖了搖頭,合上窗簾。

那將軍喝了一聲,整支隊伍繼續往城內行去。

風魂仍在看著越離越遠的轎子,眼神中透著痛苦。

她不是王妙想!

她不是……

有什麽東西敲在他的腦後,他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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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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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薤露明朝是隱娘
風魂被關進了大牢。

大牢內陰暗濕冷,風魂縮在肮髒的角落,身子時冷時熱。

審案的地方官曾讓人把他拖到堂上詢問,見他發著高燒,昏昏迷迷的不說話,身上又沒有兵器,也就沒有再去拷打他。

而從那些被捕的刺客口中,也拷問不出什麽東西來,那些人都是些亡命之徒,被人用錢收買後不知死活地去刺殺那個將軍。然而風魂知道,這些人不過是個幌子罷了,真正的刺客其實是那個能夠使用飛劍的蒙麵人。

畢竟在光天化日之下,以飛劍斬殺朝廷將軍過於駭人聽聞,所以那蒙麵人才找了這些亡命之徒,自己好趁亂殺了那將軍,讓人以為那將軍是死在這些刺客手中。而這些刺客不過是些為了錢財不要命的家夥,甚至根本就不知道酒樓樓頂上還藏著一個能使用飛劍的蒙麵人。

幾名衙吏打開牢門,把他拖了出去,一直拖到一個單獨的房間裏,便扔下不管。房間不大,旁邊放著幾樣簡單的刑具,地麵卻還算是幹燥。

風魂忍著身體上的難受翻過身來大笑著,心想又不關我的事,你們折騰我幹麽?

笑聲回蕩,聽起來淒涼而怪異。

門口有光影晃動,有人站在那裏,靜靜地看著他。

笑聲戛然而止,風魂怔怔看去,卻見站在那裏的,正是那個曾藏在轎中使用飛雪劍的女孩。她上身是一件淺白色對襟半臂,胸前打結,再穿著一件翠綠色綾羅長裙,秀發挽成隻有未出閨閣的處女才用的分肖百花髻。

她身纖如柳,雖然隻是站在那兒,卻有如掛在夜空的明月一般,清耀不減,。

“你是誰?”女孩看著他,雖然想要裝作從容淡定,但眼神還是顯得有些慌張,問完之後,嘴唇微微抿起一些,仿佛連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風魂躺在那裏看著她,低聲問:“你又是誰?”

女孩沉默一會,才小聲說道:“我姓聶,我父親是中郎將聶峰,我叫聶隱娘……你呢?”

聶隱娘?

她是聶隱娘?

“原來你叫聶隱娘?”風魂翻過身子一邊捶地一邊大笑,笑得傷口都在崩裂,“你當然叫聶隱娘,有薛紅線,又怎麽會沒有聶隱娘?哈哈,哈哈,聶隱娘,聶隱娘……”

隱娘睜大眼睛看著他,心想:“原來這人是一個瘋子。”

自從白天見到倒在地上的風魂後,不知怎的,她竟是一直戀戀不忘,並將他與自己夢中時常出現的一個男子的身影重疊了起來,生出一種怎麽也要來見一見他的渴求。這種念頭在她的心中越壓越沉,終於讓她按捺不住,悄悄來到了這裏。

誰知來到這裏一看,這人一身髒亂腥臭,又瘋瘋傻傻。

她心中極是失望,卻又有一種莫名的難過。

女孩兒輕歎一聲:“他們已經查明,你跟行刺我父親的那些人沒有關係,明天他們就會放了你。”

她轉身準備離去,風魂卻突然叫道:“等一下。”

聶隱娘轉過身來,卻見這剛才還隻顧亂笑的男子不知何時竟坐了起來,眼中閃出光芒,竟在一瞬間變得沉穩凝重起來。隱娘定在那裏,隻覺他那深邃卻充滿憂傷的目光穿透而來,壓得她無法動彈。

她站在那裏,有一點害怕,卻又有種奇妙的喜悅。

明明以前不曾見過這人,但被他這樣無視地注視著,不知為何,竟一點也不討厭。

風魂看著她,道:“你應該沒有學過禦劍之術,為何卻能夠使用飛雪劍?”

聶隱娘怔了怔:“飛雪劍?”

風魂道:“就是這個。”

將手一招,一支晶瑩潔白的仙劍從聶隱娘身上飛出,聶隱娘心裏一驚,急忙在心中叫道:“仙劍回來。”

然而飛雪劍隻是頓了一頓,依舊飛入了風魂手中。

聶隱娘急道:“把劍還給我。”

“你先告訴我,你那日正午是怎麽用這劍斬斷樓頂那蒙麵人的飛劍的?”

聶隱娘這時已經知道這男子不是普通人,於是顫聲說道:“自、自從這劍自己飛到我身邊後,我也不知該怎麽用它,於是就天天放在案上拜祭,時間一長,我心裏想什麽,它就都聽我的了。”

風魂看著飛雪劍,心中沉吟:“原來是飛雪劍自己認她為主,而她雖然不懂禦劍之術,但日日祭拜,竟也拜出劍靈來,才能劍隨心轉。”

他將手一放,飛雪劍被風一送,刹那間刺在聶隱娘身邊的牆壁上。

“劍雖聽你使喚,你卻不會用劍。”風魂閉上眼睛,“你之所以能夠救下你父親,隻是樓頂那人沒有想到轎中藏著能夠使用飛劍的人,而他的劍在質地上又差你太多,才會在措手不及之下被你削斷飛劍,並非你的本事真的勝過他。若是他事先早有準備,你和你父親此時已經死了。”

聶隱娘略略咬了一下唇。

“我教你一套劍訣,你回去之後多加練習,應該很快就能勝過那蒙麵人。但想要你父親性命的人不管是誰,他們這一次沒有成功,下一次再派人來時,所派之人必定要比那蒙麵人厲害得多,能不能再次保護住你的父親,就看你自己的悟性了。”

風魂沒有再看她,隻是坐在那裏慢慢地念出一段口訣。聶隱娘一字一句聽著,默記在心。

聶隱娘離開後,風魂又被拖回了木牢之中。

剛才心神過於激蕩,此時他的身體更是時冷時熱,隻覺得腦中轟亂如麻,總有一個身影在裏麵飄來飄去,一會兒是聶隱娘,一會兒是王妙想。

冷汗與身上幹涸的血跡和泥土混在一起,濕濕稠稠,發出淡淡臭味。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聲清響傳入耳中,他迷迷糊糊地張開眼,卻見一個鳳髻霓裳的獨臂少女掠了進來,站在他麵前默默地看著他。

那少女看著他,眼中閃過怒火:“為什麽要這樣作踐你自己?”

風魂撐著牆壁慢慢站起,剝落的塵土悉悉地落在地上。他避開少女的目光,為自己被她看到這樣一副落魄的樣子而感到羞愧。他頭暈目炫,身子搖晃了一下,差點就要跌倒。

少女卻不顧髒亂地貼了上來將他撐住:“我帶你離開……”

劍光一閃。

當那些聽到動靜的衙吏急急趕來時,風魂和那少女早已失去了蹤影……

******

隱娘回到家中時,天色已晚。

一個丫環急急忙忙地找到她:“小姐,你怎麽現在才回來?將軍一直在找你。”

隱娘問:“有什麽要事麽?”

那丫環道:“好像是府中來的兩位貴客想要見你,將軍和他們都在書房裏。”

貴客?隱娘心中疑惑。

她稍稍洗弄了一番,來到了書房。書房之中已有三人,其中一人自是她的父親聶峰。另兩人一個是身穿華服的老者,而另一身穿道袍,手持拂塵,大約有四十歲左右。

一個老人和一個道士?隱娘不明白他們為什麽要見自己。

聶峰見到女兒進來,也不問她去了哪裏,便向坐在那裏的華服老者說道:“大人,這就是犬女隱娘。前日遭遇刺客時,幸好有隱娘暗中相助,末將才能平安無事。”

那華服老者見隱娘不過才十二三歲的樣子,倒也怔了一怔,拂須微笑道:“小小年紀便有如此本事,這也是聶將軍的福氣。”

聶峰暗中苦笑,他膝下隻有這麽一個女兒,偏偏這孩子跟其他的千金小姐完全不同,整日誦經禮道,他現在最擔心的就是隱娘會不會在哪天突然化煙而去,讓他夫婦二人再也見她不到。

他向女兒說道:“隱娘,這位是長孫無忌大人,快來見禮。”

隱娘心裏一驚。她這才知道眼前的這位老人竟是當今皇上的親舅舅,同時兼任太尉和中書門下三品的朝廷重臣長孫無忌。長孫無忌既身居要職,又是顧命大臣,如今太宗駕崩才一個多月,不知有多少要事要他處理,他卻跑到道州來見一個中郎將?

那天聶峰突然遭遇刺客,事後父女二人暗中討論,聶峰卻怎麽都想不出自己被人行刺的理由。他以前雖然被人誣構,下過牢獄,但迫害他的人早就死了,這十幾年來他也小心謹慎得多,絕不輕易得罪人。而中郎將雖是武職,在秦漢之時更是統領皇帝侍衛的重要官職,但在唐朝卻已談不上是什麽高等官職,而道州也屬於偏遠之地,京城的權力鬥爭一般也牽連不到這裏。

然而現在,隱娘卻知道自己的父親會被人行刺,絕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她向長孫無忌見禮,長孫無忌微笑著點了點頭。

她又轉向那手持拂塵站立一旁的道長,聶峰卻也不知道那人是誰。長孫無忌進入聶府後,也一直沒有介紹。

見她父女二人心中疑惑,那道長這才稽了一禮:“貧道李淳風。”

竟是手著《六壬陰陽經》和《演齊民要術》,曾助太宗李世民奪取天下,官至太史令後又辭官隱居的天相宗師李淳風。

長孫無忌看著聶峰,歎道:“將軍可知,就在先帝駕崩後的這一個多月裏,竟有二十四名朝廷官員先後遭遇行刺,而其中幸免於難的,唯有聶將軍你和剛從遼東回來的右領軍中郎將薛仁貴二人?而那些遇刺身死的全都是武官,隻是他們分別鎮守各地,而且職位大多都不算太高,朝廷又刻意壓下消息,才沒有引起恐慌。”

聶峰這才知道自己遇刺竟不是一個個案,再想到當日若不是有隱娘湊巧在自己身邊,自己此時早已身死,更是背生冷汗。

聶峰凝然道:“難道有人想謀反?”

“先帝雖然駕崩,但如今百姓生活安定,乃是亙古未有的盛世,要想謀反談何容易?而且包括聶將軍你在內,這二十四人在軍中的資曆都不算太深,職權也沒有到能夠割據一方的地步。”長孫無忌道,“其中威望最高的當屬薛仁貴薛將軍,隻因他曾隨太宗皇帝征戰遼東和高麗,得太宗皇帝親口稱讚。但薛將軍在貞觀一十八年才應征入伍,雖然憑著他的膽識在這四五年間一路升遷至右領軍中郎將,卻也還沒有到位高權重的地步。不客氣地說,若是真有人想要謀反篡位,那行刺的也應該是老夫和諸遂良這兩個受先帝所托輔佐當今陛下的老家夥,就算是要奪兵權,也應該先去對付李績、程知節、蘇定方這等早已立下功勳卻還仍然在世的朝廷重將,怎麽也不該輪到你與薛仁貴這二十四人。”

聶峰也知道長孫無忌說的有理。自從經曆了隋末那民不聊生的大亂之後,人心思定,再加上先皇李世民任人唯賢,廣開言路,並采取了以農為本、輕徭薄賦、完善科舉等一係列有利於社會安定的舉措,深得人心。

在這期間,曾有一年全國被判處死刑的囚犯共有二百九十人,那年歲末,太宗李世民準許他們回家辦理後事,來年秋天再回來就死。到了次年九月,所有死囚竟全部返回,無一人逃跑。由此便可知道,當時的政治清明到了何等程度。

不管是誰,想要在這樣的治世之下起兵造反,都是一件不得人心之事。

“然而不管那隱藏在背後的人是誰,”長孫無忌又道,“先帝一死,便有二十四名分散在各處的將領被人行刺,僅有二人能夠僥幸活下來。而那些刺客中更是隱藏著能夠千裏之外奪人首級的劍俠之流,若說那些人沒有更大的圖謀,隻怕誰也不信。毫無疑問,在暗潮之下,必定有一股不可小覷的強大勢力,而那股勢力所圖的,也必是我大唐的基業,隻是不是當下,而是將來。”

將來?聶峰與自己的女兒對望一眼。

李淳風將手中拂塵一揮,說道:“貧道近日夜觀天相,發現人間的運數竟然在悄悄地轉變。以往貧道也曾奉先帝之命,查看大唐運數,我朝至少當有五百年的時運。然而這幾日貧道受長孫兄所托再次察看,卻發現有一道陰氣衝天,星象已變得模糊難測,而我大唐的未來更是有如浮萍一般,變得凶險萬分。天意絕不會在一朝一夕間自行改變,像這樣的突然變化,絕非是出自上天的本意,隻會是人為。”

“人為?”聶峰大吃一驚,“難道天命也是能夠被改變的?”

“天相隻是一種征兆,如果有人能夠逆天而行,就算是改變天意也並不出奇。”李淳風歎道,“若是有人能夠算清十幾年甚至幾十年後命數中的每一條絲線,再悄悄改變其中的關鍵點,那逆轉天命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我雖不知那些人到底是誰,又謀劃了多久,但這刺殺低階武將的行動,無疑亦是他們改變天命的其中一個環節,隻是他們不曾算到聶將軍你的女兒竟也是劍俠之流,才讓將軍你幸運地躲過此劫。”

聶峰原本一直擔心女兒一心向道,早晚會離自己而去,現在卻不得不苦笑一下,若是這個女兒也跟別家的小姐一樣隻會舞弄針線,那自己此刻早已身首異處了。

“將軍你雖然逃過一難,但那些人絕不會善罷甘休。”長孫無忌注視著聶峰,道,“你若想平安,隻需辭官隱退,想來那些人便不會再為難你……”

聶峰目中光芒一閃,朝長孫無忌拜倒在地:“末將絕非貪圖富貴之人,便是做一普通百姓,亦不過是回到從前罷了。然而聽大人所言,我大唐竟是處於危難之中,末將若為了自求平安而置國家於不顧,豈非遂了那些惡賊的心意?末將願為我大唐的盛世赴湯蹈火,就算血濺街頭也在所不惜。”

長孫無忌連說了幾聲好,將聶峰扶起,又道:“老夫在來此之前,亦曾先去見了薛仁貴薛將軍,他與聶將軍你的回答竟是一般無二,可知我大唐實不乏忠勇之士。”

聶峰苦笑道:“薛將軍之膽識,就算是末將遠在道州也早就聽聞。他竟能從那些使用飛劍的賊人劍下平安脫險,而末將隻是靠著小女相助才能得保無事,末將實是差他太多。”

長孫無忌卻搖頭道:“薛仁貴的本事自是過人,但就算是他,又怎能與那些劍俠之流的刺客相鬥?那些人為保無虞,竟派了三名劍客暗算於他。說來也是湊巧,薛將軍在從遼東回來的路上,湊巧救了一位昏迷在荒山野嶺之間的紅衣少女,因為那少女也是姓薛,薛將軍便將她收作義妹。誰知他那義妹竟也是一名劍俠,用劍的本事出神入化,輕易地便將那三個刺客斬於劍下。”

聶隱娘聽到竟有另一個女子也像她一樣能夠使用飛劍,而且本事似乎要高出她許多,不禁心中好奇,問道:“那位姐姐叫什麽名字?”

長孫無忌道:“她姓薛,名叫紅線。”

聶隱娘失聲道:“薛紅線?竟真有這樣一個人?”

長孫無忌與李淳風對望一眼。李淳風問:“聶小姐知道那位薛姑娘?”

聶隱娘搖了搖頭。

此時,她心中想到的是獄中那奇怪男子在瘋笑之後所說的一句話。

——“你當然叫聶隱娘,既然有了薛紅線,又怎麽會沒有聶隱娘?”

為什麽有了薛紅線,就一定要有聶隱娘?
引言 使用道具
蘇雪
Crawler | 2017-9-12 17:49:39

第六章 紅衣脫盡芳心苦
清涼的感覺慢慢地拭過皮膚,就仿佛是從走出沙漠的族人,終於得到了清水的滋潤。

風魂從昏迷中醒來,卻發現自己正光著身子躺在一個山洞裏,身邊還有一個穿著緇衣的年青女尼小心翼翼地替他清理傷口,擦拭身子。

他偷偷看去,覺得這個女尼姑自己似乎並不認識,而自己全身赤裸,也不好起身和她說話,隻好繼續裝作昏迷。

洞外傳來許飛瓊不耐煩的聲音:“你好了沒有?這混蛋自己作踐,要被人關到牢裏不出來,明明把他扔到池裏泡掉他身上的臭氣就可以了。”

那年青女尼也不生氣,隻是說道:“恩公並非是作踐自己,他隻是心情不好而已。”

許飛瓊哼了一聲:“他心情不好,那誰的心情好了?這三百多年他在冰湖裏一睡就睡過去了,你和靈凝這些一直在外頭等他的人,難道心情還比他更好?”

年青女尼微笑道:“為何隻說我們,卻不說你自己?我幼時受盡委屈,恩公是我出家之前唯一對我好的人。他在冰湖之中受苦,我在冰湖之外再怎麽思他想他,也幫不了他,又何必去比誰的心情更好一些,誰的心情更壞一些?”

“喂,”許飛瓊氣道,“你一個出了家的尼姑,整天把男人掛在心裏,還毫不猶豫地說出來,你也不害臊麽?”

“我為何要害臊?”年青女尼奇道,“佛祖拈花而笑,直指本心。我心中想他,掛念他,那就是我的本心,我又為何要去害臊?”

“你一天到晚想男人,難道就不用做功課麽?”

“有啊,我可比別人用功多了。”年青女尼將手中絲布放入盆中用清水洗淨,又輕柔地繼續替風魂擦拭,“別人做功課時總是難免三心二意,想東想西,而我掛念恩公時,心中除了恩公再無其它事物,我豈非比他人要用功得多?”

“……這樣也行?”

“這樣為何不行?”年青女尼道,“昔日,西牛賀洲甘露王見眾生皆苦,悲願廣大,便以無上道心,發四十八宏願,終於將素外界劃出一角,建立西方極樂世界,他自己亦證得阿彌陀佛。還有藥師如來,立誓要拔除人間的一切重病和苦難,於是手托藥瓶發琉璃寶光,願以十二大妙藥度脫眾生,終於證得藥師琉璃光如來……”

許飛瓊道:“這和你想男人有什麽關係?”

年青女尼道:“佛祖可以掛念眾生,我為何卻想不得一個男人?”

“你、你……”許飛瓊明明覺得她這是強詞奪理,偏偏卻不知該如何辯駁。

“我心中明明掛念恩公,口中若是死也不肯承認,那才是違了我的本心,再怎麽念阿彌陀佛也是沒用。”年青女尼微笑,“就像飛瓊仙子你一樣……”

許飛瓊怒道:“關我什麽事?難道你以為天底下的女人都跟你一樣整天想男人?”

外頭風聲一響,顯然是許飛瓊已經跺腳離去。

年青女尼笑了一笑,繼續替風魂擦拭。

風魂聽到她與許飛瓊的對話,心裏也是好笑,又聽這女尼口口聲聲喚他做恩公,自己卻怎麽也想不起她是誰,心裏也是疑惑。他悄然看去,見這女尼窈窕娉婷,模樣亦是不錯,心中更是奇怪。

恰在這時,這年青女尼竟擦到了他的男性部位。她也不忌諱,擦得小心仔細,風魂卻隻覺得那敏感部位一陣清涼,又見身邊這女子雖然是個出家人,卻相貌嬌美,一時竟生出了反應。

年青女尼見那東西突然“漲”了起來,於是轉頭看向風魂,微笑道:“恩公,原來你已經醒了。”

風魂趕緊坐了起來。

與此同時,卻有一陣清風刮過,竟是許飛瓊掠了進來:“他醒了麽?”

原來許飛瓊剛才隻是故意弄出風聲假裝離去,其實仍在外頭,聽到這女尼說風魂醒了,一時也沒有多想,就這樣闖了進來。

氣氛突然變得異常尷尬,風魂光著身子坐在那裏,也不知自己該做什麽。許飛瓊也是呆了一呆,突然“呀”地叫了一聲,滿臉通紅地飛了出去,這次是真的飛遠了。

風魂連忙用手捂著那雄風未消的東西,卻見那年青女尼撲嗤一笑,似乎不但並不介意,反而覺得有趣。

風魂此時也多少開始猜到她的來曆,於是看著她,低聲問道:“你是……小紅?”

……

自從在那石城分手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小紅。

妙濟真君許遜便帶著小紅前往九嶷山,請了法華庵裏的雲光神尼收她為徒,法號慧紅。

風魂那時候並不知道九嶷山就是王妙想所住的蒼梧山,直到王妙想說起,他才意識到竟是這般湊巧。當時他還想,有空時一定要和王妙想一同去看看小紅,誰知後來形勢突變,當他第一次去九嶷山時,竟也是王妙想慘死,自己被紫光夫人鎮在涯垠冰湖裏的時候。

等他終於脫困而出,一晃便已過去了三百多年,而他也被藍菊花帶出了蒼梧山,一時之間,自然也不會想到去找小紅。

他甚至不知道小紅是否還活著。

想不到小紅進入佛門之後,潛心修行,竟真的能在她有限的十年生命裏證得佛光,雖然還遠遠未到脫離苦海、進入西方極樂世界的地步,卻也不老不死,一直活到現在。

雖然心中感慨,但風魂此時畢竟光著身子,而慧紅又是個貌美如花的女尼,就這樣被她用布絲擦著身子,總是難免有些尷尬。慧紅卻沒有將他的窘迫放在心上,仍是一心替他擦洗,就算風魂尷尬地說要自己來,她也隻是笑笑。

無奈之下,風魂也隻好站起身來,一邊壓下雜亂的思欲與她說話,一邊任她有如下人般跪在那兒將他身上的汙泥清洗幹淨。

風魂見她雖然麵對的是一個男子的赤*體,卻是無欲無邪,仿佛是平常禪坐念經一般,知道這種將手中的每一件事都認真對待並視若修行的心境,才是真正的空靈之境,不執著於經文,也不懼他人恥笑,任身邊汙濁遍地,我隻如蓮花般亭亭地綻放。

回想到當年那個遭遇欺辱後怯弱害怕的小女孩,再與現在的慧紅進行比較,風魂竟生出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慧紅自幼遭受的苦難比他更甚,卻能憑著她的努力做到這種地步,而他從冰湖脫困之後,反而一天天地自暴自棄,想要逃避一切。

隻是一想到王妙想,他總是忍不住心下黯然。他苦苦一笑,歎道:“我實在不值得讓你們這樣對我。”

慧紅卻抬起頭來看著風魂,說道:“若是妙想仙子有靈,她定會對恩公說,恩公實在沒有必要因為她的離開而難過到這般地步,那麽,恩公又是否仍會因為妙想仙子的死而自怨自苦?”

風魂怔在那裏。慧紅這話自有禪機,一個人是否該對另一個人好,顯然隻有那個人自己才能明白。就好像哪怕自己明知道王妙想不會希望他自怨自苦,他卻仍是無法不去傷心難過一樣。

有些事情,本就沒有什麽道理可言。

慧紅又道:“恩公你為了妙想仙子而心中痛苦,又有人因為恩公你心中的痛苦而傷心難過,值或不值得,都隻有每個人自己知道自己。我自然不會勸恩公你不去掛念妙想仙子,但有一個想法,我卻想告訴恩公。”

“你說……”

慧紅一邊替風魂擦著身子,一邊說道:“恩公想必也聽過薩波達國王割肉喂鷹的故事吧?大鷹追逐鴿子,薩波達國王若是看著不管,鴿子便會死去,但他若是救下鴿子,大鷹豈不也會餓死?於是他萬般苦惱,諸多歎息。但他再怎麽苦惱歎息,大鷹依舊會因為餓了而不得不去追逐鴿子,鴿子依舊不得不擔驚受怕地逃竄,他的苦惱和歎息又有何用處?及至他割下自己的股肉喂鷹,於是大鷹飽了,鴿子逃了,薩波達國王身體雖痛,心也安了……”

“這個……你是在和我說禪麽?”

“自然不是,”慧紅低聲說道,“薩波達國王割肉喂鷹,痛了自己,卻讓鷹和鴿子平安了,於是眾皆歡喜,人天同慶,而他也最終成為佛祖。慧紅自然不能與佛祖的大悲大願相提並論,但我現在跪在這裏替恩公你擦洗,或許有人會說我身為出家人卻不知廉恥,又或許有人會替我委屈,但我能替恩公盡一份心意,我卻也是心中喜歡。然而恩公淪落街頭,任由衙吏毆打欺淩,又寧願被關在那陰森冰冷的大牢裏不出來,恩公你苦了自己,卻又高興了誰?”

風魂心中猛地一震。

“既不能讓自己高興,亦不能讓他人歡喜的苦,不過是自作自受罷了,”慧紅放下絲布,伸出雙手,就那樣跪在地上抱住風魂,“但世上總有些人,自己受苦,卻還要讓他人難過,那樣的人……那樣的人怎能不讓人擔心?”

“小紅……”

“飛瓊仙子把恩公帶回來時,一邊難過,一邊說要揍你,”慧紅流出淚來,“其實我也很想很想把恩公你揍上一頓呢!”

風魂歎一口氣,也跪了下來,看著慧紅的臉:“你打吧。”

慧紅見他一本正經地側過麵來讓她打,不知怎的,反又撲嗤一聲笑了出來。

她那梨花帶露般的笑容,讓風魂也心動了。

這種心動和情戀*並沒有什麽關係。

如果有誰看到關心自己的人臉上露出笑容,他卻仍然毫不開心……那這樣的人還有什麽資格得到別人的關心?

******

風魂穿上慧紅準備好的一套幹淨衣服,來到山腰處。

晚霞覆在天際,幾片楓葉飄落,沿著溪水緩緩地往山下流去。

一個霓裳少女站在溪邊,空蕩的左袖垂在那裏,偶有清風吹過,卷得裙袖輕舞。

風魂站在她的身後,想要開口說話,一時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三百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它既長得足以改變一個人的心境,又短得仿佛不過是一場夢。

風魂低聲喚道:“飛瓊……”

許飛瓊猛一回身,瞪著他:“幹什麽?”

風魂噎了一下,心想,你問我想要幹什麽,我又哪知道自己想要幹什麽?再說了,我不過是和你打聲招呼,你這麽粗聲粗氣的幹什麽?

於是他就反瞪回去。

“你還敢瞪我?”許飛瓊伸腳便要踢他。

“喂,是你先瞪我的,”風魂趕緊避開,“好歹也過了三百多年,你的脾氣怎麽一點也沒變?”

“是我沒變麽?”許飛瓊大怒,“是你自己沒變吧?你看看你剛才在那山洞裏,對著一個尼姑居然也能生出那種反應,你是不是個男人?”

“就因為我是男人,所以才有那種反應,”風魂攤手,“那本就是男人的正常生理反應。”

“她可是個尼姑。”

“尼姑還不也一樣是個女人,”風魂道,“你還是個女仙呢,還不是也闖進去偷看我?”

“誰闖進去偷看了?”許飛瓊氣得跺腳。

“那你闖進去幹麽?”

“我、我是……”許飛瓊不知該如何解釋,氣得又要飛走。

風魂趕緊將她拉住,陪了幾句罪,這才讓她緩過臉來。

金黃色的霞光灑了下來,與漫山的楓葉互相輝映。

風魂幹咳一聲,走到她身邊,與她一同看著緩緩流動的溪流。

風魂問:“你知不知道紅線和靈凝現在在哪裏?”

許飛瓊搖了搖頭:“我發現涯垠冰湖化開時,你和紅線已經不見了,我隻找到你,紅線卻一直沒有看到。靈凝的父親已升格為北方玄天真武大帝,為六禦之一,她自己也被天庭冊封為公主。隻是這三百多年裏她從來就沒有去過瑤池,我也很少看到她。”

風魂沉重地歎了一聲。

“你歎什麽?”許飛瓊斜了他一眼,“對你來說,這三百年隻不過就是睡了一覺,你可知道其他人又是如何忍受這樣的痛苦?你可知道這一年又一年,其他人又是怎麽過來的?”

“……我知道。”

“你知道什麽?”許飛瓊衝著他大聲說道,“這些日子,這些日子……”

“我是知道的,”風魂側過身,眼中閃過痛苦,“這三百多年……我其實一直都是醒著的。”

許飛瓊怔在那裏。

“我一直都是醒著,隻有在垠涯之氣化開的時候才真正昏了過去,”風魂看著她,“這三百年裏,我也一直知道有人來看我,隻是不知道是誰而已。我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能夠脫困,我隻知道、隻知道我一直都是醒著……”

許飛瓊撲到他的懷中,嬌軀顫動。

“飛瓊……”

“我一直想救你出來,一直想替姊姊報仇,可是我什麽也做不到。”許飛瓊將頭靠在他的胸口,默默地流著淚,“我什麽也做不到……”

兩人就這樣摟著,直到夜色漸漸彌漫,新月移到了天空。

許飛瓊從風魂懷中脫出,擦幹眼淚,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風魂隻是笑了一笑,拉著她一同在溪邊坐下。

風魂想起一件事,道:“說起來,我在道州遇到了一個女孩,她用的竟然是妙想的飛雪劍……”

許飛瓊問:“原來你已經遇到她了。”

風魂怔了一怔:“你認得她?”

許飛瓊輕歎一聲,借著月光凝視風魂的臉:“她就是姊姊的轉世。”

風魂全身一震,呆呆地看著許飛瓊。

許飛瓊低聲說道:“姊姊當日魂魄未消,被西天女護法摩利支天帶到了佛山腳下度過一世,然後又經過了幾世磨難,才消了她的殺劫。我已在方山見了她一麵,她當然早就忘了我。我當時想強迫她喚出飛雪劍,因為那涯垠冰湖無法從外部破開,而恰好飛雪劍與你和紅線一同被凍在裏麵。但慧紅卻說急也沒用,飛雪劍是否會重新認她為主,隻能看她自己的慧根,我若是逼她,說不定適得其反,我也隻好算了。誰知她回家之後竟真的自己喚出了飛雪劍,而我和慧紅卻一直沒有發現。”

風魂猛然站起,來回踱著步子。

許飛瓊見他焦急模樣,心中一黯,問:“你可是想現在就去找她?”

風魂停在那裏。

“但你也要明白,”許飛瓊說道,“她雖然是姊姊的轉世,但卻不是姊姊本人。聶隱娘是聶隱娘,姊姊還是姊姊。姊姊已經死了,而那個女孩卻根本就不認得你……”

風魂咬了咬牙:“我會讓她認得我的。”

許飛瓊沉默。

“怎麽了?”風魂不解地看著她。

“沒什麽,”許飛瓊微微一笑,“要去你就去吧。”

風魂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到時我再來找你。”

青光一閃,他已借著遁法走了。

許飛瓊扭過頭去,坐在溪邊沉默不語。

這時,慧紅從暗處走了過來,道:“飛瓊仙子,你怎可以讓他就這樣離去?你明明……”

許飛瓊跳了起來,怒道:“他愛去哪裏就去哪裏,愛找誰就找誰,光我屁事?”

慧紅搖了搖頭,好笑地道:“他要走時你對他笑,等他走了再對我發火,你這樣子,他一輩子也不會明白你的心意。”

“我有什麽心意?我一看到他就煩,他最好離我遠遠的,我再也不想看到他。”許飛瓊將身一縱,一道劍光劃破夜空,就這樣去了。

慧紅失笑一聲,靜靜地站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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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9-12 17:49:39

第七章 師徒迷情……
明月之下,聶隱娘在後花園舞劍。

劍氣蕭蕭,連月色都悄然退去。又有滿園花香,隨著她的輕舞聚而不散。

在長孫無忌和李淳風離去之後,她知道還可能有更厲害的刺客前來殺她父親,自是不免暗自擔心,於是想到了那獄中的奇怪青年教她的禦劍之術,一有空便潛心修煉,很快便有了小成。

風魂教給她的這套劍術與紅線所學的太陰劍訣不同,名叫“璿璣”,舞起來隻見銀光點點,有若星河瀉地。

無數星點忽然消退,她在階台上持劍而立,凝神靜氣。

這時,有人從一棵樹後走了出來,她先是一驚,這才看清出現的竟是在獄中教她劍術的那個人。隻是那天他蓬頭垢麵,髒得有如街頭乞丐,現在卻穿著雖然樸素卻還幹淨的衣衫,麵上的泥血也早就洗去。

月光移了過去,照在那人身上,多了一種瀟灑俊朗的氣度。

“是你?”聶隱娘輕喚一聲,踏下階台。

風魂走上前去,借著月色仔細觀察她的麵容,仿佛想從中看出她與王妙想的相似之處。誰知隱娘一來到他的麵前,便伏身下拜。

“多謝先生傳我劍法,”隱娘拜道,“隱娘願拜先生為師,還請先生收下隱娘。”

風魂沒想到她一見麵便要拜師,倒怔了一怔。

他卻不知,聶隱娘這一兩年裏雖然一直在辟穀誦經,向道心誠,卻終是無人指點,對成仙之道茫茫然然,本就動了離家尋仙拜師的念頭,隻是舍不得讓父母難過,才一直沒有成行。

而現在她已經知道風魂是非常之人,再加上知道近日恐怕會有劍俠之流的刺客前來行刺父親,心中實實沒有把握,想要盡快學成本事,這才動了向風魂拜師學藝的想法。

還有更重要的一個原因,卻連她也弄不清楚,自從那天在街上看到這落魄的男子後,她就始終有一種想要再見到這個人的念頭,以至於她忍不住跑到了大牢裏去,隻為了見這個明明以前從未見過麵的男子一眼。

而自那之後,也不知是為了什麽,這個男子目光中的痛苦,瘋笑後的歎息,就一直映在她的心中。

她竟隱隱地希望自己以後能夠時時陪在這個人身邊。

做他的徒弟,就能夠和他在一起了……這就是隱娘潛意識裏的念頭。

隱娘原以為風魂既然肯傳她禦劍之道,自然也會收她為徒,誰知等了許多也不見風魂回答,不禁抬起頭來,卻看見他站在那裏一臉錯愕地看著自己,不禁也心中著慌,以為是自己還沒有顯出誠心,趕緊伏得更低了。

風魂的心中卻像是翻了五味瓶,隻覺得一陣陣揪痛,卻又有著複雜難解的奇怪感覺,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是好。

她不是王妙想。

就算我一心想將她當成王妙想,她卻仍然隻是聶隱娘!

妙想姐姐想要做我的妻子,她卻隻想做我的徒弟。

他長歎一聲,看著跪在身前的女孩兒:“你真的想拜我為師?”

隱娘低聲說道:“請師父成全,弟子願聽師父教導,一生無怨無悔。”

無怨無悔麽?風魂慢慢地道:“好吧,我就做你師父!”

聶隱娘向他磕了三個響頭。

在接下來的幾天裏,風魂便留了下來,一直在指點隱娘的道法和劍術。隱娘慧根仍在,許多東西一點就通,讓風魂很是欣慰。

“你還有兩個師姐,”風魂告訴她,“你大師姐名叫薛紅線,我現在也不知道她在哪裏。你二師姐名叫靈凝,她的父親是六禦中的北方玄天真武大帝,她現在應該還在玄天境,我也有三百多年沒有見到她了。”

隱娘想起長孫無忌所說的事,於是便將紅線師姐已被左領軍中郎將薛仁貴收做義妹的事告訴風魂。風魂怔道:“薛仁貴?就是那個‘將軍三箭定天山,戰士長歌入漢關’的薛仁貴?”

隱娘疑惑地問:“三箭定天山?”

風魂幹咳一聲,知道現在李世民剛死,薛仁貴的功勳基本都還沒有開始。

白袍一舉成威名,玄武門上救高宗;將軍三箭定天山,戰士長歌入漢關。

這薛仁貴真實的生平事跡,實是比小說演義還要精彩得多。

不管怎樣,知道紅線沒事,風魂心裏也安心多了。而隱娘現在已經知道自己的師父竟是太乙救苦天尊的傳人,甚至還有一個師姐是天上的公主,更加確信自己沒有拜錯師。她將長孫無忌和李淳風所說的天命被人逆轉的事告訴風魂,希望能夠明白那隱藏在暗中的勢力想要殺她父親的緣由。

風魂聽到此事,也是心中驚異,就他所知道的曆史,雖然唐朝會因為武則天的存在而有一段時期改了國號,最終卻仍然能夠回歸到唐朝。

他從百寶囊中取出棋子放在地上小心排演,誰知演了幾步,竟無法繼續下去。他暗自忖道:“看來李淳風說的沒錯,竟真的有人能夠以人力幹預天命。隻是,誰會有這樣的本事?”

要知道,除非是王母、西皇、南極仙翁這一類的金仙,一般人自身都是在命數之內,又如何能夠做到跳出天網,幹預天命?

當然,像風魂這樣的穿越者,卻又是個例外。

風魂想了許久,卻也想不出個頭緒來。最關鍵的一點是,他無法弄清自己穿越前所知道的那段曆史,到底是按著命數發展下去的,還是命數被人改寫之後的?

此時,天色開始隱隱發亮,玫瑰色的黎明鋪在了花園的上空。

忽有一道陰風刮過,風魂看著棋子沉吟半晌,又移動了一下,這才看向隱娘,凝重地道:“今天晚上,行刺你父親的刺客就會出現。”

隱娘擔心爹爹安危,趕緊向風魂跪道:“請師父助我。”

風魂搖頭道:“我是命數之外的人,如果強行幹預,隻會讓形勢越來越亂,所以今晚的刺客,最好由你自己來解決。”

隱娘心中忐忑,說道:“可弟子才學了這幾天的劍術……”

“論心境,你這兩年靠著自己的辟穀誦經,早已勝過一般的修仙之人,這是你的慧根,就算是你的兩個師姐也比不了你。論劍術,你也進展極快,這璿璣劍舞乃是太乙天書裏記載的,又豈是人間一般的禦劍之術可以相比?”風魂道,“唯一需要擔心的,還是你的體質。你從小多病,體內五行之氣較弱,經脈亦不怎麽暢通。這幾天你的體內雖已形成先天真氣,但畢竟時間太短。那刺客若與你正麵交手,你慢慢與他纏鬥,或許還能憑著劍術的精巧勝過他,但刺殺講的是一瞬間的時機把握和力道,你和你爹爹又是在明處,以你目前的能力,隻怕不足於在刹那間的交手中截下敵人。”

隱娘臉色蒼白,這畢竟關係到親人的生死,她如何不會擔心?

風魂卻問道:“你相信我麽?”

隱娘低聲道:“弟子自是相信師父。”

風魂道:“那你閉上眼睛,不要動。”

隱娘聽話地閉上眼睛,沒過多久,卻是身子一輕,她發現自己竟已被師父抱了起來,緊接著清風拂過,風魂已將她放在了一張床上。

雖然沒有睜開眼睛,但憑著那熟悉的檀香和身下床墊的觸感,隱娘已知道自己被師父帶進了她的閨房之中。她心如小鹿般砰砰直跳,而風魂更是輕輕托住她的俏臉,低頭吻了下來。

隱娘又羞又怯,心想:“難道師父想要我的身子?”

隻是,在難為情的同時,不知怎的,她的心中卻又有一種奇妙的熟悉,仿佛這番情景以前早已不知經曆了多少次。就在她迷迷糊糊的時候,風魂已用舌頭頂開她的皓齒,一道元氣度了進去。

那道元陽之氣在她的體內遊走不休,與她體內還較虛弱的真氣時分時合,慢慢擴充她的經脈。與此同時,風魂的聲音也傳入了她的心海,並將太乙白玉輪的竅訣教給她。

隱娘按著師父的指點,將自己的元陰與真氣混成一體,與師父的元陽形成二氣交感。兩人的心靈越接越近,彼此融合,漸漸地達到了忘我的地步。

神奇的事發生了,隱娘明明閉上了眼睛,周圍的情景卻一點一滴地出現在她的腦海之中。心是靜的,所有的感觀卻都放開到極點,同時更有一種溫暖而無形的關懷帶著她的思緒不斷飄飛,飛出她的閨房,飛出宅院,飛上了天空,並在雲彩之間漫步。

她感動得想哭。

因為她清楚地知道,那種溫暖,那種關懷,全都是來自於她的師父。

她卻不知道,在她感動的時候,風魂卻是暗暗驚奇。

太乙白玉輪本就是雙修法門,陰陽對坐,雙修雙益。風魂以前與王妙想一同試過許多次,而在冰湖內的這三百多年裏,他也始終與紅線抱在一起,通過太乙白玉輪讓兩人之間的元陰和元陽保持在循環流動的狀態中。

他和紅線雖然是被迫封在湖內三百多年,但這三百年卻無形中成了他清心修行的機會。在那之前,雖然他精通遁法,但畢竟修行的時日太短,道行不足,多少有些拔苗助長。那三百多年,實已讓風魂的修行提高了無數個台階。雖然修行的境界不一定代表神通的強弱,但道行本就是一切神通的根基,這就像是蓋房子一樣,雖然地基牢固並不一定就意味著樓房造得高,但樓房是建在花崗岩上還是蓋在沙灘上,區別卻是顯而易見的。

而對紅線來說,這三百多年中體內真氣也一直被風魂用太乙白玉輪帶動,人雖然處於昏睡之中,經脈間的真氣卻始終沒有停止過流轉,已變得更加渾厚和精純。

而風魂雖然自己沒有學禦劍,但在這一次次的隔體雙修中,他的元氣中其實早已融合了王妙想和薛紅線的先天真氣,甚至連靈凝那由燭龍離火和玄寒玉相生出的五行之氣,也聚了不少到他的體內。

由於隱娘前幾世為了消去殺劫,多災多難,今生又從小多病,不管是體質還是魂魄都要比常人弱上許多,風魂有心助她,於是便想用太乙白玉輪將自己的元氣用采補之術補一些給她。

誰知隱娘體質雖弱,魂魄間卻藏著一道雖然渾沌卻異常醇厚的真氣,而風魂的元陽之氣就像是打開魔盒的鑰匙,一瞬間便將那股氣流放了出來。

紛紛亂亂的畫麵在隱娘的心頭閃過,有歡喜,有悲傷,讓她無法自拔。

隱約中,她覺得自己來到了一個滿是焦土的世界,一個聲音傳入他的耳中:“你與他隻有師徒之緣,並無夫妻之份。”

她心中一陣刺痛,淒涼倒地:“隻要來世還能與他相見,就算隻能做他的徒弟,我也心甘情願。”

不要……我不要做他的徒弟……

隱娘隻覺得身子越來越熱,無數不堪入目的畫麵開始閃現。在那些畫麵中,她和一個人互相擁吻著,任他壓在身下,任他抱在腳上,甚至充滿喜悅地趴跪在地,任他從後麵緩緩進入。

被撫摸著,被衝撞著,被那滾燙的生命能量在體內炸開。

“隱娘,冷靜下來。”風魂的聲音在她的腦海中掠過。

她卻緊緊地抱住師父,讓自己的玉體在他的懷中蠕動摩擦,讓自己的雙腿在他的腰下使勁張開。

她不想做這個男人的徒弟……她隻想做他的女人!

風魂從她的唇上分開,想要讓她安靜下來,然而隱娘卻像是著了魔般貼向他,用那玲瓏美妙的玉體勾引著他的男人欲望。

“隱娘,醒過來。”他不得不在這女徒兒的耳邊大聲喚道。

隱娘慢慢地睜開眼睛,淚流滿麵地看著他。

風魂問:“怎麽了?”

“我不知道,師父,我不知道,”隱娘哽咽著,“我好像想起了一些東西,卻又像是什麽也想不起來。我隻知道,我隻知道我不想再做師父的徒弟了,我、我……隻想做你的妻子……”

風魂隻覺得腦中轟的一響。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在她的靈魂深處,到底埋藏了什麽?

隱娘抓住他的手,將它慢慢地移向自己的酥胸。

風魂所有的理智都在這一瞬間被她的這個動作擊潰了,這三百年來的痛苦和壓抑,都仿佛要在這一刻找到地方渲泄。他猛力地把這女孩兒壓在身上,嘩的一聲撕破了她的衣襟,連那覆在胸乳間的菱形兜肚也撥了開來,露出兩座瓊脂般潔白的處女小峰。

他埋下頭,迷亂地吻著,吮吸著。

明明是第一次被男人撫摸,卻有一種幸福的喜悅從隱娘的心頭生起,讓她放開心懷,讓她在呻吟中哭泣。

所有的激流都凝聚成一點,風魂掀起她的裙子,將裏麵的褻褲全都撕開,並把手覆在那已濕潤的泉眼上,擠壓摩擦。隱娘不斷呻吟著,柔軟的峰兒在師父的輕吮下生出一陣陣的火燙,雙腿更是不由自主地將師父的手夾在中間摩擦不休,要將那變得濕潤的指頭勾引進自己連芳草都還未曾長出的羞人之處。

風魂的欲望已達到了頂點,他硬生生分開這羅莉女徒兒的雙腿,準備不顧一切地奪去她的貞節,然而就在這時,旁邊卻傳來一聲輕響。

風魂驚醒過來,轉頭看去,隻見門口不知何時已站著一個女人,她緊捂著口,仿佛是無法相信眼前的這副景象。隱娘也看到了她,失聲道:“娘……”

“你這惡賊,”聶夫人抓起門邊的花瓶就向風魂衝去,同時憤怒地叫,“快把我女兒放開。”

隱娘顫聲道:“娘,不、不是那樣子的……”

然而聶夫人已管不了那麽多了。她一大清早來到女兒房中,卻看到女兒身上的衣衫被撕得不成樣子,還有一個男人壓在她的身上,不但將頭埋在女兒發育初熟的胸口吮吸不停,竟還將手放在她的羞人之處挑弄,而女兒卻是滿臉淚痕任他欺淩,她自然又急又氣,怎肯放過這正在欺負自己女兒的畜生?

她拿著花瓶滿懷怒火地向風魂砸去。

風魂自然有一萬種辦法可以避開花瓶,但他此時也不禁為自己剛才的迷亂暗自後悔,又見聶夫人護女心切,幹脆長歎一聲,定在那裏。

花瓶砸在他的頭上,咣的一聲碎裂開來。好個風魂,真不愧是木公傳人,竟連頭皮都沒破。

聶夫人早已氣極,見這樣都砸不死他,又往梳妝台上亂抓東西朝他扔去。而遠處也傳來幾個丫環的聲音,顯然是聽到了房內的動靜。

隱娘見風魂坐在那裏任由母親砸他,又是著急又是難過,趕緊一手捂著兜肚一手推著風魂:“師父、你、你快走……”

風魂見馬上又有人要進來了,心知留在這裏不但無法解釋,反而會害了隱娘的清白名聲,也隻好暗歎一聲,往牆上一靠,借地氣遁走。

隱娘牽過被子蓋住身子,見母親站在那裏直喘氣,心裏也是又羞又愧。幾名丫環跑了進來,見小姐滿是淚水地捂著被子坐在床頭,而聶夫人則是一臉怒火地四處張望,還以為是母女之間發生了爭吵,隻得麵麵相覷地不敢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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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9-12 17:49:39

第八章 花胎未結劍影寒
書房之內,聶峰看著跪在地上的女兒,滿臉怒氣。

這一兩年,他雖然覺得女兒飯也不吃覺也不睡,總是靜坐誦經,實在讓人擔心,但畢竟大多數時候女兒都很聽話懂事,性情也溫柔乖巧。

誰知她卻在她的閨房裏藏了一個男人。

如果是其他人告訴聶峰,聶峰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偏偏親眼看到的卻是他的妻子。

隱娘跪在他的麵前,隻是流淚。聶峰見女兒淒涼模樣,又是心疼又是難過,既恨女兒不知廉恥,又想女兒還小,必是那人在暗處對她教唆誘騙,一心要將那人抓出來千刀萬剮,然而女兒卻怎麽也不肯說出那人是誰,立時讓他火冒三丈。

隻是對著這樣一個從小病怏怏的女兒,打又不忍心,罵又舍不得,讓她跪了兩個時辰,又見她始終在那默默流淚,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

無奈之下,聶峰也隻好讓她回她自己的房間去。

隱娘回到閨房,和衣躺在床上,隻覺萬念俱灰。一方麵恨自己讓父母傷心失望,另一方麵又想起清晨時自己對師父百般勾引時的情形,心想師父現在定會以為我是一個水性楊花的下賤女孩,恐怕再也不會回來了。

女孩兒的心針刺一般地痛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聶夫人走了進來,見女兒像小貓一樣躺在床上,毫無笑容,自然也是心疼,於是坐到床邊輕撫著隱娘的頭:“隱娘,到底出了什麽事?”

隱娘卻猛地撲到她的懷中,身子輕顫。

聶夫人歎息一聲,將女兒輕輕抱住。自那次從方山回來後,女兒就一心向道,再也沒有做過這種孩子般的舉動,現在被她這麽一撲,聶夫人隻覺得又回到了隱娘更小一些的時候,心裏也有些感觸和安慰。

母女就這樣摟著,相依相偎,也不說話。

一個丫環端了碗燕窩進來,聶夫人讓她把燕窩放在凳上,讓她離開,想過一會再喝。隱娘知道母親近來身體也不太好,今日又動了怒氣,於是擦幹眼淚坐起,勸母親趁熱喝了。

聶夫人端起燕窩喝了兩口,轉頭看去,卻見女兒坐在床頭也不知在想著什麽心事,鬱鬱寡歡,憐惜之下,便用燙羹舀了一羹去喂女兒。隱娘也是心裏亂如絲麻,忘了自己已經辟穀,張開小口,像嬰孩般任由母親喂了下去。

畢竟是一年多沒有吃過東西,腸胃一時間難以適應。隱娘隻覺得胃部一漲,不覺捂著嘴幹嘔一陣,隱隱想吐。

聶夫人看到女兒的反應,失聲道:“隱娘,難道你……”

隱娘強壓下不適的感覺,不明白地看著母親。聶夫人看她模樣,反以為自己猜測無誤,急忙將燕窩放到一旁,將女兒抱在懷中,急道:“這、這可如何是好?”

“娘……什麽如何是好?”

聶夫人早已方寸大亂,心痛地道:“這事可不能再讓你父親知道,我這去就買些紅花回來。你還太小,萬一把這孩子生了下來,那你以後如何還嫁得出去……”

隱娘這才意識到母親弄錯了,不禁滿臉通紅,怨道:“娘,你在說什麽啊,女兒還是清清白白的身子,哪……哪會有什麽身孕。”

聶夫人將她推開一些,正色看著她:“隱娘,這種事可是不能隱瞞的,萬一拖得久了,到時府中人人皆知,你的名聲……”

“娘,”隱娘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隻好注視著聶夫人的眼睛,認真地說道,“女兒真的不曾跟人做過那種事情,更不會懷有身孕。”

聶夫人見她不像是在說謊,方自疑惑,卻又想道:“清晨那男人壓在這孩子身上意圖施暴,隱娘當時雖然臉上帶著淚痕,但看她姿勢和神情間的媚態,分明便是心甘情願,而且也顯然不是第一次做那種事情。她必定是心中害怕,才不敢跟我說真話。”

聶夫人盯著隱娘:“孩子,事關重大,你不要再騙我了。”

隱娘輕歎一聲,低頭道:“女兒並未說謊。”

“好,那你在這等我。”聶夫人匆匆走了出去,過了許久,才端著一個小碟子進來,碟中盛著一攝紅砂。她看著隱娘,道:“你可準備好了?”

隱娘也不說話,伸出左臂卷起衣袖。聶夫人用小指弄了一點紅砂沾在女兒臂上,紅砂很快就滲了進去,紅紅的一點凝在那裏,也不散開。

聶夫人心中驚疑,又用手搓了一搓,見那點殷紅不但無法擦掉,反而越發鮮明,這才相信女兒真的還是處子之身。

但這樣一來,早上看到的情形又變得無法解釋起來,聶夫人放下碟子,看著隱娘沉默許久,才小聲問道:“隱娘,難道說清晨那會兒……”

隱娘見母親坐立不安的樣子,不忍心再瞞她,於是拭去淚花,低聲說道:“娘,其實是這樣子的……”

“孩子,委屈你了。”聶夫人卻突然心痛地將她緊緊抱住,“都是我的錯,我自己看花了眼,還害得你被你爹爹責罵。我就說了,怎可能有人突然間就那樣消失,家裏有這麽多人在,怎就隻有我看到那個男人?”

隱娘道:“娘……”

“什麽都不要再說了,”聶夫人捧著女兒的臉,越想越覺得是自己的不是,“孩子,你也實在太善良了,明明是為娘老糊塗了,你也不肯怪我,還一個人默默地承受下來。你在這等著,我這就向你爹爹解釋去。”

隱娘看著母親又是高興又是自責地離開,心中哭笑不得,也隻好由她去了。

其實這也怪不得聶夫人,每一個做父母的看到女兒在背後偷人,都會寧願是自己眼花。隻是當時的場麵實在太過真實,聶夫人想不信也不成。現在既然知道女兒還是處子,那自然免不了尋出一切理由替女兒開脫。

聶夫人剛開始時對自己是否真的是眼花還隻是有些懷疑,再聯想到那人的突然消失,以及那些趕來的丫環沒有一個看到女兒的閨房之內藏有他人,於是越發確信是自己糊塗了,在自哀自怨的同時,心裏倒也鬆了口氣。畢竟做父母的總是寧願自己老糊塗,也不願子女去做那些不清不白的事。

沒過多久,聶峰便跟著夫人來到女兒房中,他見女兒跪在床上低頭不語,掀起她袖子看了看,果然有一點豔紅凝而不散,不禁也心中暗責,怪自己早上沒弄清楚就把隱娘責罵了一頓。

女兒既然沒做錯事,自然也就不能再去說她,有心要怪他夫人幾句嘛,聶夫人自己已經在那擦著眼淚自我埋怨起來。一時間,聶峰倒覺得尷尷尬尬,也隻好向女兒陪了些笑臉,又安慰了夫人幾句,倒也有一種難得的溫馨氣氛。

聶峰夫婦離去後,隱娘一個人躺在床上,一會兒想起爹娘對自己這麽好,自己卻欺騙他們,心中難過,一會兒又想到師父到現在還沒有出現,多半是不想再見到她了,暗自垂淚。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金黃色的光線斜斜地坐窗紗透了進來。

隱娘突然想起一事,猛地坐了起來,心道:“我怎還在這裏躺著?天馬上就要黑了,師父說刺客今晚就會出現,我再不去陪著爹爹,萬一爹爹出了事,那可如何是好?”

她喚出飛雪劍,正想略略梳理一下便馬上出去,卻一眼看到梳妝台上放著一件潔白的衣裙。她怔了一怔,想不起母親是什麽時候放了一件衣服在那,於是走上前去,又見衣上還放著一張紙。

她將那張紙拿起來讀,隻見上麵寫著:“隱娘,為師弄破了你的衣裳,又害你被父母責罵,真是沒臉見你,這件衣衫賠給你吧。刺客要到半夜才會出現,你現在心緒太亂,不可和敵人動手,最好靜坐半個時辰再出去。師父。”

隱娘這才知道師父剛才已經來過,又見師父仍然關心自己,不禁喜極而涕。

她卸下外裙,換上這件白色綃衣,竟是剛好合身,仿佛本就是為她所製。她卻不知這件衣裳乃是用鮫綃織成,比天上的雲光繡衣還要好上一籌。當年在龍綃宮中,風魂本是向櫻櫻夫人要了兩件,一紅一白,紅色的那件給了紅線,白色的這件原本是替靈凝要的,隻是後來靈凝被小方擒了去,風魂才一直沒有機會給她。

隱娘和當年的靈凝身材本就差不多,而鮫綃畢竟是仙人都貪愛的東西,遇塵不染,沾水不濕,又製得精巧,可自行適應穿者的體型,隱娘當然也穿得合適,再加上又是師父送的,自然更是喜歡。

她對著鏡子旋了一下,衣衫輕舞,讓她有如白色蝴蝶,再配上白劍,更顯得清麗秀氣。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就算是隱娘也不例外,對著鏡子照了一番,她這才想到師父讓她靜心打坐的話,趕緊以如意吉祥坐的姿勢在床上打坐,放鬆身心,運息調氣,直至雜念全消,體內的真氣漸漸充盈在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

夕陽已落,夜色漸漸地深了。

聶隱娘離開自己的閨房,如穿花蝴蝶般在閣樓與花園中轉了一園,見沒有什麽異常,這才來到聶峰的書房,悄然潛到梁上。

她原本是想陪在父親身邊,與他一同等待刺客,隻是踏出閨房時卻又想到,既然那刺客很可能也是能夠使用飛劍的人物,那通知爹爹,爹爹也難以做出什麽準備,何不自己也藏在暗處等待,反而更有利於發現刺客?

這本就是她的家,她自然是輕車熟路,對父親的習慣也極是了解。

聶峰雖是武將,卻也喜好讀書,每到晚上眾人皆睡的時候,往往會獨自在書房看些經義,研讀兵法,這一天自然也不例外。

隱娘藏在梁上往下看去,隻見燭光晃動,父親卻沒有看書,隻是負手站在窗邊看著外頭夜景,眉宇糾結,也不知在想些什麽。想起父親一向對自己的關愛,而自己這一兩年卻隻想著躲在房中誦經習道,也沒怎麽陪父親說話,等以後跟著師父修仙學劍,隻怕連父親的麵也難以再見到了,她的心裏隱隱有些愧疚和難過。

她生怕影響到自己的心境,不敢再多想,隻將精神融入劍中。昨晚在師父帶領下,將周圍所有情景映入心頭時的那種奇妙感覺又生了出來,心靈雖是靜到極致,感觀卻無限地放大,外邊的風刮蟲鳴、囈唔人聲都清清楚楚地被她掌握,每一個角落裏的每一點異響都不放過。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她就那樣守在那裏動也不動,燭光將橫梁的倒影覆在她的身上,仿佛她也不過是這陰影中的一部分。

她聽到了父親的歎息,聽到了母親走入房中與父親的交談,甚至也明白他們所談論的話題怎麽也離不開她這個讓人擔心的孩子。然而此時此刻,她已不再思不再想,周圍的一切雖然都在她的心中,她的思緒卻毫無掛礙,就像是月光灑在山嶺,輕淡而不留痕跡。

又過了許久,隱娘心中忽有所感,隻覺屋頂上傳來一聲輕響,這聲輕響幾不可聞,明明聽到,又似乎不過是個幻覺而已。但她已是提高警覺,知道多半是那刺客已經到了。

母親在書房裏並沒有逗留多久就離開了,父親長歎一聲,坐在那裏心不在焉地翻看兵書。聶隱娘屏著呼吸,甚至連眼睛都閉上,隻在心中守著那一點空靈。

那刺客也是非常之人,落在屋頂之後,就一直不再有任何動靜。

這樣過了一個多時辰,已是夜深人靜,聶峰收好書卷,站起身來正要回臥房睡覺,卻聽頭上一聲脆響,那刺客竟是破瓦而下,一道寒光銳利地刺向聶峰。

聶峰隻來得及抬起頭來,連刺客的模樣都還沒有看清,寒光已逼近麵門。幸好這時,一道白影閃過,隻聽“鏘”的一聲,那寒光已是被人截下。

聶峰自己也是武將出身,知道危險,立時抽出護身長劍。然而頭頂卻有兩道劍光來回劃過,不時撞出精光。聶峰雖然猜到其中一個必是來自他的女兒,卻偏偏無法助她,隻能心驚膽戰地看著,擔心敵人太強,女兒會遭遇不測。

隨著又一聲鏘響,兩道劍光分開,梁上躍下一人,抓住其中的白色劍光攔在聶峰麵前,嬌小窈窕,自然是他的女兒聶隱娘。而與此同時,又有一個黑影落在了隱娘剛才藏身的橫梁之上,雙腿勾著梁木倒懸在那,並召回了另一道劍光,乃是一柄短劍。

隱娘抬頭盯著刺客,卻見他身材短小,仿佛侏儒一般。這人倒持短劍,懸在梁上輕輕搖晃,月光從屋頂的窟窿灑了進來,照在他的黑色勁衣上,仿佛被那一片漆黑吸了進去,分外詭異。

聶峰見女兒沒事,略微放下心來。他知道以自己的能力根本接不下這種敵人的隨手一劍,幹脆把護身長劍插了回去,負手看著黑衣刺客:“閣下既想要取我聶峰性命,那何不說個理由,若是我不幸死在閣下手中,至少也死得明白。”

那人卻不說話,隻是身子一翻,翻到梁上雙足一點,竟從屋頂穿了出去。聶峰心想難道這人就這樣放棄了不成,還自疑惑,卻聽女兒叫道:“爹爹小心!”

語聲一落,隱娘已是躍到了聶峰肩上,並將飛雪劍往上一橫。幾乎是與此同時,空中狂風刮過,房頂瓦片掀飛。而那刺客已和著劍光襲來,仿佛是一道霹靂擊下,竟將空氣劃出焦味。

隱娘心知勝負就決於自己是否能擋住對方的這一劍之威,足尖點著父親肩膀,凝然不動。

聶峰隻覺眼前光芒閃過,周圍塵土亂飛,碎紙與木屑四散開來,這書房之內的所有東西都盡成屑片,再難尋完好之物。然而奇怪的是,他明明知道女兒已經和那刺客對了一劍,耳中卻聽不到任何動靜,仿佛所有的聲音都被無形的屏障擋在了外頭。

時間隻是過了一瞬,給人的感覺卻極其漫長,眼前飛揚的塵土和耳中那極致的靜形成強烈的對比,讓聶峰難以忍受。

突然間,麵前的場景詭異般地定在那裏,耳邊卻響起雷炸般的一聲巨響,震得聶峰差點站立不住。直到震響消失,他抬頭一看,卻見女兒仍然好好地站在自己肩上,而那個刺客卻已不知所蹤。

剛才隱娘站在他肩上與那刺客對劍時,他隻覺得肩上像是落著一片樹葉,輕得幾乎沒有感覺,現在刺客不知所蹤,肩上反而越來越重。他擔心女兒受傷,趕緊問道:“隱娘,怎麽了?”

遠處傳來一陣喧鬧,許多人急忙忙趕了過來。

聶隱娘從父親肩頭躍下,臉色蒼白。聶峰越發不安,又看不出女兒身上哪裏有傷,不禁更是著急,又問了一聲。

隱娘搖了搖頭,低聲道:“爹爹放心,女兒沒事,女兒隻是……隻是第一次殺人,有些心慌。”

她剛說完,隻聽啪的一聲,有人從空中掉了下來,硬生生摔在隱娘身後,正是那個侏儒般的黑衣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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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9-12 17:49:39

第九章 上官婉兒與梁休
那刺客已經死了。

聶夫人急急趕到,見丈夫和女兒都沒有事,這才安下心來。

聶峰派人調查那黑衣侏儒的身分,卻也查不出什麽來,隻有他的那柄短劍也不知是用什麽材料淬煉而成,削鐵如泥,上而還用行草刻著“精精”二字。聶峰看著這兩個字,猛然醒悟過來,歎道:“聽說江湖上有一個殺人不留行的刺客,名叫精精兒,以前從未失過手,這次如果不是有隱娘在我身邊,我隻怕已身首異處了。”

他的那些部下和護衛也麵麵相覷,一方麵驚異於聶家小姐的本事,一方麵也知道這種專用飛劍取人首級的刺客,根本就不是他們防範得了的。

聶峰卻也豁達,知道不管那背後的勢力有何圖謀,像這種殺手也不可能為了對付自己一夜裏連派兩個過來,於是讓人將地上屍體抬走,又打發大家都休息去。

他見隱娘臉上毫無笑容,知道她還在為自己殺了人而難過,於是小心寬慰幾句。他一個大男人,也不知該如何勸解女兒,無非就是說些虎父無犬女,自己上過戰場,也不知殺了多少人,身為她的女兒就算殺幾個刺客也算不了什麽的話。隻是說了一陣,又想到跟女兒這個“虎女”比起來,以自己的本事隻能算是個“犬父”了,不覺又好笑地搖了搖頭。

又過了一陣,宅院裏恢複了寧靜,聶峰便讓女兒也早些休息去。

隱娘此時對師父的卦術已極是信服,心知若是爹爹仍有危險,師父一定會暗中提醒自己,於是便準備離去。

這時,風魂的聲音卻不知從何處傳到她的耳中:“那刺客的短劍雖然比不上你的飛雪劍,卻也是久經祭煉的飛劍,留在你父親那隻會替他招來禍患,你可將它要來。”

隱娘於是便按師父的吩咐,向父親要了那刺客的短劍,這才返回自己的閨房。

她一踏入房中,卻見師父早已等在那裏,不知怎的,她隻覺得眼睛一紅,心裏竟有些酸酸楚楚,想要落下淚來。

風魂將她拉到床邊坐下,低聲問:“還在因為那刺客的死難過麽?隻是當時你不殺他,他的劍氣透體而下,死的就會是你和你父親。”

隱娘搖了搖頭。她雖然是第一次殺人,但當時形勢危險,被逼無奈,心裏隻是略略有些發慌,倒並不怎麽難過。隻是現在看到師父,卻又想起清晨時自己色誘師父時的情形,雖然當時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但還是怕師父覺得自己是個*無恥的女孩子,才不覺想要哭出來。

風魂見她神情,心裏也開始明白過來。他輕輕摟住隱娘,問:“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隱娘見師父詢問,也就慢慢把當時闖到自己心靈中的那些奇怪畫麵低聲說了出來,在那些意象中,自己像是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時而憂傷地獨處,時而幸福地與師父纏綿在一起。這些意象即使到現在也仍停留在她的心頭,揮之不去。

風魂卻聽越是驚異,忖道:“昨夜我用白玉輪查她體內氣脈時,覺得她的魂魄間竟隱藏著一個類似於元嬰的東西,隻是還沒有凝聚成形。隱娘才剛剛開始學禦劍,當然不可能這麽快就練出元嬰,難道那竟是妙想姐姐留下來的?”

他看向隱娘,卻見這女孩兒也已抬起頭來,淚流滿麵地看著他:“師父,你是不是很久以前就認識我……很久很久以前!”

“……為什麽你會這麽想?”

“因為,”隱娘低下頭,“有時候你看我的眼神,讓我覺得是這個樣子。”

風魂靜了一靜,然後輕歎一聲。

他幫隱娘脫去繡花鞋,又抱起她,把她放在床上,然後將被子輕輕蓋在這女徒兒的身上:“你今天也累了,別想太多,好好的睡一覺吧。”

借著月色,他走了出去。

隱娘翻過身麵對著牆,抓住被角默默流淚。

她覺得自己問了什麽不該問的話,至少在師父離開的那一刻,她很清晰地察覺到師父內心中那紛亂的思緒和刀割般的痛。

就這樣等了許久,她的師父又走了進來。她趕緊擦幹眼淚,將被角拉高一些,假裝已經睡著。

明明這種假裝毫無用處。

風魂沉默一陣,然後慢慢地上了床,隔著被子從後邊摟住她。

一片安靜!

靜得讓人心痛……

……

在接下來的幾天中,風魂便一直留在聶府內教隱娘道法和劍術,隻是不讓人發現他。隱娘本就有慧根,領悟極快,也不用他操心太多。

有時,他會離開聶府四處逛逛,其實也沒有什麽太多的事做。

他很少向隱娘談及自己的過去,隱娘也不敢問。有時候,隱娘練完劍,會用琵琶彈些小曲,而他就坐在旁邊呆呆地看著她。

隱娘也曾悄悄觀察師父注視自己的目光,隻是那目光中所透露的東西過於複雜,似欣喜,似憂傷,又像是隱藏著強烈的心痛和自責。

還有些時候,當她躺在床上時,師父會從身後輕輕地摟著她,卻也沒有做什麽其它的事。

她無法弄清自己被師父摟在懷中時,心底究竟是什麽樣的滋味,有些羞怯,有些安心……還有一點兒莫名其妙的刺痛。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地過著……

……

******

在洛陽北麵的郊野之中有一個寺院,院中供著一尊石佛,笑口常開,乃是賢劫第五尊佛,又稱彌勒佛。

西方佛教在晉末時進入中原,逐漸深入人心,雖然也經曆了後周時期武帝滅佛的劫難,卻仍在隋唐時臻於鼎盛。尤其是在僧人玄奘西行取經之後,天台、華嚴、法相等佛教宗派競相出現,佛教的影響越來越大。

然而此處,卻不是真正的佛院。

在這彌勒佛像之下,藏著一個地下迷宮,迷宮內機關重重,錯綜複雜。

在迷宮的某處有一個秘室,室壁掛著四盞千年不滅的龍脂琉璃燈,光線柔和。

一個梳著飛髻的少女正站在巨大的石桌旁沉默不語。桌上放著不知多少張玉牌,俱都刻著乾、坤、震、巽、坎、離、艮、兌這八卦圖案。這些玉牌排得密密麻麻,看似全無規則,卻又暗合伏羲卦術、周易之理。

一絲絲青氣在這些玉牌間遊蕩,縹縹緲緲。龍脂琉璃燈散出的光線隻要一與這些青氣接觸,馬上便會折射開來,青氣縈繞不休,連帶著整個室內亦是光影幻動,有如夢境一般。

飛髻少女一直看著這些玉牌,偶爾拂動一下袖子,青煙繞過,便有幾塊木牌換了位置,又或是變了卦象。

如果風魂也在這裏,他一定會感到震驚,因為這少女的演卦之法與他並無二致,皆是出自他的太乙天書。

在石桌的一角,有一塊玉牌突然倒下,少女微微一愕,走了過去,將那玉牌撿在手中,目光中帶著疑惑。

這時,一股黑煙從門外飄了進來,黑煙慢慢凝聚成形,現出一個瘦瘦長長的老人。

那老者看著飛髻少女的背影,道:“上官姑娘……”

上官婉兒頭也不回:“可是精精兒死了?”

老者冷哼道:“姑娘你保證過不會出問題的。”

上官婉兒輕歎一聲:“我算錯了。”

老者皺眉:“以往姑娘的卦術從未出過差錯,這次卻連著錯了幾次。聶峰未死,目前倒還影響不大,但那薛仁貴卻已從遼東回到京城,皇上命他統率飛騎鎮守玄武門,已使我們的一些計劃難以實施。”

“天命難測,牽一發而動全身,一個微不足道的改變就有可能影響到所有運數的走向,”上官婉兒看著那密密麻麻的玉牌,道,“我的演卦之術出自太乙救苦天尊,絕無問題,這次之所以會害得精精兒死去,那是因為有人處在天命之外,且恰好也通曉伏羲卦術,甚至是比我更勝一籌。”

“殺了精精兒的是聶峰的女兒,名叫聶隱娘。”老者道,“同時我也查明了,助薛仁貴殺了我們派去的那幾名刺客的,乃是他新收的義妹,名叫薛紅線。”

“薛紅線?聶隱娘?”上官婉兒怔住,“聶峰有個女兒,這個在卦象中亦有顯現,但他的女兒竟是一名劍俠,這卻與卦象完全不同。按卦象所示,她應該是自幼體弱多病,活不了多久才對。至於薛紅線……”

上官婉兒眉頭緊皺。

老者問:“你認識她?”

“三百多年前曾經見過一麵。”上官婉兒輕歎一聲,往事在心頭掠過。

當時她父母和幾個兄弟姐妹都被一個妖物害死,她則和妹妹躲在枯木之內渾身發抖,沒過多久,有一個紅衣少女上山尋妖,與她和她妹妹撞了一麵。

也就是在那天夜裏,有個人帶著她和她妹妹來到一處懸崖,不但喂給她們能夠脫胎換骨的仙丹,給她們取了名字,還在那如夢般的月色下教她們道法。

那是她一生中最難忘懷的時刻。

如果沒有遇到那個人,她和她妹妹,隻怕早就已經死在那荒山之中。

那老者見上官婉兒沒有說話,於是皺眉說道:“沒有殺死聶峰和薛仁貴,事後總還有彌補的機會,但若有人在背後與我們作對,那就實在是不可不防。你的卦術竟無法算到那薛紅線的存在和聶隱娘的本事,可知她二人與你一樣,已因為某些原因被排除在天數之外,她二人必須除去。”

上官婉兒道:“那聶家小姐的本事到底是跟誰學的,我們現在還弄不明白,但那薛紅線習的卻是太乙救苦天尊的仙家劍術,我一時也想不起該讓誰去……”

話音未了,一個冷淡的聲音從角落裏響起:“我去對付她。”

一個少年不知何時已來到了屋內,這少年身著青衫,嘴角流露著淡淡的嘲弄,雖然他的身上透著邪氣,卻又有種不知可以迷死多少人間少女的英俊和帥氣。他看著上官婉兒,冷冷道:“我去對付薛紅線。”

上官婉兒道:“阿休……”

“她學的是專積陰氣的太陰劍訣,我練的是將太陰劍訣反過來的太陽劍訣,”那少年目中閃過一絲寒光,“我也很想看看,到底是她的太陰劍訣更厲害些,還是我的太陽劍訣更厲害些。”

這少年竟是曾經在木公身邊做過金童的梁休。

上官婉兒看著梁休眼中的殺意暗暗心驚,正要說話,這時,一個清冷的聲音從門外響了起來:“原來你們都在這裏。”

上官婉兒和梁休麵容一變,連忙一同看向門外。在那裏,有個美麗的女子正慢慢地走進來。這女子穿的是鵝黃色花邊對襟和藍色束胸百褶裙,體態修長,容貌清美秀麗,比上官婉兒還要美上一些。

她頭挽鳳髻,髻上還插著鳳釵。

“小姐。”那老者跪倒在地,向這女子伏身下拜。

上官婉兒和梁休亦是恭敬地彎下腰來。

那女子對拜在地上的老人看也不看,隻是朝著上官婉兒,柔聲說道:“婉兒,以你看來,這幾次的失敗是有人發現我們的存在,刻意對付我們,還是隻是一個巧合?”

上官婉兒低聲回答:“我們在這一個月內刺殺了二十多人,如長孫無忌那等人自然不可能不開始懷疑,但不管是他還是李淳風,要想發現我們的存在都不容易。而如果是有人刻意對付我們,也不會隻單單救下了薛仁貴與聶峰二人,依婉兒看來,還是巧合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但所謂的巧合,往往也在運數之中,我們在這幹預天命,若是一不小心惹得天意反噬……”

那女子淡淡接道:“那我們幾人自然全都萬劫不複。”

梁休哼了一聲,沒有說話,隻是目光隻透著嘲弄和冰冷。

那女子從袖中取出一物:“你們看這個。”

那是一個雕著有翼雙龍的翠玉。

那老者疑惑地問:“小姐,這不是你從小戴在身上的青龍之圭麽?”

那女子搖頭道:“不,這不是我的,我的在這裏。”

她將另一隻手也伸了出來,手上竟還有一塊翠玉。

這兩塊翠玉竟是一模一樣。

那老者顫聲道:“這世上怎可能有兩塊青龍之圭?”

那女子看向梁休。

梁休淡淡道:“想必其中一塊是來自薛紅線的師父風魂。當年他誤入大荒境時,我就曾從他手中見到過這塊翠玉,而太極天皇座下的北極戰神符奚斤更是多次想從他手中將這翠玉搶走。”

那女子道:“青龍之圭乃是通往歸墟的鑰匙,這世上本該隻有一塊,當阿休告訴我還有人藏有青龍之圭時,我多少還有些懷疑,卻想不到這世上真有兩塊青龍之圭。你們可知這青龍之圭又是從何而來?”

上官婉兒和梁休對望一眼,一同搖頭。

那女子道:“是從藍菊花身上得來的。婉兒,你那日算出有人會到感業寺去偷武媚娘所藏的遊仙枕,我就一直派人守在武媚娘身邊,果然擒住了藍菊花和她的三個手下。我為防意外,本想將他們都殺了再說,誰知卻從藍菊花身上搜到了這塊翠玉。我用術法逼問她,才知她曾從九嶷山的涯垠冰湖裏盜了一個男人回家,這塊翠玉就是那男人暫時放在她身上的。”

梁休冷笑道:“風魂和他的女徒弟這三百年來就是被封在九嶷山的冰湖之中。”

“你們可知他為什麽要把這青龍之圭放在藍菊花身上?”那女子慢慢地露出笑容,“原來是他知道藍菊花要到感業寺偷東西後,算出她會有危險,於是就將他的青龍之圭交給藍菊花,說能夠保住她的性命。他倒也算得沒錯,如果不是我突然發現這青龍之圭,藍菊花現在已經被我殺了。婉兒,看來他的演卦之術已將你算入其中,你卻沒有算到他。”

上官婉兒連忙跪在地上,不敢吭聲。

“婉兒,你也不用害怕,”那女子淡淡地道,“你的道法本就是他教給你的,比不上他也很正常。世上原本不該有你和你妹妹這兩隻狐妖,卻因為那人的一時心軟,使得你和你妹妹得以脫胎換骨,你更是修成人形。那人自身是在天命之外,連帶著,也使你成了不受命運控製的存在,而如果沒有你和你的演卦之術,我的計劃就根本無法實施,說起來,他也算是幫助了我。”

“隻是,”那女子語氣一轉,“雖然你與阿休都算是因他而得道,但現在他卻成了我們最重要的障礙。藍菊花所住之處就在道州,依我看,弄不好那聶家小姐也已經成了那人的徒弟,所以她才有本事殺了精精兒。”

梁休嘴角現出冷笑:“要不然,就由我去殺了他。”

那女子搖頭道:“這倒不用,我已經去請了精精兒的師兄下山,他要為師弟報仇,絕不會放過聶峰的女兒。那聶隱娘就算再有本事也不會是空空兒的對手,唯一可慮的,還是那風魂的伏羲卦術……”

上官婉兒咬了咬牙,道:“公主放心,我的卦術雖然比不上那人,但既然已經知道他在那裏,便自有辦法幹擾他,讓他也無法再用演卦之術算出我們的行動。”

公主點了點頭:“若是如此,那不管聶隱娘是否真的和那風魂有關係,她都死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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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9-12 17:49:39

第十章 重過方山遇靈凝
聶隱娘的閨房之中。

風魂在地上放了許多棋子。

排了一陣,他又將棋子一粒粒收回,然後暗暗心驚:“奇怪,卦象隻顯示隱娘會有性命危險,但敵人何時會來,又該如何防備,竟是無論如何也算不出來。”

他站起身,隔著窗戶往外看去,在院落中,隱娘正手持雪劍緩緩舞著,身形雖然嬌小,卻也曼妙動人。

風魂繼續思考:“以卦象目前預示的內容來看,敵人這次的目標已不是聶峰,而是隱娘。上次那個黑衣刺客,隱娘也隻是勉勉強強才能勝過他,而這次來的人,肯定又會比上一次的要厲害得多。隱娘在明,敵人在暗,而就算是我也不可能時時刻刻守在隱娘身邊。”

他越想越是頭疼,竟是想不出對策來。

這時,他看到梳妝台上的那把短劍,心中一動。他將短劍拿在手中,看著上麵的“精精”二字,心想:“有薛紅線,也有聶隱娘,現在連精精兒都出來了,由此看來,我在二十一世紀時讀到過的唐傳奇,裏麵的內容雖然不見得全都真實,卻也多多少少算是確有其人。如果在未來關於隱娘的記載和事實多少沾點邊的話,那就應該還有一個空空兒。這次來殺她的,隻怕就是那個空空兒。”

要知道,在一千年後的那個“未來”,確實能看到一些唐人所記載的傳奇誌怪,如紅拂女夜尋李靖,又或是柳毅傳書,雖然這些傳記比較散亂,是否真有其事也無法查證,但這些人物能夠流傳一千多年仍然被人記著,想來也不是憑空瞎造出來的。

至少,風魂現在知道其中的《紅線傳》、《聶隱娘》裏的兩個主人公都是確有其人,而且還是他的女徒弟。

然而人雖有其人,裏麵的事跡卻偏差太大,紅線其實不是這個朝代的人,她是出生在晉末,隻是跟著他一同被“凍”了三百多年,才來到了這個時代。而隱娘也沒有像關於她的傳記裏所提到的那樣,十歲時被一個女尼姑帶去學劍,而是成為了他的弟子。

他可不是尼姑。

但是聶隱娘*精兒,這卻是有記載的。

風魂搓著太陽穴,隻覺越想越亂。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自己所穿越的這個“古代”有些地方不太對勁,而這種不對勁的感覺絕不僅僅是因為多了在他所來的那個時代已無法去認知的天界和地府,也不是因為這個時代的地理位置和他從小的認識略有相同卻又有些地方偏差得厲害。

更重要的,還是那種明明身在此山中、卻又覺得此山其實是彼山的奇妙感覺。

這到底是錯覺,還是另有玄機?

“我若一直往西方飛,是會到達西方極樂世界,還是繞到地球的另一麵,比哥倫布更早發現新大陸?”

當然,這種事現在就算想再多也是沒用,風魂隻好先轉過念頭去思考隱娘的安危問題。

按唐傳奇中的記載,要想逼退空空兒,似乎還需要一麵鏡子。

風魂將那短劍輕輕一劃,梳妝台上的一根銀釵立時分成了兩截。

他苦苦一笑。

上哪去找那種能夠抵禦飛劍的鏡子?

這時,隱娘已練完劍走了進來,見師父站在那裏沉思,也不敢去打擾他,隻是立在他的身後。

風魂想了許久,還是沒有想出保證隱娘性命安全的萬全之策,隻好回過頭來看著隱娘,說道:“我要帶你去一個地方。”

他讓隱娘找了借口跟父母說上一聲,然後讓她用禦劍之術載著自己往蒼梧山飛去。隱娘的劍遁雖然不及紅線飛快,但她將飛雪劍幻大,卻要平穩得多。

這其實也是隱娘學會禦劍後的第一次遠行,那飛在雲端之上的感覺,讓她覺得有趣和驚奇。白雲一朵朵地從身邊掠過,腳下的山嶺不斷倒退,有時還有幾隻白鶴或是大雁飛在身邊,仿佛要與她互相嬉戲。

他們越過蒼梧之野,來到方山的上空。風魂看到山腰處的法華庵,正猶豫著要不要落下去與慧紅打聲招呼,一個穿著緇衣的年青女尼已手持掃帚走了出來,剛好抬頭看到了他們。

於是風魂就讓隱娘落下去。

慧紅看著他們,微笑道:“你們這是要去哪裏?”

風魂告訴慧紅,他想帶隱娘到宜春峰的黃庭觀去轉一轉。慧紅卻看著他輕輕搖了下頭,顯然是勸他最好還是不要。

風魂知道她的想法,那黃庭觀是王妙想自幼修仙的地方,把隱娘帶到那裏,前世與今生交疊在一起,對隱娘並沒有什麽好處。

其實他也隻是想到自己還從未到那黃庭觀去過,又知道王妙想的屍體還葬在那裏,這幾日心神不寧,想去她的墓前看看,又不放心把隱娘一個人留在家中,這才帶著她一同前來。

他猶豫了一下,心想不如讓慧紅先陪著隱娘,自己一個人到那宜春峰去,慧紅卻朝他們說道:“你們不妨先在我這庵中坐坐,等會還有一個客人要來,恩公,你一定會很想見到那人的。”

風魂頭疼地說道:“你別總是恩公恩公地叫我,很難為情的。”

慧紅緩緩一拜,笑道:“其實我是很想叫你大哥的,隻是小紅是個出家人,擔心恩公你聽了更難為情。”

風魂笑道,“還是叫我大哥好些。”

隱娘這才知道方山裏的這座女尼與自己師父竟是認識的,不禁對師父的過往更加感到好奇。她隨著師父進入這明明是座道觀,卻又非要叫做“庵”的寺院中,見大殿上仍然供著西王母,隻是旁邊的兩個女仙塑像卻不知放到哪裏去了。

風魂倒不知道這裏曾經放過王妙想和許飛瓊的石像,他隨意逛了一逛,又與慧紅談起過往,心中難免有些感慨。

慧紅卻始終笑著。

突然,外麵傳來一聲清脆悅耳的鳥叫之聲。

隱娘還在側耳聽著,風魂卻是心中一喜:“難道竟是我那徒兒?”

他急忙掠到外頭,果然,空中飛著一隻彩鸞,上麵坐著一個斷去雙腿的少女。那少女看上去長得倒是有些像是靈凝,隻是歲數看上去要大上許多,柔弱嬌美,容貌瑞麗。

風魂正自疑惑,那少女已從彩鸞上飛了下來,投入他的懷中,同時還哭道:“師父、師父……”

風魂這才確信她就是靈凝,不禁心中好笑,覺得過了三百多年,這丫頭卻還是這麽愛哭。又聽她哭得淒切,心裏也是又憐又惜,於是將她摟在懷中小聲安慰。隻是靈凝已不再是當年那還未完全發育成熟的小丫頭,雖然失了雙腿,但嬌軀凹凸有致,抱在懷中稍一摩擦,竟是異常惹火。

彩鸞落了下來,風魂趕緊將靈凝放到彩鸞上,又替她拭去淚痕:“三百多歲的人了,怎麽還是這麽一見麵就哭哭啼啼的。”

隱娘和慧紅也走了出來,隱娘睜大眼睛看著這和自己師父抱在一起哭哭泣泣的少女,又見她膝下空蕩蕩的,也反應過來:“她必是我的二師姐。”

靈凝臉一紅:“徒兒才、才沒有三百多歲呢。”

風魂仔細看了看她,卻見這愛哭的女徒兒雖然看起來比分別之前大了好幾歲,但也確實不像是活了三百多年的樣子,雖然對於仙人、尤其是靈凝這樣的天仙來說,青春永駐那也是很正常的事,但那份天真卻不可能像這樣保存下來。

靈凝流著淚,低聲說道:“徒兒一直在掛念師父和師姐,爹爹見我整天不開心,隻好讓我住到臨近歸墟的蓬萊山去,隻在每天晚邊到這裏來看看師父和師姐有沒有出來。”

風魂還是沒有明白過來,慧紅已微笑著替靈凝解釋:“那蓬萊乃是上古時期留下的三座仙山之一,也是仙妖大戰之前仙人的居住之地。當時本有五座仙山,在與妖族的戰鬥中有兩座被拖入了歸墟,如今隻剩下了蓬萊、瀛州、方丈三座,隻有身份特殊的仙人才能居住在裏麵。”

那又如何?風魂還是不懂。

“那蓬萊山的時間流動與人間不同,”慧紅道,“山中一日,人間一年。靈凝公主不時在人間與蓬萊來往,度過的時日自然不可以按人間的來計算。”

風魂這才醒悟過來,看著靈凝笑道:“原來這三百多年,對你來說隻過了幾年啊。”

靈凝流著淚道:“師父你、你欺負人。”

“喂,我哪有欺負你。”

靈凝雙手緊緊抓住他的袖子,泣聲道:“這些日子,徒兒想到師父和師姐天天在那湖中受苦,恨不得自己也到裏麵去陪伴你們,這幾年已經讓徒兒苦苦想念,若是真的要等上三百多年,那、那徒兒還不如和妙想仙子一樣死了算了。”

風魂見她雙眼通紅,果然是天天都在哭泣的樣子,不覺更是心疼,將她抱在懷中哄了一陣,這才向她介紹隱娘。

隱娘朝著靈凝拜了一拜,倒害得靈凝一時間慌手慌腳,又是擦眼淚又是整衣衫,看得風魂很是想笑。好在靈凝現在身為玄天的公主,許多人見了她都要跪拜行禮,雖然剛才看到師父情難自禁,倒也很快就收攏悲傷,朝隱娘還禮。

“你看你,都做師姐的人了,還這麽愛哭,也不怕讓小師妹看笑話。”他故意取笑靈凝。

靈凝俏臉微紅,自己也覺得有些難為情。風魂見她那清婉脫俗的俏模樣,竟差點想把她再抱回懷中好好撫慰。

慧紅取了些仙果,讓大家坐在草地上聊天。靈凝與隱娘並排坐著互相交談,一開始還有些拘束,但畢竟是師姐妹,一個從小多病,一個自幼殘疾,倒也算得上是同病相憐。再加上靈凝雖然不擅言談,其實卻是喜歡與人說話的,而隱娘在沒有見到靈凝之前,知道自己的二師姐不但是天上的仙子,甚至還是一位公主,原本還擔心難以相處,卻沒想到這個二師姐比自己還不通世事,自己隻是說些人間的花燈鬧市便已是讓她睜大眼睛一臉好奇,心裏也就放下心來。

風魂見這靈凝和隱娘談得興起,也是頗為欣慰,他站起身走到崖邊看向遠處的宜春峰,沉默一陣。

慧紅走到他的身後,問:“你不是要到妙想仙子的墓前去一趟麽。”

風魂回頭看了隱娘一眼,說道:“可她……”

慧紅暗歎一聲,道:“那黃庭觀旁葬著的才是真正的妙想仙子,聶隱娘隻是聶隱娘。”

風魂再次看向宜春峰,喃喃地道:“我知道……”

你真的知道麽?慧紅沒有再說話。

最終,風魂還是沒有去宜春峰的黃庭觀,這其中的內心矛盾連他自己也難以分得清楚,仿佛自己還沒有到那裏,王妙想就能通過某種奇妙的方式活在自己身邊,而一旦親眼看到了她的墓,她就會再一次血淋淋地死去。

明明知道不應該把隱娘和王妙想的身影混在一起,然而內心中的希冀,卻還是在那一點一點地燃燒。

天色漸晚,風魂準備帶隱娘回去。靈凝卻拉著他的衣袖,依依難舍。

風魂見她模樣,心想:“這些年她也不是毫無改變,換了以前她舍不得我走,定會先撲過來大哭,其它事等哭完再說。現在畢竟是長大了許多,不像小時候那麽稚氣,雖然還是跟以前一樣毫無機心,卻也成熟穩重多了。還有她的身體、尤其是她的身體……不行了,再想下去可不要當著她們的麵噴鼻血。”

他看著靈凝,小聲說道:“要不,你也跟我們一起去?”

這樣,他就可以找個機會好好研究這丫頭,看她的身子到底成熟到什麽地步……

靈凝立時露出笑容,正要答應。

慧紅卻在一旁微笑勸道:“她現在可是北方玄天的公主,若是不顧一切地跑到人間的鬧市去,那可是會給不少人造成困擾的。”

此時的北極天已一分為二,一個是中天,一個是玄天。紫微大帝也改號為中天北極紫微大帝,而靈凝的父親真武元帥則成為玄天天尊,稱北方玄天真武大帝,與東方太乙救苦天尊、西方太極天皇大帝、南方南極長生大帝,以及九靈太妙昊天金母一同成為僅次於天帝的六位天尊,也就是“六禦”。

風魂看到天際雲旗陣陣,知道那些都是玄天真武大帝派來保護靈凝的天界神將,靈凝隻是來到蒼梧山,她的父親就一陣緊張,如果她跑到塵世去,那還不得翻了天?無奈之下,風魂也隻好小聲勸著靈凝,並告訴她自己很快就去去找她。

靈凝一臉委屈,終是毫無辦法,隻好從懷中取出一麵鏡子:“那、那師父你把陰陽鏡也帶去,萬一有什麽危險,也可以用得上。”

陰陽鏡?風魂看著那一麵散出金光,一麵散出寒氣的鏡子,愕然道:“你找回它了?”

靈凝點頭:“是爹爹幫我找回來的。”

風魂想,真武對他的這個女兒倒確實是疼愛得很。

他拿起陰陽鏡,想到當日這麵鏡子不但蝕血,且從它的陰寒一麵射出夢境一般的奇異景象,心中還是有些疑惑。他將陰陽鏡來回翻看,怎麽也想不明白在這鏡子上為什麽會出現那樣的異常。

這時,他心中一動,想道:“這陰陽鏡乃是用玄元磚和玄寒玉祭煉而成,再厲害的飛劍也無法將它擊穿,倒是剛好能派上用場!”

隻可惜靈凝無法跟在自己身邊,否則,日常時候左摟靈凝,右抱隱娘,人生簡直就沒有什麽遺憾了。

(再次聲明,穿越之太乙仙隱,作者先飛,首發於縱橫中文網。強烈BS那些盜貼還換作者名的家夥。)

******

回到聶府時已近深夜。

聶峰夫婦竟然都還沒睡,雖然知道自己的這個女兒現在已是本領非凡,但畢竟隱娘從小到大從未獨自出過遠門,既怕她出了意外,又怕她就這樣離家出走,求仙問道去了,於是不免心中擔憂,直等到隱娘回到家中,才放下心來。

隱娘見爹娘如此掛心,心裏自然感動,卻又知道自己早晚會離開他們,又不免有些難過。在陪他們聊了一陣,勸他們早早休息後,隱娘也回到自己的閨房之中。

夜空中掛著一絲絲烏雲,使得月光難以透下。

她回到房中,正想看看師父藏在哪裏,風魂的聲音已從她的身後傳來:“隱娘,站著別動。”

她聽話地站在那裏,原來還以為師父或者是想教她新的劍訣或是道法,誰知腰上絲絛一鬆,師父竟從後邊將她身上的衣衫褪下。

鮫綃織成的白色外裙之下,是一件前胸單片式菱形心衣,心衣上繡著梅花和喜雀,又名“喜上眉梢”。

風魂從她那細膩*的背上解開繩帶,讓心衣悄然落下。

雖然不知道師父想要做什麽,隱娘卻仍然靜靜地站在那裏,靜得仿佛自己隻是一個石雕。

一塊冰涼的東西貼到了她的胸乳之間。

那是陰陽鏡。

風魂讓她用手將陰陽鏡緊貼在心口,自己則用毛筆沾在朱砂,在她*的背上慢慢地畫起字符。迷朦的月色透過窗紗泄入微光,隱娘隻覺得自己後背的肌膚上有一點清涼慢慢遊走,而更奇妙的是,胸前的陰陽鏡也開始消失。

然後,她覺得自己的胸口像是覆上了一層軟甲一般,冰冰涼涼,用手觸去,雖然觸到的是自己的肌膚,卻又堅強得像是精鐵。

風魂放下朱砂筆,又在黑暗中幫她將衣服一件件地穿回去,直到那件白色鮫綃也穿好後,才從後邊半摟著她,低聲說道:“隱娘,師父要離開一陣,這幾天你自己要多加小心,也多陪陪你的父母,以後你就很難再見到他們了。”

隱娘低聲問:“師父,你要去哪裏。”

“哪裏也沒去,”風魂鬆開她,慢慢地後退,“至幽靡察而大道無光,至靜無心而品物有方。你隻要心中有為師,為師就會一直在你的身邊。”

“師父……師父……”

隱娘回身一抱,風魂卻早已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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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9-12 17:49:39

第十一章 南窗夜雨退空空
自從那天離開後,風魂就一直沒有再出現。

隱娘也不知道師父去了哪裏。

聶峰夫婦見女兒漸漸地有些憔悴,自然忍不住關心詢問,隱娘卻也隻是沉默,讓他們更加擔心。

雖然已近入秋,天氣卻越發沉悶。

或許是讓人厭煩的悶熱最終積壓到了極點,終於下起了雨。

而這雨一下,卻又沒完沒了。

一天夜裏,隱娘躺在床上。外麵的陣雨仍在下著,那轟隆的雨聲與不時在窗簾外閃現的電光仿若要洗去這個世界的所有塵埃。

隱娘想起師父的話,坐了起來,抽出飛雪劍默默地擦拭。

——隻要你心中有為師,為師就會一直在你的身邊。

可是師父,你到底在哪裏?

她既睡不著,也沒有心思打坐入定,於是想冒雨在外頭練一會劍。

又是一道閃電劃下,這道閃電異常明亮,就算隔著窗簾都耀花了隱娘的眼。

或許,它根本就不是閃電。

隱娘驀地一驚,提著劍便要躍起,然而那電光卻久久不退,挾著強烈的殺意壓得她根本無法動彈。

一支匕首破窗而出。

匕首飛來的速度似乎極慢,然而外頭的風雨之聲卻也像是完全停頓。其實停頓的並不是風雨,而是那匕首緊緊壓製著她的心靈,迫使她無法有任何的動念。

匕首瞬間刺在她的心口。

發出的卻是一聲脆響。

匕首反彈而去,真正的閃電這才閃耀在窗簾之外。一個人影在窗外現出身來,咦了一聲。

隱娘緊捂著被刺中的心口,雖然心髒位置受到猛烈撞擊而感到極其難受,肌膚卻沒有被刺破半分。窗外的刺客掀開窗簾一眼看來,那目光竟比閃電還要刺眼。

刺客收回匕首,沒有再次出手。而就在這時,聶府的上空卻傳來一個平和而略帶嘲諷的聲音:“空空兒,以你的本事,難道隻敢對一個學劍才幾天的小姑娘動手?”

刺客抬頭冷笑:“你又是何人?”

“我是她的師父,姓風名魂,”那人淡淡道,“我在城外的南山等你,你要是真有本事,就來找我。”

“原來你就是風魂,好,我就先殺了你再說。”

電光一閃,窗外的刺客消失無蹤。

隱娘強行躍起,卻一跤摔在床下。她感到有什麽東西堵在胸口,於是將手伸入衣內,取出的卻是那陰陽鏡。她這才知道師父原來一直在她身邊保護她,心中焦急,往外頭衝去,然而還沒衝入雨中,卻是雙腿一軟,再次摔在地上。

她看著那一重重的雨幕,雙手撐地使勁喘著氣。

就算有陰陽鏡護身,空空兒的那一擊仍是讓她難以承受,她實在是難以想象如果師父沒有在暗中保護她並幫她引開空空兒,她還能有活下去的機會。

一陣腳步聲傳來,那是聽到風魂和空空兒對話的聶峰帶著護院兵士急急趕到。

隱娘卻根本沒有空去看自己父親一眼,隻在心中默念:“飛雪劍,飛雪劍,快帶我去找師父。”

飛雪劍繞著她飛了一圈,緊接著白光一閃,便截著她破空而去。

雨一陣陣地打在她的身上,身邊電閃雷鳴。

她飛出城外,一直來到南山。然而放眼望去,盡是無邊的陣雨,既沒有看到那個刺客,也沒有看到師父的影子。

這時,她的耳邊響起師父的聲音:“徒兒,你先離開。”

隱娘叫道:“師父,你在哪裏?”

風魂還沒有回答,空空兒的聲音卻也響了起來:“你放心好了,對她這樣一個後生晚輩,我剛才既然失手,就不會再去殺她,我現在隻想殺你。”

風魂沉默了一下,然後笑道:“不過這雨有些礙事……”

空空兒道:“那就讓它先停下來好了。”

精光一閃。

一道劍氣衝霄而上,方圓數裏內的烏雲竟在這刹那間全都消失。月光灑下,將滿是水氣的大地照得有如湖泊。

隱娘定睛看去,卻見前方站著一個身材短小卻一臉傲氣的漢子,他倒持匕首立在無可憑依的空中,顯然就是那剛才差點殺了她的空空兒。

隱娘四處張望,想要尋找自己的師父。

“我在這裏。”聲音卻是從她的身後傳來。

隱娘猛然回身,這才知道師父就在自己的身邊。

風魂微笑地看著她,道:“隱娘,你先在旁邊看著,不用擔心我。”

隱娘也知道自己的本事與師父和空空兒相比實在是差得太遠,就算想幫忙也幫不了,隻好低聲說道:“師父,小心。”

風魂點了點頭,將手一托,一朵祥雲托著隱娘飛到了高處。

風魂看著空空兒,踏著虛空慢慢地迎上去,同時說道:“閣下似乎並不是第一次聽到我的名字?”

空空兒道:“彼此彼此,我對你的女徒弟剛出完手,你就把我的名字叫破,這本事倒也不小。”

“閣下難道不想知道我為什麽會知道閣下要來刺殺我的徒弟,並提前做好防範?”

空空兒冷冷地道:“就算是伏羲卦術也不可能算出我的行動,這點我倒是一向都有自信。不過聽說閣下是來自數百年之後的未來,想必是在千百年之後的那個時代,多少也傳下了一些關於我空空兒的記載,才會被閣下算到我的行動。”

風魂沉默片刻,才道:“知道在下是未來之人的,這世上不過隻有極少數的幾個人而已,閣下又是從誰那聽來的?”

空空兒道:“你問得太多了。”

風魂自然知道對方絕不會輕易地透露出來,於是笑了一笑:“嗯,我確實問得有些多。不過現在我還想再問一句,閣下既然知道我是來自未來,那又是否想過,我既然有膽量在這裏與閣下交手,其實是因為在千百年後的傳奇傳記中已經寫明,閣下注定會在今日死在我的手中?”

空空兒臉色不禁微微一變。

風魂卻趁這機會快速劃出九字奇門訣,同時喝道:“移!”

地麵上的一座矮山立時移到空空兒頭上,再往下鎮去。

“雕蟲小技。”空空兒匕首一揮,便自有一道劍波出現,將整座山劈得飛成兩半。

風魂口中急念咒法,雙手一合,被劈成兩半的山盡成碎石,將空空兒困在裏麵。

又是一道劍光閃過,空空兒竄到高處一劍劃來,風魂早已知機,立時避走。

祥雲上的聶隱娘見師父和那刺客戰成一團,不時有青氣閃現,劍光飛掠,直看得驚心動魄。一會兒想到:“原來師父這麽厲害。”一會兒又擔心他被那刺客的匕首刺中。

打了一陣,風魂突然跳到戰圈,叫道:“空空兒,你已經敗了。”

空空兒停在那裏:“何以見得?”

風魂道:“因為你已經進入了我的陣法之中。”

那漫天的碎石竟形成一套互相呼應的陣勢,與虛空之上的星辰互相呼應,將空空兒困在其中。這是幽玄困仙陣。

空空兒冷笑道:“這種陣法還難不到我。”

匕首轉動,竟尋出陣眼,將身邊的碎石一塊塊擊碎,直將幽玄困仙陣破了個幹淨。他看著風魂正要說話,誰知眼前的景象卻驀地扭曲了一下。

空空兒心中一驚,暗道不好。

風魂仍是笑容不減:“我說了,你已經進入了我的陣法之中。”

那些碎石雖然被空空兒毀去,但漫天飛揚的塵土中,卻又隱藏著星星點點的棋子。碎石不過是吸引空空兒注意的幌子,這些棋子才是真正用來對付他的手法。

風魂左手掐天罡,右手掐劍訣,再次喝了個“移”字。一座山峰出現在空空兒頭上,空空兒被困在棋子之中,幻象盡生,一時無法作出反應,而那山峰直壓而下,隻聽大地一聲震響,空空兒已被鎮在山下。

風魂笑道:“昔日有如來佛祖壓悟空,今天有風魂大俠鎮空空,看來取名字千萬不要帶個空字,很容易被山壓。”

他飛到聶隱娘身邊。

隱娘見師父平安無事,心裏也自喜歡,又問:“師父,那悟空是誰,如來佛祖為什麽要用山壓他?”

風魂隨口道:“悟空就是孫悟空,因為他長得太帥,漫天神佛都非常妒忌,所有人一起對付他,他雖然厲害,但雙拳難敵四手,最終被如來佛祖鎮在五行山下。”

隱娘睜大眼睛,既覺得師父不會騙自己,卻又想不明白,這世上怎可能有人帥到連如來佛祖都妒忌他?

師徒倆還在說話,底下卻傳來一聲霹靂般的巨響,山峰碎裂,空空兒已灰頭土臉地飛了出來。風魂看著他,仍是臉上帶笑:“還要再鬥麽?”

空空兒沉默片刻,才長歎一聲,對風魂抱了抱拳,雙手一振便自走了。

隱娘問:“師父,他就這樣離開了?”

“那是因為他知道我剛才要是想要他的性命,他現在已經死了。”風魂微笑地道,“這人心高氣傲,他想要殺你,卻被我提前防範,已是讓他覺得自己輸了一陣,隻是他還不甘心,所以才在這裏與我直接交手。然而在剛才的交手中,我用碎石布成的幽玄困仙陣固然是用來吸引他注意力的幌子,而藏在碎石中的棋子,其實也是用來騙他的。我將這些棋子到處亂扔,再加上了點幻術。他被我的話語所騙,以為那些棋子真的是用來困住他的陣法,一心想要破陣,卻反而被幻術惑住。雖然那隻是一會兒的工夫,但那點時間已足夠我用術法殺他,而我卻隻是將他用山壓了壓,讓他出一下醜。以他的本事不可能看不出我手下留情,自然也沒臉再與我動手,不走還能做什麽?”

隱娘這才明白過來,不禁想道:“明明是一場生死較量,卻被師父用一瞬間的智慧化解了,這種看穿敵人性格再計中藏計的本事,除了師父隻怕也沒有幾個人能夠做到。”

她低下頭來,小聲問:“師父,這些日子、這些日子……”

風魂托起她的臉,看著她的眼睛柔聲說道:“我其實一直都在你的身邊。”

隱娘心中既是喜歡,卻又想到自己這些日子因為想念師父坐立不安的情形,竟是都被師父看在眼中,多少也有些羞怯。

她被師父牽著,就這樣在空中漫步行走。遠處的風雨直襲而來,將他們淋了個通透,卻無法打濕那顆少女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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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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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惱撩難猜緣武媚
空空兒退走之後,隱娘又回到了家中,在這些日子,她隻要有空都陪在父母身邊。聶峰夫婦雖然欣慰,卻也隱約預感到,女兒離開自己的日子差不多就要到了。

雖然他們不知道女兒會去哪裏,心裏更是舍不得,然而隱娘求仙問道的心意卻顯然是他們無法改變的。

隻是還沒有等到隱娘離家,朝廷已下了調令,將聶峰升為從三品,即日前往京城。原來唐高宗李治為了強化皇權,準備慢慢取消府兵製,並將左右屯營改建為左右羽林軍,使北衙禁軍在建製上脫離最初的十二衛,成為皇帝的私兵。而擔任太尉的顧命大臣長孫無忌親自向高宗推薦聶峰,他本就是當朝皇帝的親舅舅,皇上自然對他極是信任,當即便將聶峰調進京城。

聶峰從一個邊鎮的中郎將直接調入京城,擔任羽林軍將軍一職,無疑是升了好幾階,一時間長官和同僚齊來賀喜,隻是他自己卻沒有什麽笑容。

隱娘原本已是想向父親道別,現在調令下來,父親馬上就要起程,自然也就放心不下。想著要與父親一同上路,隻是聶峰剛剛遷往京城,自然不宜馬上帶上家眷,隱娘想了許久,終於下定決心要跟著父親前往京城長安,隻是不與父親走在一起。

聶夫人雖然舍不得讓女兒離開,但一想到丈夫連番遭遇刺客,隻有女兒才有能力保護好他,也就隻好多番囑咐,讓女兒多加小心。

於是,在聶峰起程之前,隱娘也收拾後衣飾,準備離家。

******

風魂回到了藍菊花所住的宅院。

自從收了隱娘為徒之後,這還是他第一次回到這裏。明天,他就打算陪著隱娘一同前往長安。

他踏入院門,慢慢地踱進後院,然後停了下來。

沉默許久,他的身形突然一閃,快速閃進自己所住的房間。

在那裏吊著一個人。

那個人是藍菊花。

藍菊花被綁著雙手吊在梁上,身體不停扭動,被布條綁住的嘴也唔個不停。一看到風魂進來,她麵現驚恐,使勁搖頭。

風魂扔出一枚棋子,棋子化成小刀在藍菊花的手腕處繞了繞。藍菊花整個人摔在地上,她鬆開綁在嘴的布條大聲叫道:“你快走,這是個陷阱。”

風魂卻微微一笑:“我知道。”

他轉過身去,慢慢踱出房間,十來個蒙麵人已從暗處現出身來,拿著各式各樣的兵器,這些兵器顯然都是經過祭煉的法寶。

一個華服老者踏出院中,看著風魂。風魂卻也沒什麽反應,隻是很寫意地在陽光下打了個哈欠,然後淡淡地看著老者。

兩人就這樣對看了許久,華服老者終於沉不住氣,道:“老夫姓袁,有一些時日曾隱居在湘楚一帶,又有人將老夫喚作袁隱居。”

風魂心想,那你應該叫袁湘楚才對,如果說隱居過一段時間就叫袁隱居,那我曾經下過圍棋,那不是應該叫做風圍棋?

“那老先生你不繼續隱居,跑到這鬧市裏來做什麽?”

“來算命,”袁隱居看著他,“我來這裏給你算命。”

“那不如由我先來算吧,”風魂笑道,“老先生幫我算出的結果,可是千萬不要再多管鬧事,管得太多,就會死得太快?”

袁隱居道:“你很聰明。”

“不是我聰明,”風魂歎道,“是這種警告一點意思也沒有。”

袁隱居點頭:“說的也是。其實我也很不想說出這種沒意思的話,隻是不這樣說,老夫也不知道該跟你說什麽。”

風魂突然覺得這老家夥很有趣。

他聳了聳肩,看看周圍那些拿著兵刃的蒙麵人:“既然這樣,不如直接動手?”

“動手,打架?”袁隱居錯愕地看著他,“別逗了,空空兒都被你打跑了,這些人能幹什麽?我隻是不想一個人來這裏,滿帶上他們壯壯聲勢罷了。”

那些蒙麵人原本還做出一副氣勢洶洶的樣子,聽到袁隱居這麽一說,不禁都麵麵相覷起來,繼續瞪風魂嘛,好像沒什麽意義,不瞪他,卻也不知道該做什麽。

藍菊花也跑了出來,原本以為外頭會亂成一團,沒想到風魂和袁隱居兩人和和氣氣地站在那裏,一時間竟是反應不過來。

風魂道:“難道你是來跟我談條件?”

“談條件?”袁隱居搖頭,“彼此互相了解的對手才能坐在一起談條件,現在的情形是,你對我們的了解必定有限,但是具體了解多少,老夫卻也心中沒底,這種情況下,你我雙方又怎能坐在一起談條件?”

“原來如此,”風魂明白了這老人現身見他的用意,於是說道,“如果我告訴你們,我對你們的身份來曆一無所知,你是否相信?”

袁隱居眯著眼:“隻要是你說的,我就一定相信。就算心裏不相信,我也會假裝相信的。”

“那就好辦了,”風魂攤手,“我對你們本就一無所知,隻不過我新收了個女徒弟,她的父親恰好是你們行刺的目標,她要救她父親,我自然不能看著不管。”

“這樣啊,”袁隱居道,“如果我們不再把聶峰當作目標,那你是否也就不再跟我們作對?”

“我連你們是誰都不知道,好好的誰去跟你們為敵?”風魂淡淡道,“而且你們也不用拿聶將軍的生死來跟我談判,我雖然不知道你們想做什麽,但至少知道你們所做的事與人間運數有關。命數之弦變幻莫測,牽一發而動全身,你們連著兩次未能成功殺死聶將軍,早已錯過了殺他的時機,現在他就算站在你們麵前,你們隻怕也不會動手。”

袁隱居點頭,道:“風兄弟果然算無遺策,那不如這樣,隻要你不再和我們作對,我們就不再為難藍菊花姑娘。”

風魂回頭對藍菊風笑了笑,這才重新看向袁隱居:“她現在就站在我身後,我如果想要把她帶走,這裏似乎也沒人攔得住我。”

“那她的那三個手下呢?”

風魂打了個哈欠:“我對救男人這種事沒什麽興趣。”

“如果我肯把你的青龍之圭還給你……”

“你也說那青龍之是我的了,”風魂道,“既然是我的東西,那還給我也是天經地義的事,如何能夠用來做談判的籌碼。”

“你真是讓老夫頭痛,”袁隱居歎道,“這樣吧,隻要你不再管我們的事,我就告訴你你妹妹在哪裏。”

風魂神情一變,目中閃過一道光芒。他看著袁隱居,淡淡地問:“你真的知道我妹妹在哪裏?”

袁隱居搖頭:“現在還不知道。不過我可以向你保證,如果連我們都查不到你妹妹在哪裏,那單憑你一個人,就更不可能查到。”

“是麽?”風魂冷然道,“我知道你們之中有人精通伏羲卦術,但如果那人的本事真的勝過我,那此時你也就不會站在這裏與我見麵了。”

“風兄弟的演卦之術確實讓人心服,”袁隱居道,“隻可惜你對這個世界的認知卻是有限。”

風魂道:“什麽意思?”

袁隱居拍了拍手,這時,有人提了一個布包進來,將手一抖,一顆人頭滾落在地。風魂心中一驚,仔細看去,卻見這顆人頭乃是一個花容月貌的尼姑。

發現自己並不認識這個尼姑,他才鬆了口氣。

袁隱居看著風魂:“風兄弟可知道這個死去的女人是誰?”

風魂心中疑惑,搖了搖頭。

這時,藍菊花在他身後低聲說道:“這個女人原本是宮中服侍太宗皇帝的才人,太宗皇帝駕崩後,她被送到感業寺削發為尼。她姓武,叫武媚娘……”

風魂失聲道:“這不可能!”

袁隱居淡淡地看著風魂:“為什麽不可能?這女人身邊可沒有像風兄弟你這樣的高人保護,你應該也多少了解我們的本事,就算是朝廷重臣我們也有本事刺殺,這樣一個女人,難道還殺不死?”

風魂看著那顆頭顱,喃喃道:“可這女人是、這女人是……”

這女人應該成為中國曆史上的唯一一個女皇帝。

可她竟然這樣簡簡單單的就死了?

袁隱居通過傳聲之術將聲音飄飄渺渺地傳進他的耳中:“有人告訴老夫,說風兄弟你是從一千多年之後穿越而來。天命仍在,這世界卻還能出現穿越這種異事,倒是出乎老夫意料。不過,如果老夫沒有猜錯的話,你所出生的那個時代,天地六界應該隻剩下人間一界了吧?”

風魂的腦中亂如絲麻。

他也不知道他所來的那個二十一世紀是否真的隻剩下一個人間界,但是這個時代和他穿越之前的認知有所不同,這點卻是毫無疑問。在這個時代,若是有本事踏上雲端,穿過罡風和陰火,就能夠到達天界的南天門。而在他穿越之前的那個時代,人類都已經可以登上月球了,卻也沒有誰在雲端之上看到什麽瓊樓玉宇。

他真的僅僅隻是回到“一千多年前”麽?

一個武則天還沒有當上女皇帝就被人殺死了的唐朝?

袁隱居將手一扔,一個東西飛向風魂。風魂接到手中,發現那正是本該屬於風芷馨的青龍之圭。

袁隱居慢慢地往後退:“我等並不想與閣下為敵,今後,凡是閣下出現的地方我等自會退避三舍,但世事難料,若是我等想做之事被閣下看在眼中,也希望閣下莫要多管。這番話也請風兄弟莫要把它當成威脅,你我本就各不相幹,此次的衝突,也不過是事出湊巧罷了。可以的話,老夫更喜歡在下次與你會麵時,彼此能夠坐下來喝喝酒聊聊天。老夫言盡於些,請風兄弟自行保重。”

說完,他帶著那些蒙麵人就這樣離去,連武媚娘的頭顱也拎走了。

而風魂仍然怔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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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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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坐中唯有許飛瓊
袁隱居走了之後,沒過多久,藍菊花手下的高羊茅、馬棘、二色胡這“三草”也被放了回來。

他們回來的時候,藍菊花正直往風魂身上貼,又是道歉又是報恩什麽的,大有一副我是以身相許定了,你不要都不成的架式。

高羊茅等三草早就知道她一向花癡,一同用鄙視的眼神看她,藍菊花卻根本就當他們是透明。

就在這時,聶隱娘踩著劍光從天空落了下來,見有個女人直往師父身上貼,不禁瞪大眼睛盯著。藍菊花原本想連這小丫頭也當成透明,然而聶隱娘雖然麵無表情,卻偏偏瞪得她渾身不自在。

“這丫頭是誰?”她幾乎要咬上風魂的耳朵。

風魂見藍菊花剛剛脫險就貼著自己瞎折騰,和自己被她“綁架”到這裏的那段日子也沒什麽區別,也隻好無奈地搖了搖頭,暗自好笑。

他向藍菊花問起她這次失手的經過,卻也問不出什麽來。藍菊花帶著三草潛到感業寺中,雖然成功的把武媚娘所藏的遊仙枕偷了出來,卻很快就被人追上。她雖然擅長挖牆打洞潛蹤匿跡,但那些人仿佛根本就是在那等她,讓她怎麽也逃不出來。

就在那些人想要直接殺了她的時候,她所帶的青龍之圭掉了出來,那為首之人立時改變了主意,把她和三草生擒回去,逼問她青龍之圭的來曆。

風魂微笑:“所以你就說出來了?”

藍菊花貼在他身上,媚笑含春地蹭來蹭去:“雖然我也知道我不該出賣你,但當時那情形,自然還是保命要緊,他們問什麽我就隻好答什麽了。你要是生氣的話,那我今晚就陪著你,讓你折磨虐待,你看可好?”

聶隱娘在旁邊低哼了一聲“無恥”。

三草使勁點頭。

風魂笑了笑,倒也沒有放在心中。他將青龍之圭交給藍菊花,本就是算出這樣可以幫她保住性命,現在她既然平安無事,那就比什麽都好。而且以那些人的本事,就算藍菊花不肯說,他們也有辦法讓她全部說出來,所以她的決定並沒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既然知道袁隱居和他所代表的那股勢力至少目前不會再和自己起衝突,風魂也就放下心來,因為那意味著聶峰和藍菊花等人的生死暫時都不用太過擔心。

於是,他就帶著隱娘在這宅院裏住了一夜。

那天夜裏,萬賴寂靜之時,風魂獨自站在後院想著袁隱居白天所說的那番話。真正讓他在意的並不是袁隱居知道他來自未來的身份、以及尋找妹妹這一個目的。

事實上,他已經猜到是誰把他的來曆透露給袁隱居。

知道他是來自未來的幾人中,王妙想已經死去,孫靈秀自從和他在南海分別之後,也是一直下落不明,更何況他並沒有把自己想要在唐朝尋找妹妹的事跟她們說過,也從來沒有在她們麵前用過“穿越”這個詞。

他隻有在剛進大荒境時跟木公提到過自己尋找妹妹的目的,而當時在木公身邊的,也隻有梁休和浴月兩人。

雖然有三百多年沒見,但他仍然相信浴月不會隨便把他的事說給別人聽。

所以,說出他的來曆和目的的那個人,多半就是梁休。

但這並不是他所在意的事。

真正讓他在意的,是武媚娘的死。

那表示他所熟知的“曆史”很可能已經被改變了。

而且袁隱居為什麽可以那麽肯定地說,在他所來的那一千多年後,天地六界中的天界、地府、妖靈、魔風、素外五界都會消失,隻餘下人間一界?

這個世界,到底隱藏著什麽樣的秘密?

風魂怎麽想也想不明白,隻覺得這些線索越理越亂。

身後碎步響起,不用回頭,他也知道來的是藍菊花。

“怎麽,睡不著麽?”藍菊花在月色下含情脈脈地看著他。

他長歎一聲:“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就一直都睡不著了。”

“那是因為你想得太多了,”藍菊花將手輕撫在他的胸口,“找個漂亮的女人摟在懷中,你就不會想那麽多了。”

這個女人倒還真是直接。

風魂抬頭看向周圍:“三更半夜,上哪去找漂亮女人?”

“這裏不就有一個?”

“嗯,是有一個,”風魂朝遠處的一間屋子看了看,歎道,“可她是我的徒弟,我總不能把自己徒弟的衣服脫了……”

藍菊花怒道:“老娘說的是……咳咳……小女子說的當然不是你的那個女徒弟。”

“難道你是在說你自己?”

“當然是在說我了,”藍菊花嬌媚地說道,“你那女徒弟不過是個黃毛小丫頭,哪裏及得上我?”

風魂看著藍菊花,卻也不得不承認她確實有一種風情萬種的嫵媚,而且她這種放浪大膽的行事風格,在這個相對保守的時代反而另有一種與眾不同的味道。

他本就不是什麽坐懷不亂的柳下惠,於是抱起藍菊花,也懶得去找空房間,直接把他抱到假山後的陰暗角落裏。

藍菊山自是心跳加速,仿佛體內所有的骨頭都是軟的。

風魂將她放到地上,正想用些手法對她挑逗催情,卻又想起一事,抬起頭來朝遠處看了一眼,想道:“這種事萬一被隱娘看到就不好了。”

於是,他在周圍用棋子布下青煙鎖雲陣,這才將藍菊花壓在身下,擠壓撫弄。

……

******

天亮之後,風魂帶上隱娘準備離去。藍菊花幽幽怨怨地看著他,作出一副你怎能吃完了就負心離去的委屈模樣,看得風魂苦笑。

“這個地方我們也不能住了,”藍菊花在他的腰上偷偷捏了一下,“這幾天我們就會搬到潯洲去,你可要記得來找我啊。”

風魂隻好點頭。

就這樣,風魂帶著隱娘出了城門,等到聶峰也帶著隨身兵士起程之後,才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頭。如果是用禦劍或是遁法,那去長安對他們來說自然用不了兩三天,但跟在別人後麵又不一樣。這年頭既沒有飛機火車,連汽車都沒有,普通人要從道州前往京城,就算快馬加鞭也要花上半個月。

大部分的時候,風魂就帶著隱娘在山野間清心修行,傳她道法。隱娘本就天生慧根,學起來也是極快。

一天夜裏,風魂想起藏在隱娘體內的那神秘真氣,於是就讓她躺在地上,自己伏身吻了上去,再一次查看她的經脈和體內魂魄。果然,有一個類似元嬰卻又還很渾濁的東西藏在她的體內,風魂猜想,這必是隨著隱體的多次轉世卻仍然存留下來的仙家道胎。

於是,他將太乙白玉輪教給隱娘,在修行的時候,兩人就以正跪的姿勢陰陽對坐,身體雖然不接不觸,卻自有陰陽二氣互相交感。這種修練方式在效果上雖然沒有雙方嘴唇接觸那樣明顯,卻更安全得多,正宗的道家修行講究的本就是沉思靜慮,心無所求而道法自成,口舌接觸的方式隻能在關鍵的時候用於恢複元氣、益本還元,並非長期修煉的好辦法。

而那種以*為主的鼎爐之術,雖然能夠通過采補真陰快速增長元氣,提高神通,對道德本身卻是有損無益,尤其是隻采不補的采花行徑,更是傷天害理。

這並非是說修道之人就應該將*之事視作妨礙修行的毒蛇猛獸,如果行了房事就不能修仙,那玉皇和王母哪來的三十三個女兒?便是六禦中的太極天皇和紫薇大帝,豈不也都是各有子女?

隻是真正的仙家道法講的是苦修和隨緣,若是想通過采補又或是其它手段讓自己的能力在短時間內突飛猛進,那就近於魔道了。

在山中的這些日子,隱娘體內那渾濁的道胎開始慢慢凝聚成形。

而在隱娘練劍的時候,風魂也會把陰陽鏡拿出來翻看,回想著在與耀魄天尊戰鬥時出現的異常。它為什麽好端端的會去吸食靈凝和耀魄天尊的血?它陰寒之麵映出的那詭異畫麵,是否真的就是回到未來的通道?

直到現在,風魂仍然記得那景象裏顯現出的高樓大廈和有紅綠燈的都市街道,以及自己那想要躍入其中的衝動。

而現在,不管他怎麽去試,那景象卻再也沒有出現。

他甚至找了個破碗,並將自己的手割破,盛了一碗血再倒上去,然而血液隻是沿著鏡麵慢慢流下,沒有半點沾在鏡上。

“為什麽它吸靈凝和耀赫威的血,卻不吸我的?”風魂想著,“它是靈凝祭煉出來的,吸靈凝的血還可以解釋成寶物噬主,但耀赫威和靈凝半點關係也沒有,它又為什麽要去蝕他的血?”

那日在九凝山,他和紅線一同被鎮在冰湖之下,後來發生了什麽事他已是一無所知,而脫困之後,也一直沒有人告訴他,那耀魄天尊其實是靈凝的親生父親。

這真相直到現在也隻有當時在場的那幾個人知道,不管是慧紅還是許飛瓊,甚至是靈凝自己都不知道,自然也無法告訴他。

他怎麽也研究不出這寶鏡的陰寒之麵到底有何名堂,最後隻好算了。

從道州前往京城,需要繞過洞庭湖,通過長江,再由荊州沿著官道經襄州、商州直達長安。

在經過洞庭湖時,風魂想起還沒有嚐嚐唐朝的美酒,於是帶著隱娘來到洞庭湖邊的一座酒樓。他們登上酒樓,要了些好酒美菜。隱娘雖然已經辟穀,但酒卻並不算在五穀之內,她在師父的強拗下喝了一些,臉紅紅的,煞是豔麗。

而風魂從來就沒有正正經經地辟過穀,就算曾有三百多年不吃不喝的經曆,那也是被迫的,並非心甘情願。他坐在臨窗之處,身邊又有微醉的美麗少女做伴,自是心曠神怡,其樂無窮。

自從穿越之後,他這也才是第二來逛酒樓,上次是由王妙想陪著,而這次卻是聶隱娘,雖然也算同一個人,卻是不同輪回,讓人嗟歎。

經過五胡亂華之後,胡風早已流入中原,唐初與東晉在許多習慣上已是全不相同。晉代時人們的傳統坐法還是“正坐”,即雙腿並擾跪在席上,而現在除非是極其正式的場合,大部分地方都已開始使用桌椅凳子。

而在詩詞方麵,唐初也是處在由古體詩向近體詩開始轉變的時期,唐朝以前的古體詩不怎麽講究對仗,押韻較寬,而由隋唐時期慢慢形成的近體詩則要講究得多。

幾個文人在另一側談論詩詞,隱娘在這方麵也曾學過一段時間,她學東西本就天分過人,自然也極是精通。風魂見她喜歡,想起自己初識王妙想時對她裝風雅,卻被她輕易識破的往事,又是歎息又是傷感。

揮去雜亂的念頭,他跟隱娘談了一些自己記住的詩詞,能夠被他記住的,自然都是千古傳誦的名句,隱娘自是聽得睜大眼睛。

自從那次“包裝”不成反而差點出醜之後,風魂也不敢再把那些詩詞說成是自己寫的,隻是風魂雖然說出那些作者的名字,隱娘卻基本上都從未聽過,隻以為這些都是些沒有名氣的文人隱士所做,而不知道這些人並非“沒有名氣”,隻是還沒有出生罷了。

風魂又向隱娘念了秦觀的那首《鵲橋仙》,這首詞雖然與此時的格律相差太大,但卻清麗婉約,獨出機杼,尤其是那句“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更是千古絕唱,自然聽得隱娘心中感歎,隻覺得旁邊那些人所談的詩詞,與師父念的這些比起來簡直就是雲泥之別,對自己的師父不禁更是欽佩敬重起來。

這時,旁邊卻有一個醉鬼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拍著桌子朝風魂大叫:“爛,你念的這些詩……嗝,實在是爛。”

風魂知道自己對詩詞了解有限,剛才念給隱娘聽時也是聲音放低,卻沒想到仍是被人聽了去。隻是他對自己雖然沒有自信,對念出的這些詩卻是信心十足,於是冷冷地瞪著這酒鬼:“爛在哪裏?”

他想,這酒鬼多半是要說什麽格律不對之類的話,但每一個時代自有每一個時代的側重點,如果是以五言七言的格律去看宋詞,那自然全無是處,但一首詩詞的靈性,又怎能僅僅因為格律的問題便輕易否定?

那酒鬼卻是搖頭道:“什麽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真正的男女之情,那就有如天河中的流水,雖然流得緩慢,彼此之間卻是難分難解,又怎可能不在乎會短別長?一夜情那還差不多。寫這詩詞的家夥定是個公子哥兒,整天就知道流連青樓,根本就不知道什麽是愛情。”

風魂心想:“他這話也有道理,至少妙想姐姐也說過類似的話。但像這種以情為主的詞曲,重要的應該是其中的意境,又怎能逐字逐句地去辨析其中的合理性?”

他見這醉鬼身穿青衫,頭戴遠遊冠,顯然是個文士。文人自古相輕,便何況這家夥顯然還喝多了,風魂自然也就懶得去跟他鬥嘴,隻是微笑道:“老兄既然覺得我所念的詩詞爛得透頂,那你何不也作上一首?”

“好,”這青衫文士拍著桌子,“你請我喝酒,我就作給你看。”

風魂將他身上掃了一眼,他何等樣人,就算不用術法也能看出這酒鬼根本就是身無分文,偏偏他的桌上還放著不少空酒瓶。

敢情這家夥是個吃白食的,現在應該是酒足飯飽了,又知道自己身上沒錢,所以才蹭了過來,想找借口讓人請客。

風魂心中好笑,於是說道:“好,隻要你真有本事,我就連你桌上的那些酒菜錢也幫你付了。”

青衫文士立時大叫:“取筆墨來。”

酒樓老板對這種事顯然也看得多了,馬上就讓人準備好筆墨和宣紙,青衫文士用毛筆沾了墨水,也不往紙上寫,搖搖晃晃地就來到牆邊,要往牆上塗。

酒樓老板卻將他抓住:“客人,這牆上可不能亂寫。”

“為何別人寫得,我寫不得?”青衫文士指著牆麵大怒。風魂看去,見上麵果然落著不少墨跡。

酒樓老板笑道:“現在天下太平,讀書人多,又都喜歡舞些文弄些墨,尤其是像這種建在名勝古跡之旁的廟宇酒樓,人人都想在上麵留些寶墨,哪怕是寫上‘到此一遊’都是好的。但要是每一個來我這喝過酒的讀書人都留上一句,我這酒樓早就成黑樓了,客人你說是不是?”

青衫文士道:“我是問你為何別人寫得我寫不得,你扯這麽多幹麽?”

風魂笑著走了過來:“想必寫在牆上是要收錢的吧?也罷,你如果寫得好,我就幫你付錢,如果寫得不好,你就自己去把它洗個幹淨,也省得你的‘寶墨’在這洞庭湖邊遺臭萬年。”

“好。”青衫文士大約是覺得自己被人看不起了,勃然大怒,也不再去理老板,就這樣往牆上寫去。

風魂也不管他,隻是轉頭看向酒樓老板,笑道:“你這生意倒是做的好。”

酒樓老板道:“好說好說。”

風魂道:“隻是就算收了錢,這牆還是有被人塗滿的時候,到那時你不就再賺不到這份錢了?”

“這個公子爺倒不用擔心,”酒樓老板低聲說道,“像這樣的文人雅士大多都是來了就走,我隻把其中最好的幾首留下,其它的洗了就是。就算真有客人回頭也不妨事,我就說其他客人嫌他寫的字醜又或是作的詩差,公子試想,這世上有幾個王羲之,又有幾個曹子建?這些讀書人最好哄弄,酒喝多時覺得自己的文章天下無雙,清醒之後又覺得自己寫的東西不堪入目,我這樣一講,又有幾個客人敢說自己作的詩詞獨步天下?”

風魂搖頭失笑。

這時,那文士已在牆上寫完了,隱娘見師父正和酒樓老板說話,於是自己也走了過來,看著那青衫文士寫的詩句輕聲念道:“曉入瑤台露氣清,坐中唯有許飛瓊。塵心未盡俗緣在,十裏下山空月明。”

她念得有如黃鸝,清婉動人,風魂倒聽得嚇了一跳。

許飛瓊的名字怎會好端端的冒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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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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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三毛抄四在唐初
風魂看向牆麵的字,見上麵果然寫著許飛瓊的名字。而那文士對著自己寫的東西搖頭晃腦,突然又用筆把那句“坐中唯有許飛瓊”抹去,同時喃喃道:“這句不妥,要是讓許仙子知道我把她的名字泄露給凡夫俗子,她一定會拿劍劈死我。”

隻是他提著毛筆要把第二句修改重寫,卻又想不出別的句子來,一時怔在那裏。聶隱娘見他為難,於是說道:“不如改成‘天風飛下步虛聲’?”

那文士眼睛一亮:“不錯不錯,這句好。”

於是把“天風飛下步虛聲”寫在抹去的第二句之上,然後將筆一擲,要去摸隱娘的頭:“原來也是個才女啊。”

隱娘一閃,讓他摸了個空。

此時,風魂卻是心中疑惑,心想這人怎麽會知道飛瓊的名字?要知道,像王妙想、許飛瓊、董雙成這種瑤池女仙雖然個個貌美,但她們以往在人間時基本都是潛心學道,飛升之後也很少在凡人麵前出現,一般人自然不可能知道她們。

他想要問那青衫文士,然而其它酒客也聚了過來,看著牆上詩詞品頭論足。

那文士一臉得意地看著風魂:“怎麽樣?”

風魂卻先看向隱娘:“你覺得他這首詩作得如何?”

“雖然好,”隱娘低聲說道,“但比起師父你剛才念得那些,卻還差上不少。”

青衫文士怒道:“你個小丫頭懂什麽?”

喂,你剛才還說我這女徒弟是才女來著!

風魂剛才念給隱娘聽的都是些經受時間考驗的千古名句,自然不是他人輕易比得上的,但這酒鬼能夠在這短短時間內作出一首還算佳作的詩詞來,倒也不算是全無本事。風魂看著他,微笑道:“請問老兄大名?”

青衫文士抬頭看天:“我叫……嗯,我也姓許……”

什麽叫“也姓許”?風魂聳肩:“難不成你叫許飛瓊?”

“怎麽可能?”那文士怒道,“我叫、我叫……對了,我叫許瀍。”

你不肯說就算了,用得著臨時想個名字出來麽?

風魂向他搖頭道:“恐怕許兄的酒錢,得你自己付了。且不說這首詩作得雖然不差,卻也不算如何出奇,偏偏其中一句還是我家這位小妹幫你想出來的。既然你這詩作得不完整,又怎好意思讓我幫你出酒錢?”

“它原本是完整的……”

“然後被你劃掉了一句,”風魂冷笑道,“且不說這句是你自己劃掉的,跟別人沒關係,就算沒劃掉,這句‘座中唯有許飛瓊’又算是什麽名堂?許飛瓊是誰?出自哪本書籍,取自哪個典故?”

青衫文士怔在那裏:“她又不是人間女子,哪有什麽書籍記載她……”

“不是人間女子,難道還是天上仙子?”風魂繼續冷笑,“既然是天上仙子,許兄又怎麽會認識?”

許飛瓊當然是天上仙子。

風魂隻是對這個酒鬼的身份好奇罷了。

其他酒客聽到風魂的話,議論一陣,也都覺得風魂不該出這酒錢。既然是賭詩,那就好歹作一首完整的出來才對。

青衫文士麵紅耳赤,叫道:“好,我就再作一首,這次若是語不驚人,我就跳到湖裏去。不過我這人酒喝得越多,才越有詩興,剛才隻是喝得不夠……”

“跳湖倒不用,酒我也可以先幫你叫,隻要你作得好,到時一並算我頭上。”

風魂替他叫了酒,這家夥酒量倒也不錯,剛才看他已是醉熏熏的樣子,現在連喝了幾碗下去,卻仍是那個樣子。他搖搖晃晃地執筆走到牆邊,大有一副名家氣派,刷刷刷地就在牆上寫了起來。

隱娘眼睛一亮,不禁跟著他念道:“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還。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如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她一邊念一邊忖道:“原來這人如此有才華,看來也是個懷才不遇的名士。”

那些酒客也連聲讚歎。

風魂卻是怔了一怔,突然跳了過去,抓住那文士的手,不讓他再寫。

那文士回頭:“又怎麽了?”

風魂斜眼看他,一臉鄙夷:“你竟然剽竊。”

青衫文士大怒:“誰剽竊了?”

“它真的是你作出來的?”

“當然。”

“我要是說,這首詩我也會念,你信不信?”

“好,那你來寫。”青衫文士憤怒地把筆交給他。風魂拿著毛筆要寫,卻又想到自己毛筆本就用得不好,就沒必要在這獻醜了,於是把毛筆交給隱娘:“我念給你聽,你來寫。”

於是,他順著對方未寫完的句子念下去:“……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懷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側耳聽……”

這首《將進酒》在二十一世紀幾乎人人知道,對詩詞稍有喜好的也都背得下來。隱娘替風魂把它寫到牆上,一直寫到最後一句“與爾同銷萬古愁”方才停住。

那些酒客自然齊聲讚歎,連隱娘在放下筆後都忍不住問:“師父,這詩到底是誰做的。”

風魂一邊回答一邊冷笑地看著那文士:“此詩的作者姓李名白,可不是姓許。”

那文士的臉一陣青一陣白,那些酒客大多都是文人,雖然覺得如此佳作自己以前竟從未聽聞,未免有些不可思議,卻也相信風魂的話,一同譴責那人,說他不該抄襲剽竊。

這種事本就是文人雅士的大忌。

青衫文士見眾人一臉鄙夷地看著他,怎麽也放不下這個臉來,叫道:“別聽這個人瞎說,這詩本就是我寫的。”

風魂冷笑:“那我又怎麽會?”

青衫文士幹咳一聲,道:“這首詩是我以前作的,有人聽過也很正常。”

“那怎麽別人又沒聽過?”風魂道,“而且我分明記得,它的作者姓李,而不是姓許。”

青衫文士咬了咬牙,道:“我就是李白。”

“你是李白?”風魂攤手,“那我還是杜甫呢。”

“杜甫是誰?”

“你連杜甫都不知道,也敢自稱是李白?”

青衫文士眼中冒火:“我是不是李白,關那姓杜的什麽事?”

“跟杜甫的關係大著呢,”風魂冷哼,“跟你這姓許的倒真是沒什麽關係。”

他自然是無論如何也不相信這樣一個落魄的酒鬼會是李白。李白當然也有落魄的時候,但像他那種名士,再落魄也該有個骨氣,怎麽也不會去蹭人騙吃騙喝。更何況李白素有急才,真正稱得上是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而這家夥剛才自己劃掉一句後,卻還得讓隱娘幫他補上,可見他的才氣根本就不怎樣。

李白要是這個樣子,估計後世那些對他無限仰望的風流才子都會捶地大哭。

這個時候杜甫還沒有出生,李白雖然是上界的太白星君,在人間也還名氣未顯。其他人聽他們李白杜甫地扯來扯去,自然聽不出什麽名堂來。

“想要我幫你付酒錢也不是不可以,”風魂很和善地看著那文士,“隻要告訴我,你詩中的許飛瓊是誰,你又是怎麽認識她的?”

那家夥瞪了他一陣,然後看了一會天花板。

風魂一眼就看出他準備在心裏打腹稿。

“算了算了,”風魂歎氣,拍了拍他的肩,“你的酒錢我就幫你付了吧。”

就在這時,那酒樓老板卻又走了過來,賠笑道:“公子不用操心,這客人的酒菜錢剛才已經有人幫他付了,就連他在牆上寫詩的錢也結了。”

風魂怔了一怔,卻沒有發現酒樓裏還有什麽其他人。

“那人已經走了,”酒樓老板道,“是位端莊貌美的夫人。”

風魂看向隱娘,見隱娘也在那裏搖頭。

有一個女人來過這裏,又悄然離去。

而他們竟然都沒發現。

沒過多久,那青衫文士就離開了,風魂也沒有追上去找他,畢竟他隻是為這個人突然寫出許飛瓊的名字而感到好奇,倒沒有什麽其它大事,就算這個人真的認識許飛瓊,和他又有什麽關係?

於是,他帶著隱娘繼續前往京城長安。

一來,雖說那袁隱居已經保證不會再暗殺聶峰,但隱娘畢竟是不太放心。二來,風魂聽說紅線也跟著薛仁貴到了長安,去京城的話,說不定可以找到紅線。

而且,他也很想見見那位“將軍三箭定天山,戰士長歌入漢關”的唐朝名將。

******

風魂以為在長安可以見到紅線,卻不知薛紅線早已離開了長安。

她去了鑒湖。

山*上行,如在鏡中遊。

紅線來到這片青山綠水之間,心中悲涼。

她隻覺得自己在蒼梧山萬年峰下睡了一覺,三百多年便已過去。如今物是人非,師父又不知所蹤,她走在這片天地之中,竟是不如該做什麽。

此時,她穿的仍是那件紅衣,並將紫鞘劍背在背上。現在這個時代與她出生的晉末不同,既沒有戰亂,也沒有那麽森嚴的等級製度。再窮苦的讀書人也有機會憑著文章博取功名,路上盜匪與晉末相比少得可憐,擊劍悲歌的少年遊俠倒是多了不少。

這鑒湖如今也成了文人墨客的遊玩之地,它本就是製作紹興黃酒的水湖,又有書法家王羲之在附近吟過詩寫過字,自然能夠吸引到不少遊客。

紅線上次來這裏時,是在會稽城破之後,她陪蘭夫人將父親救出城外,來到這裏後便立時折回去尋師父去了。她隻知道蘭夫人杜蘭香乃是這鑒湖水神,但到底該如何找她,卻一無所知。

“三百多年過去了,爹爹他、他應該已經不在了……”

想到自己以前總是在和父親作對,從來沒有好好的對待過他,紅線眼眶微紅。

她在湖邊的草地之上坐下,就這樣注視著湖麵,心想如果蘭姨看到我,一定會出來見我的。

這鑒湖之上橋堤相連,漁船隱現,許多人看到一個滿身是紅的俏麗少女跪在湖麵一動不動,自然不免多看幾眼。自從五胡亂華和南北朝之後,不管是衣服著裝還是風俗習慣都已改了不知多少,紅線覺得自己是坐在那裏,在其他人眼中看來,卻在想這少女難道有什麽冤屈之事?

畢竟,唐朝雖然比明清之後開放得多,但這樣一個女孩子獨自拋頭露麵,卻還是比較少見。

於是有不少好心人前去問她,然而不管別人怎麽詢問怎麽議論,紅線卻隻是定在那裏不說話。

她隻是懶得理這些人罷了。

結果人卻越集越多,甚至還有一些人見她可憐,給她送了不少糕點水果來。

紅線原本還想,如果蘭姨沒有出現的話,自己就等到天黑之後,再潛入湖底找上一番。也免得在大白天的引人注目,卻沒想到自己還什麽事都沒做,別人就已經像看猴子一樣跑來圍觀了。

她性子倔強,也不怎麽在意他人眼光,隻是心想:“反正已經惹人注目了,那就沒必要再理會太多。”

幹脆站起身來,直接躍入湖中。

旁邊的人想拉她,卻又怎麽拉得住?

於是驚呼與慌亂之聲不絕,所有的人都以為她是在尋短見,人人焦急,幾名漁夫和會水的遊客也跳了下去,隻是撈了許久,卻連紅線的影子都沒看到。

紅線禦著劍光在湖底尋了一遍,一無所獲,心中黯然,心想莫非是蘭姨已經離開這裏了?還是在這三百多年裏,她遭到了什麽意外?難、難道是爹爹病老死去,她、她陪著爹爹殉葬去了?

杜蘭香本是螭龍,龍族雖然並非長生不死,但基本都有一兩千年的壽命,絕不會那麽容易死去。紅線見杜蘭香一直沒有出現,自是擔心她也出了意外。

曾幾何時,她還一心想將這個氣死自己母親的女人除去,而現在,紅線卻隻想見她一麵。

就在這時,她的身邊雖然卷起渦流,她心想莫非是蘭姨出來見她了?

她定睛看去。

一道光芒閃過,現出一個女人。然而那女人蒼老難看,並不是杜蘭香。

“你這丫頭,”那女人瞪著紅線,“沒事跑到我的地盤轉悠什麽?”

紅線見她一眼瞪來,立時也想反瞪回去,最好還是忍下一口氣來,向那女人說道:“我想找人。”

“找誰?”

“杜蘭香,”紅線看著這奇怪的女人,“三百多年前她還是這裏的水神。”

“原來是那姓杜的,”那女人怪笑道,“她早就已經被我趕走了,現在這鑒湖可是我的。”

紅線大怒,立時抽出劍來:“你把我蘭姨趕到哪裏去了?”

“我怎麽知道?”那女人道,“要找她,你自己去別處找好了。”

紅線一團窩火,將劍一放,劍光立時破開水氣,刺向那女人。

“你這丫頭脾氣倒是差得很。”那女人冷笑一聲,也不知拿出了什麽法寶,對著紅線晃了晃,紫綃劍立時被它逼退,又有無數水龍纏來。

紅線哼了一聲,召回紫綃劍隨手一揮,太陰真氣散開,將那些水龍全都凍住,同時更是一重重向外擴散。那女人大吃一驚,抽身直退。

冰寒之氣仍然繼續散開,紅線想令那女人無處可逃。

然而那女人還沒有被她困住,遠處便已有呼救之聲傳來。雖然紅線並沒有把整個鑒湖凍住,但她的真氣至寒至陰,那些以為她尋短見而躍入水中想要救她的凡夫俗子卻又如何能夠承受。

紅線心中一驚,趕緊將陰寒之氣全都收了回來,那些人不管怎樣都是一片好心,她自然不能將那些人害死。

然而寒氣收回,那些水龍也被解凍,立時擁上前來將她緊緊纏住,她竟是掙脫不得。

身體被勒得越來越緊,份外難受,縱然用劍斬了幾條水龍,但這些水龍實在太多,此處又是水中,斬了一條,卻又如蚯蚓般化成兩條,絡繹不絕。

那女人在遠處桀桀笑道:“丫頭,你還是死在這裏吧。”

紅線的腦袋越來越重,被勒得幾乎要昏死過去。

就在這時,一縷花香飄了過來,那些水龍紛紛退散。

那女人冷然道:“杜蘭香,你還敢跑來跟我作對?”

紅線從束縛中解脫,這才慢慢緩過神來,回頭一看,卻見一個美豔的白衣女子不知何時已站在自己身邊,一時又驚又喜。

杜蘭香將她拉到身後,這才看向那女人:“衛夫人,這孩子年幼無知,不太懂事,希望您能將她放過。”

衛夫人怪笑道:“你為這丫頭出頭,就不怕你自己的孩子死了?”

杜蘭香歎道:“紅線雖然並非是我骨肉,然而在我眼中,卻也如我的親生女兒一般。衛夫人,這鑒湖我既然已讓給了你,也一直如你所說,沒有去上告天庭,你就算看在我的麵子上,放過這個孩子又有何妨?”

“看在你的麵子上?你有什麽……”衛夫人沉默了一陣,然後皺了皺眉,“你剛才喚她作紅線?我知道你三百年前私嫁的那個凡人好像是姓薛,難道說這丫頭就是薛紅線?”

杜蘭香怔了一怔,她和這衛夫人雖然在這些年來一直糾葛不斷,卻從來沒有在對方麵前提到過紅線,然而聽她此時的語氣,卻像是早就聽說過薛紅線這個名字。

她正有些疑惑,紅線已朝著衛夫人怒道:“我就是薛紅線,你想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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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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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樹欲靜而風不止
衛夫人淡淡地道:“也不怎的,既然你就是薛紅線,那看在你師父的份上,我現在自然要讓一讓你。但你最好不要再在我的鑒湖附近出現,否則,下次你就沒有這麽好運。他們隻讓我遇到你師徒三人時先退讓一步,可沒說要退讓到底。”

說完,衛夫人身子一閃,已是消失不見。

紅線也是心中迷惑,忖道:“這惡婆娘認識師父?不過師父雖然一向不正經,但好像隻對漂亮的女人有興趣,這惡婆娘又老又醜,師父應該不會跟她太熟才對。而且她說‘師徒三人’,那是連靈凝也包括在內了,莫非師父現在跟靈凝在一起?”

她卻不知,那衛夫人指的不是靈凝,而是她還沒有見過麵的另一個師妹。

杜蘭香見衛夫人走了,這才放下心來,她注視著紅線,不由心中感傷。自從在會稽城破的那夜分開之後,紅線就始終沒有出現過,她一個地方水神,自然不知道紅線跟她師父在妖靈界中的所作所為,更不知道紅線被紫光夫人鎮在蒼梧山的事,隻是日夜擔心,心想這孩子若是平安,那自然會來這裏找我,現在一直不來,難道是遭遇不測了?

卻沒有想到過了三百多年,這孩子終於出現了。

紅線看著杜蘭香,心中也是傷感,卻又抱著一絲希望,低聲問:“蘭姨,爹爹他……”

杜蘭香輕輕一歎,牽著她離開鑒湖。

一直來到鑒湖南邊的十來裏之外,在那裏坐落著一個山莊,山莊周圍桃樹成片,顯然是暗含著某種奇妙陣勢。杜蘭香牽著紅線落了下去,過了桃林,來到山莊後頭。

一座墳墓出現在紅線眼前。

紅線身子輕顫,她移到墓碑之前,見上麵寫的果然是:“夫君薛據之墓……”

杜蘭香來到紅線身邊,還沒說話,紅線已反身撲到她的懷中,失聲痛哭起來。

雖然知道父親不可能活到現在,但她的心中卻始終抱著那一點點的希望,如今希望徹底破滅,就算再怎麽堅強,那淚水也無法再去控製。

杜蘭香也緊緊將她抱住,流淚道:“紅線、紅線……”

薛紅線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悲痛和後悔,明知道父親是關心自己的,可在他生前,自己卻總是頂撞他,甚至連一個笑臉也不肯在父親麵前顯露出來。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

杜蘭香淒然道:“自從你離去後,你爹爹每日都在責怪自己,總覺得你在家中時不曾好好待你。”

紅線使勁搖頭,卻已泣得說不出話來。

……

晚霞漸漸撫上青空,紅線給父親祭拜上香後,站在那裏黯然不語。

這時,院子裏急急忙忙走出來一個小丫頭:“夫人,夫人,小公子他……”

杜蘭香心中一驚,慌忙進了院中,紅線見她神情焦急,自也跟了進去。

她跟著杜蘭香來到了一間屋子,卻見床上躺著一個看上去隻有三四歲的小男孩,正趴在床上嘔吐難止。杜蘭香將那男孩抱在懷中,輕輕拍著他的背。

紅線睜大眼睛:“他是……”

杜蘭香道:“這個孩子,他是你的弟弟。”

紅線這才知道杜蘭香竟替父親生了一個孩子。她見這男孩額上有兩個突起之物,宛若白玉一般,隻是臉色卻是蒼白難看,身體也非常羸弱。

那男孩的嘔吐終於停了下來,昏昏欲睡,杜蘭香心疼地將他平放在床上,替他蓋好被子。

紅線走到床邊看著這個自己的這個弟弟,低聲問:“他病了?”

杜蘭香卻是暗自垂淚。

紅線見她模樣,知道必是另有隱情。她本是薛據的獨生女兒,那時候的人最重傳宗接代,薛據雖然從來不提,卻也不可能對自己沒有兒子這種事毫不介意。如今紅線見蘭夫人替父親生了個男孩,心中自然高興,然而這孩子卻病得奄奄一息,又讓她心中擔心。

她看著杜蘭香,心中一急,忍不住就跺腳說道:“蘭姨,你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麽事?”

杜蘭香見紅線還是和以前一樣耐不住性子,忖道:“雖然不知道這孩子為什麽消失了那麽多年,但看她模樣和脾氣還和以前一樣,這些年應該也沒有吃太多的苦。”

想到這裏,她的心情倒也好過了些。

杜蘭香拉著紅線坐到床邊,慢慢地將事情告訴紅線。

原來,自那夜會稽城破,紅線一去不返,薛據雖然在那時才知道自己的這個妾室並非凡人,但畢竟恩愛多年,倒也沒有放在心上。再加上時值亂世,他幹脆就陪著杜蘭香住在鑒湖之下的龍宮之中,並等待女兒回來找他們。

誰知紅線從那天起就再也沒有回來過,而薛據住在龍宮,常年服用宮中仙果,再加上沒有以前為官之時的諸多煩惱,倒也活了一百五十多歲,還和杜蘭香生了一個孩子。隻是他始終在掛念自己那不知所蹤的女兒,臨老之時仍是不免長籲短歎,最後在自埋自怨中病死在鑒湖湖底。

杜蘭香雖然因薛據之死心中難過,但龍族與凡人的壽命本就是不對等的,卻也是無可奈何。以往她的打算是在夫君死後,自己也殉情陪他,現在既然有了一個孩子,心思有所寄托,殉情之事自然不再去想,一心隻想把這個孩子撫養長大。

這個孩子名叫小山,他的母親是螭龍,身體裏自然也免不了有一半龍族血統。龍族的成長比起凡人來要緩慢得多,雖然過了七八十年,看上去也隻有普通人類三四歲的樣子,好在這孩子性格活潑,有時還會鬧些別扭,撇起嘴來,倒跟他姐姐差不了多少,杜蘭香有子陪在身邊,也算有所慰藉。

然而有一天,那位衛夫人卻突然闖到鑒湖,前來奪取她的鑒湖龍宮,杜蘭香心中不憤,想要上告天庭,誰知衛夫人卻趁她不注意時給小山下了毒藥,這孩子自此一病不起,隻有每個月的月圓時分服下衛夫人所配的解藥才能勉強存活下來。杜蘭香萬分氣苦,卻是毫無辦法,最後隻能將夫君的墳墓從鑒湖遷了過來,把鑒湖龍宮讓給衛夫人。

紅線聽到這裏,已是杏目怒瞪,差點就要縱劍到鑒湖去找衛夫人算賬。好在杜蘭香知她性子,一說完就急急忙忙拉住她,才沒有讓她就這樣冒失離去。

紅線也反應過來,先不要說她是否鬥得過那衛夫人,就算真的殺了她,出了口惡氣,自己的弟弟豈不是也會因為沒有解藥而陪著那惡女人一同死去?

“難道就真的拿她沒辦法?”紅線氣道。

杜蘭香輕歎一聲:“聽說那衛夫人原本是太微天王母娘娘身邊的玉女,後來不知因為犯了什麽天條,這才溜下人間,不敢再回天界。她擅長製毒,所配的毒藥除了她自己,無人能解,如果不按她的話做,那小山、小山就會……”

紅線看著弟弟那昏睡中的小臉,心中也是難過。她在房中來回走了幾步,想道:“師父說過,這世上的萬事萬物都自有生克,哪有一個人做出的毒藥,隻有那個人自己才能解的道理?蘭姨是擔心太過,寧可委曲求全也要保住弟弟的性命,但如果讓弟弟就這樣一直病下去,那和死又有什麽區別?我既然知道這事,卻放手不管,我又怎對得起爹爹?”

又想道:“靈凝師妹自小殘疾,又身染燭龍火毒,最後還是師父替她治好。師父連燭龍的火毒都能解,小山所中的毒應該也難不倒他。隻是,我現在卻又上哪去尋找師父?”

杜蘭香見紅線那站不住的樣子,知道想要這孩子不管是不可能的。其實她自己又何嚐想這麽一直拖下去?隻是小山的性命掌握到別人手中,她也不知該怎麽辦。

紅線突然站定,低聲道:“蘭姨,不如我偷偷潛到那惡女人的住處,毒是她下了,說不定解藥就藏在她的住處。你放心,我絕不會打草驚蛇,如果找不到解藥,我就馬上回來。”

杜蘭香知道就算現在勸住她,到時她恐怕也會自己悄悄溜去,也就隻好把鑒湖龍宮的入口和暗道說給她聽。又道:“再過幾天就是月圓之夜,在月圓的前一天晚上,我會去找衛夫人要解藥,那時她會暫時離開鑒湖湖底,你何不多等兩天,到那時再偷偷溜進去?”

紅線心想,雖然這兩天有些難等,但如果那惡女人離開鑒湖龍宮,那尋起東西來自然要更容易得多,於是就點頭同意了。

杜蘭香的住處除了她和小山之外,還有一個小女孩。這小女孩名叫公孫秀,原是杜蘭香從別處收養來的孤兒,有時杜蘭香需要離開,便是由這小女孩暫時替她照顧小山。

紅線待在杜蘭香身邊的這幾天裏,除了伴在蘭姨身邊,有時還會到後院習氣練劍。小女孩看在眼中,極是好奇,紅線見她有趣,也就教了她一些基本的劍術。

紅線的太陰劍訣乃是東皇所悟,雖然未奉師命,不敢把其中精髓教給這小女孩,卻已經讓公孫秀受益匪淺。畢竟仙人的道法,一般凡人哪怕隻是得之皮毛,在人間已足以名動四方。

後來公孫秀就是憑著跟紅線學的這點劍術行走江湖,並以劍舞聞名於世,甚至受邀到皇宮之內表演,成為唐宮第一舞人。又有才子張旭,因觀看了公孫秀的劍器之舞而茅塞頓開,成就了落筆走龍蛇的絕世書法,人稱“草聖”。

此外,數十年後的詩聖杜甫,在看了公孫秀的弟子李十二娘的劍舞之後,亦驚其技藝,並作《劍器行》一首,開頭幾句是:“公孫大娘舞劍器,一舞劍器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

公孫大娘,即是現在的小女孩公孫秀。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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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色誘似瘋薛紅線
到了月圓之夜的前一天傍晚,紅線與杜蘭香商量好後,便悄悄來到鑒湖。等遊客漁夫散去,她見有些漁船被栓在湖邊,於是潛到一個船艙裏,屏息閉氣,將心靈盡化內景,縱有仙神路過,也難以發現她的存在。

將近夜半時分,衛夫人果然從湖中出來,正要前去與杜蘭香會麵,就在這時,卻有一道彩虹從夜空貫下。

彩虹一向是出現在太陽之下,陣雨之後,現在三更半夜,眾人睡去,卻有一道彩虹搭在鑒湖之上,自然讓衛夫人停了下來,心中驚疑。而紅線雖然雙腿合膝盤坐在小船之內一動不動,但周圍的所有情景盡皆被她映在心頭,知道衛夫人不僅沒有離開,反而停在那裏,也隻好繼續等下去。

一個美豔的女子踏著虹光走來,淑嫻端莊,在她身後還跟著一個穿粉紅色寬袖流仙裙的少女,少女手中拿著一個紫葫蘆,額上長有兩個紅玉般的可愛小角。

衛夫人一看到那踏著虹光的女人,臉色先是一變,緊接著卻是一片冷漠。

那女子落到岸邊,將彩虹收入袖中,這才看著衛夫人,歎道:“承莊姐姐,你我真是好久不見。”

衛夫人見這女子幾百年過來,容貌卻沒有什麽改變,而自己以前雖然美貌不下於她,卻因為削了玉女之籍,為了長生不得不以毒蟲養身,現在已是又老又醜。她的眼中閃過一絲妒恨,冷冷地道:“梁玉清,你是來笑話我的麽?”

梁玉清福了一禮,歎道:“姐姐何出此言?你我當年寧可觸犯天條也要與那人一起私奔,互相寬慰,彼此扶持,如今雖然有數百年不見,我心中卻仍然時時掂記著姐姐。”

衛夫人冷笑道:“好個姐妹情深,那人被五嶽之神抓回去後,你有織女替你向王母娘娘求情,竟也舍了我自回太微天請罪,而我這幾百年下來天天躲著藏著,也不知受了多少苦,這還叫彼此扶持?”

梁玉清低聲道:“當日玉清已有身孕,離開姐姐也是不得已……”

“好個不得已,”衛夫人道,“你舍了我偷偷回太微天是不得已,現在你來找我,難道也是不得已?”

梁玉清沉默。

衛夫人道:“好,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因為什麽事才‘不得已’要來找我。”

“承莊姐……”

“有話快說,”衛夫人怒叱道,“我還有事,沒空和你在這囉嗦。”

旁邊那手持紫葫蘆的粉衣少女看不過眼,朝衛夫人叫道:“你凶什麽凶啊,要不是……”

梁玉清卻將那粉衣少女拉住,向她搖了搖頭。粉衣少女這才憤憤住口。

梁玉清看向衛夫人,道:“其實玉清這次前來,是想請姐姐告訴我,你可曾見到過阿休?他現在又在哪裏?”

衛夫人失笑道:“你找自己兒子,竟找到了我的頭上?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兒子去了哪裏,我又怎麽會知道?”

梁玉清疑惑地看著衛夫人,道:“可是,有人告訴我,說她曾看到你與阿休前些日子在南海見過麵……”

衛夫人心中一驚,忖道:“奇怪,我與那小子每次會麵都盡可能選在隱蔽之處,為何卻仍會被人看在眼中?而且我這兩三百年很少在人前現過身,那人不但看到我和那小子見麵,竟然還能認出我,那到底是什麽人?”

她心中驚異,臉色自然也難免時陰時陽。梁玉清曾和她一同在太微天做過玉女,彼此了解,自是看得出來。

梁玉清低聲說道:“還請姐姐將阿休的下落告訴我。”

衛夫人怪笑道:“別說我不知道,就算知道,他自己不願見你,別人又能怎樣?”

梁玉清道:“姐姐……”

“別再煩我。”衛夫人喝了一聲,隨手一抖,一團黑氣朝梁玉清直飛而去,那團黑氣帶著汙濁的臭氣,乃是她精心煉製的毒霧。

那粉衣少女卻踏前一步,將紫葫蘆朝黑霧一指,道:“收。”

那團黑霧立時被她的葫蘆收了進去。

“太一東皇的紫檀葫蘆?”衛夫人冷笑道,“原來你就是曾跟梁休一同在大荒境做過金童玉女的那個西海小龍女,哼,罷了,我也沒空理你們,你們自己給我滾吧。”

她見天色已暗,也不再多事,往天邊飛走,找杜蘭香去了。

粉衣少女見她說走就走,氣道:“她明明知道阿休的下落,卻不肯說出來,梁姨,我們去追她……”

梁玉清卻歎了一聲,搖頭道:“算了,浴月,她是不會告訴我的。”

浴月道:“可你不是擔心阿休麽?”

梁玉清神情黯然,心知衛承莊說的並沒有錯,如果阿休不肯見她這個母親,那自己就算找到了他也是無用。但若就這樣離去,她又實在是不放心,她與衛承莊熟識多年,知道衛承莊在太微天時就時常偷偷煉製毒藥,為人陰毒,阿休如果真的與她在一起,隻怕是要鬧出什麽事來。

見她如此,浴月也是無奈。她從幼時起便與梁休一同在大荒境相處,但梁休從小就沉默寡言,那麽多年下來,兩人之間其實也沒有太多感情,還不如隻在那裏住了三年的風魂,更讓她覺得親近和喜歡。

想到風魂,她心中也是一片淒苦。

——“風魂哥哥,你一定要來西海找我,不然的話,我會恨你的,我會紮小人,把你做成木偶,用針一遍遍地紮,還把你的手扯斷,腳扯斷,腦袋也扯斷,再用線縫起來,繼續紮,繼續扯……”

——然而他卻一直沒有來西海找她。

梁玉清見一向活潑的浴月也突然變得黯然起來,不由問道:“浴月,你怎麽了?”

浴月搖頭。

梁玉清也知道浴月馬上便要按婚約嫁給南海龍太子敖常,然而這丫頭的心中卻像是另有他人。隻是這天地之間,很多事都不能隨心所欲,就算勉強勸解一番,也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她輕歎一聲,牽起浴月的手。衛承莊既然已經離去,她們留在這裏也不能再做什麽,很快的,也就一同離開了。

直到所有人都離去後,卻有一道劍光從漁船掠出,一頭紮進了湖中。

******

薛紅線原本還擔心那兩個女人一直守在那裏不走,耽誤了自己的事,好在事情沒有變成那樣。她悄悄潛到水底,來到一塊被水藻纏繞的巨石之後。

那裏有一處通往鑒湖龍宮的暗道。

她進入暗道,一路小心謹慎,穿過一層類似禁製的透明屏障之後,果然來到了龍宮。

鑒湖並不算什麽大江大湖,這裏的龍宮自然也難以和洞庭湖等五湖相比,沒有什麽明珠翠玉,雖然如此,用來建它的卻也是些千年沉木,又或是萬載寒冰,比起人間那些富貴之人的住處,雖然表麵上沒有那麽豪華,卻更有一種古樸之氣。

杜蘭香畢竟是這裏的原主人,有些路徑和暗道不是衛夫人這搶占地盤的外人可以知道的。紅線依著杜蘭香的交待,在有如迷宮般的湖底石徑時穿梭,很快便潛到一處窗口。

她正要進去搜尋,裏麵卻傳出人聲。

紅線原本以為衛夫人離開後,這裏應該空無一人,卻沒有想到居然還有人在。

紅線從窗戶邊悄悄往內看去,卻見裏麵站著兩個男人,一個又瘦又高,站得歪歪斜斜,仿佛隨時就要倒下去。而另一個則矮胖得多,偏偏穿的衣服修長得很,讓他的腦袋都要縮進領子裏。

俗話說站有站相,坐有坐相。這兩人不但穿著奇怪,連站相都與眾不同。紅線心中好奇,仔細觀察,這才發現高瘦的那人是尖嘴猴腮,而矮胖的家夥是個光頭,衣服裏像是塞了一個硬殼。

“原來是兩個妖怪。”紅線心想。

她不想打草驚蛇,於是想從別的地方潛進去,然而這鑒湖龍宮裏竟不止那兩個妖,還有一些打扮得各式各樣的人類,這些妖和人也不知道有何目的,守著各個通道,還不時出來巡視一番。

紅線來到宮殿後方,想要看看能不能用紫綃劍挖出一個洞口溜進去,結果卻聞到了淡淡的臭味。她怔了怔,回頭看去,見那裏有一個土坑。她無聲無息地掠到坑旁,緊接著卻呆在那裏。

這土坑裏竟有不知多少的屍體。

這些屍體有男有女,皮肉下陷,手腕和脖子等許多地方都有傷口,顯然全是被放血而死。其中有不少還被繩子綁著,隻是不知為何,隻要是被綁著的,就必定有兩個人,而且一個男的,一個女的。這一男一女的長相都有相似之處,感覺要麽是兄妹或是姐弟,要麽就是父女或是母子。

紅線看著這些死狀如出一轍的死人,竟覺得頭皮發麻,背上更有寒意生出。她原本還想在偷到解藥治好小山後,再幫杜蘭香把這裏搶回來,現在看來,就算衛夫人現在就把這鑒湖龍宮送還回去,也沒有人敢再住在這裏了。

想到那惡婆娘竟把蘭姨的住處當作殺人拋屍的地方,紅線不由對衛夫人更是暗暗生恨。

杜蘭香在她的心目中,早已等同於她的母親。

紅線深吸一口氣,把這些屍體的慘狀從腦海中拋開。

她擔心衛夫人會很快回來,不敢耽擱太久,於是用紫綃劍在一個牆角挖了個洞,小心地鑽進去。

她將洞口簡單地補好,便在這龍宮之內無聲無息地走著,遇到人時,便將以身和劍,或是藏在橫梁上方,或是以劍遁趁著他人沒注意時一閃而過。

她潛得小心,而那些人或妖的本事又都不如她,自是沒有人能夠發現她。

隻是她原本以為這裏隻住著衛夫人一人,心想隻要找到她的房間,便能仔細搜尋解藥。現在見這裏人數不少,被用上的房間自然也就多了,她又不知道武夫人所用的到底是哪間,搜起來全無頭緒。

這時,她心中一動,想到,這些人守在這裏,那這龍宮之中必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隻要找到防衛最嚴的地方潛進去,就算找不到能夠徹底治愈小山的解藥,至少也能夠弄清這些人到底想要做什麽。

於是,她仔細分辨著這些人防守的重心。

在費了一番周折後,她來到一個拐角處,前方的通道盡頭有兩個人把守著。如果這龍宮之內有什麽秘密的話,顯然就在他們身後。

紅線有些頭痛,這個通道筆直的一條,不像別的地方多少有些藏身或是騰挪的空間。就這樣衝上去,她又沒有把握不讓他們發出聲音就將他們一下子殺了。

一定要先接近他們,再突然出手。

如果是師父在這裏,會怎麽做?

紅線思考著。

記得師父好像說過,要想暫時瞞騙敵人,最好的辦法就是讓敵人全無戒心,又或是雖然心懷戒意,卻又因為完全摸不清情況而猶豫不決。

這些人守在那裏自是擔心有人闖進去,如果自己拿著劍突然衝上去,他們自然會馬上反應過來。所以,得反其道而行之。

色誘?

紅線收起紫綃劍,努力地在臉上擠出笑容,想要表現出“嫵媚”來。

隻是,這笑容也太僵硬了些。

“算了,”她想,“如果能夠騙住他們最好,騙不住,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殺進去再說。”

於是她踏了出去。

那兩人看到有一個穿著紅衣的清麗少女突然出現在前方,臉上還帶著古裏古怪的笑容,一時倒也怔在那裏。他們取出各自的法寶,如臨大敵,偏偏紅線雖然往他們走來,卻走得極慢,還故意搖晃了一下。

紅線心想,既然衝上去一定會惹起敵人的警覺,那我就反過來,慢慢慢慢地走。果然,那兩人看著她,一時間弄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再加上其它地方沒有動靜,不像是有敵人入侵的樣子,也就繼續瞪著紅線。

紅線被他們瞪著,有些想生氣,卻又想到,果然自己也算是閉月羞花沉魚落雁,隻是略用點手段,就算是敵人也會被自己的美貌所惑,心中不免得意。

她又想道,記得以前師父跟自己說過“萌”這個詞,還說什麽走在路上突然摔倒,也是“萌”的要素之一,我何不也試一試?

於是她“呀”了一聲,讓自己跌倒在地。

那兩個人隻覺得額頭冒汗,不約而同地想道:“原來是個傻丫頭。”

他們兩人會被派到這裏守衛,自然都是有些本事和經驗的,若是真的有女人突然出現並色誘他們,他們馬上就會警覺。偏偏眼前的這個少女雖然漂亮,但臉上的笑透著古怪,與其說是想要勾引人,倒不如說是遇到了什麽刺激。再加上她才走了幾步,就以青蛙跳水般無比難看的姿勢摔倒在地,如果這也算是色誘的話,那真是山雞都能飛上梧桐樹了。

他們對望一眼,猜想這女人多半是被其他人抓來放血的,估計是在路上受了什麽羞辱和折磨,被嚇傻了。其他人見她是個傻丫頭,也不擔心她逃跑,才任她在宮裏亂走。

兩人慢慢地向紅線走去,剛好紅線也抬起頭來,見他們走了過來,於是也露出微笑。

她覺得自己笑得美豔動人。

那兩人卻覺得這個笑特別傻氣,於是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過,這丫頭雖然傻了……卻還是挺漂亮的。那兩人咽著口水,朝她走得更快了。

他們的目光中帶著獸欲。

紅線還沒有笨到看不出他們意圖的地步,雖說是自己“色誘”在先,卻終是心中有氣,等他們一接近,便不客氣地將身一縱,紫綃劍閃電般的劃了兩劃,那兩人還沒反應過來,便吭也不吭地倒在地上。

紅線掠過他們的屍體,同時哼了一聲。她召回仙劍落在地上,使勁搓了搓自己的臉,讓臉上的僵硬感消失,同時心裏有些沮喪:“師父要是知道我竟然犧牲色相去對付敵人,一定會笑話我的。”

當然,如果她知道自己犧牲色相的結果是讓人覺得她“傻到透頂”,那她一定會更沮喪的。

她回頭看了看,見那兩人雖然死了,眼睛還大睜著,於是撇了撇嘴,嘀咕道:“竟然想打本姑娘的主意,活該。”

然後她繼續往前方潛去。

她並不知道,這兩人之所以睜著眼睛,是因為他們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竟然有人可以“賣傻”賣得這麽成功。

他們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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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鑒湖奪寶,陰陽對劍
從門進去,一直往下走,竟是一個寬廣的地下室。

這地下室應該是在杜蘭香被趕走後才修建改造成的,裏麵有許多用木甲術做成的東西,還有不少齒輪。

有七八個人在這地下室中忙碌著,並沒有發現有人潛進來。

紅線躲在一個木甲機關後麵,小心觀察,到處彌漫著無法掩飾的腥臭之味,壁上還有一條條黑色血管似的東西遊走流動。

這些詭異的血管如同蛛網一般,從頂壁鋪開,並與中心處的一個白玉晶壁相連,這晶壁被雕成八邊形,暗合八卦,中間還有陰陽流轉的太極圖案。

在這晶壁兩邊分別嵌著一個小池,池內都有紅水翻湧,隻是左邊的散出寒氣,右邊的則因為沸騰而滾著水泡。兩個小池之上分明吊著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這兩個孩子被倒吊在那裏,手腕和脖子處的幾個動脈都已被人挑斷,血液流到後來,隻是慢慢地往下滴,已快要流幹。

紅線藏在暗處,胸中燃起怒火,雖然不知道這些人想要做什麽,但無疑都是些傷天害理的事。

她又仔細看去,見那兩個已經瀕死的孩子容貌仿佛,就算不是雙胞胎,也必是兄妹或是姐弟。

一個穿著黑袍的男子走到晶壁之前,道:“他們的血已經放光了。大師,實驗是否可以開始?”

另有一個僧人走到黑袍男子身後,這僧人不但又黑又瘦,僧衣的式樣與中原的佛門弟子區別很大,便連眼珠也是黃色的,顯然是個番僧。這番僧點了點頭,取出一個圓球置入晶壁上的凹槽,再退了兩步,念出讓人無法聽懂的梵語。

那一寒一熱的兩個小池裏,立時有血水沿著細細麻麻的水槽吸入晶壁,晶壁裏的陰陽圖案開始互相流轉,旁邊的八卦玉蟬也以奇怪的韻律幻滅不休。

陰陽圖案越轉越快,連晶壁上的圓球也幻出了光華,這圓球的形狀暗含陰陽之道,一半金黃,一半銀白。

那些血水全都注入陰陽圖案,又再射出赤與白兩色光束。隻聽一聲輕響,那圓球的上空幻出一副奇妙的畫麵。

不知怎的,紅線覺得這般情形竟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她再仔細看去,卻見那畫麵之中盡是風沙,時靜時止,也看不出什麽名堂。

黑袍男子眼睛一亮:“康僧會大師,這便是魔風界內的情形麽?”

那番僧還未回答,卻隻聽喀嚓一聲,晶壁已現出裂痕,幻境更是一閃而滅。

所有的血水都憑空消失,而陰陽圖案和八卦玉蟬也靜了下來。

康僧會與黑袍男子對望一眼,一同長歎一聲。

黑袍男子道:“至少比上次維持的時間稍長一些。”

康僧會也說話了,隻是他說的不知是哪個地方的番語,古怪難辨,紅線聽也聽不明白。

黑袍男子卻點了點頭:“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陰陽流轉,乾坤開道,這世上的至陰與至陽之物何其難找,就算找到一些,其材料也都難以支撐我們的試驗,除了用禁製和術法強行造出陰陽二氣,也別無它法。倒是聽說天界中的上元破虛劍和玄元磚都是開天辟地時的混元精金所鑄,至剛至陽,而昔日太素天傳下的太素赤霄劍,則是至陰至柔,隻是別說它們現在下落不明,就算仍在天界,我們總不能到天上去搶。”

那番僧又嘰哩呱啦地說了許多,黑袍男子聽得極不耐煩。

就在這時,外麵卻傳來一陣喧鬧,黑袍男子與那番僧錯愕地對望一眼,正要出去弄明白發現了什麽事,身邊卻已有紅影閃過,一個少女搶了晶壁上的圓球便跑。

黑袍男子怎麽也沒有想到有人會跑出來盜取太極寶玉,勃然大怒。番僧康僧會更是變戲法般的抽出降魔杵,祭在空中直往那紅衣少女敲起。

隻是紅線的劍遁不但迅捷,又是出其不意,番僧的降魔杵擊了個空,震得整個地下室轟鳴不止。好在這地下室乃是用極其特殊的材料建成,又附了不少符文禁製,才沒有被震塌。

紅線已趁機掠了出去。

早在外麵傳來騷動時,紅線便已知道自己殺死的那兩個人已經被人發現。

就這樣離開的話,不但已經打草驚蛇,而且更是心有不甘。於是她心生一計,想到,不管是衛夫人還是這些來路不明的家夥,霸占此處的目的顯然都是為了做那雖然不知是什麽卻肯定傷天害理的試驗。

而那個小球,則多半是這個試驗所要用到的關鍵物品。

“既然如此,我何不將它搶了去,再與那惡婆娘交換解藥?”她念頭一起,連想也沒有多想,馬上便竄了出去,將太極寶玉搶了就跑。

那黑袍男子氣得七竅生煙,趕緊與番僧一同追去,卻又如何追得上她?

紅線掠到外頭,果然已有不少人攔在那裏,她也不再客氣,紫綃劍隨手一放,發出一聲霹靂震響,其中幾人已被她一劍刺死,剩下的那些也是麵無血色。

她恨這些人既搶了蘭姨的住處,又害了她的弟弟小山,還把那些不知從哪抓來的人放血害死,心中冒火,一路衝出去,逢人便斬,直殺得那些人狼狽四竄。

她殺出龍宮,沿著來路飛出鑒湖,正要縱劍遠遁,頭頂卻傳來一聲怒叱:“臭丫頭,竟然跑來送死。”

一團黑霧從天而降。

紅線抬頭一看,借著月光看到攔在前方的正是那衛夫人,又知道她放出的黑霧是有毒的,於是將劍往下一劈,一道道水柱騰起,將那團黑霧衝散。

紅線尋著空隙縱上雲端,在夜色間淩風而立,翩躚若燕。

那黑袍男子跟番僧也出了水麵,康僧會朝衛夫人指手劃腳地嘰哩呱啦了一番,衛夫人卻是根本聽不通。那黑袍男子看著衛夫人道:“太極寶玉被搶去了。”

衛夫人麵容一變:“你們怎麽這麽不小心?”

抱怨歸抱怨,事到如今她也無可奈何,於是跟在黑袍男子和番僧後頭飛上夜空,將紅線圍住。紅線一手托著太極寶玉,一手持劍,俏眉倒豎:“你們要是敢動手,我就先把這東西毀了。”

衛夫人冷哼一聲,道:“如果敢毀了它,那你就等著替杜蘭香和她兒子收屍。”

紅線恨恨道:“把救我弟弟的解藥送上來,我就把它還給你。”

衛夫人皺眉:“解藥我剛才已經給了……”

“我說的當然不是那一個月服一次才能活下去的解藥,”紅線冷冷地道,“如果小山不能痊愈,你們也別想我把這東西還給你們。”

“原來你隻是想救人,”衛夫人嘿笑道,“那你早點說嘛。看在你師父的麵子上,我們自然會把解藥送上去,又何必打打殺殺的?要知道,你師父跟我們可是……”

紅線見這女人突然提到師父,不禁也心中好奇,想知道師父怎麽會跟這些惡人認識。

衛夫人故意頓了一頓,吸引紅線注意,而在紅線後邊,那黑袍男子已化出分身,悄悄接近紅線。

隻是還沒等黑袍男子的狡計得逞,紅線的嘴角已是撇過淡淡冷笑。

衛夫人心知不好,剛想提醒那黑袍男子,紅線便已振出一劍,劍光衝天而起,再以華麗的曲線直折而下,似慢實快,竟讓那黑袍男子避無可避。

黑袍男子慘叫一聲,跌入水中。

衛夫人臉色終於變了,她雖然知道紅線的劍術乃是得自太一東皇的真傳,卻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她竟是如此了得。那黑袍男子師出長白山鬼迷宗,分身化影之術與眾不同,卻仍是被紅線輕易地看出玄虛,一劍就把他殺了。

紅線瞪著衛夫人:“不要再跟我弄名堂。”

衛夫人臉上一陣青一陣白,雖然對被人要挾心中不憤,卻又想到:“這丫頭本事不小,要想從她手中搶走太極寶玉隻怕不太容易,真要被她把寶玉毀了,不但耽誤了公主的大事,能不能再做出一個新的,也難說得很。杜蘭香就算救回了兒子,她怕我報複,估計也不敢多事,至於這丫頭,袁老爺子說他已經跟這丫頭的師父達成了某種默契,公主也交待過我暫時不可跟他們師徒起衝突,倒不如讓她一讓。”

無奈之下,她隻好忍氣吞聲地道:“好,我這就下去拿解藥,你在這等著。”

紅線道:“放心,你趕我走我也不會走。”

衛夫人又向那番僧看了一眼,示意他看住紅線,這才向湖底落去。

那番僧瞪著紅線,眼睛眨也不眨,紅線見他長相怪異,那兩個黃色眼珠子在夜色下瞪起人來還帶著熒光,很是有趣,於是幹脆也跟他對瞪起來。

過了一會,衛夫人飛了出來,將一個藥瓶拋給紅線:“這是由巽宮淨水煉製出的解藥,隻要把它給你弟弟喝下去,他的毒自會解了。”

紅線道:“我怎麽知道你不會拿假藥來騙我?”

衛夫人淡淡地看了遠處的山嶺一眼,道:“這種事一下子就能揭穿,我又何必去騙你。”

紅線也知道杜蘭香正藏身在那裏接應自己,於是在衛夫人和番僧的監視下小心移了過去。

杜蘭香現出身來,飛到紅線身邊,接過藥瓶打開聞了一聞。她做了數百年的地方神靈,自然也有不少見識,知道這解藥應該不假,不由麵露喜色。

紅線向她低聲說道:“蘭姨,我在這裏多留一個時辰,你給小山服下解藥後就馬上離開,省得他們再找麻煩。”

杜蘭香點了點頭,借傳音之術向紅線說道:“我會帶著小山搬到勃海去,被天庭分封在那裏的龍神是我父親。你也小心一些,事情結束後記得去勃海找我們。”

杜蘭香生怕衛夫人反悔,不敢多做停留,化作螭龍帶上解藥走了。

紅線仍然仍然留在那裏。

衛夫人忍著氣道:“我已經給你解藥了,你還不把寶玉交給我?”

“再多等一下又有什麽大不了的?”紅線淡然說道。

她抬頭看了看天上星辰,估算了一下時間,覺得衛夫人就算馬上去追杜蘭香和小山應該也追不上,這才嬌笑一聲:“好,我現在就把它還給你。”

她把太極寶玉往衛夫人扔去。

衛夫人心中一喜,正要躍上前把它接住,誰知眼前寒光一閃,隻聽砰的一聲,竟有一道劍光襲來,將太極寶玉擊了個粉碎。

太極寶玉碎散之後,生出金白兩道極玄之氣,卻又很快便煙消雲散。

衛夫人隻覺腦中轟的一聲,紅線已是嬌笑道:“把這東西還給你們,你們不知又要害死多少條人命,還不如讓我幫你們將它毀了,也算是替你們積些陰德。”

衛夫人立時大怒,召出毒霧便往紅線覆去,而那番僧更是呱呱亂叫,祭出降魔杵打向紅線。

紅線也懶得再理他們,將身一縱,風雷立起,打算用太乙金光縱離去……

******

紅線得到了解藥,又毀去了太極寶玉,出了胸中的惡氣,自然極是得意。

眼見衛夫人和那番僧殺來,她也不想再跟他們多加糾纏,隻是想著,萬一這兩個人真的跟師父有舊,那傷了他們也就不太好了。

於是她甩身要走。

她方自飛了數十丈,眼前卻突然耀出光芒,就仿佛有一道旭日在這片夜空升了起來,刺得她眼睛都無法睜開。

與此同時,更有撲天熱氣直摜而來,那逼人的炙熱,簡直就像是她以前在烈龍窟墜入燭龍體內時一般,極是難受。她心知遇到了強敵,立時將紫綃劍往上一擋,同時將體內的太陰真氣提到極致。

隻聽鏘的一聲,一道劍光被她截住,立時間,寒風倒卷,皎月驚退。那團炙熱與她散出的陰寒之氣形成對流,激出一波又一波的急風,衛夫人和康僧會竟被逼得無法接近。

紅線手臂發麻,氣血翻騰。她心知不可停頓,不管來的人是誰,自己都必須反守為攻,於是趕緊踩上一片飛退的雲朵,一眼瞄到前方有個人影,立時將劍一擲,紫綃劍急速地刺向那人。

那人卻也打著和她一般的想法,臉上露出帶著邪氣的笑容,同樣亦將飛劍一扔。

兩人的劍在空中一個碰撞,這次卻是無聲無息。

衛夫人和康僧會明明覺得紅線和那人這一次對劍比剛才那次更加烈勁,結果卻連一聲悶響也沒有聽到。而夜空中卻多出了一圈又一圈的渦流,這奇詭的畫麵,簡直讓衛夫人難以忍受。

紅線卻已抓回了自己的紫綃劍,盯著那突然現身的敵人。

那是一個英俊的少年,不止是英俊,全身上下還透著讓人無法忽略的邪氣,就仿佛他一直就在冷笑,明明他就沒有任何表情,那股冷笑卻仍然直闖到他人的靈魂深處。

衛夫人朝那少年叫道:“梁休,不可讓這丫頭跑了,她毀了太極寶玉。”

梁休將長劍慢慢地抬起,在與自己雙眼平行的位置緩緩一劃:“她跑不了。”

紅線看著這個自己從未見過麵的少年,心中已是一片驚異。雖然隻是對了兩劍,但她卻分明覺得這人所學的劍法跟自己的太陰劍訣源出一脈,隻是自己的真氣至陰至寒,這個人的卻至陽至烈。

他到底是誰?

梁休看出她的疑惑,於是踏著夜風,冷然道:“我叫梁休,我學的是太陽劍決。”

雲朵飄動,夜風流轉。

兩人就這樣麵對麵的在夜空中彼此對視。

梁休淡淡地問:“你說,你的太陰劍訣和我的太陽劍訣,到底哪一個更厲害一些。”

紅線瞪著他:“我從來沒有聽說過什麽太陽劍訣。”

“現在你聽說了。”梁休將劍往上空一指,立時生出一道刺眼光芒,就仿佛本不應該在夜間出現的太陽,已隨著他的劍勢憑空出現,並散出驚人熱氣。

紅線性子本就極硬,眼見這少年即將出手,也立時將劍往下一指,心想:“好,我就看看你的太陽劍訣有多厲害。”

梁休指的是天,她指的是地。

混元之初,道化陰陽。

陰為地,陽為天。陰為女,陽為男。

陰為水,陽為火。

梁休將劍一指,那有如旭日般的強光立時化作熊熊烈火襲向紅線。

紅線將劍一挑,那鑒湖之水衝天而起,挾著森森寒意直迎而去。

水火相撞,寒熱對衝,直惹得地動天驚。

而兩人更是毫不停頓,一個踩風,一個踏雲,在那寒冰與烈火之間來回穿梭,衛夫人和康僧會都隻能看到劍光飛掠,已分不清兩人的身影。

紅線頓住,紫綃劍快速一旋,漫天的月光都仿佛被她圈了過來。她將劍身往前一送,月光盡化寒冰,衝向梁休。

日為陽,月為陰。

梁休臉色凝重,將劍往前虛虛一點。

一點幽火在那漫天的寒冰裏生了出來。

極陰之處必有至陽。

幽火雖然隻是一點,卻很快就席卷開來,讓月光化成的寒冰變成雨雪落往大地。

紅線不敢大意,以身和劍朝對方直旋而去。

梁休卻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兩人錯肩而過,緊接著便是一連串的電閃雷鳴,雖然隻是這麽一瞬間,卻是誰也看不清他們之間到底對了多少劍。

紅線踏著重新灑下的月光,竟是雙腿輕抖,臉色蒼白,仿佛隨時便要墜下去。

梁休卻也背對著她一動不動,隻是呼吸有些急促。

衛夫人知道這兩人在彼此僵持中,都消耗了太多真氣,於是心中冷冷一笑,從袖中悄然取出一根玉釵,擲向紅線。

這玉釵原本是王母娘娘的隨身之物,她在和梁玉清一同隨人私奔時,悄悄偷了出來。

仙家之物,自非人間尋常法寶可以相比,更何況紅線還沒有從剛才的連番對劍中緩過氣來。紅線隻覺得肩頭一痛,那玉釵已刺入她的肌膚,並傳來一陣酥酥癢癢的感覺。

她又驚又怒,心知這玉釵之上必然淬有劇毒。

她拔出玉釵,想要用太陰真氣逼退休內毒素,梁休卻已縱劍劈開。

“卑鄙。”她怒叱一聲,卻不得不將劍迎去。雙劍相交,她立時被劈得噴血拋飛,直往遠處山嶺落去。

番僧康僧會看到機會,祭出降魔杵直追而去,誰知一道劍光閃過,他的降魔杵已是被一削兩段。緊接著風雷之聲驀起,紅線躍空而去。

衛夫人急道:“不可讓她逃走。”

梁休的臉上流露出淡淡冷笑:“放心,她逃不了。太乙金光縱,可不是隻有她一個人會。”

衛夫人這才放下心來,也笑道:“說的也是。不過就算她逃走其實也沒什麽關係,這丫頭已中了我的‘曇花五現’,我就不相信這世上除了我之外,還有人能夠解得開。”

梁休木然地道:“還是直接將她殺死的好,公主暫時不想跟她師父起衝突,若是讓她師父知道我們傷了她,隻怕會影響公主的計劃。太極寶玉既然已經毀去,你們也不可再在這裏逗留,還是趕緊去向公主請罪的好。”

說完之後,梁休將身一縱,亦如電光般,緊追紅線而去。

那番僧見自己的降魔杵已斷,還在那裏呱呱地叫罵,衛夫人卻想到太極寶玉被毀,也不知公主會如何處罰自己,一時間心生寒意,身子竟有些發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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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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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瓊珠正妙憶當年
紅線飛了一陣,整個人越來越暈,不得不落到地麵,體內的毒素漸漸蔓延全身,經脈間更是發出一陣陣的燥熱。她踉踉蹌蹌地行了幾步,最終身子一軟,隻得以手撐劍半跪在地。

夜空中一道劍光如流星般劃來,落在她的麵前,正是那使用太陽劍訣的少年。

紅線想要強迫自己站起,卻根本無能為力,隻要稍為動一下,身體就像是要裂開一般。她中毒之後,被迫與梁休交換了一劍,又連番運用真氣,此時已是力歇難支。

梁休慢慢地走上前來,劍上挾著耀眼的光芒,讓人難以逼視。他的眼中是一片漠然,既無憐憫,也沒有多少興奮。

紅線猛力咬了一下嘴唇,用那強烈的痛感來緩和自己昏昏欲睡的腦袋。她再次嚐試著站起,卻身子一撲,連劍也握不住了,隻能用雙手撐著身子跪倒在地,雙眸中透著倔強和不甘。

梁休的嘴角溢著冷笑,正要一劍劈去。

遠處卻掠來一個窈窕的少女:“阿休,不要殺她。”

那少女梳著飛髻,目光中蒙上了一層淒離的美。她看著梁體,低聲說道:“她和她的師父當年畢竟對我有恩,我不想看她死在這裏。”

梁休沉默了一陣,誰也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麽。

然而沒過多久,他卻將劍慢慢地收入鞘中。

那少女知道梁休性情冷漠,原本還擔心自己勸不動他,現在見他收劍,這才鬆了口氣:“謝謝。”

梁休點了點頭,看了這突然現身的飛髻少女一眼,淡淡道:“她中了衛承莊的曇花五現,就算我不殺她,她也活不了多久。”

那少女神情黯然:“我知道。”

梁休不再多話,袖子一拂,禦劍而去。

那少女走向紅線。

紅線搖搖晃晃地看著她,雖然想要弄清這個少女到底是誰,但梁休離去,她的鬥誌已解,原本就難以再支撐下去的精神立時瓦解,一頭栽在地上,暈了過去。

與此同時,紫綃劍化作紅光,護在她的身上。

那少女見仙劍護主,也不驚異,隻是輕歎一聲,心中默誦經文,左手掐著蘭花指,慢慢地伸了過去。她的道法與紅線的劍訣同出一源,紫綃劍自然不會傷她,很快便被她握在手中。

她輕柔地蹲在紅線身邊,看著紅線昏睡的臉龐,想起當年那個剖開枯樹瞪著她和妹妹的女孩兒。

“三百多年過去了,她倒沒什麽改變。”上官婉兒微微一笑,卻又想道,“她身中劇毒,我就算去求衛夫人,衛夫人也必定不肯救她,但不去找衛夫人,這曇花五現我卻也解不來,這可如何是好?”

她猶豫許久,終於還是抱起紅線,心想:“我也隻有帶她去找那個人了……”

********

風魂帶著隱娘去拜會了薛仁貴。

薛仁貴自幼家貧,父親早喪,但他天生臂力過人,又習文練武,長大後在鄉下務農,娶了妻子柳氏。由於鬱鬱不得誌,他曾想改遷祖墳,當時是貞觀一十九年,太宗皇帝李世民禦駕親征遼東,他妻子柳氏向他說道:“機會難得,你既有一身本事,何不從軍立個功名,富貴還鄉之後,再回來改葬父母也不遲?”

薛仁貴覺得妻子說的有理,便應征入伍,以一個小兵的身份前往高麗。沒過多久,便因在遼東安地戰場單槍匹馬救出大唐將領劉君邛而名揚軍中。

而在當年六月,高麗大將高延壽、高惠真率二十五萬大軍依山駐紮,薛仁貴急於建功,竟身穿白袍,手持方天畫戟,腰挎雙弓,就這樣孤身一人殺入敵方大軍,打得敵方陣勢大亂,高延壽、高惠真多次想重新組織隊列,卻被薛仁貴一人衝得七零八落。

唐太宗李世民見有一白袍小將在敵方的人山人海中撕殺,大是驚訝,命唐軍跟進,由此大破高麗守軍。戰後,太宗親自召見當時還隻是一個小兵的薛仁貴,贈馬賜絹,提拔為遊擊將軍,歎道:“聯不喜得遼東,喜得卿也。”

貞觀二十三年,太宗李世民駕崩,而此時的薛仁貴雖然參軍才不過短短幾年,卻已憑著戰功一路升遷,現在更是被委以重任,統領宮廷禁衛軍,鎮守玄武門。

要知道唐太宗李世民便是因玄武門而得天下,故而玄武門在當時意義非凡,又被稱為“天下之門”。薛仁貴從一個農民出生的小兵,能夠在短短幾年間做到這種地步,其勇武自是無話可說,然而風魂卻知道,薛仁貴一生中的重要事跡,此時還隻不過是剛剛展開。

風魂帶著聶隱娘去見薛仁貴,薛仁貴自己出身貧苦,自然也沒有什麽架子可言,在知道風魂竟是他義妹紅線的師父後,更是殷切,很快便與風魂相談甚歡。

隻可惜紅線已經離去,走前隻是告訴薛仁貴,說她想去尋找自己的親人。

風魂知道紅線陪著自己在蒼梧山一同被鎮了三百多年,她出身的薛家在晉末雖是豪門,現在卻已不知成了什麽樣子,於是猜想自己這女徒兒應該是到鑒湖找杜蘭香去了,於是也就帶著隱娘離開了薛仁貴的將軍府。

長安不愧是大唐的京城,極是繁華。隻是風魂和隱娘現在多少都已算是神仙中人,反覺得這種鬧市還不如清山碧水讓人身心舒暢,自由自在。再加上聶峰也已平安到達京城,在羽林軍當了將軍之職,那些刺客沒有在路上動手,自然也不會在天子腳下鬧事。

於是,風魂就帶著隱娘離開京城,來到荒山野嶺,一邊繼續傳她道法,一邊想著要不要試著去鑒湖找找紅線。雖然自離開涯垠冰湖後,便沒有再和紅線見過麵,但因為知道紅線本領已算了得,一般人根本傷不了她,因此也就不是非常擔心。

一日下午,陽光從樹葉間穿透而下,一粒粒塵埃在這些光束中遊離著。

隱娘在樹林間翩翩舞劍,她的璿璣劍舞本就輕靈,再配上那身潔白的綃衣,仿若是一朵雪蓮隨風行止,出塵脫俗。

風魂左右無事,幹脆就坐在地上,用手撐著下額仔細欣賞。隱娘很快就發現了師父注視自己的目光,俏臉紅紅的,隻是劍練到一半,又不好停下來,於是就這樣羞羞地繼續舞下去。

這種羞怯感反而讓她看上去更加誘人,就仿佛是一個青蘋果,雖然還沒有成熟,卻讓人更想咬上一口,去體驗那種酸酸澀澀卻又帶著微甜的清新。

直到將劍練完,隱娘收劍靜立,風魂仍然舍不得將目光移開。

隱娘紅著臉,輕柔地走到風魂麵前跪下,低聲喚道:“師父……”

風魂這才收攏心事,幹咳一聲,道:“劍練完了?咳,練得不錯。”

隱娘問:“哪個地方練得不錯?”

風魂道:“臉蛋不錯,身材也不錯。”

隱娘俏臉更是飛紅:“師父你、你欺負人。”

這話好像有些耳熟。風魂心癢難止,不禁伸手托住她的下巴,慢慢地傾過身去。

隱娘心如小鹿般亂跳,以前雖然師父也“吻”過自己,但那隻是在使用太乙天書裏的隔體神交之術,而這一刻她卻知道……她的師父隻不過是單純的想要親她。

看著這女徒兒動人的神情,風魂幾乎想就這樣把她推倒在地。

就在這時,他心中一動,猛地回頭,發現身後已多了一個梳著飛髻的少女。

那少女還抱著一個人。

“紅線?”風魂吃了一驚,連忙站了起來。

隱娘見師父想要對自己做的“壞事”被人看在眼中,心中本是一陣羞澀,結果師父突然叫出了師姐的名字。她睜大眼睛看去,也不知道是這突然出現的少女是自己的師姐,還是她懷中昏迷的那個紅衣少女才是。

風魂掠了過去,將飛髻少女懷中的女徒兒接了過來,心驚肉跳地看著她。紅線臉色一片金白,肌膚泛黑,風魂自然一眼就看出紅線是中了毒。

他將紅線放在草地上,查看她的氣息,見她雖然呼吸微弱,卻還不至於性命垂危,知她雖然中了劇毒,但在昏迷前已用太陰真氣護住心脈,這才略微放心了些。

風魂抬頭看向飛髻少女,問:“姑娘是……”

少女輕歎一聲,向他緩緩下拜:“奴家複姓上官,名叫婉兒。”

上官婉兒?風魂打量著她。

這個上官婉兒,僅僅是跟曆史上那個著名的才女同名同姓,還是根本就是同一個人?

在風魂所知的曆史中,中國唯一的女皇帝武則天身邊就有一個才女,名叫上官婉兒。這個上官婉兒原是宰相上官儀的孫女,上官儀因替中宗李治起草廢後詔書,被武則天所殺,家族籍沒。上官婉兒與她的母親一同配沒掖庭,但她自幼聰秀,文采過人,武則天聞她才學,召她入宮依題作文,上官婉兒文不加點須臾而成,武則天看後大悅,便免去她的奴婢身份,讓她隨侍身邊。

武則天的詔書,大多都是出自上官婉兒的手筆。

“武則天當上女皇時,曆史上的那個上官婉兒才不過十幾歲,”風魂忖道,“如果說她跟曆史上的那個上官婉兒是同一個人,那年紀未免有些對不上。然而這個時代與我所知的曆史本就難以一一對應,李白可以是天上的太白星君,武媚娘還沒有被李治帶回宮中就被人殺了,所以,就算這個上官婉兒和那個上官婉兒是同一個人,也沒有什麽好奇怪的。”

他看向上官婉兒,小心觀察一番,然後醒悟過來:“她並非人類,而是妖狐。”

上官婉兒見他盯著自己看,心中無由地生出一種喜悅,低聲道:“公子可是曾聽過奴家的名字?”

風魂自然無法告訴她自己雖然聽過“上官婉兒”這個名字,但那個上官婉兒應該還要過幾年才能出生。他搖了搖頭。

上官婉兒低下頭去,略有些失望,心中想道:“三百多前過去了,他自然不會記得。”

“上官姑娘,”風魂神情凝重地看著她,“我這女徒兒到底出了什麽事?”

上官婉兒看向紅線,道:“她中了一種名叫曇花五現的劇毒,這種毒乃是由天地間五種奇特的毒草練成,我也不知該如何解它,隻好把這位薛姑娘帶給公子。”

風魂把紅線抱起,交給身後的聶隱娘,這才重新看向上官婉兒:“上官姑娘認得我?”

上官婉兒微微一笑,竟是盈盈地跪下,拜倒在風魂麵前。風魂怔了一怔,趕緊握住她的手,想要把她扶起。偏偏這少女穿是的由宮廷傳出來的翠綠對襟半臂和青色束胸長裙,裙子在腋下以絲帶打結,乳溝半露,這一拜,竟有無限風光顯露在風魂眼中,讓風魂舍不得將她拉起。

上官婉兒低聲說道:“當年若非公子相救並傳以道法,奴家與妹妹在三百多年前便已死去。奴家的名字還是公子起的,隻是公子多半已經忘了。”

風魂握住她的手臂,微微一怔。他看著上官婉兒,心中立時也想起了一件往事。

明月下,山崖間。

自己盤膝坐在地上,懷中還躺著一隻貪睡的小狐狸。而在他的麵前,另有一隻小狐伏在那裏,虔誠地聽著他從天書中念出的句子。

“我給你們取個名字吧,”他記得自己曾經向那兩隻小狐說道,“你叫婉兒,而你就叫媚兒……”

原來她就是當年那兩隻小狐狸中的一隻!

“三百多年過去了,”上官婉兒不顧風魂的攙扶再次下拜,“婉兒竟還有幸再次見到公子,這是婉兒的福氣。”

風魂見她如此,心中倒也有些羞愧。他當時之所以幫助那兩隻小狐狸,隻不過是一時動了惻隱之心,事後早就忘得一幹二淨,沒想到三百多年後,這隻被他取名叫婉兒的小狐狸竟真的修成人身。

“你妹妹呢?”風魂問,“她怎麽沒有在你身邊?”

上官婉兒牽強地笑了一笑:“妹妹她天*動,雖然也跟我一樣服用了恩公所贈的仙丹,學了恩公所傳的道法,卻因心性難定,到現在也還不曾脫去狐身。這些年來,婉兒因為有些要事要做,也很少管她,現在卻不知道她跑哪玩去了。”

風魂沒有注意太多,隻是搖頭失笑。他當然也記得當年的那兩隻小狐狸中,大的那個懂事得多,小的那個則跳來跳去,停不下來。

他不習慣有人這樣一直跪在自己麵前,於是硬將上官婉兒拉起,又問:“你怎麽會遇到紅線?她又到底是被誰傷成這樣?”

上官婉兒淒涼一笑,道:“婉兒不願欺騙恩人,然而傷她之人婉兒雖然認識,卻又不能說出來……恩公的這個問題,讓婉兒好生為難。”

風魂沉默一陣。

上官婉兒見他臉色難看,於是又跪了下去:“恩公……”

風魂搖了搖頭,歎道:“雖然不知道你有什麽苦衷,但至少是你把她帶到我這,單是這一點,我已感激不盡。”

上官婉兒黯然道:“比起公子對婉兒的恩情,婉兒所做的事實在微不足道,公子的話,讓婉兒無地自容。”

“你先起來再說。”風魂不得不把她再次拉起。這狐妖少女既然有難言之隱,風魂也就不打算去逼問她,更何況現在最重要的不是找出傷害紅線的人,而是將她治好。

在他們旁邊,隱娘正跪在那兒,讓這個第一次見麵的大師姐枕在自己腿上。她沒有想到第一次見到這薛師姐,竟是在這樣一個情形下。

隱娘抬頭看向師父,擔心地問:“師父,師姐她……她可還有救?”

風魂走過去將指頭搭在紅線手腕上。

雖然沒有用太乙白玉輪將自己元氣度到紅線體內查看,但他在涯垠冰湖中抱了紅線三百多年,在那三百多年裏兩人的元陰元陽始終在互相流轉,紅線的太陰真氣早已存了一部分在他體內,此時隻是將自己的手搭在紅線經脈上,彼此已是元氣貫通,紅線體內經脈和五行之氣的虛實已盡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原本還不太放心,經過這一番查探,倒是慢慢安下心來,想道:“這丫頭倒也聰明,知道自己昏迷之後真氣無法運行,毒素必會侵入她的肺腑,竟想到用靈凝的五行之氣來守護自己的心脈。也幸好靈凝的五行之氣曾因我對她用過太乙白玉輪,積了不少在我體內,在冰湖底下的三百年中,又分了一半給紅線。靈凝的五行之氣是經過燭龍毒火和玄寒玉磨礪過的,雖然分到紅線體內的並不多,卻足夠她用來護持心脈。若非如此,隻怕她現在已經死了。”

那“曇花五現”雖然霸道,但風魂對救活紅線已是有了把握。他知道自己在用毒解毒這一方麵所知有限,倒不如還是用太乙白玉輪這無上的雙修之法,再借用靈凝留在自己的五行之氣,慢慢將紅線體內的毒素淨化,這樣雖然效果慢些,卻反而比煉製解藥更加穩妥。

婉兒和隱娘見他神情,都看出他已經想到了治好紅線的辦法,不禁對望一眼,彼此露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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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雙燕歸來春夢好
上官婉兒並沒有留太久,很快就離開了。

在分手的時候,風魂覺得她的眼眸中似乎藏著一份淒離和傷感,再聯想到她那有所隱瞞的話語,風魂心中對這個美麗的狐妖多少有些擔心起來。

他雖然有了替紅線驅除毒素的辦法,卻也不敢耽擱太久,當即找了一個有瀑布瀉下的所在,讓隱娘在附近守著,自己帶紅線躍入瀑布,然後將她吻住。

陰陽相通,二氣交感。

風魂將自己體內的元陽度到紅線體內,一點一點地助她淨化毒素。

當然,也幸好紅線是個女孩兒,而他則是個男的,這太乙白玉輪才能起到作用。不管怎樣,太乙白玉輪畢竟是雙修心法,隻有一陰一陽才能彼此交感。

他就這樣帶著紅線在水底泡了許多天。

在這幾天裏,隱娘始終守在瀑布旁邊,也不敢離開。

直到一天傍晚,瀑布突然分開,風魂挾著紅線躍了出來。

剛落在地上,風魂便一個踉蹌,差點摔倒。隱娘趕緊上前將他扶住。

風魂放下紅線,讓她坐在地上,紅線慢慢地睜開眼,低聲道:“師父……”

她與風魂一同被鎮了三百多年,剛一脫困,師父就被人帶走了,直到現在才終於見到麵,自是不免一陣激動。

“別說話,”風魂卻道,“毒素還沒有清除幹淨,你先將真氣分布在經脈之間,不遊走,不外泄,亦不可心浮氣燥。”

紅線雖然有時喜歡說師父“不正經”“本事不高”,其實對自己師父卻極是信服,當下便閉上雙眼,靜心去慮,將太陰真氣均勻地散在體內。

風魂在她對麵坐下,也閉目不語。

隱娘經過師父的多番“調戲”,對太乙白玉輪也有了一定的了解,知道師父現在所用的才是太乙雙修的最高境界,雖然不親不吻,不接不觸,但“凝神於虛空,會氣於吾心”,正用他的自身元氣帶動師姐體內的真氣運行。

她見師父全身濕漉,臉色蒼白,知道這幾天他為了替師姐祛毒,實也耗盡了不少元氣,於是自己也坐在師父身後,以自身陰氣去補充師父虧損的元陽。

就這樣過了幾個時辰,天色越來越黑。

終於,風魂站起身來。

兩個少女也一同睜開眼睛,同時喚了一聲:“師父。”

薛紅線還是第一次見到隱娘,見對麵的女孩兒也跟自己一樣喚師父作“師父”,自然好奇地看了過去。隱娘臉一紅,怯怯地道:“大師姐。”

風魂見隱娘臉色微白,額頭冒汗,而自己本應變得虛弱的身子反而體力十足,知道是隱娘一直在用她的元陰替自己恢複元氣,心裏一暖,暗道:“真是個傻丫頭。”

上乘的雙修心法講的都是彼此交感,雙修雙益,然而隱娘因為擔心影響到師父替紅線祛毒,在剛才那幾個時辰中卻是隻補不采,完全是以損耗自身元陰為代價來恢複風魂的體力。如果風魂再遲一兩個時辰起身,隻怕她日後非得大病一場不可。

“這是你的小師妹,叫做聶隱娘,”風魂告訴紅線,“她剛學禦劍沒多久,以後你可得多教教她。”

紅線看著隱娘笑了一笑,卻又想道:“有我,有靈凝,有隱娘,三個都是女孩子。師父好像隻喜歡收女孩子為徒呢。”

風魂知道紅線雖然已沒有性命危險,但體內毒素還有部分殘存,元氣也沒有完全恢複,雖是清醒,卻難以動彈。而隱娘隻想著幫助師父師姐,全然不顧自身,其實也已撐不下去。於是,他找了一個平坦的空地,鋪上樹葉,把這兩個少女都抱了過去,讓她們並排躺著。

“不許說話,你們現在都給我好好地睡一覺,知不知道?”他看著這兩個少女。

隱娘低聲問:“師父,那你呢?”

風魂打了個哈欠:“嗯,我也困了,那就一起睡吧。”

他居然就在這兩個女徒兒之間躺了下來。紅線和隱娘原本就隔得不怎麽寬,他這一躺下,倒變成兩個少女緊貼著他。

他還不甘心,竟張開雙手伸到她們的粉頸下,再摟著兩個少女的肩彎起手肘。隨著這一動作,紅線與隱娘都不得不側著身子枕在他的肩上。

兩個少女睜大眼睛彼此對望。

隱娘怯怯地道:“師、師父……”

“有事麽,隱娘?”風魂很威嚴地問。

“沒、沒事……”

“沒事就不要說話。”風魂威嚴不減。

“好、好的……”隱娘臉頰一陣發燙。

紅線卻是早就知道自己的師父沒個正經,再加上她的性子本就大方得多,見小師妹那羞羞的樣子,不禁撲哧一笑,嬌聲道:“師父,我終於明白過來了。”

風魂好奇地問:“明白什麽?”

“明白你為什麽隻收女徒弟,”紅線掩嘴笑道,“什麽時候等你收了男弟子,我看你會不會也這樣對他們。”

風魂被她這麽一說,也不禁想象了一下:自己收了兩個小男孩為徒,然後躺在地上左手摟一個,右手抱一個……

好、好惡心!

“你也不許說話,”他趕緊擺出身為師尊的架子,“咳,也不許胡思亂想。”

然而已經遲了,這兩個丫頭都在那吃吃地笑聲,顯然是正在“胡思亂想”。

……

以五行之氣祛除毒素雖然安全,卻畢竟不如服用解藥那般迅速,而且越到後麵,祛毒的效果也不如初始時那麽有效。風魂知道這種事急不得,也隻好慢慢地來。

他聽紅線說完奪玉救弟、鬥劍中毒等事後,心裏也是一陣惱怒。一方麵,他沒有想到梁休竟真的能夠把太陰劍訣反過來練,弄出一個“太陽劍訣”來。而另一方麵,不管怎麽想,梁休和衛夫人,跟那個袁隱居都應該是一夥的。當日在藍菊花的宅院裏,雙方雖然沒有明確達成口頭上的協定,但袁隱居已說出“退避三舍”這句話,風魂見對方主動退讓,也確實不想再去管那些人的閑事。

沒想到紅線卻差點死在他們手中。

雖說紅線與對方的衝突,應該也是在袁隱居的意料之外,但風魂卻不想管那麽多,他隻知道自己的女徒兒差點死在那些人手中。

這口氣他咽不下去。

由於紅線還無法禦劍,他便帶著這兩個女徒兒走出荒山,同時在心裏思索著那些人到底想要做什麽。暗殺朝廷武將,霸占鑒湖,將一些不知從哪抓來的凡人放血,進行某種實驗……他們到底想要做什麽?

梁休和那些家夥到底有什麽樣關係?還有婉兒,她難免也跟梁休他們是一夥的?

一想到梁休,風魂不覺又聯想到曾與梁休一同在大荒境做金童玉女的浴月,於是苦笑了一下,心想:“我曾答應浴月,說會去西海找她,看看她的胸有沒有變大……咳咳,為什麽好好的會想到她的胸去?”

紅線和隱娘在他身邊,見師父低頭不語,知他在想著心思,也不敢打擾他,兩個少女自己在後頭交談起來。隱娘對師父的來曆所知不多,隻知道師父是太一東皇的傳人,而自己有兩個師姐,其它事基本都沒怎麽聽師父說起,心中好奇,不免小心翼翼地向這位薛師姐打聽。

紅線並不知道身邊的這個聶師妹就是妙想仙子的轉世,見師妹有心打探,也不隱瞞,將自己進深山求仙,落下懸崖被師父所救,以及會稽城突圍,陪師父進南海找天師孫恩,又為了要救妙想仙子而前往妖靈界,受困燭龍毒火後遇到靈凝師妹等事一一說出。

隱娘雖然自幼體弱多病,但她出生時大唐已經進入貞觀之治,天下承平,再加上她雖然體弱,但父母對她從小關愛,既不像紅線一樣小時候遭遇母親虐待,更不知道什麽是戰爭,現在聽紅線一一說起,隻聽得瞪大眼睛,怎麽也無法去想象那種百姓遊離失所,到處揭竿起義的艱苦時世。

再聽到師父為了救心上人進妖靈界、闖支離宮等種種往事,更是聽得驚心動魄,直想著:“原來師父和大師姐竟經曆了這麽多的事,便是靈凝師姐,上次遇見她時,也隻覺得她不解人間之事,以為她與我一般不曾經曆太多磨難,卻沒想到她自幼被她母親害得雙腿殘廢,被迫泡在那寒水之中,雖然被師父治好了火毒,卻又在妖靈界中經曆了一番凶險,跟她比起來……我實在是幸福得多。”

及至聽到師父雖然救出妙想仙子,靈凝師姐卻又被耀魄天尊抓了去,師父與妙想仙子、飛瓊仙子,以及自己的大師姐一同去救靈凝,並大戰耀魄天尊和他的眾多手下,妙想仙子以戮仙劍舞斬去數千條性命等等,隱娘已越聽越是入神。

誰知紅線說到這裏,突然停了下來。

隱娘見她不說了,還想問後來發生了什麽事,卻見前方師父已停下了腳步,立在那裏一動不動,而師姐也是一臉黯然。

隱娘心中一動,不禁想起自己初次遇見師父時,師父那落魄神傷、自暴自棄的模樣。她終究是聰慧過人,想道:“那之後,必是發生了什麽讓師父傷心的事,飛瓊仙子和靈凝師姐我都已見過麵,大師姐也在這裏,難道是師父喜歡的那位妙想仙子她、她出了什麽事?”

雖然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麽,但她的心中竟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此時,紅線心中也是一陣後悔,覺得實在不該在師父的身邊提起往事。再說下去,便不得不提到妙想仙子削骨碎肉,自己和師父被困冰湖。

雖然已經過了三百多年,但師父心中的那份痛苦,真的已消去了麽?

就在她這樣想著的時候,風魂已經轉過身來看著她們。紅線呐呐著,一時間竟不敢說話,隱娘見她神情,也知道自己的猜測隻怕是真的,於是暗暗自責,覺得如果不是自己好奇,也就不會觸動師父的傷心事。

風魂卻走過來,摸了摸隱娘的秀發,然而轉身繼續往前走。

隱娘不解地看向紅線,見大師姐也是錯愕地看了過來,顯然兩人都對師父的這個動作感到莫名其妙,也都看不出師父到底在想些什麽。

她們不敢再說話,隻好一聲不吭地跟在風魂身後。

當天夜裏,萬籟俱靜。

隱娘睜開眼睛,發現師姐仍然睡著,師父卻不知去了哪裏。

她慢慢起身,往前方走去,淒淒離離的月色覆在樹林上空,四周魅影幢幢,仿佛自己隻是走在迷夢之中。

她來到一條溪邊,見師父正負手站在那裏,看著天上那剪彎月,一動不動。

她走到師父身後,想要說話,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風魂卻轉過身來,靜靜地注視著她,過了良久,才走上前將她輕輕地摟在懷中。

隱娘覺得有些心慌意亂。

風魂緩緩地蹲了下來,在她耳邊低聲問:“隱娘……你喜不喜歡師父?”

隱娘用蚊子般的聲音“嗯”了一聲。

風魂將她推開一些,凝視著她,並伸出手,溫柔地撫摸著她的臉。隱娘隻覺得心中泛起一陣漣漪,師父那充滿溫情的撫摸,讓她有一種難以自拔的幸福。

然後,她就看到了風魂的眼神。

她突然覺得,師父在看著的根本就不是她,而是另一個人。

一個她根本就不認識的人。

少女羞澀的心靈就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地刺了一下,就仿佛所有的幸福都隻是一個幻影,輕易地就被撕了個粉碎。

風魂卻沒有注意到這女徒兒的異樣,他再一次將隱娘摟在懷中:“隻要你還在我的身邊,我就什麽也沒有失去……什麽也沒有!”

……

******

天亮之後,風魂來到林間,見他的兩個女徒兒正在互相鬥劍。

他見著有趣,幹脆坐在地上欣賞著她們的身姿。薛紅線一身是紅,身形一動,便是紅影掠過,一靜下來,則有若朝霞落地,煞是豔麗。而隱娘穿的則是白色衣裙,性子也更靜一些,立在那裏,將飛雪劍挑起點點光芒,宛若雪花飛舞。

風魂見這兩個女徒兒一紅一白,各有殊豔,不禁看得心神搖墜。

紅線雖然身子剛剛痊愈,但她的劍術畢竟學得更久,而與風魂一同被鎮在冰湖之下的三百多年裏,雖然對她而言隻像是睡了一覺,但體內真氣卻在風魂的帶動下流轉不休,益發精純,無形中已上了許多個台階。

沒鬥多久,她的劍光便已一直壓製著隱娘的飛雪劍,若非隱娘天資聰慧,璿璣劍舞散而不亂,早就敗下陣了。

紅線隻是想試試這個小師妹的本事,自然不會太過為難隱娘。她落在樹梢上,嬌叱一聲,紫綃劍離手而去,圍著隱娘纏鬥。

風魂自脫離涯垠冰湖後,和紅線也分開了一段時間,這些日子又一心替她祛毒,沒有空去認認打量她。現在左右無事,他便咬著一根草以手枕地,盯著紅線看了一會。

“這丫頭倒也長大了不少。”他想著。

紅線畢竟處在發育期,雖然她道法有成,從外表看去,肌膚比嬰兒還要光*白,但有許多地方還是在悄悄改變。她不但高了不少,酥胸已大了許多,身上那件得鮫人所製的紅衣多少已有些不太合身,將她那凹凸有致的身材縛得窈窕畢現,尤其是那其實還沒有發育到“傲人”地步的胸脯,在綃衣的擠壓下看上去鼓鼓的,份外惹人遐思。

也幸好是在這個時代,由於受到西北少數民數的服飾影響,自隋唐以來,便是民間女人也喜歡穿那種領口大開的襦裙,長裙以綢帶係在腋下,上衣則是以小帶子當胸打結的“半臂”,乳溝外泄乃是常事,若是彎彎腰做做動作,旁人隻要有心,輕而易舉地便能看到半截沒有太多束縛的玉兔。

如果是在紅線出身的東晉,紅線若還是穿著這身因為稍緊而現出身材曲線的衣裳,早就會被人在身後指點,說她有傷風化了。要是再往下推,到了宋明之後,那她這個樣子簡直就不能出門。

“雖然放棄她身上的這件鮫綃有些遺憾,但以後還是找些唐朝的束胸長裙替她換上吧。”風魂已經開始想象紅線*半露時的誘人模樣。

他又看向隱娘,隱娘畢竟才十二三歲。雖然古代女子十五六歲便可以嫁人,但十二三歲卻還是太小了些,身子隻是處於初熟的階段,雖然別有一番嬌美,卻還談不上“誘人”。隻是風魂一想到她是王妙想的轉世,心裏登時又湧起那番發自內心的憐愛,隻恨不得將她時時嗬在手心,摟在懷中,以補償她前世那讓人心碎的遭遇。

一想到王妙想,那難以止遏的刺痛又鑽上了心頭。

他輕歎一聲,努力將那刺痛感暫時遺忘。這時,他又想到了王妙想曾經提到過的《女大金丹訣》,於是忖道:“一般來說,就算是修仙得道的女子,千百年之後也難免年老色衰,然而這幾百年間的女仙卻個個青春永駐,妙想姐姐說,那都是因為修了西王母傳下的女修九則的緣故,我何不也找個人把這女修九則學來,再教給紅線和隱娘?畢竟她們不像靈凝那樣,乃是天仙體質,以後常年跟在我身邊,也沒有多少清修的時間,雖然她們本就天生麗質,但學了那女修九則,總是有益無損。”

心念動起,他就不免繼續想下去。天上女仙中學了那《女大金丹訣》的自然不在少數,但他大多都不認識,真正認得的便隻有許飛瓊。隻看許飛瓊過了三百多年仍是容顏不減,便知道她一定也是學過的,自己何不去找她,讓她把這《女大金丹訣》教給自己,自己再去傳給紅線和隱娘?

他在這邊想著讓這兩個女徒兒越變越漂亮的法子,連她兩人發育成熟後那嬌軀半露的樣子都開始想象起來,而那邊紅線和隱娘的鬥劍卻早已結束,隱娘雖然勉力支撐,本事卻終究還差了紅線太多,隻好罷手認輸。

兩人一同看向師父,卻見她們的師父一邊看著她們,一邊發出古怪的傻笑,不禁麵麵相覷,不知道他在弄什麽名堂。

隱娘低聲問:“師父,可是徒兒練得不好?”

風魂這才反應過來,幹咳一聲:“很好,很好。”

隱娘還想問,卻又突然想到再問下去,隻怕師父又要說什麽“臉蛋好身材也好”這種不正經的話了,臉一紅,趕緊把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紅線卻知道師父長於陣法遁術,對禦劍卻沒什麽接觸,於是撇嘴道:“師妹,師父的劍術不行的,以後你不要去問他,我來教你。”

隱娘睜大眼睛,心想:“師父雖然有些不正經,但畢竟是師父,大師姐怎、怎可以當著師父的麵這樣說他?”

風魂卻知道這個大弟子三百多年前就已經不太將自己放在眼中了,現在還想帶壞她的小師妹,不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心想:“我若不給她點教訓,以後這丫頭就越來越放肆了。”

想到這裏,風魂麵容一整,叱道:“紅線,隱娘,拿好你們的劍。”

話一說完,他將手一挽,紫綃劍和飛雪劍竟同時發出一聲鏘響,脫鞘而出,飛上天空。紅線和隱娘趕緊以心禦氣,以氣禦劍,想要召回自己的仙劍,然而風魂手指輕劃,那兩隻仙劍隻在天空亂飛,竟是無論如何也不肯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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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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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東皇之位惹暗潮
隱娘跟在師父身邊的時日畢竟短些,唯一看到師父出手的一次,也是師父大展身手,讓那空空兒羞慚敗退,因此還不覺得有什麽,隻是在心中對師父的本事大為敬佩。

紅線卻是大吃一驚,她看向風魂,想知道師父是不是暗中偷用了什麽仙術遁法,然而師父指間隱隱透著兩道玄而又玄的先天真氣,分明便是禦劍之術。

更重要的是,其中一道真氣竟與她的太陰真氣一般無二。

太陰劍訣明明隻有女子才可以學,此時竟會被師父用了出來,紅線如何不會驚訝?但她終究也是天資過人,一點就通,臉上立時露出笑意,想道:“原來師父早就把我練出的太陰真氣偷了一些過去,好,我就不信被盜去的那點太陰真氣,還能比得上我自己苦心練出來的?”

不服輸的性子一上來,紅線也不管那麽多,手指一伸一彈,一道太陰真氣絞在了風魂與紫綃劍之間。

風魂與紫綃劍之間的真氣連接立時被紅線切斷,但他早有準備,讓飛雪劍旋了一旋,將紅線的真氣也同樣切斷。

紫綃劍失去控製,在空中沉沉浮浮。

紅線撇了撇嘴,將身一縱,便要向紫綃劍飛去。

風魂卻臉上帶笑,暗用仙術在紅線下方召來一陣急風,刮得她裙子往上翻飛。

他笑道:“紅線……看到了喲!”

紅線呀的叫了一聲,趕緊落在地上,雙手把裙腳直往下拉。雖說裙內其實還穿著襖褲,但她畢竟是個黃花閨女,聽到師父這充滿調戲味道的話語,終究還是不免羞怯起來。

風魂趁著這個機會,早已躍上空中,用捉光掠影之術將兩隻劍都抓了下來。

紅線跺腳:“師父你賴皮。”

風魂攤手:“這要是真的動手,你難道也能怪敵人耍賴?”

紅線哼了一聲:“要是真的動手,徒兒早就一劍劈過去了。”

風魂歎氣,心想這丫頭果然還是不服,看來以後得花點時間把她好好的調教一番,讓她明白尊師重道的道理。

忽地,他眼中寒光一閃,神情也嚴肅起來。

見師父突然放下臉,隱娘身子不由得縮了一下,心想:“師父果然生氣了。”

連紅線也不禁心裏咯噔了一下,想道:“師父以前沒這麽容易生氣的,難道我真的太放肆了?”

兩個女孩兒還在那頭皮發麻,風魂卻已經把她們的仙劍扔了過來,低聲道:“有人來了。”

周圍有許多人影幻動,紅線和隱娘趕緊握著劍,一左一右分立在師父身邊。

風魂負手而立,嘴角慢慢地流出一絲冷笑。

他已經知道來的是誰。

果然,一個華服老者慢慢地踱進林中,正是風魂曾在道州見過一麵的袁隱居。

紅線既然已經和對方產生了衝突,不但殺了幾個人,連她自己也差點中毒而死,那雙方的仇怨自然已是無法化解,之前的默契也就全都無效。

風魂側耳傾聽,見周圍風吹草動,知道來了不少高手,其實隻怕還有不少人達到了地仙級別。

袁隱居的麵容倒是非常平和,他朝風魂師徒三人拱手拜禮。風魂隻是冷冷看他,一動不動,紅線雖然不認得袁隱居,但她見師父不動,知道對方多半是敵人,自然也是不動。

倒是隱娘自幼知書達禮,見一個老者向自己作揖,立時也不好意思地屈膝福了一福。

風魂踏前兩步,與袁隱居麵對麵地站著,道:“老先生帶這麽多人,莫非是想讓我師父三人將性命送在這裏?”

袁隱居微笑道:“風兄弟說笑了,老夫每次出門都喜歡在身邊帶些人壯壯聲勢,風兄弟可是知道的。”

風魂皺眉:“那老先生這次來,又是為了什麽?”

“老夫隻喜歡與人和談,那些打打鬥鬥的事,還是讓其他人去做吧,”袁隱居道,“風兄弟如此神情,可是覺得你我對方已沒有什麽可商談的餘地了?”

風魂冷笑道:“在道州之時,你便說過遇到我師徒幾人時自會退讓,然而我的大弟子卻差點死在你們的人手中,這還有什麽可談的?”

“那隻是一場意外而已,”袁隱居歎道,“薛姑娘竟與鑒湖水神杜夫人有舊,此事我們又如何算得到?更何況我們的人認出薛姑娘後,對她已是一再容忍,她卻連殺了我們好幾個人,還毀去了我們的一樣重要事物。現在薛姑娘平安無事,我們那些死去的人卻不能複活,那件事物也無法修複,風兄弟豈能把毀約的責任都推到我們頭上?”

風魂愕然地看著對方。

他原以為袁隱居是來算帳的,卻沒想到他仍然是來談判。而真要算起來,雖然紅線和對方在鑒湖起了衝突,但相比之下,卻無疑是對方吃的虧更大一些,按紅線所說,那個叫太極寶玉的東西對這些人隻怕是極其重要,如果對方這樣都可以忍下氣來,他倒也不好逼人太甚。

“風兄弟可是覺得老夫和談的誠意還不夠?”袁隱居微笑後退,並拍了拍手。

有兩人提了一個大酒甕放到風魂麵前。

甕中竟裝著一人。

紅線握著紫綃劍的手隱隱發顫,隱娘更是心中不忍,緊捂著自己的口才沒有叫出聲來。

連風魂也緊緊地皺起了眉頭,他向紅線看了一眼,紅線低聲道:“她、她就是衛夫人。”

此時,衛夫人已被人斷去手足,人雖然是清醒的,但哀哭痛喊,卻又發不出太多聲音。

她的舌頭也被人割去了。

風魂在穿越之前,也聽說過這種殘忍的手法。按史書記載,武則天在當上皇後時,就曾經派人將原來的皇後王氏和蕭淑妃砍去手腳扔入甕中,那兩個女人就那樣哭了幾天幾夜才氣絕而死。

他隻是沒想到自己有一天竟能親眼見到這種“人甕”。

“害薛姑娘差點中毒死去的就是這個女人,”袁隱居退到遠處,語氣卻仍是清淡平和,“我現在將她交給風兄弟,你與薛姑娘愛怎麽處置她皆悉聽尊便。薛姑娘與我等在鑒湖所起的衝突,希望也能因此一筆勾銷,風兄弟意下如何?”

風魂怒視著對方。

衛夫人雖然差點害死紅線,但這些家夥對自己人竟也如此殘忍,實在是讓他無法不去憤怒。然而對方話語中一再忍讓,連製造人甕的理由也是為了讓他出氣,他一時間竟不知該拿對方如何是好。

他冷冷地道:“我若是不肯一筆勾銷,那又如何?”

“老夫希望風兄弟多多體諒一下我等的苦心,”袁隱居長歎一聲,“衛夫人雖然有錯,但當時事出意外,如果不是為了讓風兄弟與薛姑娘消恨,我等也不會如此處置她。我等若不是真心與風兄弟和解,那此時此刻被斷去手腳送到這裏了,就是另一個人了……風兄弟可猜得出那人是誰?”

風魂心裏一沉。

他想到了上官婉兒。

“衛夫人被送來這裏,是因為她傷了薛姑娘,”袁隱居的嘴角帶著一絲嘲弄,“但當時還有一人在暗中救了薛姑娘,雖然我們現在還沒有處置她,但風兄弟若是成為了我們的敵人,那那個人的行為就無異於通敵的叛徒,不管是在什麽地方,對叛徒的處置都不會有什麽好的結果。那人是不是叛徒,可是取決於風兄弟與我等之間到底是敵是友,風兄弟可作好了決定?”

就算是想做出從容淡定的樣子,風魂還是忍不住變了臉色。

他絕不希望看到上官婉兒被人做成人甕送到自己麵前。

“好,”他忍著氣,道,“以前的事一筆勾銷,但世事難料,以後你們雙方若還是起了衝突,那又如何?”

“一事還是一事,”袁隱居道,“將來的事,也隻好將來再談。便是婉兒,雖然她這次犯了過錯,但風兄弟與我等目前既然不是敵人,她救人報恩,也就算是情有可原。隻要日後不再犯錯,我們不會再去責罰她。”

說完,袁隱居便帶著那些人慢慢退走,很快就全都消失。

衛夫人卻被留了下來。

風魂看著這個女人,一時間竟是拿她不知如何是好。隱娘終究善良,低聲說道:“師父……”

風魂輕歎一聲,點了點頭。

隱娘顫抖著上前用劍劈開酒甕,將衛夫人放了出來。紅線雖然恨這個女人害得她蘭姨失了住處,又讓小山一直病在床上,然而現在見她這般下場,終究也是於心不忍,也是暗歎一聲,走上前去幫助隱娘,用仙丹替衛夫人治療傷口。

衛夫人身子蠕動,眼中滿是怨毒。

風魂見她那淒厲痛苦的目光,想道:“我如果是她,此時隻怕寧可死去,也絕不願這樣斷手斷腳地活著。”

隻是,隱娘和紅線有心救她,風魂也不好去說她們。

他轉過身看向天空,想著袁隱居這一昧和解的態度,心裏也是疑惑。

雖然不知道這些人到底想要做什麽,但隱娘*精兒,退空空兒,而紅線也殺了他們不少人,還毀了太極寶玉,不管怎麽想,對方都沒有理由這樣一直容忍他們。

這些人所做的事與天命有關,可見他們連天庭也敢相抗,若說他們會怕自己一人,那實在是沒有什麽道理。更何況,就算是袁隱居剛才所帶的那些人中,也有不少風魂難測虛實的高手,真要動起手來,勝負隻怕難以預料。

“便是這袁隱居,雖然在我麵前收斂精氣,一直作出謙謹的樣子,卻隻怕也都是裝出來的。”風魂忖道,“這些人到底想要做什麽?”

******

長安城北,彌勒寺下。

袁隱居走進暗室,向室中央那美麗的女子拜倒:“公主殿下。”

在那美麗女子的身前,上官婉兒正跪在那裏,身子輕顫,梁休則悄然立在暗處,沉默不語。另外還有兩人跪在上官婉兒身後,卻不像她那般驚慌害怕。

那被袁隱居稱作公主的女子淡淡地掃了袁隱居一眼:“談得如何?”

袁隱居道:“以老夫看來,那風魂仍是不知道我們要做的是什麽。我們多番退讓,連武承莊都送了給他,他又不知道我們到底有何目的,自然不好再找我們麻煩。”

公主點了點頭,慢慢地彎下腰,托起上官婉兒的俏臉,柔聲道:“婉兒,你在害怕什麽?”

上官婉兒麵無血色。

“別害怕,”公主的語氣極是溫柔,“我是不會像對武承莊一樣對你的。”

她放開上官婉兒,緩緩起身。

上官婉兒趕緊又伏了下去,額頭碰著地麵。

袁隱居道:“雖然風魂暫時不會找我們的麻煩,但照這樣下去,我們早晚會跟他再起衝突。”

公主搖頭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卻因為他的出現而撕開裂口,隻是他自己身陷其中,還沒有覺察而已。我們所做的事,便是將這個口子繼續撕開,直到天命崩潰為止,因此,我們也算是因他而成事,所以,就算有人要對付他,也不該由我們來。這並非是他的生死有多重要,而是因為運數之弦太過難測,我們的計劃建立在他的出現之上,雖然現在已脫離了他的本身,但若再與他牽扯過多,天命之網就很可能會藉由我們與他的衝突而回歸原點。”

袁隱居道:“但也正因為他在命數之外,如果放著他不管,萬一哪天我們因他而壞事……”

“放心,”公主冷笑道,“我們不去殺他,卻也自有別人動手。西方太極天皇一直想要搶奪他手中那塊青龍之圭,自然不會放過他。此外,連扶桑島的伊奘諾尊,現在也在尋他……”

“伊奘諾尊?”袁隱居愕然,“伊奘諾尊本是帝俊的太子,數千年前便因觸怒帝俊而被趕出天庭,流放到倭島去,如何會在這個時候出來?”

公主道:“伊奘諾尊原本是天帝之子,素有野心,他雖被趕到倭島去,卻極力發展,帶著他的女兒天照,兒子月夜見尊和素盞鳴尊在倭島自建神道,又聚了眾多手下,稱‘八百萬神’,儼然是個小天庭。帝俊死後,他雖想繼承其父的天帝之位,奈何眾仙卻請了太乙救苦天尊暫居帝位,他自然也無可奈何。如今太一東皇返虛而去,而他的勢力也日益壯大,野心不減,竟找了人上奏天庭,想繼承東皇之名號,稱‘扶桑大帝’,要將太一東皇所留下的大荒境和蒼天一同劃入日本神道的地盤。”

袁隱居歎道:“玉皇威望不足,自他當上天帝後,連些魑魅魍魎都露出他們的野心。”

“玉皇為了維持天界安寧,凡事忍讓,伊奘諾尊就是看到這點才想趁機擴展他的地盤。”公主微笑道,“誰知玉皇對不服他管束的太極天皇雖然諸多忍讓,對伊奘諾尊卻是毫不客氣,直接否決了他的要求,伊奘諾尊還以為玉皇大帝隻是表麵強硬,竟以起兵相威脅,被玉帝派降魔元帥和鬥姆元君率天兵天將逼近倭島的高天原後,立時氣餒,上表請罪。”

袁隱居搖頭失笑,道:“但這和風魂又有什麽關係?”

公主道:“伊奘諾尊雖然上表認罪,但他畢竟曾是帝俊的太子,天庭中不少老資格的仙官不但與他暗中來往,而且頗多同情,再加上東皇之位確實空在那裏,九野中的東方蒼天和大荒境也不能一直無人管理。於是,倒也有不少仙官替伊奘諾尊說情,認為可以暫時給伊奘諾尊一個名號,讓他掌管東方蒼天,若是做的不好,日後再取回來。玉帝卻將一直留守東方蒼天的天將鍾化和焰華仙子宣來,問他們意見,這兩人曾經是太乙救苦天尊的座下使者,向玉皇稟說木公雖去,卻自有傳人,隻是目前那人正在人間磨練,並非大荒境真的無主……”

袁隱居沒想到天界這些日子竟在為東皇之位頭痛,他皺眉道:“玉皇大帝應該隻是在利用風魂這東皇傳人的身分來打消伊奘諾尊的念頭。但那風魂就算將被鎮在蒼梧山的那三百多年也算進去,也不過隻修了三四百年,甚至還不曾斬卻三屍,修成仙體。更何況一但當上東皇,要管理的絕不僅僅是大荒境,而是整個蒼天,就算天庭默認他為大荒境的繼承人,也沒有就這樣將他升作東皇的道理。”

公主清清淡淡地拂了拂袖子,看了聽得入神的梁休和上官婉兒一眼,這才慢慢地道:“大荒境對於東方蒼天,一如長安對於大唐,大荒境既然有主,東方蒼天自然也算有了主人。更何況鍾化和焰華仙子既然以風魂為大荒境之主,就如同北方七宿是紫微大帝的座前使者、五極戰神是太極天皇的手下星將一般,他們便也算是風魂的家將了。沒有修成仙體又算得了什麽,他既然得了木公的太乙道法,修成仙體、肉身成聖也是早晚的事。不過說是這麽說,畢竟事關重大,不可能一夜之間作出決定,但既然在人選上有了爭議,這東皇之位也就隻好繼續空在那裏,那些支持伊奘諾尊的仙官自然也就無話可說。”

“看來玉帝隻是故意將風魂擺上台麵,不可能真的將他封作東皇。”袁隱居冷笑道,“但這樣一來,卻已不知有多少人恨他入骨,伊奘諾尊也必定會派他手下的神道中人來置他於死地。隻可笑他被人當成棋子,卻毫不自知,隻怕到死都不會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他終於明白了這位公主對風魂處處忍讓的目的,既然有人會代他們解決風魂,他們又何必將自己亮在台前。

任由天庭去為了那東皇之位明爭暗鬥,等他們鬥完了,弄不好就會發現他們所爭的東西根本毫無意義。

“還是公主英明。”袁隱居拜伏在地。

公主淡淡一笑,眼光掃過其他幾人:“這些事我既然會說給你們聽,那就是希望你們與我同心協力,彼此信任。我們辛苦了這麽多年,眼見成功在即,切不可因為一些小錯功虧一簣……婉兒,你說是不是?”

上官婉兒慌忙磕頭:“婉兒、婉兒再也不敢了。”

公主不再看她,就這樣轉身離去。袁隱居和另外兩人也隨她而去,很快,暗室裏便隻剩下梁休和上官婉兒。

梁休慢慢走到仍然跪在地上的少女身邊,雖然沒有看她,卻低聲說道:“不是我說的。”

上官婉兒流著淚,輕輕點頭。

梁休身子一閃,也消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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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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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桃林深處誰解衣
風魂師徒雖然把衛夫人帶在身邊,卻也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

隱娘心腸太軟,明知道她是惡人,仍毫不厭倦地照顧她。紅線雖有性子,但衛夫人既已落到這種地步,她又如何再氣得起來?

隻是衛夫人雖然四肢皆斷,無法動彈,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偏偏她那充滿怨毒的眼神時時盯著風魂等人,讓人心底發寒。

風魂心想她這樣活著,實是生不如死,有心助她“安樂死”。但他悄悄征求衛夫人自己的意見,衛夫人卻不點頭不搖頭,隻是死死地盯著他,盯得他頭皮發麻。

他長歎一聲,道:“你固然可以恨我們,但就算是我們的敵人,我們卻也不忍心讓其陷入這般慘境,你要怪,似乎也隻能怪那些斷你手腳之人。”

衛夫人閉上眼睛,嘴唇輕輕顫抖著。

風魂問:“夫人可是還有什麽未了的心願?”

衛夫人緊閉雙眼,眼睛卻還是泌出淚來。

風魂知道自己猜著了,但衛夫人既無法說話,自然也就難以明白她的未了之願是什麽。風魂無計可想,隻好在一個鎮子裏租了馬車,將衛夫人帶在身邊。

雖然出了山,他們其實也沒有什麽確切的地方可去,隻好當作是四處遊玩。隱娘陪衛夫人呆在馬車裏,見她淒涼,也就時時與她說話。紅線卻不想再看衛夫人,隻是留在外頭。

趕車的車夫也看到衛夫人的模樣,心中害怕,卻不敢多問。

一般人落到她的這種地步,活不了幾天也就死了,偏偏她卻是曾在天上做過玉女的修仙之人,縱然不吃不喝,也能這樣一直活下去。

風魂就這樣帶著兩個女徒兒和衛夫人在人間逛著。此時,雖然唐太宗李世民已經駕崩,但貞觀之治的盛世並沒有結束,路上還有不少趕科舉的文人。

那時的科舉重詩賦和策論,與明清時期的八股文並不相同,故而民間的士子聚在一起時都難免吟吟詩作作對,同時也經常奔走於公卿門下,獻上自己的得意之作,稱為“投卷”。

衛夫人每次聽到有人吟詩作對,都會眼前一亮,然後很快便黯淡下去。

隱娘見了多次,以為她喜歡詩詞,便把師父曾念給她聽的那些“千古佳作”念給衛夫人聽,衛夫人果然聽得入神。隻是這種“千古佳作”風魂所記的畢竟不多,隱娘雖然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卻也無法自己作出佳句來,而那些才氣不足的詩作,衛夫人就算聽在耳中,也是毫無反應。

直到有一次,隱娘將那首《將進酒》也念了出來。

她才念了開頭,衛夫人便流著淚蠕動掙紮,那充滿悲傷和痛苦的眼神看得隱娘心痛。風魂在馬車外聽到動靜,探進頭去,卻見衛夫人正一口咬在隱娘的手臂上,隱娘強忍著痛,也不吭聲,隻是將她抱住。

紅線見師妹被咬,心中有氣,躍上馬車硬撬開衛夫人的牙,將隱娘的手臂救了出來,又覺得這惡婆娘實在是不辨是非,連誰對她好誰對她壞都分不出來,氣得打了衛夫人一個耳朵。

衛夫人卻隻是一邊流淚一邊發怔。

風魂向隱娘問明白發生的事後,心中一動,向衛夫人道:“這首詩原是天上的太白星君所作,夫人以前莫非也曾聽過?”

衛夫人滿臉淚水,閉上眼睛點了點頭。

以前風魂不管問她什麽,她都隻是用那怨毒的目光盯著人看,如今見她竟肯點頭回答,風魂不禁和隱娘錯愕地對望一眼。

風魂沉吟一陣,又問:“莫非,夫人的未了之願,就是想再見太白星君一麵?”

衛夫人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隻是睜開眼睛,雙眼空空洞洞,一片淒迷。

風魂心知自己猜中了,他想了一想,又問:“夫人可認得梁玉清梁夫人。”

衛夫人的眼神再次現出怨毒。

這時,紅線聽到“梁玉清”這個名字,倒是想到了一件事,趕緊把自己曾在鑒湖偷看到兩個女人來找衛夫人的事說了出來。她並非心思細膩之人,當時雖將衛夫人與那兩個女人的對話聽在耳中,卻想著反正和自己無關,也就一直沒有放在心中,直到現在才想到應該說給自己的師父聽聽。

風魂聽完,心中驚異,想著那兩個女人不就是梁休的母親梁玉清,以及浴月那丫頭麽?

此時,他已漸漸猜到了衛夫人的身份,據說當年太白星君曾勾引太微天的兩個玉女私奔,其中一個就是梁玉清。後來天庭派五嶽之神將太白星君抓了回去,而梁玉清當時已有了身孕,於是主動回太微天向王母請罪,又悄悄請了織女替她說情,最後被禁閉在衛城的少仙洞,倒也沒受到太多處罰。

而另一名玉女卻不知所蹤。

難道這衛夫人就是當時逃走的那個玉女?

風魂看向衛夫人,雖然衛夫人在人間浪跡多年,又曾以身喂毒,變得又老又醜,卻也多少能看出她年輕時的美貌。

他心想,既然已經陪了她這麽多天,那不如將好人做到底,於是向衛夫人問道:“夫人可要我將太白星君請來,與你見上一麵?”

衛夫人黯然片刻,搖了搖頭。

她雖然搖頭,眼中卻帶著癡意,風魂如何看不出來?

風魂歎一口氣,帶著兩個女徒和衛夫人到了前方的一個村鎮,讓衛夫人住進客棧,這才向紅線和隱娘說道:“你們在這陪著她,我到天界去一趟。”

紅線和隱娘對望一眼,一同點頭。

安置好兩個女徒弟後,風魂便飛上雲端,想著前往南天門,隻是飛了一陣後,卻又停了下來,忖道:“我現在畢竟還隻是一個凡人,就算上了南天門,隻怕也未必見得到那李太白,我又不是孫猴子,總不能為了見個李白,就這樣打進靈霄寶殿?”

想來想去,風魂一時也無計可施,在雲端之上漫步了一陣,卻發現自己好像在往蒼梧山的方向飛,於是想道:“算了,我先去找慧紅,讓她幫我出出主意。記得妙想姐姐生前說過,慧紅的師父雲光神尼原本是王母娘娘的親生女兒,後來也不知因為何事落發出家,如果實在不行,我就讓慧紅求她師父出麵,幫我去找那勾引良家玉女的無良男子李太白好了。”

於是,他借著遁法,朝蒼梧山飛去……

……

風魂來到方山,見到了慧紅。

慧紅穿著黃色緇衣,手中拿著一串晶瑩剔透的念珠,見到風魂,自自然然地露出笑容,就仿佛守在家中的小妹見到遠遊的兄長歸來。

在聽到風魂說出來意後,慧紅道:“風大哥,幸好你先來這裏找我,否則,你會白跑一趟南天門呢。”

“怎麽了?”

“靈霄寶殿上的太白星君之位已空,原來的那位李太白已經因事被謫落到凡塵俗世去了。”慧紅掩嘴一笑,“慧紅生在佛門,對天庭的事所知有限,但那位李太白被謫落的原因,據說與飛瓊仙子有關,慧紅才多打聽了一番。”

風魂愕然:“關飛瓊什麽事?”

慧紅道:“聽說是李太白李星君在瑤池想調戲飛瓊仙子,結果被飛瓊仙子揍了一頓,又惹得王母娘娘震怒,就此被削了仙職,打入塵間。”

風魂張大嘴,簡直無法合擾。

調戲許飛瓊?居然有人活得這麽不耐煩?

他忍不住問:“那底出了什麽事?”

“那位李星君雖然才華橫溢,但本就時常喝醉,又做出過不少醜事,若非他的詩才實在驚人,隻怕早就被趕下天庭了。”慧紅道,“而他不知怎的,有一次在瑤池遇到飛瓊仙子後,竟魂不守舍,開始纏著飛瓊仙子不放,連吟詩作對都句句不離飛瓊仙子。飛瓊仙子的性子大哥你也是知道的,在氣惱之下,硬是把他揍得鼻青臉腫,偏偏他卻厚著臉皮不知悔改,再加上他近年來仿佛已是江郎才盡,再難作出以前那種鬼神皆泣的詩作,王母娘娘終於忍無可忍,讓玉帝將他削了仙職。”

風魂聽得一愣一愣的。

這到底是什麽跟什麽啊?

許飛瓊那種壞脾氣的仙子也有男人去纏她?而且還是那個勾引過良家玉女,除了梁休以外還不知有沒有別的私生子的李白?

風魂頭疼地道:“他現在已經到了人間,我還上哪找他去?”

慧紅微微一笑,替風魂出主意:“依慧紅看來,大哥要想找到李星君,恐怕隻有先去見見飛瓊仙子。謫仙等同於待罪之身,謫落何處,做了什麽,在天機殿一般都有記載,這天機殿位於太微天,你與我自然都進不去,隻能求助於飛瓊仙子。更何況李星君是因為飛瓊仙子才被謫落,弄不好飛瓊仙子會知道他在哪裏。”

“看來也隻好去王屋山找她了。”風魂苦笑了一下。

——天風飛下步搖去,小有清虛自在山。

向慧紅告辭後,他往王屋山飛去。在路上,他不禁想到曾在洞庭湖邊遇到的那個自稱“我也姓許”的家夥,心想,難不成那個人真的是李白?

他搖了搖頭,打消了這個念頭。

那樣一個家夥,怎可能會是名垂千古的李太白?

******

王屋山乃是中國古代九大名山之一,又是道教十大洞天之首,稱“小有清虛之山”。因王母娘娘曾在這裏命九天玄女向軒轅黃帝降授《陰符策》,助黃帝大破蚩尤,故又名為天壇山。

王屋山既是道教十大洞天之首,自然也住有不少仙人,更建有上方院、奉仙觀等眾多道家宮觀,要想在這山中尋找許飛瓊,原本並非易事,幸好風魂得了慧紅指點,又尋了幾位地方神靈問路,這才來到許飛瓊所住的落花林。

落花林中桃花飄飛,仿若翩翩仙女輕舞流蘇,或是蘊白,或是嫣紅。

風魂心想,原來那丫頭竟是住在這樣一個好地方。

他尋了一陣,也沒看到半個人影,於是想道,我何不用陰陽鏡來找她。

於是,他取出百寶囊中的陰陽鏡,用金黃的那麵一路照去,這才發現桃林之內另有仙境。

他避開了一些陣法禁製,正想著要不要放聲呼叫許飛瓊,陰陽鏡卻照到前方有一小山穀,穀內有一清池。

一個少女正在池中沐浴。

雖然是借助陰陽鏡的透天徹地之能,但那少女美妙的*仍然呈現在風魂眼前。她側對著風魂,豐腴的臀部勾勒出誘人的線條,蠻腰纖挺,*則因為角度的問題時現時隱,微微一側,便能見到飽滿山峰浴水輕顫,稍一轉身,那曼妙背影更是誘人。

她纖細的雙腿有一半沒入水中,倒影晃動,使得醉人的嬌軀極具美感。

風魂看得心蕩神移,這時,少女為了清洗背部,腰肢輕輕一扭,右手將沾了水的絲巾擱在左腋之下。

她的左臂竟是空的。

風魂猛然驚醒,小心朝她的側臉看去,這才發現她竟是許飛瓊。

一想到萬一被她發現自己偷看,隻怕後果難以預料,風魂連忙準備收起陰陽鏡。

就在這時,他看到了少女臉上的表情。

那是一種讓人心痛的寂寞,就仿佛明月照在大地,幽幽怨怨,空留遺憾。

他從未想過在許飛瓊的臉上竟也會出現這種令人心碎的神情。以往見到她時,她或是輕靈跳脫,或是麵含慍怒,又時刻帶著那從不輕易認輸的倔強與鬥誌。

唯其如此,這一刻的她,更加的讓人心動。

一如堅毅而孤獨地開在山野間的花朵,卻在這不經意間綻放出它的美麗。

他看得有些癡了。

這時,少女仿佛從寂寞中清醒過來,猛一抬頭,朝風魂的方向看了過來,緊接著水花濺起,她竟借著那一片水氣躍出清池,嬌軀一卷,套上了一件彩衣。

風魂心知不好,轉身便逃。

天空中疾光電影掠過,一道殺氣逼近。

劍光一閃。

風魂暗想,千萬不要莫名其妙地死在這裏,隻好轉過身來大叫:“飛瓊,是……是別人……”

是我就是我,什麽叫“是別人”?

霞光晃動,身穿彩衣的婉麗少女落在他的麵前,瞪大眼睛看著他。

風魂努力作出一副無辜的表情,朝她揮了揮手:“嗨。”

雖然他想要表現得像是剛剛來到這裏,什麽東西也沒看到的樣子……但是他的手中還拿著陰陽鏡。

許飛瓊當然知道陰陽鏡的用處。

於是,兩人就這樣幹瞪著眼,風魂是被抓了個現行,不敢多話,許飛瓊則是沒有想到偷窺自己的竟是這個家夥,心裏沒來由的又氣又羞,換了是別人,她早就一劍先劈死再說,偏偏這個男子……這個男子……

許飛瓊從牙齒間硬生生擠出話來:“你、怎、麽、會、在、這、裏?”

她的眼中殺意十足。

“那個、我……”風魂朝身上隻穿著一件雲光彩衣的少女看了一眼,咽下口水,趕緊轉頭看天,“我是來找你的。”

“你、來、找、我、幹、麽?”

喂喂,能不能別再這麽陰陽怪氣地說話了?聽得讓人頭皮發麻。

“我是來找你、找你……”我是來請你幫我去找一個在瑤池調戲過你的無良大叔,結果看到你在洗澡,不小心多看了兩眼,你就不要生氣了,反正你也不會少塊肉……

“說。”許飛瓊將劍一挑,指在風魂的咽喉處。

“那個,我最近作了一首詩,然後想到有一段時間沒見到你了,所以來找你。”

許飛瓊怔了怔:“什麽詩?”

風魂見她說話終於不再咬牙切齒了,這才鬆一口氣。他低下頭,看著指在自己咽喉前的仙劍,慢慢地吟道:“曉入瑤台露氣清,坐中唯有許飛瓊。塵心未盡俗緣在,十裏下山空月明。”

他念得很輕很慢,念完之後,等了許多,卻沒見許飛瓊有什麽動靜,於是悄悄看了她一眼,卻見少女呆在那裏,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

過了一會,少女慢慢地放下劍,有些不自在地低頭側身:“你、你作詩就作詩,好端端的提到我的名字幹麽?”

這話你得問那個“我也姓許”的家夥去!

“我也不知道,作完之後,才發現你的名字在上麵,於是就想來見一見你。”風魂小聲說道。他看著那低頭俏立的少女,心神不由得再次一蕩。

她的秀發濕漉漉地搭在肩後,身上除了這件臨時穿上的雲光彩衣,別無其它。由於她的身子還沒來得及擦幹,繡著花草蝴蝶的彩衣黏在肌膚上,讓那柔美的身體曲線浮凸畢現,鼓挺的胸口上甚至能夠看到兩個誘人突點。

彩衣在腰間微束,滑過小腹後,又在雙腿間形成一個美妙而神秘的叉口,然而沿著雙腿皺皺折折地垂下。一滴又一滴的水珠,滴落在她那輕巧的足踝上。

許飛瓊當然知道自己正被他看著,然而這個一向好勝的少女,此時竟沒來由地從心底生出一份嬌羞,仿佛自己的身心都已被那貪婪的目光壓住,不但氣不起來,竟還有一種澀澀的幸福。

風魂本以為自己起碼會被她踹上幾腳,卻沒想到反而能夠看到她這副平時見也見不到的少女模樣,一時間竟覺得體內熱流湧動。

他幹咳一聲,正要說話,許飛瓊卻猛地抬起頭來,眼中寒光閃過。

風魂不由得退了一步,心想這人的神情怎麽說變就變。

許飛瓊卻已低聲問道:“你還帶了誰來?”

風魂皺了皺眉,也下意識地往外頭看了一眼,搖了搖頭。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許飛瓊道:“你跟我來。”

她將仙劍輕輕一拋,拉著風魂踩上劍光,迅速地往穀內飛去。

沒過多久,便有二三十個黑影在那片桃林間飛掠,殺氣騰騰……

……

蒼梧,方山。

慧紅站在法華庵前,與兩個仙人對話著。那兩人中一個身穿青色魚鱗獸麵壯胸甲,手臂是暗褐色龍鱗甲袖,乃是一位天將。另一人卻是一名女子,頭挽淩虛髻,身穿淺黃色窄袖曲裾深衣,長可曳地,行不露足。

在這兩人身後的上空,還有旗陣洶湧。

慧紅在庵前與他們說著話,卻說越是心慌。

沒過多久,這兩人便匆匆忙忙地率著天兵急急離去。

慧紅進入庵中,跪倒在地,持珠默誦:“藥師琉璃光佛祖,請一定要保佑風大哥……”
引言 使用道具
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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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東瀛神道,月夜見尊
許飛瓊落在穀中,拾起放在池邊的褻衣襦褲,便帶著風魂悄然進入一個小屋之內。

周圍一片安靜,靜得連雀鳥的叫聲也聽不到。

風魂看向這婉麗的女仙,許飛瓊臉無由的一紅,瞪他一眼:“轉過身去。”

風魂知道她要將褻衣穿上,隻好尷尬轉身。

這木屋位於幾棵古樹之間,又有許多葛藤垂下,若非許飛瓊帶進來,一時間根本難以發現。陽光從清池池麵反射而來,遊離變幻。

風魂見屋內東西並不多,僅有一些女兒家的東西,知道這裏多半便是許飛瓊的住處。

悉萃的聲音傳來,風魂想象著少女在自己身後嬌軀赤裸的模樣,差點便想悄悄轉身。他趕緊收攏心思,竟念起金剛經來。雖然身為太乙東皇的傳人,念的卻是佛經,未免有些古怪。

許飛瓊在他身後卻也好不到哪去,她脫下雲光彩衣,穿好襖褲,想要再把兜肚穿在身上。像心衣、兜肚、訶子等女孩子的內衣,又被稱作褻衣,褻的意識是輕薄、不莊重,這些內衣雖然做工極是精巧,而且圖案和色彩各有不同,往往別出心裁,卻是絕不可以讓人看到的,連晾曬也隻能曬在無人經過的地方,更別說在屋內還有別的男子時就去穿它。

她失了左臂,隻用一隻手,穿得極慢。平常時候也就算了,偏偏這時候外頭有敵人接近,身後還站著一個男子,心裏一羞一急,這件鵝黃色雲紋兜肚怎麽也無法在後背係起來,反而指尖輕顫,兜肚差點滑落。

無奈之下,她隻好將兜肚捂在胸腹,低聲道:“你、你轉過身來。”

風魂以為她穿好了,轉身看她,卻見那誘人的*正對著自己,上麵還掛著幾粒水珠。他很快醒悟過來,連忙踏前兩步,將許飛瓊的胸兜從後頭係好,卻又一眼看到她左肩那雖早已愈合卻令人難過的斷處,回想到自己當年在妖靈界逼得她自斷手臂的往事,心中一痛,指頭不知不覺地便移了過去,仿佛這樣就能拂去她斷臂時的疼痛。

疼痛其實早已過去,存留的隻是兩人的記憶罷了。

外頭隱隱有風聲傳來,許飛瓊回頭看她一眼,她的個子不算太高,這一回頭,就仿佛自己是個被情郎溫柔服侍的新娘子一般,更是嬌羞一片,不由得嗔道:“再不幫我穿好……敵人就來了。”

這平日裏爭強好勝慣了的少女,此時一嗔起來,竟是讓風魂骨頭酥軟。他拾起雲光彩衣,趕緊幫少女穿在身上,少女文靜地站在那裏,讓風魂有一種想要將她摟在懷中的衝動。

少女背對著他,低下頭輕輕念著:“曉入瑤台露氣清,坐中唯有許飛瓊。塵心未盡俗緣在,十裏下山空月明……”

她臉一紅,轉頭瞪了風魂一眼:“塵心未盡俗緣在,十裏下山空月明……你、你怎可如此說我?”

雖是一眼瞪來,卻似幽似怨,情意綿綿。

風魂卻是怔了一怔,反應過來:“糟了,這首詩定是讓她誤會了。”

許飛瓊既是登上瑤池的女仙,那自然早已斬卻三屍,拋卻前塵,自己卻說她“俗緣仍在”,還“十裏下山”……要說這不是用來表白心意的情詩,隻怕鬼都不信。

許飛瓊臉頰發燙,她回過頭,低聲說道:“這詩如果是別人,我早就將他一劍劈了。但既然是你作的,我、我很喜歡。”

這話雖然有些拐彎抹角,但所含的情意,風魂又如何聽不出來?

他心中暗暗叫苦。

許飛瓊清婉秀麗,雖然有時喜歡發發脾氣,卻別有一番風味,尤其是生氣抿嘴的樣子份外好看。然而這個時代的女子與風魂所來的二十一世紀畢竟不同,在那個時代,兩個人就算喊你愛我我愛你喊得你死我活甚至上了床,說分手也就分手了。

而在古代,像王妙想和許飛瓊這種正正經經的少女,一旦暗述情腸,那便是非君不嫁,甚至以死殉情都有可能。

許飛瓊含蓄地表白出口後,整個人也早已羞得想找個地方鑽進去。她性情活潑,又極是好勝,偏偏對這種情事卻總是不知如何是好,明明自己喜歡風魂的事連慧紅那小尼姑都看得出來,她卻死都不肯承認,在這一方麵,她實在是比王妙想還要糟上許多。

風魂見這婉麗的少女連粉頸都是紅的,自也難免心動,卻又忍不住想道:“她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上我的。”

隻是想了許久,他也想不明白。以往兩人每次見麵好像都要爭吵一番,而且結果基本都是以許飛瓊被氣得又是抿嘴又是跺腳居多。雖然如此,但兩人之間卻又有一種無形的親密和默契,這一點風魂當然也明白。

但這種親密和默契,又似乎是建立在王妙想與他們之間的關係之上。

他暗歎一聲,心中苦笑。這少女這麽漂亮,就算偶爾喜歡好勝賭氣,卻也藏不住那份天真可愛,他怎麽可能不心動?

問題是……那首詩不是他寫的。

如果就這樣欺騙她,讓她成為自己的情人,風魂總覺得心中有愧。而且以她的性子,如果哪一天自己騙她的事被揭穿了,她還不用劍把自己刺出一萬個窟窿?

他替少女穿好彩衣,係好絲絛,卻又想道:“以飛瓊的性子,縱然是喜歡一個人,也會因為心底的那份傲氣無論如何說不出口,今日她肯如此扭捏地暗示出來,實是因為我今天不小心看去了她的身子,又替她穿衣係帶,若換了是別人,她早已怒到極點,偏偏因為是我,她轉怒為羞,又以為我在以情詩向她表白,這才難得地將心中的念頭暗示出來。我若什麽話也不說,豈不反而傷了她的心?更何況這樣一個好女孩,我卻也不舍得將她放手……”

想到這裏,他從身後摟住少女,輕喚道:“飛瓊……”

他正想向少女說些體己的情話,然而就在這時,數道疾風響起,不知有多少人落在屋外。

一個帶著異域口音的渾厚聲音在屋外傳來:“高天原天浮橋伊奘諾尊之子月夜見尊,奉家父之命,前來請風魂風公子前往高天原做客,還請風魂風公子應允。”

許飛瓊側過身,抬頭愕然地看了風魂一眼,悄聲問:“你什麽時候得罪了高天原的八百萬神?”

風魂一臉疑惑:“高天原在哪裏?”

他知道九重天和九野天,卻從沒有聽說過什麽高天原。

許飛瓊見他模樣,知道他確實不知道高天原在哪個位置,於是解釋道:“高天原位於天界的東隅,比大荒境還要更遠許多。高天原之主伊奘諾尊原是帝俊之子,因為犯下天條被流犯到東海的高天原去,那時的高天原還是一片荒涼,他卻與他妹妹伊邪那美一同以‘天之瓊矛’在東海造出倭島,自創神道,統率八百萬神……不過聽說那所謂的‘八百萬神’,大多數都隻是些沒什麽能力的山神水神。在中原,諾大的洞庭湖也不過就隻分封了一個龍神,在倭島,卻連一條毫不起點的小溪小河都可能住有好幾個神靈。”

風魂當然聽得出她語氣中的不屑,畢竟在中原,除了分封在五嶽五湖、又或是洞天福地這種地方的仙神會受人重視,一般地方的山神水神土神灶神,連普通修道者都很少把他們視作真正的神仙。就算是天界之上的無數金童、十方玉女,地位也遠在這些地方神靈之上。

不過風魂也漸漸聽出了名堂:“八百萬神、倭島……日本?”

“嗯,”許飛瓊道,“因為高天原緊靠著太陽升起之處,所以伊奘諾尊所創的神道,又被稱為日本神道。據說連東瀛之上的倭國,也準備改名叫日本國。”

日本最初的名字就是叫倭國,直到唐朝才開始改名為日本,這點風魂卻是知道的。據說當時倭國為了改名,還費了不少苦心來求得大唐的同意,而最終同意倭國改名的還是中國唯一的女皇帝武則天。

唐人張守節的《史記正義》便記載著“武後改倭國為日本國”。

不過現在武媚娘還沒當上女皇帝就被袁隱居給殺了,不知道倭國改名一事還能不能成行?風魂額頭冒汗。

曆史到底會因為武媚娘提前被殺而改變成什麽樣子?

月夜見尊在外頭等得不耐煩了:“風公子身為太乙救苦天尊的傳人,連出來露個麵的膽子都沒有麽?”

風魂還未說話,許飛瓊的眉頭便先挑了起來。

月夜見尊雖然說的是請風魂前去高天原做客,但那隱然透出的殺氣,卻無疑表明了這夥人真正的目的是要置風魂於死地,話中之意也無非是:“你不去高天原,我就請你去地府,再狠一些,你連地府都去不成。”

“我們出去見他。”許飛瓊冷哼一聲,踏了出去。

風魂搖頭失笑,心想我這莫名其妙被人“請客”的人都還沒動氣,你怎麽先怒起來了?

失笑歸失笑,他生怕許飛瓊有失,於是趕緊跟了出去。

月夜見尊聲音深厚,然而整個人看起來卻有些陰柔,眼睛細而長,頭發梳得一絲不亂,連衣服都白得纖塵不染。他左手無名指上戴著琉璃玉戒,玉戒透著銀光,惹人注意。

另有許多武士打扮的神將立在他的身後。

“還請風公子跟我走一趟,莫要讓我等難做。”月夜見尊看著風魂,露出鄙夷而嘲弄的笑容,仿佛自己隻是在無聊地跟一個死人說話。

風魂自然不會無緣無故地跟這些人走,而月夜見尊顯然也沒指望這點。趁著風魂和許飛瓊的這一現身,那些東瀛神將已一重重將他們包圍。

問題是,風魂到現在還是不明白自己跟這些人有什麽恩怨。

而許飛瓊雖是瑤池女仙,在靈霄寶殿卻也不曾去做過什麽女官,近來除非王母娘娘宣召,甚至很少前往太微天,對天庭關於東皇之位的爭論也不曾聽聞,自是跟風魂一樣,弄不清這些人到底為何好好的要來找風魂麻煩。

雖然如此,她見那些神將動作敏捷,而從月夜見尊身上更是透出攝人煞氣,便已知道這些人的實力不容小覷,今日這一戰,隻怕難以脫身。

風魂轉頭看向少女:“飛瓊……”

許飛瓊斜斜地睇了他一眼:“你要是敢叫我離開,我就先把你劈死。”

風魂心中一暖,低聲道:“我隻是說,要小心他的指……”

指環二字還沒說完,月夜見尊已將琉璃玉戒一搓,一道陰影鋪開,風魂和許飛瓊立時發現周圍的情景全都變了樣,就仿佛置身在一個失去色彩的山水畫中,花草樹木全是靜立不動,那些神將卻都有如鬼影一般,位置飄忽難測。

月夜見尊在他們的前方陰柔地笑道:“風公子究竟是否願意跟我等走一趟?”

許飛瓊俏目一睜:“廢話,他當然不跟你們走。”

將手一指,仙劍祭上空中,直劃而去。

月夜見尊身影一幻,消失不見。

一條條黑影持著倭刀殺來。

一般的修道者通常喜歡將法寶煉製之後,以祭劍或是禦寶的方式讓它們離主襲敵,然而這些來自東瀛的神將卻是直接縱身劈來,其身形詭魅,一擊即遁。

許飛瓊護在風魂身前,祭著劍光繚繞不休,將那些神將一一截下。兩人雖然時常鬥嘴,但在三百年前,便已在戰鬥時不知不覺形成了某種心有靈犀般的默契,許飛瓊知道風魂不長於近戰,於是將近身而來的敵人以一人之力全都接下。

風魂則快速轉動心念,周圍的情景在月夜見尊發動指環的刹那全都失了色彩,這顯然是某種陣法或結界。然而他雖然長於破陣,卻怎麽也看不出破解的辦法是什麽,而敵人則一直在利用這種陣法或是結界潛蹤匿跡,讓許飛瓊應付得極是困難,不知不覺已香汗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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