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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9-12 17:56:17

四十 一觸即發

  蘭斯那迫人的視線之下,阿爾伯特不得不點了點頭,答應了下來,他必須留下主持大局;隨後蘭斯又看向了海登,海登倒是沒有太多猶豫,直接拍了拍蘭斯的手臂,低聲說到,「放心吧,我就在這裏等你回來。」那輕描淡寫的話語裡卻充滿了堅定不移的信心。

  蘭斯沒有任何停頓,直接轉過身就大步朝前邁開了腳步,可是才走出了幾步,蘭斯就注意到身邊居然有一個人,如影隨形,赫然是珀西。蘭斯的腳步不得不停了下來,沉聲說到,「你留下。」

  珀西卻是堅定地搖了搖頭,「你需要幫手!」簡短有力的話語清晰準確地表達了核心思想。

  蘭斯眉宇往中間微微一蹙,「我一個人可以掌握情況,你留下來幫伯特鎮住場麵。」可是這一次珀西沒有說話,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蘭斯,即使面對蘭斯那淩厲的視線也毫不退縮,那眸子在波光流轉之間閃爍著不容拒絕的意志。

  轉念想想,也許待會他也用得上一個幫手,於是蘭斯就沒有再多說什麼,逕直再次邁開了步伐,珀西緊隨其後。

  蘭斯和珀西僅僅只有兩個人,但步伐卻絲毫不見膽怯,僅僅是幾個大步就迅速將包圍圈那短短的距離越過,然後站在最前方的年輕人就朝同伴們示意了一下,小混混們就朝兩側讓開了一條道,呈現出了歡送的姿態。可是那小個子卻不依不饒地站在原地,孤零零的一個人,試圖擋住蘭斯的去路,那場景頗有些西部電影裏大決戰的風采。

  可是,僅僅只是持續了不到兩秒。

  旁邊就有人壓低聲音提醒道,「偷雞曼還在家裏等著呢。」這頓時讓小個子整個人都焉了,站在原地,猶豫不決自己到底是應該留下還是避開。思考之間,蘭斯和珀西就已經大步流星地靠近了,兩個人的步伐根本沒有任何減慢的姿態,就好像一列全速前進的火車,正面撞擊過來,這讓小個子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地就朝旁邊閃躲了開來,可即使如此,還是被那掀起的一陣氣浪衝撞了起來,幾乎就要站不穩,連續兩個踉蹌跌到了自己的夥伴懷裡,模樣好不狼狽。

  看著蘭斯和珀西無法阻擋的背影,帶頭的年輕人對著身邊的人狠狠地吼了一句,「你們在這裏繼續監視,不要出錯了。」說完,又盯了一眼那個蠢蠢欲動的小個子,似乎準備再次追上蘭斯的腳步,「你待在這裏!否則偷雞曼追究起來,你就死定了。」這句話說完之後,小個子才算是安分了下來。

  年輕人也沒有再理會其他人,把手裏的菜刀隨手交給了身邊的同伴,一路小跑著追上了蘭斯,「請允許由我來為你帶路。」然後小碎步跑到了蘭斯的前頭,開始帶路起來。

  整個劇組很快就再次恢複了平靜,鴉雀無聲的寂靜,只是內心的洶湧卻遲遲無法平複下來,湧動的躁動和不安在空氣裏緩緩蔓延。

  從劇組拍攝現場來到現實生活裏的上帝之城,走路也就不到十五分鍾的路程,蘭斯一行人很快就來到了曼的大本營。這是一棟三層的小樓,周圍的幾棟建築都是相似的樓房,在普遍都是平房的貧民窟裏,這一片小樓十分紮眼,往往進入貧民窟的人都可以一眼看見。所以,曼把大本營建立在了這片區域,彰顯自己的權威。

  靠近小樓,就可以看到門口聚集著十幾個吊兒郎當的孩子,大部分看起來都是十八歲以下,他們三三兩兩地坐在周圍,有的在吞雲吐霧,有的在擺弄槍支,有的在高談闊論,還有兩個人正在學習如何騎自行車,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土匪窩,附近生活的居民都遠遠地繞道而行,不願意輕易招惹這裏的小混混。

  看到年輕人帶著蘭斯和珀西前來,不少人都紛紛站了起來,朝著年輕人豎起了大拇指,似乎在歡迎他凱旋而歸一般,而蘭斯和珀西兩個人則是戰俘。那年輕人恍惚間也忘記了剛才的狼狽,嘻嘻哈哈地和夥伴們打起了招呼。

  蘭斯卻根本不理會那年輕人,逕直朝著一樓最左邊的那個房間走去,珀西也亦步亦趨。上次唐納德和蘭斯過來拜訪曼時,就是在那個房間碰面的,美名其曰那是會客廳,也是戰前動員室。

  看到蘭斯和珀西兩個人居然已經超前,這頓時讓那年輕人一陣窘迫,想要發火卻又沒有這個膽量,最後隻能是借口「老大還在等著」
,擺脫了同伴,快步追了上去。但蘭斯身高腿長,本來步伐就大,此時又可以提高了速度,年輕人一陣小碎步追上去,卻沒有追到,只能眼睜睜看著蘭斯和珀西走到了屋子門口,不等通傳,直接就推開了房間門。

  年輕人頓時哀嚎起來,心驚膽跳躥了過去。

  「呼啦啦」,屋子裏一陣人仰馬翻,顯然都被推開門栓那突如其來的聲響嚇到了,大家驚嚇之後,第一反應都是拿起自己身邊的武器,然後齊齊瞄準大門。刹那間,十幾個黑色的槍口齊刷刷對準了蘭斯和珀西,看那驚魂未定的姿態,拿槍的手都在微微顫抖著,似乎一個不小心就會失手扣動扳機了。

  看到那黑洞洞的槍口,蘭斯卻絲毫沒有覺得意外,腳步也沒有絲毫地停頓,從容而坦然地朝前邁開了步伐。珀西可以明顯感覺到,蘭斯這一次的步伐放慢了速度,沒有任何的衝動和唐突,但那沉穩的步伐之中卻透露出了強大的自信和鎮定,每一個步伐的邁進都在壓制著現場的氣氛,一步,接著一步,逐漸將全場的主動權扭轉過來。

  蘭斯優雅的步伐絲毫沒有因為他身上那隨意簡單的服裝打折扣,他把雙手隨意地放進了褲子口袋裏,從容之中增加了一絲愜意,彷佛是在邁阿密的沙灘漫步一般。房間裏十幾個槍口依舊高度緊繃地對準著蘭斯,伴隨著蘭斯的步伐而緩緩移動著,但卻愣是沒有人開口制止蘭斯的腳步,隻是傻乎乎地放任蘭斯走到了房間的正中央。

  年輕人衝到了屋子口,然後就看到了這一幕,他直接抬起了雙手捂住了自己的雙眼,根本不忍直視。腦海裏的第一個想法居然是:「完蛋了,今天大家都要遭殃了。」然後第二個想法才是,「施特雷洛先生要成馬蜂窩了。」

  珀西覺得自己在走鋼絲,就連一個輕微的動作都會牽動著好幾個槍口連連擺動,似乎在重新對準他的腦袋和心髒,那種命懸一線的刺激和緊張完全是步步驚心。捏了捏已經被汗水濕透了的掌心,珀西依舊緊緊地跟在蘭斯的身後,走到了整個房間的正中間——隨時都可以徹底死透的絕妙位置。

  「嗬。」蘭斯嘴角輕溢出一抹輕笑,調侃之中帶著一絲絲嘲諷,猶如驚動了綠柳上的黃鶯一般,在空氣裏微微振動著,「所以,曼,你就是這樣對待客人的?」率先開口打破沉默的,不是偷雞曼,而是蘭斯。

  順著蘭斯的視線看過去,珀西看到了傳說中的「偷雞曼」。

  曼就坐在正前方的一把木椅上,看起來約莫三十多歲的模樣,留著一團糾結的絡腮胡,那爆炸頭的黑色卷發則帶著一絲八十年代迪斯科的複古風格,比起想象中的風霜老道來說,似乎更加顯得稚嫩一些。他旁邊的桌子上放著一把衝鋒槍,右手裏拿著一塊布,應該是正在擦拭槍支。

  聽到蘭斯的話語,曼慢了半拍哈哈大笑起來,那爽朗的笑聲讓室內緊繃的氣氛稍微鬆了鬆,其他人不明所以,但也跟著嗬嗬地幹笑了起來。

  可是蘭斯站在原地,卻無動於衷,而是慢慢地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包煙,從裡面抽出一根,放到了嘴巴裏,緊接著拿出了火柴,擦亮、點燃。整個步驟一絲不苟,絲毫沒有受到任何打擾。那繚繞煙霧之中的優雅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魅力。

  笑聲就這樣緩緩平複了下來,曼也似乎有些尷尬,不過僅僅隻是持續了一小會,他就突然變臉,「你還好意思說你是客人?我沒有因為你做的事,直接朝你開槍,已經十分和善了!你居然還想要來命令我!告訴你,只要我抬一下手,你馬上就是死人了。」

  屋子裏的氣氛刹那間緊繃起來,珀西只覺得渾身上下所有的毛孔都收縮起來,即使他知道面對槍口,他的任何反抗都是徒勞,可肌肉還是緊繃到了極致,隨時做好還擊的準備。然後珀西就看到蘭斯往前邁了小半步,直接吼了回去,「草!」那強大的聲勢居然毫不示弱。

  「偷雞曼!我們已經白紙黑字達成了協議,你現在卻在我開拍的第一天就過來搗亂,我還沒有追究你的食言呢!你最好明白,偷雞曼是一個背叛者,是一個不守信者,這樣的消息放出去之後,對你到底有多大的影響!」

  蘭斯這番話一氣嗬成,那略顯生澀的葡萄牙語居然沒有任何卡殼,磅礴的氣勢直接震懾住了全場,引發所有人都把手指放在了扳機上,黑洞洞的槍口紛紛對準了蘭斯和珀西的腦袋,那緊繃的氣氛達到了頂點,隨時一觸即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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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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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挑撥離間

  面對著十幾個槍口的瞄準,站在門口的年輕人已經徹底嚇尿了,雙腿發軟得幾乎就要癱倒在地上。可是,站在正中央的蘭斯卻絲毫沒有任何怯場,不僅如此,那雙湛藍色的眸子更是掀起了驚濤駭浪,電閃雷鳴之中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曼,那股子豁出去的霸氣和強勢,愣是讓曼落了下風。

  握著手槍的手都開始出汗了。

  蘭斯在賭,賭曼今天的突然發難是事出有因的,而曼希望通過交談來解決問題,否則他根本不會邀請蘭斯上門,片場也不僅僅隻是圍困,事情可以更加醜陋、更加糟糕。既然曼打算交談,就說明事情還是有回旋餘地。所以,這是一場豪賭——沒有退路的豪賭。

  曼細細地看著蘭斯,卻在那雙眸子的注視之下有些不自在,不過他很好地掩飾住了,毫無預警地,嘴角的笑容釋然地綻放了開來,輕笑出了聲,「我想,我們需要好好交流一下。」同時,曼揮了揮手,示意讓大家都把槍支放下來。

  陸陸續續的,槍口都放了下來,那緊繃到了極致的氣氛依舊殘留在空氣之中,但至少讓氧氣重新回到了肺部,感覺所有人刹那間都重新活了過來。

  在曼的示意之下,旁邊一個約莫九、十歲的小家夥搬了一張板凳放到了屋子正中央。然後其他人都在曼的手勢之中,緩緩地退出了房間。蘭斯回頭看向了珀西,低聲說到,「你也出去吧。」

  珀西只覺得衣服被汗水已經濕了兩次,一陣輕風吹來,渾身上下都在打顫,可是他卻沒有時間顧及自己,視線看向了曼手邊那把衝鋒槍,眼底寫滿了焦急,根本不願意把蘭斯一個人留在這裏。

  蘭斯微微搖了搖頭,制止了珀西沒有來得及說出口的話語,「你也出去,然後按照計劃行事。」珀西臉色一緊,他也意識到了蘭斯話語裡的意思。

  其實,此時無論是蘭斯還是珀西都十分危險,兩個人分開之後都是單槍匹馬。蘭斯單獨面對曼,而珀西則要在外面直接面對整個幫派的持槍人員。更何況,珀西還有任務在身。

  但是,珀西想到了自己的任務,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了,眉毛緊緊地糾結在了一起,低聲問道,「你確定?」

  蘭斯只是眨了眨眼,卻沒有開口回答,拍了拍珀西的手臂,「你自己小心。」說完,蘭斯就沒有再理會珀西,沉著地坐到了板凳上,然後從容地翹起了二郎腿,左手指尖的嫋嫋香煙縈繞起來,彷佛所有緊張都沉澱了下來一般。

  珀西感覺自己的肩膀重重地往下一沉,那種緊迫而苦澀的情感狠狠抓住了他的心髒,幾乎就要窒息。然後珀西用力咬了一下舌尖,轉過身就大步離開了房間,但步伐卻沒有停止,而是逕直離開了這棟小樓,順著來時的方向繼續前行。

  周圍的混混們錯愕而驚訝地看著珀西,似乎沒有預料到,珀西居然就這樣離開了——在蘭斯還在房間裏談判的情況下,但他們在沒有收到任何指示的情況下,也不知道是否應該攔住珀西。猶豫之間,珀西就這樣穿過了叢叢人群,消失在了街角。

  曼打量著眼前的蘭斯,那悠閑舒緩的姿態就好像是在自家客廳一般,彷佛旁邊再擺上一套茶具,就是英倫貴族的下午茶一般,即使那破舊的襯衫都無法掩飾蘭斯身上沉穩而優雅的氣質。

  這是曼一直想要達到的境界,他不希望自己僅僅隻是一個強盜頭子,他希望成為他人眼中尊敬而崇拜的存在。但由於知識的匱乏,所以他找不到模仿的目標。可是,看著眼前的蘭斯,他忍不住開始想:是不是真正的上位者,就是如此?

  「你似乎看起來一點都不緊張。」曼慢慢地靠在了椅背上,然後也翹起了二郎腿,不自覺地開始學習起蘭斯的動作和神態。

  蘭斯吸了一口香煙,然後徐徐吐了出來,「你知道人為什麼會緊張嗎?因為未知,還有恐懼。而這也是伴隨每一個人一生的夢魘,我們每個人都在努力戰勝恐懼,探索未知,所以,緊張不僅幫不上任何忙,而且還會搗亂。」一番話說的曼雲裏霧裏,根本聽不明白,蘭斯頓了頓,「就好像現在,我的緊張沒有辦法改變你聽從了別人挑撥的事實,而你的緊張則可能導致扳機被扣動,讓我永遠留在這裏。」

  曼臉色微微一變,但終究還是見過不少大風大浪,沒有直接泄底,而是反問道,「什麼叫做我聽從了別人挑撥?這話是什麼意思?蘭斯,我不喜歡你這句話裏的暗示。」蘭斯是在暗示曼耳根子軟,也是在暗示曼沒有文化,容易被別人牽著鼻子走。

  蘭斯用左手拇指支撐著自己的下頜,食指和中指輕輕往外扯了扯,修長的手指把香煙撤離了唇瓣,但是那繚繞的煙霧卻依舊在蜿蜒飄蕩,讓蘭斯的面容變得模糊不清起來,只有那銳利的眼神穿透煙霧直逼而去,「曼,你知道我是什麼意思。我們已經談好了,在兩個月以前就已經把事情談好了,現在,你卻臨時反悔,在我劇組開拍的第一天就上門過來破壞?所以,你說我是什麼意思?」

  蘭斯雖然沒有刻意揚起聲音,但話語裏的指責卻根本沒有掩飾,只是用相對柔和的方式表達出來而已。這讓曼臉色刹那間變了變,一個激動就把翹起的右腳重新放回了地面上,然後雙腳著地,身體強勢地往前傾,「那是因為我沒有認真閱讀過劇本!你應該比我更加清楚,你們的劇本到底有多麼暴力,而且其中關於毒品交易的內容著實是太誇張了,把我們描述得無法無天。你可以想像,如果這樣一部電影上映,人們會怎麼看待我們,而巴西的青少年又會如何想?這對孩子們來說絕對是一個不良示範!到時候,所有孩子們都有樣學樣,政府接下來也會找我們麻煩,事情根本就沒完沒了了。」
  「砰!」曼拍案而起,可以看得出來,他的情緒頗為激動,「所以,你問我什麼意思?我的意思就是,你必須停止拍攝!否則,我會讓你們整個劇組知道,抹黑我們的下場到底是什麼!」

  原來如此。蘭斯頓時明白了過來,原來這就是卡爾文的目的。

  唐納德此前告訴過蘭斯,近年來巴西開始試圖改變自己的國際形象,上帝之城的黑幫勢力、毒品和槍支交易等問題都得到了更多重視。同樣的,以曼為代表的幾股勢力都意識到,他們不能再如此繼續下去,他們不僅僅需要改變形象,而且也需要逐漸規範自己的行業。曼並沒有打算退出毒品和槍支領域,也沒有打算洗白自己,只是希望能夠樹立更好的對外形象。

  卡爾文就是利用了曼的這種想法,成功說服了曼,《上帝之城》裡塑造的負面形象將會帶來毀滅性的的打擊。

  其實這就和《猜火車》一樣,這部電影利用大篇幅講述了吸毒之後的感受和體驗。電影上映之後,許多英國媒體都認為這是一部糟糕的電影,因為可能唆使青少年開始吸毒;但後來,英國不少官方機構都將這部電影當做禁毒宣傳片,通過電影逼真可信的畫面,告訴青少年吸毒的危害。

  任何事情都是雙刃劍,電影電視裏的血腥暴力到底是正面影響更多,還是負面影響更多,這始終是教育學家、心理學家們探討研究的課題,但絕對不能一概而論。

  不得不說,卡爾文這一招挑撥離間可以說是掻到了曼的癢處,製造出來的效果遠遠超出想象。

  蘭斯身體也微微往前傾,左手垂了下來,長長的煙灰徐徐飄落在地面上,然後嘴角勾勒起一抹淺笑,「曼,讓我們來討論一個簡單的問題,在你決定開始搶劫、打人之前,在你決定開始販賣毒品、成為黑幫之前,你知道未來的生活是怎麼樣的嗎?」

  「我怎麼可能知道!」曼的情緒依舊沒有平複下來,激動地對著蘭斯吼著。

  「你知道,在孩子的眼中,你們的生活很酷。」蘭斯的話讓曼愣了愣,他笑了起來,「就好像劫富濟貧的佐羅一樣,你們不僅可以肆意地過自己的生活,而且用你們的方式去對抗這個社會,更不要說在人們面前威風八面,所有人都敬畏甚至害怕你們了。這對於孩子來說,簡直就是夢寐以求的生活。」蘭斯微微頓了頓,然後輕輕揚起了尾音,「對吧?」

  曼就這樣安靜了下來,沒有說話。但蘭斯卻知道,他猜對了——曼小時候就是這樣認為的,所以才走上了這條路。

  「但是從來沒有人告訴那些孩子,這一行有多麼危險;也沒有人告訴那些孩子,你們和警察、政府之間的關係有多麼複雜;更沒有人告訴那些孩子,在那些敬畏甚至恐懼的眼神之中,你們是多麼孤獨,你甚至找不到一個相愛的女人……」

  蘭斯的話語如同午後的一杯清茶,在空氣之中嫋嫋飄散,讓曼沉默了下來,「你知道我為什麼拍攝《上帝之城》這部作品嗎?就是因為,我希望展現這個真實的世界,希望告訴孩子們真相……」

  蘭斯的話語突然就被打斷了,「砰」地一聲槍響,緊接著外面就傳來一陣混亂,「砰砰」,連續幾聲槍響,徹底打亂了所有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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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運籌帷幄

  槍響聲傳了過來,蘭斯和曼同時都轉頭看向了大門,曼條件反射地就拿起了衝鋒槍,朝前邁了一步。蘭斯回過頭來,直接出聲,「相信你的兄弟們,應該沒事。」

  話語還沒有落,大門就被推開了,一個人衝了進來,「老大,沒事,應該是有人的手槍不小心走火了,兄弟們已經過去查看了,你放心吧。」說完,那個人就又再次走了出去,順手把門帶了起來。

  曼並沒有想太多,在上帝之城這片區域裏,類似的事情幾乎每天都會發生,這讓他的肩膀鬆懈了下來。蘭斯卻緊接著說到,「看看你自己,你剛才的第一個反應是什麼?」曼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裏的衝鋒槍,那黝黑的臉龐看不出任何情緒的變化,可是眼睛卻在惶恐不安地晃動著。

  「這就是我說的。」蘭斯繼續補充說到,曼抬起頭看了過來,和他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蘭斯依舊翹著優雅的二郎腿端坐在原地,甚至沒有站起來,拿起香煙吸了一口,徐徐吐出一口霧氣,朦朧之中那俊朗的面容模糊成一片,只剩下那沉靜的氣質在緩緩勾勒出來。

  「我希望告訴孩子們真相,真實而殘酷的世界到底是怎麼樣的。然後,再由他們來做決定,看他們是希望加入你們的行列,還是希望做出其他的選擇。也許,他們的選擇依舊充滿了不確定,但至少……至少他們擁有了了解的機會,也擁有了選擇的機會。這是你當初所沒有獲得的。」

  曼在蘭斯的話語之中緩緩坐了下來,有些愣神地看著蘭斯,然後他就看到蘭斯嘴角浮現出一抹自信的笑容,即使是繚繞的煙霧都無法遮擋,「曼,你在擔心我描寫得太過暴力了嗎?還是在擔心我把毒品內容放得太多?不,你應該認真閱讀一下劇本,然後你就會知道,我追求的是真實,而不是誇張。這也是我主動尋求合作的原因,我希望你們也可以參與到這部電影裡來,真正地感受到這座上帝之城的脈搏。」

  事實上,曼根本不識字,他自然也沒有閱讀過劇本,所有對劇本的了解都是來自於別人的轉述。現在在蘭斯的解釋之下,曼一點一點鬆懈下來,但內心深處還是保持了一點警戒,充滿疑惑地看向了蘭斯,「所以,你不介意我派人到劇組去監督你們的拍攝了?」

  蘭斯攤開了雙手,表示了無奈的情緒,「曼,你不要忘記了,我們劇組裡本來就有你們的人,而且是以演員的身份。」

  這一句話讓曼愣了愣,然後就嗬嗬地笑了起來。

  蘭斯知道,他成功地說服了曼。其實曼的文化十分有限,但為人卻足夠老道,這也是他多年來累積的經驗。卡爾文可以利用曼想要扭轉形象的心理,挑撥離間;蘭斯可以利用同樣的心理,喚醒曼的童年回憶,感同身受。

  不過,事情還沒有結束。

  蘭斯心理盤算著時間,正準備再說點什麼,填補這段時間的空白,就在這個關口,敲門聲急促而猛烈地傳了過來。蘭斯握著煙頭的左手下意識地握了握,心底暗道一聲,「來了!」緊接著,大門就直接被打開了,那急躁而彷徨的聲音傳了過來:「老大,我們被包圍了!」

  「霍」,曼直接就站了起來,而這一次蘭斯也沒有再端著架子,配合著房間裏緊繃的氣氛,同時站了起來,「怎麼回事!」曼大聲怒吼著,蘭斯也轉過身,和曼一前一後站著,看向了門口的來人。

  此時可以看到,小樓之外的通道上,不少人影惶恐不安地在原地打轉著,雖然沒有徹底失去控制陷入混亂,但卻可以清晰地嗅到空氣之中那焦躁的氣息。

  「記者,外面都是記者!」來人上氣不接下氣地大聲說到,曼顯然沒有預料到會是這個答案,愣了愣,「不是尋仇的?」來人用力搖晃著腦袋,「記者,一大群記者把附近兩條街都包圍了,正在不斷拍照。子彈頭帶著一群兄弟迎了上去,阻止他們再進一步靠近,可是現在他們就把所有人都團團圍住了,他們進不來,我們也出不去。」

  聽到「包圍」,曼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尋仇的對頭,或者是警察。可沒有想到卻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記者。在一愣神之後,曼開始後怕起來。對於貧民窟的孩子們來說,記者就是「無冕之王」,他們根本不需要武器就可以對抗整個國家機器,彷佛談笑之間就可以讓那些上流階層灰頭土臉,殺傷力甚至遠遠超過了複仇者和警察。

  「記者們過來幹什麼!」曼此時倒是慌了,如果是複仇者,直接提著武器火拚;如果是警察,轉身逃命……但如果是記者,他們應該怎麼辦?

  曼下意識就轉頭看向了蘭斯,雖然蘭斯是一個外人,但不可否認的是,蘭斯就是曼所認識人物之中最高級別的存在了——而且他還是美國人!

  「曼,我也不知道那些記者過來幹什麼,難道你忘記了?這裏是你的地盤。」蘭斯把香煙扔在了地上,抬腳攆了攆,熄滅了煙頭。

  聽到這話,曼也惱火了,對著眼前之人就吼到,「讓那些記者滾蛋!我們這裡不歡迎他們,我們這裏也沒有他們想找的東西!」

  蘭斯也沒有阻止,而是等著曼的手下退了出去,招呼著一大群夥伴們帶著武器就朝外洶湧,看著曼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來回踱著步,他這才斟酌著話語開口說到,「曼,我知道這不是我的事,我也不知道我是否應該開口……」

  蘭斯的猶豫卻讓曼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停下腳步,充滿渴望地看向了蘭斯。蘭斯眼角抽了抽,露出了一點尷尬的表情,「我的個人意見,記者們絕對不要輕易得罪,如果你們直接使用暴力,發生了正面衝突,你知道那些記者不會善罷甘休的。事情的結果遠遠比一部電影還要更加糟糕,至少,電影呈現出來的是真實,但那些記者最擅長的就是用一堆形容詞把事情變得更加誇張、更加嚴重了。你所擔心的事情……」

  即使蘭斯沒有把話說完,曼也知道後果是什麼,他直接就拿起了手裏的衝鋒槍對準了蘭斯,「說,你說應該怎麼辦?」可是隨即看到蘭斯臉上那無辜的表情,他有些訕訕然地把衝鋒槍放了下來,但卻不願意道歉,「你有什麼辦法嗎?」

  「示好,你們應該和那些記者示好,讓他們知道,你們有武力形成直接對抗,但卻主動表示出了善意。我想,他們就會離開了。但是……」蘭斯話才說了一半,曼就已經衝了出去,蘭斯不得不追了上去,「但我不確定他們會在報紙上怎麼寫,因為那是一群混蛋。」

  曼拍了拍蘭斯的手臂,「謝謝了,兄弟!」他站在原地想了想,「你從後面直接離開吧,不然被他們看到,肯定會被誤解的。」

  這不是蘭斯的計劃。曼比想象中還要聰明,只是眼界有限罷了。蘭斯原本希望跟著曼一起到前面去,讓記者拍照,然後再說服曼讓他自主離開。這樣一來,在記者眼中,蘭斯就是被挾持的。但現在……

  蘭斯沉吟著想了想,「這樣也好。那麼,祝你好運了。」蘭斯也拍了拍曼的肩膀,「還有,曼,我必須讓你知道,這部電影的成功對於你我來說都十分重要,我也不知道那些試圖破壞這部作品的人到底是為了什麼,希望我們接下來合作愉快!」

  點到為止,蘭斯悄悄地在曼內心深處埋下了一顆反噬的種子,然後就戛然而止。

  曼若有所思地看了蘭斯一眼,然後招呼了旁邊的一個跟班,讓他護送著蘭斯從後面離開。交代完畢之後,曼沒有再繼續停留,快步追了出去,試圖在自己的手下和記者之間起正面衝突之間挽回災難。

  蘭斯的腳步也沒有停頓,逕直就跟隨著那名跟班離開了這座小樓。

  這是一個連環計。當蘭斯猜測出,這一切都是瑞恩在背後搗鬼時,他想著為何不借機為劇組做第一波宣傳呢?

  《上帝之城》在里約熱內盧的拍攝過程本來就是高空走鋼絲,每一步都必須小心謹慎。瑞恩知道了這一點,試圖直接把蘭斯推下萬丈深淵;那麼蘭斯不禮尚往來一下,就對不起至交好友的這份大禮了。

  僅僅只有瑞恩知道這一點可不夠,最好是整個美國都知道,有一個劇組在冒著生命危險拍攝一部作品。

  所以,蘭斯在離開之前,讓阿爾伯特通知里約熱內盧當地的重要媒體。等媒體抵達劇組拍攝地時,就可以看到劇組被團團包圍的景象,情況自然是一觸即發;緊接著就是珀西登場了,珀西率先離開,算準時間之後開槍,吸引小混混們注意力的同時,開始亡命逃竄,將劇組所在地的記者們全部吸引過來。

  從剛才曼聽到的彙報情況來看,阿爾伯特應該是集齊龍珠進行大召喚了,估計把能夠聯繫到的媒體都喊了過來,再加上嗅覺敏銳的鯊魚群們蜂擁而至,場面肯定不小;至於珀西更是表現出色,僅僅是用了一支煙的功夫,就成功地把記者全部都引了過來,幹得漂亮!

  現在,好戲即將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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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社會頭版

  馬丁‧阿圖爾(Martin‧Artur)是《巴西環球報》社會版的記者,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端著手裏的相機,快速地記錄下現場的情況。可即使如此,內心的亢奮還是讓按著快門的食指微微顫抖。

  上帝之城,這一直是里約熱內盧市政府的一塊心病,不是他們不想要治理這裏,而是這裏的利益盤根錯節,想要理清楚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同時這裏的勢力就是一群亡命之徒,他們沒有知識、沒有文化、沒有恐懼,僅僅只是依靠一股戾氣在支撐,除非能夠一鼓作氣地一網打盡,否則肯定是兩敗俱傷的結局;最重要的是,當初上帝之城被規劃出來,就是為了安置貧民,現在整頓這裏,卻沒有另外一個地區安置如此龐大的居民。

  這就像是一個腐爛的傷口,所有人都看得見,卻不能輕易觸碰,只能放任其自生自滅。

  最近幾年,巴西希望能夠改變國家在國際上的形象,試圖對上帝之城進行治理,但卻發現根本無從下手,而且輕舉妄動的結果就是,引發了上帝之城內部的激烈反抗,甚至已經波及到了貧民窟之外的普通市民。里約熱內盧市內安全問題屢次成為社會版面的頭條。

  身為一名記者,馬丁一直在嘗試打開上帝之城的大門,探悉內部的真實情況,但這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為上帝之城就像是一個密閉的空間,裡面的人走不出來,外面的人也走不進去,輕舉妄動隻會引來滅頂之災。

  可是今天,馬丁卻取得了突破口。

  作為外來第三股力量的美國劇組,成功地深入到了上帝之城的腹地,展開拍攝,結果卻遭遇到了黑幫份子的猛烈反擊,甚至面臨著生命危險。這個新聞簡直太勁爆了,更重要的是,讓他獲得了直接進入上帝之城的機會!

  看著眼前那一群舉著手槍,無法無天地直接威脅著記者生命的份子,馬丁覺得如此場面著實有些荒謬,因為這看起來不像是新聞現場,根本就像是真正的戰場。那一個個黑洞洞的槍口就這樣大咧咧地對準他們,一陣陣寒氣就從心底冒起來,腎上腺素爆發起來,以至於馬丁根本分辨不清楚到底是亢奮還是害怕。

  「砰砰砰」,槍林彈雨突然之間就傾瀉了下來,周圍所有記者全部都狼狽地低下了腦袋,躲在了牆角或者樹木的後面。

  馬丁只覺得自己的心髒就要跳出來了,這不是他第一次目睹槍戰,但卻是他第一次真正感受到戰爭般的火藥攻擊力,這已經不再是里約熱內盧了,而是一片原始戰場。

  左右看了看,周圍至少有三十名記者,整個巴西最重要的新聞媒體,已經有超過一半來到了現場,可以想象這一場新聞到底會多麼轟動——從威脅美國劇組到直接與記者交火,這在和平年代的巴西,是絕對不能接受的。


  馬丁腦海裏的第一個反應就是:《上帝之城》那名被綁架走的導演,生死未卜,難道真的已經犧牲了?那麼這就是國際事件了,國家政府都必須給出一個交代,否則這件事絕對不可能善了。

  「停止,停止!」一個洪亮的聲音響了起來,機槍掃射的動作頓斯停了下來,然後就只剩下一片低低的悉索聲,似乎是在低聲交談。

  由於間隔了一段距離,所以馬丁聽不清楚那邊的聲響,他偷偷伸出頭去瞥了一眼,然後就看到一個約莫三十歲出頭的男子,肩膀上懶散隨意地扛著一把衝鋒槍,對著周圍的人正在嘀嘀咕咕地說著什麼,表情看起來頗為輕鬆愉快。

  難道……那就是傳說中的現任老大,偷雞曼努爾?

  馬丁猶豫了一下,緩緩地站了起來,然後用照相機鏡頭對準那疑似曼的家夥,按下了快門。

  「哢嚓」,閃光燈亮了一下,頓時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馬丁懊惱地咬了咬牙,剛才大家都在按快門,所以閃光燈也不顯,但現在就他一個人搶跑,頓時就露出馬腳了。正當馬丁不知所措的時候,然後就看到曼努爾哈哈仰頭大笑起來,那表情似乎一點都不像是生氣,相反……還顯得十分開心。

  這又是怎麼回事?


  馬丁想了想,壯著膽子又拍了兩張照片,這一次他刻意沒有關掉閃光燈,「哢嚓哢嚓」的聲響顯得格外清晰。結果,馬丁就看到了無比新奇的場面:

  眼前這一群青年、少年、孩子,全部都紛紛扛著手裏的武器,擺出各式各樣的姿勢,開始享受拍照的瞬間,就好像……就好像獵人去打獵之後,和自己的武器、自己的獵物一起拍照,作為得勝歸來的紀念一般。

  如此場面著實讓人有些錯愕。

  「他們真是喪心病狂!」這是馬丁腦海裏的第一個想法,也是唯一想法。他們面對著鏡頭耀武揚威的姿態,不僅僅是在蔑視記者的權威,更是在蔑視政府和法律的權威——他們才剛剛綁架了一名美國公民,而且還是好萊塢的導演,這事情稍有偏差就即將成為國際新聞,但他們不僅沒有害怕,還得意洋洋地開始擺姿勢拍照。

  馬丁只覺得身體有些發寒。最開始的興奮逐漸消失不見,專業的情緒開始占據大腦,因為上帝之城內部的混亂情況遠遠超出了想象。

  馬丁手裏的快門卻沒有停下來,不斷地拍照著,周圍的其他同行們也注意到了這一點,陸陸續續地都開始拍照起來。那此起彼伏的閃光燈熱鬧不已,看起來根本不像是一個槍戰現場,倒像是電影首映式或者是總統就任儀式的現場,但問題就在於,眼前的這一群人衣著簡陋、扛著槍械、狂笑不已,狂妄自大的形象構成了強烈的矛盾,居然有一種黑色幽默的喜感。

  可是……那名導演呢?難道真的被槍決了?

  馬丁停下了手裏的動作,試圖想要站起來進行一番采訪,但是他卻又不知道應該從何入手——他從來沒有采訪過上帝之城的居民,也沒有采訪過國際友人被綁架的事件,話語尺度應該如何把握,這著實棘手。還是說,等警察抵達現場?由警察控製了局面之後再說?

  馬丁有些漫無目的地開始在四周打量著,試圖尋找到一個切入點,然後他就看到了珀西。剛才正是珀西從一陣槍戰之中逃脫出來,告訴他們,導演被黑幫扣下了,他一個人被黑幫老大放過來報信。可是離開之後,那些手下卻違背了老大的意願,試圖搶劫,於是發生了對抗,他這才得以逃脫。

  珀西此時正在偷偷摸摸地從另外一條街繞過去,看樣子應該是想要從背後突襲進入大本營。馬丁立刻就打起了精神,貓著腰快步跟了上去,等他迫近時,卻發現珀西又繞了回來,朝著另外一個方向狂奔而去,正前方有一個狼狽不堪在倉皇逃竄的背影,珀西快速追上去,可是那個身影卻跑得越來越快,雙方居然追逐了起來。

  馬丁不明所以,只是根據自己記者的本能,快速追了上去。然後,馬丁就看到珀西大聲呼喊了一句,「蘭斯!」前方的那個身影這才猶豫著回頭看了看,緊接著腳步開始放緩下來,珀西很快就追了上去。

  馬丁緊隨而至,他此時才看到珀西追逐的那個人,他穿著一件略微泛黃的白襯衫,袖子隨意卷到了手肘,不過襯衫此時沾滿了塵土,就連那一頭黑色的中短發都可以看到塵土的痕跡,就好像他剛才在地上打滾了幾圈一般,好不狼狽。

  「請問你是來自美國的那位導演嗎?」馬丁抓住間隙,立刻就湊上前開口詢問到。蘭斯眉頭微蹙,滿臉疑惑地上下打量著,眼底的警惕清晰可見,馬丁不得不解釋到,「我是《巴西環球報》的記者,馬丁‧阿圖爾!」

  「我們劇組沒事吧?」蘭斯沒有回答問題,而是反問到。

  馬丁點了點頭,「我們抵達現場時,那些小混混很快就散開了,劇組人員都沒事,只是有些擦傷、撞傷而已。」馬丁簡單解釋道,「你呢?你沒事吧?」

  「沒事。」蘭斯搖了搖頭,眼神閃躲了一下,「我只是過來談一些事而已,我們的拍攝影響到了居民的日常生活,所以需要對日程進行協商!」

  「蘭斯!」珀西顯然沒有預料到蘭斯的回答,一臉意外地出聲喊道。

  蘭斯卻給了珀西一個眼神示意,珀西只好閉上了嘴巴。馬丁卻若有所思地詢問到,「那麼你這是怎麼回事?」

  蘭斯無所謂地笑了笑,「只是談判方式有所不同罷了。」緊接著就露出了一副不願意多說的模樣,擺了擺手,轉身就招呼著珀西一起離開了。馬丁又呼喚了兩聲,但蘭斯卻沒有回頭,只是揮了揮手,逕直離開,馬丁知道再追問也沒有東西可以挖掘了,只能是停下了腳步。

  次日,《巴西環球報》頭版頭條,「暴力入侵生活,美國劇組遭受生命威脅!險釀國際事件!緊急!緊急!緊急!」

  紅色的醒目字體,搭配了兩張大幅照片,上一張是黑壓壓的人群將一小簇人團團圍在正中央,中間的所有人都緊緊地聚集在一輛瓦斯車旁;下一張則是一群仰天長笑的幫派份子站在堡壘之後一字排開,手中的槍支格外醒目。

  那鮮明的對比,直接而強烈地傳達出一個信息:恐怖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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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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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國家事件

  「叮鈴鈴,叮鈴鈴……」「你好,這裏是《巴西環球報》……」

  「叮鈴鈴,叮鈴鈴……」「下午好……抱歉,主編現在正在開會,暫時沒有時間接電話……」

  「叮鈴鈴,叮鈴鈴……」「抱歉,馬丁‧阿圖爾現在不在位置上,請稍後再打來,好嗎?」

  整個《巴西環球報》的辦公室都被嘈雜的電話鈴聲所占據,固定電話和手機的鈴聲交錯響起,猶如一曲三流的交響樂,只是讓人心情越發煩躁,時時刻刻就想要發火,可是火氣還沒有來得及宣泄出來,鈴聲就再一次響了起來,直接打斷,那種憋屈幾乎讓人胸口堵著一團火,隨時都可能爆炸。

  自從昨天《巴西環球報》以驚悚的頭版頭條報道了上帝之城的事件之後,整個編輯室就已經炸鍋了,電話從昨天下午三點多開始,陸陸續續地越來越多,今天上班之後電話鈴聲幾乎就沒有停下來過。

  觀看了報紙之後的里約熱內盧居民幾乎人人自危,雖然他們對上帝之城那一帶的治安一直以來都有著清晰的認識,但現在,就連美國劇組都已經受到了生命威脅,那種迫切的危機和恐懼讓不少人都陣腳大亂,以至於小部分外國遊客,直接開始預訂機票,準備離開里約熱內盧——不是大範圍的,更多人還是沒有太過重視,依舊在享受里約熱內盧亮麗海岸線的美好和愜意。

  現在的里約熱內盧遠遠沒有達到方寸大亂的地步,但已經開始徐徐發酵了,城市居民之間彌漫著一種焦躁和不安的氣息。

  包括上帝之城在內的貧民窟一直以來都臭名遠揚,糟糕的治安、混亂的秩序、突發的槍擊、肮髒的毒品、無解的命案……這一切早就成為里約熱內盧市政府的一塊心病,但在不幸之中值得慶幸的是,目前這種不安還是局限於貧民窟之內,並沒有大幅度地蔓延開來。里約熱內盧就好像被區分為兩個世界,一個是歌舞升平、陽光明媚的度假聖地,一個是陰暗齷蹉、動蕩不安的底層地獄。

  可是現在,這種動蕩卻脫離了上帝之城那片區域的控制,開始引爆,那種不確定性,接下來到底會導致什麼後果,沒有人可以預料。

  自從去年美國的「九一一事件」之後,全球範圍內都風聲鶴唳,西方國家都在警惕著下一次恐怖襲擊的出現,南美洲、非洲等相對落後的國家雖然沒有草木皆兵,但國內的動蕩和顛簸卻十分明顯,犯罪份子紛紛蠢蠢欲動,一點風吹草動都會讓平民百姓騷動不已。

  當人們意識到,上帝之城的黑幫份子直接扛著重磅武器在自己的四周遊蕩,甚至已經威脅到了一個劇組的生命安全,而且這還是來自於美國的劇組。那種不安感刹那間侵襲而來,轉變成為恐怖襲擊或者是國際事件的可能性,更是讓事情變得棘手起來。

  所以,里約熱內盧的居民們開始瘋狂地撥打《巴西環球報》的電話熱線,有的人是諮詢情況的嚴重性,有的人則是舉報自己附近的可疑事件,那持續不斷的電話幾乎讓《巴西環球報》的編輯室變成了緊急情況應付中心。

  不僅僅是里約熱內盧的居民,《巴西環球報》是目前巴西國內銷售量高居前五名的報紙,平均銷售額三百萬,覆蓋了巴西的各大主要城市,此時其他城市的居民也紛紛給《巴西環球報》的編輯室打電話,詢問著相關情況。

  更嚴重的是,事情已經驚動了里約熱內盧市政府、警察局等等,他們第一時間就收到了消息,震驚之餘都開始行動起來,盡可能在美國大使館問責之前,掌握更多的情況。但顯然,事情遠遠超出了想象,昨天那一期的《巴西環球報》在僅僅一天之內賣出了五百九十萬份,這是進入二十一世紀以來的最高銷量——這也意味著,美國大使館第一時間就知道了消息。

  「事情怎麼會發展到這一步!」主編辦公室裏,主編那咆哮的嘶吼聲激起了一陣波浪,讓所有工作人員都驚愕地轉過頭,投去了視線,為正在裡面承受著主編所有怒火的馬丁‧阿圖爾點上三根蠟,一時間只剩下此起彼伏的電話鈴聲在回蕩。

  同樣的問題,卡爾文‧約翰森也在驚愕不已,「事情怎麼會發展到這一步?」

  前天,所有事情都在按照預定的軌跡發展,雖然引來了記者是意料之外的情況,但記者們僅僅只是到場了一會,隨即就迅速離開了,此後沒有多久,《上帝之城》劇組就直接收工,第一天的拍攝僅僅進行了一半就被迫暫停。

  卡爾文以為,偷雞曼努爾已經成功制止了《上帝之城》的拍攝,至少在這一段時間之內,蘭斯都不可能想出辦法來。

  可是,僅僅只是二十四個小時,事情為什麼就已經翻天覆地,一發不可收拾了呢?

  昨天,一共有十八家媒體對同一個新聞事件發布了報導:勢力以暴力手段中斷了《上帝之城》的拍攝工作。這是預料之中的事,在拍攝現場看到記者時,卡爾文就已經預見了如此情況,但讓卡爾文措手不及的是,新聞之中不約而同都提到了劇組成員的生命受到威脅,而且勢力還對著媒體耀武揚威,直接以武力要挾媒體!

  這頓時就讓整個事件升級,從成員收取保護費或者是將外來者驅逐出自己領地的小事件,升級為勢力無法無天,不僅威脅劇組成員,而且明目張膽與媒體針鋒相對。任何一點點差錯,就可能導致一個國家級別的事件,甚至是上升到國際事件。

  於是,在短短不到四十八小時之內,整個巴西都已經鬧得沸沸揚揚,巴西各大電視台黃金時間的新聞都紛紛報導了這個事件,幸運的是,目前還沒有出現任何人員傷亡,這才讓事件沒有進一步升級,否則現在就不是巴西國內熱鬧了。

  即使如此,卡爾文還是清楚地意識到,現在事情已經徹底脫離了控制,這不是偷雞曼努爾可以控制的,也不是蘭斯可以控制的,更不是他可以控制的。如果一個不小心,他還會把自己卷進去,說不定就要看不到明天的朝陽了。

  那麼,瑞恩交代給他的任務,到底是成功了還是失敗了?卡爾文的腦袋一團漿糊,根本無法思考,他現在唯一的想法就是:離開里約熱內盧!

  「事情怎麼會發展到這一步?」曼努爾也在責問著同一個問題,站在面前的「智囊」們卻一個個都啞口無言,根本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

  曼努爾看到了各大新聞媒體的頭版頭條都出現了自己的照片,由於不識字,他只能通過圖片來了解事實。他的第一反應是得意洋洋,因為人們終於知道,他才是整個貧民窟最大的勢力,其他幾股勢力必須聯合起來才能與他抗衡,現在,他也希望其他人能夠知道——更何況,這是他人生第一次登上報紙,那種榮耀感和自豪感,讓他意氣奮發。

  這樣的心情一直持續到了晚上,電視台黃金時間的新聞報道讓曼努爾意識到,這不是值得高興的事,他們被認為是恐怖份子,他們的持槍行為被認為是主動挑釁,他們的存在被認為是社會的毒瘤,整座城市裡現在人人自危,不安情緒正在蔓延。

  曼努爾幾乎暴跳如雷,恨不得拿起機關槍就出去掃射一番,但卻找不到發泄怒火的對象,只能是和自己的手下發火。明明他是按照蘭斯的要求,出去向媒體記者示好,但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呢?

  對,蘭斯!

  曼努爾腦海裏靈光一閃,他忽然就意識到,蘭斯說得對,《上帝之城》必須拍攝,因為其他人對他們都有偏見,而且根本不願意來了解他們,所以他們需要《上帝之城》這部作品,這部真實地將他們的好處和壞處、優點和缺點都展示出來的作品。

  想到這裏,曼努爾心潮澎湃地站了起來,他需要去見蘭斯,他需要全力支持蘭斯!但……曼努爾腦海裏閃過了一個身影,「卡爾文呢?那個美國來的卡爾文呢?都是因為他,如果不是因為他,我們就不會和施特雷洛先生鬧翻,我們也不會引來那些可惡的媒體,就是那個不要臉的婊子害的!他人呢?把他抓過來!」

  「事情怎麼會發展到這一步?」

  馬丁抬起頭,看著眼前暴怒不已的主編,那通紅的血管幾乎隨時都要爆裂了,滔天怒火洶湧而來,幾乎就要將他吞噬。馬丁心裡不由腹誹:我怎麼知道?前天晚上遞交稿件的時候,本來就是你審核的,頭版頭條也是你點頭的,現在事情鬧大了,你就拿我來開刀!

  不過,心裏想歸想,馬丁卻沒有抱怨,而是認真地說道,「這就說明我們的目的達到了,我們所報導的一切都是真實的,我們正在一點一點揭開里約市政府最不願意正視的傷疤,現在,所有人都在矚目著我們的一舉一動,我們代表的是整個城市、整個國家的人民力量,我們有責任也有義務進一步深入。」

  這番話說完,馬丁就看到主編的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他連忙補充說道,「我們可以直接去采訪那個劇組,然後和那些美國人接觸,相信我,他們會十分願意配合的,我們可以跟隨著他們的鏡頭一起,深入到上帝之城進行更多的采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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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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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機遇閃光

  「電視機前的觀眾朋友們,大家下午好,我現在正站在上帝之城的路口,通過鏡頭,我們可以看到,武裝勢力依舊全面戒備著……」伴隨著主持人的介紹,攝像機轉向了正前方,就看到一堆破爛油桶堆積起來的堡壘,後面隱隱綽綽地站著十幾個人,他們手裏都端著重型機槍,對準著入口的方向,但那些人卻沒有扶著機槍,倒是在後面上躥下跳,似乎很是興奮的模樣,甚至還和攝像機揮手起來,「他們此時正在向我們示威,相信,如果我們再前進一步的話,他們就會立刻開槍……」主持人的介紹詞沒有任何停頓,繼續往下介紹著。

  里約熱內盧電視台的主持人來到了現場,正在進行直播報道,電視機前有超過六百萬人正在收看。

  就在此時,一個留著平頭的年輕人快步從主持人的身後走過,他突然就伸出手,抓住了主持人脖子上的一條金項鏈,用力拉扯起來。主持人被嚇了一跳,直播立刻被中斷,捂住了胸口開始掙紮起來,扛著攝像機的攝像師用鏡頭記錄下了這一切,顯然也被如此大膽的行徑嚇壞了,攝像機鏡頭開始用力搖晃起來,旁邊的雜音傳來,「幫助她,快,幫助她……」

  那年輕人硬生生把金項鏈拽了下來,然後就快速逃跑走了,攝像機鏡頭一陣天翻地覆,讓人根本看不清楚,只聽得到一陣亂七八糟的呼喊聲和喘息聲。

  電視機前正在收看電視的人都紛紛發出了驚呼聲,雖然每個人都知道里約熱內盧當地治安十分糟糕,搶劫犯、小偷、毒販子橫行,但是在電視直播過程中真實上演的搶劫,還是遠遠超出了想象,讓人們錯愕不已。

  哈維爾‧尤利爾(Xavier‧Ulliel)站在電視機前,仰頭看著這諷刺的一幕,輕輕搖了搖頭,卻不知道應該用什麼合適的話語來形容如此情形,「歡迎來到里約。」身邊傳來了一個聲音,讓哈維爾條件反射地轉過頭去,然後就看到了站在眼前的中年男人,他主動伸出了右手,「馬丁‧阿圖爾,我剛才聽說,你正在找我?」

  哈維爾連忙與對方握了握手,「你好,我是哈維爾‧尤利爾,《紐約時報》駐里約熱內盧的記者。」

  馬丁有些懷疑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哈維爾,不是他不相信哈維爾所說之詞,只是哈維爾看起來根本不像是記者,一件淺藍色的背心搭配一條白底花紋的沙灘褲,腳上還穿著一雙黑色的夾腳沙灘拖鞋,這模樣完全就是前來度假的遊客,怎麼可能是記者?

  哈維爾心裏也很是無奈。

  雖然他是《紐約時報》的外派記者,但只有名頭威風而已,事實上更像是被流放到了巴西來一般。對於美國來說,南美洲更像是他們的後花園,這裡每天發生的新聞數不勝數,但能夠登上美國主流媒體重要版面的新聞卻鳳毛麟角。

  哈維爾在里約熱內盧待了三年時間,幾乎每天都一定會發新聞回紐約,但被採用的卻屈指可數,他幾乎就這樣被遺忘在了這片土地之上,從以前的雄心壯志到現在的懶散度日,所有野心和企圖都已經逐漸被磨平了。

  今天,哈維爾的確是正在沙灘上曬太陽,要不是去買煙的時候,意外看到了直播新聞,他也不會出現在《巴西環球報》的辦公室了。哈維爾剛才幾乎是一路狂奔而至,因為他的新聞嗅覺告訴他:這是他的機遇,千載難逢!他必須抓住,緊緊地抓住。

  不過,這些話哈維爾自然不能告訴馬丁。

  哈維爾從沙灘褲的側口袋裏拿出了一張卡片,遞給了馬丁,「這是我的名片。」同時也是他泡妞的法寶,所以必然隨身攜帶。

  馬丁接了過來,端詳了一下,確定了基本信息之後,這才收回了視線,「所以,《紐約時報》的記者找我有什麼事?」

  哈維爾指了指身後的電視機,此時直播已經恢複了正常,主持人脖子上的金項鏈已經不見了,不知道那名搶劫犯是否被捕了,「我想要採訪一下當天的情況,然後把新聞傳回紐約。」

  其實哈維爾沒有說的是,他最終目的是前往採訪《上帝之城》劇組,不過他不知道劇組的聯繫方式,也不知道劇組的下榻地點,所以,哈維爾就率先過來尋找馬丁了——這是當天報導最詳盡最權威的新聞。如果可以在馬丁這裏取得突破口,哈維爾不介意和馬丁合作,聯合報導,畢竟馬丁是地頭蛇;但如果事情不順利,哈維爾也是有自己消息渠道的,兜一個圈子之後總是可以和《上帝之城》聯繫上,畢竟他們都是美國人。

  「採訪我?」馬丁頗為意外地看向了哈維爾,他是記者,通常來說,他才是負責採訪的那個人,而不是被採訪的對象。

  哈維爾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對於里約的民眾來說,你是記者;但對於紐約的民眾來說,你是第一線的目擊證人。」簡單的一句話,就讓馬丁眼前一亮。果然,能夠成為《紐約時報》的一員,肯定不簡單。

  「所以,在新聞報導之中,你會提到我們報紙的名字?」馬丁腦筋一轉,順勢提出了一個很有趣的觀點。

  哈維爾一下就明白了過來,腦筋也轉了兩個彎,「當然,肯定會提到。」然後哈維爾故意停了停,「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完全可以進行聯合報導。我負責美國人,你負責巴西人。」

  這是一個雙贏!馬丁可以拿到巴西政府、警察局方面的第一手資料,而哈維爾則能夠和美國大使館、《上帝之城》劇組近距離接觸,雙方信息交換,然後讓自己任職的報紙在本地的新聞競爭之中占據上風。

  馬丁露出了一個笑容,僅僅只是幾句話的事情,他就對哈維爾刮目相看,拉開手邊的抽屜,拿出了自己的照相機,「我準備去上帝之城看一看,你呢?你的裝備呢?」

  哈維爾指了指外面,「在街口那件報刊亭裡。」雖然他現在幾乎等於是度假,但每天還是會把裝備隨身攜帶,目的就是為了今天這一刻,「所以,你是說,美國劇組今天就重新開工了?」

  距離那起事件僅僅才過去一天而已,難道劇組就不擔心貧民窟的勢力再次發難嗎?這一份膽識,令哈維爾側目,他還沒有來得及和劇組人員碰面,就已經開始驚歎了。

  馬丁點了點頭,「我接到的消息是,今天上午十一點,他們就抵達了拍攝所在地,開始做拍攝準備——如果我沒有誤解那些攝影器材的用途的話。」

  「那我們還等什麼,現在就出發,然後我可以在路上完成對你的採訪,把第一手資料發布回去。」哈維爾一邊說著,一邊就邁開了腳步,兩個剛剛碰面的陌生人,轉眼之間就成為了合作夥伴。

  車子在主街道旁邊停靠好,兩個人並肩朝著正前方走過去。街道顯得十分安靜,間或有幾個貧民窟的居民低著頭快步前進,平時孩子們踢足球的嬉鬧聲此時都已經消失不見了,可以感受得到,前天那起事件對這裡的影響。雖然貧民窟治安十分糟糕,但勢力畢竟隻是小部分,生活在這裏更多的都是普通居民。

  遠遠地,可以看到靠近足球場那附近有一堆人群,與周圍寂靜的環境相比較,似乎半個貧民窟的人都聚集到那裏去了一般。哈維爾和馬丁兩個人也沒有再繼續閑聊,快速邁開了步伐。

  距離越來越近了,哈維爾這才看清楚了眼前的場景,聚集在周圍的不是居民,而是制服警察,在這裡至少有兩支小隊,超過二十人。他們全副武裝,警惕地圍繞在兩輛大巴車周圍,時不時還來回巡邏著,那高度緊張的氣氛,與幾條街之隔的上帝之城交相呼應,可以感受得到,這整片區域都處於高度緊繃狀態。

  難怪整個街頭都顯得有些冷清,不正常的冷清。

  「只有世界杯的時候才能看到他們如此模樣。」馬丁吐槽的聲音在旁邊響起,但哈維爾卻沒有笑,而是低聲說到,「你覺得,這是因為政府給予這次事件足夠的重視,專門派人來保護劇組安全;還是這個劇組的製作人能通鬼神,說服了警察局配合拍攝?」

  哈維爾的觀察視角讓馬丁愣了愣,兩個人交換了一個視線,然後快步走了上去。

  還不等靠近,就有人率先迎了上來,「這裡正在拍攝電影,請問你們有什麼事嗎?」

  「我是《巴西環球報》的記者。」馬丁見對方說的是葡萄牙語,率先迎了上去,出示了自己的記者證,可是那個人卻搖了搖頭,「現在劇組不接受採訪。」

  哈維爾見狀,連忙迎了上來,「我是《紐約時報》的記者,來自美國,請問我可以採訪一下製作人嗎?」這番話讓對方停頓了一下,「我保證,我們不會打擾劇組的拍攝。」

  對方猶豫了一下,「你們在這裏等著,我過去問一問。」小夥子回頭跑了過去,走到一個瘦瘦高高的娃娃臉身旁,嘀咕了幾聲,隨後,小夥子和那個娃娃臉就一起走了過來。哈維爾主動迎了上前,「你好,我是《紐約時報》的記者,哈維爾‧尤利爾。」

  娃娃臉露出了一個客套的笑容,「你好,我是阿爾伯特‧艾倫,《上帝之城》的劇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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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點到為止

  哈維爾靜靜地打量著眼前的男人,比他想像之中年輕了許多,也比他想像之中迷人了許多。

  他是一名社會記者,對娛樂的了解十分有限,在他的印象之中,導演都是四、五十歲的中年人,留著拉渣的大胡子,頭發淩亂,衣服簡陋而隨意,渾身上下散發著藝術家的氣息,然後有著古怪的脾氣,在片場動則大發雷霆。可是,眼前的男人卻不是。

  一件簡單的亞麻襯衫隨意耷拉在身上,卻隱隱約約可以看到那結實的身材在金色陽光之中若隱若現,甚至就連那緩緩滑落的汗珠都清晰可見;一頭黑色的中短發沒有任何刻意打理,前額有幾縷碎發垂下來,為那英氣逼人的眉宇增添了一抹柔和;眉眼突然抬了起來,專注地傾聽著身邊之人在彙報著什麼,那一汪深邃而清澈的湛藍色眼眸驚鴻一瞥,彷佛驚豔了時光,整個時空都靜止了下來。

  這個男人,徹底顛覆了哈維爾對導演的印象,甚至推翻了他對演員的印象。在哈維爾的印象之中,導演就是史蒂文‧斯皮爾伯格(Steven‧Spielberg)、喬治‧盧卡斯(George‧Lucas)那個模樣,演員就是哈裏森‧福特(Harrison‧Ford)、湯姆‧漢克斯(Tom‧Hanks)那個模樣。

  阿爾伯特走了上前,在那個男人耳邊低語了幾句,男人抬起頭來,朝哈維爾和馬丁的方向點點頭打了一個招呼,然後就繼續轉頭和旁邊的人討論了起來。阿爾伯特快步走了過來,禮貌地解釋道,「蘭斯現在正在忙碌拍攝之中,這場戲就是前天拍攝到一半被打斷的,希望你們能夠理解,麻煩你們先在旁邊等待。」

  哈維爾客套地擺了擺手,「沒事,我們沒有預約就主動過來,打擾劇組的正常工作,這是我們的失禮。」簡單寒暄了兩下,阿爾伯特也轉身過去忙碌了,哈維爾和馬丁就在旁邊觀看著劇組拍攝。

  哈維爾此時才注意到,整個劇組裏只有八個工作人員,為了準備拍攝,幾乎每一個人都是忙碌地不可開交。作為導演,蘭斯更是肩負重任,就連點煙的時間都沒有。

  轉眼,半個小時就過去了,工作暫時到一段落,剛才投入拍攝的小演員們都紛紛站到了街道邊上,然後阿爾伯特就跑到了隔壁那條街,帶領著浩浩蕩蕩的人群走了過來,那架勢至少有三百人以上。與此同時,其他工作人員則紛紛把道具都搬上了大巴,似乎準備移動拍攝地點。

  刹那間,整個劇組都變得喧鬧起來,就好像準備遷徙的部落。

  蘭斯把事情交代完畢,快步迎了過來,臉上帶著和煦的笑容,遠遠就可以聽到他那充滿歉意的笑容,甚至不需要說任何話,就足以清晰表達出內心的真誠情緒,「真的抱歉,因為我個人的關係,工作耽誤了,希望你們在這裡不要睡著了。」

  哈維爾不由自主地就笑了起來,「能夠在劇組旁觀電影藝術的誕生,這可是難得的機會。」一句客套話就讓氣氛融洽了起來,「下午好,先生,我是哈維爾‧尤利爾,《紐約時報》的記者;這是……」

  「馬丁‧阿圖爾先生。」蘭斯主動伸出了右手,接過了哈維爾的介紹,與馬丁握了握,「希望我沒有記錯。」這讓馬丁也嗬嗬地笑出了聲來,「蘭斯洛特‧施特雷洛,很高興認識你們。」

  哈維爾看了看正在遷徙的劇組,有些好奇,剛好此時也需要一點點客套話來過渡,所以他正準備開口提問,沒有想到蘭斯卻先發制人,「劇組現在正準備移動到下一個拍攝場地,距離這裡不遠,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我們可以邊走邊聊。」潛台詞就是,抵達拍攝地之後,他就要再次投入工作之中了。

  馬丁轉頭看向了哈維爾,在面對劇組時,他認為哈維爾更加具有親和力。哈維爾對劇組工作所知甚少,他顯然沒有預料到採訪時間如此短,不過轉念一想,未來的日子還很長,於是他就點了點頭,「當然,當然。」

  蘭斯做出了一個邀請的手勢,然後在前方帶路,哈維爾和馬丁一前一後,快速地跟了上去,「所以,我想你們出現在這裏,不是為了報導我正在拍攝的這部作品吧?」掌握主動權的依舊是蘭斯,他的話語讓馬丁愣了愣,哈維爾正準備開口否認,可是蘭斯卻輕笑著搖了搖頭,似乎不太介意的模樣,「關於那天的突發狀況,我們整個劇組也十分措手不及,但如果有什麼能夠幫的上忙,你們盡管說。」

  哈維爾顯然沒有做好足夠的準備,一時間沒有接上話,最後還是馬丁主動開口說到,「那一天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偷雞曼努爾會圍堵整個劇組?為什麼他又要綁架你?」

  「綁架?嗬嗬,不,不,不是這樣的。」蘭斯連連搖頭,臉上露出了荒誕不羈的笑容,「雖然他的確使用了強硬手段逼迫我就範,但我不會稱之為綁架。」蘭斯稍微收斂起了笑容,垂下眼簾,似乎正在組織語言,那濃密睫毛之下的一汪清澈,漾著一絲絲苦澀轉瞬即逝,隨即被堅定取而代之。

  哈維爾注意到了這一點細節。

  「事情是這樣的,曼努爾對於我們在這裏的拍攝並不滿意,一方面是我們影響到了當地居民的生活,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我們劇本裡對貧民窟的描寫太過殘酷、太過血腥,他擔心會對青少年有不良影響。所以,他希望能夠和我面對面交談。我們進行了一次正式談話,他被我說服了,同意了劇組在這裏繼續拍攝。」

  蘭斯用盡可能簡練而直白的話語,把過程以樸實的方式描述出來,甚至沒有提起任何刺激或者負面的詞彙,一切都是如此輕描淡寫。這讓哈維爾和馬丁都有些錯愕——畫風完全不對!

  「所以,你是說,偷雞曼努爾沒有威脅劇組,也沒有脅迫你?」馬丁驚訝得聲音都有些失控。

  蘭斯輕笑地聳了聳肩,「我只能說,不同的人選擇的方式不同。就好像你們,談話肯定是溝通的主要手段,而我,鏡頭則是表達思想的手段。」蘭斯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但潛台詞卻意味深長。

  「你沒有受傷,而偷雞曼努爾他們也沒有開槍?」馬丁還是有些不相信,忍不住再次追問到。但是哈維爾卻想到了蘭斯剛才眼底那一抹一閃而逝的苦澀,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下來。

  蘭斯再次搖了搖頭,順帶還拍了拍自己的兩支手臂,表示自己沒有受傷,這讓馬丁明顯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就連哈維爾都顯得有些意興闌珊——原本一個轟動的國家事件,居然就被蘭斯這樣輕描淡寫地一語帶過,確實是讓人失望。

  在策劃這一切之前,蘭斯就知道,事情必須適可而止,絕對不能擦槍走火。

  因為蘭斯清楚地知道,如果事情真的鬧大,有人受傷,甚至是有人死亡,成為轟動巴西的大事件,甚至成為巴西和美國之間的國際事件,那麼屆時就會喧賓奪主,所有人的焦點都會轉移到流血事件或者是武力衝突,卻沒有人會記得引發衝突的開端到底是什麼。這與蘭斯最初的目的完全背道而馳。

  蘭斯需要的是借力打力,借著瑞恩的計劃,讓人們第一次注意到《上帝之城》這部作品。

  《上帝之城》是一部注定了沒有人會關注的作品,首先這是巴西血統的外語作品,其次這是講述「另外一個世界」的作品,再次這是一部僅僅投資三百萬美元的小成本作品,最後這是一部宣傳費用無限趨近於零的作品。

  換而言之,除非發生了什麼意外事件,否則想要讓人們注意到《上帝之城》,這就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而現在,面對著瑞恩的落井下石,蘭斯將計就計,製造出了一個意外事件,讓人們第一次注意到了《上帝之城》。

  但,焦點僅僅只能局限在《上帝之城》,事件太小了,美國本土根本不會在意;事件太大了,焦點就容易模糊,點到為止、恰到好處,這才是核心。但,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準確來說,這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而眼前的馬丁和哈維爾就至關重要——準確來說,媒體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而蘭斯需要做的就是,正確而巧妙地利用媒體!

  「可是,他們舉著重型武器,直接與所有媒體記者對抗,還在那裏狂妄地放肆大笑,難道這不是在向我們挑釁嗎?」馬丁還是有些不甘心,他甚至忘記了哈維爾,直接就開口說到。因為如果按照蘭斯如此說,他今天在主編面前的大放厥詞就成為空話了,他難以想象後果會是什麼。

  蘭斯卻彷佛沒有注意到馬丁的不甘心一般,「這是事實,我不否認。」蘭斯的話讓馬丁和哈維爾眼前一亮,「但同時,我也必須說,人們對於貧民窟的了解太少太少了。我們總是站在河對岸來觀看這片區域,簡單粗暴地認為這裡的人都是沒有文化素養的,都是危險分子,都是潛在犯罪嫌疑人……這顯然是不對的。這也是我拍攝這部電影的原因。」

  「電影?」馬丁驚詫地說到,可隨即他就意識到自己失禮了——他根本就不記得電影這件事了。還是站在旁邊的哈維爾主動站了出來,為臨時搭檔掩護,「所以,你最初是怎麼想到要拍攝這部電影的?」

  就是這個!蘭斯的左手大拇指微微一收力,但很快就鬆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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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荷尖漸露

  蘭斯絲毫沒有放鬆警惕,即使哈維爾按照預期地提出了相對應的問題,但蘭斯知道,任何一點失誤都可能導致滿盤皆輸。此前所有的布局,就是為了通過新聞媒體達到目的,蘭斯絕對不會掉以輕心。

  「所以,你最初是怎麼想到要拍攝這部電影的?」

  聽到哈維爾的問題,蘭斯左手大拇指微微一收力,但很快就鬆開了,避開了提問的哈維爾,而是看向了馬丁,「不知道你是否看過保羅‧林斯的《神之城》。」一句話,頓時就讓馬丁臉上的表情凝固住了,蘭斯嘴角的笑容徐徐漾了開來,「我就是在閱讀完這本小說之後,決定拍攝這部電影的。」

  哈維爾不明所以,他沒有看過《神之城》,所以不知道這本書到底有什麼意義;但馬丁身為一個正宗的巴西人,土生土長的里約熱內盧人,他絕對是再明白不過了。前者糊塗,後者震驚,所以兩個人一時間都陷入了沉默。

  蘭斯不疾不徐地朝前邁著腳步,以輕鬆的語調繼續說到,「我曾經經曆過這樣一件事,我的一些美國朋友知道我對亞洲文化頗有研究之後,就問我,中國人是不是沒有見過牙膏,是不是所有人都騎自行車?」

  蘭斯的話語都還沒有落,哈維爾就反問了一句,「難道不是?」

  「哈哈。」蘭斯直接就笑出了聲,那爽朗而放鬆的模樣讓哈維爾有些窘迫,「當然不是。現在已經是二十一世紀了,互聯網已經逐漸普及,如果你們對於世界的了解依舊停留在幾個世紀之前,那就太糟糕了。」蘭斯看了哈維爾和馬丁,就接著說到,「這樣說吧,我的中國朋友也曾經問過我,是不是所有美國人都有體臭,是不是所有美國人的性生活都十分開放而且糜爛?」

  「當然不是!」哈維爾直接就還擊道,顯然對這番話十分不讚同,「那些天主教徒……」辯解的話才說了一個開始,哈維爾就停住了,一臉的灰敗,雖然心有不甘,卻又無法反駁。他終於明白了蘭斯話語的意思。

  「你們是記者,大部分普通居民都是通過你們的報導來了解事實,就連你們都不知道的,那麼整個社會又怎麼可能知道呢?」蘭斯的這句話說得十分柔和,沒有批判的意思,也沒有嘲諷的意思,彷佛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這讓哈維爾和馬丁陷入了思考之中,「這就是我決定拍攝這部電影的原因。」

  哈維爾想了想,視線根本舍不得離開蘭斯,注視著眼前男人表情裡的每一個細節,「你是想要為這片貧民窟說好話嗎?」

  「肯定不是。」馬丁直接就否定了,因為他讀過《神之城》,他知道這本小說有多麼真實多麼殘酷,展現了一個他從來都沒有了解過的世界。但,從剛才蘭斯為曼努爾等人辯護的言論來看,馬丁又有些不確定了,他看向了蘭斯,「是嗎?」

  蘭斯搖了搖頭,「不是。」這讓馬丁鬆了一口氣,而哈維爾則皺起了眉頭,「我只是想要呈現出一個真實的上帝之城。我希望能夠將這裏的真實面貌呈現給大家看,不同的人可以看到不同的東西,也許社會學家會看到這裡的隱患,也許教育學家會思考缺乏教育的意義,也許經濟學家會看到整頓這裏的契機,也許商人會看到旁人所不了解的商機……我願意把思考的權力交給觀眾。就好像中國或者美國,亦或者是巴西一樣,如果有這樣的機會,將他們的真實面貌展現在其他人面前,然後由觀眾自己來判斷,那裡的真相是什麼。」

  馬丁和哈維爾再次沉默了,這一次不是因為詞窮而沉默,而是因為了解而沉默。

  「人們對這片貧民窟有太多未知,也有太多偏見,那些從貧民窟走出來的人,必須花費兩倍、三倍、甚至十倍的努力,才可能闖出一片屬於自己的天空。同樣的情況不僅僅是在這裡,在美國許多城市也是如此,底特律至今還是無法擺脫糟糕的形象。」蘭斯的話讓哈維爾微微點了點下巴,「我沒有那麼大的能力去改變這些偏見,我也不確定貧民窟的現狀是否能夠改變,但至少,我可以提供一個窗口,讓大家去窺見另外一個世界。」

  說到這裡,蘭斯就停止了。剛才這短短的十分鍾時間,蘭斯耗盡了所有心力,一點一點把哈維爾和馬丁引導到他準備好的軌道上來,現在這樣的程度剛剛好,剩餘的空間留給他們自己思考。

  其實蘭斯是可以繼續遊說的——「挖掘真相」其實一直都是記者的本職工作,他們才是最不應該帶著偏見去進行報導的人群;但社會就是如此殘酷,任何一個人本身就帶著自己的性別、階層、教育等環節所導致的與生俱來的偏見,即使是無冕之王也不例外。

  但如果蘭斯如此做了,就顯得畫蛇添足,反而會弄巧成拙——他不能讓兩個記者認為,這些思想是他灌輸、引導出來的,應該是由他們自己思考出來的。

  哈維爾腦海裏的思緒在翻湧,隱隱約約可以察覺到一點不對勁,但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抬起頭,看向了眼前的蘭斯。蘭斯抬起了眉眼,露出了疑惑的神情看了過來,那雙深邃的眸子帶著一種孩童般的稚嫩和真摯,猶如茂密森林裏的碎金陽光一般,令人心醉。

  哈維爾不由朝蘭斯露出了一個笑容,內心的訝異悄然煙消雲散,「所以,這部電影到底叫什麼名字?」

  「《上帝之城》。」蘭斯垂下了眼簾,收回視線,事情已經成功百分之九十了。

  站在一旁的馬丁終於意識到,他們的報導內容沒有錯,但是報導方向卻錯了。也許,他們沒有辦法挖掘出上帝之城的恐怖份子,但他們卻可以把這片被人們遺忘的區域,一點一點真實地展現在大家面前。

  「施特雷洛先生,」馬丁鄭重其事地開口說到,「我認同你的看法,但我也保留我的意見,我始終認為,偷雞曼努爾那群人有反社會傾向,誰也不知道他們接下來會做出什麼事。」畢竟他們每個人都攜帶了重型武器,一旦發生意外,後果無法想象。蘭斯沒有反駁。「所以我想,不知道你能否讓我一直駐紮在劇組,跟隨你們一起拍攝,不僅僅是近距離觀察這附近貧民窟的生活形態,同時也可以觀察你們劇組的工作狀態,向里約的居民展示出一個真實的世界。」

  這倒是蘭斯所沒有預料到的。他不得不對馬丁刮目相看,錯過了一個新聞點之後,居然馬上就抓住了下一個新聞點,這一份新聞直覺,珍貴至極。

  哈維爾也察覺到了這一點,給馬丁使了一個眼色,馬丁不得不連忙補充說到,「還有哈維爾。」

  站在旁邊的哈維爾立刻補充說明,「我是《紐約時報》的外派記者,我可以在《紐約時報》開辟一個專欄,對電影的拍攝情況、對里約貧民窟的具體情況,進行系列報道。」這可是一份無比沉重的籌碼。

  《紐約時報》,全美國當之無愧的第一大報,能夠和它抗衡的報紙一隻手就可以數完了。

  可是蘭斯卻沒有激動得無法自已,而是輕笑了起來,似乎不太相信的模樣,這讓哈維爾有些窘迫,想著自己是不是應該把名片拿出來。「哈維爾,你真的認為《紐約時報》會讓你開一個專欄,跟蹤報導一個電影劇組,或者是里約貧民窟?」

  蘭斯的話語讓哈維爾愣住了,蘭斯不是懷疑他的身份,而是質疑他的提案。哈維爾張口就想要辯駁,但卻發現——他啞口無言。因為他比蘭斯更加清楚,《紐約時報》是不可能同意這個想法的,甚至於一片專題報導都夠嗆。

  不過蘭斯也沒有咄咄逼人,而是點了點頭,「如果你們有興趣,當然沒有問題。你們兩個人都可以過來。但我有一個條件,在片場不準隨便拍照,必須取得我的同意。」

  馬丁立刻就興奮了起來,《巴西環球報》開一個專欄,系列跟蹤報道這件事的後續,他已經可以預見到整個社會將引起的轟動了。可是相對而言,哈維爾站在旁邊就有些沮喪,在外人看來,任職《紐約時報》風光無限,但只有身處其中才知道,這潭水到底有多深。

  蘭斯看了看已經抵達目的地的劇組,「抱歉,我需要重新投入工作了。如果你們願意,完全可以留下來。」蘭斯往前走了兩步,但很快就停了下來,轉過身,「尤利爾先生,我不知道你對互聯網的了解有多少,但如果你真的對這個專題感興趣,也對我拍攝的電影感興趣,我建議你可以在自己的博客上定期更新。」

  「博客?」哈維爾愣了愣,他聽過這個東西,但卻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抬頭看著蘭斯臉上友好的笑容,哈維爾下意識地說到,「謝謝你的意見。」

  蘭斯卻無所謂地擺了擺手,「我們只是一個小成本投資的獨立電影,根本沒有人會關心,現在你們的出現,勢必會讓我們劇組成員幹勁百倍。所以我想,應該是我感謝你們。」說完,蘭斯自嘲地笑了笑,緊接著就轉身邁開了步伐。

  哈維爾和馬丁站在了原地,兩個人都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之中,洶湧而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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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自亂陣腳

  塔克‧圖雷吹著口哨走出了電梯,邁著輕快的腳步朝辦公室方向走去,看到了前台的接待人員,露出一抹風流倜儻的笑容,「甜心,你今天真是美豔非凡,晚上有沒有興趣和我一起共進晚餐?」

  「圖雷先生,你已經遲到了,卡瓦勞格先生和伯克利先生都已經到公司了。」接待小姐答非所問,但臉上卻沒有露出驚慌的表情,顯然對於塔克的如此行徑早就已經習慣了。

  塔克也不介意,捂著自己的胸口,俏皮地說到,「你的拒絕已經讓我心碎。」得到了一個白眼之後,塔克轉過身,繼續前進。一路和職員們開著玩笑,等進入辦公室時,已經是二十分鍾之後的事了。

  拿起桌面上準備好的咖啡,塔克喝了一大口,然後這才脫下外套,開始翻閱桌角的那一疊報紙,可是還沒有來得及坐下,驚魂一瞥卻讓塔克猛地一下站了起來,咖啡差一點就灑到桌子上。但他卻沒有心思去顧及這些細節,把自己剛才無意之間瞥到的那一份報紙直接抽了出來,原本他還在祈禱著是自己眼花了,可是看到報紙上的那張圖片,塔克隻覺得腦袋頓時就開始酥麻起來,猶如一萬隻螞蟻在腦袋上翻滾一般。

  塔克緊緊地握住了那份報紙,快步走出辦公室,咬牙切齒之間右手一用力,房間門就「砰」的一聲重響,狠狠地砸響了牆面,整個門板在痛苦的著,讓辦公室所有人都抬起頭看了過來,然後就看到塔克像是一陣龍卷風般,朝著瑞恩的辦公室席卷而去。

  所有人面面相覷——這是怎麼了?一分鍾之前還陽光明媚,一分鍾之後就天崩地裂了。

  瑞恩坐在辦公桌前,正在思考《迷失東京》的發行計劃,下周他就需要和焦點影業開會了,所以必須提出一個有效的方案。突然就聽到一聲巨響,一股氣浪撲面而來,讓他產生一種有人破門而入的錯覺,抬起頭,就看到了臉色難看的塔克。

  塔克用力地把一份報紙砸到了瑞恩的桌子上,讓整個桌子都輕輕地顫抖了一下。瑞恩仔細打量著塔克那微微發綠的臉色,輕笑了起來,「怎麼了?你現在看起來就像是史萊克。」

  看著瑞恩那鎮定自若的表情,塔克拍了拍桌面上的那份報紙,想要解釋一番,卻發現事情根本無從說起,最後只能是說,「看,你看!」

  「冷靜,冷靜,整個公司的人都在看你,你必須冷靜。」瑞恩微微皺起了眉頭,顯然對於塔克這樣的慌張頗為不滿,不過說歸說,他還是低頭看向了報紙。

  這是一份《舊金山紀事報》,在全國範圍內,這份報紙排不上前十名,最多只能算是前二十名的報紙,但是在西海岸,這卻是唯一一份能夠和《洛杉磯時報》相抗衡的報紙,影響力在西海岸可以高居前三名。

  日期就是今天的,九月十三日。

  頭版頭條是「九一一事件」的一周年紀念專題,除此之外,頭版之上還有三條新聞,第一條是中期選舉的相關信息……這些新聞著實是再正常不過了,幾乎沒有任何意外之處,瑞恩抬起頭就瞥了塔克一眼,滿眼的不解,塔克卻是指了指最下方,瑞恩疑惑地低頭看了下去,然後就看到一條文字新聞:

  「美國《上帝之城》劇組,在里約熱內盧遭遇黑幫威脅!——詳情請見二十四版」

  瑞恩只覺得渾身上下所有血液的溫度都刹那間褪了下去,四肢轉眼變得冰涼冰涼,腦袋甚至沒有辦法回旋過來,只是下意識地把報紙翻到了二十四版,然後就看到了一張氣勢恢宏的圖片。

  那是一片蒼茫的黃色操場,十分容易讓人產生一種這裡是沙漠的錯覺。周圍聚集著大量的黑人演員,兩台落地攝像機和一台吊臂攝像機在人群之中格外顯眼,所有人都把視線集中在了正中央的那個身影上——那個男人穿著一件灰撲撲的襯衫,脖子上戴著一個耳機,雙手正在比劃著拍攝現場的結構,那沉靜的眉宇之間投注著無與倫比的專注,可即使是鋪天蓋地的黃沙也無法遮擋那一抹光輝。

  是蘭斯洛特‧施特雷洛!

  瑞恩的呼吸刹那間停止了,他快速地閱讀了一下這篇報導,遠遠比想象中的篇幅更長,甚至已經可以趕上專題報導了。

  在報導之中提到,《上帝之城》劇組專程前往里約熱內盧進行實地拍攝,目的就是呈現出一個真實的貧民窟,讓人們窺見隱藏在那一片偏見背後的真實生活。整篇報導都是關於《上帝之城》的詳細介紹,從創作立意到思想核心,再到拍攝細節,全方位地展現在讀者面前。

  在報導的末尾甚至還提到,現在有一名記者就駐紮在劇組,以博客的形式實時更新《上帝之城》的拍攝日記,這種新興的報導方式受到了年輕一代的熱烈追捧。

  「博客?」瑞恩滿腦子都是問號,他當然知道這是什麼東西。

  去年的九一一事件,第一個提供了現場圖片報道的,就是來自紐約的一個博客,從那以後,人們也意識到了網絡的力量,博客就如同雨後春筍一般冒了出來。不過,物極必反,由於博客的數量迅猛增長,可是其中的有效信息卻屈指可數,所以博客作為新聞源的力量正在被削弱,更多是作為輿論領袖的力量強勢崛起。

  但,博客和娛樂產業可沒有半美分關係!

  「怎麼可能,事情怎麼會這樣?」塔克在辦公室裏焦急地來回踱步。

  一直以來,蘭斯所展現出來的能力都是電影製作方面的,在宣傳、發行、管理等方面都是他的軟肋,更不要說公司管理了。原本他們以為,蘭斯即使投入了《上帝之城》的拍攝,在很長一段時間也將會銷聲匿跡,而且獨立電影想要贏得媒體矚目更是難於登天。他們只需要輕輕地在背後一推,《上帝之城》就會被淹沒在數不勝數的獨立電影之中,膠片只能放在儲藏室裏積灰,甚至可能無法順利殺青。

  但現在,不僅卡爾文的破壞計劃破產,而且電影還得到了美國主流媒體的矚目!

  瑞恩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看著眼前走來走去的塔克就覺得有些頭暈,「停下來!現在就只有一家《舊金山紀事報》,其他主流媒體都沒有關注吧?」塔克想了想,最後還是搖了搖頭,「那就對了,一部獨立電影,再怎麼樣都翻不出什麼波瀾來,我們不要自亂陣腳!」

  聽到這句話,塔克逐漸冷靜了下來,細細地回想一下,不由點了點頭,「除非蘭斯有這個氣魄,直接弄一起炸彈事件,否則沒有人會關注他們的。」說完,塔克心情更加放鬆了一些,「不對,即使他真的有這個膽量,人們的視線也會轉移到恐怖襲擊上,而不是他的那部垃圾電影。」

  這是事實,不是貶低。

  一部沒有大投資、沒有出色卡司、沒有強大後台、甚至不在美國本土拍攝的非英語獨立作品,想要吸引美國媒體的注意,這就是一個不可能的任務。每一年類似的影片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即使是登上了聖丹斯電影節的舞台,這些獨立電影之中的大部分依舊是無人問津。

  瑞恩卻沒有掉以輕心,「即使如此,蘭斯還是成功地在這裡占據了一席之地。」瑞恩揮了揮手中的《舊金山紀事報》,越是清楚事情的困難,震驚就越加洶湧。瑞恩幾乎無法想象,蘭斯是怎麼做到這一點的,「博客!這個博客是怎麼回事?」

  瑞恩忽然意識到了這一點,塔克接過了報紙,在上面找了找,順利地找到了相關信息,然後快速在電腦上折騰了一番,緊接著就打開了博客。

  極簡的博客風格,幾乎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標題欄僅僅寫著「哈維爾‧尤利爾的博客,《紐約時報》駐巴西記者」。

  「紐約時報」,這讓塔克和瑞恩兩個人都愣了愣,點開最新的一片博客,赫然就是一片日記——標題是,「九月十一日,一周年後的現在。」

  『當我抵達劇組時,蘭斯剛剛拍攝完一場戲,他正在和小演員進行溝通,似乎對於剛才的表演有些不太滿意。不等我找到位置坐下來,阿爾伯特就突然高喊起來,「轉移!轉移!」所有人立刻都忙碌了起來,我也不例外。

  我熟練地將隨身攝影器材背到了身上,然後幫忙把旁邊的擋光板收了起來,快速跑向了街道邊的卡車,把東西一股腦丟了上去之後,緊接著又回去幫助海登拆攝影器材,再把東西搬上卡車。如此反複,我來回跑了三趟。

  短短不過六分鍾,整個劇組成員都坐上了卡車,然後快速轉移拍攝場地。

  這不是我第一次經曆這樣的情形了,在過去的一個月時間裏,幾乎每隔一天或者兩天,我們就必須經曆一次。

  在上帝之城拍攝是一件十分危險的工作,周圍聚集著許多小股的勢力,他們沒有組織也沒有紀律,同樣也無法談判。他們時不時就會前往劇組騷擾,從偷竊到搶劫,再到阻止劇組拍攝,煩不勝煩。在迫不得己的情況下,現在劇組必須每天隨機地更換拍攝場地,並且在警察當局的全面戒備之下,這才保證了目前整個劇組的安全。

  這讓我想起了一年前的今天,動蕩不安的紐約陷入了一場巨大的悲劇,而在我們的身邊,類似的悲劇正在以肉眼看不見的方式,不間斷地發生著……』

  博客的內容依舊沒有結束,洋洋灑灑地往下記錄著,可是瑞恩卻不想要再看了,他只覺得太陽穴一陣抽痛,有一種把電腦屏幕直接砸毀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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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雙贏之局

  馬丁把相機放到了一旁,湊過去看了一眼哈維爾的筆記本電腦屏幕,忍不住就感歎起來,「一百萬閱讀量?真是太瘋狂了!」即使是眼睛看到了,出身於傳統媒體的馬丁也還是不敢相信,所謂的「博客」這樣的新媒體居然有如此大的影響力。

  哈維爾敲下了最後一個句號,保存在電腦裏,準備等回到家裏,連接了網絡之後再把今天的日記發送上去,臉上自然而然地浮現出一個笑容,「如果一個月前你告訴我,我的博客日記能夠有十萬人閱讀,我會告訴你,你瘋了。但……網絡的世界是如此神奇,不是嗎?也許,千年蟲沒有毀滅世界,其實是有原因的。」

  一個月前,哈維爾和馬丁決定改變報導方向,對《上帝之城》進行跟蹤報道,呈現出一個真實的貧民窟。

  一如所料,《巴西環球報》十分爽快地就點頭答應了這個提案,但是哈維爾的提案卻直接就被《紐約時報》拒絕了。

  一沒有發生肢體衝突,二沒有出現真正綁架,三劇組沒有任何噱頭看點,這幾乎只能算是「一個美國劇組在片場與當地居民發生摩擦」的小事件,不要說《紐約時報》了,就連一些普通報紙都不願意刊登。

  哈維爾的直屬編輯幹脆利落地說到,「沒有流血事件發生之前,就不要妄想了。」

  走投無路的情況之下,哈維爾又提出了通過博客進行報導的提案,可惜的是還是被槍斃了,直屬編輯給出的回答是,「你自己寫著玩可以,掛《紐約時報》外派記者的名號也是允許的,想要報紙幫你宣傳或者是刊登之類的,那是不可能的。」

  哈維爾一度已經決定要放棄了——這是一個注定無法刊登的專題,這是一個沒有任何收入的自主行為,這是一個看不到結果的死胡同。哈維爾不是剛剛出社會的愣頭青,他不喜歡做白日夢。

  可是,哈維爾腦海裏又再一次浮現起蘭斯那雙攝人心魄的眸子,他有種奇怪的直覺,類似於記者的新聞直覺,又類似於神秘的第六感,他覺得自己應該撰寫這個專題。因為即使他不寫這個專題,他手頭上目前也沒有其他工作。

  躊躇猶豫的最後,哈維爾做出了改變他職業生涯最重要的一個決定:開通博客,無償撰寫《上帝之城》的拍攝日記。

  不過,伴隨著時間的推進,哈維爾和馬丁的報導方向卻發生了改變。

  馬丁還是按照原計劃,逐漸深入劇組、深入貧民窟,通過劇組的拍攝,一點一點展露上帝之城的真實面貌,讓人們可以有機會去了解這裏的真實生活。《巴西環球報》為馬丁開了一個專欄,不僅僅侷限於上帝之城,裏約熱內盧附近幾個大型貧民窟,馬丁的腳步都開始逐漸探訪。這個專欄大受歡迎,引發了巴西國內的熱烈討論,這讓《巴西環球報》的銷量節節攀升,最近兩周時間以來,長時間占據了巴西國內報紙銷量冠軍的寶座。

  哈維爾卻發現,巴西貧民窟的生活對於北美來說沒有吸引力,因為這是兩個世界,他的報道開始逐漸朝《上帝之城》劇組的拍攝進程發展,著重體現出劇組在這裏拍攝的情況和過程。一開始,哈維爾更多是以記者的視角去報導、去闡述;但很快,哈維爾就改變了角度,他更多是以一個普通旁觀者的視角,去觀察、去體驗、去記錄。

  這是哈維爾多年以來,第一次離開了「記者」的身份,真正去享受報導真實、記錄事實的快樂,這讓他恍惚之間又回到了大學時光。

  哈維爾的這一舉動意外地為博客吸引了目光,不僅因為哈維爾逐漸揭開了電影劇組的神秘面紗,還因為哈維爾徹底融入了《上帝之城》劇組,與這個獨立劇組深入到貧民窟、深入到當地居民的生活,面對困難、迎接挑戰、處理危機,展現出了《上帝之城》劇組內外的所有風采,還有巴西的異域風情。出人意料的是,巴西貧民窟的生活也逐漸贏得了更多人矚目的視線。

  在最開始的三天時間裏,哈維爾的博客是沒有任何訪客的;在前十天,也僅僅只有數百人而已,冷清地幾乎像是真正的日記——只有哈維爾自己和自己對話。但伴隨著時間的推進,博客的瀏覽人數開始增多,在最近五天時間內迎來了大爆發,目前瀏覽量已經超過了一百萬,這就是互聯網時代的奇跡。

  特別是三天前,為了紀念九一一事件,哈維爾專門撰稿表示了紀念,那篇日誌洋洋灑灑寫了一萬多字。這也是哈維爾第一次真正深入《上帝之城》這部作品的靈魂,去探討這片貧民窟存在的問題,以及世界貧窮落後所導致的犯罪。他將自己一個月以來的見聞,自己對原著小說和改編電影的看法,以及和蘭斯接觸過程中的感觸,全部都表達了出來。

  僅僅是這一篇博文,在三天時間內就贏得了二十萬的閱讀量。著實驚人!

  更為誇張的是,伴隨著哈維爾博客的強勢崛起,《上帝之城》這部還在拍攝之中的作品就已經成為了熱議話題。《神之城》原著小說在短短兩周之內銷量就上升了十三萬本,成功地躋身到各大書店銷量榜單的前十名行列;而《上帝之城》的討論熱度、期待熱度都已經遠遠超出預期,《舊金山紀事報》的報導已經算是落伍了,有一些電台節目在直播過程中,早就對這部作品展開了討論。

  這在互聯網出現以前,絕對是難以想象的結果!

  「今天上午出發之前,我的編輯來電話了。」哈維爾把筆記本電腦放好,轉頭看向了馬丁。馬丁愣了愣,似乎已經預料到哈維爾接下來的話語,眉宇之間的喜悅就迫不及待地湧現了出來,「他說,我三天前那篇報導,將會刊登在今天這一期的《紐約時報》上,整個版面!稿費已經打到我賬戶裏了。」

  「耶!太棒了,這真是太棒了!」馬丁開心地握緊了拳頭,差一點就要失聲,但在哈維爾提醒的視線之下,他還是控制住了情緒。馬丁可不會忘記,這裡是劇組,如果他們破壞了劇組的拍攝,蘭斯會毫不留情地直接把他們趕出劇組——他們親身體驗過一次如此待遇。

  比起馬丁來說,哈維爾倒顯得十分鎮定,他夢寐以求的機會就這樣到來了,可是卻沒有想象中的亢奮和激動,「他還說,如果接下來我的稿子都能保持如此質量,報紙會考慮繼續不定時刊登,算是一個非正式的專欄。」即使是這樣天大的好消息,哈維爾還是十分淡定。

  馬丁也意識到了哈維爾的冷靜,他拍了拍哈維爾的肩膀,「怎麼了?這是好消息,你為什麼看起來一點都不開心,是不是還有什麼附加條件?」

  「不,沒有。」哈維爾搖了搖頭,長長吐出一口氣,「我只是在想,當初我決定開啟這個博客時,似乎就已經知道了這一天的到來,我似乎一直都有這樣的信心。」

  馬丁發現了哈維爾的視線,一起轉頭看了過去,然後就看到了那個正在忙碌之中的男人。馬丁扯嘴笑了笑,「也許你是對的,我們從來都不是真正的勝利者,他才是。」

  「他就是有這樣的魅力和魄力,不是嗎?」哈維爾輕笑了起來,眼底卻漾著一絲別樣的想法:也許,他應該從社會新聞轉戰娛樂新聞,跟隨在那個男人的身邊,一起前進,那麼,他看到的風景是不是會不一樣呢?

  哈維爾的視線重新聚焦,再次凝聚在了蘭斯身上。他注意到,蘭斯站在原地搖了搖頭,朝周圍的演員們揮了揮手,幾名演員都紛紛聚集到了蘭斯周圍。哈維爾立刻站了起來,「走,蘭斯要和演員溝通了。」

  哈維爾和馬丁立刻快步走了過去,他可以隱約猜測得到,應該是拍攝過程出問題了,現在蘭斯就需要著手解決問題。

  靠近的時候,哈維爾就感受到了周圍氣氛的緊繃,那些孩子演員們團團圍在蘭斯的周圍,但一個個卻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只是微微低著下巴,抬起視線,窘迫而害怕地看著蘭斯,那種略帶著一些嘈雜的沉默讓空氣變得悶熱起來。

  哈維爾意識到,問題似乎有些嚴重。

  問題的確很嚴重!蘭斯正在思考應該如何與這些非專業演員進行溝通。一方面,蘭斯希望能夠讓他們展現出自己真實的一面,甚至演技有些刻意或者做作也是可以接受的,反而能夠勾勒出那種紀錄片的真實感——畢竟許多參與紀錄片拍攝的都是普通人,在鏡頭面前或多或少都會有些緊張;但一方面,蘭斯又需要他們能夠準確地表達出一些情境,電影劇本和現實生活、紀錄片還是有所區別的,而且故事主線也有著屬於自己的節奏。

  這是一個矛盾的情況,而蘭斯的任務就是,依靠自己的能力和理解,幫助這些沒有專業素養的孩子演員們,進入狀態,達到目的。但,這太困難了。

  剛才這場戲已經前後拍攝了四次,但效果都難以令人滿意。蘭斯不得不中斷拍攝——因為不弄清楚問題,就這樣不明不白地一直拍攝下去,只是浪費膠卷,《上帝之城》劇組承受不起這樣的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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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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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演技導師

  蘭斯沒有說話,只是點燃了一支香煙,慢慢地抽了兩口。短暫的沉默在氤氳繚繞的煙氣之中變得越來越壓抑,透過煙霧可以隱約看到蘭斯那夾著香煙的修長指尖,輕輕地摩挲著眉尾,稀疏的陽光穿透朦朧的霧氣,灑落在那宛若竹節的手指上,隱隱綽綽地投下些許陰影,細細地將那雋永的眉眼一點一點勾勒出來,彷佛是一張三十年代的黑白相片一般,刹那間讓時光開始倒流。

  空氣就這樣緩緩凝固了起來,那緊繃的氣氛幾乎讓人窒息。突然之間,蘭斯那低沉的嗓音穿越了時空,打破了禁錮,「萊昂納多,你背不住台詞?」那沒有太多情感色彩的話語,卻重若千斤,讓周圍一圈人都低下了腦袋,背後的肌肉不由一緊。

  哈維爾和馬丁都不由交換了一個視線,就連吞噬口水的動作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被呼喚到名字的年輕人下意識朝前邁了半步,可腳步才落下,隻感覺到蘭斯的視線緩緩落在了自己的皮膚上,這讓他的動作不由一滯,然後就尷尬地站在了原地,不前不後;雙手忍不住在大腿上輕輕摩擦著,可即使如此,掌心還是一片濕潤。內心的緊張讓他口幹舌燥,根本就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能是睜著眼睛,不知所措地看向蘭斯。

  「那就不要背台詞了。」蘭斯沉聲說到,這讓那年輕人頓時手足無措起來,抬起頭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卻不知道應該向誰求助,一雙眼睛盛滿了淚水,那無辜而無助的表情讓人於心不忍。

  但即使如此,周圍還是沒有人說話,每一個人都悄悄地低下了腦袋,回避了年輕人的求助視線。在片場,沒有人敢挑戰蘭斯的權威,沒有人。

  看到如此場景,蘭斯微微抿了抿唇瓣,吐出了一口煙,「我是說真的,不要背台詞了。」

  蘭斯不是在訓斥,更不是在開玩笑,他正在試圖用符合這些非專業演員的方式,將他們引導到正確的表演軌道上來。

  雖然此前蘭斯對這些孩子們進行了兩個月的培訓,但時間著實太短了,他只能傳授一些基本的東西,並且讓孩子適應攝像機——不是所有人都有這種能力的,許多人站在鏡頭面前就會渾身不自然,甚至同手同腳。所以,實際投入拍攝之後,蘭斯必須花費大量力氣來執導細節,甚至是重新引導。

  在之前的拍攝戲份之中,飾演小豆子的演員和飾演阿呆的演員之間有不少對手戲,

而且戲份都十分緊繃,阿呆不斷欺壓小豆子,但兩個人之間將近十歲的巨大年齡差距所帶來的物理和心理差別,使得小豆子根本無法反抗。一方面阿呆根本不以為意,理所當然地欺負小豆子;一方面小豆子卻在不斷積壓著憤怒和怨氣,二者之間的化學反應也是小豆子成長過程中的重要因素。

  可是,兩名演員僅僅是初次見面而已,根本無法表現出那種日積月累所導致的級別壓製。所以,蘭斯觀察了三天之後,幹脆就讓阿呆的演員戲裡戲外都欺負小豆子的演員,同時又不告訴小豆子的演員真相。

  短短十天的相處,兩個孩子之間的氣氛就越來越緊張,伴隨著電影拍攝的推進,在一場戲份之中達到了巔峰,阿呆掌摑小豆子,導致小豆子一邊哭泣著擦著眼淚,一邊用帶著怨恨的眼神回望過去。

  這場戲僅僅只拍了兩遍——幾個不同的角度,就順利拍攝完成了,而且小豆子的表演更是讓人拍案叫絕。

  此後,蘭斯也沒有直接告訴小豆子的演員真相,一直讓他把這種表演狀態持續了下去。等他的戲份全部拍攝完畢之後,蘭斯才把真相告訴了他,並且讓阿呆的演員專程過來表示了歉意。

  蘭斯清楚地知道,這些孩子是沒有表演技巧的,他們需要能夠真實代入的一個情境,然後展現出真實的自己。這樣拍攝出來的效果才是最好的。

  眼前這個孩子叫做萊昂納多‧菲爾米諾(Leandro‧Firmino),他就生活在上帝之城,不過沒有加入偷雞曼努爾的幫派,僅僅只是一個十分普通的孩子。他對於成為演員沒有任何興趣,之所以會前來試鏡,僅僅只是片酬優渥,希望能夠幫助朋友的公司繼續存活下去。沒有想到,蘭斯卻一眼看中了他,把他選來擔綱劇本裏最為吃重的角色之一:成年之後的小豆子。

  小豆子長大成人之後越發無法無天,他手段狠辣、心硬如鐵,逐漸成為了上帝之城的一霸,後來改名為小霸王,將周圍的幾股力量全部殲滅,並且接手,成為了這座被上帝遺棄城市的最大勢力,建立了自己的王國。

  現在正在拍攝的這場戲,就是小霸王走上稱霸之路的重要轉折,他放棄了街頭搶劫的小打小鬧,在接受毒品販賣業務的途中,以雷霆手段消滅了幾股勢力,並且清剿了自己地盤上最根深蒂固的一個毒品銷售點。

  小霸王直接闖入了這個銷售點,以橫掃八荒的姿態將地盤收入囊中。除了小霸王之外,班尼、阿炮、黑仔等幾個主要角色都出現在這一場戲之中,這不是一場高難度的戲份,但在蘭斯的構思之中,這場戲卻是一氣嗬成的,所以對於細節的要求十分嚴謹。

  蘭斯希望能夠把這個毒品銷售點作為一個故事發生地來闡述,講述這個毒品銷售點的由來,從最開始第一個在這裏販賣毒品的開始講起,一直講到最後一任個體戶黑仔的接手,還有阿炮的出現,以及小霸王和班尼的搶奪。將整個漫長的曆史都濃縮在這一個房間之內,以演義的方式講述上帝之城的毒品曆史,同時也展現出時間流逝過程中對上帝之城的影響。

  而現在正在拍攝的這場戲就是收尾的戲份,也是唯一一場會把速度放緩下來,把每一個細節都展示出來的戲份。除此之外其他戲份都會用蒙太奇的手法完成串聯。所以,這場戲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剛才的拍攝過程中,萊昂納多台詞始終記不住,準確來說,是說的十分別扭,十分生硬,這使得整場戲都支離破碎。飾演阿炮的亞曆山大-羅德裏格斯也受到了影響,即使台詞沒有問題,但眼神卻十分呆板,看不出任何生氣。

  蘭斯仔細想了想,萊昂納多本來就不是專業演員,背誦大段台詞確實不是他的長項,而且這場戲的衝突並不需要台詞來進一步渲染,更多是表現出那種飄搖之中的動蕩不安,將那種三十年之內變遷的曆史感和晃動感傳遞出來。所以,也許讓萊昂納多拋棄台詞,這是一個更加明智的做法。

  看向了眼前一臉疑惑的萊昂納多,蘭斯繼續開口說到,「你知道這場戲,小霸王是在幹什麼吧?」萊昂納多點了點頭,不過蘭斯卻搖了搖頭,「說出你的看法。」

  萊昂納多遲疑了一下,下意識地看向了站在一旁的亞曆山大,投去了求助的視線,亞曆山大卻什麼話也沒有說,ㄓ是堅定不移地看向了蘭斯。萊昂納多這才斷斷續續地開口說到,「小霸王……是過來收地盤的,把這塊地盤收過來之後,他就是這片區域最大的毒品販子了。」

  蘭斯點點頭表示了肯定,「那麼,你此前都是怎麼把地盤收過來的?」

  蘭斯的肯定讓萊昂納多稍微找回了一點自信,「手槍?」他猶豫地說到,蘭斯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他直接用手槍威脅,不服氣的就開槍,願意低頭的就交出地盤。」這一次蘭斯微微點了點頭,萊昂納多就更加自信了,「絕對不手軟,他才是這裡真正的老大!」

  蘭斯眼神微微閃了閃,繼續說到,「記住,有的時候,舉手投降也不能放過,你需要立威,你要讓他們知道,你不是開玩笑的,只要你願意,你隨時都可以開槍。」

  萊昂納多恍然大悟,「所以我對黑仔開槍了。」

  不知不覺之中,萊昂納多的人稱代詞就從「他」變成了「我」,在蘭斯的引導之下,他已經逐漸進入了角色。

  「所以,你現在闖進來了,黑仔正在這裡賣大麻,你會怎麼做?」蘭斯趁熱打鐵,也沒有讓海登把攝影機打開來,直接就讓萊昂納多進入狀態。

  萊昂納多轉頭看向了站在一旁的黑仔,「交出這裏的生意,你現在完蛋了!」萊昂納多全然沒有了剛才的慌張,整個人頓時就變得神氣起來,一邊說著,一邊還邁開了腳步,走了上前。

  蘭斯給了菲利普‧哈根森(Phellipe‧Haagensen)一個眼神——他是班尼的飾演者,是小豆子從小到大最好的夥伴。菲利普愣了愣,還是亞曆山大用口型說到,「阻止他,阻止他!」菲利普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拉住了萊昂納多,「別殺他,他懂得的!對吧,黑仔?」

  萊昂納多卻搖了搖頭,嘿嘿地笑了起來,直接就扣動了扳機——不過是對準黑仔的小腿,槍聲響起來之後——道具手槍——他的聲音才響了起來,「饒你一命,但你要替我們工作,懂嗎?」

  那毫不猶豫的殺伐果決刹那間迸發出來。雖然所有台詞都不是蘭斯劇本裡所寫的,但效果卻遠遠超出了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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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因人而異

  蘭斯站在旁邊,認真地觀察著萊昂納多的一舉一動,生澀之中還帶著一點緊張,不過撇去了背台詞的包袱之後,他明顯自然了許多,而且還可以感受到屬於小霸王的那種橫行霸道,不過同時還有一點脫軌——沒有了劇本的束縛之後,劇情走向就有些無法控制了。

  「很好,這樣的表現就很好。」蘭斯彈了彈煙灰,「不過,你必須把劇本再過一遍,你需要知道這場戲的整個流程是什麼,先進來,打招呼,威脅黑仔,開槍,抓住阿炮……你自己模擬一遍,如果需要的話,讓菲利普幫忙,把整個過程演繹幾遍,不要忘記了。至於台詞,還有表演,全部都由你自己發揮,我看一看,到底是否合適。」

  快速交代完畢,蘭斯彎下腰,輕輕拍了拍萊昂納多的肩膀,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記住了嗎?」

  萊昂納多第一個反應就是想要閃躲視線,但卻發現蘭斯那深邃的眼神一動不動,讓他根本無法動彈,根本無處可逃,他整個人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一片碧藍深海之中,那裡面,他看到了信任,還有重視。萊昂納多原本有些縮起來的胸膛逐漸打開,神情逐漸變得自信起來,然後用力點了點頭,「我記住了!」

  蘭斯重新站直身體,轉頭看向了亞曆山大,想了想,卻沒有直接開口說話,而是對著孩子們說到,「你們可以先休息了,萊昂納多、菲利普和黑仔可以先在旁邊練習,有問題隨時詢問阿爾伯特。」大家都紛紛散了開來,亞曆山大則乖巧地一個人留在了原地——他知道他剛才的表現也很糟糕。

  蘭斯不由覺得有些頭疼,因為亞曆山大和萊昂納多截然不同,亞曆山大的這場戲更多需要內心的洶湧,但這對於孩子來說,著實太困難了,更何況還是沒有接受過系統表演教育的孩子。想了想,蘭斯回頭看向了站在不遠處的哈維爾和馬丁,「你現在還是想要成為記者嗎?」

  亞曆山大順著蘭斯的視線看了過去,不明所以,但還是點了點頭。然後他就聽到蘭斯接著說到,「你知道成為記者,最重要的是什麼嗎?」

  「勇敢。」亞曆山大遲疑了一會,開口回答到。敢於跑到上帝之城來采訪,敢於挑戰政府權威,敢於揭發真相……如果沒有足夠的勇氣和膽識,肯定做不到。

  蘭斯扯出了一個淺笑,微微點點下巴,「這也沒錯。不過我始終認為,成為記者最重要的是堅持。」亞曆山大不明所以地看向了蘭斯,「堅持自己最初成為記者的夢想,堅持自己挖掘真相的信念,堅持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執著。」

  沉默,亞曆山大沉默著細細地思考了一番,「我不明白。」

  蘭斯被這句話逗笑了,那漾在嘴角的笑容帶著一絲歡快,「你只要記住,在最開始的時候,你為什麼想要成為一名記者,這就足夠了。」亞曆山大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可是眉宇之間還是充滿了疑惑,蘭斯卻也不介意,「你知道阿炮為什麼沒有跟在阿呆身後四處廝混嗎?他為什麼沒有像班尼一樣,跟在自己哥哥的身後,有樣學樣?」

  「因為他沒有勇氣。」亞曆山大這一次回答得很快,劇本裡就是這樣寫的。

  蘭斯卻搖了搖頭,這讓亞曆山大完全糊塗了,「因為他懂得堅持。」亞曆山大愣住了,「當然,你可以說他沒有勇氣是十分重要的一個原因,可是,他真的沒有勇氣嗎?亞曆山大?」

  這一句反問,讓亞曆山大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沉思。蘭斯也沒有著急,只是安靜地站在旁邊,靜靜地等待著亞曆山大開始思考。

  在《上帝之城》的故事裡,阿炮的夢想是成為一名攝影師,他沒有跟在阿呆身後打諢,而是乖乖地在家裡幫忙。表面看起來,他的確是沒有勇氣,他不敢像班尼和小豆子那樣,肆意地撒野;但是後來,阿炮卻成功地離開了上帝之城,成為了一名攝影師,並且還幫助報社回到上帝之城拍攝了不少照片,他才是那個走出去的人,走出了這一個侷限的世界,開闢出了一片屬於自己的天空。那麼,他真的沒有勇氣嗎?

  不,顯然不是這樣的。

  阿炮才是那個最有勇氣的人,因為他挑戰了未知,走向了一個所有上帝之城孩子們都在恐懼的未來。班尼、小豆子他們為什麼跟隨在阿毛、阿呆身後打砸搶劫?因為這是最容易跟隨的步伐,這也是肉眼可以看見的威風,他們選擇了一條最直接、最容易的道路。但阿炮卻義無反顧地闖向了一個未知的領域,他成為了這裏唯一一個走出去的人。

  可是,阿炮真的比小豆子更有勇氣嗎?似乎又不是這樣的。小豆子可以拿起手槍,不眨眼地就直接扣動扳機,扼殺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卻不用背負任何恐懼和負擔,小豆子的勇氣是其他人所無法比擬的,所以小豆子才成為了小霸王,成為了上帝之城真正的霸王。

  那麼,到底是什麼原因,使得阿炮成為了上帝之城裡站到最後的那個人?是堅持!堅持自己最初的夢想,堅持自己最本質最純粹的追求,堅持自己內心的渴望……

  亞曆山大突然就明白了過來,抬起頭仰望著蘭斯,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裏清澈見底,卻在微微閃動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施特雷洛先生,你內心有堅持嗎?」這句話,亞曆山大是用英語問的,不是葡萄牙語。

  蘭斯微微有些愣神,他沒有想到亞曆山大居然能夠問出這句話來。蘭斯知道,亞曆山大十分勤奮努力,肯定把《上帝之城》的整個劇本都閱讀完畢了,但他卻沒有料想到,亞曆山大對於劇本的理解居然已經如此深刻了。這個沒有接受過任何教育的孩子,卻在用他的努力一點一點成長起來。

  亞曆山大注視著蘭斯的眼睛,那雙眸子始終被一層薄薄的霧氣遮擋著,但此時那層薄霧卻悄然消失,露出了那雙明亮的眸子,猶如千萬繁星墜落銀河一般,然後就看到眼底湧起了一片淺淺的笑意,「我希望。」亞曆山大聽到那嗓音低低的拉動起來,甚至可以感受到聲帶輕輕顫抖的聲響,就好像琴弓劃過琴弦時的振動一般,令人沉醉。

  但僅僅只是一瞬間,蘭斯眨了眨眼,那所有的情緒刹那間就消失不見,幾乎讓亞曆山大以為剛才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錯覺。「所以,你現在知道這場戲要如何表演了嗎?記住現在這種情緒,你害怕小霸王,這是事實,沒有什麼好羞恥的,你希望能夠為哥哥報仇,但卻沒有這個勇氣,所以你選擇了離開。表面看起來,你是缺乏勇氣,但事實只有你自己知道,你只是選擇了內心的堅持而已。」

  亞曆山大耳朵裏可以清晰聽到蘭斯的話語,但反應卻顯得有些遲鈍,連連點了幾次頭,緊接著就只看到了蘭斯離開的背影,把他一個人留在原地,細細地品味著剛才發生的所有一切。

  馬丁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不明所以,「你說,蘭斯這樣做真的有用嗎?我就只看到他和那些演員聊了幾句而已,這樣就可以幫助表演?難道……難道不是需要他親自表現一下,示範一下,然後再讓演員去揣摩嗎?」

  哈維爾聳了聳肩,無辜地說到,「我怎麼知道,我對表演也一竅不通。」對於電影,哈維爾的了解也好不到哪裏去。

  可是,接下來的拍攝卻讓哈維爾瞠目結舌,他第一次知道,原來表演是真的有差別的!

  休息了十分鍾之後,劇組就重新投入了拍攝。

  「草,小豆子,你來我這裡還帶人。」黑仔打開門之後,看到是熟人,立刻整個人就放鬆了下來,把手槍放到了一旁。

  小霸王大搖大擺地走進了房間,身後的手下已經開始在房間四處散落開來,自來熟地動手起來,「誰說這是你的?」

  黑仔立刻警覺起來,重新站了起來,「怎麼回事,小豆子?」

  「見鬼的小豆子,我現在是小霸王。」臉上的笑容猛然一收,小霸王整個人都嚴肅了起來,那不斷抖動的雙腿帶著一絲吊兒郎當的架勢,一步一步往前邁進,把整個氣勢都提升了起來,氣氛轉眼之間就變得緊張起來,「你完蛋了!混蛋!」果然,下一句話,小霸王就抬起了手槍,直接瞄準了黑仔的腦袋,這讓黑仔嚇得腿軟,一個踉蹌差點就要摔倒。

  「別殺他,他懂的!」班尼阻止了小霸王,小霸王顯得有些不滿,回過頭去,發現阻止自己的是童年夥伴,這才收回了眼神,一臉不耐地看向了黑仔。班尼連忙說到,「對吧,黑仔?」

  「什麼都給你,我不想惹麻煩!」黑仔立刻就投降了。

  可是小霸王卻得理不饒人,依舊步步緊逼,這讓黑仔徹底方寸大亂。阿炮就站在小霸王的身後,他手邊就放著一把手槍,他只要拿起來,對準小霸王那近在咫尺的背後開一槍,就可以為他哥哥報仇了。

  阿炮低頭看了一眼那把手槍,再次抬起眼睛看了小霸王一眼,滿臉都寫滿了錯雜,卻終究沒有伸手。

  「砰」,就在這時,小霸王扣動了扳機,直接擊中了黑仔的小腿,「饒你一命,但你要替我們工作,明白嗎?」

  阿炮輕輕吐出了一口氣,垂下了眼簾,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了。那耷拉下來的肩膀,有著說不明的錯雜和沮喪,但腳步卻沒有任何停頓,毅然決然地走向了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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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細致入微

  屋子裡有一種浮躁混亂的氣息在流動著。

  小霸王居高臨下地看著黑仔,洋洋得意地宣告著自己對這個毒品販賣點的所有權,他正在努力展現出自己的權威,試圖去模仿那些黑幫大佬的姿態,但總有些別扭,就像小朋友穿著爸爸的西裝,一本正經地準備去上班一般,架勢十足,卻著實違和。不過,那雙眼睛裏卻透露著一股狠勁,僅僅只是兩句話的空隙,他就直接舉起了手槍,隨即就扣動了扳機。也許,他不善言辭、舉止生澀,但那隱藏在青春血液之中的動蕩不安卻猶如緊繃的琴弦,稍不小心就會劃破皮膚——甚至割斷喉嚨。

  站在小霸王的身後,黑仔手下們全部都乖乖地舉起了雙手,一動不動,唯恐自己就成為下一個目標,而小霸王的手下們顯然十分享受這樣的時刻,他們耀武揚威地拿著手槍在巡邏著,漫無目的地在四周轉悠著,就好像是剛剛標注了自己領域的土狗,以傲然的姿態宣告這裏是自己的地盤。

  班尼嚼著口香糖,在旁邊東摸摸西摸摸,好奇地看著周圍所有一切,就好像是牙牙學語的嬰兒一般,所有事情對於他來說都是新鮮的。周圍無處不在的槍口彷佛根本不存在一般,他只是遊走在人群之中,尋找著自己感興趣的東西。突然聽到小霸王似乎要失控了,就回頭阻止了一下,但很快就又再次展開了探險。

  空氣之中飄蕩著如同兒戲一般的稚嫩和嬉鬧,幾乎讓人不敢相信這是毒品地盤火拚現場,更像是一群五、六歲的孩子在過家家。可是,那冷酷的槍聲和壓抑的氣氛卻在不斷碰撞著,與眼前的畫面形成一種難以言喻的荒謬感,卻越發讓人心底發寒。

  在這一片混亂之中,阿炮就像是一個局外人般,呆呆地站在角落,沒有人理會他,他也沒有加入大家,只是以一個旁觀的視角看著眼前這出真實而殘酷的鬧劇,「我應該趁機替我哥報仇。」阿炮看著距離自己僅僅只有兩步遠的小霸王,他此時背對著自己,而其他人也都忽略了他的存在,他只需要拿起手槍,扣動扳機,就可以報仇了,沒有任何難度。

  阿炮的視線落在了桌面上那把已經上膛的手槍,微微抿了抿唇瓣,眼睛裏寫滿了錯雜,還有掙紮,彷佛下一秒他就會伸出手去抓起那把手槍一般。就在此時,「砰」的槍響傳來,阿炮猛地抬頭,然後就看到黑仔已經躺在地上了,阿炮收回了視線,隱藏起了眼底的驚慌和恐懼,這並不困難——從小到大他早就已經習慣了。

  阿炮又看了一眼那把手槍,但理智卻已經回到了腦海裡,肩膀輕輕耷拉了下來,有著說不出的沮喪和錯雜,然後他轉身邁開了腳步,準備離開。

  可是,站在門口的小嘍囉們頓時都把手槍舉了起來,齊刷刷地對準了阿炮,這讓阿炮有些尷尬地站在了原地,無法前進,也無法後退。小霸王也轉過身來,有些意外看到了陌生臉孔,腳下不由一個拌蒜,但下意識地,還是把手槍舉了起來,盛氣淩人地說到,「你要去哪裡?」

  正在研究桌子上餐盒的班尼立刻又抬起頭來,壓下了小霸王的手槍,「不關他的事。」

  小霸王高高聳起了自己的肩膀,就好像是穿上了綠巨人的肌肉套裝一般,搖搖擺擺地走了過去,抬起下巴用一個挑釁的眼神說到,「你叫什麼名字,孩子?」

  孩子。小霸王稱呼阿炮為「孩子」,他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同齡人。

  阿炮卻沒有糾結這些細節,沒有停頓地低聲回答道,「阿炮。」

  班尼卻記得童年的夥伴,解釋起來,「他是阿呆的弟弟。」

  「阿呆?」小霸王的記憶有些模糊了。

  班尼從餐盒裡發現了一堆鈔票,漫不經心地開始數了起來,「死掉的阿呆。」

  小霸王這才反應過來——那個曾經天天欺負他、最後被他一槍崩了的阿呆,「哈哈。」小霸王直接就笑了起來,越想越有趣,「哈哈!快,孩子,你走吧!」高高抬起了下巴,用鼻孔對著阿炮說到,「告訴大家,現在由小霸王當家。我們會賣白粉,懂嗎?」

  站在旁邊的班尼已經沒心沒肺地開始抽起了餐盒裡剩下的大麻,對著阿炮離開的方向吐出一口煙霧,戲謔地說道,「大麻。」然後小霸王就心滿意足地笑了起來,「呵呵,呵呵……」

  阿炮看了班尼一眼,然後低下頭,默默地轉身離開了。那瘦弱的身影有著難以形容的孤寂和落寞,但脊梁卻悄悄地挺直了起來,一步一個腳印,清晰地離開了這片是非之地。

  哈維爾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瞠目結舌地看著眼前發生的所有一切。所有過程彷佛和剛才都是完全一致的,但卻又彷佛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那種無法用言語表述的情感變化猶如一場盛大的煙花,在眼前隆重上演。

  哈維爾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他甚至不明白具體的差別在哪裏,彷佛小霸王還是有些慌張,彷佛班尼還是遊離在故事之外,彷佛阿炮還是有些木然,彷佛其他群眾演員們依舊弄清楚狀況,彷佛所有一切就是一場雜牌軍糾結起來的鬧劇一般,即使是六年級的話劇演出都比這場災難更加出色。

  但恰恰是這種躁動不安的雜亂感,卻帶來了無與倫比的真實——這就是一群雜牌軍,他們就是一群孩子,拿著手槍之後就變成了黑幫份子。

  可是,小霸王那種隨時可能失控的戾氣,在空氣裡橫衝直撞,動則就舉起手槍,但卻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會什麼時候開槍,也許就在放心下來的那一刻,槍響就襲來了;班尼那種漫不經心的遊戲心態,彷佛這一切真的只是一齣六年級的話劇彩排一般,和槍擊、毒品、血腥這些事情沒有任何關係,但偏偏下一秒他又如同遊魂一般冒了出來,讓緊繃的局面放緩下來;阿炮那種無奈而錯雜的情緒之中卻帶著一絲莫名的堅定,掙紮、糾結、恐懼、猶豫之後的退縮,卻顯得如此平靜,僅僅只是一個鏡頭,卻勝過千言萬語。

  那種細致入微的變化很難尋找到一個準確的詞彙去形容,但卻可以明顯感覺整個氛圍、整個感覺、整個意境都截然不同了,只有真正站在現場,才能感受到那種……神乎其神的變化。

  如果在一個月之前——僅僅只是十五分鍾之前,有人告訴哈維爾,表演是一種無法用語言表達出來的藝術,他會撲哧一下忍不住笑起來的。不是因為他不讚同,他知道表演也是一種藝術形式,但他覺得這種形容方式著實太過虛無緲縹了,聽起來就像是騙子一般,就好像畫家的靈感、女人的直覺和胖子的味覺。

  可是現在……哈維爾只覺得滿腦子都是思緒在翻湧,卻愣是無法表達出來。

  即使親眼見證了這一切,哈維爾還是覺得太過不可思議,彷佛什麼都沒變,卻又彷佛什麼都變了。哈維爾當然不會認為,眼前就是一群表演天才,他們在短短的十五分鍾休息時間就融會貫通了,他清楚地知道,帶來如此變化的人是蘭斯。

  這才是最為神奇的地方!

  難道所有的導演都擁有如此化腐朽為神奇的力量嗎?哈維爾突然就對電影工業產生了無窮無盡的興趣。

  「卡!」蘭斯的聲音傳了過來,整個片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齊刷刷地朝蘭斯投去了視線,然後就聽蘭斯說到,「下一場戲。」

  如此簡單的一句話,卻讓片場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海登和阿爾伯特兩個人甚至還歡呼了起來,惹得站在旁邊的珀西直接附贈了一個白眼。看到這一幕,所有人都哄堂大笑起來,那緊繃的氣氛無形之中就化解了許多。

  阿爾伯特隨即就開始忙碌了起來,下一場戲依舊在這個房間裡拍攝,但卻需要一大堆道具和群眾演員——因為他們準備拍攝製作大麻、包裝白粉的真實過程;海登也緊接著忙碌了起來,「沒有戲份的人出去,都出去,接下來要拍近景和特寫,閑雜人等都出去休息。」

  哈維爾向馬丁打了一聲招呼,然後就快步走到了蘭斯的身邊,「抱歉,蘭斯,我現在可以和你簡短談一談嗎?」

  「說!」蘭斯的回答簡單利落,然後自顧自地在口袋裏掏了掏,發現掏出來的是香煙,猶豫了一下,又放了回去,從另外一個口袋裡拿出了一塊黑巧克力,撥開包裝放進了嘴巴裡。

  哈維爾早就習慣了這樣的談話模式,似乎主動權永遠都掌握在蘭斯手中的模式,「你為什麼沒有成為一名演員?」蘭斯愣了愣,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哈維爾連忙解釋到,「我是說,你長得如此帥氣,對表演又有自己的領悟,你絕對能夠成為一名出色的演員。」

  蘭斯眉毛輕輕往上挑了挑,「是這樣的,你身體如此健康,你又如此擅長處理緊急事件,你為什麼沒有成為一名軍官呢?」這一句反駁讓哈維爾直接噎住了,蘭斯嘴角微微往上一勾,「又或者是應召男郎。」

  哈維爾撲哧一下就笑了出來,「你知道我的意思,我相信,好萊塢肯定有數不勝數的經紀人,迫切地希望和你簽約,讓你成為一名演員,也許……第二個哈裏森-福特?」

  蘭斯輕笑了一下,拋下了一句話就轉身過去和阿爾伯特討論接下來的工作了。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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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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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一場夢魘

  《上帝之城》殺青的時候,南半球的十月已經悄然走完,蘭斯抵達里約熱內盧的時候還踩著冬天的尾巴,但離開時,炎炎夏日的腳步已經在驅逐那懶散的步伐了。

  轉眼之間,蘭斯就在里約熱內盧停留了將近五個月時間。雖然一開始就預料到了《上帝之城》的拍攝會十分艱難,但真實情況還是遠遠超出了蘭斯的預期,甚至失去了控制。即使有了唐納德的幫忙,拍攝依舊戰戰兢兢、磕磕絆絆。

  伴隨著拍攝的推進,上帝之城附近的黑幫越來越躁動不安,特別是《巴西環球報》的系列報導,幾乎將巴西全國的視線都集中了過來,這使得他們不得不收縮政策,盡可能收斂自己的行蹤,避免在這樣的風口浪尖上被抓住現行,那麼事情就難以收場了。所以,貧民窟周圍的各大黑幫勢力都開始蠢蠢欲動,有的人支持劇組的拍攝,展示真實的面貌;有的人則希望將劇組驅除出去,恢複以往的秩序。

  大勢力之間的牽制和緊繃彌漫著看不見的硝煙,偷雞曼努爾雖然站在了《上帝之城》這一邊,成為了劇組的最大保護力量,但面對其他勢力的咄咄逼人,曼努爾也有些自顧不暇,他必須打起精神來與對方周旋,甚至是火拚。

  在十月份,先後爆發了兩場大規模的槍械火拚,導致劇組不得不徹底停擺。最後還是顧忌新聞媒體所引導的輿論力量,他們才暫時停火,劇組這才有機會把所有工作繼續下去。但這僅僅只是一部分而已。

  比起大勢力來說,真正煩不勝煩的是零散勢力的不間斷騷擾。

  其實所謂的「零散勢力」根本就稱不上勢力,可能就是十幾個孩子聚集在一起,做一些小偷小摸的事;可能是幾個貧苦家庭的頂梁柱,為了生計鋌而走險,做一些非法勾當。這些勢力沒有定性,也沒有固定的班底,同時也不受偷雞曼努爾這樣的大勢力控制,所以他們的出現,具有突然性、機動性和不確定性的特點,即使想要防備,都找不到合適的方法。

  這些零散勢力顯然是瞄準了《上帝之城》,在他們眼中,這就是一個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金庫,只要手頭短缺時,就可以打劫一番,然後很快就會解決自己的困境。所以,《上帝之城》就像是方圓十里之內唯一一片花園,幾乎所有蜜蜂和蝴蝶都蜂擁過來這裏採蜜。

  但事實就是,《上帝之城》劇組自己也窮的叮噹響。三百萬的預算很快就已經花的七七八八了,而且這筆預算之中還包括了後續的宣傳費用——換而言之,如果在里約熱內盧就超支,那麼之後的計劃在找到新的投資之前都必須停擺了。

  迫不得已之下,蘭斯只能和曼努爾再次商量好,打破了此前簽署的協議,把每天固定的拍攝規程全部打亂,隨即更換拍攝場地,隨時更換拍攝時間和地點,甚至更換了交通工具,甚至有時候會在拍攝進行到一半時,突然就集體搬著器材轉移陣地,繼續拍攝。

  這一切變動讓拍攝難度幾乎翻了一倍,每一天劇組都好像打遊擊戰一般,和那些零散勢力玩捉迷藏。雪上加霜的是,時不時就會碰到那些大勢力的圍堵,動不動就是亮槍亮刀的脅迫,整個拍攝過程完全就是在刀尖上狂舞。

  即使有警方的全面警戒,拍攝過程還是讓人心驚膽戰。當蘭斯宣布「殺青」時,劇組的每一個人都在歡呼慶祝著,這場持續了兩個多月的拍攝,毫不誇張地說,就是一場夢魘。現在,這場夢魘終於結束了,自然每一個人都在慶祝。

  「蘭斯,如果最開始的時候,你就知道這部戲的拍攝如此困難,你還會決定拍攝這部作品嗎?」珀西細細地打量著蘭斯的表情,卻沒有在那張臉龐上看到太多的情緒,彷佛所有一些都被掩蓋在了那濃密的睫毛之下。

  《上帝之城》在拍攝過程中經曆過太多起起伏伏,而且都是面對生命威脅的災難,任何一點失誤都可能導致無法挽回的後果——也許是這部電影毀了,也許是一條生命毀了。難以想象,蘭斯卻幾乎是依靠一己之力帶領著整個劇組走到了終點,即使是珀西,現在回想起來,也依舊心有餘悸。

  蘭斯沒有立刻開口,而是安靜地看著眼前暢快地笑著、愉快地鬧著的孩子們,許久許久,蘭斯低聲說到,「會。」簡潔明了,卻幹脆利落,沒有任何動搖、沒有任何猶豫、沒有任何遲疑。

  珀西愣了愣,對於蘭斯的答案有些意外,可是仔細想想,卻又在情理之中,似乎除了這個答案之外,就沒有其他可能了。也許,在提問之前,珀西就已經知道了答案,只是蘭斯以更加確定的姿態肯定了他的想法。

  珀西嘴角不由露出了淺淺的笑容,然後笑容一下沒有控制住,撲哧一下就溢出了聲音,但很快就收了回來,重新恢複了認真的表情,「接下來呢?電影你打算自己剪輯嗎?」

  「我不打算給自己增加更多負擔。」蘭斯輕笑著說到,「再說了,剪輯師工會肯定不會希望看到我的身影。」

  剪輯,這是電影製作工業之中至關重要的一環。簡單來說,導演是運用鏡頭來講故事,但鏡頭的運用是有限的,必須通過剪輯來完成銜接,於是就誕生了剪輯師的工作——他們則用剪輯的方式來拚接故事。一名優秀的剪輯師可以化腐朽為神奇,而剪輯風格對於電影風格的影響也是顯而易見的。

  在奧斯卡頒獎典禮上,終極獎項是最佳影片,群雄逐鹿之地;除此之外,被劃分在技術部門的最佳電影剪輯獎則被成為「小最佳影片」,是一部作品整體實力的重要證明,在奧斯卡漫長的曆史裡,絕大多數最佳影片的得主同時都是最佳剪輯獎的獲得者。

  事實上,在電影誕生之初,剪輯都是由導演兼職的,因為電影本身就是導演創作出來的,他對於鏡頭的銜接有著最清晰最準確的理解。不過伴隨時間推進之後,剪輯師這一職業就逐漸被分離了出來,因為剪輯師和導演還是有所差異的。

  剪輯師比導演更加客觀,因為他們沒有參與拍攝,所以在創作過程最為冷靜,他們準確敏銳的洞察力和果斷的決策對電影成敗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剪輯師必須學會置身於外,把一切當成戲,把每個場景僅作為場景來處理,從而達到最好的效果。

  許多時候,導演往往不願意割舍,希望鏡頭長一點再長一點,但剪輯師必須堅定自己的想法,果敢地把多餘鏡頭全部剪掉,讓電影達到最好的效果。

  剪輯師和導演之間既是互相合作,又是互相對立的關係,創作理念和思想火花的碰撞,往往會讓二者之間的關係變得十分敏感。

  伴隨著大型電影公司的成立,公司為了削減導演的權力,確保電影最終成品的效果,於是支持剪輯師和導演工作分離,然後把剪輯權握在手中,以此來控制電影質量;同時,美國剪輯師工會的成立,阻止了導演的壟斷地位,現在在好萊塢,導演被禁止兼職剪輯師——他可以參與到剪輯環節之中,但剪輯的工作必須由專業剪輯師來完成。

  正是因為如此,所以電影出現了導演剪輯版和正式版的區別,同時電影產業還出現了初剪權和最終剪輯權的區別。這些都是電影公司與導演之間爭奪權力的重要戰場。

  只有史蒂文‧斯皮爾伯格、喬治‧盧卡斯這樣的大導演才能夠把最終剪輯權握在手中,即使如此,電影公司依舊擁有最終拍板權——如果最終剪輯版本依舊不滿意,他們可以要求導演重新返工;少部分取得一定成績的導演可以拿到初剪權,然後祈禱自己剪輯出來的版本能夠讓電影公司滿意,否則之後的主動權就不在他們手中了。

  在影史長河裡,《美國往事》就是最著名的一部「電影公司握有最終剪輯權而徹底毀於一旦」的作品,電影公司的閹割版讓電影變得面目全非、不知所云,以至於導演賽爾喬‧萊昂內(Sergio‧Leone)最終鬱鬱而終。一直到十幾年之後,導演剪輯版才重見天日,讓全世界驚愕一片。這部作品也被認為是「好萊塢曆史上最偉大的失敗」。

  可以說,剪輯是一部電影成功與否至關重要的環節之一。殺青,僅僅意味著另外一項工作的開始而已。對於《上帝之城》來說更是如此,拍攝僅僅只能說是占據了百分之五十的作用,剩下百分之五十必須由剪輯來完成。

  幸運的是,由於《上帝之城》是一部獨立作品,而且由蘭斯自己的公司混沌影業投資製作,所以剪輯部分就簡單了許多,沒有什麼初剪權和最終剪輯權的爭奪,也沒有公司和導演之間的權力角力。

  「剪輯師我之前就已經聯繫好了,一個老朋友,我讓他把最近的時間都空出來,全身心投入我的工作之中。回去洛杉磯就可以開始工作了。」蘭斯已經不是第一次製作電影了,所以整個流程都成竹在胸,早早做好了規劃。輕輕吐出了一口氣,「現在問題不是剪輯,而是發行。」

  珀西也沉默了下來,《上帝之城》的發行,這甚至是一個比拍攝還要艱難的任務。一場夢魘才剛剛結束,就要開始另外一場夢魘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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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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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異色紳士

  「叮」的一聲脆響,電梯門緩緩打開,凱拉‧奈特莉(Keira‧Knightley)百無聊賴之中,下意識地抬起頭,然後就看到一雙大長腿,那筆直而修長的大腿包裹在深灰色的西裝長褲之中,彷佛沒有盡頭一般,一路往上延伸。

  凱拉的視線忍不住就鎖定在那雙長腿上,他穿著一雙亮棕色的布洛克鞋,華麗而繁瑣的花紋卻絲毫不會顯得張揚,低調地掩飾在那剪裁貼身的西裝褲腳之下。看似平凡無奇,但卻在不為人知的角落裏勾勒出渾身上下的氣質。

  英國人總是這樣。

  凱拉也是英國人,所以她嘴角忍不住就偷偷扯出了一抹淺笑,這樣的人在美國可不常見。那雙長腿邁著穩健而有力的步伐,不疾不徐地走到了正前方的秘書桌前,然後就聽到秘書的聲音,「上午好,請問……」聲音在這裏斷了一下,似乎有那麼一毫鍾的停頓,僅僅只是眨眼的一瞬間而已,但凱拉身為女人的直覺卻捕捉到了,「我有什麼能夠幫助你的嗎?」聲音重新響起來之後,就可以感覺到那聲帶在微微顫抖著,十分細微的情感變化,卻難以掩飾裡面的激動和羞澀。

  凱拉不由自主地開始在腦海裏勾勒那雙長腿主人的容貌和氣質,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男人呢?

  「上午好,施特雷洛,我預約了上午十點三十分和韋恩斯坦先生的會面。」男人的嘴角帶著和煦的笑容,即使凱拉沒有抬起頭來,也可以描繪出那如沐春風的笑容,猶如在晨曦之中翻飛的燕尾蝶。

  「先生……」秘書似乎有些慌亂,這一次的停頓有些明顯,「施特雷洛先生!」然後就聽到了男人那低沉的淺笑聲,「希望我來得沒有太早。」那宛若大提琴一般的嗓音有著攝人心魄的魅力,即使是一直低著頭的凱拉,都有些心癢難耐。

  「不會,當然不會。」秘書終於恢複了鎮定,「韋恩斯坦先生現在正在開會,你可以在旁邊稍作等待,等他回來之後,會面馬上就可以進行。」

  凱拉心裏不由暗暗吐槽,他們比這個男人早到了十五分鍾,他們預約的會談時間也比這個男人早了三十分鍾。可是,那秘書卻表現出一副「下一個就是你」的姿態,讓凱拉撇了撇嘴。可是仔細分辨出那秘書聲音裏的顫抖,凱拉心裡就平衡了,取而代之的是對那個男人的好奇。

  「謝謝。」男人的話語出人意料地有些短,進退有度之餘又保持了紳士風度,這讓凱拉心裡對男人的期待又高了一分。

  想到這裏,凱拉忽然就有種莫名的喜感襲上心頭——她現在期待值已經如此高了,結果這個男人卻一點都不風華絕代、一點都不氣質出眾,所有都只是她自己腦洞大開想出來的畫面,那麼這巨大的落差,估計會很有震撼力。

  凱拉嘴角的笑容已經勾勒了起來,差一點就要輕溢出來,不想耳邊卻傳來了一個禮貌的聲音,「請問,這個位置有人嗎?」凱拉眼睛重新聚焦,這才發現那雙大長腿已經來到了自己面前,那深灰色的西裝剪裁精致,針腳縝密,一看就知道是手工定製西裝。

  腦海裏一團漿糊攪了攪之後,凱拉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禮,連忙抬起頭來,然後就看到了那雙眼睛,時光瞬間停滯,凝聚成為琥珀。刹那間,嘴角的笑容就僵硬住了,由於著實太過措手不及,以至於那笑容顯得有些奇怪,就好像……嘴巴歪了似的。

  「女士?」男人等了一會,沒有等到回答,揚起了尾音詢問到。如此簡短的一個詞,在那雙關切的眸子之中餘韻嫋嫋,包含了「女士,你還好嗎?你沒事吧」的慰問,但卻又點到為止,不會顯得太過失禮和唐突。

  凱拉只覺得心髒跳動地速度著實太快,凶狠地撞擊著胸膛,呼吸都顯得有些困難。搖頭,凱拉搖了搖頭,算是回答了問題。但結果卻發現,自己這樣的動作著實太過窩囊,居然就連聲音都發不出來,這讓凱拉咬了咬唇瓣,再次轉過頭看了過去,挺起胸膛開口說道,「真正的紳士就不應該坐下來,特別是在女士失態之後。」

  男人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的確如此,如果女士真的失態的話。」

  「那你……」凱拉看著男人無動於衷地坐到了椅子上,不僅沒有看向自己,而且還自在地調整了一下坐姿,尋找舒適的位置,看起來頗為安穩。然後凱拉才意識到,男人剛才那句話是話中有話的——潛台詞就是說,他不認為凱拉剛才失態了,又或者是他不記得有這件事了。

  這是給凱拉一個台階下,但此時凱拉卻覺得一陣窘迫,因為她又不能反駁,又不能承認,最後只能是輕輕磨了磨牙,「先生,你是一名花花公子吧?」對待女人從容不迫、翩翩風度,明顯就是情場老手,但卻又讓人恨不起來。

  男人此時眼睛終於轉了過來,那清亮的眸子帶著淺淺的笑意,對準了凱拉的眼睛,「如果我是呢?」一句輕飄飄的話語帶著淺淺的氣音,性感溫熱又曖昧不清,隱藏著無數可能,讓凱拉只覺得臉頰一陣滾燙,根本沒有辦法直視男人的視線,只能是狼狽地低下頭,隨即就發現自己的視線停留在男人那白色襯衫和深灰色西裝上,剪裁得體的布料包裹著那寬厚的肩膀,腦海裡不由自主就開始勾勒出衣服底下的模樣……

  「見鬼的耶穌基督!」凱拉低聲咒罵到,然後狠狠咬著牙齒,強迫自己轉過頭來,收回了視線。她的表現太失常了,簡直就不是她自己!

  真糟糕。原本是她以欣賞的眼光在調戲那個男人的,現在卻不動聲色之間被調戲了回來。這……又該怎麼辦?

  「施特雷洛先生,韋恩斯坦先生已經回來了,還請你稍等,因為這兩位的預約在前面。」秘書的聲音由遠及近地傳了過來,凱拉卻注意到,秘書是先向身邊那個男人道歉,而不是先邀請他們。可是此時凱拉卻沒有心思吐槽了,緊接著就聽秘書說到,「費爾納先生,你回來了,剛好,韋恩斯坦先生正在辦公室裡等待你們的到來。」然後就聽到秘書呼喊她的聲音,「奈特莉小姐?」

  凱拉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就衝了起來,然後快步朝前走去,甚至忘記了她不是一個人前來的,她甚至可以聽到男人那撩人心房的淺笑聲,就好像毛茸茸、胖乎乎的貓爪子在心間輕撓一般,這讓她的腳步越來越快,只希望快點逃離那個男人。

  今天凱拉是和艾裏克‧費爾納(Eric‧Fellner)一起來米拉麥克斯影業拜訪韋恩斯坦兄弟的。

  哈維‧韋恩斯坦(Harvey‧Weinstein)和鮑勃‧韋恩斯坦(Bob‧Weinstein)兩兄弟,自從1998年一手運作經營,讓「莎翁情史」在第七十一屆奧斯卡之上擊敗「拯救大兵瑞恩」問鼎最佳影片之後,親自開啟了頒獎季的學院公關年代,一舉躋身好萊塢權勢榜單的前列。

  米拉麥克斯影業目前隸屬迪斯尼旗下,是業界獨立電影的頭把交易,只有焦點影業能夠與其抗衡。所以,許多獨立電影都會找到韋恩斯坦兄弟,尋求合作、尋求發行、尋求宣傳、尋求營銷,或許是希望能夠賣出一個好價錢,或許是希望能夠在頒獎季有所作為。

  艾裏克是一名製作人,他目前手上有幾個項目,想看看米拉麥克斯影業是否有興趣;同時,凱拉是艾裏克發現的潛力新星,不久之前和約翰尼‧德普(Johnny‧Depp)合作的《加勒比海盜》剛剛殺青,艾裏克覺得她的氣質十分適合出演複古的時代劇,所以把她帶來與韋恩斯坦兄弟見面,算是搭建一個橋梁。

  凱拉進去之後,轉眼半個小時就過去了,可是會談還是沒有結束。凱拉的第一個反應居然是——外面的那個男人要繼續等待下去了,這個想法確實有些荒謬。趁著他們正在談艾裏克項目的間隙,凱拉表示了歉意,然後輕手輕腳地離開了辦公室,準備去樓梯間呼吸一點新鮮空氣。

  推開辦公室的門,凱拉不由自主地就投去了視線,可是才看過去,緊接著就轉過頭來,唯恐被他看到了自己的慌張。但下一秒,她就再次看了過去——因為那個男人不在位置上,周圍看了一圈,都沒有人,這讓凱拉不由愣住了。

  難道,他離開了?

  凱拉的視線落在了秘書身上,猶豫了一秒,最後還是決定不問,心裡安慰著自己,「不就是一個有點點帥氣、有點點氣質的男人嘛,有什麼好奇的?」然後無比艱難地邁開了腳步,朝著樓梯口方向走去。可是走了幾步,凱拉也意識到自己的表現著實太不正常了,於是就改變了方向,打算去衛生間洗一把臉,讓自己清醒清醒——今天可能是她演員事業的重要轉折,她最不需要的就是分心了。

  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拉住了她的手臂,猛地拉過去,凱拉驚慌之下直接就驚呼出了聲音,「啊」,她下意識就擺出了防禦姿勢,打算直接還擊,可是不想一股衝力襲來,她的背部瞬間就靠到了牆壁上,緊緊地靠著,嚴密契合,一絲空隙都沒有。然後她雙手根本沒有機會抬起來,就看到一張俊朗的面容猛然在自己瞳孔裏放大,那眉宇之間迸發出一抹邪氣凜然的強勢,隱約可以看到那深不可測眸子裡的一片黑暗,那種強大的暗黑氣息刹那間將她團團包圍,動彈不得。

  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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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面红耳赤

  男人的右臂抓住她的左手牢牢禁錮在她耳朵旁邊,左手則緊緊地抓住了她的右手扣在大腿旁邊,就連她的雙腿都被男人那修長而健壯的腿部牢牢控制,這讓凱拉完全落入了被動之中,她的背部密不透風地靠著牆壁,但男人卻得寸進尺地靠了進來,就連最後一點移動的空間都消失不見。她,無處可逃。腎上腺素刹那間爆裂開來,那種湧上腦袋的刺激和羞辱夾雜在一起。

  凱拉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想要抬起膝蓋,去撞擊男人的柔軟部位,然後逃脫。可是膝蓋才稍微鬆了鬆,男人的雙腿就稍微一用力,直接阻止了她所有的舉動。凱拉猛地抬起頭,憤怒地看向眼前的男人,緊咬著牙關表示著自己瀕臨爆發的情緒。

  可是一陣陰影直接靠了過來,男人就狠狠地吻在了她的唇瓣上,沒有任何溫柔地碰撞在了一起,她甚至可以感受到牙齒的撞擊,一陣疼痛傳來。但伴隨著疼痛一起傳來的,還有那淡淡的木質香氣,夾雜著幹爽木塞和絲絲麝香的味道在鼻翼底下縈繞,然後透過皮膚緩緩滲透到血液裏,她隻感覺自己整個人正在徐徐升溫,似乎就要沸騰了起來一般。

  凱拉死死地咬著自己的牙齒,雙手和雙腳還是在奮力抵抗著,但男人卻幾乎沒有給她任何機會,那看似瘦弱的身軀底下卻有著如此結實而勻稱的肌肉,絕對的力量優勢讓她的反抗看起來更像是在撒嬌。這種想法躥入腦袋之後,讓凱拉渾身頓時都發燙起來。

  她只感覺到那柔軟的舌頭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強勢大舉入侵,她的防線一退再退,最終潰不成軍,“啊”地一聲低呼,然後她就感覺到那木質香氣猶如潮水一般刹那間順著口腔湧入身體,內心的躁動開始湧動起來,彷佛被浸泡在溫泉裡一般。

  凱拉只覺得自己的呼吸都被徹底抽走了,肺部裡一點空氣都不剩下,這讓她本能地摟住了男人寬厚而結實的背部,然後拉近,再拉近。腦海裏的恥辱感席卷而來,她知道自己不應該這樣,可是她卻控制不住自己,朦朧的視線裡只看到一片燦爛的湛藍色,迷離而深邃,強勢而霸道,然後腦海裏最後一絲理智也被焚燒殆盡。

  時間的流逝似乎再也不重要,全世界都這樣靜止了下來。

  “呼……”猛地,一股冷空氣侵襲而來,凱拉只覺得唇瓣上的觸感刹那間消失,那溫暖卻又疏離、炙熱卻又冰冷的觸感消失不見,只留下長長的絲線越拉越長、越拉越長。

  凱拉幾乎整個人失去了力量,狼狽地趴在男人的肩膀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可是那縈繞在鼻翼的木質香氣卻始終揮散不去,這讓呼吸完全沒有辦法恢複平穩。不等凱拉反應過來,禁錮自己四肢的力量突然一鬆,渾身的肌肉都開始發軟,緊接著男人就後退了一步,那冰冷的空氣席卷而來,讓渾身上下所有的毛孔都收縮起來。

  凱拉幾乎要站不穩,最後還是扶著牆面,這才勉強支撐起來。抬起頭來,卻發現眼前一片模糊,只能看到男人那挺拔的背影邁開步伐消失在走廊裡。沒有留下任何一個字,也沒有任何的猶豫和遲疑,就這樣直接轉身離開,空蕩蕩的走廊只剩下凱拉一個人,她倉皇地逃進了衛生間裡。

  凱拉在衛生間裡幾乎停留了近二十分鍾,好不容易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緒,這一切都好像是一個夢,一個春夢,讓凱拉無法分辨現實和夢境的區別。但那微微紅腫起來的唇瓣卻在提醒著她: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離開衛生間,重新回到辦公室大廳時,凱拉再次看到了那個男人,西裝筆挺地坐在黑色的軟皮沙發上,優雅地翻著雜誌,沒有任何慌亂,彷佛剛才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般。凱拉站在原地盯著他好一會,他彷佛察覺到了目光,抬起視線看了過來,然後露出了一抹紳士的笑容,緊接著就又垂眼閱讀雜誌。

  這與剛才那充滿野性強勢的男人截然不同,那包裹在西裝之下蓄勢待發的肌肉也彷佛消失不見了一般。凱拉只覺得自己的面頰又有些發燙了,這讓她慌亂地收回了視線,快步走回辦公室。

  想了想,凱拉的腳步又停了下來,她憑什麼就這樣被占便宜呢?雖然那感覺真的很美妙,可是……好吧,她也沒有辦法理直氣壯地說,她剛才並不享受。但,至少她應該知道他的名字才對,他們甚至沒有自我介紹!

  轉過身,凱拉大步大步走到了那男人的麵前,居高臨下地開口說到,“凱拉‧奈特莉。”

  男人的視線從雜誌裏轉移了上來,眼神裡帶著疑惑的神色。凱拉有些狼狽地避開那雙眸子,那清澈的湛藍色彷佛能夠輕而易舉看透她內心的心思一般,凱拉把雙手盤在了胸前,做出了防禦的姿態,然後努力讓自己的話語保持強勢,“你還沒有做自我介紹呢?這可不是一位紳士應有的舉動!”

  男人微微抿了抿唇瓣,嘴角勾勒起一個小小的弧度,“蘭斯洛特‧施特雷洛。”

  真是該死的性感!凱拉緊緊握了握拳頭,開始朝自己發火,張了張嘴,想要說點什麼,卻發現自己的視線根本無法從男人的嘴角移開,最後凱拉只能是懊惱地用指甲扣了扣掌心,“很高興認識你,施特雷洛先生。”

  說完,凱拉也不給男人回答的機會,直接就轉身離開了。但內心卻是無比懊惱,“花癡!花癡!花癡!”她簡直不敢相信,剛才那個女人就是自己!她還可以更蠢一點——幹脆帶著一個向日葵的頭套,時時刻刻對準那個男人轉動方向好了!“花癡!”

  蘭斯看著凱拉那寫滿了情緒的背影,眉尾輕輕一挑,不過所有思緒很快就收了回來,顯然剛才發生的一切對他來說僅僅只是一個小插曲而已。今天,他最主要的目的是韋恩斯坦兄弟,這也是唯一的目的,至於其他事情,僅僅只是干擾因素而已。

  從里約熱內盧回來之後,蘭斯立刻投入了《上帝之城》的後期製作,編曲、剪輯、海報、預告等等,需要忙碌的工作一大堆;與此同時,則馬不停蹄地開始尋找合適的發行公司。

  西洋鏡影業就是做發行起家的,所以蘭斯清楚地知道,發行這一塊是需要時間累積的,和北美院線打交道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西洋鏡影業成立了六年,目前手中也隻有一千三百間院線的合作協議而已——對比北美四千間院線的水準來說,這數字只能算是中等而已。簡而言之,如果西洋鏡影業想要在兩千間院線上映一部電影,就必須求助於其他公司,以分紅的方式換取他們的院線來播放電影。

  混沌影業成立之後,蘭斯就全身心投入《上帝之城》的製作之中了,發行這一塊根本沒有時間著手。更何況,以《上帝之城》這部電影只可能在藝術院線上映,廣泛傳播是一個難於登天的任務。所以,尋求發行公司合作是最明智的選擇。

  在部分藝術院線上映,然後尋求電影節的平台展示自我,製造話題效應或者是吸引觀眾注意,爭取擴大上映規模,進而創造一個贏取更多票房的可能性。

  蘭斯先是剪輯出了一個預告片,以及一個十五分鍾的短片,然後開始利用自己以前的人脈,尋找願意合作的發行公司。

  焦點影業是蘭斯的第一個目標,目前焦點影業可以說是業界內最成熟的獨立製片廠之一,他們與米拉麥克斯影業不同的是,更加青睞於自己製作電影,繼而發行。當然,他們對於登陸各大電影節的獨立作品也頗為關注,特別是近兩年為了和米拉麥克斯影業競爭,焦點影業降低門檻,廣收門徒。

  可惜的是,焦點影業的創始人詹姆士‧沙姆斯(James‧Schamus)卻根本沒有興趣,和蘭斯先後碰面兩次,卻一直都在兜圈子,根本沒有真正提到《上帝之城》的事。蘭斯隱約猜測到,焦點影業目前主要精力都放在了《迷失東京》,還有正在籌備階段的《美麗心靈的永恒陽光》,顯然,他們對前者非常有信心。

  隨後,蘭斯又拜會了諸多發行公司,不僅有中型發行公司,還有不少小型發行公司,寄出去的樣品帶至少有二十份,但卻始終沒有任何回信。米拉麥克斯影業,蘭斯自然也寄了,不過他和韋恩斯坦兄弟沒有打過交道,所以沒有之間面談,也一直沒有回音。

  上周,蘭斯拜訪了博偉影業,可惜他們對於《上帝之城》也沒有什麼興趣,不過出於交情,他們建議蘭斯過來米拉麥克斯影業碰碰運氣,直接打了一通電話牽線搭橋,於是才有了今天的碰面。

  最近一段時間,蘭斯四處碰壁,始終沒有能夠為《上帝之城》的發行尋找到合適的出路,伴隨著年末的逐漸接近,機會將會越來越少,在年末頒獎季的混戰之中殺出一條血路,更是難上加難。所以,今天米拉麥克斯影業的機會,蘭斯必須要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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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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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6 韋恩斯坦

辦公室的門重新打了開來,凱拉和艾里克兩個人一前一後走了出來,並沒有看到韋恩斯坦兄弟的身影。

凱拉一抬頭,就看到蘭斯站了起來,優雅地將西裝的第一顆扣子扣了起來,那高大的身材帶來了巨大的壓迫感,她剛才幾乎就忽略了這一個重要的事實。寬厚的肩膀、結實的腰身、修長的雙腿,那堪稱完美的身材比例包裹在貼身剪裁的西裝之下,一舉一動都牽引著呼吸的起伏。

然後,蘭斯嘴角就露出了一個禮貌的笑容,這讓凱拉幾乎就想要落荒而逃——因為她的腳步正在不可控制地朝著男人邁過去。「該死的男人!」凱拉在心底暗暗咒罵到,可是腳步依舊沒有停止下來,更沒有轉換方向,凱拉緊緊咬了咬牙,抬起下巴,擺出了一副高傲的姿態,她需要掌握主動權,她不能再繼續這樣軟弱下去。

「好久不見,艾里克。」蘭斯紳士地微微彎了彎腰,就好像中世紀的騎士一般。

可是這簡單的一句話卻讓凱拉如同遭遇了雷劈一般,傻乎乎地站在了原地︰蘭斯站起來不是為了她!然後耳邊就傳來了艾里克的聲音,「的確有一段時間了,蘭斯。」蘭斯和艾里克是認識的,他們是朋友!這個認知,讓羞辱感剎那間將凱拉吞沒,她只想要拔腿就跑,但雙腿卻彷佛釘在了原地一般,根本無法動彈。

蘭斯曾經為了「逃獄三王」和艾里克打交道過一段時間,雖然最後沒有能夠合作成功,但也算是老相識了。

「所以,最近正在忙碌什麼?」艾里克客套地說到。

目前為止,「上帝之城」的熱鬧更多是停留在網絡層面,哈維爾的博客大受歡迎,包括「紐約時報」在內的數家媒體也前後刊登了多篇文章。但真正的影響力還是存在于互聯網之上,現實生活中依舊籍籍無名。

過去這段時間,「上帝之城」的行計劃屢屢踫壁就是一個鐵證——目前好萊塢行業還是不相信互聯網的力量可以對現實生活產生影響。

蘭斯也客套地微笑起來,「剛剛完成了一部作品的制作,目前正在尋求行。」

艾里克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所以你現在是自立門戶了?」西洋鏡影業內部分裂的事件在好萊塢里只能算是一個小水花,並沒有引什麼熱烈討論,不過艾里克還是略有耳聞。

蘭斯點點頭表示了肯定,「剛剛成立沒有多久,第一部作品上個月才殺青。」

「導演是?」艾里克出于制作人的本/能,下意識地詢問到。

「我邁出了這一步。」蘭斯的回答十分簡潔,但卻可以感受到話語背後的底氣和自信,這讓艾里克不由上下打量了蘭斯一番,彷佛今天才是第一次認識他一般。蘭斯也不介意,坦然地站在原地,從容不迫,一直等艾里克重新把視線抬起來,看向了蘭斯的眼楮,他這才開口說到,「希望這不是一個走向絕望的改變。」

這帶著自嘲的調侃,讓艾里克忍不住輕笑了起來,「我會為你交叉手指的。」一邊說著,艾里克還一邊抬起右手,把食指和中指交叉了起來。

蘭斯也抬起了左手,做出了一樣的姿勢,微笑地點了點頭,「雖然我很想留下來,向你介紹一下我這次制作的作品,但我想,我預約的時間應該到了。」艾里克注意到了蘭斯的眼神,回頭一看,就看到了站在旁邊恭敬等待著的秘書,隨即笑了起來,「所以,只能等到下一次了。」

蘭斯朝著艾里克點了點頭,隨後又對著凱拉點了點頭,往後退了小半步,讓開了道路,緊接著就走到了秘書的身邊,禮貌地做出了一個邀請的手勢,秘書在前蘭斯在後,兩個人就朝著辦公室的方向走去。

艾里克看著蘭斯的背影,若有所思。他隱隱可以感覺到蘭斯有些變化,但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似乎是更加自信了、更加沉著了、更加從容了,但又似乎更加強勢了、更加睿智了、更加黑暗了……又好像什麼都不是,那一種說不出來的細微變化讓蘭斯的氣質變得難以琢磨起來。

這著實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如果說,以前的蘭斯只能算是一個頗具眼光的制作人而已,這樣的制作人在好萊塢多如牛毛,優勢並不明顯;那麼,現在的蘭斯卻值得期待起來。艾里克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這種想法突然之間就冒了出來——僅僅只是和蘭斯短暫交談了幾句話而已。也許,這才是最值得細細玩味的部分。

站在一旁的凱拉,視線余光卻僅僅跟隨著蘭斯,一直到他消失在辦公室里。她不想這樣,可是卻無法控制,這種感覺真的很糟糕,但卻又讓人隱隱期待。矛盾得讓凱拉不知所措。

「謝謝。」蘭斯對著秘書露出了一個禮貌的笑容,然後這才轉過頭,看向了坐在辦公桌後面的哈維-韋恩斯坦。

韋恩斯坦兄弟開創了一個全新時代,將奧斯卡的商業價值最大化,將四大國際電影節、金球獎、各大公會獎項全部串聯起來,形成了以奧斯卡為中心的頒獎季,賦予了藝術電影商業價值,每一年藝術電影都會把奧斯卡作為終點線,展開沖刺。

在年末喧囂熱鬧的頒獎季之中,游戲規則徹底改變,學院公關成為了重要砝碼,精通吆喝、善于社交、吃透規則,成為了角逐奧斯卡小金人的關鍵。

二十一世紀以來,電影產業的商業價值蒸蒸日上,韋恩斯坦兄弟居功至偉。而其中,哈維則是真正的幕後推手。

韋恩斯坦兩兄弟哈維和鮑勃,很多時候都是被放在一起討論的,但事實上,兩兄弟的分工卻十分明確。鮑勃負責電影制作,他同時還是一名導演兼編劇;哈維則是社交高手,行、宣傳、經營樣樣精通。

所以,蘭斯今天只看到哈維,沒有看到鮑勃。

哈維背部略微有些駝,整個人安靜而專注地坐在辦公桌前,正在翻閱著桌面上的一份文件,全神貫注的姿態,沒有了平時商人般的精明,倒是增添了一抹威嚴。他似乎沒有注意到蘭斯的到來,約莫停頓了一、兩秒,等秘書小心翼翼地把房間門關上之後,他這才醒悟過來,抬起頭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抱歉,我的錯,完全是我的錯,希望你不要介意。」

哈維快地站了起來,主動伸出了右手。但,他卻沒有離開座位,只是站在原地,等待著蘭斯上前。

蘭斯知道,這不是下馬威,而是主動權的掌控,這也是哈維最為擅長的。今天,蘭斯才是有求于人的那一方,而是哈維則是穩坐釣魚台,所以,哈維絕對不可能輕易交出主動權。

臉上堆積出一抹熱情的笑容,蘭斯踩著穩健的步伐,不疾不徐地走了上前,這一點點時間差讓哈維放在半空中的右手就顯得有些尷尬了,但哈維又不能放下,這樣就太失禮了。蘭斯走到了辦公桌的正前方,握住了哈維的右手,兩個人都明顯稍微用了用力,隨即很快就松了開來。

「能夠和韋恩斯坦先生踫面,這是我的榮幸。」蘭斯還沒有松開口,就客套地說到,那恭維之詞不帶諂媚,反而帶著一絲真誠,彷佛是真正自內心的一般,這讓哈維微微有些詫異——在社交場合,誰認真誰就輸了。可就是這一毫秒的情緒波動間隙,然後蘭斯就在哈維坐下來之前,轉身離開了辦公桌,邁開步伐朝一旁的長形沙走了過去,「每一年的獨立電影數不勝數,但是能夠得到韋恩斯坦先生青睞的,卻屈指可數,至少,我現在贏得了一次說服你的機會,這的確是我的榮幸。」

蘭斯站在了長形沙跟前,轉過身看向了哈維,臉上依舊保持著那個禮貌的笑容。可是,不知不覺中,蘭斯就將主動權重新扳了回來。如果哈維邀請蘭斯在辦公桌前的椅子坐下來,那麼兩個人之間就勢必會產生階級差——哈維是老板,蘭斯則是員工,而一旦哈維開口邀請,本來就處于被動的蘭斯更是沒有拒絕的理由。所以,蘭斯不動聲色地打了一個時間差,在哈維開口之前,離開辦公桌,來到了長形沙邊上。

在這里,至少蘭斯和哈維是處于平等的水平,這對于蘭斯接下來的說服,至關重要。

哈維僅僅只是在原地停留了不到半秒時間,很快就反應了過來,他內心的錯雜思緒根本沒有任何流露,直接快步離開了辦公桌的老板椅,來到了長形沙旁,做出了一個邀請的手勢,然後兩個人這才同時坐下來,但嘴巴的話語卻沒有停止,「老實說,當我听說混沌影業的時候,頗為疑惑;可是看到制作人的名字時,我就對這部作品產生興趣了。」

不愧是老狐狸,一句話就把蘭斯繞回了西洋鏡影業之上,同時又對自己此前沒有興趣,一直等博偉影業牽線搭橋,這才點頭同意見面的事,做了開脫。還不忘記給蘭斯挖一個坑。

蘭斯解開了西裝扣子,這才坐下來,然後微微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尋找到最舒服的位置,四肢都緩緩放松了下來,嘴角卻是輕笑了起來,「感謝你給我留了面子,至少你沒有提起導演那一欄的名字,那真是讓我不知所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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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7 針鋒相對

蘭斯回避了混沌影業的話題,放棄了自我宣傳的機會,但同時也回避了西洋鏡影業的話題,避免了模糊焦點的可能。取而代之的,蘭斯主動把自己的缺點暴露了出來——“上帝之城”這部作品幾乎渾身上下都是缺點,不被好萊塢看好的缺點,所以蘭斯也沒有顧忌地直接將話題往缺點上指引。

哈維現在有兩個選擇,要麼進一步,針對導演的話題來討論,猛攻蘭斯的弱點,然後佔據優勢;要麼退一步,忽略蘭斯初次擔任導演和編劇的漏洞,轉換一個話題。無論是哪一個選擇,對于蘭斯來說都是有利的——因為這是他主動賣出的破綻,肯定準備十足,哈維就會一步步進入蘭斯的圈套。

但,哈維這只老狐狸卻做出了第三個選擇,“任何人任何事都有第一次,總是要邁出第一步的,不是嗎?”他輕描淡寫地就跳過了這個話題,“不過我更加好奇的是,你怎麼會想到要制作這樣一部電影,看在上帝的份上,這真是一個無比大膽的選擇。”

哈維不僅無聲無息避開了蘭斯挖的陷阱,而且重新把主動權握在了手中——談及電影,這是蘭斯不可能回避的話題。兩個人短時間之內就有了四次交鋒,目前依舊是平手狀態。可是,哈維對于蘭斯的表現明顯有些意外,重視程度上升了一個台階。

以前,人們對蘭斯的評價始終都是︰業務不錯,情商不足,有一些挑選作品的敏銳觸感。這樣類型的制作人才是構成好萊塢的主體,他們不會太過優秀,難以走上巔峰,但他們也不會太過糟糕,偶有佳作,能夠成為中堅力量。不上不下、不尷不尬,但卻一直存在著。

可是今天,短暫的交手卻讓哈維覺得蘭斯光芒四射。果然,傳言都不可信。

即使明知道這是一個陷阱,但蘭斯也只能跳下去,因為“上帝之城”的行權,這就是今天的主要目的,他不可能不談自己的作品。但,談論也有很多種方式。

“因為走投無路?”蘭斯的一句自我調侃,剎那間又提及了西洋鏡影業的內幕,一時間殺了哈維一個措手不及,然後兩個人都呵呵地笑了起來,“事實是因為,我認為這是一部能夠在頒獎季有所作為的作品,甚至有希望沖擊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

緊接而來的話語,帶著強大的自信,別出心裁地吸引了哈維的注意力。哈維不由輕輕靠向了椅背,雖然他才是掌握主動權的那個人,但此時,他的好奇心卻完全控制在了蘭斯的手中,“哦?你為什麼如此有自信?”哈維知道,這句話說出來就意味著蘭斯重新奪回主動權——他可以按照計劃來介紹“上帝之城”這部作品,但哈維還是說了出口。

“因為這是一部出色的電影?”蘭斯那游刃有余的調侃讓辦公室的氣氛變得十分輕松,此時,辦公室門再次被打開,秘書端著兩杯咖啡走了進來。難以想象,僅僅是泡一杯咖啡的時間,蘭斯卻和哈維已經交手數次了。

蘭斯對著秘書露出一抹禮貌的笑容,彷佛根本沒有任何一絲緊張,隨後他才看向了哈維,“這是一部很有趣的電影。我曾經想象過這樣一個假設,你知道你隔壁鄰居到底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嗎?”

蘭斯的開篇又一次給哈維帶來了驚喜。哈維沒有看過“上帝之城”的十五分鐘短片版本,但他卻看過一個版本的預告片,還有企劃書,他知道,這部電影和鄰居沒有任何關系。

哈維聳了聳肩,沒有回答,顯然不上套,但蘭斯也不在意,繼續說到,“鄰居有可能是一名普通的修車工人,也有可能是一個可怕的連環殺人犯,但我們卻不得而知,因為我們從來沒有真正花費時間去了解鄰居的世界。”

“哇哦,你居住在一個很有趣的街區。”哈維牛頭不對馬嘴的調侃,打亂了蘭斯的節奏。

蘭斯頓了頓,到了嘴邊的話語就吞了下去,順著哈維的話轉了一個方向,“對,這就是我電影所想要表達的一個思想。只是,這不是一個街區,而是一座城市。里約就是這樣一座有趣的城市。”

哈維意味深長地抿嘴點了點頭,他必須承認,目前為止,蘭斯的說辭的確吸引了他,讓他產生了興趣。但,表面上,哈維卻不動聲色,沒有任何反應,只是示意蘭斯繼續說下去,蘭斯沒有拒絕的理由。

“在里約,你可以看到悠閑享樂的百萬富翁,你也可以看到食不果腹的流浪漢。對于這座城市的居民來說,他們的生活豐富多彩,甚至被認為是上帝所創造的城市。但這也是最有趣的部分就是——從來沒有人真正地了解過里約,也沒有人真正地了解過在里約的某個角落里,有一群人以他們的方式肆無忌憚地生活這。那是社會的底層,暗無天日,沒有一絲一毫的希望,但它就真實地存在著,近在咫尺。”

蘭斯的描述讓哈維脫口而出,“就好像隔壁住著一名連環殺人犯一樣。”

“對,就好像隔壁鄰居是連環殺人犯一般。”蘭斯點點頭給予了肯定的回答。此時,蘭斯應該再繼續加一把力,把“上帝之城”說的天花亂墜,進一步說服哈維;但蘭斯卻沒有,他突然就沉默了下來,鎮定自若地看著哈維。

因為蘭斯知道,哈維是一只老狐狸,他需要的僅僅只是一個靈感的火花而已,過多的解釋反而會揭開神秘面紗,而且會讓蘭斯落到“有求于人”的卑微地步,然後哈維會毫不猶豫地再多踩幾腳,讓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所以,留下無限遐思,反而是最好的選擇。

哈維的確陷入了沉思,他先必須承認,蘭斯的策略十分有效,把“上帝之城”用一種驚險刺激的方式表達了出來,同時還引了更多的好奇心,忍不住猜想生活在上帝之城的那群“鄰居”到底是怎麼樣的一群人,他們又生了什麼故事。

在如此有限的空間里,哈維自認,他也無法做得比蘭斯更好了——畢竟蘭斯現在就是一無所有,“上帝之城”是一部自編自導的處女作,同時還是講述巴西貧民窟的葡萄牙語電影,而且還沒有任何眼熟的臉孔。面對如此絕境,蘭斯確實讓人刮目相看。

不過,哈維不是普通人,他能夠走到今天的高度,絕對不是運氣。

“所以,就好像紐約的布魯克林、皇後區一樣。”思緒翻滾,但其實只是一個呼吸的空隙而已,哈維緊接著就說到。彷佛是接著上面一句話討論般,但話語卻機鋒滿滿,潛台詞就是,為什麼要拍里約熱內盧,而不是紐約?

蘭斯笑著搖了搖頭,“但紐約不是里約。”紐約的貧民窟和上帝之城截然不同,這是一個國家的差別,也是整個體制的差別。

“里約也不是紐約。”哈維的反駁直接掐住了蘭斯的喉嚨,哈維在談話以來,第一次改變了姿勢,身體微微前傾,整個壓迫感撲面而來,“而巴西也不是美國。蘭斯,你應該很清楚地知道,外語電影在美國市場的前景有多麼艱難吧?”

哈維終于撕破了面具,顯示出了真實面貌。蘭斯也沒有慌張,露出了一抹笑容,身體也微微往前傾,“所以我說的是,最佳外語電影,而不是最佳影片。”這一抹自信讓哈維啞然失笑,“哈維,這是一部有希望繼承‘中央車站’衣缽的作品,我想,你不會想要錯過的。”

蘭斯到底是哪里來的自信,他的導演處女作能夠達到“中央車站”的高度?

但此時,哈維卻不想要嘲諷蘭斯,而是露出了一抹真誠的笑容,“蘭斯,說實話,你打動我了,我真的十分期待和你合作。”這句話出來,蘭斯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不過你我都清楚地知道,一部外語電影想要在北美取得成功,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管是票房還是獎項。我們暫且不說,巴西是否願意把這部電影作為代表參加奧斯卡,但這部作品的運作十分困難,目前米拉麥克斯影業的計劃之中,暫時找不到屬于此類電影的位置。”

哈維的拒絕來得如此突然,又如此果決。

正是因為如此,所以蘭斯更加的憤怒。剛才所有的話語、所有的交鋒,其實對于哈維來說,只是一場貓抓老鼠的游戲而已,哈維在享受著老鼠在爪子底下掙扎的快感,從一開始,哈維就沒有打算點頭答應這次合作。決定權,至始至終都在哈維手上。

“抱歉,真的很抱歉。”哈維一臉和藹的笑容,真心實意,“我真心希望能夠有合作的機會。”

不過,至少哈維沒有把所有可能性鎖死,而是依舊以社交場合的客套保留了所有可能性。蘭斯自嘲地如是想到。如果可以,蘭斯會直接給哈維一拳,把最近一段時間的所有憤怒都宣泄出來;但蘭斯知道,這就是社會現實,他的沖動和憤怒只會讓他變得更加可悲,並且切斷未來所有的可能性。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蘭斯也沒有必要憤怒,今天他們不歡而散,但也許明天哈維就會堆滿笑容地上門尋求合作了。

“了解,那麼真是一個遺憾。”蘭斯臉上依舊帶著得體的笑容,然後站立了起來,再次和哈維握了握手,“希望未來能夠有合作的機會。”說完,蘭斯毫不拖泥帶水地轉身離開,只是,走到門口時,蘭斯停下了腳步,回頭說到,“對了,原諒我的失禮,請代我向烏瑪-瑟曼(uma-Thurman)小姐問好。”

哈維站在原地,笑容頓時就僵硬在嘴邊,背後一陣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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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8 備用方案

走進電梯,看著電梯門緩緩關上,蘭斯嘴角的笑容才放松下來,重新恢復了平靜。

雖然蘭斯剛才沒有任何停留地離開了,但視線余光卻明顯看到了哈維那突然僵硬住的笑容——這可是哈維今天唯一的失態時刻。不過,如果換做蘭斯,有人突然說出了自以為從來沒有人知道的秘密,估計他也會有那麼半秒的停頓,這是條件反射。

烏瑪-瑟曼、昆汀-塔倫蒂諾(qui-tri)和哈維-韋恩斯坦,是獨立電影圈里被津津樂道的鐵三角。三個人合作了“低俗小說”、“殺死比爾”,取得了難以想象的巨大成功。一直以來,烏瑪都被認為是昆汀的繆斯,也只有昆汀才能夠將烏瑪的美點亮;而哈維則是昆汀的伯樂,昆汀是哈維的福星——米拉麥克斯影業的崛起就是從“低俗小說”開始的。

當烏瑪與伊桑-霍克(e-h)走進婚姻禮堂時,許多人都表示了震驚,因為不少人都認為烏瑪和昆汀才是一對。

最近,烏瑪和伊桑的婚姻觸礁,圈內一直在傳聞,烏瑪和昆汀在拍攝“殺死比爾”期間的親密接觸是導火索。但幾乎沒有人知道,風流成性的哈維卻一直對烏瑪垂涎三尺,就好像集郵一般。

蘭斯卻知道,哈維和烏瑪之間有過一段露/水姻緣。這是重生所帶來的優勢之一。

所以,出其不意之間,蘭斯就讓哈維驚慌失措了一回,估計接下來一段時間,哈維都要焦頭爛額地掩蓋自己的秘密了——他可以不重視烏瑪,但卻不能不重視昆汀。

不過,即使如此,蘭斯也沒有辦法改變既定的事實——米拉麥克斯影業對“上帝之城”沒有任何興趣。站在米拉麥克斯影業的辦公大樓門口,蘭斯回頭看了看這棟灰色建築,冰冷而堅硬,稀薄的陽光更是讓地面的陰影之處散著一陣陰郁。

蘭斯確定,他們會為今天的決定感到後悔的。

米拉麥克斯影業是蘭斯最後的機會,在哈維婉言拒絕了“上帝之城”之後,基本可以確定,想要在好萊塢尋找到一家合適的行公司的計劃,已經正式宣告破滅。

這不是一個意外的結果,因為在上一世,“上帝之城”就是如此,北美大6、歐洲大6都沒有行公司慧眼識珠,電影前前後後耗費了將近一年時間,在各個低級別的電影節混跡,最後才被米拉麥克斯影業看中,接手了北美行權。

所以,在制定行方案時,蘭斯就已經考慮到這樣的情況了,于是做了兩手準備。

最好的結果就是,尋找到一家合適的行公司,然後由專業團隊制定行步驟和宣傳計劃,依靠行公司的力量登上大型國際電影節的舞台,為回歸北美放映贏取更多的關注。但如果這條路行不通,那麼聖丹斯電影節就將成為蘭斯的選。

創建于1984年的聖丹斯電影節,由一代巨星羅伯特-雷德福(rbr-rdfrd)一手創辦,名字來源于他揚名立萬的成名角色——“虎豹小霸王”里的聖丹斯(sud-kid)。在過去二十年時間里,聖丹斯電影節已經成長為全世界屈一指的獨立制片電影節,許多好萊塢的新銳導演都將其視為一舉成名的跳板,而好萊塢大型制片公司也十分樂意將這里當做人才儲備庫。

每一年都會有無數新人和獨立電影蜂擁到位于猶他州大鹽湖山谷的帕克城,懷抱著各種夢想,在這里展開狂歡。

全世界範圍之內的電影節數不勝數,但對于獨立電影來說,聖丹斯毫無疑問是最頂尖的舞台,也是進入好萊塢的最佳跳板。這也使得每一年報名參加聖丹斯的獨立電影越來越多,往往三百部電影之中只有不到三十部能夠躋身到參展名單之中——許多時候競爭還會更加激烈。

在過去兩周時間里,蘭斯一直在試圖從自己手中的人脈尋找到間接聯系,獲得一次與羅伯特面對面交談的機會,但這顯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特別是離開西洋鏡影業之後,事情開始變得捉襟見肘起來,蘭斯知道,瑞恩絕對“功不可沒”。但這也是蘭斯決定自立門戶之前就已經預見到的結果,他根本沒有放在心上,事情的輕重緩急蘭斯有著清晰的認識。

被米拉麥克斯影業拒絕之後,蘭斯開始收集資料,試圖制造偶遇。雖然直接圍堵羅伯特的行為,太過唐突,而且目的性太強,反而容易弄巧成拙,但蘭斯卻覺得值得放手一搏,只要運作得當,一切皆有可能。

蘭斯注意到,最近一段時間羅伯特也剛剛結束一部作品的拍攝,回到洛杉磯短暫休息調整幾天,隨後就會前往鹽湖城,為第十九屆聖丹斯電影節的開幕做準備。這也是蘭斯最好的機會!

擺放在桌面上的,是羅伯特不久之前殺青的作品“贖金危情”的資料,劇組號召到了海倫-米倫(h-mirr)、威廉-達福(i-df)等一眾大牌的加盟,由二十世紀福克斯制作行,拍攝期間就引了不少討論,被認為很有可能是明年頒獎季的熱門。

“你是不是又錯過了晚餐,最好不要被西奧知道,否則我和高文就要挨罵了。”正前方傳來一個調侃的聲音,把蘭斯的思緒從資料之中呼喚了回來。

即使不用抬頭,蘭斯也可以從熟悉的聲音和語調判斷出來人是誰,“放心,我不會向西奧告狀的。”抬起頭,站在大廳里的果然是伊恩-施特雷洛。今天伊恩換上了便裝,一件深藍色的針織衫讓他那雙碧綠色的眸子變得無比溫柔,那金色短也沒有刻意打理,隨意地垂了下來,手里提著一個碩大的盒子,“怎麼,今晚沒有約會?”伊恩這打扮明顯就是居家模樣。

“今晚會過去凱瑟琳家為她做飯。”伊恩微笑地說到,然後回頭看向了蘭斯,“你知道,偶爾在女人面前展現出柔軟的一面,這是很有必要的。”這情/場老手的每一步舉動顯然都是精心安排過的。

蘭斯也不由笑了起來,“這話最好不要被西奧听到了。”伊恩直接翻了一個白眼,嘴里嘟囔到,“上帝,你都馬上要三十歲了,西奧還是把你當孩子看,擔心我們把你教壞了。只有耶穌知道,你才是那個最狡猾的。”

蘭斯露出了一臉無辜的表情,站起來跟在伊恩的身後,走進了廚房,“我可以誓,我是無辜的。無論什麼事!”然後就看到伊恩把手上的盒子放在了餐桌上,打開之後赫然是十二個甜甜圈,這讓蘭斯臉上的笑容立刻就綻放了開來,迫不及待就拿了一個,坐在餐桌旁邊吃了起來。

伊恩又走到了廚房里,熟練地在櫥櫃里翻找起來,“你屋子里的東西怎麼都換位置了?”

“是嗎?”蘭斯想了想,然後恍然大悟,“應該是珀西換的吧,他說我家里的東西都太亂了,全部都重新整理了一遍。可是,有改變嗎?我怎麼沒有注意到?”這後面一句話,伊恩直接就無視了,當做沒有听到。

找到咖啡杯,倒了兩杯新鮮的咖啡,然後回到餐廳,放了一個杯子在蘭斯面前,“我給你少放了半塊。”伊恩當然知道蘭斯的習慣,不過考慮到甜甜圈的關系,所以做了調整,可是沒有想到話音才落,就看到蘭斯皺起了眉頭,他只能是無語地指了指廚房,“不夠自己去加。”

蘭斯擺了擺手,示意自己吃完這個甜甜圈再過去。

直接無視了蘭斯那心滿意足的表情,伊恩低頭喝了一口咖啡,這才開口說到,“你的電影還沒有找到合適的行公司嗎?”伊恩對于電影這一塊的了解也十分有限,不過因為蘭斯的關系,才或多或少知道一點罷了,“我最近工作上遇到一個客戶,听說是什麼頒獎典禮之類的大型活動負責人,然後在行方面似乎有些人脈,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約他出來吃飯,把你介紹給他。”

听著伊恩那生疏的話語,支離破碎的沒有一個脈絡,蘭斯直接不給面子地笑了起來,“你如果真的想幫忙,至少把情況弄清楚吧。”伊恩撇了撇嘴,露出一副“我幫忙你還嫌棄,膽子真肥”的表情,蘭斯這才收斂起了笑容,“你這個客戶叫什麼名字?說不定我認識。”

伊恩不是喜歡多管閑事的人,而且他也不是冒冒失失就做出判斷的人。所以,伊恩主動提起了這件事,肯定是因為這個客戶有些來頭,他認為可能幫上忙,這才專門從 谷趕來了洛杉磯——否則這也就是一個電話的事。

“羅伯特-雷德福,我也不太確定他是什麼來頭,只是听說……”伊恩話才說了一半,然後就看到蘭斯臉上的表情凝固住了,一臉錯愕。伊恩指了指自己的嘴角,“陽光小子,你的嘴角有霜。”從旁邊抽了一張紙巾遞了過去,然後從容地喝了一口咖啡,“听說他好像是個人物,也許可以幫的上忙。”

蘭斯接過了紙巾,緩緩地把甜甜圈放在了盒子上面,細細地將唇角的霜擦拭干淨,輕輕地點著頭,“是的,他的確幫的上忙。”

然後伊恩就看到蘭斯那雙湛藍的眸子里綻放出一點點光芒,越來越明亮,他嘴角的弧度也輕輕地勾勒了起來。咖啡的裊裊香氣讓人沉醉,氤氳盎然,“今天的咖啡煮得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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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9 美國金童

伊恩有些意外地看著坐在旁邊位置的蘭斯,一套簡潔利落的黑色西裝,卻搭配了一件無領白色襯衫,正式之中帶著一些休閑,那沉穩而從容的笑容不會過于張揚,又不會太過謙卑,恰到好處地展現出自信。

這樣的蘭斯,有些熟悉,更多的卻是陌生。以前他從來沒有和蘭斯在一起工作過,混沌影業是他們幾兄弟成年之後第一次正式的合作,現在伊恩才現,在不知不覺之中,那個瘦弱陰郁得彷佛隨時都會消失的弟弟,現在也已經成長為獨當一面的大家了。

蘭斯微笑著使了一個眼神,伊恩收回了視線,展現出一個得體卻不失隨性的笑容,看向了迎面走過來的羅伯特,然後主動站了起來,“雷德福先生,感謝你今天點頭答應今天的午餐,希望我以權謀私的行為,不會影響我的專業形象。”

“呵呵,私底下請叫我羅伯特,即使是為了感謝你的出色工作,今天我也必須賞臉,更何況,就我所知,今天的午餐是免費的。”羅伯特臉上的笑容輕松而爽朗,宛若邁阿密沙灘的陽光,令人心曠神怡。

伊恩也輕笑了起來,握住了羅伯特的右手,“這不是一件難事。”隨即就轉頭看向了站在一旁的蘭斯,“請讓我隆重為你介紹今天午餐的賬單所有者,這是蘭斯洛特-施特雷洛。”然後再微笑地說到,“蘭斯,這位是羅伯特-雷德福。”

此前一直站在旁邊微笑不語的蘭斯與羅伯特握了握手,“我一會會去衛生間確認一下信用卡的額度的。”一句調侃就讓羅伯特爽朗地大笑了起來,還好他們此時在一家風格愜意的荷蘭餐廳,橙色的大風車在門口悠悠地旋轉著,羅伯特的笑聲倒是不顯得突兀,“很高興認識你,雷德福先生。”

“施特雷洛?所以,你們是兄弟?”羅伯特依舊握著蘭斯的右手,沒有松開,得到了蘭斯肯定的答復之後,他挑了挑眉驚訝地說到,“不久之前我才和伊恩說,他應該加入好萊塢,他會成為無數女人的夢中情人;現在,同一個建議也應該送給你,所以,告訴我,施特雷洛家沒有其他優秀的孩子了吧。”

“希望其他好萊塢制作人能夠听到這番話,那麼我的生活會變得輕松很多。”蘭斯那稍顯夸張的表情搭配這個話語,頓時讓羅伯特再次朗聲笑了起來。

三個人分別坐了下來,侍應生把菜單拿了過來,羅伯特端起菜單開始閱讀起來,可是話語卻沒有停,“所以,蘭斯洛特,伊恩說你有一個項目想要我看一看,我現在已經在這兒了。”

蘭斯有些意外地看向了羅伯特,他沒有想到羅伯特甚至就連點餐的客套步驟都省略了,直奔主題。

眼前的羅伯特已經不再年輕了,略微有些福,曾經的俊朗面容也開始松弛了下來,歲月的風霜留下一道道皺紋,但卻依稀可以看到年輕時令全美心醉的輪廓。

在美國,金一直是一個特殊的存在,“金尤/物”這個名詞從女人專用逐漸延伸到男人身上,中生代的布拉德-皮特到新生代的克里斯-海姆斯沃斯(cirs-hsr),他們也掀起了一股性/感男人的風潮,並且經久不衰。

不過,真正讓人們對金男人產生幻想的鼻祖,卻是眼前的羅伯特。羅伯特的橫空出世,讓人們意識到了金放在男人身上也是一種性/感,得到了“美國金童”的稱號,後來的布拉德、克里斯都被認為是復制羅伯特的成功道路,布拉德在職業生涯早期被稱為“羅伯特接班人”。

現在,羅伯特已經年輕不再,容顏不再。可是,縱橫好萊塢三十多年,經歷了無數風雨之後,卻讓他變得更加睿智起來。同時不要忘記了,羅伯特還是聖丹斯電影節的創始人。

蘭斯沒有掩飾自己的意外,而是把這種意外所帶來的慌亂表現了出來,然後用笑容來掩飾,“抱歉,我還以為能夠有一點緩沖的時間,但……”蘭斯喝了一口水,壓了壓驚,“事情是這樣的,我拍攝制作了一部電影,希望能夠獲得一個試映的機會,看看能否有機會登上聖丹斯電影節的舞台。”

與面對哈維不同的是,蘭斯采用了一種不同的策略。因為哈維是商人,他需要看到的是利益;但羅伯特是電影人,他需要看到的是思想,這也是他創建聖丹斯電影節的出眾。所以,蘭斯沒有耍任何招,甚至刻意將自己的緊張情緒稍微放大了一些。

果然,羅伯特露出了“理應如此”的表情,點了點頭,“可是你應該知道,聖丹斯的評選期限在三天後就要截止了,這時候我們不會接受任何形式的報名。”

電影節挑選參賽和參展的電影都是有講究的,電影節自己的固定評審團隊會把所有參賽作品看一遍,然後從中挑選出值得入圍的作品,保證電影節作品的質量和題材的多樣。電影節開幕之後,每一年都會更換的專業評委會接棒,負責選出最終的得獎作品。

所以,電影節自己的審核團隊肩負著整體電影節平均水準的重任,而專業評委會則肩負著提升電影節藝術水準和審美高度的重任。

正是因為如此,所以報名電影節往往需要提前半年,最少三個月,給電影節審核團隊留下足夠的時間進行審閱,最終交出入圍名單。所以,雖然按照規矩來說,聖丹斯電影節的報名截止日期是三天之後,但一般來說,在報名截止日期之前半個月,所有報名工作都會基本完成。

不過,萬事皆有例外,之所以把報名時間留那麼長,就是為了防止意外狀況。比如說某些著名導演,早早就報名參賽了,但是電影剪輯出來的成品卻難以令人滿意,所以必須回去返工。結果就可能導致,在報名截止的最後一刻,成品才會交上來。

面對羅伯特的否決,蘭斯卻沒有慌張,而是指了指自己身邊的伊恩,“所以我找了一個捷徑,希望能夠打動你,至少獲得一個向你解釋的機會。”

“你現在正在浪費時間,也在浪費我的信用。”坐下來之後就沉默不語的伊恩,被點名之後,冒出了一句話,卻恰到好處地化解了羅伯特接下來的話語,為蘭斯贏得了繼續說下去的空間。

蘭斯自然不會錯過機會,“不久之前,我在里約拍戲的時候,偶然听說,你對‘摩托日記’這本小說的改編有興趣?”這是假話,這是蘭斯調查過程中現的,絕對是意外驚喜。

“里約?”羅伯特果然捕捉到了這個細節,“怎麼,你對南美洲大6也有興趣?”

“摩托日記”講述的是切-格瓦拉(ers-guvr)年輕時的故事,這位古巴革/命最重要的核心人物,如今已經成為全球範圍內反主流文化的普遍象征,是二十世紀最具影響力的人物之一。

蘭斯輕笑著點了點頭,“那是一片充滿神奇的大6,不是嗎?幾乎每一段旅程都是一次冒險。在開始拍攝這部作品之前,其實我對‘摩托日記’也十分有興趣,不過格瓦拉家族對于原著的改編版權卻不願意輕易妥協,而我所擁有的僅僅是一個剛剛成立的制片公司,說服力顯然不夠。”

這話讓羅伯特呵呵地輕笑了起來,顯然是感同身受,“所以,你拍攝了一部什麼樣的南美作品?”

“不知道你拜訪里約的時候,是否曾經靠近過一片叫做上帝之城的貧民窟?”蘭斯心里的琴弦依舊沒有松弛下來,剛才看似輕描淡寫的一番對話,卻是他精心設計的,終于順利地進入了主題,接下來就要看蘭斯能否打動羅伯特了。

羅伯特搖了搖頭,有些茫然,顯然不太了解。

蘭斯卻沒有賣弄的意思,反而是收斂起了笑容,認真地說到,“我曾經去過紐約的皇後區,也去過底特律最混亂的那片區域,我一直都認為,那就是我認知之中的貧民窟了,即使是非洲大6的貧苦,也不過如此。但抵達上帝之城之後,我卻現自己有多麼愚蠢了。”這句自嘲讓羅伯特輕笑了一下,此時侍應生走了過來,詢問是否要點餐,反而是羅伯特主動抬起了手,阻止了對方,示意蘭斯繼續說下去。

“我現,真正的貧民窟,其實不見得是生活有多麼困苦,或者是治安有多麼混亂,饑餓、缺水、疾病所帶來的災難,只是貧民窟的一種表現方式而已。世界上數不勝數的貧民窟,每一個地方都有屬于自己的災難,也許,處于戰爭動亂之中的非洲會更加可怕。如此一比較,美國的貧民窟似乎根本就不算什麼。但其實,貧民窟真正的困境是走不出去的一片圍城,走進去之後就永遠出不來的圍城。”

羅伯特注視著蘭斯的眼楮,心情不知不覺之中就在那微微起伏的語調之中開始搖擺,在蘭斯停下來時,他忍不住就微微皺起了眉頭,似乎有些迫不及待。蘭斯那平靜的話語在空氣之中輕輕震蕩著,卻蘊含著無窮無盡的故事,彷佛每一個字的背後都有一闕沉重。

羅伯特不得不承認,蘭斯成功地抓住了他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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