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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概要】:八寶飯,男,北京 - 西城,起點作家。

【小說類型】:兩晉隋唐

【內容簡介】:

  公元九世紀末,戰亂紛爭、人命如草,綱常紊亂、道德離散。穿越青年該如何在這樣的亂世,建立一個秩序井然的新大唐?
  「你從我家裡搶走了東西,等你搶不動了,告訴我說大家和解吧,天下間有這樣的好事嗎?」
  「這樣的法是人治法,非法製法。人治法可以法外開恩,法製法須人人凜遵,包括你,同樣包括我!」
  「世上沒有攻不破的關隘,只有攻不破的人心!」
  「我愛大唐,我不希望這個朝代成為歷史……」

  大唐光化年間
  河北三鎮正在走向沒落
  疑似穿越者阿保機即將建立鑌鐵之國
  無賴和尚金弓裔準備恢復高句麗
  富有爭議的大瑋瑎還在坐享渤海最後的奢華
  市井潑皮朱全忠成了諸藩霸主
  獨眼龍李克用躲在太行山北苦苦支撐
  天子李曄坐在欄杆上獨自哭泣
  真正的穿越者李誠中開始重建新的天下秩序

【其他作品】:《道門法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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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群眾演員李某

「陸導,就這些人了,再也沒有了。」被大家稱為「群頭」的張副導演指著他帶過來的二十來個群眾演員向陸導解釋。涿州影視基地很大,在這裡拍戲的劇組非常多,經常出現群眾演員短缺的現象。

陸導皺著眉看了看眼前的這二十幾個人,很無語的揮了揮手,讓化妝師帶下去化妝。他馬上就要開拍的這幕場景需要大量群眾演員,目前只找到一半,看來只能去和攝影師商量,運用多鏡頭多角度拍攝的辦法,把場景中的人數渲染出來。

李誠中被帶到化妝師面前,很快被盤了個髮髻,用一根筷子簪上,包了個轡頭,臉上用黃粉撲了撲。他又被帶到服裝師那裡。服裝師打量一番他的身材個頭,吩咐助手取了件大號圓領褂衣給他圍上,看了看他那雙球鞋,皺著眉挑了雙唐靴遞過去。李誠中連忙試了試,剛合腳,便趕緊騰出地方,讓下一個人領取衣服。

作為一個不得意的群眾演員,李誠中也和大多數普通人一樣,深深沉迷於自己編織的電影夢中。他幻想著能夠被某個導演看中,一舉出名,成就光彩燦爛的人生。可是世事不能盡如人意,長相上沒什麼特點的李誠中,自然也就一直掙扎在莽莽群演之中,毫無出頭露臉的機會。他參演過數十部影視作品,最長的出場鏡頭是八秒,扮演一個死了的清兵,可惜臉上塗滿了濃濃的豬血,那股腥臭味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到現在為止,他吃到豬肉時還反胃。

李誠中的不成功還表現在台詞上。三年來,他只說過一句台詞,那次他扮演一個僕人,彎著腰恭敬的回答了一聲「是」。雖然鏡頭上只有自己的背影,但他依舊津津有味的從網上下載了這部電影,反覆觀看了自己的背影無數次,傻笑著,然後幸福的睡去,在夢裡和無數的粉絲見面,為他們簽名,在記者面前侃侃而談,透露自己的喜好,在聚光燈下放聲歌唱,引來歌迷們的歡呼……

這就是不成功的群眾演員李誠中,但他沒有灰心和氣餒,依然在涿州影視基地裡忙碌著,有時候好多天都接不到戲,有時候卻一天到晚的累死累活。很多當初來的同伴都紛紛離開了,但他卻一直苦苦尋覓著機會,他相信上天不會辜負有心人,他相信執著和堅持能夠換來自己夢想的那一天。

今天這部戲裡,要拍攝古代戰爭的一個場面,李誠中要扮演死屍,趴在樹林當中。為了營造出火攻之後的戰場氛圍,他和幾個同樣扮演死屍的群演都配發了一枚紙質的簡易煙霧彈,到時候要按照導演的吩咐在戰場中點燃。

開拍之前,大家都在休息等待著,也不知道哪一環節出了問題,遲遲沒能等來導演的命令。李誠中看了看,估摸著還有一段時間,就跟旁邊的同行打了個招呼,到後面的林子裡去了。尿有點急,實在有些憋不住了。

等輕鬆完了,李誠中往回走著走著,立馬就有些心慌。不會吧?人呢?那麼快就拍完了?他向四周張望了片刻,竟然沒看到劇組的人!他連忙跑出樹林,連一個人影都沒有!正疑惑間,終於看見遠處有三個人騎馬往這邊過來,心中一定,連忙迎了上去。今天這些場景裡道具有馬的,只有陸導的這部戲。

等雙方接近,那三個騎者勒住韁繩,馬頭立了起來,原地停住,三個人在馬上穩穩當當,身形很是瀟灑。李誠中不由得暗讚了一聲:「好馬術!」

打頭的騎者從馬上微微探身,看了看李誠中,問道:「哪裡人?」

「啊?」李誠中一愣,沒反應過來。

後面一個騎者大聲道:「兀那漢子,問你話,速速回答!」

這是……正在拍攝麼?而且……有台詞!李誠中一陣驚喜,他不知道導演是怎麼安排的,他這個群眾演員什麼時候也能合戲了?難道是自己誤打誤撞?這可是好機會啊!他沒看見攝像機位在哪裡,也不敢去看,生怕聽見導演喊停。可這台詞怎麼接呢?心頭百念急轉,連忙拱手道:「軍爺,小人就是本地人。」

雖然不知道台詞,但作為一個戲齡三年以上的資深群眾演員,李誠中親眼看到的古裝戲拍攝可不算少,平日裡自己琢磨的也多,這時候就有樣學樣比劃了出來。說完還側耳聽著,卻沒聽到導演喊停,當下更是心喜。

那打頭的騎者又問:「本地人?家住何處?」

李誠中有點暈,這台詞怎麼接啊?但活人不能給尿憋死,好容易得到這麼一個上鏡的機會,千萬不能掉鏈子!他靈機一動,回答:「沒有家,就在四處遊歷。」

後面一個騎者帶馬上前,沖打頭的騎者小聲道:「陪戎,似是鄉間遊俠兒。」

打頭的騎者點了點頭,向李誠中笑了笑,露出一嘴黃牙:「既是本地人,看你身子雄壯,可願投軍?」

李誠中幸福得快要昏死過去,血湧上頭,激動之下臉都漲紅了,大聲道:「願意!」乖乖,這可是三句台詞啊,很多二、三線的職業演員都沒那麼多台詞!他李誠中到底走了什麼狗屎運,居然莫名其妙有了那麼多台詞?最關鍵的是,沒聽見導演喊停!這說明什麼,說明他的戲被認可了!

「這就走罷,可能跟得上?」打頭的騎者捋了捋馬鬃,問道。

第四句!李誠中入戲更深了,再次躬身抱拳行禮:「能!」

三名騎者控制著馬速,李誠中在後面小步跑著,他這時候才有空去看那三個騎者。三人都是騎兵打扮,外罩黑漆漆的皮甲,但李誠中估計很可能是塗黑了的泡沫塑料。只是這馬上掛著的箭壺和弓卻有些精緻,看來這部電影在道具置裝上著實下了工夫。又觀察了多時,他忽然醒覺過來,就這麼跑下去,攝像機在哪兒啊?

平日裡演戲,都是圍著攝像機位轉大圈,可是現在這麼跑法,卻是跑的直線,也沒見攝像機跟上來啊。他忙偷眼四處張望,始終沒看到劇組的其他人,就這麼跑出去一里多地,心裡開始打鼓了。

再跑了一會兒,眼見就是兩里地了,三個騎者慢慢停下馬,打頭一個等李誠中跟上來,大笑道:「果然是好兒郎,真能走!」

李誠中心道這剛哪兒跟哪兒啊,他是當兵退役後才幹上群眾演員這一行的,以前在部隊裡,每天早上都要負重五公里越野,現在空著身子跑個兩里地,簡直小菜一碟。他喘了口氣卻沒顧得上回話,只是四處看著,心裡越來越慌了。劇組的人都去哪兒了?攝像機呢?以前沒覺得這裡這麼荒涼啊,連個人都沒有!

而且,這地上哪來那麼濃密的青草?最後,他發現一個很大的問題,沒有電線桿!

華北大地上,要說什麼東西最多,那只有一個答案:電線桿!要說什麼東西最少,也同樣只有一個答案:草地!

可這裡給他感覺,就是草綠人少。樹雖然也不多,但十幾棵二十幾棵,圍成一叢叢的小樹林,散佈在廣袤的原野上。沒有農舍、沒有田壟,沒有人煙、沒有村落……李誠中有些發呆。

三個騎者打馬四下裡兜了一圈,又聚攏回來,招呼李誠中跟上。李誠中就在渾渾噩噩間跟著慢跑,跑上幾里地,就歇一下。歇上一會兒,就接著跑。他已經有些迷糊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涿州基地呢?劇組呢?村莊農戶呢?電線桿子呢?田地呢?這些怎麼都忽然之間消失了?

趁一個停歇的當,李誠中猶豫著問打頭那個一直被稱呼為「陪戎」的騎者:「這是哪兒啊?」

那騎者一愣:「你不是本地人麼?」

李誠中搖頭道:「我生在涿州,可一直在固安長大,從來沒到過這邊。」

三個騎者小聲嘀咕了幾句,大笑起來,也不知道有什麼可笑之事,李誠中有些生氣了。他打算不再傻乎乎的跟下去,他要回去問問劇組到底怎麼回事兒。剛要開口告辭,卻見那一直被稱為「陪戎」的傢伙打手勢讓大夥兒禁聲,然後從馬上摘下弓箭,彎弓滿月,「嗖」的一聲,一箭紮在三十米外的草地間。一名騎者縱馬過去,探身一抄,將一隻插著羽箭的灰兔撿起來,兜回來扔在地上。

李誠中一看,箭矢插在兔子後腿根部,兔子兀自蹬著腿,卻眼見不活了。三名騎者都是一陣歡笑,剝皮生火,就地收拾起來。這下子李誠中有點口乾舌燥了,他慌亂的嚥了嚥口水,心中暗道不好,想要告辭的言語再也不敢說出口,只是腦子裡反覆想著一件事,這弓箭不是擺設!

吃了「陪戎」丟過來的幾塊兔肉,繼續上路,李誠中邊跑邊琢磨,怎生尋個法子溜之大吉,他越看這三人越不像好人,終於還是壯著膽子問了句:「咱們這是要去哪兒啊?」

「陪戎」騎在馬上回頭道:「你不是要投軍麼?跟上就是!」

李誠中心中無奈,這三人是神經病吧?還投軍呢?到底怎麼回事啊?難道是綁架?這個念頭剛起,他暗自搖了搖頭,自己一則不是婦孺,二則看上去也一副沒錢的樣子,綁架自己幹嗎呢?雖然想不明白,他還是慢慢停下腳步,想要開溜。可他剛一停下來,那三人卻也慢慢帶住馬,絲毫沒給他轉身離開的機會。看著三人馬上的弓箭和腰上別著的橫刀,李誠中很無奈,只得再次跟上。

再行幾里地,李誠中終於看到人了。只不過這些人和三名騎者一樣的打扮,騎著馬套著甲,腰懸刀或手持矛,一隊一隊往來穿梭。

越過一片山坡,李誠中張大了嘴半天沒有合攏,心裡霎時間如驚濤駭浪掀起,再也無法鎮定。

一座連綿不知幾里的巨大古代營寨出現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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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健卒營

大唐昭宗光化二年,公元899年,河北大地。

前退役戰士、二十一世紀青年群眾演員李誠中穿越了,他來到的是一個唐末藩鎮割據的年代。這個年代,大唐內憂外患,經過多次農民戰爭的打擊,社稷搖搖欲墜,朝廷敕令不出京畿百里,中原大地烽煙四起,各地藩鎮相互攻伐,千里赤野、人命如草。

李誠中因為「身子雄壯,善走」,作為河北大地常見的「遊俠兒」,被編入了健卒前營。營指揮是周知裕,但李誠中到目前為止仍然沒有福氣見到。入營三天以來,他所見到的最高級別長官是一個姓任的都頭,其下是本隊隊正張忠嚴,秩別陪戎校尉,從九品上。於是他終於弄明白了,三天前將他「誘拐」投軍的傢伙名字並不叫「陪戎」。

他見得最多的是伙長劉子壯,陪戎副尉,從九品下。同夥裡沒有伍長,因為加上劉子壯本人,一共也就五個人,換句話說,編製不齊。據劉伙頭講,他本人已經從軍一年,最初也是從健卒幹起,一個月前,大帥徵召燕地兒郎,他才被任命為伙長。按照劉伙頭的說法,只要戰事一起,好多人都可以當官,所以他鼓勵大伙多加勁、多賣力,陞官發財很容易!

劉伙頭很樸實,不太會說話,把同夥幾個人召集起來說出上述那番話以後,已經急得鼻尖冒白汗了,最後想要說一句結束的話來鼓勵士氣,卻始終沒能說出來,只能用力揮了揮手。等劉伙頭揮完手,李誠中和剩下三個人還在大眼瞪著劉伙頭,直到劉伙頭轉身出帳,大家才意識到動員會結束。

劉伙頭不會說話,但燕地男兒自有一番熱血,除了李誠中外,其他三人都興奮起來。大帥發出徵召令是為啥?不就是為了進兵中原麼?咱燕趙男兒也要加入爭奪天下的行列了,到時候不知有多少仗可以打,有多少官等著升,有多少錢可以搶!三人你一言我一語,似乎轉眼就都是陪戎了,手下也管著弟兄了。

李誠中只是翻著白眼聽他們議論,渾沒興趣參與。打仗是鬧著玩的?會死人的知道不?盯著眼前破了好幾個窟窿的小小皮帳,掂了掂手中不僅生銹而且破口的橫刀,他苦澀的歎了口氣。

穿越這個事情讓李誠中苦惱了好幾天,好在穿越前便一無所有,是以他倒沒什麼可惜的。只是他的歷史知識並不豐富,除了知道晚唐是一個藩鎮混戰的年代外,對於具體發生了什麼事情,腦子裡一片模糊,尤其對於自己所在的盧龍軍到底是個什麼概念,更是一片空白,而對於即將開戰的魏博軍,反而有些印象,似乎記憶中、魏博軍在晚唐裡很有名吧?既然有名,是不是很厲害呢?想到這裡,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無論自己是被脅持也好,被誘騙也罷,總之如今是入了大軍了,想要逃跑?在這平原上談何容易?一旦被追回來,必定是個殺頭的結局,所以李誠中只能認命,且走一步看一步吧。這幾天中,李誠中也早已想通,既然已經傚法前人穿越,便索性安定下來,不是有句話說得好麼?既來之,則安之,還沒有想好怎麼在這個時代討生活之前,先混口飯吃再說吧。好在他當過兩年兵,對行伍生涯十分熟稔,幾天下來,便適應了這種古代軍營的生活。

又過了兩天,伙裡添了兩個新來的弟兄,都擁擠在一個破舊的帳篷裡,說說笑笑倒也熱鬧。連上劉伙頭在內,一共七個人,只有劉伙頭一個算是老兵,其他都是新兵蛋子。但河北大地上向來不缺敢戰的士卒,既然被編入了健卒營,就都是可戰之士。雖說都是新兵,可燕趙男兒本就都是熱血赳赳的漢子,又生逢亂世,自然談興都很濃。就算到了晚間軍營宵禁,仍是在帳篷裡拉著劉伙頭問東問西。

劉伙頭被問的有些吃不住了,拋出一句「馬上就要開戰,到時自知」,便轉過身去悶頭睡大覺,對其他人的問詢置之不理,被追問得煩了,喝上一聲「禁聲!」大傢伙便都不敢再說話了,只是默默的想著即將到來的戰事。大仗馬上就要開打,如今大軍彙集巨馬水畔,只等少帥帶兵過來,便要拔營起寨,南向魏博。

李誠中沒有等太久,第二天劉伙頭便匆匆傳回軍令,大軍出發!於是大傢伙兒忙碌起來,在劉伙頭的指點下,收拾營帳,裝備器具。不僅李誠中他們,此刻就連整座軍寨都喧鬧紛亂起來。有些找不著自己東西的便相互指責謾罵,有些所攜營帳包裹綁束不緊的便挨上官好一頓訓斥,更有沒工夫外出方便的直接就地解決,讓穿越前當過兵的李誠中搖頭不已。

讓劉伙頭意外的是,在收拾軍帳方面,李誠中表現得比他這個老兵還要好很多,三兩下子就將帳篷綁束完畢,連帶伙裡共用的幾條氈毯也收拾得十分利落,全部裝上了一輛馬車。這下子劉伙頭舒坦不已,自己伙裡有能人啊!燕趙人直腸子,劉伙頭沒有什麼嫉妒之心,滿心歡喜的拍了拍李誠中的肩膀,以示誇獎。

得益於李誠中的利索,全伙第一個收拾完畢,得到了隊正張忠嚴的點頭讚許。等整個健卒前營收拾完,已經是半個時辰後的事情了,於是大夥兒整隊出營,在營寨外的空場列出隊形,等待指揮周知裕的校閱。

說是列隊,但在李誠中看來,這樣的隊列實在是……不敢恭維。兩千人在幾十個盔甲鮮明的老軍彈壓下,勉強收束成一個方陣,但行列之間歪歪扭扭,前後相隔亂亂糟糟,更有甚者,乾脆擠成一團,分不清前後左右,就在方陣中間大聲交談著、嬉笑著,在幾個軍官的巡視下,好容易才漸漸理清。這一番折騰,又耗去小半個時辰。

由於健卒營是新立的營頭,李誠中對於這番亂象倒也能夠理解,只是不知如此亂哄哄的軍陣,拉出去能不能打?尤其是手中所持兵刃,五花八門,有胯刀持槍的,有握棍吊錘的,其中很多還背負弓箭,大都是投軍時自帶的傢伙。更有多一半人都如李誠中一般,沒有帶兵刃投軍,只是發了一把銹跡斑駁的橫刀。不過好在健卒營都是燕趙大地上的健兒,能稱得上健兒的,自然體格都不會太差,精氣神也都充足,若是單獨一個一個拉出去,看樣子似乎也能戰。

因為李誠中的個頭較壯,換句話說,形象較好,所以劉伙頭特意讓他站在本伙第一的位置,後來被隊正張忠嚴看見了,直接把他叫到本隊第一排站立。這個位置也是整個健卒營軍陣的第一排,於是李誠中習慣性的站了個標準的後世軍姿,連任都頭都過來問了他的名姓。

就在健卒營整隊的時候,李誠中在第一排看得清楚,大軍並非都如自家軍陣這般雜亂。從營寨中陸續開出一些隊伍,也在空場中整合。橫列豎行都要像樣得多,衣服甲冑也相對統一,兵刃都很齊整,就連旗幟豎得也精神許多。

站在李誠中旁邊有幾個前排壓陣的隊正、都頭就抬眼望去,然後羨慕的小聲嘀咕著,這支是什麼山後子弟,那支是什麼衙內軍,李誠中也聽不真切,更記不得那許多,只是覺得人家方陣要遠遠好過自家所在,雖然開拔之後,隊形明顯鬆散,但比起自家身後這些左右都分不清的傢伙,實在是好太多了。

就在李誠中看得津津有味之時,忽感大地顫動,大隊大隊騎兵湧出營寨。成千上萬匹戰馬的馬蹄同時踏響,彷彿雷鳴一般,震得李誠中耳膜鼓轟鳴不已。那種刀槍如林的森嚴氣象、那種萬馬奔騰的威嚴氣勢,讓李誠中忍不住熱血湧上心頭,只想高聲大喊,否則不足以宣洩心頭湧動的激情。於是李誠中情不自禁喊了起來,身後整個健卒營的兩千人也同時喊了起來。

足足好半天工夫,騎兵才出完,等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遠方良久,李誠中才深深吸了口氣平息下來,他身邊很多人卻如喝醉了一般,臉色潮紅,盯著騎隊遠去的方向,張著大嘴好半天合不攏。

這樣的場面是最能鼓舞軍心的,所以當周指揮在親隨的簇擁下來到軍陣前時,並沒有多說什麼,左右打量了一番,便揮手示意出發。於是在老兵和軍官的指揮下,健卒營終於按照每都的編制陸續開拔。

大軍在河北大地上展開,數條長龍並駕齊驅,旌旗招展、鼓樂齊鳴。李誠中作為新兵,不知道自家所在的盧龍軍規模有多大,有說五萬的、有說十萬的、更有說二十萬的,但放眼望去,密集的隊伍在田野中穿行,如林的刀槍在陽光下折射寒芒,時不時一隊隊騎兵在周圍往來縱橫,身前身後人聲鼎沸,大笑聲、誓言聲、談論聲夾雜在一起,燕地男兒的直爽和豪邁展現得淋漓盡致。

李誠中身處其間,也忍不住心潮澎湃,勃然而生出踏平一切阻礙的勇氣。他忽然覺得,這樣的生活似乎也不賴!

此後幾日,大軍每日卯時行軍,辛時紮營,行三十里而止。一路上仍然不停有青壯從軍,有的是遊俠兒,有的是體力健碩的農夫,還有少許念過書的。李誠中所在的伙裡就分到一個,此人姓姜名苗,家中農戶,但自幼好書,家中交不起先生的束脩,便時常在學堂外偷偷聽講,倒是讓他學會不少字,懂得了不少道理。

此際天下大亂,武人當道,姜苗乾脆就丟下了家中的農事,投入軍中,夢想著博取一番功名。李誠中見姜苗身體略顯單薄,行軍有些吃力,便想幫他多擔一些,但姜苗卻微笑著一口回絕了,只是每天紮營之後累得半死。有時候想起來,李誠中也不得不佩服他的這份堅持。

過得幾日,前方傳來消息,騎軍已然圍了魏博的北方重鎮貝州,於是眾軍紛紛加快行軍腳步。等趕到貝州城下時,倚城四周紮下了連綿數里的營帳。周無憂所在的健卒營,則立於貝州城北偏東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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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 貝州(上)

貝州城位於永濟渠北岸,是隋代大運河上的一處要地,也是魏博軍北方重鎮。由此順永濟渠南下,不到兩日便可直抵魏博軍節度所在地魏州,正是此次盧龍軍南下的首戰之處。

此刻的貝州早已四門緊閉。城牆並不算高,也就兩丈掛零,只是城外引了清河水,形成護城壕溝,將貝州城四面護了起來。只要能安穩渡過護城河,搭上梯子便能登上城樓。是以,等後續大軍趕到後,隨軍民夫營便開始伐樹造梯。

健卒營前營指揮周知裕從中軍帳出來,心情有些沉重。

魏博軍老帥羅宏信病死,少帥羅紹威繼任,自為留後,並向朝廷請旨,等待節度任命。年輕的羅紹威算什麼?在老帥羅宏信在世時,只是一個鬥雞走狗的紈褲罷了,就連魏博本鎮內的許多牙軍大將都不服氣。當消息傳到幽州時,盧龍軍上上下下都認為這是天賜良機,正是兼併魏博的大好時候,於是紛紛攛掇大帥起兵南下。周知裕當時也非常贊成,是第一批上書建言的軍將之一。

於是劉大帥果斷起兵,集結盧龍軍本部精銳五千衙內軍,又點了八千霸都騎兵、兩千山後子弟、三千銀葫蘆都和各關州鎮兵八千,並大募節度府下轄十三州三十五縣,徵得一萬青壯,編作五營健卒。不僅如此,義昌軍節度使、少帥劉守文也帶兵萬人趕來助陣。兩軍在巨馬水畔會合,光是戰兵就近五萬人,連同征發而來的數萬民夫,誇兵十萬!

很多隨大帥起家的親信將領都得到了提拔,周知裕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原本為大帥親衛,後調至霸都騎成為騎將,這次被直接任命為健卒前營指揮、翊麾校尉,秩從七品上,官爵足足提了兩級,手下管轄的兵馬也從一都兩百騎擴充為一營兩千人。

此際雖說天下大亂,名器濫授,差遣與職官相當混亂,而且健卒營的步軍比不上霸都騎兵精銳,才成軍的新兵也完全不能和久經沙場的老兵相媲美,但至少周知裕成為健卒前營指揮後,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了!何況燕趙子弟多慷慨之士,素來就是極好的兵源,大部分青壯都常年習武,比其他地方要強得多,拉上戰場就能搏殺。假以時日,隨著健卒營在逐鹿中原的戰事中歷練出來,他周知裕也必將擁有更美好的前程!

反觀對手,作為大唐延續近百年的藩鎮三強之一,如今的魏博軍早已是明日黃花,除了八千牙軍仍為當世精銳外,其餘卻並無什麼太好的軍備。可魏博鎮所轄六州卻著實是一塊肥沃的土地,不僅灌溉發達、農耕完備、田畝豐美,而且人煙稠密、丁口眾多,此外,更是盧龍軍爭戰中原的必經之所。若是攻佔此地,除了獲得豐厚的輜重接濟外,也等於打通了南向的通道。

就在大軍合圍貝州之時,南邊斥候卻出來消息,汴軍北上了!這絕對是一個出乎意料的消息,當時大夥兒合議,都認為如今河東李太師與宣武的朱太尉正在兩相征伐,是顧不上魏博的,更何況朱太尉的汴軍還在圍剿叛逆秦宗權,更不可能救援魏博。可是怕什麼來什麼,大家都沒想到汴軍竟然有如此實力,在東西兩線同時用兵的時候,居然還有餘力救援魏博!這個消息壓在大夥兒的心頭,沉甸甸的。

並且,貝州拒絕了開城納降。面對盧龍軍大軍合圍的威勢,一個小小的貝州城居然敢負隅頑抗,真不知道守將吃了什麼熊心豹子膽!可現在問題來了,攻城戰並不容易,憑借數萬大軍當然能夠吃下小小的貝州,可這需要時間,如今什麼最缺?卻恰恰是時間。若是在貝州城下拖個十天半月,等汴軍援兵趕到,將來攻打魏州的時候,會增添多少困難?

剛才軍議的時候,大夥兒臉色都不好看,大帥在帳中發了脾氣,要求三日而下貝州,作為健卒營指揮之一的周知裕當場就接到了攻城的命令。接到命令並不奇怪,他也早有心理準備。健卒營是臨時徵募的青壯,比不得那些久經殺伐的隊伍,沒有經過戰陣的訓練,在野戰中是不能單獨使用的。但燕趙大地不同別處,這裡民風彪悍、百姓豪邁,青壯健兒中多遊俠、多勇士,讓他們列陣野戰或許不行,但一個對一個,卻不輸於任何人!所以由健卒營來攻城正好可以發揮長處、避免缺陷。

周知裕本來也做好了第一個請命攻城的準備,但接下命令的時候,心裡卻感覺有些著慌。按理來說,城牆不高且兵力單薄的貝州應該能夠輕易而下,因為戰前得到消息,貝州城中只有一千鎮兵。但既然汴軍都出乎意料的北上了,此番攻城會不會又有什麼變數?

他打馬在自家營寨中轉了一圈,巡視了各處都隊之後,便傳令各都都頭到主帳軍議。

健卒前營主帳內軍議的時候,李誠中正在灶旁啃著炊餅、就著一碗羊骨湯,小聲地向姜苗講解著登城的要領。這些日子的行軍,李誠中逐漸撿回了當年部隊服役學到的本事,充分展現出了一位士兵應有的基本素質,無論是行軍負重,還是紮營收拾行裝,一切都乾淨利落,在得到劉伙頭和隊官的多次誇獎後,也贏得了伙裡同伴們的尊敬。就連任都頭都曾私下裡斷言,李誠中必定曾經是一個老兵!

姜苗十分好學,對李誠中一路釋放的善意也很感激,便經常向他請教軍伍中的事宜。按照李誠中前世在部隊中學習到的匕首使用方法,結合刺刀的拼刺,他這兩天專門做了這方面的研究,此刻兩人便是在探討攻城時的戰術動作。當然,與其說是探討,不如說是李誠中邊琢磨邊向姜苗傳授。

「登梯的時候重心一定要低,低下來才能穩得住。尤其在攀爬梯子的時候,重心太高的話,容易摔倒,是決計踩不穩的。」李誠中努力思索回憶著。

「重心?」姜苗不太理解這個詞,張口問。

「唔,或者說腰部……臍下的位置,這個地方就是發力點……別管那麼多,你就把身子稍微低下來,貓著腰就對了……」李誠中解釋。

姜苗端著木碗,嚼著大餅按李誠中所說擺了個姿勢,道:「是這樣麼?」

李誠中糾正了一下他的站姿,然後點點頭,讓姜苗坐下來,又接著道:「上到城頭的那一刻,要斜著跳進去,別直接沖,記住你的目標不是正對面的人,而是旁邊那個。這樣可以有很大機會讓你正對面的敵人攻擊落空,同時出其不意的攻擊旁邊敵人的側面,也比較容易。」

姜苗眨著眼睛默默體會著,想了想,笑道:「聲東擊西?好主意!」

李誠中接著道:「脖頸、腰部、腹部這些地方都是人身上的軟肋,盡量往這些地方砍,敵人防守起來也比較困難……」

正說著,隊裡的伙夫趙大笑瞇瞇的過來,往每個人碗裡加了一撮黑粉。趙大是正經的燕趙子弟,卻不好廝殺,也沒什麼大志向,他也是個老兵了,從軍比劉伙頭還早,卻一直當個火頭軍,專門給大伙做飯。李誠中一愣,嘗了嘗湯味,不由有些驚喜:「花椒?」

趙大回頭一咧嘴:「我晌午剛弄來的,大夥兒嘗個鮮!」

加了花椒粉的肉湯滋味更好,趙大挨個給大夥兒添加著,隊裡的氣氛霎時熱烈起來。周無憂喜滋滋的灌了兩口肉湯,忽然想起一事,忙趕過去問趙大:「老趙,你這花椒哪兒弄的?還有多少?」

趙大回答:「營寨後頭的林子裡弄的,那裡有幾顆花椒樹。」

李誠中眼前一亮。

飯後,李誠中央求趙大又幫他弄了些花椒,舂成粉末,討要了一個小陶罐,便找了個營寨中偏僻的所在開始搗鼓。

穿越前他配發的那枚紙質簡易煙霧彈一直還在,作為兩世相隔的念想,他隨時都帶在身邊,此刻攻城在即,為了保命,他也只能忍痛對其下手了。他把煙霧彈小心的拆開,將其中的膠體放到陶罐裡,加了些清水,在陶罐下生火加熱。不一會兒,等膠體漸漸化開,然後用樹枝不停攪拌著,邊攪拌邊撒入花椒粉。攪拌均勻後,他把火一撤,將從煙霧彈上拆下來的火藥線插到裡面,露出兩寸的長度當做引線,等膠體重新凝固,一枚簡易的加料煙霧彈便加工完成。

可惜沒有辣椒粉,否則添加進去的話效果更佳。這個東西李誠中在穿越之後就四處尋找,可惜誰都沒聽說過,於是他很遺憾的只能繼續吃那些沒滋沒味的食物,到現在還有些不太習慣。當然,有了花椒粉也不錯,登城的時候往城頭上一拋,還不得嗆得守軍鼻涕眼淚橫流?

李誠中找來的陶罐不大,也就一個拳頭大小,是專門用來給上官燙酒的,正好塞入懷裡,他隨即滿意的一笑,哼著不著調的曲子回自家營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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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 貝州(中)

晚飯後,連上伙長劉子正在內的同夥八個人都進了營帳。下午的軍議到現在還沒結束,任都頭也一直沒有回來,每個人都在心裡有了隱隱猜想,沒準明日就要上陣了。自古沙場最是埋骨之處,也不知這一戰後還有幾人能夠回來。

大家都睡不太好,乾脆就在軍帳內說話,在相互的插科打諢中散解著緊張的心情。正在這時,軍帳掀開,有人探頭進來喊了一嗓子:「誰可以夜視,都出來!」黑暗中大夥兒看不清人,但聽出來是隊官張忠嚴。當下,李誠中便起身出了軍帳,身後緊跟著姜苗。

這個時代,因為缺乏營養的緣故,大部分人都患有夜盲,只有少數人能在黑暗裡分辨些簡單的事物。李誠中生長於後世物質豐裕的時代,哪怕經濟條件不好,但至少夜盲是絕對沒有的。至於姜苗也能夜視,則屬於個人天賦,只與人品有關。

隨著隊官張忠嚴來到任都頭的軍帳前,這裡卻生著火把,照得通明。李誠中見這裡已經聚集了一些本都的士卒,大家也不明就裡,都大眼瞪小眼,相互對視著。又過了片刻,等人數達到二十來個,任都頭便從帳內出來了。

李誠中聽說過,這位任都頭雖說還不到二十,比李誠中都要小個四、五歲,但卻是盧龍軍戶子弟,家中世代從軍,父輩、祖輩都是軍官,說得好聽一些也算將門世家,本人如今也做到了都頭。任都頭武藝精湛,尤善刀術,據說打起仗來三、五條漢子近不了身。

任都頭看了看眼前二十來人,便輕聲將事情經過告知了大夥兒。原來貝州城內早有願意投入盧龍的大戶,晚間忽然覓得機會出城前來聯絡,大帥當即決定裡應外合,就在今夜破城。打頭陣的自然還是健卒營,所以周指揮要選拔能夠夜視之人晚間襲城。

聽到這個消息,李誠中有些激動。能夠以這種方式破城,就不用冒著巨大風險登城,自然是誰都高興的,但忽然之間要打仗了,卻又著實讓人緊張。這可是他第一次上戰場,他深深吸了口氣,等心情恢復平靜,卻發現手掌心中已然滿是汗水。

等李誠中回軍帳拿了自己那把破橫刀再趕回來,這次本都內參加夜襲戰的二十一人都已到齊。任都頭親自帶隊,每人發了一條白麻巾繫在胸前以示區分,便出了營寨集結。陸陸續續其他都的士卒都匯聚了過來,黑夜中分辨不清,李誠中算了算,大概二、三百人的樣子。等指揮周知裕到來後,便隨他一起向貝州城北門趕過去。大夥兒都被嚴令不許出聲,所以除了呼哧呼哧的喘氣聲外,倒也安靜肅然。

到了北門外,隊伍停下原地待命。過了片刻,又有幾支其他營的隊伍匯合過來,已經有近千人了。

今夜雲重,遮擋了不少星月的光輝,四野外黑沉沉的,看不出幾步遠。李誠中抬眼望向身前的貝州城,城牆處勾勒出一道極細的黑線,在前方若隱若現,城下的護城河則完全一片漆黑,看不到一絲蹤跡。如此天色,正是偷襲的大好時機。

都知道這個時候非常關鍵,大傢伙都不敢發出聲響,就這麼靜靜等待著。李誠中緊張、興奮、憂慮各種心情交雜在一起,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見城頭竄起一支火把,有人舉著火把左右搖晃。李誠中的心一下就提了起來!

前方周知裕命人也點燃了火把,兩邊合上暗號,又過了片刻,就聽吱呀吱呀的聲音,約略見到一片黑影搭了下來,這是放下吊橋了。

周知裕在前面發令,前排頓時燃起十多支燈球火把,眼前就是一亮。只見簡陋的吊橋已經搭在了護城河上,貝州城的北門也正在緩緩向兩旁打開。周知裕一揮手,大伙就發一聲喊,同時向裡衝去,也分不清哪個都、哪個隊了。

李誠中這個時候有些走神了,能不走神麼?一個後世穿越者,第一次參加古代攻城戰,又是這種並不常見的夜襲,心裡面可謂五味雜陳,看著那城牆,看著那吊橋,看著那城門,看著身邊火光下漲紅了臉的同伴,心頭霎時一陣恍惚。

他在這裡恍惚,身邊的同伴們可沒那麼多念頭,擁擠著就向城裡衝了進去。之前可是有懸賞的,斬首一級賞錢五百,斬首三級,晉陞一級!大伙都是燕趙好男兒,誰比誰差?誰不想陞官發財?誰不想也嘗嘗當官帶兵的癮頭,將來衣錦還鄉,那是多大榮耀!城中守軍也就一千,晚了可就沒這運氣了!

此刻人人奮勇,個個當先,立時就把李誠中擠到了一邊,他好懸沒被擠進護城河裡去!所幸姜苗一直跟在他身後,連忙使勁拽住他胳膊,他才堪堪站穩,想要登上吊橋,卻一時半會兒哪裡擠得上去!

李誠中也有些著急,他穿越前在部隊服役兩年,連個下士都沒撈上,手頭上壓根兒沒管過一個人。穿越後又是新兵,剛剛從軍不到一個月,自然也是大兵一個。兩世從軍,他都十分艷羨那些軍官們的生活,生活上的便利就不用說了,單是一聲令下,便有人無條件遵從,那是何等的威風,何等的自在!尤其在這個亂世之中,對於士兵來說,軍官就是天!既然老天爺把他安排到了這個時代,為什麼不也體驗一把當官的滋味呢?

李誠中學問不深、也不懂科技和發明創造,他所能依仗的只有自己這副身體,這些日子裡他早已想明白了一件事:既然穿越到了這個武人當國的亂世,那就拼了吧!若是奮勇殺敵立下功勞,或許能搏出個富貴,若是不幸死在這裡,說不定還可以回到原來的那個時代!

何況夜襲破城,裡應外合,城中又是兵微將寡,此刻不爭先,何時能立功?只要此戰能斬首三級,他就能當伍長!這個時候的李誠中,壓根兒沒考慮過自己從來沒殺過人的事實,身旁成百上千的盧龍軍士卒都熱血激昂,他的激情也早已被渲染了起來。這就是所謂的從眾心理,後世穿越而來的李誠中也不能例外。

等到大部隊衝進了貝州城門,落在後面的只剩寥寥數十人的時候,李誠中和姜苗才終於如願擠上吊橋,著急的吶喊著揮刀衝了進去。

李誠中通過城門洞,追著大隊沿街往裡沖,卻忽然發現前面速度慢了下來,大夥兒你推我攘,擁擠著走不動了。這是一條從城門直通城內的街道,李誠中是第一次進入古代的城鎮,見前面擁擠不動,便向兩旁張望,打算找出一條岔街直接繞道過去。很可惜,兩旁一層、兩層的房舍都緊挨著,根本沒有空隙容他通過。

他身旁有幾個人著急了,跳著腳往前看,邊看邊喊:「怎麼不走啊?」李誠中也著急,放出嗓子大喝起來:「好狗不擋道!快點啊!」

他正喊得氣勁,身旁姜苗卻拉了他一把,小聲說:「李郎,似乎不太對勁。」

所謂一語驚醒夢中人,熱血上頭的李誠中聽到這麼一句話,頓時回過神來。情況何止「似乎不太對勁」,簡直是大大的不對勁!大軍吶喊著入城,怎麼街道兩旁的房舍中竟然一點動靜都沒有?側耳仔細一聽,除了自家盧龍軍弟兄們的嚷嚷聲外,竟然沒有一絲敵人的驚慌失措。而且,前面怎麼停了下來?

李誠中畢竟幹過幾年群眾演員,古代戰爭戲看得太多了,眼前這一幕場景絕對眼熟!中計了!他深深吸了口氣,拉著姜苗就往城門洞退去。剛退入洞口,回頭就見城外吊橋正在緩緩拉起,他頓時心頭就是一沉。

忽然之間,城內街道兩旁的房頂處燃起無數燈球火把,將大街照得通透徹亮,兩旁房頂上閃出大隊身著紅衫的士卒,彎弓搭箭,對著街道下放起箭來。如此近的距離之內,成排的箭雨落下,盧龍軍又站得擁擠,頓時就倒下一片,死傷何其慘重!

李誠中和姜苗因為早一步退入城門洞內的緣故,此刻暫時處於安全之地。但這種安全相當短暫,一旦入城的弟兄們被守軍消滅,自家也仍然難逃一死。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向城外撲去,想要趁吊橋拉起來之前衝過去。但剛衝出去沒幾步,上方便射下一排箭雨,好在準頭有限,並未射中二人,卻也將二人逼回了城門洞內,只能眼睜睜看著吊橋終於完全拉了起來。

城內燈火通明,一片廝殺之聲,城外盧龍軍第二波接應的隊伍也早就趕到了。只是此刻城內城外雖只一河之隔,卻有如天塹,萬萬通不過去。無數火把點起,大隊盧龍軍兵只能站在護城河邊逡巡不前,過不多時,城牆上一聲梆子響起,又是一排箭雨灑下,將城外來援的盧龍軍射得不住後退,雙方就在城上城下拉弓對射起來。

城內盧龍軍弟兄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死傷狼藉,此刻終於反應過來。這些健卒雖是剛入伍的新兵,但其中不乏遊俠兒和獵手青壯,有些帶得有弓箭的,便也紛紛躲到兩旁屋簷下,摘下弓箭向房頂還擊。在軍官的大聲吆喝下,不少盧龍軍弟兄慢慢後退至城門左近的房舍內,更有十數人也終於躲入了城門洞內,以此為據點,漸漸穩住形勢。

只是這般情狀實在是危如累卵,大夥兒不僅要抵禦周圍房頂上魏博射手的弓箭,還要防住街道上對方的正面攻擊,同時要注意城樓上方射下來的箭雨,也不知能撐到什麼時候。

城門洞內躲避著的盧龍軍弟兄又氣又急之下,便紛紛破口大罵,有說魏博軍不敢光明正大打一場,實為小人的,有罵貝州刁民陰險詐降,應當斷子絕孫的。大夥兒惶惶之下口無遮攔,只能在這裡憑空發洩,卻是毫無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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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章 貝州(下)

就在一籌莫展之時,十多個身著甲冑的大漢舉盾護著指揮周知裕也躲入了城門洞內。周知裕一進來,便大聲喝道:「怎麼不殺出去?」

李誠中忙將城樓上有敵軍射箭阻止的事情說了,周知裕咬著牙向身旁眾人道:「誰願再去,只需將吊索砍斷,此戰便可大功告成!羅游擊就在城外,須臾便可入城。立此功者再升一級!」

周知裕身旁竄出條人影來,大聲答應了,招呼眾人一起上去搶吊橋,李誠中一看,正是本都的任都頭。任都頭帶隊往外衝,李誠中也只能硬著頭皮跟了過去。

吊橋離城門洞只有十來步,但這十來步卻極不好走。七八人剛衝出去一半路,城頭便射下幾支羽箭,箭箭咬肉,霎時射翻了三、四個,雖說大夥兒衝出來時頂了盾牌,但這箭的準頭比李誠中剛才往外衝的時候要強得多了,稍不留意便會鑽了進來。很明顯,守軍意識到這裡是關鍵,調集了擅長弓箭的好手過來。

被逼到絕境上,李誠中也豁出去了,畢竟是當過兵的,使出穿越前部隊裡學到的行進戰術動作,居然沒有中箭。等李誠中緊跟著任都頭衝到吊橋邊,卻無奈的發現,這吊索是鐵質的。他和任都頭兩個一人砍一邊,跳著腳砍了幾刀,沒半分用處,只能無奈的又跑回了城門洞中。

衝出去的七八人回來就只剩了李誠中和任都頭兩個,任都頭臂上還插著一支羽箭。周知裕親眼看了經過,也知道此路不通,只能皺眉苦思。此刻城內街道的戰鬥進入了白熱化階段,雙方開始了短兵相接,魏博軍整隊正面沿街推了過來,盧龍軍士卒在有經驗的軍官指揮下,拚命抵擋著,逐漸退向城門附近,不時傳來戰死者中刀中箭時發出的慘呼聲。

周知裕眼見無法可想,便大聲吩咐召集附近人手,要親自帶隊沿甬道登城。

任都頭將周知裕攔了下來,道:「指揮不可親身犯險,待某前往!」

周知裕也知道自己是城內主將,若是一旦就此身隕,攻入城內的弟兄們轉眼就要潰散,只好用力拍了拍任都頭的肩,沉聲道:「珍重!」

任都頭一笑,道:「若是某折在此處,還請指揮今後多加關照老父,替某盡些孝道。」言罷,大聲招呼城門附近的弓箭手向上仰射城頭,自己將身旁可戰的十來人叫到一起,叮囑大夥兒跟在他身後,便出了城門洞口,折向甬道殺了上去。

貝州雖為重鎮,但並沒有高牆大城,牆只高兩丈掛零,一條斜斜的甬道由北門左側伸向城樓,二十來步便能上去。只是此刻城門處是守軍佈防的重點,甬道上雖然無人,但城門上不知有多少弓箭對準了這裡。任都頭等剛衝上甬道,便迎來一陣箭雨。

這次任都頭學了乖,早已吩咐大夥兒攜帶了盾牌頂在頭上,要求務必首尾相接,連李誠中也得了一面,頂在頭頂上,他身後則是同樣頂盾的姜苗。十來人前後跟得極緊,盾牌在頭頂連成一片,幾乎沒什麼空隙,防箭的效果自然大好。就這樣一路上到甬道盡頭,居然也沒人中箭,眼見著再往前一步就能登上城牆。

任都頭大喝一聲,合身往上一躍,整個人連著盾牌壓在了防守的第一排魏博軍刀槍之上,他身後的盧龍軍弟兄,連同李誠中和姜苗,都按照之前吩咐一般,使勁往前送力,硬生生將任都頭推入了魏博軍人群裡。

甫一短兵相接,任都頭施展出了家傳的刀法,轉著身子四面橫掃了一圈,將周圍的魏博軍卒逼退了幾步,讓後續的盧龍軍弟兄一個一個登了上來。等最後面的李誠中和姜苗也登上了城牆,任都頭便帶領大夥兒狀如瘋虎般殺向了拉住吊索的轆轤處。

除了任都頭、李誠中和姜苗外,那七八人都是平素護衛在指揮周知裕身旁的親隨,是跟著周知裕來到健卒前營的老兵,經驗十分豐富。這般短兵廝殺起來,便將盾陣排開,按照以往護衛主將衝陣的法子,護著任都頭向前衝殺。李誠中和姜苗反而被包在了盾陣裡面。兩人乾脆就擠到任都頭身旁,一左一右,奮力向前。

城門上密密麻麻全是魏博軍卒,放眼望去,足足一二百人,個個瞪著眼睛往盧龍軍殺上城門的十來個人這裡擠。要說李誠中不害怕,那是假的,但事已至此,毫無退路可言,他也只能硬著頭皮隨同任都頭往前衝了。

一把橫刀當頭劈來,李誠中舉盾架住,反手一刀便朝盾牌下砍了過去,便如砍在皮革之中,也不知砍倒對手沒有。來不及多想,盾牌使力前頂,右手抽刀向後,好容易才將橫刀抽出來。眼角餘光看到對面一刀砍向了身旁的任都頭肋下,乾脆合身撲過去,用盾牌將那刀勢擋住,自己也摔倒在地,卻被任都頭一把拉了起來。任都頭力氣著實生猛,這一把抓在李誠中胳膊上,李誠中頓時疼得眼淚都快下來了。

這種亂鬥的戰場之中完全看個人武勇,任都頭自不必提,李誠中和姜苗也殺紅了眼,三人齊頭並進,身上也不知被割了多少刀劍口子,渾身都是鮮血。眼見著衝到盤纏吊索的轆轤之處,魏博軍卒忽然往後退了退,騰出一片空場,一排手持長槍的軍卒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往盧龍軍盾牌陣裡就是一陣亂扎。

兩個盧龍軍老兵當場就被戳倒在地,護住任都頭和李誠中、姜苗的盾陣立時就垮了一角,剩下幾個老兵連忙收縮了一下,卻怎麼也禁不住亂槍往裡硬戳,眼見著盾陣沒幾下就要被捅開。

任都頭大吼著就去解綁在轆轤上的鐵索,剛解到一半,就被一槍捅在腰肋,頓時血流如注,緩緩坐倒在轆轤旁,眼睛卻盯著轆轤上的吊索,不甘的伸手想要繼續抓過去,卻怎麼也沒有力氣。

李誠中揮刀擋格著戳過來的亂槍,看著倒在地上的任都頭,心中又是激盪,又是悲憤,恍惚間沒有擋住一根扎過來的槍頭,本能的往身旁側了側身子,槍尖劃破胸前的衣襟,一個小陶罐掉了下來。他打了個激靈,暗道怎麼把這東西忘了,大吼著讓姜苗幫他抵擋片刻,彎腰撿起陶罐,一把抓過轆轤邊插著的火把,也不管是否燙手,直接點燃了陶罐上的棉線,拋進了眼前的魏博軍卒中。

一股濃煙頓時在城門上瀰漫開來,煙霧所到之處,一片咳喘聲響起,數十上百的魏博軍卒趴倒在地上,鼻涕眼淚橫流,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李誠中白天自製的簡易催淚彈甫一出手,效果竟然出奇的好!他自己當然有所準備,早閉住了呼吸,將胸前區別身份的白巾捂在臉上,一邊流著眼淚,一邊搖動轆轤,將吊橋緩緩放了下來。

任都頭就在一旁坐著,連捂傷口的氣力都沒有了,任憑肋下鮮血流淌,咳嗽著,嘿嘿笑著,看著李誠中轉動轆轤。

等放完吊橋,李誠中費了好半天工夫,才將任都頭和姜苗兩人拽到了煙霧區之外。這時候,城門上的濃煙也逐漸消散開來,只見成片的魏博軍卒跪倒在地上,兀自咳嗽噴嚏不止。再看身旁,姜苗逐漸好轉了一些,漸漸能夠說話了,只是任都頭則早已救不活了。

不多時盧龍軍衝上了城牆,刀槍並舉,砍瓜切菜一般將城牆上失去戰力的魏博軍卒放倒。李誠中趴到城牆邊向城內看去,大隊軍兵通過城門,沿街向城內殺了進去,滿眼都是熊熊火光,滿耳都是廝殺聲,其中夾雜著老人、婦女和孩子的哭喊。

李誠中心頭一動,連忙囑咐姜苗照顧好任都頭,自己沿城門甬道下了城牆,往街道裡跑去。看著眼前紛亂的一切,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阻止大家濫殺無辜!

轉過街角,一條小巷中傳來老人的呼救聲,李誠中連忙拐了進去,就見兩個胸前圍著白巾的盧龍軍卒正在揮刀向幾個老人身上亂砍。李誠中大叫著「住手」,便要去擋格落下去的刀,卻哪裡來得及。他怒不可遏的大喊道:「怎麼能屠殺老人?怎麼能屠殺老人?」

兩個盧龍軍卒愣了愣,隨即怒道:「都是自家弟兄,少吃裡扒外!這些老不死的,還有那些女人,害死了咱們多少弟兄,你不知道嗎?」

李誠中氣道:「老人怎能害咱們,不可能!……」正說著,巷口湧進來五個人,赫然正是兩個老人、兩個女人和一個孩子,個個手持木棍、柴刀呼喝著就衝了過來。

眼見持棍砸向自己的是一個鬍子花白的老者,李誠中腦海裡一片茫然,愣在了當場,渾然忘了去抵擋。所幸身旁還有兩個盧龍軍士卒,幫李誠中擋下了這一棍,隨即上前將這五人砍翻在地,也不管李誠中,繼續向城內衝去。

李誠中望著眼前死去的老弱婦孺,好半天才從渾渾噩噩間甦醒過來。再看眼前滿城的火光,心下一陣黯然。

大唐光化二年三月,盧龍軍攻入貝州,因魏博軍抵抗激烈,兼城中百姓反抗,致使損失較重,於是大軍屠城。第二日,滿城屍體投入護城河中,隨清河漂走,河水三日不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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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 魏州(一)

貝州屠城一事,完全不在周知裕掌控之內。當進入城內的健卒營軍兵們發現,所謂城內大戶裡應外合純屬騙局之時,情緒已然不受控制,當身旁的弟兄們一個一個倒下時,這些剛剛從軍的燕趙男兒已經快要爆發了,而破城後無論男女老少一起激烈的抵抗,則狠狠的在大夥兒激憤的心緒上添了一把柴,於是亂象發生,所有人都如同瘋了一般。

這件事情更不是盧龍軍節度使劉仁恭的本意。盧龍軍南下圖的是地盤、丁口、糧餉,而不是一片赤地荒城,如今雖然攻下了貝州,但一座空空如也的貝州城又要來何用?所以劉仁恭在進入貝州府衙之後發了好大一通火。

但好在貝州城的迅速攻佔為大軍南下贏得了寶貴的時間,所以身為全軍主帥,也不能對用命搏殺的將士太過嚴苛,該獎賞的還是得獎賞,只是在貝州整頓的這兩日內,劉仁恭不得不再次三令五申一番,要求大夥兒在今後的戰事中不得發生這類行為。

挨了大帥好一通臭罵,周知裕也十分冤屈,回到前營後擊鼓點卯,集合全營將士,將怒火狠狠發洩了一遍。參加夜襲攻城的二百多前營士卒活下來的還剩七十來人,這幫人覺得很冤屈,那些沒有參加攻城的人平白挨罵後感到更加鬱悶。所幸周知裕發洩完後,便公佈了此戰的賞格,終於把士氣又重新振作了回來。

周知裕本人此戰立了大功,晉游擊將軍,終於跨入五品大員的行列,同時兼任健卒五營指揮使。前營參戰後活下來的七十來人中,有十多人已經傷殘,被勒令退軍回鄉,並補發賞錢和盤纏。剩下的六十人則都有賞錢,有些立功較大的,則官升一級。

李誠中和姜苗在攻城中發揮了關鍵作用,上到城門的十來人裡,除了任都頭處於昏迷中不知生死外,其他人都已全部戰歿。二人得到的獎賞是錢一萬,晉陪戎副尉,從九品下。別看是小小一步,卻是官與兵的區別,這意味二人從今後就是軍官了,手下要帶兵了。

賞錢很重,按慣例是要等大戰結束後再行發放。軍官的晉陞則立刻生效。因為目前沒有新兵,且健卒五營還在貝州一戰中折了七百多人,所以兩人只能當個光桿伙長,手下無兵,編製則仍在原隊中。因為任都頭的重傷,張隊官便檢校了都頭,乾脆直接管起了手下還剩七十多人、被分為十伙的都,其中兩個伙只有伙長本人。

作為穿越人士,李誠中在貝州休整的兩天裡一直處於糾結之中,原因無他,屠城爾。對於其中的對錯,他內心深處十分矛盾,在那種你不殺人便要被人所殺的情況下,盧龍軍弟兄們的所作所為讓他恨也不是,贊同也不可能。想來想去,只能怪罪於這無道的亂世。

對於李誠中的糾結,姜苗倒是看得很開,他只是輕飄飄說了一句:「亂世嘛,活著都不容易,將來太平了,就好了。」因此,李誠中到最後也只能歎口氣,盡力不去思考。

由於沒有手下,兩人都擠在了一個帳篷裡繼續作伴,倒也輕鬆寬敞了許多。兩人在此戰中所受的都是些皮外傷,養了兩天,傷口便結疤凝固了,完全沒有任何影響。

大軍在貝州休整了兩天,繼續進發,南攻魏州。

魏州是魏博軍節度府治所,也是掌控魏博鎮六州之地的中樞。百年來天下聞名的魏博牙兵便鎮守在此地,尤其是其中精銳的銀槍效節軍,軍官家眷更多居於此城。一旦攻下魏州,其餘各州幾可傳檄而定。

雖說魏博牙兵並未如同先前預料一般四分五裂,而是全數集中到了魏州城內,但盧龍軍上下都認為,這支軍隊就算當年再精銳,如今也已是明日黃花,區區八千之數,無論如何是不能和誇兵十萬的盧龍軍抗衡的。單只八千霸都騎,其戰力便不在這支日薄西山的魏博牙兵之下,更何況還有大帥衙內軍、山後子弟、銀葫蘆都等各支精銳在。就連剛組建的健卒五營,如今看起來,戰力也是相當可觀的,這已經在攻打貝州一戰中得到了明證。所以,一路上大軍信心滿滿,士氣高漲。

等到了魏州城下,看到城樓上挑著的宣武軍大旗時,盧龍軍各部卻有些啞然了。貝州一戰兄弟們拚死贏得的時間優勢,在宣武軍的迅速增援面前化為烏有。士氣急轉而下,所有人的心頭似乎都被什麼東西壓住了一般,沉甸甸的。

「宣武」大旗代表著什麼,如今天下誰不知道?「宣武軍」就是大夥兒常說的「汴軍」,也是當今天下最強的軍隊。這幾年汴軍東征西討、南來北往,著實打出了赫赫威名,唯一能與汴軍正面相抗的只有河東的晉軍。與這支軍隊的過早相遇,實在不是盧龍軍上下人等之所願。就算要打,那也應該是兼併魏博、養精蓄銳後的事情了。

「看清那上面寫的啥字了麼?」李誠中在營寨邊上打量著城頭,使勁瞇著眼睛,卻怎麼也看不清楚,只好問身旁的姜苗。李誠中的裸眼視力左右分別是0.8和1.0,日常生活沒問題,但要在二里外的距離看清楚大旗上的字,卻著實有些為難。說起來,他也應該是這個時代視力最差的那批人之一了。

姜苗好奇的看了看李誠中,道:「正中的是羅,應該是魏博羅大帥的帥旗。左邊那面是葛,右邊那面是賀……李郎眼睛怎麼了?是在貝州受傷了?」

李誠中解釋道:「沒有受傷,就是近視眼,哦,眼昏罷了。」

姜苗聽完點點頭,心中對李誠中的佩服又深了許多。這個時代患眼昏的人,大多都是飽讀之士,就姜苗偷學了幾年私塾的經驗而言,李誠中在他眼裡已經打上了「飽讀之士」的標籤。

李誠中當然不知道姜苗的想法,更不可能告訴姜苗當年自己是因為看了海量武俠小說才導致的輕微近視,只是一邊冥思苦想,一邊喃喃道:「……葛……賀?葛……賀?」就他那種高中畢業便服役從軍的經歷,讓他回答誰是李白或許可以,知道晚唐時期著名的朱溫和李克用的一些大概事跡也行,但要從這兩個字裡琢磨出姓葛和姓賀的是誰,就著實為難他了。

當然,大唐亡於朱溫之手,時間是公元907年,之後朱溫建立後梁等等他也是知道的,這些東西小學歷史課上都學過,李誠中當然也記得。但是……光化二年究竟是公元幾幾年?這個問題對於他來講就太難了。所以直到如今,他也沒有確定出來大唐將在什麼時候滅亡。

姜苗一直就屬於這個時代的社會底層人物,就算前兩日昇了陪戎副尉,從九品下,也仍然沒有脫離社會底層這個範疇,自然同樣不知道葛和賀到底是誰。

李誠中想不出這兩位的來歷,他也沒地方可問。整個盧龍軍都是頭一次南下,大部分人對這兩個叫做葛從周和賀德倫的汴軍將領都不甚了了,就算是如大帥劉仁恭之類的高層,恐怕也只是道聽途說聽說過一些傳聞,知道這兩人很厲害,但是厲害到什麼程度,誰也不會放在心上。

想不起來的李誠中並不介意這兩人到底如何厲害,他介意的是自己無法有效的發揮穿越人士的優勢,比如根據對方的性格提出建議,或是按照歷史中記載的戰事細節提前打好埋伏。若是穿越到三國,他大可以在曹丞相面前告誡他不要隨便把船連起來,也不要大半夜沒事往看不清人影的船上射箭,甚至可以提醒他逃跑的時候不要走華容小道。只是……這是晚唐啊,在記憶中,這段歷史是直接由黃巢起義跳向了大唐滅亡,中間三、四十年的歲月中竟然一片空白!

當初要是帶著本晚唐歷史的書過來就好了,哪怕在罈子裡多看些介紹這方面的帖子不也強的多嗎?李誠中遺憾的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懊悔不已。尚自沉浸在深深懊惱中的李誠中自然不會知道,這兩員汴軍將領會在這一次的魏州之戰中給盧龍軍帶來多麼大的深刻印象。

姜苗則一直耿耿於當日貝州城頭煙霧四起的那一幕,經常追問李誠中到底是怎麼回事。對此,李誠中只能愛莫能助的攤開雙手,一臉無辜的樣子,告訴姜苗他也不太清楚。手頭的煙霧彈已經消耗完畢,李誠中算是徹底的與那個時代作了告別,他當然不可能向任何人解釋那天晚上發生在貝州城頭的事情。

想不明白的姜苗便有些神神叨叨的,口中經常唸唸有詞。李誠中也聽不大真切,只是覺得姜苗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對,至於哪裡不對,他也說不上來。

這次兵圍魏州和上次攻打貝州不同,盧龍軍全軍南下,魏博牙軍也全部集中於魏州城內,可以說,魏州之戰是盧龍軍能否兼併魏博鎮的決定性戰役,雙方都是一戰定勝負,所以大軍對峙,都不著急開打。

魏州城牆比貝州還要高出一丈多,外面圍著的護城河也深達一丈,可謂城高池深。城內不僅有八千魏博牙軍,更有數量不明的汴軍協助防守,急切間是攻不下來的。盧龍軍四面圍困住魏州城,便開始組織民夫趕製各種登城器具。有時候民夫不夠,還常調派健卒營前去幫忙,李誠中就去過兩次,也算是大開了一番眼界。盧龍軍所建以雲車、衝門車、投石砲、箭塔四種攻城器具為主,建造得十分結實,比李誠中想像中好多了。

隨著攻城器具的完工,盧龍軍上下也隨之一掃汴軍入城援助魏州所帶來的陰影,士卒們心氣逐漸高漲起來,眼見著士氣可用。

這般在城下紮營圍城十日後,健卒五營指揮使周知裕終於傳下軍令,第二日攻城!當晚大營內殺豬宰羊,做了一頓好的,大夥兒興致濃濃的喝著肉湯,啃著骨頭,大聲談論著、說笑著,似乎彈指間檣櫓灰飛煙滅了!尤其是本都之中,李誠中和姜苗的例子就擺在那裡,大夥兒看他們的眼神都有些泛紅,讓二人不寒而慄。誰不想陞官發財?至於能否活著——既然當了兵,吃了這碗糧,這個問題就不能去考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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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章 魏州(二)

一支羽箭紮在土袋上,巨大的力道讓頂著土袋奮力向前的鍾四郎腳下一個踉蹌,好懸沒有絆倒在地。他連忙咬牙穩了穩身子,一口氣趕到護城河邊,將背上頂著的土袋掀進河裡,然後頭也不回的拔腳飛奔,心中只是一個念頭,離開城下,離得越遠越好!

又是一箭釘在他左前方不到兩步的土地上,嚇得鍾四郎腦子一懵,不由自主往右側偏了偏。前方就是自家盧龍軍的箭陣所在,一排盧龍軍士卒正彎弓搭箭,在隊正的指揮下向城頭齊射。他看著那些弓身上雕琢的銀飾,忽然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這些弓真的很好看啊!

指揮射箭的軍官沖鍾四郎大吼了幾句,但周圍的吶喊聲和戰鼓聲實在太吵,鍾四郎沒有聽清楚,腳下慣性使然,仍是衝了過去。那軍官怒吼著拔刀沖鍾四郎比劃了一個往邊上閃開的姿勢,鍾四郎才猛然從發懵中驚醒過來,繞過箭陣跑向後方。之前曾有命令,若是沖了自家軍陣,軍官可立斬之!

鍾四郎後怕的跑到安全地區,然後喘著粗氣慢慢拐回本陣,在大木桶中舀了瓢水一口灌下去,繼續到土堆邊等候。督刀隊就在不遠處來回巡視著,他們的腳下已經躺倒了十多具屍首,其中一具正是本村王七。那個平素機靈聰慧的年輕人半路上將土袋丟棄後便跑了回來,卻沒有瞞過督刀隊的眼睛,被直接拖出來砍了腦袋。鍾四郎膽戰心驚的瞟了瞟那些健壯的軍卒,歎了口氣。

鍾四郎雖然年輕,但個頭矮小,在普遍身材高大的燕趙男兒中實在不起眼,因此從軍後直接劃入了民夫營。似他這般扛著土袋填河的民夫光在東門就足有數千,他們冒著城頭的箭雨,將土袋傾倒入護城河中,過了小半個時辰,便逐漸將一丈多深的河水阻斷,在護城河上形成了數條寬闊的通道。

李誠中席地坐在本陣之中,整個健卒營都在城牆箭雨覆蓋的射程之外,弟兄們看著眼前的一切,既興奮又緊張。東面城牆下已經倒下了上百民夫,有些沒死的還躺在地上掙扎著,戰鼓聲和吶喊聲將他們的呼叫聲掩蓋住,李誠中看到他們張著嘴的痛苦神情,緊握著雙拳,最終也只能無力的鬆開。沒有人有餘暇顧及他們,而且,就算救了回來,以他們的傷勢,在這個時代也是救不活的。

鼓聲忽然一變,排在身後的雲車開始往前移動。這種雲車與城牆齊高,下面十多個民夫推著四個粗大的木輪轉動向前。雲車上能容五人,車後是一架木梯,斜著向後拖到地面,可隨時上人。等雲車推到陣前,各健卒營的士兵便在都頭隊正的指揮下起身整隊,聚集到車下。

東面城牆推出了六架雲車,健卒前營投入六個隊,近三百兵力,李誠中所在的酉都按照排序並不在其內,仍舊坐於原地等待。

兵力調派好了以後,每輛雲車頂上都上去了五個人,三個刀盾手,兩名弓箭手,其他人則圍在雲車之後,以盾牌覆頂,組成盾陣。幾個盛滿清水的木桶被吊上了雲車,車頂的士卒將水潑灑在了雲車上,澆得整座雲車濕漉漉的。等一切就緒,大軍發一聲喊,車下民夫推動木輪,雲車便向城牆緩慢的靠了過去。

前排盧龍軍箭陣又換了一批士卒,這批生力軍上陣後,發箭的速度又快了一些,逐漸將城頭的魏博箭手壓制住。雲車緩慢而堅定的通過護城河上民夫們用命填出來的通道,直接來到城邊。城牆上魏博守軍頓時射出一些火箭,釘在雲車上,但因為澆過水的緣故,並沒有點燃雲車。雲車靠在城牆邊,車頂的盧龍軍刀盾手將頂在前面的盾陣一撤,縱身躍入城牆之內。

城下盧龍軍士卒眼見自家弟兄上了城牆,都興奮的同時大喝一聲,聲震四野,戰鼓也擂得更緊了些。李誠中這邊軍陣中的弟兄也都坐不住了,大夥兒紛紛起身,凝目往城牆上觀瞧。

只見最先上了城牆的刀盾手躍上城頭後,城頭頓時喧鬧雜亂起來。李誠中看不清上面的情況,只是看到雲車下的弟兄們陸續通過木梯登上雲車頂端,然後一一縱身躍入城內。盧龍軍各處軍陣立刻傳來一片歡呼聲,只見後面陣中令字旗一揮,都頭張忠嚴便讓大夥兒整隊,然後迅速向城下開拔,準備入城作戰。

李誠中隨本隊開到城下第三座雲車處,眼見之前那一隊弟兄已經全部躍入城中,張忠嚴一揮手,便讓大夥兒上雲車。李誠中從刀鞘中抽出嶄亮的橫刀,就要登上木梯。攻佔貝州後,從貝州府庫繳獲了一批新的橫刀,優先為兵甲不齊的健卒營換了部分裝備,李誠中作為新晉陪戎副尉,也得了一柄連刀帶鞘的橫刀,比之前那把強多了。

他剛上了幾步,就見城中忽然飛出十多個黑乎乎的陶罐,一愣神間,這些陶罐有幾個直接砸在雲車上破碎開來,一股嗆人的油腥味直衝入他的鼻孔。他心頭大駭,顧不得再登梯,直接跳了下來,口中大喊:「退後!退後!油罐!是油罐!」

張忠嚴聽罷也是一激靈,揮手讓大夥兒後退,可是紛亂間數十人擠在雲車前,哪裡退得開。只見城牆上拋出幾支火把,雲車眨眼間便「噌」的竄起了高高的火苗!還有些沒有砸中雲車的油罐落在地上,也濺落了滿地油液,城下頓時燃起大火。

拜李誠中穿越前看古裝戲比較多,對於這類突發事件反應快,預判早,應變起來就有了充足的提前量,等大火燃起的時候,他已經拽著姜苗跑出了火焰的範圍。但雲車下撐車的十來個民夫和本都中沒來得及跑出的十多個弟兄卻都成了火人,哭喊著如沒頭蒼蠅般在地上翻滾,慘不堪言。

所幸城下盧龍軍的弓箭手壓制得比較成功,剩下的盧龍軍撤離城下時沒有太多傷亡。大家回頭看去,六架雲車都燃起了熊熊火焰,連帶著城牆下許多地段都燒成了一條火龍,無數沒來得及撤下的盧龍軍士卒葬送在這一把大火之中。

如此慘狀就在眾人面前上演,大夥兒都驚得說不出話來。那些哭喊的火人中很多都是這些時日來相熟的弟兄,雖然大部分都叫不出名姓,但相互間卻一起高唱過,一起吶喊過,一起廝殺過,一起痛飲過,如今卻天人永隔,大夥兒心裡都極為難受。

城下大火除了讓後續攻城的軍士死傷狼藉外,六架雲車都完全燒燬,燒燬的不僅是車輛,更將城牆上的三百健卒營弟兄的退路給燒斷了!如今那三百弟兄仍在城頭上廝殺,卻沒有了接應,撤又撤不下來,這可如何是好?

大夥兒只能在城下跳著腳發急,隔著大火眼睜睜看著城頭三百盧龍軍弟兄孤軍奮戰,卻都是一籌莫展。

等到城下火勢漸弱,城頭上的廝殺也慢慢停止。又過了一會兒,城頭上拋下數百具盧龍軍弟兄的屍首,魏博軍重新回到城牆邊,指著城下的盧龍軍笑罵不止。

後陣中傳來鳴金之聲,都頭張忠嚴無奈的指揮眾人後撤。這一番失利對士氣的打擊十分沉重,大夥兒心裡都不是滋味,垂頭喪氣的回歸本陣。

第一次攻城失敗,盧龍軍損失較大。光是東面城牆的攻勢中,便折進去六、七百健卒營弟兄,其中還不包括數百民夫。當然,東城是盧龍軍今日主攻的方向,其他各面都是配合策應而已,損折沒有那麼大,但加起來也有近千了。

此後的幾日裡,盧龍軍繼續加緊攻城,東城主攻過兩次,西城、北城也各主攻過一次,但都未成功,反倒是主攻的健卒營兵力折損幾近三千餘。滿營的傷兵對士氣的影響是極大的,限於簡陋的醫治條件和極少的醫治人手,那些身上要害處受傷的士卒基本上只能無奈的死去,或是被大夫直接放棄,或是疼得忍受不住之時央求身邊的弟兄給自己補上一刀。就連許多只是腿上、胳膊上中箭的士卒,都只能獲得相同的命運,他們大部分的症狀都很簡單——發燒,可是面對這樣的傷病,這個時候的醫治條件卻一籌莫展。

能夠得到救治的只有那些受傷不重的士卒,或是比較出眾的軍官。像腰腹處受了重傷的任都頭,因為世代家將的緣故,就得到了周知裕的重點關照,派專人用車將他拉回幽州去了。當然,任都頭還得過上一道鬼門關——路途中若是傷勢加重,仍舊是個死。在李誠中看來,以任都頭的傷勢,指揮使周知裕只不過是盡點人事而已。

李誠中親眼見到許多受傷的弟兄在接受大夫的診治時疼的發出滲人的慘叫,讓他不禁冷汗淋漓。那種診治方法之簡單粗暴,讓李誠中看的牙根發酸。其過程大概是這樣的:幾個人上去按住手腳,將受傷士卒牢牢綁在木板上,大夫用燒過的刀將傷口上的爛肉強行剜去,再敷上熬得如同爛泥般的草藥,簡單的用布片包紮起來,就算完事。然後過上兩日,當傷口再次腐爛,大夫就繼續下刀。

只有其中生命力頑強的人,才能熬過這種煎熬,然後跟老天爺拼人品,能夠不發燒或是發燒後很快退燒,就能活,否則,仍是死。

畢竟是在一起共同戰鬥和生活過弟兄,按照李誠中的理解,這些人都是他的戰友。無論是穿越前還是穿越後,軍營的生活都是一個大熔爐,能夠最大限度的影響一個人的心性。這段日子裡,他早已不知不覺的融入了盧龍軍的氛圍中,身邊弟兄們的嬉笑怒罵都在潛移默化的影響著他,讓他把自己當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燕地人。當有人問起他的來歷,他會拍著胸口大聲說:「某生在固安,長於范陽!某是幽州人!」遇到高興的事情,他會和弟兄們一起大聲歡呼,遭遇挫折的時候,他會和弟兄們一起沮喪歎息,他會為盧龍軍的雄壯和軍威而激動,也會為戰事的進展而擔憂。

所以,李誠中無法以穿越人士的心態超然的面對眼前的一切,他盡自己的最大努力幫助這些受傷的弟兄們。他所在的前營酉都在這幾日的戰鬥中折損也頗大,戰前六十多個弟兄到現在還能夠走動的只剩下了一半,不過傷兵的恢復比例卻較其他各都要高一些,這得利於李誠中的幫忙和及時點醒。他所能做的很簡單,就是在包紮傷口前,將布片用開水煮上一刻鐘。因為這一道工序,酉都至少多活下來十多個弟兄。

他很想將這一方法在全軍中推廣,奈何人微言輕,他也無法跟別人解釋什麼微生物、細菌之類的東西,就連都頭張忠嚴也是看重他在本都中的良好表現,才將信將疑的試行這一方法。說實話,多活下來的那些弟兄是否真正是受益於此,張忠嚴不敢確信,至於勸說其他都隊,甚至上報指揮使周知裕,張忠嚴就沒那麼大膽子了,事關無數弟兄的死活,他擔負不起這個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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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章 魏州(三)

盧龍軍在首戰失利後,冒著巨大的傷亡繼續攻城。雲車被毀之後,又連續使用箭樓、投石砲、衝門車,可是收效均不大。箭樓和投石車只能壓制住城頭的守軍,卻無力解決問題;衝門車的衝門效果也不好,因為守軍將城門徹底堵死了。衝門車將木門打破一半以後,卻發現門後是巨大的石塊,仍然無法進入,最後只能撤了回來。

李誠中旁觀了投石砲的攻擊,十多架巨大的木臂將石塊拋向城頭,但大部分都沒有什麼準頭,落到城內的還能給守軍造成一些士氣上的影響,落到城外的壓根兒連一點用都沒有。少數幸運的石塊砸中城牆,卻只是濺得石沫紛起,就再無一點效用。倒是有幾塊石頭萬幸扔上了城頭,砸倒了幾個魏博軍士卒,但這種概率百中無一。而且能夠投擲的石塊也不大,最大的也就一個人頭那麼點,再要大一些,就會損毀投石砲本身了。李誠中一邊看一邊搖頭,這東西遠遠沒有想像中那麼好用啊。

雲車損毀完畢後,盧龍軍補充不及,只能採用木梯蟻附的方法登城。城中的守軍十分頑強,戰力驚人。據攻上城頭後還能退下來的少數弟兄講,城頭上兩種人最是難纏,一是手持亮銀槍的魏博兵,另一種是身著青衫的汴軍大斧手。他們打起來不顧生死,根本不退,不要命的往上衝,就算手中的槍斧掉了,也撲上來用身體撞、用牙齒咬,實在難纏得緊。

李誠中這幾日一直沒有機會登上過城頭,他推過衝門車,守護過木梯,親眼見到身邊的弟兄一個一個倒下,卻沒有任何辦法。戰事慘烈,打到這份上,他已經完全融入了其中,根本沒有任何穿越者偷奸耍滑、保命不前的念頭,不僅是身邊弟兄們的陣亡讓他感同身受,就是身後督刀隊的嚴陣以待也讓他不敢稍退半步。

幸運的是,得老天眷顧,李誠中沒有受什麼重傷,身上最多的只是擦傷,那是他按照前世部隊裡躲避子彈的戰術動作躲避弓箭所造成的。他旁邊時刻接受言傳身教的姜苗也因此幸運的得以保全。舊話重提,李誠中很想將這一套方法推廣全軍,可是困難卻更大。原因很簡單,太難看了。按照隊官張忠嚴的話,那就是「連滾帶爬,成何體統?」

於是,在接連猛攻魏州不下之後,大軍開始長期圍城。

經歷過如此艱難得戰事後,忽然之間不打仗的日子讓李誠中還有些不適應,大夥兒最常做的事情就是隔著軍寨的木柵欄遙看城頭上的刀槍如林,以及那幾面戰火燻黑後卻依然迎風挺立的大旗。

酉都還剩三十來個弟兄,也就不分各伙了,用飯時大家都圍坐在一起,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什麼。眼見大夥兒都眉頭不展,都頭張忠嚴便和幾個老兵一起講起了從前在山北當兵的趣事,或者講講當年大帥把晉軍打得屁滾尿流的往事,聊得熱絡起來,大夥兒的心也慢慢舒緩開來。

氣氛熱鬧一些後,眾人又熱火朝天的開始獻計獻策,談怎麼才能攻入魏州。李誠中冥思苦想著穿越前部隊上知道的各種戰法,都覺得十分不靠譜,無他,熱兵器和冷兵器不同爾。他又開始回憶戰爭電影中的一些情節,皺眉想著各種戰法名詞,什麼持久戰、游擊戰,唔,這些屬於戰略層面,放在這裡不合適;還有什麼麻雀戰、地道戰……想著想著,口中喃喃有詞,不停念叨著。

一旁的姜苗眼中一亮,問道:「李郎,你說什麼?麻雀戰?地道戰?麻雀戰是什麼東西?麻雀能打仗麼?地道戰是挖地道麼?這個法子不錯。」

都頭張忠嚴聽罷也拍了拍自己腦袋,大聲道:「李郎說的不錯,地道戰可行!咱們大帥當年就……呃,大帥很擅長這個,保不準咱們就要挖地道的!」

大帥劉仁恭當年出道前曾是挖墳掘墓的好手,十分擅長地道之術,凡是老兵都知道。從軍領兵後曾在與山北契丹人、河東晉軍的征戰中使用過地道戰術,收效明顯。只不過劉仁恭對當年自己所從事的行當羞於提及,張忠嚴也忍住沒說這事,但對於自家大帥是否會採用地道戰術攻打魏州,卻多了幾分定數。

這種戰法層面上的計謀不是幾個底層士卒所能左右和瞭解的,大夥兒談論了幾句也就作罷。但過了些時日後,盧龍軍以地道戰術攻城的猜想便得到了應證。

這天午後,李誠中和姜苗被徵召到了中軍大寨之中,和他們一起過來的,是目前健卒五營剩下還能夜視的數百弟兄。等來到一座大帳後的空地時,李誠中赫然發現,地面上有一個斜斜向下的洞口,能容三人並肩而下。

到了黃昏時分,空地周圍陸續集結了上千士卒,其中數百人衣束齊整,頂盔貫甲,手中的刀劍都是好貨色,表情上雖然懶洋洋的,但行動舉止間都透著一絲彪悍之氣。李誠中聽一旁的老兵介紹,這些都是大帥的衙內軍。

到了掌燈的時候,外面一陣輕微的擾動,眾軍中分出一條通道,一群軍將從通道中擠了進來。眾軍士紛紛起身,鞠躬行禮,口中稱呼「大帥!」都顯得異常激動。

只見其中一個長鬚中年軍將越眾而出,身上亮銀明光鎧,腰懸長劍,四周轉了一圈向眾軍士打個招呼,喝道「拿酒來」,身旁一個軍將上去遞了一袋酒。

大帥劉仁恭拿著酒袋子,沉默了片刻,道:「大夥兒都是燕地好兒郎,追隨某家南征,拋頭顱灑熱血,不惜性命!這幾日戰事不利,讓弟兄們折損嚴重,仁恭……愧對大夥兒了!」

眾軍士心頭一暖,紛紛開口道:

「大帥哪裡話!」

「大帥何出此言!」

「願追隨大帥南征!」

「感謝大帥帶契弟兄們陞官發財!」

……

劉仁恭頓了頓,又道:「當今天下紛爭不已,群雄逐鹿,某家也是無奈,若不思進取,不出幾年,等別人打上門來,我燕地男兒只能為人魚肉,任人宰割!是以某家興兵十萬南征,只有取了魏博之地,才能為諸位弟兄將來打算。各位弟兄願意追隨某,某實在銘感五內。」

「大帥客氣!」

「大帥儘管發令,令旗所向,某等願意效死!」

……

劉仁恭點點頭,遙指魏州城,提高聲音道:「我盧龍軍一戰而破貝州,再戰兵圍魏州。如今被我等困在城中的是誰?是號稱天下精銳的魏博牙兵!是縱橫中原號稱無敵的汴軍葛從周、賀德倫!今夜一戰,不知諸位弟兄可敢與這些號稱天下精銳的敵手拚死?不知大夥兒能否讓某夜宿魏博節度府?」

「大帥放寬心便是!我等拼了這條命,讓大帥夜宿魏州!」

「什麼破精銳!在咱燕趙子弟面前,一樣是坨狗屎!」

……

李誠中也被劉仁恭這番話激得熱血沸騰不已,墊著腳尖在人群中往前擠,口中大喝道:「聽說羅紹威的小娘子極為美艷,某等願獻與大帥暖床!」羅紹威的小娘子在河北大地上以美色出名,就連李誠中也聽說了一些,此刻熱血上頭,便喊了出來,頓時惹得眾軍士一陣大笑。

劉仁恭也被逗樂了,笑著轉過頭來,沖李誠中這邊道:「那就謝謝弟兄們了。來人,上酒!」簇擁在劉仁恭身後的軍將扔出十多個酒袋子,被周圍的軍士接了,大夥兒傳遞著,一人一口,很快就將酒袋子喝光。李誠中也灌了一大口,說實話,這酒並不怎麼樣,但此情此景,再差的酒也喝得有滋有味!

喝完酒,劉仁恭大手一揮:「羅游擊!某家在這裡等你!」

他身後一將躬身領命,當先鑽入地道,身後衙內軍精銳魚貫而入。

劉仁恭就守在地道邊,看著這數百衙內軍進入地道,下去一個拍一下軍士的肩膀。眾軍士頭也不回,慷慨而入。

衙內軍進完,就是數百山北子弟,李誠中所在的健卒營卻是第三批,這時候就在地道口邊上待命,等前面攻入魏州後,再續進發。同時,劉仁恭就在地道口發出命令,點檢了霸都騎和銀葫蘆都到城外候命,隨時搶城。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只聽城內一聲爆喝,城頭上霎時燈火通明,火光下刀槍林立,旗幟森然。劉仁恭臉色一變,盯著魏州城頭良久,一口鮮血吐出,身子向後就倒,眾將忙搶上去扶住。只聽劉仁恭咳嗽著大叫:「快……咳…..讓人撤回來……咳……」

眾將忙吩咐人進地道通傳命令,一邊去請大夫前來診治。火光映照在地道口邊,也照在眾軍士的臉上,大夥兒臉色都不好,在火光下映得煞白。

在地道口邊等候的健卒五營弟兄們鴉雀無聲,都盯著城頭發呆,李誠中的心也沉到了谷底,張著嘴想說什麼,卻不知該怎麼說。

須臾,地道裡連滾帶爬衝出來幾十個滿身泥漿的軍士,其中一個大哭道:「完了!水,坑道裡全是水,咱們的人全完了!」這一嗓子終於打破了營中的沉默,坑道邊頓時一陣大亂,有人在大哭,有人在大聲咳嗽,有人驚呼,有人不停的問「怎麼了」。

李誠中也搶著攙扶坑道裡陸續爬上來的弟兄,心中焦急不已。大夥兒在坑道邊期盼的等了足足一夜,最終一共回來不到百人!進入坑道的上千衙內軍、山北子弟葬身其中,永遠不見天日。

是年五月,盧龍軍掘地道攻城,魏州守軍引河水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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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章 魏州(四)

大帥劉仁恭吐血的事情被嚴令封口,除了在場的大帥親衛和數百健卒營弟兄外,沒有人知道。這個消息若是傳出去,對於戰事不利的盧龍軍來說,將足以動搖軍心。事隔三日後,劉仁恭便在一眾軍將的簇擁下開始巡視各營。他大聲的鼓勵眾軍士繼續奮勇作戰,慷慨激昂的講述著自己關於中興大唐的夢想,大笑著和最底層的士卒說各種葷話,拍著身邊每一個弟兄的肩膀發誓要帶他們同富貴共陞官……

一切的一切,都顯示著這位主帥對於將來戰事的樂觀,他這種高調積極的態度一定程度上掃除了壓在盧龍軍頭上的陰霾,讓軍營中又重新恢復了些許生氣。但親眼見證了劉仁恭吐血倒地一幕的李誠中卻看出了他的蒼白臉色和眉頭間緊鎖的苦悶。

「大帥在強作笑顏……」同樣深悉內情的姜苗小聲的在李誠中耳畔嘀咕道,「你看,大帥握馬鞭的手……」

李誠中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他早就注意到了那只始終搭在馬鬃之間的手,那隻手不停的在顫抖,讓他想起自己那一世患上帕金森綜合症的姥爺。

劉仁恭強撐著身子巡視軍營所換來的軍心安定沒有保持多久,便被一則南方斥候傳來的消息打破——汴軍增兵了。

汴軍大將李思安、張存敬統兵三萬,已經渡過黃河,如今兵臨內黃,遙指魏州!

「聽說這些兵只是先鋒,汴軍大隊還在後面緩緩而行,」王大郎愁眉苦臉,眼神中帶著一絲沮喪道:「旌旗如林、戰馬如雲啊!聽說一路上煙塵滾滾、遮天蔽日!」

王大郎大號王義薄,也是本都健卒營的弟兄,在前些時日的攻城戰中險些從雲梯上摔下來,還好梯下的李誠中使勁橫著推了他一把,才保下命來,沒有摔死。自那之後,號稱要報答李誠中「一推之恩」的王大郎便常往李誠中和姜苗的營帳內走動。這是個自來熟的傢伙,跟都頭張忠嚴說話時都沒大沒小,在李誠中和姜苗這兩個剛剛提拔的伙長面前更是無拘無束。他在都裡人緣很好,只是太過喜歡打聽事情,用句李誠中穿越前的話來說,這人很八卦。

「真有那麼多人?光前鋒就三萬?」李誠中問。

來到這個時代已有快兩個月了,李誠中對於這時候的人丁情況也有了大致的瞭解。經歷過黃巢起義和多年的軍鎮混戰,大唐早已不復人口鼎盛的盛唐氣象,就連尚算安定的盧龍鎮,下轄十三州三十五縣,此次舉全鎮之力南征,也不過戰兵五萬,民夫三萬。就算汴軍實力再強,也不可能在幾面同時作戰的情況下,還能抽出如此多的軍隊北上。所以李誠中對這個數字抱有深深的疑慮。

王大郎一愣,猶豫道:「呃……某也是聽說的……」

「聽誰說的?」李誠中追問了一句。

「劉五……他跟某是同村,如今在大帥牙軍當斥候。某本來是要投奔他的,可他做不了主,讓某到健卒營來了。說起來,牙軍真好啊,吃得好,刀也好,比咱的刀鋒口要強許多……要是能當上斥候,還可分到戰馬,劉五的戰馬可真壯碩,那可是上得陣的戰馬,比某家裡養的馬要壯碩很多……」王大郎說著說著就跑題了。

牙軍就是衙內軍,屬於大帥親軍,待遇自然不同一般。

李誠中咳嗽了一聲,把他從馬的話題上拉回來:「能不能去再問問?汴軍到底有多少人?」

王大郎點點頭,答應一聲就掀開帳子出去了。

姜苗小聲問:「李郎,想知道那麼多作甚?」

李誠中道:「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姜苗歎了口氣:「知彼又能如何?咱們只是伙長,現在手下一個人都沒有……」

李誠中苦著臉半天說不出話來。

等王大郎回來把打探到的消息一說,事情就清楚了。汴軍李思安、張存敬統軍萬餘,號稱三萬,如今已駐紮在內黃,至於後續是否還有汴軍大隊,卻還屬不知。雖說按照李誠中的估計,後續應當是沒有的,但單就這萬餘汴軍便讓盧龍軍如芒刺背,寢食難安。

內黃距魏州不到八十里,大軍日夜兼程一天可至,若是盧龍軍正在全力攻城之際,汴軍突然殺至,內外夾擊之下,後果不堪設想。李誠中想到了這個問題,盧龍軍高層自然也不敢忽視。就在第二日上,李誠中便見到大隊人馬拔營起寨,向西南去了。

愛打聽的王大郎向李誠中和姜苗告知了確切一些的消息:義昌軍節度使、少帥劉守文領軍前往內黃迎擊了。義昌軍只轄滄州、景州、德州,節度使劉守文本身就是盧龍軍節度使劉仁恭的長子,因此究其本質來說,義昌軍就是盧龍軍的附驥,在盧龍軍本鎮之內,都不把義昌軍當做外人,在天下各藩看來,義昌軍其實就是盧龍軍的一部分。

除了義昌軍本鎮萬餘軍馬,隨少帥而行的還有攻城戰中無用武之地的八千霸都騎兵,統軍大將是霸都騎軍鎮遏使、寧遠將軍單可及。

王大郎眉飛色舞的描述著單可及的勇武過人,講到緊張精彩處,忍不住手舞足蹈起來。李誠中和姜苗卻聽得興致缺缺,好不容易等王大郎說完,便打發了個理由讓王大郎離開了。

隨著少帥劉守文的南下,圍城大軍便顯得單薄了一些,但就算如此,衙內軍、山北子弟、銀葫蘆都、各州鎮兵等兩萬精銳尚在,連同折損近半的數千健卒營,仍有圍城之力。城內原有的八千魏博牙兵及數量不明、但估計不會超過五千之數的汴軍如今也應當折損嚴重,實力對比仍是盧龍軍佔優。

目下的情勢比較微妙,盧龍軍兩線作戰,無論是魏州還是內黃,哪一面戰局進展都將決定這次戰事的勝負。所以少帥南下之後,中軍就發出命令,再攻魏州!

聽王大郎轉述的消息,倡議再攻魏州的是大帥衙內行軍參謀劉知溫,這個讀書人獻了一條「壘土城」的計策,據說大帥非常賞識,當即就採納了。王大郎轉述得很詳細,連大帥興奮得從帥案後起身的時候不小心把衣服扯破的事情都繪聲繪色的講了出來,就彷彿他親眼所見一般。

李誠中目瞪口呆的聽完後問王大郎怎麼知道得那麼清楚,王大郎不無得意的道:「帥帳親兵有某同村!」

姜苗眨了眨眼睛,問:「大郎哪個村的?」

王大郎嘿嘿一笑:「深州王家屯罷。」然後利索的掀開營帳出去了,只留給帳內二人一個瀟灑的背影。

姜苗沖李誠中喃喃道:「好鄉黨……」

李誠中聽得莫名其妙,問姜苗:「怎麼個好法?」

姜苗歎了口氣,道:「咱們大帥就是深州人。」

轉過天來,全軍開始發動,首先由銀葫蘆都在城下以弓箭壓制城頭,再由民夫堆土成袋,沿著事先劃好的基線壘城。燕趙男兒善射,尤其是山後子弟,常年與關外胡人雜居,射箭工夫都是自小練出來的。劉仁恭揀選其中更加出類拔萃者三千人成軍,配發優良箭弩,在這次南征戰事中展現出了極為精良的遠程打擊能力。因這些軍士喜歡在弓身上雕琢銀飾,故此得名銀葫蘆都。

這些天的魏州攻城中,銀葫蘆都發揮了極大的作用,士卒們精準的箭法,幾乎每次都將城頭守軍壓得抬不起頭來,在對射中佔足了便宜。此刻民夫在城下壘城,銀葫蘆都同樣成功的壓制住了城頭守軍的弓箭,極大的減少了民夫的傷亡。

經過上萬民夫不懈的努力,僅僅兩天功夫,土城就初具形態了。土城搭建於地勢比較平坦的東門偏北的位置,完全由土袋壘積起來,與城牆齊高,上面可並肩通行十數人。土城由城外百丈處延伸至城牆邊,直接填過護城河,離城頭只有三丈距離,可以保證盧龍軍士卒由安全之處登上土城。簡單來說,這就是一個直指城頭的大土坡。

到了第四日,戰事越發激烈起來,雙方都調集了大批弓弩手趕到土坡邊對射,箭似飛蝗一般密密麻麻。盧龍軍士卒頂著事先打造好的巨大木板來到最前方抵擋箭雨,民夫們則在木板的掩護下登上土城,然後將土袋繼續向前方傾倒下去。土城和城頭之間的距離逐漸縮小,由三丈而減至兩丈,由兩丈而至一丈。

這時候盧龍軍也顧不得許多了,將最後的幾座箭樓推了出來,直抵土坡旁邊,每座箭樓上都站了十多名銀葫蘆都的箭手,居高臨下向城頭攢射。

城頭守軍冒著盧龍軍銀葫蘆都士卒的箭雨,將一個一個的油罐投向土城,然後射出火箭,希圖故技重施,但卻被早有準備的盧龍軍士卒用泥土掩滅。守軍又將焚燒重點放在土坡最前方的大木板上,可這些木板都是浸濕了的,要想點燃談何容易。有些木板上因為沾油過多而終於燒了起來,但盧龍軍士卒只需將這塊木板往下一拋,隨手就可以從身後換上一塊新的木板。

李誠中就在城下列隊等候,健卒營因為之前的戰事中折損慘重,這次攻城仍然被排在後面,所以他也有閒暇仔細觀看了這一幕,不禁感歎起來,忍不住想,這法子確實管用,若是早一些用這法子,何至於弄得如今形勢那麼緊迫?

眼見土城離城頭越來越近,民夫們沿著土坡往後撤了下來,大隊大隊的衙內軍精銳快步跑上土城集結。等一切就緒,盧龍軍中軍戰鼓猛的驟密起來,全軍大喝一聲,土城最前排的士卒忽然將木板放下,直接搭上了城頭,一排排衙內軍士卒高呼著通過木板,撲入城頭密密麻麻的守軍之中。

李誠中興奮的看著身旁一隊一隊衙內軍弟兄高叫著衝上土坡,然後踩踏著木板躍入城頭的矯健身影,心中熱血沸騰,也不禁高喊起來。

一個多月的圍城戰事,多少弟兄倒在了城下,如今眼看就要大功告成,破城在即,怎能不興奮!怎能不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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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章 魏州(五)

魏博軍節度使羅紹威自開戰以來,就一直在節度府衙內閉門不出。雖說帥纛始終高高矗立在城門樓上,但他卻從未露過面。在城上指揮大軍守城的是魏博軍衙內都指揮使皇甫峻,此刻他就站在東城的城頭上,一邊盯著盧龍軍正在靠近城頭的土城,一邊大聲發佈著一條一條命令。

大帥羅紹威是否親上城頭督戰,皇甫峻完全不關心,這場戰事並不是羅紹威的,而是全體魏博軍卒的。自天寶變亂之後,魏博鎮就一直掌握在魏博軍將手中,百多年來,魏博牙兵威震天下,成就了不世功名,「長安天子,魏府牙兵」這句話,就一直是魏博軍將們引以為傲的傳世名言。無數魏博勇士在這片土地上繁衍,以軍功時代傳家,大夥兒呵護著這片家園,保衛著這片土地,也同時將根深深的紮在了這裡。

自打盧龍軍屠戮貝州的消息傳來,魏博牙兵們便立刻拋下了對新帥羅紹威的不屑和鄙薄,停息了各個家族之間的紛爭和矛盾,毅然決然的回到魏州這座有著無數弟兄們家眷親屬的城池,發誓與家園共存亡。

想在我魏博內亂之際來個趁人之危麼?你們盧龍軍打錯了算盤!魏博六州不是老帥羅宏信的,更不是孺口小兒羅紹威的,魏博是魏博人的,是屬於魏博牙兵的!

東城的城頭上早已調集了上千牙兵中的精銳,就連銀槍軍也頂了三百人上去,城下還有一千牙兵和五百銀槍軍候命,隨時可以登城作戰。這已經是魏州城內能夠調動到東城參與防守的最後力量了。經過一個多月的奮戰,在給盧龍軍巨大殺傷的同時,魏博牙兵自身也傷亡慘重,八千牙兵如今能夠站立的不到五千之數。盧龍軍的土城之計確實厲害,一旦對方登上城頭,兩軍就將面對面的交戰,這對兵力單薄的魏博牙兵而言,將是一個巨大的考驗。可以說,如今已經到了魏州城存亡的危急關頭。

皇甫峻看著土城逐漸接近城頭,看著盧龍軍士卒放下木板,然後高呼著衝入城牆,看著城頭上頃刻爆發的混戰,忽然想起了昨日剛滿週歲的長子。他的家就在城內,但魏州戰事爆發以來,他始終歇宿在城牆之上,完全沒有工夫回家看看。就連孩子週歲後的命名,也是他昨日傍晚在城頭一邊觀察盧龍軍修築土城的進展,一邊匆忙間揮筆而成。凌亂的箋紙上草草寫就一個「暉」字,那是他看到日頭落山後倉促想出來的。

想到自己的孩子,皇甫峻心頭一暖,猛然間大喝一聲:「身後一步就是親人!絕不可退半步!我魏博牙軍--」

城頭上成千的魏博軍卒振臂高呼:「--威武!」邊呼邊向盧龍軍登城處撲去。

看著魏博牙軍和盧龍衙內軍士卒在城頭上慘烈廝殺,宣武軍大將葛從周向一旁的賀德倫問道:「如何?」

「勇則勇矣,只是缺乏章法,若是野戰,均非我宣武軍敵手!」賀德倫搖了搖頭道。

葛從周歎了口氣:「是啊……不過這些兵確實是好兵……河北出敢戰之士,盛名不虛啊!」

賀德倫點點頭:「聽說前些時日盧龍軍攻城的軍士都是才招募的健卒,單論那份悍勇,便不在我中原多年行伍的老兵之下,此刻見識到兩軍精銳的風貌,才知什麼是真正的勇士。若是我宣武軍能有此等勇士,稍加整練,豈不如虎添翼?」

葛從周緊張的盯著城頭激戰處,沒有再接這句話。王爺之所以冒著多線作戰的風險北上增援魏博,其目的還不是為了籠絡甚而收服河北?按照王爺的叮囑,不僅要守住魏州,而且要盡量密切和加深魏博軍與宣武軍之間的感情,二人經歷了這些時日的守城戰事,才更加清晰的明白了王爺最想要得到的是什麼。

半個時辰的激戰仍然處於相持中,盧龍軍和魏博軍都誓死不退半步,雙方大呼酣鬥,捨生忘死,城頭上、城牆下早已堆滿了屍首,戰況異常激烈。

若是任由雙方如此拚殺下去,人力單薄的魏博軍必定支持不住。葛從周、賀德倫二人再也坐不住了,奔到魏博軍衙內都指揮使皇甫峻的面前請戰。

接到東平郡王朱全忠的急信後,葛從周不敢怠慢,未及收攏邢州全部人馬,便匆匆帶著其中的一半趕赴魏州增援,在半道上遇到同樣匆忙趕來的賀德倫。兩軍合兵一處,終於在盧龍軍圍城之前進入魏州。一個月的苦戰之下,三千邢州兵和兩千滑州兵如今統共還剩三千人,都聚集在北門處,按照昨日軍議的安排,隨時準備出城。

皇甫峻本來對於汴軍兩員大將的增援是心存疑慮的,他一直十分擔心前門拒狼、後門入虎。但這些時日以來,葛從周與賀德倫兩人在參與守城時的不顧傷亡和平日任務接辦時的任勞任怨,逐漸打消了他的擔憂,此刻見二人主動要求出城作戰,並不推諉一應職責,更是心下感激。

臨行前,葛從周讓皇甫峻在自己出城後把城門鎖死,皇甫峻不由一愣。

葛從週一笑,道:「此番出戰,不勝即死,若是不能搗毀土城,逼退敵軍,某等便戰死在城外。還請明德兄為某二人收屍!」明德是皇甫峻的字,葛從周以字稱呼皇甫峻,是表示他從此後將皇甫峻當做知交了。

這番出戰是葛從周昨日軍議中提出來的,這種幾乎等於送死的建議他也當仁不讓的承擔了下來,賀德倫也慷慨跟隨,於是兩人並轡行至北門。葛從周點出五百餘敢死的精銳騎兵,喝令城門守軍將堵塞住北門的大石挪開,然後衝了出去。由於戰事關鍵在於東門,此刻北門外只有少量盧龍軍游騎戒備,是以出門後並無攔阻,五百騎繞城便向東門而去。

緊接著,賀德倫率領剩餘的兩千步卒整隊出城,順著葛從周的馬蹄印前去增援。汴軍出城後,大門再次關閉,以巨石封死。

盧龍軍游騎見狀後立刻直報正在東城外督戰的劉仁恭,卻哪裡來得及,劉仁恭剛得知消息,汴軍大隊騎兵已經衝了過來。

李誠中所在的健卒前營正在東城外待命,眾軍士按照都隊編制席地而坐,看著城頭戰事,隨時準備沖城。大夥兒正瞧得血脈賁張之際,忽然聽到斜後方無數馬蹄聲響起,地面震動不已。回頭看時,煙塵四起,一彪騎兵如從天而降般捲了過來。健卒前營首當其衝,頓時被捲了進去。許多人還沒來得及站起,就被馬上的騎兵踏成肉泥。

李誠中忙亂中向旁一滾,躲過一匹衝向自己的戰馬,餘光中看見一抹藍汪汪的亮光劃了過來,慌忙中舉刀擋了一下,只覺虎口巨震,手中橫刀脫手,被巨大的衝擊力帶飛出去老遠。他想也不想就是脖子一縮,感覺勁風從腦後刮過。來不及思考,他使出部隊中匍匐前進穿越鐵絲網的本事,飛快的從馬蹄中爬了出去。等這些騎兵衝過,他還兀自驚魂未定,白毛汗立刻爬滿了鼻尖。

此刻健卒營軍陣早已七零八落,剛才席地而坐之處,倒下了數十具屍首,其餘人則哭喊著四面奔逃,完全不辨東西,如同沒頭蒼蠅般亂撞。此外,更有幾百人被騎兵追趕著衝向了中軍本陣。

一片亂象之中,李誠中瞥見姜苗的身影從自己旁邊跑過,便一把將姜苗撲到在地,抓住姜苗的衣襟實際抖了抖,姜苗這才冷靜下來,卻臉色蒼白的哆嗦著說不出話來。李誠中大喊著把姜苗拽了起來,讓他跟著自己,四下尋找長槍。他依稀記得以前曾經看過的某部美國大片,片中的蘇格蘭義軍曾經用長矛克制住了英格蘭騎兵的攻擊。雖然情形不同,但至少使用長柄的兵器能夠讓騎兵的馬刀離自己遠一些。

滿地的刀盾劍弓中,赫然有幾桿木槍橫在當場,李誠中拉著姜苗過去揀了起來,將其中一桿塞到姜苗手中。就這當口,李誠中看到王大郎從自己身邊衝過,方向則是城牆處,他連忙拽住王大郎。王大郎張著大嘴,眼神中一片驚恐,已經慌得辨不清方向了,被李誠中制止住後,帶著哭腔道:「完了,全完了,隊官死了,被砍了腦袋!」

騎兵對毫無防備的步卒若是進行衝擊,那種居高臨下的赫然聲威所帶來的震撼和驚懼是極為恐怖的,健卒營就是在這種衝擊下瞬間崩潰了,崩潰的不僅是軍陣,更是膽魄和軍心。如果不是李誠中受過三年部隊的正規軍事訓練,看過無數次古裝戰爭大片,此刻不一定就能比姜苗和王大郎稍顯鎮定。

混亂中伙夫趙大看到了聚集在一起的李誠中三人,連滾帶爬的趕了過來,接過李誠中遞來的木槍,四個人肩並肩在亂軍中往外闖。這時中軍本陣也被衝散了,無數盧龍軍士卒在城下亂撞,然後被汴軍騎兵趕來趕去。

眼見騎兵大隊又掉頭衝了過來,趙大轉身想跑,被李誠中喝止,四人擠成一排,讓過騎兵大隊的前行方向,持槍對著從面前如飛奔過的數百騎兵。轉身用後背面對追擊的騎兵是十分愚蠢的,這個粗淺的道理李誠中怎麼會不懂?騎兵中無數雙眼睛看向了站在一邊的四人,和四人對視在一處,卻毫不停留,繼續向前。

這一刻,李誠中感覺時光流逝的特別慢,他和一雙雙汴軍騎兵的眼神交碰,從中看到了木然、冰冷、驚詫、疑惑等等各種情緒,然後這一幕突然加快,他看到了騎兵大隊最後一騎的馬蹄碰到一具盧龍軍士卒的屍身,停滯了一下……李誠中大喝一聲:「殺!」挺槍便向那騎兵的腰身刺去,身旁的姜苗、王大郎和趙大三人聽見李誠中的喝聲,也跟著送出了手中的木槍。

那騎兵瞬間就被四桿木槍捅下了馬背,一條腿卻仍舊吊在了馬鐙上,被奔馬拖走,身上還帶著姜苗來不及收回的木槍。

剛才還威風凜凜的騎兵就這樣死了?巨大的反差讓姜苗等三人還有些接受不了,傻乎乎的看向了李誠中。李誠中卻沒時間解釋,有關於從側面攻擊敵人要害的效果、有關於騎兵面對結陣的步卒並無優勢等等這些戰術理論,他自己也只是限於知道和瞭解的層面,並沒有深入研究過,說起來既囉嗦,讓人在短時間內就能明白也基本不可能。

但至少,這一次成功擊殺落單騎兵的經歷讓姜苗等三個人多少都恢復了些信心,他們緊跟在李誠中身邊,向戰場外的盧龍軍大營跑去。有組織的離開叫做撤退,無組織的逃離叫做潰敗,撤退和潰敗的區別就是前者可能活命,後者可能送命。所以,李誠中等四人在汴軍步卒趕到城下之時成功的離開了戰場,並安全回到了盧龍軍大營。一路上,還將十多個相熟的酉都弟兄收攏起來。其中有幾個被圍在汴軍騎兵中廝殺的,也被李誠中帶人挺槍沖了一番,解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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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一章 北迴歸線(一)

汴軍大將葛從周的騎兵突擊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極佳效果,不僅將城下聚集的盧龍軍本陣衝垮,還令攻入城頭的盧龍衙內軍陷入困境。等到賀德倫率汴軍步卒趕到時,衙內軍軍心大亂,轉眼潰散,城頭城下死傷狼藉。領軍登城的衙內軍左廂指揮使王鄰朗在撤下土城時被葛從周生擒,面對葛從周的勸降,王鄰朗破口大罵,被當場梟首。

由於霸都騎主力隨少帥劉守文南下內黃拒敵,手中無兵的霸都騎騎將薛突厥帶領留守大營的五十騎衝擊汴軍騎兵,為大帥劉仁恭的安全撤離贏得了時間,戰至最後一人時,這位草原遊牧民族後裔奮勇不屈,在圍著自己的數十騎汴軍騎兵面前揮刀自盡。

汴軍騎兵突襲的時候,健卒五營指揮使周知裕正在中軍本陣向大帥劉仁恭請戰,他見東城上守軍重兵佈防,打算請命攻擊北門。大軍潰散之時,他奮力殺出重圍,沿路盡力收攏士卒,卻只得了兩千多人。南征之初的一萬健卒如今大半戰死,這位中年將領淚流滿面,長久佇立在大營門前,扶著木門不願回去。

此戰中健卒五營首當其衝,損失最重,其次為攻上城頭的衙內軍精銳,其餘各軍的損失大多發生在軍陣潰亂時的自相踐踏中。待回到大營後仔細清點,共計折了七千餘人。

汴軍奇襲取得重大戰果,但因為兵力缺乏,最終還是沒有攻擊盧龍軍大營,只是將土城拆毀後,便在魏博軍衙內都指揮使皇甫峻的出城親迎下耀武揚威的回歸魏州城內。這也讓無力再戰的盧龍軍上下鬆了一口氣。

李誠中回到營帳後倒頭就睡,這一天的驚心動魄實在讓他感到疲倦不已。正在熟睡之時,忽然被人搖醒,一看卻是王大郎。只見王大郎驚慌失措的道:「李郎醒來,大軍敗了!大軍敗了!」

李誠中猛的一個激靈,睡意全消,翻身坐起,抓住王大郎的胳膊問道:「什麼敗了?說清楚點!」一旁姜苗也驚醒了,望著王大郎說不出話來。

王大郎語聲中帶著哽咽:「少帥敗了……逃回來的沒多少人……全軍盡沒啊,盡沒啊……」

李誠中掀開營帳出來,健卒營內依舊寂靜無聲,只有箭樓上守夜的軍卒身影在不時晃動。他又回到營帳內,問道:「消息可靠?」

王大郎點頭道:「我睡不著,就溜出去找同村的丁三叔想打聽些情勢,到了中軍大營外,就見他們正在收拾行裝,我心裡就慌了,問了值守的弟兄,那弟兄和我相熟,讓我趕緊預作準備,說是少帥剛剛逃回來,身邊只帶著幾個人……」

李誠中又問:「中軍要走?咱們這邊怎麼沒動靜?」

王大郎道:「回來路上碰到周指揮使了,他奔中軍大營的方向去了。」

姜苗驚慌的顫抖著舌頭問:「周……周指揮使要丟下咱們?」

王大郎苦著臉道:「我也不知道啊,所以趕緊來找你們。李郎給出個主意,要是周指揮使真的撇下咱們,可……可如何才好?」

李誠中想起白日裡周知裕扶住營門等待弟兄們回歸時大哭的樣子,搖了搖頭:「周指揮使不會丟下弟兄們的……或許是去中軍請命罷……先莫驚慌,等等消息再說。」

三人在帳內坐不住了,又出了營帳,遙望中軍大營的方向。隔了一會兒,李誠中便對姜苗和王大郎道:「你們分頭去把弟兄們叫起來,收拾好到我的營帳內集合,只帶兵刃細軟,小點聲不要鬧出大動靜來。」軍營中沒有軍令就擅自收拾行裝,這是殺頭的大罪,李誠中本來也不欲行此違令之事,但事情緊急,若是周知裕真的撇下弟兄們不管,大夥兒便都要死在這裡。能夠早一些做好撤離的準備,便多一分保命的希望,事到如今,李誠中也只好拋開軍令不顧了。

姜苗和王大郎都知道這麼做的嚴重後果,小心翼翼的到周圍營帳輕聲喚醒了大夥兒,悄悄的集中到李誠中的營帳內。連上李誠中等人,酉都還剩二十三個弟兄,現在沒有都頭、隊官,連同李誠中原來的老伙長在內的多名軍官都死在亂軍中,在這種慌亂的時刻,底層的軍卒都習慣性的要尋找主心骨。這些人大半都是白天跟隨李誠中逃回來的,對李誠中也算服氣,兼且李誠中和姜苗兩個又是伙長,算是目下酉都軍階最高的軍官之一了,所以他們怎麼說,大夥兒便都怎麼做。

李誠中深深知道,在這個逃命的時刻,做好組織工作的重要性遠超一切,所以乾脆擅作主張,把酉都散亂的各伙兒編配重新調正了一番。在這二十三人中,除了李誠中和姜苗外,還有張興重和周砍刀兩個伙長,這兩人都是盧龍軍老兵,但出身卻有天壤之別。張興重是盧龍軍將世家,只不過是旁系子弟,所以一直在大頭兵中廝混,只是在健卒營立營時才調過來升了個伙長。周砍刀是個孤兒,打小便沒有名字,被人一直稱呼「周大」,長大後在武邑縣學徒做了屠夫,因為力大,用刀功夫也好,往往一刀就能連筋帶骨砍下一段肉,所以又被人叫成「周砍刀」,他很喜歡這個叫法,便乾脆以此為名了。

按理說這兩個伙長的資歷遠比李誠中來得深,但張興重一身本事長久以來得不到重用,早已有了很濃的自卑心理,平素在軍營裡話就不多,此刻也只是默默無語,一切都聽李誠中的安排;周砍刀倒是自負有幾分力氣,刀法也好,心氣比較高,但白天剛被李誠中在亂軍中救了命,在李誠中面前便自感矮了一頭,暫時唯有聽命行事的份。

李誠中將酉都重新做了編排,讓姜苗、張興重和周砍刀各領六人,自己不領兵,只是讓王大郎跟隨在自己身邊。這麼一番安排大大出乎幾人的預料。手下帶不帶兵,事關軍權問題,雖然只是幾個兵,但那也是軍權!張興重詫異的看了李誠中一眼,沒有多說話,周砍刀則乾脆放下了心來,反而為之前擔憂李誠中要壓過自己的心思有些慚愧。自從貝州一戰後,姜苗就越來越對李誠中言聽計從,頗有一種「凡是李誠中說的都是一貫正確的,凡是李城中做的都是要堅決擁護的」感覺,此刻自然更不會反對。

這個時候李誠中其實耍了個滑頭,雖說沒有領兵,但實際上卻等同於把他自己安排在了凌駕於三個伙長的位置上。大夥兒一塊兒行動,他又是這番調整的安排者,手下雖然只有王大郎一個兵,但那三個伙長遇到事情會不來和自己商量嗎?更何況還有姜苗這個「嫡系」全力支持自己!

做好安排,李誠中又吩咐趙大去將乾糧取來,一一打包分給眾人。這個「吩咐」是必要的,是對大夥兒有利的,所以也是很正常的,趙大本人很自然的就聽從了吩咐,趙大的伙長張興重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這個細節相當關鍵,習慣的力量非常可怕,當大家習慣了聽從李誠中的吩咐後,一切就會不一樣了。

眾人靜坐在營帳內,李誠中再次「吩咐」王大郎用刀子將牛皮營帳割出一條條細細的皮帶,然後要求大家綁在鞋上紮緊,順勢又將小腿綁了。大夥兒將信將疑的按照李誠中所教的方法紮了個簡陋的綁腿,感覺很是有些怪異。

周砍刀綁好後原地跳了跳,皺眉道:「李郎,有些緊,不是很舒服。」

王大郎道:「伙頭,這麼綁了作甚?」王大郎對李誠中的稱呼由「李郎」改為「伙頭」,顯示出李誠中的權威初步得到彰顯。

李誠中笑著解釋了一番,告訴大夥兒這麼綁雖然感覺繃得有些難受,但跑起來更加利索。他沒有過多的解釋扎綁腿可以保證腿腳在長途奔行中的各項好處,只是用了最容易理解的「利索」兩個字。這麼一說,大夥兒紛紛點頭,確實,誰都感覺腳脖子上力道增加了些。

就在大夥兒焦急等待之中,只聽營外馬蹄響起,李誠中讓王大郎出去探察,才知道是周知裕回來了!大夥兒這才放下心來。又過了片刻,便有人到各帳傳令,讓大夥兒馬上拔營起寨。健卒營中立刻喧鬧起來。

酉都早已做好準備,第一個趕到周知裕的中軍大帳外等候,沒有多久,只剩兩千來人的健卒五營紛紛集中過來。但因為事起倉促,大夥兒聽說要拔營撤退,都有些慌亂,許多人根本沒有收拾,隨手抄起兵刃就趕了過來,連衣裳都沒有結束好,一片亂哄哄的樣子。

周知裕也顧不得許多,見大致差不多了,便立刻吩咐整隊出發,出營向北而行,追趕中軍。民夫營已經在中軍的保護下先期出發了,那裡自有糧草輜重,所以周知裕連一應軍緇器具都不要了。

大軍在黑暗中饒過城牆,默默向北,大部分弟兄都患有夜盲症,只能磕磕碰碰的在可以夜視的弟兄們拉扯下一路前行。走了一個多時辰,就見魏州方向燃起沖天大火,火光映紅了半片天,卻是殿後的弟兄放火焚燒來不及搬走的輜重。大夥兒心裡更加慌亂,腳步加快了許多。

又過了一會兒,忽聽身後一片吶喊廝殺聲響起,聲音迅速向北蔓延而來。但凡頭腦稍微明白點的人都明白,這是追兵到了!隊伍嘩然間頃刻崩散,大夥兒再也顧不得隊形,忙亂著就開始向前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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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二章 北迴歸線(二)

是年五月,義昌軍節度使劉守文率軍南下內黃阻擊汴軍,不慎中伏,大將單可及被陣斬於青草坡。汴軍李思安、張存敬、袁象先等率軍掩殺,劉守文只以身免,逃回魏州城下。當夜,在攻城中遭受重挫的盧龍軍拔營撤兵,卻不防城內皇甫峻、葛從周、賀德倫領軍出擊。殿後的盧龍軍焚燒大營意欲阻敵,卻被隨後趕至的李思安等殺到。於是盧龍軍諸軍盡潰。

得益於之前在李誠中軍帳內的撤退安排,組織完備的健卒前營酉都在潰逃中保持了完整的建制。途中多次遭遇追擊的小股騎兵和步卒,酉都均沒有如同其他盧龍軍一般瘋狂逃竄,而是轉過身來停下腳步,前排長槍、後排弓箭嚴陣以待。對於這種組織完整的部隊,追軍是沒有興趣上前廝殺的,更多的首級就在前方,何必在這裡搏命?

而對於大隊追兵,酉都很遠就能看到,躲藏起來或者改變方向逃跑都要從容得多。因此,一路上酉都竟然奇跡般的沒有折損一人。這種有序的行進式撤退在保證了相對安全的同時,也喪失了速度,除了因為身負糧食和兵器之外,速度上的喪失還有被李誠中刻意壓制下來的原因。

周砍刀是第一個提出異議的,他的理由很簡單,這麼個走法,還需要半個月才能回到幽州,這一路上都是追兵,許多已經遠遠超過了酉都,等到那些追兵退回來的時候,雙方還將再次遭遇。這一觀點得到了不少酉都士卒的支持,他們急於回家的心思比任何時候都來得迫切。

張興重在這一點上堅決支持李誠中,他在深思熟慮後把李誠中這麼做的原因按照自己的理解表達出來。每天四十里的行進速度是合適的,這樣可以在遭遇敵軍的時候有體力投入戰鬥,對於追兵來說,有組織、且有能力戰鬥的敵人是不會去攻擊的,除了「窮寇勿追」這個軍事常識之外,任何得勝的軍隊都不願意再在大勝之後作無謂的犧牲,因為他們已經擁有了足夠的首級可以領取軍功。這一點已經在這兩日的遭遇中得到了充分證明。

既然張興重意識到了自己的意圖,並且宣之於口,李誠中也不願再廢口舌。在張興重和姜苗的支持下,酉都繼續按照每天四十里的速度向北行進,周砍刀和那幾個嫌慢的弟兄也只好跟著這麼走,他們可沒有膽子脫離酉都自行逃跑,散兵潰勇在河北大地上單獨逃跑的下場是可怕的,這已經從一路上看到的那些三三兩兩的無頭屍首上得到了應證。

李誠中還要求所有人盡量節省口糧。出發之際,每人包裹裡準備的口糧只夠三日食用,也就是說,至少還缺十二天的糧食。好在這個時代的河北大地上草場茂密、樹林成群,環境極好,所以野生動物也比較多。一路上酉都盡量以打獵為主,獵取野兔、豚鼠、野羊之類食用,盡量將糧食留下以備不時之需。

酉都經常可以看到地上倒下的盧龍軍屍身,首級早已被割下,就這麼趴伏在曠野之中,也許不久之後就會有野獸過來,將屍體上的肉叼走,最終將化作纍纍白骨。想起這些屍首之前還是活生生的盧龍軍弟兄,還在一處戰場上並肩戰鬥,大夥兒心裡都十分不是滋味。

遠離了魏州戰場後,酉都這幾日裡暫時安全了,整整一天都沒有碰到追兵,但這種安全注定是暫時的,追兵都已經超過了酉都,也許不久之後返回的路上便會狹路相逢。所以大夥兒提高了警惕,不敢過多暴露在曠野之上,沿著有樹林的地方行進著。

但就算如此,酉都仍然碰到了第一隊回撤的汴軍追兵。當時目力較好的姜苗看到東北方有一片小樹林,日頭已是晌午,於是李誠中決定帶領大夥兒到林子中稍事休息,避避正當頭頂的烈日。這個決定很正常,三個伙長都沒有任何異議。於是酉都很快進入林中。

在這裡,他們迎頭撞上了正在林中歇息的一小隊汴軍步卒。兩邊突然遭遇,都是驚詫莫名,一陣呼喝之後,劍拔弩張的對峙起來。酉都人多,數量是汴軍的兩倍有餘,汴軍只有十人,看上去正好是一夥兒編製的樣子,領頭的汴軍軍官便不敢搶先動手。

汴軍雖然人少,但裝備著實精良,人人都套著皮甲,頭上頂著鐵盔,除了刀劍齊備外,還有兩張弩!相比起來,酉都看上去實在有些寒磣。尤其是看著這兩張弩,李誠中心下猛的一緊,便也不敢造次。

雙方對峙良久,每個人汗珠子都順著額頭往下淌,都在互相打量著,誰也不敢率先發動,甚至都不敢擦一下汗。汴軍身後有一輛不知哪裡弄來的牛車,車上滿是頭顱,看的李誠中眼皮直跳,頭皮發麻。他知道這肯定是對方的戰利品,車上必定都是盧龍軍弟兄們的首級,心下不禁有些悲憤。看著那車頭顱,他很想撲上去幹掉這幫狗娘養的,但……他身後還有二十二個酉都的弟兄,他之前曾經大聲的向大夥兒保證過,他要把大夥兒安全的帶回家去。

汴軍的軍官忽然道:「對面的弟兄,咱們兩不相爭如何?你們向北,我們向南,只當沒有看見。」

李誠中看了看那車,又想了想身後的酉都弟兄,終於還是忍住,點了點頭。雙方慢慢後退,等李誠中率隊出了林子,汴軍那邊也趕起牛車穿過樹林,向南而去。

脫離危險,李誠中大大鬆了口氣,他正想加快酉都的行進速度,卻忽然聽見身後「啪啪啪」的脆響。回過頭來,只見周砍刀正在使勁煽自己的耳光,雙頰上紅了一片。大夥兒都詫異的看著,只有周砍頭的一個同鄉周小郎拽著他的手臂不停制止,但周小郎眼眶也已經紅了。

周砍刀慢慢蹲了下來,雙手摀住臉,大哭起來:「某就是個懦夫……某就是個怕死的懦夫!某應該衝上去的……」

周小郎也在一旁垂淚。

李誠中問了半天,周砍刀都只是大哭沒有回答,只那周小郎哭著解釋了原委。由此再向北三十里就是武邑城外的周各莊,也就是周砍刀和周小郎的家了。適才汴軍身後牛車上拉著的並非盧龍軍弟兄的首級,而是周各莊村民的人頭!其中有幾具赫然便是二人的相熟。汴軍是在殺良冒功!

周砍刀蹲在地上大哭著,反覆抽著自己嘴巴子:「某自負武勇,卻是個懦夫!沒膽子上去拚命……該死的賊汴軍啊,快六十的老人家都不放過……三叔伯啊……你從小眷顧某,某卻不敢為你報仇啊!」

周小郎也哭道:「還有小么子……」

周砍刀一愣:「還有小么?」

周小郎滿臉淚水,點點頭:「大郎,我看見小么了,在裡邊……」

周砍刀又放聲嚎了起來:「小么子……某對不起你啊……」

二人這般放聲痛哭,酉都弟兄們都沉默起來,李誠中想著那一車的人頭,心頭壓抑難言。

哭著哭著,周砍刀赫然站起,轉身就向來路奔去,周小郎也緊隨其後。李誠中忙讓人把兩人架回來。周砍刀果然好大力氣,張興重等三個弟兄上去才把他摁倒在地。周砍刀掙扎著,兀自大叫:「放開某!放開某!某要回去報仇!姓李的,讓他們放開某!天殺的張興重,快鬆手!」

李誠中並非那種為了兄弟寧願插自己兩刀的人,嚴格意義上來說,他甚至有點自私。他跟隨大軍衝入貝州、在全軍撤退之前違令集合酉都等事情,其實都是為了自己。可他又不是那種自私到損人不利己程度的小人,相反,他的性格中包含著很濃重的熱血因子。他會因為身處壯觀的盧龍軍行伍中而心潮澎湃,在貝州危機的時刻拚死奮戰,為了大帥劉仁恭的幾句話歡呼鼓舞,為魏州城下無數死去的弟兄悲哀傷痛。

而此刻,看著在地上掙扎的周砍刀和周小郎,想著那一車人頭,他的熱血再次湧上心頭。他環顧了一圈酉都的每一個弟兄,然後示意放開二人,深吸了口氣道:「我想回去……有沒有人跟我來?想來的跟上,不想去的留在原地等候。」說罷,轉身就往來路上折返。

姜苗一言不發,緊跟在李誠中身後,王大郎打了個呼哨,也大步跟了上去。周砍刀和周小郎愣了愣,連忙起身,邊擦眼淚邊追李誠中。張興重沉默的站在原地,望著李誠中等人漸行漸遠。

酉都二十三個人,有十六個跟在李誠中身後。王大郎路上呸了張興重幾聲:「姓張的就是個懦夫!」卻被李誠中喝止:「也不要埋怨他們,命都是自己的,誰都想活著回去。」他不怪張興重,相反對此卻很理解。說實話,盧龍軍的弟兄們已經被汴軍打破了膽子,讓他們在逃亡的路上回去拚殺,而且是為了已死的不相干之人拚殺,確實有些勉強。就連跟在自己身後這些人中,也有很多猶豫的,他們屬於姜苗和周砍刀的伙,僅僅是因為服從上級軍官的慣性使然,才勉強跟了過來。

一行人回到小樹林裡,就開始循著車轍印子往南追了下去。王大郎是獵戶出身,追蹤的本事十分在行,一路上沒有跟丟過,很快就看到了地平線上趕著牛車慢慢悠悠行進的汴軍背影。

李誠中回頭看了看,見周砍刀紅著眼睛就要往前衝,連忙把他拉住,周砍刀瞪著李誠中,李誠中卻沒搭理他,忽然向大夥兒沉聲道:「你們中可能還有人在猶豫,要不要上去廝殺,要不要為了周大的鄉里報仇而去搏命。所以我想說兩句,如果換個身份去看,要是你們的親人被殺了,你會怎麼想?」

頓了頓,見大夥兒都在琢磨自己的話,李誠中又道:「周大是冀州人,姜苗是瀛州人、我是幽州人,王大郎是深州人……總而言之,都是咱們燕趙人!今日周大的鄉里被殺了,我很憤怒,很生氣。我在想,到了明天,是不是就該輪到瀛州人、幽州人、深州人被殺?咱們是盧龍軍,咱們生在這裡、長在這裡,這片土地就是咱們的根!咱們不去守護他們,還有誰能守護他們?如果我們不去報仇,不去讓汴軍付出血的代價,明天壘在牛車裡的頭顱,也許就是姜苗的鄉里、就是王大郎的鄉里、就是咱們所有人的鄉里!」

說完,李誠中長出了口氣,見大夥兒情緒有些激動了,便道:「我的話就是這些,現在還有個機會,一會兒廝殺的時候,不想去的就留在這裡。」

周砍刀眼眶紅紅的,哽咽的看著李誠中:「李郎……」

李誠中微笑著止住他,轉頭就走,身後十五個人也立刻跟了上來,一個也沒有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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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三章 北迴歸線(三)

一路上,李誠中帶人始終輟在汴軍身後一里到兩里外,周砍刀幾次紅著眼睛想要往上衝,都被李誠中喝止住了。汴軍顯然加強了戒備,路上曾有兩次下手的好時機,都因為汴軍的警惕而最終放棄了。一次是汴軍進入小樹林中,但卻安排了兩名弩手在樹林外放哨;一次是經過一條河邊,汴軍停下洗漱,卻有幾名兵卒在河邊看護。

李誠中也有些焦躁,他估了估方向,乾脆沿著汴軍南下的路線繞道向前,經過一片小樹林時,讓大夥兒鑽了進去,提前埋伏。

此刻已然黃昏,日頭斜斜西沉,眾人在林中等候著,王大郎有些嘀咕了,他問道:「伙頭,汴軍會進來麼?他們不會繞過去吧?」

李誠中沉聲道:「應該不會,看這天色,當是歇宿的時候了,這片林子比較適合紮營。不過也不好說……看運道吧。」

大伙聽了也不再言語,只是緊張的盯著林子外面。

過了一會兒,林子外面果然出現了汴軍的身影,趕著牛車懶洋洋的往這邊走。離得近了,牛車停下來,那兩個弩手持弩就向林子裡過來。李誠中示意大夥兒藏好,眾人心中都是一緊,靠在樹後的縮了縮身子,躲在灌木後的矮了矮身形,騎在樹上的也小心的把吊在半空的腿收了回去。

那兩名弩手小心翼翼的進來,略略查看了一番,便要退回去招呼同伴。李誠中藏在樹丫上,正好就在兩名弩手往回退的地方,眼見弩手就在自己腳下經過,一咬牙,大喝一聲:「動手!」便從樹上撲了下來。

本來按照之前的計劃,李誠中打算等汴軍進入樹林後四面殺出的。在計劃中,這兩名弩手是對酉都威脅最大的敵人,是關鍵要剪除的重點,他特意安排周砍刀、周小郎、王大郎和另一個弟兄薛肥專門照看這二人。但此刻情況出了變化,汴軍軍官居然安排兩名遠程攻擊的弩手進林查探,他不知道汴軍軍官出於什麼考慮作出這樣的安排,但如此天賜良機他怎麼可能放過?於是臨時變更了計劃,發出命令,自己首先躍了下來。

兩名汴軍弩手靠得很緊,猛然聽見樹上發出喝聲,不禁嚇了一跳,身子一哆嗦,扭頭往上看去,就見一個黑影頃刻間壓了下來。

李誠中撲下去的效果出奇的好,直接便將兩名汴軍弩手撲倒在地,緊跟著衝過來的周砍刀和周小郎也撲上來按住兩名汴軍弩手的手腳,王大郎和薛肥則挺槍就往空隙中紮了下去。只聽幾聲慘呼,兩名弩手頓時了賬!

李誠中撿起弩手遺落在地上的兩具弓弩,見上面還扣著兩支短弩箭,隨時可以射擊,便轉身將弓弩交給趕過來的兩名善射的弟兄,然後招呼大夥兒往林子外衝了出去。

根本沒等李誠中招呼,周砍刀和周小郎早已當先衝出林外,朝著那伙兒汴軍殺了過去。

林外的汴軍早聽到林中傳來的慘呼聲,都亂紛紛的拔出了刀劍,領頭的軍官大聲問了幾句,沒等聽到林中同伴的回應,就見一群人從林中殺了過來,天色昏暗中也分辨不清到底有多少人。

汴軍不愧是久經戰陣的老軍,若是換做別的行伍,在這種情況下早就轉身逃命了。可這幾個汴軍卻沒逃,靠攏在一起,形成一個半弧形的陣面準備應敵。

眼見周砍刀和周小郎兩人傻乎乎的就要往上撞,李誠中大急,忙吩咐持弩的兩名弟兄發弩攻擊。這兩人是關外遊俠兒出身,尤善弓箭,準頭著實了得,又是持弩發射,在如此近的距離上怎會失手。只見兩枚弩箭疾射而出,準確的射翻了兩名汴軍。弩箭發射完後,兩人將射空的弩具扔在地上,從背後摘下弓來,又搭上了羽箭。

汴軍一見這邊有遠射的好手,軍心終於喪了,領頭的軍官大叫一聲,當先就向後跑,剩下五個也跟著轉身逃跑。眼見著又是幾箭射了過去,射翻了兩個,剩下的四個汴軍已然跑出了弓箭射程之外。

李誠中忙招呼大夥兒追擊,周砍刀提著腰刀怒吼著,當先追了過去。他是追在最前面的,但汴軍拋下了刀劍,身上負重便輕了很多,跑起來也就快了不少。雙方的差距逐漸拉大,眼見就追不上了,恨的周砍刀狂怒,口中「狗雜種!賊汴軍!」不停的呼喝,卻只能無奈的看著汴軍逐漸跑遠。

就在李誠中以為追不上了,剛要呼叫周砍刀回來的時候,對面忽然衝過來七八個人,迎面堵住了汴軍逃跑的路線,揮刀就砍、挺槍就刺。汴軍連忙散開,繞著圈的跑。這時候李誠中帶人也追了上來,前後一夾,便將幾名汴軍包住,刀槍並舉,頓時化為肉泥。領頭的汴軍軍官還大聲求饒,周砍刀根本不聽,在他身上砍了十數刀才罷手。

對面來的不是旁人,卻是張興重他們那伙兒的弟兄。兩邊會合上,都氣喘吁吁的相互對視著,然後猛然間一陣大笑。這番大勝,讓眾人一路敗逃的沮喪心情都去之一空,大夥兒都覺得心情舒暢了不少。

王大郎一改之前的怨氣,指著張興重笑罵:「好小子,這時候趕過來撿便宜!功勞減半!」

周砍刀則過去一個熊抱,將張興重緊緊摟住,什麼話也沒說。

張興重拍了拍周砍刀的肩膀,道:「周大,你要勒死某麼?快撒手!」他從周砍刀的懷裡掙脫出來,沖李誠中點點頭,張嘴想要解釋什麼。

李誠中揮了揮手,示意張興重無需多言,兩人都微笑相對。

陪著周砍刀將牛車上的人頭全部掩埋之後,大夥兒開始清點收穫。

這次戰鬥酉都不傷一人,全殲十名汴軍,為周各莊鄉親們報了仇,可謂大勝。除此之外,繳獲的東西也讓大夥兒興奮了一番。這伙兒汴軍十分精銳,配備也相當精良。十副皮甲,連帶頭盔,讓從未配發過甲冑的酉都一陣歡欣鼓舞。健卒營倉促成軍,只有隊正以上軍官和少數老兵有甲,是以這十副甲冑對於健卒營的弟兄們來說,算得上稀罕之物。

但李誠中看來,最稀罕的還是那兩具臂張弩。這種東西李誠中在盧龍軍中見過,銀葫蘆都在和魏州城守軍對射的時候曾經使用過一些,但數量不多,據說百多年前大唐鼎盛之時,軍中有大量的格式弩具存在,實在是殺敵利器。此刻亂世之中,弩的造價太貴,所以盧龍軍中配備很少。想不到這一夥兒汴軍中就裝備了兩具,看來此番斬殺的汴軍應該是精銳了。

十副甲冑、兩具臂張弩、十柄腰刀,牛車上還有四匣弩箭,這些東西讓酉都來了個大換裝。趙大打掃戰場最是乾淨,甚至連汴軍身上的衣服都扒了下來,看得李誠中頭皮發麻,躲開趙大好幾步。其他人則似乎早就習以為常,周小郎接過趙大遞來的汴軍衣服,在自家身上比劃了一下,然後滿意的說了句「合適」,實在讓李誠中無語得很。

李誠中在此戰後威信大豎,收穫清點完畢,大夥兒都眼巴巴的望著他,等他下令分派。

李誠中將兩名善射的關外弟兄劃拉出來,配發臂張弩,成為酉都的遠程射擊力量,又讓趙大改回老本行,專門給酉都弟兄管好做飯等後勤事務,並負責照看牛車。如此一分,他手下便直接指揮王大郎、趙大和兩名弓箭手。

剩下的十八個弟兄略作調整,以原班人馬為主,分作三伙,還是張興重、周砍刀和姜苗帶領。張興重和姜苗各帶四人,專門配備長槍,身上穿戴皮甲,戰時組成兩組槍陣頂在第一線;剩下的八人由周砍刀帶領,全部改配腰刀,戰時護衛槍陣,臨敵時短兵相接、近身搏殺。

這麼一番調整之後,等於減少了張興重和姜苗的人員,姜苗倒罷了,李誠中卻擔心張興重有什麼想法,剛想過去解釋,張興重卻衝他一笑:「李郎,不須多言的,某明白,這樣分派對酉都好。」

周砍刀心下對李誠中十分感激,何況他更喜歡沖在第一線廝殺,是以完全沒有任何意見。

於是,酉都的再一次變革順利完成,李誠中也鬆了口氣,當晚就在小樹林中歇息了。

第二天一早,酉都繼續向北。有了空出來的牛車,大夥兒把甲冑、刀槍等重物都堆在車上,腳下更加輕鬆了一些。經過昨日的並肩戰鬥,眾人之間無形中親密了許多,行軍路上不時發出一陣陣歡笑。

這兩日裡沒什麼事情,酉都遇到過兩次大隊汴軍步卒,卻都提前繞道或是躲避開了,是以安全抵達冀州最北端的永濟渠。渡過永濟渠,就將進入瀛州地界,再向北穿過莫州,便能抵達幽州,到時就算真正回到安全的地方了。

王大郎很奇怪,按理說就算大軍經過,往日異常繁忙的永濟渠岸邊也應該有渡船才是,可找了整整一個上午,卻是連一絲人煙都沒有。於是建議李誠中繼續沿南岸向東,那邊有個渡口,或許可以找到船隻,若是還沒有船家,那附近也應該有水淺之處可以涉渡。

王大郎消息靈通,又是深州人,冀州緊挨著深州,對這邊相當熟悉。李誠中同冀州本地人周砍刀和周小郎商量了一下後,立即採納了他的建議。於是酉都沿河南岸向東進發。

可是越走卻感覺越是荒涼,路上經過的幾個小村子都杳無人煙,大家心裡也有些打鼓了。再行不多遠,到了王大郎所指的渡口處,赫然映在眼前的是一片大戰之後的戰場。無數盧龍軍士卒的屍體鋪滿了整片原野、河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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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四章 北迴歸線(四)

成片的屍體倒在沿河兩岸十數里範圍內,原野上、河渠中到處都是。殘破的戰旗斜插在土裡,車轅的碎片滿地可見。大部分屍體都被剝落了衣甲,**的躺在地上,只能從少數屍體上依舊殘存的碎爛淺黃色布片中分辨出他們絕大多數屬於盧龍軍。漫天烏鴉時起時落,盤旋在荒野上,將屍體上腐肉一點點叼走的同時,也讓酉都弟兄們一個個頭皮發麻。

李誠中帶領大夥兒沿著河岸緩緩前行,一股慘烈悲壯的情緒在所有人心中翻騰,大夥兒都被這一幕震懾住了,沒有一個人有力氣說話。

前行數里,酉都在河堤上發現了一個人。這個人坐在堤岸上的屍體堆中,背對著大夥兒,看上去正在啃吃著什麼。李誠中打了個手勢,大夥兒分散開,向那人悄悄包抄了過去。離得近了,那人警覺過來,赫然起身,手上卻握著一塊被血浸紅了的麵餅。

這幅場景給酉都弟兄們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這個叫鍾四郎的民夫在屍體堆中啃吃帶血麵餅的故事在李誠中的軍中流傳極廣,最後演化成了鍾四郎吃死屍的恐怖傳說,此後的十年裡甚至能止小兒夜哭。當然,鍾四郎並不知道將來的事情,他更不可能知道從此後天下間也會有自己這麼一個人物流傳於史書中。

此刻的李誠中確實有些心酸,看著眼前衣裳襤褸的小個子和小個子手上那塊血紅的麵餅,他除了歎息還是歎息。他吩咐趙大遞過去一塊肉乾,小個子鍾四郎遲疑著接了過來,又看了看手中的麵餅,似乎有些捨不得扔掉。趙大又遞過去一塊新鮮的麵餅,鍾四郎才終於將麵餅捨棄,開始大口啃肉,大口吃餅。

鍾四郎是隨同民夫營輜重隊首批啟程離開魏州的,當汴軍和魏博軍追擊掩殺的時候,他沒有瞎跑亂撞,而是緊緊跟隨著盧龍軍中軍的旗號逃跑。對於盧龍軍大隊的追擊,汴軍騎兵很有經驗的採取了零敲碎打的戰術,他們衝到盧龍軍的後隊中,每次分割出幾百名逃在最後的士卒,然後予以殲滅。等汴軍和魏博軍大隊跟上後,再次追上盧龍軍,繼續著分割。

在逃跑的過程中,你不一定要比追兵跑得快,你只需比同伴跑得快就行。鍾四郎雖然個子矮小,但跑動起來卻極有耐力,他始終跑在盧龍軍大隊之中,沒有落到後面,也因此避免了被屠戮的厄運。可是,躲過了汴軍和魏博軍的追擊卻不算完,當鍾四郎隨盧龍軍大隊逃至永濟渠時,卻遇到了半路打劫的強盜。

強盜名為「成德軍」,強盜頭的名字叫王鎔。成德軍原是河北三強鎮之一,但很不幸的是,當王鎔上位之後,西有河東,南有魏博、宣武,東北有盧龍等強鎮對其形成包圍和打壓,所以這兩年一直不太好過。原先成德軍是依附河東的,但後來河東軍被劉仁恭打敗了,所以這兩年轉而依附盧龍軍,唯盧龍軍馬首是瞻,節度使王鎔也一直仰劉仁恭鼻息而存活。此次劉仁恭南征,王鎔以各種理由沒有隨同,劉仁恭也不以為意,以成德軍那點兵力,盧龍軍真的不放在眼裡,劉仁恭甚至覺得這樣也挺好,在兼併魏博後就可以不用給王鎔分地盤了。

可如今盧龍軍敗了,趁人之危的事情在這個年代還確實是一種慣例。於是成德軍按慣例出牌,從腹背上給大敗的盧龍軍狠狠捅了一刀。之前雖然敗逃但仍然保持建制的盧龍軍中軍精銳在這一刀之下徹底的潰散無餘,潰兵在成德軍的掩殺下被擠到永濟渠中,當場死傷無數。

鍾四郎比較機靈,他躲到河堤下,以死屍蓋住自己,然後趴在那裡沒有亂跑,等成德軍追著盧龍軍去遠了,才逃離了這片戰場。離開戰場後鍾四郎去附近的村莊轉悠,想找點吃的,可是成德軍在殺人劫貨方面幹得確實漂亮,附近幾十里範圍內杳無人煙,所有村子都被洗劫得乾乾淨淨。鍾四郎晃悠了兩天一無所獲,不得已再次回到這裡,想看看能不能找到點東西。可是他仍然大失所望,成德軍打掃戰場的時候連戰死士卒的衣服都扒拉走了,豈會給他留下吃食?最終能找到的也只是幾塊被血浸透了的麵餅。

以上就是整個事情的經過,李誠中問完後歎了口氣,酉都弟兄們則早已氣炸了肺。大夥兒咒罵著成德軍和節度使王鎔,連王鎔自己都記不清楚的前代遠祖也倒了大霉。周砍刀更是氣得跳著腳的罵成德軍,最後乾脆指著王大郎鼻子道:「你們深州人都是白眼狼!」

王大郎當場就急了,大怒道:「深州人可不都是成德鎮的,某是盧龍鎮的!姓周的你可不要血口噴人!」深州東北部連帶州城屬於盧龍軍的地盤,西南部則屬於成德軍,周砍刀稀里糊塗,對這方面分得不太清楚,此刻氣急之下,便不免遷怒於人。

張興重是這方面的老行家,皺著眉道:「大帥也是深州人,可不見得就是成德鎮的。」

周砍刀有些明白過來,知道自己理虧了,但他的憤怒沒處發洩,面對王大郎的怒目相視,只好當做沒看見,只是鼻子裡「哼」了一聲。

氣憤歸氣憤,大夥兒也都知道此刻只能口頭上發洩發洩而已,至於將來能否報了這個仇,誰心裡都沒底。

這一次盧龍軍是徹底傷著了元氣,數萬弟兄戰死在南征的路上,也不知還要多少年才能緩過勁來。尤其是大帥衙內軍、霸都騎、山後子弟、銀葫蘆都等多支軍隊的戰歿,讓盧龍軍精銳幾乎損失一空。在知曉大軍一些內情的將門世家子弟張興重看來,盧龍軍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可以上得了陣的軍隊了,那些傳統老牌部隊的被消滅,用張興重的話來說,對盧龍軍是一種「傷筋動骨」的慘痛。

四處搜檢了一番後,酉都失望的發現,成德軍確實打掃得很乾淨,地上還剩下的只有破爛。除了軍甲衣裳之外,尚能使用的完整刀槍也一點不剩,就連折斷的木槍上的鐵槍頭都取走了,除此之外,連破車上的鐵皮和鐵釘也居然被撬了下來帶走。

找不到可用之物的酉都重新整隊,準備從淺水處跋涉過河。整個搜檢過程中鍾四郎都表現得非常積極,上上下下幫忙起來也異常活躍。看著整好隊列的酉都要開拔北上,鍾四郎在一邊嚅囁的道:「某想……」卻還是沒能說出口。

李誠中看出了他的心思,上下打量了一番鍾四郎:「想要當兵?」

鍾四郎點了點頭:「某當年應募的就是健卒……」

「那為何入了民夫營?」

「他們嫌某個頭矮小……」鍾四郎臉一紅,期期艾艾道。

李誠中點了點頭,道:「唔,個頭矮小啊……確實是有些……」鍾四郎頭頂只到李誠中胸口,以李誠中的估量,大概只有一米五十多的樣子,在燕趙大地上確實算得很矮了。

鍾四郎聽李誠中這麼一說,臉上失望之色立顯:「某真的想當兵……」他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是盡量表白著自己的心願,但心裡其實已經覺得希望不大了。

李誠中轉頭望了望張興重、周砍刀和姜苗:「咱們收人麼?」除了伙頭以上軍官的任免需要上級命令外,在健卒營這種新募的營頭裡,軍官在戰時是可以隨意招人的,李誠中有這個權力,且他的權威已經初步被酉都全體弟兄認可了。但他目前正式軍階只是陪戎副尉、從九品下,酉都還有張興重、周砍刀和姜苗三個和他平級的軍官,他必須徵求這三位的意見。

姜苗是慣例性的點頭,對於李誠中的決定,他一貫贊成。

張興重是老行伍出身,他對李誠中道:「可以,但回去後需要向上官報備,否則這位弟兄拿不到軍餉的。」

周砍刀則有些異義:「可以是可以,但這小子……能拿動刀麼?」眼神睥睨著鍾四郎,略微有些不屑。

聽到周砍刀的質疑,鍾四郎有些激動,漲紅了臉大聲道:「某雖然個頭矮小,但一樣敢於搏命!」

李誠中向周砍刀笑了笑:「咱們現在缺人手,不如讓他先幫趙大如何?」其實就算李誠中堅持將鍾四郎直接收下當兵,周砍刀也是不會反對的,自從幫他報仇之後,李誠中在他心裡的份量已經很重了。更何況是安排鍾四郎去幫助趙大,嚴格算來,只能是火頭軍。李誠中在堅持手下鍾四郎的同時,等於變相給了周砍刀一個台階,這個台階給得很舒服,充分尊重了周砍刀的意見,周砍刀心裡很滿意。

聽說李誠中願意收自己當兵,鍾四郎歡喜異常,至於幫助趙大搞搞後勤什麼的,他完全不在乎,能夠從軍當兵的心願已經達成,他不敢苛求太多,就算是火頭軍,那也是兵,一樣是可以拿軍餉、到了危急關頭提刀上陣的正兵。

趙大得了這麼一個幫手,自然大為滿意,鍾四郎也輕車熟路,對後勤事務上手相當的快,他牽引著牛車在前,趙大則舒服的空手跟在了後面。

見鍾四郎在盧龍軍大敗的情況下還願意從軍,而且表現得如此積極踴躍,李誠中忽然有些內疚,他覺得其實就算滿足鍾四郎的心願,讓他正式提槍拿刀上陣對敵也不是不可以考慮。於是過去輕聲安慰了鍾四郎兩句:「別以為自己個頭矮小就不能當個好兵。」

鍾四郎一愣,眨巴著眼睛,望向李誠中。

李誠中回頭看了看周砍刀,見周砍刀沒有注意到自己,就小聲道:「打仗不是光靠身體的,關鍵還得動腦子。」見鍾四郎若有所思,便繼續道:「你知道西方有個叫拿破侖的嗎?」

鍾四郎疑惑的搖搖頭。

李誠中一笑:「那傢伙個子跟你一邊高,他後來成了元帥,統領大軍征服了很多國家!」

鍾四郎聽著,眼神中頓時放出了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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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五章 北迴歸線(五)

連拖帶拽的將牛車從淺水處拉過河岸,酉都稍事休整,繼續北上。此時已經在義昌軍的滄州西南地界之上,由此向北三十里,就將進入瀛州。按照張興重提議,李誠中決定直接向北進入河間,那裡是盧龍軍在瀛州的一處重鎮,到達河間基本上也就意味著安全了。

眾人加快步伐,行了大半日,堪堪就要離開滄州地面之時,遠遠的就見大隊騎兵從北方迎頭而來,馬蹄聲震動四野,粗略估算足有上百騎。眼神特別好使的姜苗瞇著眼睛仔細看了看,乍然變色道:「壞了,是汴軍,旗號上寫著『葛』!」

酉都一路上遇到的大隊汴軍都是步卒,可以遠遠的繞道躲過去,如現在這般迎面和敵人大隊騎兵遭遇的事情從來沒有過,這下子真是躲無可躲了。而且聽姜苗說是打著「葛」字旗,大夥兒立刻就想到了魏州城下領騎兵突擊盧龍軍的那員汴軍大將,眾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難道就要喪生在此地了麼?大夥兒苦著臉面面相覷,誰都不知道該怎麼辦。逃跑?在平原大地上,兩條腿怎麼跑得過四條腿?打?人家可是百騎而來,這仗怎麼打?投降呢?還是算了吧,想想之前那隊汴軍殺良冒功的事情,大夥兒都是脖子上一涼。他們可不敢賭汴軍會留自己等人一命,要知道一份首級就是一份軍功啊!

李誠中心如電轉,腦海中閃過無數念頭,可都不太管用,最後只能心底裡哀歎,要是自己這邊也是騎兵該多好,撒開馬蹄就跑,哪裡會輕易送命?可如今只有牛車一駕,還有那頭比大夥兒還要慢的老牛……

咦?看了看牛車,李誠中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大聲道:「快,周砍刀,你們幾個把繳獲的汴軍衣甲穿上!動作快,剩下的人,趕緊捆起來!趙大,快把捆貨物的繩子解下來,把大夥兒綁上!」

他這麼一說,大夥兒立刻就明白了,周砍刀帶著本伙的弟兄連忙去牛車上翻檢出繳獲的汴軍衣甲,也顧不得脫自己身上的衣服,直接將汴軍衣服套在外面,然後手忙腳亂的相互披上皮甲,頂上頭盔,挎上腰刀。就這工夫,李誠中和趙大也把大夥兒捆了起來,因為繩索較少,所以只是把雙手綁上,李誠中給大夥兒綁了個活扣,繩頭露在裡面,一旦被汴軍識破,也好立刻給自己鬆綁,抄傢伙拚命。

李誠中自己也在周砍刀的幫忙下穿上了汴軍衣甲,又讓大夥兒調轉方向,擺出一副南歸的架勢,然後叮囑大夥兒別說話,一切聽自己吩咐。

剛剛收拾妥當,汴軍大隊騎兵就到了,李誠中搶上兩步,抱拳行禮。剛行完禮,他就一陣冷汗直衝後背,因為他忽然意識到,不知道自己這麼做合不合得上汴軍的規矩,如果這個時代也和後世一般,汴軍有汴軍的軍禮、盧龍軍有盧龍軍的軍禮,那麼這一下就很可能露陷。他彎著腰,仔細用餘光往上瞟,抱成拳的手掌心裡已經滿是濕漉漉的汗水了。

然後他聽到一句「免,起身說話」,於是微微鬆了口氣,直起身形。

對李誠中說話的騎將很年輕,沒怎麼看他,反而是打量著李誠中身後被捆著的十來個「俘虜」,微笑道:「不錯,都是好兵的材料。」嘖嘖讚賞了一番,又低頭對馬前的李誠中道:「你不是某家邢州兵罷?瞧你這衣甲,當是滑州兵?」

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李誠中也分不清什麼邢州兵、滑州兵,只是巴望著這些人趕緊離開,點了點頭道:「是。」他聽這騎將說的是北地口音,與自己這邊燕趙口音大抵相仿,但出於慎重,還是不敢多說話,就連這個「是」字也回答得含含糊糊。

那年輕騎將又抬頭打量著「俘虜」,道:「這些人可願讓給某?一個人五貫,比你回去領賞要高許多了……」

李誠中張大了嘴,頓時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那年輕騎將目光又轉到了穿著汴軍衣甲的周砍刀等人身上,語氣中忽然多了分熱切:「這些都是你的兵?乾脆帶著你的兵投入某家罷,你現在是什麼階級?陪戎?只要你答應,來了就當仁勇如何?給你一個都!放心,戰場很亂,你家賀司馬是不會知曉的……」

沒等年輕騎將說完,他身後一個全身披掛明光鎧的中年將領卻斥責了起來:「二郎說的什麼胡話!真是混賬!哪有挖自家牆角的道理?既然碰上了,快傳了軍令,咱們就撤!」說罷一抖韁繩,帶領騎隊越過李誠中等人,向南去了。

李誠中瞟了一眼,見這人依稀就是當日魏州城下領軍衝亂盧龍軍大陣的汴軍將領,心下猛的一搐。

那年輕騎將歎了口氣,應道:「知道了,大人,唉……那個……你等快些,速速回魏州吧,途中若是遇上別的行伍,都讓大夥兒早些趕回去。河東那幫傢伙已經到魏州了,真是搶食的狗啊……」邊說邊調轉馬頭追上騎隊,回過頭來還兀自喊道:「記住了啊,到了魏州就去西城大營,報某的名號,某是葛家二郎,正在組建新營頭!」

從頭至尾李誠中只說了個「是」字,一直是那年輕騎將在賣力吆喝,等到汴軍離開,酉都頓時如釋重負,大夥兒擦著額頭的冷汗,又是後怕又是好笑。李誠中笑嘻嘻的看著張興重等人道:「沒想到你們幾個人還挺貴嘛,哈哈!」

大夥兒相互打趣一番,重新上路,汴軍衣甲卻不敢摘下來了,萬一再碰到緊急情況,也好故技重施。真正讓酉都上下放心的好消息是汴軍的大舉南撤,對於河東軍的虎口搶食,大夥兒都紛紛叫好,有了河東軍的存在,大夥兒至少不用擔憂汴軍繼續攻擊盧龍軍內地。

有了這次冒充汴軍的經驗,酉都繼續穿戴著汴軍衣甲,光明正大的向北進發。一路上遇到好幾撥汴軍南歸的行伍,酉都便立即停下來,裝作歇息整束的模樣。那些汴軍都沒有工夫上前湊熱鬧,有些熱心腸的,上來打個招呼送個笑臉,有些乾脆連招呼都不打,直接越過酉都便急匆匆向南而行。

再行十多里,連一個汴軍的影子都看不到了,酉都才終於放下心來。由此向北五十里,便是瀛州重鎮河間,只要到了那裡,就算進入盧龍軍控制範圍之內。

一路上開始見到了農田,麥子長在田里,迎風翻滾,看起來十分可喜。只是農田之上杳無人跡,看來這一場大戰已經波及到了盧龍軍腹地,百姓都已逃亡不知去向。

眼見前方有一座莊子,李誠中示意王大郎過去查探。王大郎在莊子裡轉了一圈後,回到莊口,遠遠衝著趴伏在田埂邊隱蔽的酉都大聲呼喝道:「沒人,過來吧。」於是酉都進入村莊,找了一座大院子歇息。這座大院子內外三進,顯見是大戶人家的宅院,李誠中略微看了看,便讓酉都弟兄們到最後一進院中的高樓上歇腳。

樓高三層,是莊中最高的建築,登上頂層後,可一覽整個村莊無遺。樓內立有許多書架,只架子上空無一物,早被主人搬空了。李誠中臨床憑眺,見莊子裡寂靜無人,不由歎了口氣,轉過身來吩咐大夥兒就在閣樓上吃些麵餅和肉乾,準備歇息一個時辰,避過晌午的熱頭後再出發。

當然,李誠中按照穿越前得自部隊的規矩,安排了人在窗邊值守。在這個高度放上哨位,安全性大大增加,所以弟兄們都放下心來美美的睡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李誠中正迷迷糊糊間,就被值守的趙大和鍾四郎推醒。兩人拽著李誠中就來到向北的窗口處,指著外面緊張的道:「伙頭,外面來了兵。」

李誠中凝目望過去,村莊外的田埂間亂哄哄湧過來一群兵卒,為首幾人騎著馬,後面有人扛著旗,旗子斜著拖在地上,也看不清上面是什麼字號。這群兵約摸二、三百人,湧進莊子後便散開,四處踹開各家的門房,然後又空著手出來,口中還在咒罵著什麼。隨後那幾個騎將帶著幾十人直接向酉都所在的大院過來了,其餘的兵則分散在各處,有些進到農戶的屋中,有些則就地依靠在牆根邊坐下來。

那幾個騎將下了馬,直接進到大院裡,所幸沒有往後院過來,只在第一進院中休息,不多時,前院便升起了炊煙。

這番動靜鬧得很大,不用李誠中發話,酉都弟兄們早已醒轉過來,紛紛趴在窗口邊偷偷往下張望。李誠中見那些兵沒有往後院來的意思,稍稍鬆了口氣,將張興重、周砍刀和姜苗叫了過來,埋頭商議。

這些是哪裡的兵?這是第一個要解決的問題。李誠中把問題提出來,看了看三人,周砍刀和姜苗都說不上來,只張興重皺眉叨咕了兩句:「衣甲凌亂,不似汴軍,就不知道是咱麼自己人還是成德軍。」這個問題很關鍵,分清敵我才能知道下一步的行止,如果是自己人,什麼都不用說,直接下樓會合便可,如果是成德軍……那麼第二個問題就來了。

這些兵要在此地逗留多久?這是第二個問題。若是頃刻便走,那麼大夥兒只需在高樓上等待即可;若是要在這莊中過夜,那麼大夥兒就危險了,因為這座高樓是整個莊子裡最高的建築,出於常識,他們必定是要派人上樓布哨的,到時候兒大夥兒還能往哪裡躲?

考慮片刻,見張興重、周砍刀和姜苗三人都望著自己,李誠中只好一咬牙,將王大郎喚過來:「你去下面看看,最好能隔牆偷聽一番,摸摸這些人的底細。」這種打聽八卦的事情屬於王大郎的最愛,他既害怕又興奮,得令後就悄然下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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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六章 北迴歸線(六)

李誠中等人又趴到窗口邊往下看,就見王大郎的身影出了後院門,來到中院,隔著牆根蹲了一會兒,然後乾脆就踩著一處欄杆翻上了院牆,探著頭往裡看。見這小子如此大膽,李誠中的心頓時揪了起來。

王大郎趴在院牆上良久沒有動靜,李誠中不停的在心裡呼喊著讓他趕緊下來。等了好一會兒,見王大郎悄然落地,又快速跑了回來,懸著的心才終於放下。

王大郎一回來,就眉飛色舞道:「伙頭,好消息,這些兵是成德軍的,他們在河間吃了敗仗,這是在往南逃呢!」

「咱們勝了?」

「真的?」

「太好了!我就說嘛,成德軍的狗賊若是正面交戰怎麼可能是咱們的對手!」

「咱們在河間打勝了的是哪支軍馬?」

……

一聽這個消息,大夥兒立刻圍攏過來,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氣氛立時顯得熱絡了許多。

王大郎喝了口水,將偷聽來的消息說了一番。原來成德軍追殺盧龍軍至河間後,在河間城下猛攻三日,卻被盧龍守軍擊敗,大軍當場崩散,這一撥成德軍慌不擇路向南逃竄,準備稍事休息後立刻離開。聽說後面還有盧龍軍在追擊,至於盧龍軍追到了什麼地方,卻不得而知,只是看成德軍敗兵慌慌張張的樣子,估計離此不遠。關於河間城下究竟是哪支軍馬打敗了成德軍,王大郎也只是聽敗兵偶爾談到一個「姓劉的」,還有什麼「義兒軍」。

聽到這兩個字眼,張興重想了想,道:「聽說出征前大帥帳下成立過一個新的營頭,喚作『義兒軍』,指揮使就是大帥家二郎。莫非就是他?」

張興重是熟知盧龍軍內情之人,在不知道內情之前,他的推測便被認作了准信。大夥兒都紛紛交口稱讚起來,有說「虎父無犬子」的,有說「少年出英雄的」。

無論盧龍軍到底是誰統軍打的這一仗,這時候的勝利對於上下一片哀鴻之聲的盧龍軍來說是一次極大的鼓舞,就連酉都這麼一個逃亡中的小小部隊,都立刻亢奮起來。

張興重鬆了口氣:「既然是逃兵,咱們可以輕鬆些了,等他們離開,就可以回河間。」

姜苗也終於露出了多日不見的笑容:「是啊,可以好好睡一覺了,真好……」

連日來的逃亡讓酉都弟兄們時刻保持著警惕,大夥兒精神一直處於緊張狀態中,此刻都露出了喜悅的神情。王大郎和周砍刀一路上因為「深州人事件」而產生的不快,也似乎煙消雲散,王大郎還沖周砍刀道:「等某回去獵些野味,周大給大夥兒打打牙祭!」雖說趙大才是酉都的伙夫,但周砍刀的烤肉功夫卻是一絕,他聽了後也咧著嘴爽快道:「自然是要給大夥兒露一手的!」眾人聽了,也開始紛紛憧憬起回去後的生活。

唯有李誠中沒參與這種熱烈的討論,卻想著什麼事情似乎有些出神。他如今已然是酉都的主心骨了,雖說官階與張興重、周砍刀和姜苗三人平級,但一路上的表現讓大夥兒都習慣了聽他的,此刻的沉默自然也引起了大夥兒的注意。

王大郎打趣道:「伙頭在想哪家娘子?如此出神……」惹得大夥兒一陣低笑,此刻雖然在樓上,但離前院的成德軍並不遠,是以眾人仍然克制著沒有發出太大聲響。

見大夥兒看著自己,李誠中想了想,終於開口:「呃,如果說,咱們衝下去,會怎麼樣?大夥兒說說看。」這句話撂出來,立刻讓樓上一陣沉默。

王大郎吃吃道:「伙頭,你不是真想衝下去拚命吧?」

李誠中一笑,緩緩道:「誰說要拚命?」

王大郎有些不解:「那咱衝下去幹嘛?」

李誠中道:「咱們下去抓俘虜!」

王大郎更糊塗了:「伙頭,下面二、三百人,足足比咱們多十倍!就咱這二十來人……」

見大夥兒都在發愣,李誠中便道:「大夥兒聽說過風聲鶴唳這個詞麼?」見眾人搖搖頭,他不由有些失笑,暗自埋怨自己,跟這幫大老粗吊什麼文啊,他這個穿越前的高中文化水平,在這幫人裡也算是祖宗的祖宗了。當下便換了一種說法,解釋道:「大概五百年前吧,北邊有個遊牧民族成立的國家,叫秦,為了區別於一千年前的秦朝,都管這個國家叫前秦。前秦派了八十萬大軍攻打南邊的晉國——那是咱們漢人的國家,晉國只有八萬兵,兩邊比起來,也是相差十倍。兩軍在淝水交戰,結果晉兵勝了。但是,秦兵的傷亡卻大多發生在逃跑的途中,他們只要一聽到風吹鳥叫的動靜,就以為晉兵追過來了,於是連回頭交戰都不敢,接著繼續跑。最後跑下去的結果,就是國家滅亡。」

戰場上打了敗仗的逃兵絕大多數都是喪了軍膽的士卒,像酉都這種能夠保持建制完整且具有抵抗意志的敗軍實在是少得可憐,大都是一聽追兵動靜就嚇得魂飛膽喪之輩。秦晉淝水之戰只是其中一個比較著名的案例,在李誠中的印象裡,還有一個更經典的橋段,那是發生在後世志願軍援朝戰爭中的一個故事:一個志願軍戰士俘虜了一個美軍黑人連。

李誠中簡短的講完秦晉淝水之戰的故事後,已經不用再多說什麼了,大夥兒眼裡都放出了光。王大郎恍然道:「伙頭是說,下面那些成德軍就是當年的秦軍?咱們就是晉軍?」

張興重和姜苗都讀過一點書,尤其是張興重,出生在軍戶世家出身,雖是旁支,但也讀過兵法的,都不約而同點了點頭。

周砍刀霍地站起來,興奮的搓著手道:「李郎,你下令吧,怎麼打,大夥兒都聽你的!」

李誠中沉聲道:「咱們下去後,先收拾前院的敵人。老張和小姜兩個各帶一組人,排開槍陣衝殺,周大那伙兒分兩個組,周小郎帶一組守住正門,別讓人跑出去,周大帶一組去抓領頭的幾個軍官。抓到軍官後讓他們投降,不可濫殺,畢竟人太多,如果逼急了,咱們這點人可應付不來,當然,若是遇到反抗的,立刻格殺。」

大夥兒低沉著嗓音凜然遵命,李誠中又道:「解決完了這些人,外面莊子裡的散兵游勇就沒了指揮,咱們衝出去後別亂殺人,讓他們丟了刀槍跪下投降就好!另外,大夥兒一邊打一邊大聲喊起來,隨便喊什麼,總之就是告訴那些敗兵,咱們是追擊的前鋒。」

分派完畢,立即行動,大夥兒又興奮又緊張,從樓上魚貫而下,直撲前院。首次參戰的鍾四郎握著刀的手都在哆嗦,嘴唇也在戰慄。李誠中安慰他別慌,鍾四郎卻道:「伙頭不須擔心,某這是激動的……激動的……」

酉都悄悄來到中院和前院相連的院門外,李誠中看了一眼周圍滿是激動神色的弟兄,點了點頭,抬腳猛的踹開院門,高呼道:「成德的狗賊哪裡跑?追兵到了!」當先衝了進去。身後的酉都弟兄也隨之高呼,吶喊著湧入前院。

前院中幾十個成德軍衣甲散亂的坐臥於地上,有些正捧著麵餅和肉乾大嚼,有些則斜躺著打盹,還有幾個圍在一處小聲談論著什麼,都被李誠中這一嗓子驚呆了,傻愣愣的望著衝進來的酉都眾弟兄,連身旁的刀槍都忘了取。

等酉都控制了正門和四周,張興重和姜苗各帶一排槍陣逼上來,成德軍才發出一聲鬼哭狼嚎般的喊叫,刀槍都顧不得拾撿,四下亂竄。只是大門早已被周小郎帶人封鎖住,卻哪裡跑得出去。識趣的立刻跪下,「爺爺奶奶」的哭喊告饒不止,有幾個勇悍些的想要反抗,霎時就被幾桿木槍在身上捅出幾個血洞來。

周砍刀領著幾個人就往正房裡闖,卻和房中出來的幾個成德軍斗在一處。那幾個成德軍是軍官,其中一人身著明光鎧,一看就是高級軍將。這幾個人十分扎手,張興重有些拾掇不下,有幾刀砍在鎧甲之上只刮出些白印子,卻傷不得人。

周砍刀急了,頂住穿戴著明光鎧的軍將拚命往前衝,那軍將不防身後是三寸高的門檻,被頂得一跤跌倒在地,周砍刀全身壓在那軍將身上,乾脆丟開手中大刀,雙手掐住那軍將的脖子。兩人在地上滾來滾去,姜苗帶著手下一排槍陣也衝上來幫忙,長槍一指,剩下的幾個軍將只得無奈束手。

見和周砍刀纏鬥的軍將還在掙扎,李誠中使了個眼色,一直護衛在旁的王大郎衝過去幫忙,終於把那軍將摁住。

這番戰鬥快捷利落,滿院子成德軍束手就擒,除了抵抗的五六個死硬分子橫屍當場外,剩下的軍官士兵五六十號人都跪倒在階前俯首聽命。和周砍刀纏鬥的軍將也被王大郎用橫刀架住脖子,卻惡狠狠的怒視著台階前站立的李誠中等人,眼中如要噴出火來一般。

李誠中也不管他,大聲詢問誰是主將。眾降軍都壓低了頭不敢吱聲,只有幾個人偷偷瞟了瞟那個兀自不服的軍將。其實不用多問,那軍將身上的甲冑早已說明了一切。李誠中來到那軍將面前,道:「出去讓你們外面的人都放下刀槍,可保爾等一命。」

那軍將「呸」了一聲:「要殺要刮隨便,讓梁某幫你勸降,做夢去罷!」

李誠中一皺眉,就要上些手段。外面還有成德軍的上百兵卒,院子裡動靜鬧那麼大,可沒時間慢慢和此人磨嘴皮子。

就這個空擋,只見鍾四郎從正房裡出來,押著一個同樣一副明光鎧的軍官,激動的道:「伙頭,床底下還有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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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七章 北迴歸線(七)

李誠中回頭一看,被鍾四郎擒獲的這人身材單薄,臉龐略顯稚嫩,似乎只是個少年,且年歲不大。再看那姓梁的軍將神色間微顯緊張,便一笑道:「這種只會鑽床底的懦夫要來何用,砍了!」

一聽這話,那少年雙腿一軟,跪倒在地上,嚇得渾身哆嗦,連頭都磕不下去,忽然間大哭起來。

姓梁的軍將大急:「且慢!不要動手!」口中嚅囁了一陣,終於低頭道:「某隨了你的意吧,這就出去讓他們降了。」

李誠中讓王大郎押著那軍將出去勸降,那軍將回頭看了看被俘的少年,一臉關切的神色。李誠中道:「放心,不殺他就是。」那軍將才點了點頭,大步往外走,邊走邊沖一旁的王大郎怒道:「還信不過某麼?」

李誠中翻了個白眼,直接無視了那軍將的憤怒,他確實信之不過,萬一那軍將不管不顧的出去集合人馬再戰,到時候找誰說理去?李誠中不發話,王大郎仍舊把刀子架在那軍將脖頸處,跟了出去。

過不多時,外面一片紛亂響起,李誠中示意張興重出去看看。趁這工夫,他終於問出了那個少年的身份。少年不是旁人,卻是成德軍節度使王鎔的獨子王昭祚!

聽說自己擒獲了成德軍節度使的獨子,李誠中幸福得幾欲暈厥過去。這是多大的功勞啊!這番功勞來得如此輕鬆,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酉都的其他弟兄也都喜形於色,大夥兒高興的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好半天才回過神來的李誠中笑嘻嘻的圍著王昭祚轉了兩圈,眼神中的那股垂涎之意讓跪在地上的王昭祚忍不住打起了哆嗦。看了好半天,李誠中興致盎然的問道:「你家大人是王節度?」

王昭祚膽戰心驚的道:「正是……」

李誠中又是一陣心花怒放,忍了忍才道:「哎呀呀,真是想不到啊。你剛多大年歲呀,王節度怎麼會讓你出來幹這麼個危險的差事?」

王昭祚頹然道:「說是讓小子出來歷練一番,也好長些資歷和威望。」

李誠中點了點頭,左看右看,看得王昭祚有些發毛,又追問:「你到底多大年歲?」

王昭祚道:「一十二歲……」

李誠中感歎道:「才這麼小就出來混啊,真是的……江湖險惡,懂不懂?哈哈!」他有些語無倫次了,又問:「對了,剛才那個出去的是誰?」

王昭祚垂頭喪氣道:「那是梁將軍……」

李誠中怒道:「廢話,我知道他姓梁!問你他叫什麼?幹什麼的?」

王昭祚吃了李誠中怒喝,嚇得話都說不利索了:「梁……公……公…….儒……鎮……鎮州兵馬使……」

正說著,張興重和王大郎已經帶著那個叫做梁公儒的軍將回轉進來,兩人一臉輕鬆,王大郎的刀也回了刀鞘中,沒有架在梁公儒的脖頸上,外面顯然已經一切妥當。

張興重沖李誠中使了個眼色,示意李誠中出去安撫一下外面的俘虜,邊往外走,便向李誠中道:「外面一共降了二百二十三人,其中有五名仁勇校尉、十七名陪戎校尉。李郎,收穫很大啊!」說這話的時候,卻掩飾不住一臉的喜色。

有了王昭祚,李誠中對外頭那些什麼仁勇、陪戎之類就有些看不上眼了,他嘿嘿笑道:「你猜咱們抓到誰了?王昭祚!……什麼?你不知道他是誰?不會吧……你不是啥都懂的麼?那是成德軍王節度的獨子!……騙你?咱老李是那種人麼?……哦對了,這個姓梁的叫梁公儒,他是……這個你知道?還以為你不知道呢……」

兩人說著話,李誠中來到外頭,就見在大院門前跪倒了一地的成德軍士卒,刀槍旗幟堆在一處,張興重手下的四個人正在負責看管。李誠中安撫一番,大意是只要降卒不鬧事,便可保命,另外馬上盧龍軍大隊就要進莊,到時候還可以讓大家吃頓飽食。若是鬧事,則立斬無疑。總之是一根大棒外加一顆甜棗,連恐嚇帶忽悠的許了些願,總算讓膽戰心驚的成德軍降卒安定下來。

李誠中又讓人在莊戶中找了些繩索,吩咐成德軍降卒互相綁上,這才放下心回到院中。他見梁公儒仍是一副不忿的樣子,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別這樣嘛,老哥,放鬆些。」

梁公儒一抖肩膀,將李誠中的手掌甩開,冷冷道:「你一個小小的伙頭軍,怎麼有資格和某稱兄道弟?」

吃了這麼個冷臉,李誠中也拉下臉來:「伙頭軍怎麼了?照樣讓你束手就擒!敗軍之將還如此囂張,別給臉不要臉!」

梁公儒怒道:「若非某等新敗,爾等又以陰謀詭計突然襲擊,否則憑你這點人,怎麼可能得手!趁人之危,算什麼英雄!」

李誠中深深吸了口氣,道:「趁人之危?在永濟渠邊,到底是誰趁人之危?我盧龍軍數萬弟兄血灑河邊,就是因為你們成德軍兩面三刀、趁人之危!幾萬弟兄,就這麼被你們從後面捅了一刀……你還有資格跟我說什麼趁人之危?」

梁公儒聽著,閉上了眼睛,緩緩道:「不是某的主意,某也不想的……總之事到如今,說什麼都晚了,梁某可以任你盧龍軍隨意處置,只求放過某家少主。某家大帥只這麼一個兒子……」

一番爭執之後,誰也沒再言語,大家想著這些日子裡發生的一切,都不由一陣歎息。之後,院中忽然就安靜了下來。

過了不到一個時辰,就聽莊外傳來喧鬧聲,李誠中連忙趕到院落外頭,就見莊口處湧入大隊軍兵,看服色正是盧龍軍。被派往莊口迎接的王大郎正從莊口飛奔過來,到了李誠中面前氣喘吁吁的道:「來了!……少帥……某剛才打聽清楚了,大帥家二郎……少帥親自帶兵過來的……」

王大郎話沒說完,就見十數騎簇擁著一個銀盔銀甲的騎將打馬直接奔了過來,那騎將甚是年輕,眉目俊朗,看上去英武非凡。不須王大郎再行介紹,李誠中當然知道這位必定就是大帥劉仁恭的二郎,本名喚作劉守光的了。當下上前躬身施禮道:「見過少帥!」

劉守光沒顧上和李誠中多說,急著問:「人在哪裡?」

李誠中往院裡一指,劉守光身旁親隨都從馬上下來,直接衝入大院,劉守光也下了馬,緊隨在後。李誠中跟著劉守光進到院裡,就見少帥親軍將王昭祚和梁公儒等一干人押到一邊排成行列。

劉守光似乎和梁公儒等相熟,上前哈哈大笑,連諷刺帶奚落了一番成德軍一眾軍將,然後滿意的揮揮手,讓手下親軍將人帶走。直到此時,才轉過身來打量著李誠中。

李誠中躬身低頭,正等著劉守光的獎賞,就聽劉守光問道:「爾等是哪支軍馬?」

李誠中回答:「某等屬健卒前營酉都,隸於周指揮使麾下。」

劉守光「哦」了一聲,笑道:「不容易啊,能夠活著回來就是好樣的。此番生擒成德軍一眾將領,多虧了爾等及早發現這班鼠輩的蹤跡,也算是立了大功。」

李誠中一愣,明明是自己這邊酉都弟兄生擒了王昭祚、梁公儒等人,怎麼聽少帥的意思,只是一個發現蹤跡的功勞?他抬頭看了過去,就見劉守光臉上似笑非笑的望著自己,心裡頓時一片雪亮——這位是要搶功啊!只是他怎麼都想不明白,這位的身份明明是少帥,為何還要和自己這些最底層的軍卒爭功?大帥家二郎,整個盧龍軍鎮十三州之地都是你劉家的,你何須這份功勞?

他在這裡發呆,身後幾個酉都弟兄也都面面相覷。周砍刀忍不住大聲道:「少帥,這些成德軍是某等生擒的……」話音未落,劉守光身後一將斥道:「住嘴!少帥面前哪兒有你說話的份!」

劉守光微一皺眉,打量著李誠中等人身上穿戴的甲冑,冷冷道:「話說回來,看爾等衣甲,似乎並非我盧龍軍的弟兄,倒像是南軍……」他身後剛才呵斥周砍刀的將官接口道:「少帥,這是汴軍的衣裝。」

聽到這裡,李誠中心頭猛然一驚,忙道:「少帥,這是某等在途中殺了幾個汴軍繳獲的甲冑。呃……另外……某等弟兄恭賀少帥生擒敵酋,至於弟兄們發現敵酋蹤跡,只是小事一樁,不須少帥掛懷。」

劉守光微笑著點了點頭,道:「話雖如此,該賞還是要賞的。回到河間後,到府衙領賞,每人賞錢三千!」說罷,不再理會李誠中等人,逕自出門,領軍押著成德軍一干俘虜自行回轉了。

待劉守光一行離開莊子,大夥兒沉默了好一陣子。張興重歎了口氣,姜苗則不敢置信的看著李誠中,王大郎張大了嘴半天沒說出話來,周砍刀則憤憤道:「什麼東西!」

停留片刻,酉都垂頭喪氣的繼續向北出發,大家都沒興致說話,就這麼懶洋洋的走著。李誠中忽然想起一事,趕緊吩咐穿戴著甲冑的弟兄把這身衣甲換回來,大夥兒好一陣手忙腳亂。

一路上漸漸遇到了盧龍軍打掃戰場和追擊成德軍的隊伍,王大郎上前打聽了一番,幾次後才打聽明白,指揮使周知裕已然隨同大帥劉仁恭返回幽州了。

聽到這個消息,李誠中忽然停了下來,大夥兒也都停下腳步,看著他。李誠中把幾個伙長召集過來,道:「前面就是河間……」他說到這裡,頓了頓,又道:「大夥兒也都知道了,大帥和周指揮使已經返回幽州……咱們健卒營弟兄都不在河間……」

沒等他說完,姜苗就問:「李郎不想入河間?」

李誠中點點頭,王大郎不太明白,就問:「為何不入?弟兄們千里奔波,都辛苦得很。」

趙大也道:「是啊,咱們每個弟兄還有三千錢的賞格要去領呢。」

張興重忽道:「李郎是怕少帥對咱們不利?」

李誠中又點了點頭。

周砍刀怒道:「怕他怎的?咱們行得正、坐得端!大不了找大帥評理去……」

張興重忽然瞪了周砍刀一眼:「周大閉嘴!適才若非李郎,咱們酉都差點就是個覆滅的下場!還有,這次的事情就此為止,少帥是甚麼身份?也是某等理論得的?莫要給全都弟兄惹禍!」

周砍刀鬱悶至極,卻知道張興重說得有理,滿腔怒火無處發洩,最好只好恨恨「呸」了一聲,蹲在地上大口喘氣。

張興重轉過頭來問:「李郎打算去哪裡?」

李誠中緩緩道:「幽州!咱們直接找周指揮使,重回健卒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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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八章 整軍(一)

幽州為盧龍節度治所,自古以來就是北方軍事重鎮。早在戰國時期,此地即為七雄之一燕國的國都,史稱燕京。秦統一六國後,設薊縣,為廣陽郡治所。隋代改為涿郡,唐武德年間復為幽州,是北征高句麗的後方基地。天寶年間,安祿山在此稱帝,安史之亂平息後復置幽州,歸盧龍節度使節制。此後的百多年間,這裡就一直牢牢掌控著下轄十數州之地,始終為北方三強藩之一。

相對於常年混戰的中原及河北南部,幽州算得上是一個安穩之地,李誠中一路上所見的商旅路人神色都十分平和,老百姓的日子也過得尚算安定。離幽州越近,開墾出來的農田就越多,逐漸連成了大片大片的田壟。眼見著就要到了收穫的季節,放眼望去,半青半黃的麥苗隨風滾動,成浪排疊。

遠離了戰場和危險,李誠中貪婪的看著眼前和諧安寧的一切,心懷大暢。這裡沒有後世如林的電線桿,沒有穿田而過的高速路,沒有堆積如山的塑料垃圾,沒有污穢不堪的水溝,更沒有無處不在的汽車尾氣。他深深吸了口清新的空氣,滿心歡心的讚歎了一路。

遠處逐漸顯現出了幽州城高大的城牆,看範圍比起貝州和魏州來說也要大了許多。等走近一看,城牆居然是用巨石壘成,比起貝州和魏州那種硬土夯築而成的城牆來,不知要堅固多少倍。遠處的燕山在地平線上的天空中勾勒出一道道青絲,陽光照著高大的幽州城牆,讓這座大城發出了璀璨的光芒。

這就是幽州,北方的政治經濟軍事中心,整個燕趙大地的中樞所在。在不久的幾十年後,這裡將成為遼國的南京、金國的中都。再過三百多年,這裡將成為世界霸主大元朝的大都,成為真正意義上的世界中心。再然後,這裡將作為明、清兩朝的京師,統治東亞五百年!最後,這裡會成為李誠中來時那個時代的國都,十多億國人心中的聖地。

「真是壯觀啊!」望著眼前的大城,李誠中喃喃道。古代擁有城牆的城池對人心的震撼是巨大的,這種渾然一體的巨大建築群所展現出來的美,會令人不知不覺間沉醉其中。李誠中所見過的後世城市群就算再大、其中的建築再高,也遠遠不如這種高大城牆包裹下的城市來得壯麗。

大唐的長安為何讓世界各地不同膚色、不同文化的來客沉迷推崇,為何會讓東西方所有路過的旅人產生膜拜的衝動,連綿幾十里的城牆所構建起來的那種壯觀,是其中極為重要的因素。長長的城牆,是中華文明最為迷人瑰麗的文化傳承之一,他所散發的獨特魅力,令李誠中不禁為之傾倒。

酉都大多數弟兄都是戰前在盧龍節度轄下各州臨時徵募而來的,除了張興重等少數人外,均沒有見過這種大城,大夥兒臉上都流露出和李誠中相同的神色。這種神色立刻遭到了世居此地的軍將世家子弟張興重的鄙夷,他實在看不下去大夥兒的那副鄉巴佬模樣,便自動充為嚮導打算引導酉都入城,並同時以「地主」的身份邀請酉都弟兄去自己家中做客。

張興重的積極引導以失敗告終,這讓忝為「地主」的他尷尬不已。儘管一再強調和解釋自己的出身並報上了家族的姓氏,同時還把自家所在巷口的地址詳細說了一遍,張興重始終沒有得到城門守卒的放行。對方客氣但十分認真的告知張興重及酉都弟兄,鑒於當前的特殊情況,凡是軍兵入城,均需出示各營主官開具的關防。無可奈何的酉都只好放棄了參觀遊覽幽州城,並前往張興重家中飲酒歡慶的計劃,按照城門守卒的指點,繞道城西,先回健卒營報到。

健卒營立在城西五里外,早已沒了當初在巨馬水畔營帳林立、兵卒鼎盛的模樣,只是幾十個帳篷豎在以簡陋木柵構築的營盤內,一眼便可通觀全貌。酉都趕著牛車來到營門口,就見兩個士卒懶散的站在門口放哨。這兩個哨兵卻是熟人,和酉都中的幾個弟兄認識,李誠中看著他們倆也眼熟。兩邊見了面,王大郎第一個跑過去,熟絡的和二人攀談了幾句,其中一個立刻飛奔入營寨中報信去了。

過不多時,就見營寨內幾個軍官匆匆趕了出來,當先一個正是指揮使周知裕。周知裕眼眶都紅了,拉著酉都弟兄挨個問著,只是反覆哽咽著說一句話:「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李誠中是貝州一戰後由周知裕親自晉陞的伙長,因此周知裕對他比較熟悉,和每一個人打過招呼後,就拉著李誠中問起了經過。聽李誠中把林中廝殺、途遇汴軍騎兵的事情一說,周知裕就不住口的稱讚酉都機敏,等聽到少帥搶奪軍功一事,則沉默了片刻道:「周某愧對諸位兄弟了。」

李誠中說這件事情本也沒抱什麼指望,當下反而安慰了周知裕兩句:「弟兄們也就是有些氣憤,對此事早就淡了。再說成德軍是少帥擊敗的,把俘虜交給他也沒什麼的,指揮放寬心就是,弟兄們都不介意。」周知裕點了點頭道:「弟兄們識得大體,某心裡有數。」

等一席話說完,周知裕才想起來此刻大夥兒還在營外,便連忙吩咐身後的軍官安排酉都歇宿。那軍官是周知裕身邊的親衛之一,喚作趙在禮,官階陪戎校尉,比李誠中高一級,卻不帶兵,沒什麼實職。

趙在禮領著李誠中等人找了幾座空著的營帳,便將此處指作酉都駐地。聽李誠中詢問,趙在禮比較直爽,當下就毫不隱瞞的將健卒營目下情況一一告知。大軍潰敗之後,周知裕在亂軍中衝了出來,身後只跟著七八個人,趙在禮就是其中之一。大夥兒隨周知裕一路緊追大帥劉仁恭,終於在河間城下趕上了中軍,之後便立刻回到了幽州。之後周知裕便在城西立下營寨,收攏敗兵,這十多日裡陸續回來一些弟兄,算上今日趕到的酉都,總共才三百七十八人。健卒營出征時上萬人,如今只剩這麼點,可謂十亭去了九亭多。

至於其他軍馬,趙在禮就不是很清楚了,只是聽說霸都騎全軍盡沒,各州鎮兵潰散無餘,山後軍和銀葫蘆都折損了大半,現在仍在陸續收攏中。傷亡慘重的衙內軍精銳反而因為訓練嚴整、士卒忠心,跟著大帥回到幽州的比較多,聽說重整後當有兩千之數。

總而言之,盧龍軍現在沒有幾支可以上得陣的軍馬,若非河東軍前來攪局,汴軍很可能一鼓作氣打到幽州城下。就連以前看不上眼的成德軍,也全靠少帥劉守光新組建的義兒軍才能夠擋住。

這是盧龍軍百年來吃的最大一次敗仗,幾乎把家底都抖空了。大帥劉仁恭回來後便一病不起,諸軍也都意氣消沉,除了收攏潰兵外,盡然無事可做。酉都弟兄們知道了這些情況後,都歎息不已。既然敗了,自然不可能有什麼賞格,之前貝州一戰中李誠中和姜苗所得的一萬錢也無處可領,他們倆也不好意思去向心情不好的周知裕討要。

酉都在營中無事可做,李誠中便再次動了去幽州逛街的打算。因為目前酉都沒有都頭、隊官,他便是階級最高的軍官之一,仗著和周知裕熟,便乾脆來到中軍大帳外,想要向周知裕討要進城的關防。

李誠中在中軍帳外就被趙在禮擋住了,沒有能見到周知裕,因為這位指揮使這幾日內都不在營中,聽說一直在往節度府衙奔波。聽罷李誠中的來意,趙在禮笑著告訴他「此事容易」,逕自掀簾進了帳內,過不多時,拿出一疊關防來,問道:「幾個人?」

李誠中忙道:「二十四個!」

趙在禮爽快的拿起印信就往關防上蓋戳,不多時就蓋了二十四份出來,交給李誠中。見李誠中看著那枚印信有些疑惑,就解釋道:「指揮使吩咐過的,大夥兒都很辛苦,想要進城的都儘管去,這事我就可以代辦。這幾日裡沒什麼事,要是有住處的話,就儘管歇宿在城內好了,大夥兒每三日回來一次點個卯就好。指揮使還說,大軍吃了敗仗,輜重錢糧丟了無數,沒什麼餘錢給大夥兒開銷,還望大夥兒體諒。」

有了關防,酉都弟兄們都興高采烈的收拾了一番,其實也沒什麼可收拾的,無非就是在營中沖洗乾淨罷了,便都隨著張興重前往幽州。

李誠中是第一次真正進入人煙稠密的古代大城,興致十分高漲。貝州那次因為屠城的緣故,老百姓都被殺光了,城內又滿眼狼藉,所以看不到什麼風物人情。這次卻不同,只見店家商舖鱗次櫛比,街巷上人來人往,十分熱鬧,只是滿街行乞的人多了些,看著著實不忍。整個酉都都是窮鬼,身上沒什麼錢,否則他還真想嘗嘗街面上小攤小販們兜售的小吃。

大夥兒東看西看,隨著張興重穿街過戶後來到一處小巷內。到了這裡,張興重呼吸有些急促了,三步並作兩步來到一扇門外,「噔噔噔」使勁砸門,口中還喊著:「娘親!娘親!阿父!阿父!某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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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九章 整軍(二)

張興重砸了一會兒,就見門吱呀開了,一個頭上簪著雙鬟的少女探身出來,叫了聲:「二兄!」那少女拽著張興重的胳膊,喜得眼淚立刻就下來了。

緊隨著少女身後出來的是一對老夫婦,張興重頓時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將頭磕了下去。老兩口讓那少女趕緊攙起了張興重,扭臉又看到門外站著的李誠中等人,愣了愣。張興重忙介紹了一番,然後引著眾人進到裡面。

李誠中打量一遍,見這是個兩進的小院,正院中種著棵青松,看上去有些年頭了。小院中沒什麼奢侈的擺設,卻甚是整潔,因為進來人多,張興重家中也沒什麼準備,大夥兒都是當兵的,就不多講究了,直接在院中席地而坐。

張興重是軍戶世家,族中在盧龍軍也頗有幾分勢力,但其父卻是旁系庶出,是以當了個都頭後就再無陞遷,只掙得這座小院以為安身之所。老都頭生有兩子一女,兩個兒子都從了軍,老大於去年戰死,張興重是二郎,如今也在軍中當兵。

盧龍軍南征魏博大敗,牽掛自家二郎的老兩口這些日子裡都睡不好覺,此刻見兒子不僅回來了,還當了伙長,老兩口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老都頭樂得眉開眼笑,當即吩咐女兒出門採買吃食,晚上要給酉都弟兄們接風。只是如今關外不太安寧,是以原來打算採買的兩隻羊羔便只得了一隻,據說就這只也是好不容易弄到的。人到了老都頭這把年紀,往往喜歡回憶過去,這位老爺子就歎息著開始念叨當年關外戍邊的經歷,述說著那時候打過的大小勝仗,完了還恨恨的抱怨兩句,說是當年那幫外族如何如何不成氣候,如今趁著大帥損兵折將,就開始蠢蠢欲動,遲早要讓他們好看云云。

二十多人的飯食做起來比較麻煩,讓家中兩個女人一陣忙碌。李誠中看不過去,便吩咐趙大過去幫襯。周砍刀也自告奮勇過去宰殺羊羔,弄了只皮香裡嫩、色澤焦黃的香噴噴烤全羊出來,讓弟兄們大快朵頤了一番。

張興重的妹妹名喚蘭兒,小娘子年芳十六,雖生在軍戶之家,卻身段婀娜,面容俏麗。北方女子沒有南方女娘那般羞羞答答的避諱,她又是個爽快的性子,便很快和大夥兒打成一片。王大郎訕笑周砍刀自發前去幫廚的目的不純,頓時惹得大夥兒一陣哄笑,小娘子就算再是爽朗,此刻也捱不住了,紅著臉跑回後院。周砍刀則氣得打了王大郎一個爆栗,並把他手中正在啃食的一塊羊羔腿肉搶了過來,恨恨道:「再也不給你烤肉吃了!」

粗淺的酒水就著羊肉,大根的青蔥拌著麵餅,庭院中一片歡快,酉都弟兄們經歷過大戰的生死洗禮後,終於放開了心懷吃喝。當夜,眾人大醉,就在張興重家酣睡,連老都頭都多喝了幾杯,不停高呼著「殺!殺!殺!」,被老婆子攙到後院睡覺去了。

此後幾日,大夥兒以張興重家為據點,在幽州城內著實遊玩了一番,到了第三日上,大夥兒在逛集市的時候,瞭解到了一些如今的買賣行情,終於知道每天二十多個青壯的飯食對張興重一家是多大的負擔。於是趕緊告辭回到軍營,向中軍點卯。

點卯之時,卻每人意外關了一個月的軍餉。四個伙長每人兩貫,其他人則每人一貫。關餉之後,張興重自回城內不提,姜苗和王大郎等人都想回家看看,周砍刀和周小郎也要回轉周各莊,找找是否還有活著的鄉鄰,李誠中便又去中軍找趙在禮請假。

趙在禮爽快的給了十五日的假,只是當李誠中問起周指揮使的時候,眉頭緊鎖,道:「聽說大帥的病有了起色之後,便想要整軍,周指揮使如今這些時日都在城中為此事奔波。」

李誠中一聽是要整軍,忙問:「如何整法?」

趙在禮道:「還沒準信,似乎沒有定案,只是前日裡周指揮使回來了一趟,說是情形不太好。」

這種大事輪不到李誠中參與,他只能滿懷心事的回到酉都營帳,為了不在弟兄們回家探望的時候給大夥兒添堵,便壓下這事沒說。得了假的酉都弟兄立刻興高采烈的收拾行裝回返各自家鄉,最終留在軍營裡的只有鍾四郎一個。

李誠中有些奇怪,問了問他為何不走,鍾四郎則道:「某家裡早敗了,爹娘去世得早,家中無人。打小同村鄉鄰便瞧不起某,某出來的時候曾經發誓,不幹出一番事業絕不回去!」至於到底要干多大的事業,鍾四郎則嚅囁著說不清楚,最後只得道:「至少要當個隊官,手下管上幾十號人罷。」

對於鍾四郎的心願,李誠中也不知該說什麼,自從聽聞大帥要整軍之後,他便有些擔憂,自家好不容易才在周指揮使面前立下了軍功,在他心中留下了好印象,若是重整之後周指揮使離開健卒營,豈不是前面的功勞都被抹平了?另外,自己一路北上的途中千辛萬苦才將酉都捏合成現在這麼一個初見成效的團體,自己也在團體中初步樹立了威信,若是重整之後打散編製,一番心血豈不白費?於是他去找趙在禮的次數就頻繁了起來。

趙在禮也是一臉苦悶,作為指揮使周知裕的親衛,他的前途是與主將緊緊綁在一起的,主將好則他好,主將壞則他也壞。聽周知裕說過幾次重整的事情,似乎前景頗為不妙,趙在禮心中的鬱悶也可想而知。兩個對此事十分關切的低級軍官湊在一起,成天裡唉聲歎氣,愁眉苦臉,倒也由此而漸漸相交莫逆了。

隨著日子的一天天過去,消息也越來越不利,最終指揮使周知裕帶回了整軍的初步計劃。整軍的主要原因,關鍵在於資費不足。為了供應南征魏博的大軍,盧龍節度府這幾月裡就一直是在苦苦支撐,全靠花以往的老本才堅持下來,再加上大敗時丟棄了所有輜重糧餉,如今的節度府庫早已空空如也。可是等諸軍回來後,卻都按照戰時編製向節度府伸手要錢,準備重募軍士。

比如健卒營,指揮使周知裕按照原有五營的編制上報,並且每營都是戰前的超大編製,共計一百都、上萬人,連各級軍官帶士卒月需餉兩萬貫、軍糧五千石。大帥衙內軍是為盧龍軍中軍精銳,雖然只有五千人的編制,但餉糧更高。以此類推,衙內軍、山後軍、銀葫蘆都、健卒營、義兒軍、以及各州鎮兵上報的軍員竟為四萬人,完全達到了戰前擴軍時出征及留守的總兵力數額,餉糧總計高達每月十一萬貫、軍糧三萬六千石。按照年度來算,每年就需錢一百三十二萬貫、軍糧四十三萬兩千石。這相當於盧龍節度府下轄十三州三十五縣全年財計收入的近兩倍!

這其中還不包括幾乎全軍盡沒的霸都騎。留守幽州的霸都騎虞候趙霸上報了一個雄心勃勃的重建計劃,他要將霸都騎恢復到八千人的水準。在計劃中,他請求撥付募兵費用兩萬貫、購馬費用二十萬貫、軍甲器具五萬貫,此外,還有每月的軍餉三萬貫、軍糧五千石、馬料一萬五千石!

各軍去哪裡徵募這麼多青壯姑且不提,單只軍費一項上節度府就不堪重負,因此整軍一事遂提上日程。按照周知裕打探來的消息,這次整軍的重點是保證衙內軍和新立的義兒軍,其餘各處營頭盡在裁撤範圍內。如各州鎮軍,均減七成,銀葫蘆都減至兩千人,山後軍轉為山北各關口鎮兵,待遇減半,霸都騎保留一千騎編製,至於健卒營,則在撤銷之列。

此次整軍後,合中軍及各州外鎮兵,盧龍軍全軍編制兩萬兩千人,每年糧餉支出占節度府全年財計收入的九成。這還是大帥最終發了話才作的定計,否則新任判官劉知溫還將進一步壓縮到八成才罷休。

這項整軍計劃若是放在南征之前,是無論如何行不通的。在盧龍軍傳承百年的歷史中,各軍兵權牢牢的掌握在各營的大小軍頭手中,就連在本鎮中軍裡,劉仁恭真正能夠掌握的只有大帥衙內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節度府順勢在打壓異己、樹立威權,如果節度府在平時下達如此「亂命」,恐怕劉仁恭早就被各軍軍頭掀翻了。只是,此際正當南征大敗之後,盧龍軍中尚有可戰之力的唯有還剩一半的衙內軍和新成立的義兒軍,在各軍實力極大削弱的情況下整軍,可謂恰到好處。

周知裕在主帳召開了健卒營軍官擴大會議,凡是有階級的軍官,只要在營的全體參與。參會軍官共計二十一人,除周知裕本人外,包括一個指揮、一個虞候、三個都頭、兩個隊正、十三個伙長。李誠中作為陪戎副尉、伙長,也參與了會議。

按照周知裕的說法,健卒營將並入大帥衙內軍,所有軍官保留本銜後降半級使用。換句話說,待遇保留,降級任職。比如李誠中,陪戎副尉、從九品下的待遇不變,月餉兩貫,但到了衙內軍後,只能出任伍長。周知裕本人則預計將擔任衙內軍左廂副指揮使。

對於健卒營的各級軍官來說,降半級使用只是慘重打擊之一,真正令人沮喪的,則是並入衙內軍後,每個人的前途必將慘淡無光。衙內軍中自然是衙內軍的老軍說了算,無論是周知裕也好,還是其他健卒營軍官也罷,去了都只有憋屈的份,幹得好沒人提及,出了錯沒人關照,只能低著頭自認晦氣了。

中軍帳中一片唉聲歎氣,大夥兒都是愁眉不展,相顧無語。

這些人中,最沮喪的就屬周知裕了,本來已經成為了獨擋一面的大將,手中握著**營頭,不僅在自家軍營內一言九鼎,到了大帥面前也是說得上話的人物了。可如今卻成了衙內軍左廂副指揮使,頭上壓著左廂指揮使、衙內軍都指揮使等上官,不僅在營內任事說了不算,今後恐怕連單獨面見大帥的機會也少之又少。

可周知裕是健卒營的頭,手下這些弟兄還是要由他來安撫的,當下強作笑顏,安慰著大夥兒,說是去了衙內軍也不錯,那裡待遇好,每月軍餉都比現在強,又是精銳,將來陞遷的機會也不少。

這樣的開解自然起不到效果,大夥兒仍然悶頭生大氣,沒有回應周知裕的安撫,營帳內鴉雀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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