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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章 整軍(三)

過了片刻,周知裕歎了口氣,正要示意眾人散去,就聽帳內一人忽然問道:「指揮使,這是定論還是……」

周知裕一看,是李誠中,便耐心的解釋道:「基本上就是這麼定了,節度府正在籌措相關頭緒,估計十天半個月就要下達文書。」他對李誠中還是頗為內疚的,這個人立過大功,自己答應過的賞錢卻沒有辦到,本來還打算好生提拔一番作為補償,可如今卻自身難保,也只好看將來到了衙內軍有沒有機會再行提拔罷。

李誠中聽說還沒定論,便小心的問道:「不知指揮使在邊關有沒有熟人?」這話問的有些不著調,看上去與今日討論的事情差得有個十萬八千里,但周知裕卻還是耐著性子道:「倒是有幾個熟人,怎麼?李陪戎想去邊關效力?若是這般,某卻可以為你引薦一二。」

卻見李誠中笑了笑,便不再說話。周知裕也隨之讓眾人散了。

軍議散了之後,周知裕沒有起身,和大夥兒說完了這一切,他覺得渾身的力氣都似乎被抽空了一般,腿上連站起來的勁道也沒有了。就這麼在主帳中呆坐了片刻,忽見親衛趙在禮掀簾而入,輕聲道:「指揮使,李陪戎求見。」

周知裕雙手在面頰上揉搓一番,好歹恢復些精神,示意將李誠中引入。

李誠中進來後,周知裕隨手一指,讓他坐下說話,然後道:「李陪戎,是否想赴邊關?某與幾個邊關刺史、鎮將也有些來往,可以為你修書引薦。北口和鹽城等關隘的鎮將都是某的同鄉,去了也可照應一二,哦……平州張刺史也與某相熟,只是最近張刺史有書與某,言道那裡如今契丹人不太安穩,你若是去了,卻有些風險……」說著,就取過案上的紙筆,要給李誠中寫薦書。

趙在禮一邊研磨,周知裕一邊歎了口氣道:「周某手下只剩你們這些弟兄了,說實話,實在捨不得放你們離開,但周某無能,保不住營頭,拖累了弟兄們……去了也好……不知李陪戎想去何處?」

聽完周知裕的話,李誠中心下感動,忙道:「指揮使誤會了,李某並非要離開,而是想打聽些事,就是不知當不當講。」

周知裕一愣:「但說無妨。」

李誠中想了想,問道:「李某最近去了幾次幽州城,見到很多逃難的人家,指揮使剛才說平州那邊契丹人不太安穩,是否是因為契丹人擾邊?」

周知裕歎道:「張刺史來信,契丹人趁咱們南征之際,這些時日裡屢屢犯邊,擄掠人口。百姓遭敵虜蹂躪,不得不內逃避禍,實是我輩武人之奇恥大辱啊!大帥也是十分憂慮的,只是我軍新敗,軍力匱乏,大帥也無計可施。等將來整軍之後,周某必請命於大帥之前,提兵戰之,一雪前恥!」

李誠中點了點頭,道:「只需指揮使一聲令下,李某必緊緊跟隨指揮使,衝鋒陷陣,在所不辭!只是,邊事緊急,咱們在幽州可以慢慢等下去,邊關百姓恐怕卻等不了。李某恨不能肋生雙翅,立刻就趕到邊關,與契丹人決死拚殺。」

周知裕呆了一呆,道:「可是如今整軍在即……」

李誠中緊接著道:「若是咱們自願降為地方鎮兵呢?」

周知裕皺眉道:「若是降為鎮兵,弟兄們的糧餉可就減少了很多,遠不如在中軍之時,弟兄們可能應允?……再則,節度府之所以整軍,就是因為資費不足敷用,某恐怕就算如此,節度府也不會撥付錢糧的。」

李誠中道:「可以讓弟兄們自願選擇,願意去衙內軍的,咱們絕不攔著就是。至於糧餉……可否讓地方籌措?比如指揮使剛才說的平州,那邊不是契丹人鬧得厲害麼?不知張刺史可願承擔?邊關之事關係咱們整個盧龍鎮後方的安危,事涉萬千百姓黎庶的生計,李某身為盧龍軍一員,願追隨指揮使拋頭顱灑熱血,與敵人奮力作戰,保地方安寧,矢志不渝!」他也知道這種讓地方供應軍隊糧餉的事情不是輕易就能達成的,各軍將官只要向主帥提出這個要求,往往會遭主帥猜忌。因此他話裡話外都透著在為整個盧龍鎮和老百姓考慮的意思,就是在提醒周知裕無論如何要扣住大義名分。

能做到健卒五營指揮使、游擊將軍的高位,周知裕對此自然心裡有數。所謂當局者迷,他之前一直身處盧龍軍中軍體系之內,從未想過出鎮地方這條路子,此刻得李誠中點醒,當即就明白過來。他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在帳內來回踱步,仔細權衡著其中的利弊。

作為在軍中廝混了半生的將領,他當然明白出鎮地方意味著什麼,軍餉待遇那是不用說了,例行要減半的,糧草和軍甲器械的供應也自然再無優先之權。同時,遠離幽州之後與節度府的聯繫必然會疏離許多,與大帥相見的機會也肯定極少,將來出頭的機會也同樣大大減少。另外,手下有多少弟兄肯隨自己戍邊?強迫的事情肯定行不通,在這個亂世中,作為一個不受軍卒擁戴的主將,其後果是十分可悲的。

只是,嘗過獨領一軍的周知裕再也不甘心回到那種時時刻刻聽命於人的窘迫境地中了,以前身為騎將的時候還不覺得,等到自己單獨組建健卒前營、並最終成為五營指揮使的那一刻,他忽然感到,能夠說話算數的日子實在太棒了。哪怕現在健卒營只剩寥寥數百人,他也想在這裡呆下去,而不是回到衙內軍去做一個看似地位很高、但說話沒人響應的左廂副指揮使。

好吧,就算只有一半人願意跟著走,某也要當這個軍頭,某什麼都不要,只要這個編製!而且,到了邊關未必就是什麼壞事,功名但在馬上取,立下軍功,不比什麼都強?某倒要看看,等某帶兵恢復營州,護得邊關安寧,重新讓草原各部臣服的時候,你們節度府還敢不敢撤去某的健卒營!大帥會不會高看某一頭!

趙在禮見周知裕在帳中踱步苦思,終於忍不住了,躬身施禮道:「指揮使,某也願隨指揮使赴邊,某相信,大多數弟兄們也同樣如此!」

這句話徹底堅定了周知裕的心,他點了點頭,立刻吩咐趙在禮寫信。他一邊口授大意,趙在禮一邊揮毫而就,不多時便給張在吉寫了一封信。周知裕是從小卒一路爬上來的典型武將,衝鋒陷陣、領兵沙場的本事有,讀書寫文的功夫就稀鬆平常了,他只是這幾年來學著認了些字,能看懂軍中文書,是以寫信這種事情還需趙在禮這個讀書人出身的親衛幫忙,這也是他離不開趙在禮的原因。

這份信中,周知裕大談自己回到幽州後的生活瑣碎,什麼今日拜訪了哪位親朋,昨日與某某同醉,什麼家中娘子看上一塊好紗絹,正準備縫製幾件新袍子之類,其中更不乏風月之事。只是在信末輕描淡寫的點了點當前幽州正在整軍的事情,最後告訴張在吉,雖然他周知裕本人也很擔憂邊關形勢,但鑒於資費糧草匱乏,想要節度府方面在短期內發兵支持是不可能的,就連他自己,也是有心無力。

信寫好後,周知裕滴上蠟封,抬頭看著李誠中和張在吉二人有些猶豫。這件事情關係太大,按理說他更願意相信身邊跟了自己好幾年的親衛趙在禮,但一則自己使慣了趙在禮,須臾間還真有些離不得他;二則這次去見平州刺史,說話的分寸也要把握好,很多事情是必須讓張在吉自己去領悟的,決不能宣之於口、受人把柄。剛才聽了李誠中的話後,在這上面他覺得李誠中似乎更合適。

於是周知裕終於道:「李陪戎,可願赴平州一趟?某有回信給張刺史。到時候張刺史若是問起,你就說某也心憂邊關,只是暫時無力為之。在合適的時候,必會向大帥建言。」周知裕的話裡,在「合適的時候」這個字上明顯加重了語氣。

李誠中心領神會,接過信來塞入壞內。

周知裕又道:「此事關礙不小,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我想你應該清楚。」地方官員與軍中大將相互勾連,這個事情確實不小,李誠中自然明白,當下凜然應諾。

周知裕不放心,又叮囑道:「你自己一人前往,速去速回,千萬小心!」言罷,吩咐趙在禮帶李誠中下去準備。

李誠中略略收拾一番,帶上乾糧盤纏,接過趙在禮牽來的一匹駿馬,聽完趙在禮詳細解說了路徑後,便上馬準備出發。臨走時被趙在禮拉住馬韁,道:「李郎,我健卒營弟兄們的前程,可都指望你了!」

李誠中點了點頭,頭也不回的出營而去。好在他前世部隊上騎過幾次馬,當了群眾演員後演戲時也學過幾回,倒也堪堪能夠坐穩,不被顛下來,否則可就真的出大醜了。一路上漸漸習慣之後,他開始試著讓馬匹小跑,等天色減晚、趕到潞州歇宿的時候,雙腿內側都已經磨出血印子了。

現在就是與節度府爭搶時間,他倒是想連夜趕路,可馬兒受不了,所以只能在潞州停了一夜。第二天天未亮,李誠中繼續向東而行,逐漸適應了騎馬奔跑。

當年在部隊上的時候,馬術教官是騎兵連的退役連長,後來演戲的時候,教群眾演員們騎馬的則是一家馬術俱樂部的教練,在馬術方面的學問都是很高的,只是李誠中能夠騎馬的機會不多,所以一直沒有什麼進展。此刻那些知識終於有了用武之地,李誠中便一邊騎馬,一邊回憶當年教官指點的竅要。馬術可謂一日千里。等到了玉田的時候,他已經可以撒開馬腿飛奔了。於是他加快速度,趕往平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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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一章 整軍(四)

平州位於大海之濱,距幽州五百餘里,原為大唐安東都護府所在地。天寶年間劃歸范陽節度轄制,成為安史變亂的重要基地,此後便長期在盧龍(幽州)節度治下。其北緊鄰的營州,一直是大唐羈縻關外各族的中心,在李誠中穿越之前的幾十年裡,因為大唐的日益凋敝,原羈縻諸州逐漸脫離盧龍節度治下,營州也逐漸廢弛。

這幾年裡,盧龍節度府實際控制區域已經退入關內,盧龍軍只是沿邊牆設置諸關隘,以地方鎮兵守衛。關外原營州以北大片土地逐漸成為無主之地,是契丹、西部奚、粟末靺鞨、白霫等各族遊獵的場所。尤其是契丹人,崛起之勢甚巨,每年南下的次數愈發頻繁,玄水以北、白狼水兩岸的肥沃土地都成了他們的牧場。當地漢人要麼逃亡關內,要麼被擄至北地,成為契丹人的奴隸,更多不願背井離鄉的則艱難的掙扎求存。

尤其是這一次,契丹人趁盧龍軍南征之際大舉劫掠,契丹游騎一度出現在榆關之下,城頭僅有的數十老弱鎮兵只能眼睜睜看著契丹人在城外耀武揚威一番,然後驅趕著捕獲的漢人奴隸滿載而歸。

從幽州向東,經潞縣、玉田、石城,李誠中連續跑了三、四天才趕到平州。這也是他馬術不熟,若是換了軍中信使,兩日半的工夫便可跑完這五百里地。一路上,李誠中看到三三兩兩、衣裳襤褸的百姓沿官道向內地逃難,等到了平州城下,赫然發現城外四野裡到處都是從關外逃入的難民,這些人都用無力的眼神看著一路飛奔而過的李誠中,茫然中帶著不甘。

平州刺史府就在盧龍縣城,也就是平州城內。等李誠中進了城,才發現城裡逃難的百姓更多。好在平州刺史府設了十多處州棚,難民們好歹可以維持,沒有鬧出什麼事來。只是家家戶戶都緊閉大門,氣氛有些緊張。

李誠中在城門口驗過關防,打馬直奔刺史府,到了刺史府,卻被門口的胥吏告知張刺史不在府內,正各處視察。李誠中無奈,只得在門房中耐心等候。

直到掌燈時分,李誠中才終於在刺史府書房內見到這位一臉疲倦的四品大員。

張在吉城內城外視察各處粥棚,直到天黑才回來,忙得腳不沾地,根本沒來得及吃飯,足足一天水米未進。他擦拭完滿面灰塵後,就讓胥吏給他上飯,聽說李誠中已經吃過了,也不客氣,讓李誠中在下首坐了,自己便大吃起來。

這位刺史的晚飯十分簡單,一碗粥,兩個麵餅,外帶一碟肉糜和幾塊鹹菜。他將肉糜塗抹在麵餅上,手托著麵餅轉著圈的大啃著,像極了李誠中穿越前那一世正在吃匹薩餅的樣子,讓李誠中不禁微微一陣恍惚。

張在吉轉眼間吃完一塊麵餅,長喝了一口粥,緩過肚子裡那份飢餓感之後,又抄起另一塊麵餅,抹上肉糜,一邊吃一邊展開周知裕的書信,飛快的看了起來。等看完書信,麵餅也吃完了,他就閉目沉思了一會兒,問李誠中:「李陪戎,你家指揮使這些日子在忙什麼?」

李誠中欠了欠身道:「指揮使最近一直為整軍之事四處奔波。」

張在吉「哦」了一聲,道:「整軍一事我也略有所聞,只不知具體如何定論,你可知曉?」

李誠中便將節度府準備整軍的一應計劃詳細說了。

張在吉默然,良久方歎道:「若是中軍不援,各州鎮兵減七成,那我平州還有何兵將可抵禦契丹入寇?」平州原有鎮兵編製一千五百人,按照新的整軍方案,將壓縮到五百人,即兩個次等營頭,每營二百五十人。以這點兵力抵擋契丹人對邊牆的騷擾,確實捉襟見肘。

李誠中道:「周指揮使也很為平州之事憂心,奈何如今節度府資用緊張,負擔不起那麼多兵將,就連健卒營也在撤並之列,故此恐有心無力了。某曾聽周指揮使言道,大帥也為邊關之事常自夙夜憂歎,只是軍資不足,確實無法…….」

張在吉喃喃道:「軍資不足……」

李誠中小心翼翼道:「某見平州內外難民擁擠,長此以往,恐會生變。刺史府何不從中徵募志願者,令其登上城頭守邊?」

張在吉盯著李誠中,緩緩道:「某是文官,不涉武事,節度府無令,某安敢行此干係……」

李誠中見張在吉盯著自己的眼睛,似要看穿一般,咬了咬牙,還是道:「卑職斗膽。平州無令不敢徵募,便向節度府請令就是,事關邊關黎庶安危,大義為公,使君何故畏首畏尾?」

張在吉聽罷悚然動容,點頭道:「好一個『大義為公』,也罷,某且試試。」

話已至此,便不須再言,李誠中連夜趕回幽州,張在吉則坐在堂上閉目沉思良久,將手上麵餅吃完後,踱步來到前堂簽押房。

簽押房燈光還亮著,張在吉推門而入,一個身著長袍的年輕儒生正伏案提筆,批閱著一沓卷宗。那儒生見張在吉進來,忙起身施禮。張在吉笑道:「夜已深了,可道還在忙?」

儒生姓馮名道,字可道,瀛州人,遊歷平州時於路途之上被張在吉偶拾,隨即延攬入城,聘為幕僚。他處事周到細緻,且任勞任怨,逐漸得張在吉的賞識,此刻見張在吉問起,便道:「使君心憂黎庶,至今未歇,道安敢歇息。」說著,將桌案上的一份卷宗遞給張在吉,道:「這是各縣報備的難民數及糧米耗費,已經做過統算,盧龍、馬城、石城三縣共計接收關外難民三萬七千口,每日需施粥三百三十石,這只是粗略數字,應當尚有三千至七千人正陸續入關。其中以州城所聚難民最眾。馬城和石城接受難民較少,尚可支撐月餘,只盧龍縣府庫已然快要見底了,他們說最多還能支撐十日。」

張在吉接過賬冊看了看,道:「鄭縣令今日陪某視察州城各處時已然說了,他請求開放州庫支應。州庫內的糧米還可撐得兩個月,明日某便召集平州大戶商議,力爭再得糧一萬石。秋糧收穫在望,今冬倒是無須擔憂,只是明年如何是好?目下最擔憂的不是糧食,平州富饒,這幾年來某攢下些家底,支撐到明年當可無虞。但關外胡虜的劫掠卻是最大的憂患,如今平州空虛,某已封鎖消息,只許入關,不許出關,是以胡虜尚不得知。可這只是權宜之計,若是胡騎入寇,便眼見著是一場大禍事。」

馮道想了想,問:「邊患如此緊急,難道節度府不肯發兵麼?」

張在吉歎道:「此番南征大敗,盧龍各軍所剩無幾,且節度府耗靡過甚,已經資不敷出了。適才幽州來人,言說了節度府整軍的詳略,恐怕近期是指望不上的。」當下便將盧龍節度府整軍的事情一一說了。

馮道沉吟片刻,道:「五百人?恐怕當不得大用。道近日觀流民情狀,略有所得,欲與使君分說。」

張在吉道:「請講。」

馮道清了清嗓子,道:「流民來自關外,家園被毀,道近日走訪其中一些丁戶,無不對胡騎懷有刻骨仇恨。與其讓流民聚集坐等賑濟,使君不若上書節度府,自流民中徵募青壯守邊,一來可有防禦之力,二來也不至流民另生事端。只需以賑濟糧為軍糧即可,道以為甚至無須關餉,流民也必應者雲集。」

張在吉點了點頭:「某也有此意,只是恐插手軍事,惹大帥疑慮。」自中唐以後,各州刺史權力極大,擁有辟署之權,許多刺史甚至徵募有軍隊,隱隱然便是一方藩鎮,但這些刺史都是朝廷轄內的刺史,藩鎮刺史並不在其內。張在吉屬於盧龍節度府轄內的刺史,一應軍權都在節度府,刺史府本身只有民治權。藩鎮本身就是以軍力**於朝廷之外,對於各州插手軍事最為敏感,因此張在吉最感棘手的關鍵便在這裡。他之前雖然答允李誠中上書節度府,但一時之間卻不知該如何著手。

馮道微笑:「這卻簡單,如今平州鎮兵南征之後百無一還,只剩幾十個老弱困守關城,就算是征來青壯,刺史府也無力整訓。使君可上書節度府,請節度府遣數十軍將來平州主持徵募之事便可。」這個主意非常巧妙,對於張在吉來說,他本人是無意軍權的,由誰來領兵都無所謂,只要有兵鎮守邊關即可;於節度府而言,平州在每年上繳定例不變之外,自籌賑災糧餉為節度府養軍,如此好事又怎會拒絕?可謂一舉兩得。

張在吉大喜,可隨即又面帶難色:「只是中軍如今都在重立,誰又肯到平州來當鎮兵?不僅軍餉待遇一應減半,而且還要當面戰事險難……」他這句話點出了另一個關鍵的問題。唐時藩鎮並非都由節度使說了算,節度使雖然在藩鎮內為名義之主,但並非一言九鼎。尤其是盧龍、魏博、成德這類傳承百年以上的傳統藩鎮,軍權其實是軍將群體的。節度使若是能夠讓下面的軍頭們滿意,大夥兒自然擁戴他,若是厚此薄彼、不能服眾,甚或是隨意打壓手下的軍將而引致不滿,也自然會遭到軍頭們的遺棄。

就拿劉仁恭來說,六年前的時候他還是邊關鎮將,當時的盧龍軍節度使是李匡威,李匡威被自家兄弟李匡籌驅逐之後,李匡籌自任留後。這位新任留後沒什麼經驗,對於過了戍邊期請求內調輪換的劉仁恭所部沒怎麼搭理,他滿腦子全在自家跑到成德軍避難的哥哥身上,一門心思想著怎生除了這個後患。於是他的沒經驗終於釀成大禍,自感被忽視了的劉仁恭所部乾脆豎起反旗,直接開到了幽州城下,以河北三鎮承續百年的傳統實行了一次兵諫。沒想到新任留後的李匡籌竟然不按規矩辦事,不僅不好言撫慰劉仁恭所部,答應其內調的要求,反而出兵將劉仁恭所部打了個落花流水。

這一下子激起了盧龍全鎮上下軍將們的集體反彈。劉仁恭跑到河東後向李克用哭訴,引來了河東軍,在盧龍軍各大軍頭的內應下一舉攻入幽州。在這個獨特的年代,劉仁恭的這種反叛行為是佔據了大義名分的,因而得到了大多數盧龍軍軍頭們的默契支持,於是成為了新的盧龍軍節度使。

張在吉所說的就是這麼一個傳統,如果幽州的各大軍將不願來平州當鎮將,節度府是不能強迫的。

身為北地人的馮道當然知道這個傳統,但他隨即笑了,道:「此刻已然不同往日,適才使君說節度府正在整軍,大帥雖然新敗,但地位卻愈發穩固了,節度府下令,如今誰還敢不遵從?」

張在吉搖頭道:「被迫而來與自願而來,差別可謂大矣!」一個不得不聽令前來鎮邊的將領,其所能起到的效果自然可想而知,他對此並不抱什麼指望。

馮道想了想,道:「使君適才說幽州來人?」

張在吉略一猶豫,還是決定告訴這個他越來越欣賞的年輕人實底:「不錯,某與健卒營周指揮使相熟,他遣人告知了某一應事宜。」說完,乾脆從袖手中取出周知裕的書信遞了過去。

馮道接過來仔細看完,笑道:「使君不需擔憂了,自會有人前來平州。」

張在吉一愣:「你是說……」

馮道笑而不言,張在吉恍然,撫掌道:「大善!便請可道再辛苦辛苦,連夜措辭成文罷,蓋刺史府印章,明日一早便發幽州!」

馮道微微欠身:「敢不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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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二章 榆關風雲(一)

李誠中趕回幽州城西的健卒營時,整軍一事還沒正式開始,只是聽說節度府已經緊鑼密鼓的開始籌辦了。他向周知裕稟告了此番前往平州的經過,對於平州刺史張在吉是否真能如大夥兒所願上書節度府,誰的心裡都沒譜。該努力的也都努力了,大夥兒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就在不安與期盼中焦躁的等了幾天後,城內節度府來了份公文!當周知裕當著密謀參與此事的趙在禮和李誠中的面,忐忑的拆開一看時,臉上頓時露出了喜色。這是一份由節度判官簽發的咨文,發文對像為中軍各部,包括衙內軍、義兒軍、銀葫蘆都、山後軍及健卒營,征尋願意出鎮平州的各營主官,有意者於三日內向節度府報備。

周知裕終於如願以償的得到了赴榆關鎮守的任命,在這份任命裡,他將出任平州兵馬使兼榆關守捉使,職級不變,仍為從五品下的游擊將軍。與周知裕任命書同時下達的還有盧龍軍新的整軍計劃,原定的健卒營撤銷方案不變,也就是說,健卒營短暫的四個月建軍史告一段落,從此之後,盧龍軍中不再有這個編製。

也許是考慮到胡虜入寇平州的特殊性,又或許是為了補償周知裕本人及健卒營在南征中立下的大功,經大帥劉仁恭點頭,節度府特許周知裕赴平州徵募青壯,組建一支三營標準建制的平州鎮軍,一應糧餉由平州自籌。所謂標準建制,即衙內軍所實行的五都為一營,每都一百人,周知裕轄下將允許組建一千五百人的平州軍。

盧龍軍內的編制為十人一夥、五伙一隊、兩隊一都、三都或五都一營、兩營或五營為一廂,再上則是**的軍。各軍的名稱也自不同,比如大帥衙內軍、義兒軍、山後軍等稱「軍」,銀葫蘆都、霸都騎稱「都」,健卒營稱「營」,都有其來源與傳統。

當然,節度府是不會允許整軍之後再次出現地方軍頭的,因此,在編製中,都頭以上軍官的任命需向節度府專請,至於隊正及以下軍官的任命,則由周知裕這位新任的平州兵馬使與平州刺史府合議,屆時行文節度府報備即可。無論如何,周知裕保住了自己地方軍頭的地位和**職權,他大大鬆了口氣,隨即將一應情況通報全營。

周知裕召集全營三百八十七個弟兄,做了一番聲情並茂的動員,他希望大夥兒能夠隨他遠赴平州,抵禦胡虜的入寇,保一方安定。同時,他還許諾,凡是跟隨他的弟兄,他都會記在心裡,合適的時候,必然有所回報。

赴平州御邊是危險且辛苦的,按照整軍計劃,原健卒營弟兄將在全營撤銷後編入大帥衙內軍,所享待遇要高出不止一籌。許多弟兄剛剛從南征的大敗中逃回來,經歷過生死艱難後,自然不願再去邊關追隨周知裕,因此,周知裕的動員效果並不理想,等到他赴平州上任的最後一刻,願意跟隨前往的一共才有八十三人。八品及以上軍官一個沒有,正九品上仁勇校尉一人、正九品下仁勇副尉一人、從九品上陪戎校尉兩人、從九品下陪戎副尉九人,軍官合計一十三人。其中四人為周知裕親衛,剩餘九人分別為九個伙長。

面對這一狀況,周知裕頗感無奈,但隨即便重新振作過來,他的心思已經放到了平州,放到了榆關,只要身邊有了這幾十個經歷過戰場廝殺的老兵,到哪裡不能重建起一支軍隊來?

姜苗似乎是認定了李誠中,無論李誠中去哪兒,他都願意跟隨。周砍刀和周小郎則因為全村被屠,已然舉目無親,便選擇了前往平州。張興重一直對此沒有任何回復,李誠中問過他兩次,他都搖頭不語,也不說去,也不說不去。李誠中倒是很理解他,畢竟一家子都在幽州城內,讓他去戍邊確實為難了些,因此便不再多問了。鍾四郎一直有從軍的心願,期盼著能夠戰場上取得功名,這次也跟了去。而王大郎願意前往平州的原因則有些投機,他的說法是,跟隨周知裕去的人越少,他的機會才越多。

出發的那天清晨,酉都共有十八人收拾行裝跟隨在李誠中身後,其中還包括火頭軍趙大以及兩名弓弩手孟徐興和焦成喬。整個酉都也是隨同周知裕前往平州的隊伍中最為齊整的,這讓逐漸瞭解酉都內情的指揮使周知裕對李誠中更為另眼相看了。

當隊伍繞行至幽州東門外時,李誠中看到了張興重。他背著一個大大的包裹,氣喘吁吁的從後面追了上來。周砍刀當胸就是一拳擂了上去,笑罵道:「每次都那麼慢!」

張興重喘了口氣,嘿嘿一笑,然後對李誠中道:「非是某不想去,只是家中父老俱在,是以有些猶豫……」

李誠中點頭道:「怎麼又決定去了?」

張興重歎了口氣:「聽說是要赴平州御邊,某家大人非要趕我去……」一聽說是張興重老父親的主意,李誠中腦海中立刻浮現出那位老都頭酒醉時高呼「殺!殺!殺!」的一幕,當下便笑著將張興重拉進了隊伍中。

……

平州城南三里外松林前的草場上,原平州軍大營已然在刺史張在吉的叮囑下重新整葺了一番,這是一個能夠容納兩千人的營寨,盧龍軍南征魏博之前,一直是平州鎮軍的駐地,各項設施都算完備,軍捨、馬欄、操場、箭樓等等一應俱全。按照張在吉的吩咐,鄭縣令親自徵募了一千流民,三日內便將各處灑掃得乾乾淨淨,破損的柵欄進行了修補,軍捨的窗紙也重新做了粘貼,就連馬欄都仔細的洗刷一新。

當張在吉率刺史府及盧龍縣一干官員在營寨門口迎接到新任平州兵馬使的時候,眼神卻不免暗淡了幾分,略略有些失望。無他,周知裕帶領的前健卒營官兵實在是有點……太少了。光是等候的平州一方官紳胥吏衙役差解就有百多人,兩邊還擠滿了前來圍觀的平州百姓和流民,大家都想一睹大軍風采,可結果等來的只有寥寥幾十個。

張在吉還有些不甘心的問道:「好問,後續還有多少人馬?某也好交代下面預為佈置。」

周知裕有些尷尬,但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卻不能墮了自家威風,咳了一聲,笑道:「胡虜,跳梁之輩而已,癬疥之疾,哪裡需要多少人,有這幾十個老軍足矣!」

兩人素有深交,本是同村玩伴,一起長大的,只不過一個後來從了文,一個習了武。張在吉自然知道這位好問兄是嘴硬,便也只能無奈一笑,引著周知裕等人進了營寨。

周知裕是新任的平州兵馬使兼榆關守捉使,也就是說,他是平州地方名義上的二號人物。但在盧龍軍體制內,各州兵馬使是由節度府直接節制的,刺史張在吉管不到周知裕。相反,在盧龍軍許多州縣,兵馬使因為掌握軍權,又直轄於節度府,在地方上往往說話份量更重一些,有些強項的兵馬使甚至直接插手地方政務,刺史也為之無可奈何。這樣的人物到了地方,平州凡是上得了檯面的都到場了,當晚就在軍營內擺開酒宴犒勞新到周知裕等人。

周知裕是個做事乾淨利落,不喜歡拖泥帶水的人,他的心思根本不在享受上,第二天一早便趕赴城內刺史府,和張在吉商議了整整一天,將糧餉事宜梳理好,再把徵募流民的細節敲定,回來的時候帶了一疊文本告身,便在軍營內召集所有軍官軍議,當場宣佈了新的任命。

要想重整平州鎮軍,就必須將軍官架子搭建起來,對於這件事情,周知裕在來的路上已經想好了。按照節度府給的編制,平州鎮軍包括三個標準營頭,每營五都,每都兩隊,每隊十伙,實職領兵的軍官為三個營指揮、十五個都頭兼隊正、十五個隊正、一百五十名伙長。實際上各軍頭是不會按照滿編來徵募的,簡而言之,就是吃空餉。這不單單是盧龍軍的慣例,也是天下各軍的慣例。軍頭若不吃空餉,如何養活一家老小?如何迎來送往?如何享受尊榮富貴?甚至在關鍵的時刻,哪裡來錢犒賞手下弟兄,讓弟兄們賣命?

好一些的軍頭只吃一成空餉,差一點的就會吃兩成、三成,更有甚者達到五成!周知裕算得上一位好軍頭,他有更大的理想和抱負,因此計劃中只準備吃掉兩百人。他的計劃是自己親任中營指揮使,中營只設三都,剩餘兩都全部吃掉,這些錢儲備下來以應急用。同時,另外兩個營指揮他也暫時不打算任命,一來沒有好的人選,二來可以留作將來將士們立功陞遷的盼頭。所以,他需要任命的實際軍官數額為十三個都頭兼隊正、十三個隊正及一百三十名伙長。

可目前包括親衛在內,新立的平州鎮軍目前只有八十四人,其中十四名軍官,而且軍官中十人都是伙長。人員的缺乏讓周知裕很為難,他左思右想,乾脆與刺史張在吉商量,直接以兵馬使和刺史的名義寫下了七十份伙長、從九品下陪戎副尉以及十份隊正、正九品上陪戎校尉的告身。換言之,所有跟來平州的前健卒營士兵全部官升一級!

按照這份任命,平州鎮軍可以搭起一支七百人軍員即七個都的軍官架子,當然所有都目前都沒有都頭,其中兩個都還沒有隊正。都頭的任命需要向節度府專請,平州軍因為新立,目前還沒有戰功,所以都頭一級軍官只能等將來再說了。缺額的兩個都的四個隊正,周知裕乾脆讓四個親衛兼了起來,直接充作中營。剩下五個都則編為左營,營指揮也由周知裕暫領,右營則完全空缺。

於是,軍議之時眾人立刻沸騰起來,大夥兒分享到了新立營頭的好處,頓感此行不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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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三章 榆關風雲(二)

李誠中接到了委任告身,告身由盧龍節度府所出,平州刺史和平州兵馬使聯合簽署,委任李誠中為平州鎮軍左營甲都左隊隊正,秩陪戎校尉,從九品上。周知裕親手頒發給李誠中告身時飽含歉意的說:「李陪戎,以你的功勞,當個都頭都是可以的,奈何如今都頭以上軍職需向節度府專請,便先委屈你罷,將來有了機會再行補上。」

李誠中對這次調任平州的內情是最知根知底的,當然不會有什麼怨言和不滿,何況他還得到周知裕的承諾,手下的五個伙長可以由他優先挑選,所以愉快的接下了這份告身。

在挑選自己手下班底的時候,他認真斟酌了一番。他手下只有五個軍官名額,即五名伙長。原酉都的弟兄中,張興重、周砍刀和姜苗都升任了隊正,和他是平級的,所以這幾個人他不能選。最後,他選擇了王大郎、孟徐興、焦成喬、趙大以及鍾四郎。王大郎是一直緊跟著他的人,當然是首選。孟徐興和焦成橋二人則是關外遊俠兒,精於騎射,也是他早就看好了的。鍾四郎則是他在永濟渠旁收下的兵,本著負責任的態度,他必須得管。

最後是趙大,趙大一直是個火頭軍,雖然升了伙長,但卻沒人看好他,所有隊正都對他不太感興趣,最後只好來找李誠中。李誠中看著眼前可憐巴巴的趙大,心下一軟,乾脆就收下了他。聽說李誠中願意收他,趙大眼眶都紅了,這位三十多歲的老軍哆嗦著嘴,一再向李誠中保證,他一定會管好全隊的伙食,讓隊官放心,讓弟兄們吃好。

李誠中問道:「趙大,你就不想帶兵打仗?」

趙大一愣,低著頭道:「隊官,某只會燒飯,帶兵的事實在不甚懂的……」

李誠中也只能無奈的歎了口氣,揮揮手讓趙大離開。趙大立刻就急了:「隊官,還是不要某麼?」

李誠中頭疼的拍拍後腦勺:「要,要,老趙放心吧,只管燒你的飯就是了。」

趙大沒有讓李誠中滿意,對於這個老軍的不思進取,他很是有些怏怏不樂,但接下來姜苗卻給了他一份驚喜。這個同樣在貝州一戰中立下大功,此刻提拔為隊正的親密戰友,此刻送來的是一份忠誠。

「李郎,你看某手下選哪幾個人合適?」

姜苗的這個問題等於拱手把甲都右隊的人事權讓給了李誠中,李誠中起初有些不解:「你已經是隊官了,你覺得誰合適你就選誰。」

「李郎,某聽你的,某的乙隊,你說了算。」姜苗這句**裸的效忠宣言,立刻讓李誠中明白過來。有人投靠,當然不能往外推,何況投靠的人是姜苗。他也不客氣,就讓姜苗把那幾個北撤路上劃歸他手下管理的酉都弟兄招過去,姜苗毫不猶豫的點頭答應著去了。看著姜苗離開的背影,李誠中心裡好一陣子舒坦,暗道,莫非是穿越人士的王八之氣展現了?

軍官架子搭建起來後,平州鎮軍開始徵兵了。刺史府和兵馬使府聯合發出告示,張貼於平州、馬城、石城各處,告示中說,凡是應募平州鎮軍後,便可得到一份軍糧,還可獲得榆關內碣石山下的五十畝荒地。短短幾日功夫,便有絡繹不絕的難民青壯拖家帶口趕來應募,家眷們聚集於軍營外,眼巴巴的期盼著自家子弟能夠順利的進入平州鎮軍。

因為趕來應募的人很多,所以徵兵進行得十分順遂,兵員按照強健程度優先補充中營,中營滿員後,第一個補充到的就是左營甲都的左隊和右隊,共分到九十人。這個數字是按照每隊四十五人配置的,換句話說,平州鎮軍允許每隊的隊官吃掉五名兵卒的空餉。當然,平州鎮軍的待遇中是沒有餉錢的,這意味著李誠中和姜苗都可以獲得五名兵卒的那份口糧以及二百五十畝碣石山下名義上的荒地。

將所有徵募到的青壯聚集到甲都營前時,李誠中有些失望。這批兵……大大不行啊!李誠中是在盧龍軍鼎盛之時從軍的,就算加入的只是新立的健卒營,但當時身邊的同伴個個都是名副其實的健卒,就算相對而言比較單薄的姜苗,也要比眼前這些兵強得多。就眼前這幾十個人,身材雖弱但也湊合著能用,臉上雖有些菜色,但那是餓的,吃飽了之後相信就能很快恢復,讓李誠中失望的是,他在這些兵眼中看到的是卑微和怯懦。當兵的沒有兵膽,那還能叫兵嗎?那叫羊羔!

李誠中忽然很懷念南征時的日子,那時候他身邊是人人奮勇、個個爭先的同伴,那時候他所身處的大軍,是一支朝氣蓬勃的精銳。

甲都沒有都頭,只有李誠中和姜苗兩個隊官,但十個伙長都明白誰是老大,所以都將眼光看向李誠中,等著李誠中訓話。李誠中回憶著以前在部隊當兵時連長訓話時表情和神態,照搬了一番老連長的訓話內容。他手舞足蹈的比劃半天,卻只看到新兵們面面相覷的茫然眼神,明白自己的訓話沒有起到效果,他不禁有些洩氣,便訕訕的讓大夥兒回捨歇息。

整訓!一定要整訓!本想過回「連長」癮頭卻終告失敗的李誠中憋了口氣,回到自家軍帳中,開始琢磨起訓練這批兔崽子的方法。體能、紀律、隊列通通要練!他冥思苦想著當年被部隊折磨的一應經歷,開始閉門寫起了訓練大綱。

一夜之後,這份漏洞百出的訓練大綱被搗鼓了出來,當李誠中打算進一步修改增益時,卻被緊急召到了中軍,同行的還有姜苗。

中軍衙堂就在大營偏西的位置,緊鄰西校場,衙堂房子不多,一溜平樓圍城一個小院。兵馬使另有住所,位於平州城內,但周知裕家眷都在幽州,此刻又當募軍之時,諸事紛亂,便一直住在這裡。

李誠中和姜苗隨趙在禮進了正堂後,就見堂上坐著兩人,正是平州刺史張在吉和兵馬使周知裕。張在吉身後還站立一個年輕儒生,正在和周知裕說著什麼。一見李誠中和姜苗進來,周知裕隨手一指,讓兩人坐了,便道:「李陪戎、姜陪戎,如今有緊急軍務,你們且聽一下。」張在吉向身後的儒生示意,那儒生便將事情向李誠中又說了一遍。原來就在兩日前,契丹游騎破了榆關!

榆關一直是平州備邊的重要關口,一道長牆將關內關外分作兩邊,可以說關係著平州地方的安穩。把守的雖然是南征後留下的幾十個老弱鎮兵,但一則城牆堅固,二則關外胡騎不擅攻城,向來只有騷擾之憂,而無丟失之虞,卻不知此番怎麼就被契丹人攻破了。契丹人破關後大肆劫掠了一番,才退出關外,這可是近百年來從未有過的事情。

自從大唐立了營州都督府以來,關外向來就是唐軍立威的牧場,胡人一直臣服於大唐鐵蹄之下,不敢多有造次。天寶變亂後,雖然此地被藩鎮所據,雖然漸漸廢弛了營州都督府,但對關外的掌控也沒有削弱多少。就算是大帥劉仁恭登上節度使之位後,盧龍軍的軍威仍然壓得胡人不敢有分毫染指關內的奢望。可一切都壞在了南征上……

儒生說到這點時,張在吉忍不住歎息不已,周知裕更是狠狠將手掌拍在了案几上。等儒生說完,周知裕道:「李陪戎、姜陪戎,如今關城無人把守,已成平州大患。契丹人不知平州內情,是以劫掠之後匆匆退了出去,一旦狼子再次入寇,便可直指平州腹心,實為大患!某欲讓你二人領手下先行,搶回關城,你們看可有什麼要求?」

李誠中心裡也明白了,現在平州軍還在新募時期,除了中營兩個都外,只有左營甲都的兩個隊算是編製滿員,這先鋒一事,也只有他們來擔當了。李誠中瞟了一眼姜苗,見姜苗向自己點頭示意,便乾脆直截了當應了下來,只是要求揀選上好的兵刃甲具。

周知裕也知道李誠中的為難,新兵剛入營不到兩天,就讓人家開赴邊關,確實有些說不過去。見李誠中答允得很爽快,心下甚慰,便命李誠中檢校了甲都都頭,總領兩隊。這個檢校是暫代的意思,也就是說李誠中現在是臨時的都頭。但看周知裕的樣子,「檢校」兩個字是暫時不會拿走的,也就是說,只要李誠中立了功,周知裕就會向節度府保舉他為甲都都頭。

張在吉對此憂心忡忡,著急著讓李誠中趕赴榆關,自然完全配合。按照李誠中的要求,他命人從府庫中揀選出十二具皮甲,三十副刀盾,五十桿套了鐵槍頭的木槍,以及十張弓和幾十匣羽箭,匆匆送到了甲都的軍捨,這已經是平州府庫內尚存軍甲的三成了。同來的還有一支五十名青壯組成的民夫營,押著十輛馬車,車上裝載著送來的一應軍甲器具和糧秣物資,帶隊的正是中軍堂上見過的那名儒生,看樣子是催促李誠中立刻出發。

儒生拱手道:「陪戎姓李?未敢請教大名。」

李誠中將自己名字說了,也還禮請教對方名姓。

那儒生道:「某姓馮,名道,目下辟於張使君府中為佐吏,陪戎喚某可道便是。不知陪戎的字……」

佐吏的意思比較籠統,一般而言就是幕僚參贊,屬於未入流的吏員。但李誠中卻不敢小看對方,這種跟隨刺史的幕僚,或許是因為年輕,或許是因為聲名不彰,不能正式入職是常有的事,但並不代表他們沒有話語權。因此連忙道:「某尚未有字。」

儒生點了點頭,也不說別的,便在一旁等候李誠中下令。李誠中仔細咂摸著「馮道」這個名字,似乎聽說過,卻又沒什麼太多的印象,便暫時不去想了,只是命令甲都左隊、右隊立刻整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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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四章 榆關風雲(三)

平州城離榆關約有七十里地,李誠中已經打算好了,就從這七十里地開始練兵。首先要訓練的就是行軍,一支不能連續急行軍的軍隊,是沒有多少戰鬥力可言的。因此,他將這七十里地劃分為七段,每段十里。

此刻離天黑尚有一個多時辰,按照李誠中的吩咐,所有軍兵都配發兵刃,或拿刀盾、或持木槍,伙長以上軍官還必須戴上皮盔皮甲。出發前,他將除了趙大之外的九個伙長叫到身邊,宣佈了今夜行軍的計劃。按照計劃,甲都以各伙為一組,開始急行軍,無論以任何方法,今夜前必須趕到十里外小松坡,先趕到的五組可以就地休息,後四組則必須為前五組的弟兄燒飯燒水。到達時以每伙最後一人為準,只要有一人不到,全伙便算未到。

這個計劃一宣佈,各伙伙長情緒都被調動起來,紛紛摩拳擦掌,準備相互比劃一番。李誠中留給各伙一炷香時分預作規劃和準備,同時與馮道約好,天黑前就在小松坡會合。馮道有些詫異的旁觀了李誠中宣佈命令的整個過程,小聲問道:「李陪戎,若是中途有兵逃了,卻如何是好?」

李誠中一笑,道:「逃了便逃了,能剩下多少人,甲都就帶多少人去榆關。這也算二次選拔。」

馮道點了點頭,沒再多說,便催促著民夫們趕車先行。趙大隨同民夫營出發,因為甲都只有九十人的緣故,他乾脆就沒領兵,只是頂著一個陪戎副尉、伙長的銜頭,仍舊幹著他的老本行。

等再次整好隊伍,李誠中一揮手,率先和姜苗開始小跑起來。全都九十人霎時間散亂成一鍋粥,沒頭沒腦跟著跑了出去。王大郎還大聲呼喝著和鍾四郎較勁:「四郎,某先去了啊,你們慢慢來,到時候給某燒頓好飯菜!」說罷,當先衝了出去。

這些兵亂哄哄向東狂奔,反而把李誠中和姜苗甩到了最後,姜苗有些著急,想要提起奔行速度,卻被李誠中拉住:「別著急,慢慢來,跟著我的步調跑,那幫兔崽子一會兒就跑不動了。」

果然不出李誠中的預料,沒跑出二里地,就見一些兵彎著腰,喘著粗氣在路邊歇息,還有一些意志堅強點的,拄著木槍一步一步往前挪。李誠中腳步輕快的一路超越了這些掉隊的兵,回頭看了看姜苗,姜苗卻兀自仍有餘力。

等跑到三里地外的時候,就見前面鍾四郎正在原地休息,手下一夥兒弟兄倒是都在,李誠中點了點頭,繼續超越。再往前,李誠中和姜苗逐漸超越了各伙,包括手下弟兄都齊全的孟徐興和焦成喬兩伙,先行出發的民夫車隊,以及一路上的許多掉隊兵卒。

不得不說,王大郎還真是能跑,李誠中和姜苗離小松破只有一里多地的時候,才追上了拄著木槍一步一步往前挪的王大郎,不過王大郎身邊沒有旁人了,只剩他一個光桿伙長,同夥的所有弟兄都被他甩到了身後。

跑到一半路的時候,姜苗實在有些跑不動了,李誠中知道這是到了奔跑的臨界點,過了這個點就沒事,便拽著姜苗不讓他停。果然,到了小松坡的時候,姜苗反而臉色緩了過來,只是不停的咳嗽,喘著粗氣。

李誠中摘了一根樹枝,就在小松坡上等候,第一個到達的是王大郎,他一邊喘氣一邊笑著,大聲宣佈自己是第一,卻被李誠中用樹枝抽打了幾下,不准他躺下休息,只是讓他四處走動。姜苗已經恢復過來,問了李誠中不許別人歇息的原因,便也有樣學樣,掰下根樹枝,呼喝著讓隨後趕到的兵卒走動,遇到躺下的就直接拽起來,讓他們站著活動手腳。

等到天黑的時候,甲都絕大部分弟兄都趕到了小松坡,因為李誠中事先要求過必須全伙到齊才能作數,因此第一名並非王大郎的伙,而是孟徐興和焦成喬,這兩個伙是同時到達的。第三支完整到達的是鍾四郎的伙,他注意到了李誠中要求裡的「不准掉隊一人」的要求,因此路上寧願犧牲速度,也要讓兩名不擅奔跑的弟兄跟上隊伍,反而拿到了第三名。

第一個到達的王大郎十分焦急,他就站在路邊不停的張望著,每到一個自己伙裡的弟兄就上去踹上一腳,罵一聲「你他娘的就不能快一點!」等鍾四郎的伙到達小松坡的時候,他已經快出離憤怒了,這種憤怒維持了沒有多長時間,就轉為洩氣。當天黑的時候,全都各伙都已到齊,唯獨他的伙裡還差兩人。

王大郎有些哭喪著臉的看向李誠中,李誠中冷著臉問:「還差兩個?你說怎麼辦?」

王大郎咬了咬牙,拔腳就往來路去了。李誠中看向他伙裡其他人,又道:「你們就看著伙長自己去找?真是好兵啊!」那幾人面面相覷了片刻,便也跟上了王大郎。

李誠中沒有拿民夫營當外人,相反,他很願意將這些青壯也看做自己人,因此,他毫不客氣的要求馮道指揮民夫們開始搭建軍帳,卸下糧食。馮道絲毫沒有介意李誠中使喚自己,完全配合著讓民夫們忙活起來。當然,燒飯燒水的事情沒有讓民夫們干,作為懲罰措施,這是專門留給排名在第六之後的那幾個伙的事務。

小松坡上頓時喧鬧起來,先到的人盡情享受著後到之人的服侍,後到之人不甘的發誓賭咒著,宣稱第二日的比試裡一定要贏。雙方你來我往,嬉笑怒罵,各種口水混雜在一起。

晚飯吃罷,夜已深了,王大郎的伙還沒有回來。李誠中獨自站立在松坡之上,遙望來路,那裡仍是一片漆黑。等了一會兒,他回頭一看,就見甲都弟兄們都站在身後,同樣在向來路張望。李誠中揮了揮手,吩咐大夥兒都回帳歇息,自己則繼續轉過頭來等候。又過了一會兒,他又轉過來,見弟兄們還在原地,便道:「怎麼都不去歇息?」

姜苗上前一步,小聲道:「大夥兒說要一起等。」

李誠中點了點頭,便不去管了,仍舊立於原地。忽見來路亮起一支火把,隱約見人影晃動,等過了一會兒,李誠中終於鬆了口氣,當先手持火把的正是王大郎。往他身後一數,全伙十人,盡數到齊。卻原來那兩人方位感不太好,和大夥兒走岔了道。

王大郎見全都弟兄都在等著自己,慚愧的低著頭上前,支支吾吾道:「陪戎……抱歉得緊……」

李誠中點了點頭,沒等他說完,搶先道:「別跟我說抱歉,因為你們,全都弟兄都沒歇息,帶領你的伙,向各伙弟兄致歉。」

王大郎正要帶領手下弟兄挨個致歉,卻早被眾人拉了過去,七嘴八舌的將熱湯熱飯送了過來,營地裡又是好一番熱鬧。

李誠中一笑,便命姜苗安排人手值夜,卻見馮道也沒歇息,正在一旁看著自己,便上前道:「那什麼……馮老弟,還不睡?」

馮道欠身:「李陪戎,可以叫某可道。李陪戎的手下可真是相互間親近得很,聽說都是頭一天徵募來的?」

李誠中道:「是啊,可道老弟,都是昨日徵募的,你看,一個都沒逃,還不錯吧?」

馮道點點頭:「陪戎帶兵有方,可道佩服。」

李誠中嘿嘿一樂:「這算什麼,還沒開始呢。」看著火光下打成一片的甲都弟兄,他發自內心的生出一種說不出來的舒坦和暢懷。當「連長」的滋味還是蠻不錯的嘛,李誠中咂咂嘴,心裡如是想。

姜苗湊了過來,小聲問:「李郎,明日還是如此麼?大夥兒想問問是否繼續比試。」

李誠中點頭道:「當然!怎麼了?有人不想比了?」

姜苗搖頭:「他們說,想問李郎討要半個時辰,各伙兒都要好好計議一番明日的走法。」甲都是由原健卒營老兵為基幹搭建起來的軍官架子,這些伙長們都一直按照健卒營的規矩,每天戊時入睡,此刻便想要晚些再休息。

李誠中一樂:「也好,便給大夥兒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後歇宿。」

姜苗傳下令去,不多時,各營帳內重新亮起燈火,李誠中圍著小小的營地轉了一圈,就見各處帳中人影憧憧,不時傳出輕微的議論聲。總算有了些生氣啊,李誠中欣慰的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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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五章 榆關風雲(四)

轉過天明,甲都繼續進發,按照李誠中的要求,各伙繼續行軍比賽。這次各伙就學乖了,雖然仍是開頭就狂奔,但卻不像昨日那般散亂。李誠中仍然帶著姜苗一起慢跑,頭十里地第一個到達。

緊跟著還是孟徐興和焦成喬的兩個伙兒,這兩人似乎商量好了一樣,一起出發,一起休息,一起到達,隱隱然有兩伙變一夥兒的架勢。

接下來是鍾四郎的伙兒,他們到達以後,鍾四郎便把整伙兒弟兄集合在一處,小聲的嘀咕著什麼。

王大郎的伙兒是第六個到達的,這次他們沒有再掉下一個人,王大郎這回終於鬆了口氣,嬉皮笑臉的來向李誠中表功。李誠中卻給了他一個白眼:「等你拿到前五再來找我說話。」

第二個十里地的時候,等大夥兒都跑出去,李誠中卻發現鍾四郎的伙兒不緊不慢的跟在了自己身後。他也不去管他們,只是和姜苗慢慢的跑著,然後一個一個超越了跑在了前面的各伙兒。等李誠中和姜苗趕到第二個十里地的終點時,回頭一看,鍾四郎伙裡的十人一個不拉,全數到達,這次拿到了第一。

孟徐興和焦成喬到達的時候有些傻眼,哥倆就悄悄過來找鍾四郎打探究竟,鍾四郎也不藏著掖著,道:「孟哥、焦哥,你們說每次頭一個到達的是誰?」

焦成喬道:「就是某和孟大啊,這次被你們伙超了,所以某等過來問問。」

鍾四郎冷笑兩聲,孟徐興醒悟過來,打了焦成喬一個爆栗:「笨!頭一個到的自然是李都頭和姜隊官!」

鍾四郎道:「是啊,所以某想了想,既然咱們無論如何跑不過李都頭和姜隊官,乾脆跟著他二人就是。」

孟徐興和焦成橋連連點頭,二人也下去和本伙弟兄小聲計議起來。

歇息半個時辰,繼續開始第三個十里地的行軍。這回跟在李誠中和姜苗身後沒有發力狂奔的又多了孟徐興和焦成喬的兩個伙兒。王大郎剛開始還招呼著全活兒弟兄往前跑,可回頭一看,只見三個伙兒的弟兄都跟在李誠中和姜苗身後,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他愣了愣,拍了拍腦門,暗罵自己一聲「笨蛋」,連忙呼喝弟兄們放慢腳步,跟在了一旁。這回王大郎終於如願以償,帶領本伙弟兄擠進了前四名。

上午出發之前,李誠中便事先命令每人身上帶一個麵餅,此刻到了午時,甲都行軍三十里,早已遠遠把民夫車隊甩在了身後,他便讓大夥兒將麵餅取出,吃一頓午餐。這個時代是只吃兩頓的,早起一頓,晚上一頓。大夥兒本來沒有吃午飯的習慣,但一上午奔跑了三十里地,都是又累又餓,頓覺這個麵餅是如此香甜可口。

歇息一個時辰之後,李誠中又揮手讓甲都出發。這次全都弟兄都學了乖,跟在李誠中和姜苗身後,再不敢開始便發力亂跑了。李誠中也不跑了,他只是加快腳步,以「快走」的步伐行軍,於是各伙也都緊跟著「快走」起來。只是大夥兒都沒什麼「快走」的經驗,有的人學著往前趕路,倒是像模像樣,有些人卻有點邯鄲學步,經常自己絆了自己的腳,隊伍中不時發出「哎喲」的叫聲,還有一些乾脆跑兩步,然後停下來走兩步,整個隊伍亂哄哄的。

說來也奇怪,這麼個走法看上去雖然慢,但實際上並不比慢跑慢上多少,而且感覺不如先前那麼累,於是一口氣居然走了十五里地。到了歇息的時候,大夥兒也都各自散開,四下裡活動著腳踝,等活動開了才坐下。

此刻離榆關還有十五里,關城處是什麼狀況,誰都不太清楚。姜苗來到李誠中身邊,小聲提醒:「李郎,要不要派幾個人先過去探察一番?」

李誠中點點頭,確實需要派幾個人先去看看情況,若是榆關裡有了胡人駐守,自己這個甲都再傻乎乎的迎頭撞進去,便什麼都晚了。

姜苗猶豫了片刻,又道:「要不某去吧,這事比較危險。」姜苗是怕李誠中下令的時候沒人敢去。

李誠中笑了笑:「不用。」說罷起身,將各伙長召集過來,道:「最後還有十里地,我在那裡等大夥兒,最先到的伙,我就允許他們第一個前出到榆關探察敵情!怎麼樣?這個機會能不能拿到手,就看你們的本事了。」

一聽李誠中要給第一名獎勵,各伙長都摩拳擦掌,紛紛叫喚起來。

鍾四郎道:「都頭你就看著吧,某等必定第一個到!」

孟徐興和焦成喬怒道:「還沒跑呢,鍾四郎你就敢吹大氣!憑什麼你們就第一個?」

王大郎也跳著腳道:「都頭!這次某必定第一!必定第一!」

……

姜苗在一旁看著,不覺有些發愣,怎麼危險的事情大夥兒反倒覺著是好事了?

這回李誠中讓姜苗在此地留下等候民夫車隊,自己獨自一人上路。他開始就加快了腳步,比上一次要快了許多。各伙都受到李誠中改變行進節奏的影響,開始發力狂奔,只有鍾四郎仍然帶著他的伙兒,以之前的速度行進,最後拿到了第一。

看著歡欣雀躍的鍾四郎伙,各伙弟兄都有些洩氣,只能眼巴巴的留在原地,羨慕的望著興沖沖前往榆關探察情況的鍾四郎等人。

到了天色微暗的時候,鍾四郎伙裡一個弟兄氣喘吁吁跑了回來,向李誠中稟告了一切情況。原來榆關已經空無一人,胡人也沒有駐守在那裡,只是城牆有些殘破。那個弟兄還告訴李誠中,鍾四郎見無人把守,便已經帶領弟兄開進關城了。

李誠中放下心來,立刻命令甲都整裝出發。歇息的地方離榆關關城不到五里,天黑之前甲都全部進入了關城之內。算下來,甲都一天之內行軍七十里還綽綽有餘,不知不覺間已經是這個時代行軍的最頂尖速度。但李誠中並不滿意,在他的認知裡,一天行軍百里才是滿意的急行軍速度。

因為天色已晚,他只是粗略查看了一番關城,便命各伙分段駐守,安排好值夜的人,當夜就在城頭上歇息。

第二天一早,李誠中四處轉了一圈,榆關的情況就大致清楚了。在李誠中的估計裡,榆關應當就是後世的山海關,也就是長城的最東頭。關城自長城綿延而來,直到海邊,只不過並不像明長城一般延伸到海裡,而是在海邊一個豁口處起了一道關城,卡住了進入平州境內的通道。

李誠中穿越前曾經到山海關遊覽,見識過那座設施完善的軍事要塞,與那座山海關相比,榆關的主要設施就沒那麼複雜了。整個關口由兩部分組成,其一便是卡在豁口處的主關,其二是主關之旁建在一座小山包上的要塞。主關擋在正面,要塞居高臨下從旁配合,要塞和主關之間以長牆相勾連,可以隨時相互支援。關城之下並不平坦,什麼雲車、沖車、投石砲都拉不過來,若是以木梯蟻附攻城,卻要艱難得多,因為榆關的城牆比魏州城牆還要高出一丈,就以這個形勢來看,榆關確實是一座難以攻克的雄關。

契丹人顯然是攻破榆關之後放了一把火,到處都是黑乎乎焚燒過的樣子,關門已經被燒成了一堆灰燼,門洞大開,關牆上的城樓也已經徹底燒散了架子。好在主牆都是大石鑄成,這把火對於榆關來說損害並不大,只需修復關門和城樓,便可繼續使用。

就在這時,要塞處探出一個人影來,就見一個花白鬍子的老軍哭嚎著跑了出來,被王大郎領人攔住。這上面居然還藏得有人!李誠中霎時就是一陣冷汗,若是昨夜契丹人藏身在這裡,豈不是……

他示意王大郎把人放過來,那老軍來到面前,顫抖著嘴唇將事情一一稟明,李誠中這才恍然,知道了是怎麼回事。

榆關不是被契丹人攻破的,而是被守軍放進來的。據老軍講,當時有二十多個契丹游騎追趕著一夥兒逃難的百姓來到關城下,把守榆關的隊正眼見契丹游騎離百姓尚遠,足夠時間開關進人,便吩咐打開關門。可誰知這些百姓中混雜著幾個契丹人,當場就闖了進來,直接登上關城。城頭的幾十個老弱鎮兵哪裡擋得住這幾個如狼似虎的契丹人,轉眼間就被殺散,這時候遠處的契丹游騎也順勢衝了進來,於是榆關告破。

契丹人進來後將所有鎮兵全部屠戮一空,將榆關之中的財貨器具洗劫了個遍,驅趕著躲避在關下的數百百姓,悠悠然回轉關外,臨行前還放了一把火。好在要塞外的懸崖上有一個可容一人的凹洞,老軍情急之下躲藏在了裡面,才逃過一劫。他躲在裡面也不敢出來,昨夜見甲都弟兄入關,還著實受了番驚嚇,今天天亮後看清楚是自己人,才終於出來。

李誠中安慰了老軍一番,便召集甲都所有伙長軍議。

「契丹人已經察覺到咱們的虛弱了,他們在試探著攻城,想看看咱們的反應。」鍾四郎想了想道。

「見到了咱們的旗號,契丹人應該還會再來,他們想知道咱們還能不能打。」孟徐興如是說。

「要不要某也出關探察一番?瞧瞧契丹人的虛實?」王大郎建議。

……

聽著眾人七嘴八舌的建議,一條防守的脈絡逐漸勾勒了出來。李誠中決定抓緊時間整訓隊列,無論如何,要在修復關門和吊橋之前,讓甲都能夠以完整的隊列面對敵人,換句話說,至少要表面光鮮!現在契丹人還有些摸不清盧龍軍的情況,希望自己的甲都能夠嚇阻住契丹人下一波的攻勢,至少也要拖到兵馬使周知裕的援兵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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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六章 榆關風雲(五)

鍾四郎站在第一列第一的位置上,眼睛緊盯著隊列前李誠中的嘴,忽聽李誠中高聲道:「走!」當即跟隨在李誠中身後,向關門行去。木槍抗在鍾四郎的肩上,他感到有些彆扭,似乎槍桿要向後倒下去,便連忙將木槍又向下放了放,穩住了槍身。他小心翼翼的踩著地面上劃出來了圓點,當先穿過關門。來到關外後,圓點分成三列,折向左首,他按照李誠中的吩咐,扛槍踩著最外第一排圓點向左行去,然後站立在左首第一個圓點上,一動不動。

榆關城外,這樣的圓點一共有三排,每排三十個,甲都士兵們每人踩住一個圓點後,等待著李誠中的命令。只聽李誠中高聲道:「轉身!」所有甲都士兵都集體轉向,面對關外,身後是被焚燒後敞開著的關門。

李誠中又高喊一聲:「架槍!」前兩排六十人將肩上扛著的槍舉了起來,然後向前平持。第一排是水平持槍,第二排的槍頭則略略向上,斜架在第一排人的肩上。第三排的三十人則由兩個伙的刀盾兵和一個伙的弓箭手組成,兩伙刀盾兵分左右兩側,中間夾著一夥弓箭手。隨著李誠中「架槍」的口令,刀盾兵將盾牌舉至胸前,右手橫刀舉過頭頂,弓箭手則將弓箭扣上弓弦。

李誠中看了看,糾正了幾個不對的姿勢,然後高呼「殺!」三排甲都士兵也高喊一聲「殺!」向前邁出一步。李誠中連喊三聲,整個方陣也喊著「殺」聲邁進了三步。李誠中點點頭,叫道:「轉身!」整個方陣也隨即向後轉過去,回到各自圓點處,在李誠中的帶領下,一排一排踩著圓點回到關門內。

就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李誠中足足花了一整天的時間,甲都的陣列才初步成型。這種粗糙的陣列讓李誠中很不滿意,首先是出關和入關的時候,隊列行進的前後間隔不齊,有時候鬆散,有時候緊湊。其次是行進時大夥兒左右不分,走起來腳步顯得很凌亂。最後,讓李誠中最揪心的是,離開了地上標識的圓點,整個甲都隊列就會立刻崩散。尤其是最後那三步看似威風十足的邁進,李誠中在圓點前特意用石子劃出了三道線,才勉強讓甲都弟兄們做到了初步的整齊,沒有了這三道線,李誠中實在不敢想像會是什麼狀況。

李誠中知道面對的敵人是即將開創大遼的契丹人,他雖然不清楚具體的年代和事跡,但他知道對手將於今後的近兩百年裡統治整個中國的北方地區。整個五代及至北宋,大遼的鐵騎都將成為這片地區的主宰,他們會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俯瞰中原大地,他們立下了兒皇帝石敬瑭,直至控制幽燕十六州,他們將橫掃中原無敵手的大宋禁軍踐踏於足下,甚至一度打到汴梁。他們是將中華文化推向巔峰的大宋君臣和文人士子們心中永遠的痛,是所有宋人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的夢魘。

這個民族正處於歷史的崛起期,他們即將建國,即將征服草原,即將統治河北和遼東,他們的軍威將橫貫整個東亞!這樣的對手,令李誠中每每想起來,便不由得不心裡發慌。也許還有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李誠中默默安慰著自己,至少眼下還沒有大遼這個國家,還沒有大遼鐵騎這個名詞,且先把榆關守住再說吧。

黃昏的時候,王大郎回來了。他被李誠中派往關外探察,看看附近的情勢。

「離關口十里,有一座契丹人的營寨。」王大郎喝了一口李誠中遞過來的水,將看到的情形說了。

李誠中有點緊張,忙問:「多大規模?多少人?」

「某數了一下,一共二十三個皮帳。人數不太清楚,大概三四十人的樣子。」

「誰知道契丹人的軍制?二十三個皮帳是多少人?戰力如何?這支契丹隊伍屬於哪個部族?」李誠中掃視了一眼身旁的各個伙長,問道。

這些人裡面孟徐興和焦成喬是關外長大的游騎,對關外各族胡人的情況稍微瞭解一些,孟徐興便道:「契丹人一個皮帳是一個正兵,一個正兵通常帶一到兩個輔兵,這樣算下來,應該是二十三個正兵,二十三到四十六個輔兵。契丹人的皮帳很小,一帳頂多也就容納一兩人。」

焦成喬也道:「以前契丹人從沒到過榆關,他們最多也就是在營州附近遊牧,那一片幾年前是品部和烏隗部的牧場。」

李誠中沉思半晌,目前看來,榆關外的敵人一共不到一百人,其中二十多個是精銳的正兵。契丹人兵倒是不多,就是不知道這處軍營的北面是否還有更大的軍寨?他當即命令王大郎和孟徐興、焦成喬明日一早便再去打探,務必深入契丹人北面二十里範圍。

就在這時,城樓上傳來警訊,李誠中一驚,忙帶領眾伙長快步上樓,趴在關牆上向外一看,只見遠處緩緩跑過來三騎,一騎在前,兩騎側後。過不多時,三騎來到關下,仔細往關城上看過來。

李誠中回頭問孟徐興:「射得到麼?」

孟徐興搖了搖頭:「有些遠,剛好在射程之外,就算射中了,也沒什麼力道。」

李誠中轉頭吩咐王大郎:「馬上整隊,在校場內集合!」王大郎答應著快步去了。校場就位於關門之內,李誠中這是要早做預防了。

焦成喬在一邊喃喃道:「這三個兔崽子要是衝進來就好了,咱們正好來捉來問問。」

李誠中看了看重新豎立在關城上的「周」字大旗,搖了搖頭:「咱們平州軍的大旗就在這裡,如果就這三個人,他們是肯定不會進來的,就怕他們身後有大隊契丹人沖城。」

眼下榆關的關門還未來得及修補,契丹人若是攻城,肯定不會蟻附登梯,必定是直接衝著關門來,因此關城上倒是不需多少人把守,絕大部分甲都弟兄都來到關內校場集合,按照白天訓練時的樣子,踩好了自己所站立的圓點,關城上只留了兩個人警戒。李誠中將大部分伙長都趕下關牆,讓他們下去帶兵,自己只留了孟徐興、焦成喬兩個射箭功夫好的陪在身邊。

關上關下就這麼對峙著,互相盯著對方看。那三名契丹騎兵帶馬又向前挪了幾步,孟徐興和焦成喬已經悄悄摘下了弓箭,等那三人再往前靠一些,便要發箭。

三名契丹騎兵卻再不往前挪動了,只是原地察看,不時小聲嘀咕著什麼。李誠中時而盯著三人的動靜,時而望向三人身後,手心已經被汗水浸濕了。

又過了一會兒,那三人終於調轉馬頭,馳離了關城。看著三人的背影,李誠中眉頭緊鎖。

李誠中下了關牆,來到校場,一看眼前數十個列隊等候的新兵,不禁怒火噌的就竄了上來。這些兵聽說關外來了契丹人,一大半腿肚子都在哆嗦,有幾個臉色發白,嘴唇發乾的,正在不停嚥著唾沫。看這架勢,若是沒有幾個伙長軍官彈壓,早就轉身逃跑了。

他有些惱怒,大聲道:「我知道你們之前都是從關外逃難來的百姓,你們都被契丹人殺怕了,聽到契丹人一來,我估計你們中的很多人都想轉身逃跑,跑得離這裡越遠越好。可是,你們好好想想,你們還能逃到哪裡去?逃離了榆關,契丹人就可以佔據榆關。逃到平州城,契丹人就可以打到平州城,逃到幽州,幽州就會成為契丹人的牧場!在你們害怕之前,請想想你們現在的身份!你們是平州鎮兵,你們現在的責任是保衛平州,將來的責任是恢復關外的家園!如果連你們都害怕了,都想要逃跑,那你們的父老親人怎麼辦!好好想想吧,是個爺們就把腿立直了!」

說完,李誠中怒氣沖沖的回到了關城之上,看著關外逐漸漆黑的荒野默不作聲。王大郎跟了上來,安慰道:「都頭,都是關外被殺怕了的新兵蛋子,和咱們南征時的精銳是不能比的。」

李誠中點了點頭,歎了口氣。南征一役的後遺症已經逐漸顯現出來了,如今看來,當時損失的何止是幾萬軍兵,簡直是損失了整個盧龍軍鎮的精銳和膽魄。除了久經沙場的老兵損失慘重外,就連能夠提刀上陣的燕趙健卒和遊俠都幾乎損失殆盡,剩下的都是些沒膽的傢伙。

等李誠中這口氣消下去,下到校場時,甲都全體士兵還在列隊等候。李誠中自失的一笑,揮了揮手道:「解散!」大夥兒才小心翼翼的慢慢散開。看來這兩天的訓練還算是有些成果,大夥兒已經初步養成了聽令行事的習慣,至少在沒聽到「解散」之前,誰都沒有擅自行事。慢慢來吧,李誠中安慰自己。

天色完全黑下來之前,馮道和姜苗押解著民夫營的車隊到達了榆關。李誠中現在對民夫營的這些民夫上了心,既然兵都不可戰,不如多弄點人手,充充場面,嚇唬嚇唬契丹人也是好的。

「陪戎要這五十個民夫?這些人都是關外逃難進來的,倒是不需餉錢,給他們吃飽便可。只是陪戎徵募新兵入伍,不知是否合適?」馮道小意提醒李誠中。沒有兵馬使的軍令,李誠中擅自徵募新兵入伍是干犯軍法的,也是極遭上司忌諱的事情。

李誠中歎了口氣,將白天的事情說了,道:「三個契丹人就嚇得我手下九十個人哆嗦,如今我也是無可奈何了,只求拉過來壯壯場面罷,多添點人手總是好的。再說,我也不是要徵募他們,只需他們到時候站到城樓上即可。」

馮道點點頭:「陪戎不需要某督促民夫把關門堵上麼?趕製一座關門是來不及的,但弄些石塊填堵卻可以做到。」

李誠中問:「大概需要多久?」

馮道算了算:「趕製關門至少需要七八日,如果光用石塊堵門的話,會快一些,只需三日。來的時候我看過了,離此二里地有一片亂石灘,可以從那裡拉石塊過來,主要是打磨石塊比較耽誤工夫……」

李誠中搖頭道:「來不及,今天已經有契丹人過來探了咱們的虛實,我估摸著明後日就要打起來了。」

馮道「哦」了一聲:「既如此,這個令便由某來下達吧。唔,還需要他們連夜趕製些軍械才好。」

李誠中忙道:「那就拜託可道老弟了。軍械簡單些便是,弄些木槍即可。」

馮道答應著,便召集民夫趕製木槍去了。不多時,關內山坡上便響起了伐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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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七章 榆關風雲(六)

第二天一早,王大郎、孟徐興和焦成喬三人便騎馬出了榆關,加大了探察的範圍。馬是車隊里拉車的馬,雖然比不上戰馬,但至少比起兩條腿行動來說要快捷方便很多。

一整天,李誠中都在校場上整訓著甲都的隊列。他昨天的那番話還是起到了一點效果,至少這些新兵都鼓起了些許勇氣,雖然緊張的神情和僵直的動作中仍然暴露了膽怯,卻明顯沒有了昨天那種慌亂。而且,訓練時的緊張和僵硬正在逐漸被反反覆覆的機械化式動作所掩蓋,行進行列和持槍動作也慢慢開始熟練,就連高呼「殺」的時候,聲音也整齊響亮了不少。

姜苗一直被安排在關牆之上注視著關外的荒野,一遇敵情,他會立刻發出警示。

馮道則繼續督促民夫們趕製木槍。榆關附近多產榆樹,對於製作木槍很是方便。昨天夜裡,民夫們採伐了一些青榆,這種樹木材質堅韌且富有彈性,是製作木槍的好原料。因此,馮道令民夫們製作了五十根榆木槍,沒人配發一根,算是完成了任務。因為時間較緊,木槍趕製得十分粗劣,只是勉強有了槍的樣子,很多槍的桿身並不勻稱,槍尖削制得也有粗有細。

李誠中看著這些木槍有些無奈,乾脆讓人用黑粘土在槍尖上均勻敷上一層,他自己下到關外抬眼看去,隱約間似乎都是加裝了鐵槍頭的樣子,這才算稍稍安心。

這些民夫們聽說是要上關城持槍值守,都紛紛搖頭,有些膽小的甚至立刻就要離開。馮道和李誠中連忙好一陣安撫,馮道甚至許願,只要上關城的,一人給三份口糧。在得到不會真個見陣廝殺的保證,甚而得到李誠中「一旦契丹人攻城,准許大伙轉身逃跑」的承諾後,他們才戰戰兢兢開上了關牆。

榆關的正面並不長,大概一百五十步就能從東頭走到西頭。要塞更窄,方圓不到五十步。民夫共計五十人,李誠中肯定不敢讓他們平均站立,他相信,這些民夫若是身旁幾步內無人,恐怕剛一見到契丹人露面就撒腿跑了。人多了才能壯膽,這是古今不破的真理。因此,李誠中將民夫分成了十組,每組五人,大概每隔二十步的距離放上一組,關城上設置了七組,要塞中設置了三組。現在至少從下面往上看,榆關有了些戒備森嚴的模樣。

這幾天裡,李誠中和馮道漸漸熟悉了,越發覺得這個年輕的讀書人非常容易相處,他沒有印象中死讀書的那種刻板和教條,在做事情的時候充滿了靈活性,同時又有擔當,用四個字來形容和他打交道的感覺,那就是「如沐春風」。如今一切佈置妥當,他不想這個年輕人出什麼意外,便善意的提出,希望馮道回去催促第二波支援的軍兵。

馮道一笑,直接謝過了李誠中的好意:「道還想在這裡多看看,以前一直都是從書本和卷宗裡瞭解契丹人,有這麼個當面接觸的機會,道不想錯過。這裡的情況道昨夜已經修書,命人送回刺史府了,張使君對此事十分憂慮,必定會想法子的,不須咱們擔心。」

自從馮道昨夜押解車隊趕到後,兩人一直在忙碌佈置,沒有機會詳談,李誠中聽說馮道瞭解一些契丹人的大致狀況,便忙將昨天王大郎探來的情況說了,然後問馮道是否知道契丹人的實力和究竟。

馮道想了想,開口道:「契丹人兩百年前曾經臣服於我大唐,天子設歸順州羈縻管轄。但該族卻在突厥和我大唐間搖擺不定,首尾兩端。天寶九年,時任平盧、范陽節度使的安祿山曾率大軍討伐契丹,北擊千里,一直打到了土紇真水畔的契丹可汗牙帳,可惜軍中奚人臨陣反水,致使北征軍大敗。此後,契丹人便脫離了我大唐的管轄,但又落入回紇人的手中。直到六十年前回紇滅國後,契丹才重新臣服過來,朝廷授予當時的契丹可汗屈戍為『雲麾將軍』,頒發『奉國契丹之印』。只是雖說契丹名義上歸附了,但卻一直不受羈縻。要說起來,這六十年裡,我大唐風雨多艱,社稷飄搖,又哪裡有餘力真正讓這些塞外胡人歸心……」

歎息片刻,馮道接著講述:「道這兩年一邊讀書一邊遊歷,曾去過媯州、澶州、冀州,現在效力於平州張使君處,聽說了不少契丹人的事情,也查閱了許多過往的記載和卷宗,眼下契丹人的可汗是痕德堇,夷離堇是轄底,但真正掌握大權的是迭剌部耶律家的釋魯,聽說他給自己封了個頭銜,叫什麼於越,契丹語的意思是「總領軍國事」,比咱們的政事堂諸位相公加起來的權力還要大許多……」

李誠中打斷馮道的話,插口問:「等等,可道老弟,你剛才說什麼『耶律家』?」問這話的時候,他的語氣明顯有些焦躁和緊張。

馮道不明白李誠中在緊張什麼,便解釋說:「契丹共有八部,乙室部、迭剌部、突呂不部、突舉部、楮特部、烏隗部、涅剌部和品部。雖說是八部聯盟,但真正的大權掌握在迭剌部遙輦氏、耶律氏、述律氏三家手中,也屬這三家人丁最旺。遙輦氏世襲契丹可汗,痕德堇便是遙輦氏這一代出任可汗的人;耶律氏始終掌握著軍權,契丹人的稱呼叫夷離堇,咱們漢語的意思是『天下兵馬大元帥』,這一代的夷離堇便是耶律家的轄底;述律氏和耶律氏世代通婚,也享有極高的尊榮……」

李誠中又問:「你剛才說的那個什麼於越釋魯是誰?你說他是耶律家的?」

馮道有些詫異為什麼李誠中會盯著問這個釋魯,便道:「這一代的夷離堇是轄底,按理說他應該是掌握契丹軍權的人,但聽說這個轄底只是個紈褲貴族,真正在幕後掌握軍權的是釋魯,他們倆都出自耶律家,還聽說就連轄底出任夷離堇一事,也是釋魯在幕後推動的,因此,釋魯就自封為『於越』,位在可汗之下,夷離堇之上,不僅掌握軍權,也控制部落聯盟的所有民權。」

李誠中猶豫片刻,還是問道:「你說的這個釋魯,有沒有別的名字?比如『阿保機』什麼的?」

馮道想了想,搖搖頭:「沒聽說過。」

李誠中這才鬆了口氣。

聽馮道接著又講:「這幾十年裡,朝廷已無盛世氣象,咱們盧龍軍名義上雖是大唐軍鎮之一,但實際卻游離於朝堂之外……國家孱弱如此,自然沒有實力征服蠻夷,這些年裡,營州已經逐漸廢弛,成了契丹人遊獵的牧場……大帥南征之前,咱們軍威仍在,契丹人尚不敢輕舉妄動,可惜南征大敗,如今契丹人已經開始劫掠關外了,只是可憐了這些關外百姓。」

李誠中默然,忽道:「聽說咱們這邊主要面對的是品部和烏隗部,這兩個部族實力怎麼樣?」

馮道搖頭:「不太清楚,在契丹八部中,這兩部屬於小部落,丁口應該不算太多。」

既然不是面對整個契丹八部,而且敵人還不是耶律氏,李誠中無形中就輕鬆了很多,他站立在關牆上遙望遠方,等待著出關探查敵情的王大郎、孟徐興和焦成喬三人,只希望他們不要遇到意外才好。

王大郎三人回來了,帶回來了一個還算不錯的消息。榆關外三十里範圍內,除了這一支契丹人外,再沒有別的軍寨了。而且眼前這支契丹人的數目也點了個清楚,一共四十六個,其中二十三個是正兵,一人雙馬,另外二十三個是輔兵,其中似乎還有漢人。

「都頭,要不要咱們主動打過去?他們人少,也鬆懈得很!」提出這個建議的時候,王大郎眼中閃動著興奮的火花。

這個提議似乎很誘人,李誠中想了想,還是乾脆了當的放棄了。如果手下是南征時的那些健卒營弟兄,他倒是很想過去試一試,但眼前這些兵……還是算了吧。兵馬使周知裕的命令是查探榆關的敵情,在可能的情況下,重新佔據榆關,堵住契丹人南下劫掠的通道。如今這個任務已經初步完成,接下來只需在增援到來之前牢牢控制住關城,李誠中便算徹底完成了任務。

李誠中不是不思進取的保守分子,他也明白最好的防守就是進攻,但他知道自己手中的力量到底有多大,量力而為才是一個合格的指揮官。

馮道忽然插了一句:「前些天他們擄掠的百姓在不在營中?」

這個問題讓李誠中心裡一緊,立刻盯著王大郎。王大郎也一呆,道:「沒有見到,可是附近三十里外確實沒有別的契丹人。」

很明顯,眼前的契丹人只是一支小隊伍,在這小隊契丹人身後,還有數量不明、但規模更大的契丹人營地,被擄掠的百姓送到了那處營地之中,營地離此的距離,應當在三十里之外。眼前這股契丹人的主要目的,很可能是為了查探榆關內盧龍軍的動向和虛實。

所有人背後都起了一身冷汗。王大郎咬牙道:「都頭,要不某再去探探?這次某一定要找到那處營地!」

李誠中搖了搖頭,沒讓王大郎再探。眼前這種形勢下,知道的消息已經足夠,就算瞭解再多,於大事也無補,反而平白讓王大郎等人再擔風險。如今一切的一切,就是守住榆關,等待援兵到來。

姜苗提議:「要不還是讓民夫壘石堵城?」

這個提議被李誠中直接否決,民夫壘石至少需要三日,不僅來不及,而且等於平白告訴對手,我們很虛弱,我們很害怕。所以李誠中決定重建關門。

「重建關門?可是……所需時日卻要更長!」幾個伙長都不理解。

「無妨。咱們不僅重建關門,而且堂堂正正、大大方方的建,讓契丹人看個清清楚楚!」李誠中斬釘截鐵的下令:「可道兄,你手上的民夫分作兩半,一半在城頭值守,一半去伐木築門!」

馮道微笑點頭,答應著去了。

可還沒等他招呼人手,值守的民夫已經驚慌失措的呼喝起來:「契丹人!他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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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八章 榆關風雲(七)

聽到關城上發出的警訊時,榆關內的氣氛頓時為之一凝。李誠中一邊招呼甲都整隊,一邊快步來到關牆上。他往外一看,就見遠處漸漸行來一隊契丹騎兵,這些騎兵身著各色皮袍,看上去雜亂得很,但人人手持刀槍,尤其是前面的二十來人,馬身上還墜著弓箭,一臉彪悍的神色。

契丹人來到關下百步外便停了下來,慢慢擺開一個兩排的馬隊。頭一排的正中位置裡,一個頭戴皮盔、身著皮甲的絡腮鬍子正對著關城指指點點,和左右議論著。

李誠中轉頭看了看身旁的孟徐興和焦成喬,兩人都搖了搖頭,示意距離過遠,無法射到。

雙方就在關上關下互相打量著,都沒什麼舉動。李誠中又轉頭看了看站立在關牆上的民夫,這些民夫都手持木槍,臉色煞白,很多人身形顫動,顯然是已經驚恐到了極點。

不能再這麼耗下去了,再耗下去,首先堅持不住的必定是這些充壯場面的民夫,到時候民夫們轉身逃跑,必定引發更大的混亂,說不定自己的甲都也會隨之潰散。李誠中不敢再猶豫,連忙囑咐馮道在關牆上主持,自己帶著姜苗、王大郎、孟徐興、焦成喬等一干軍官奔下了關城。

校場內的甲都方隊早已整肅完畢,李誠中下來後,見大夥兒都有些緊張,便強笑道:「怕什麼?就來了四十多個契丹人而已,能打的也只有一半,咱們可足足有近百人!最後提醒你們,在轉身逃跑之前,好好想一想,究竟是你們跑得快,還是四條腿的馬跑得快?」說完,他一揮手,當先往關城外行去。

姜苗緊緊跟在李誠中身後,其他軍官們則都加入到了隊列中,有他們這些南征時的老兵在,至少可以保證甲都不至於瞬間崩散。

鍾四郎深吸了一口氣,按照這兩天排練過無數次的方法,踩著圓點抬步而出。他是第一排第一個,他一行動,身後的士兵都習慣性的跟著開動起來。不多一會兒,甲都全體開出了關城,各人踩在了事先踩過無數次得圓點上,迅速排成了一個非常整齊的三排陣列。

甲都的主動出城列陣讓對面的契丹人很是有些意外,許多馬的馬蹄都開始不安的原地蹬踏著,在主人的控制下才沒有發出更大的躁動。他們這一年來縱橫關外,不知多少次擄掠到了榆關城下,從來沒有遇到過像樣的抵抗,就連關城內的守軍也從沒出關應戰過一次,因此忽然間都有些不知所措,竟然連馬上配著的刀槍箭矢都沒有去摘,只是傻乎乎的看著甲都開出關城,然後迅速整好隊列。

此時,兩邊相距五十步,已經能夠清晰的看清對面人的模樣。李誠中站在甲都隊列的最前面,盯著對面第一排正中位置的那個契丹大鬍子。大鬍子也瞪著一雙銅鈴般的大眼,上下打量著李誠中。

經歷過貝州、魏州慘烈戰事的李誠中早已經不是當初穿越時的初哥,見識過太多殺戮的他,在兩軍相對的時候也不會再有那些害怕、恐懼、激動、興奮的情緒,這種狀況不是說他就不緊張,而是他已經具備了適應性,這種適應性或許可以用兩個字來形容,那就是「習慣」。

李誠中緊張的是,他手下的甲都是一支嶄新的隊伍,除了幾個老軍官之外,全是一水的難民青壯,這些難民青壯從來沒經過戰事的洗禮,他們甚至對眼前的契丹人還有著極大的畏懼。李誠中擔心對面的契丹人不管不顧的發起衝鋒,一旦這種情況發生,他估計甲都有九成的可能性瞬間崩潰。

李誠中不敢繼續這麼乾耗下去了,他沖對面的契丹大鬍子笑了笑,左手摁在挎著的腰刀上,右手握拳高高舉起,大喝一聲:「舉槍!」

整個甲都按照之前排練過無數次的流程,第一排立刻將木槍持平,正對著當面的契丹人,第二排則將木槍架在了第一排弟兄的肩膀上。第三排的兩伙刀盾兵和一夥弓箭手也各自作出反應,將手中的兵刃準備好。這個流程大夥兒都很熟練,這兩天反反覆覆練了不知有多少遍,因此看上去十分齊整。

甲都這邊做了好準備,對面的契丹人立刻喧鬧起來,匆匆忙忙的將各自的刀槍提在了手上,還有幾個善射的則摘下弓箭,扣上箭矢,一邊對著甲都呼喝,一邊斜眼看著正中那個大鬍子,等待大鬍子的命令。

李誠中又大喝一聲:「殺!」甲都立刻跟著爆發出一片呼聲:「殺!」隨著呼聲,甲都全體整齊的向前邁進一步。接下來是第二聲「殺!」,甲都隊列緊跟著又向前邁進。然後是第三聲……

第一聲呼喝的時候,甲都的聲音還有些拘謹,到了第三聲的時候,弟兄們的聲音都放了出來,驚得對面契丹人的戰馬「稀溜溜」往後挪動。

甲都喊完三聲、邁進三步之後,大夥兒都停了下來,他們把訓練的動作都做完了,剩下來,應該是都頭發出「轉身」的指令,然後大夥兒繼續踩著圓點回到關城內。可……對面就是契丹人,現在就回關城,似乎可能性不大,該怎麼辦?大夥兒都是一陣茫然,茫然中還帶著仍舊存在的一絲恐懼。

李誠中有些後悔,早知道就在第三排橫線上再加兩排,甲都就能繼續喊兩聲「殺」,然後邁進兩步。可現在,他只能等待,等待著對方是攻是撤的決定。

他看到那個契丹大鬍子抬起了右臂,緩慢的舉到了空中,他心裡一緊,心想完了,對方只要一個衝擊,甲都肯定瞬間被打回原形!他無奈的等待著大鬍子右臂下達的攻擊手勢,然後準備接受失敗的結果。也許,自己就要作為一個不成功的穿越案例,就此埋骨在這裡了吧。

大鬍子的右臂舉在空中,然後,向後擺了擺,兩排契丹騎兵便紛紛勒轉馬頭,跟隨在大鬍子身後,離開了榆關城下。

李誠中看著契丹人遠去的背影,長吸了口氣,暗叫僥倖,然後轉過身來,對著眼前呆若木雞般的甲都笑了笑,大聲道:「轉身!」甲都依照排練過無數次的隊形,在李誠中的指揮下回到了關城內,直到李誠中說完「解散」,才忽然爆發出一陣沖天的歡呼聲。

關城內甲都的熱烈情緒影響到了關城上的民夫,民夫們也開始歡呼起來,整個榆關之內一片喜氣洋洋。這一戰沒有發一支箭矢,沒有傷到一個契丹人,但,契丹人竟然在大夥兒面前轉身跑了!沒有經歷過被契丹人擄掠劫殺,一路逃亡的人是無法體會這些難民心中的激動和興奮的,他們有著太多的不可置信要呼喊,有著太多的委屈不甘要發洩,這種情緒甚至讓許多人當場痛哭了起來。

馮道從關城上下來,問李誠中:「如果當時契丹人真的衝過來,你怎麼辦?」

李誠中搖搖頭,笑道:「真要衝過來,咱們沒有一點辦法,只能硬拚了,不過成功的希望不大,估計李某就要在此送命。」看著關城下歡呼雀躍的甲都士兵,他的信心忽然間大增:「但是,今天之後,便沒有『如果』了,契丹人錯過了這次機會,就永遠沒有第二次這樣的機會!」

馮道領著一半民夫開始伐木建造關門,另一半民夫則輪班值守在關城之上,經歷過這次與契丹人對峙之後,這些民夫似乎忽然間也壯起了不少膽子,其中有幾個膽大的還主動要求投軍。他們不敢來找李誠中,便去尋姜苗,姜苗便問李誠中能否在這些民夫中徵募軍兵。

李誠中想了想,還是拒絕了,在沒有打破體制的力量之前,就必須老老實實的接受體制的束縛。他目前還是平州軍的一員,是兵馬使周知裕信任的軍官,與其這樣擅作主張的徵募兵員,不如等周知裕來了以後大大方方的提出要求,想必周知裕也不會不答允。

為了不讓這些民夫失望,他宣佈,等兵馬使周知裕進駐榆關之後,他會提出請求,將願意從軍的民夫徵募到自己隊伍中來,希望大夥兒耐心等候。

馮道將今日的一應經過詳細寫了下來,然後分別發往兵馬使府衙和刺史府衙。書信連夜發了出去,預計第二天夜裡便能送到兩位上官手中。信中沒有任何誇耀功績的言語,只是平平實實就事論事,但相信兩位上官看完以後,對於李誠中的功勞應該是瞭然於心的,同時也會加緊增派援兵。

其實不用馮道寫信催促,第二披援兵便趕到了。援兵是左營乙都的兩個隊,隊官分別是李誠中的老相識張興重和周砍刀。按照兵馬使周知裕的吩咐,這兩個隊到達後,由左營甲都檢校都頭李誠中節制。隨同乙都到來的還有五十名民夫組成的車隊,這些民夫是由刺史府派遣而來,統歸馮道使用。這些民夫攜帶的不僅有糧秣軍械,更有斧頭、鎯頭等工具,其中更有幾個平州城內善於築房的熟練工頭。按照這幾個工頭的話來說,張刺史專門派他們過來幫助修砌關門和城樓的,就連原先榆關的關城圖紙都從平州府庫中翻檢了出來,一併帶了過來。

有了這批民夫幫忙,榆關的關門修築速度倍增,不到三天,巨大的關門便已經打造完畢,城門洞裡的腳手架也搭建了起來,只需吊上去安裝好,再塗上黑漆便可。除此之外,關牆上燒燬的城樓也已經清理完畢,按照圖紙重新定好了基點,一等關門封上,便可全力開工建造。

這些事情馮道在全權主持,李誠中沒有過多關心,他現在一心琢磨的,就是怎樣把這兩都近兩百新兵整訓出來,以應付契丹人可能到來的第二次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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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九章 榆關風雲(八)

現在榆關已經有了兩都近兩百士兵,還有一百民夫青壯,只要關門搭建完畢,單就兵力而言,小小的榆關便可保無憂。但李誠中知道這只是表面上的無憂,這些新兵蛋子是什麼德行,他很清楚。若是契丹人真的狠下心來攻城,不需要那些構造複雜的攻城設施,單只以木梯蟻附,便不是這些被契丹人殺破了膽子的難民所能抵擋的。

眼見著關門已經差不多竣工,李誠中也不打算再次冒著巨大的風險出城列陣了,因此,他打算抓緊時間整訓這些新兵守城。

李誠中首先把姜苗、張興重和周砍刀三個隊官召集在一起開了個會,為了更好的貫徹他的守城方案,他要將甲都和乙都打散編製重新調整。按理說他是當前周知裕指定的榆關最高軍官,有這個重新進行臨時調正的權力,但三個隊官都是和李誠中一路從魏州撤回來,並且又來到榆關戍邊的弟兄,他不想為這個事情生了嫌隙。

讓李誠中欣慰的是,這三個隊官對他的建議都很支持,紛紛表示願意聽從調配。李誠中建議是,將現在甲都、乙都的一百八十名士兵分成五隊,其中兩隊為槍兵,一隊為刀盾兵,還有一隊弓箭手和一隊預備隊。

張興重和姜苗各領一隊槍兵,分別帶領五十人,臨戰時防守關牆正面。周砍刀帶領三十名刀盾兵在城牆上待命,哪一處吃緊或者被契丹人突破,周砍刀就帶人上去填補防守上的漏洞。

李誠中又抽調能夠開弓放箭的二十名新兵組成弓箭隊,由孟徐興和焦成喬帶領,登上山坡上的要塞。那座要塞比關牆還要高出許多,敵人從下往上是很難攻擊的。因為山坡的位置稍微突出,要塞又可俯瞰整個關城,在這裡安排上弓箭手,其射程可以控制住整個防守正面。最後剩下的三十名士兵交給王大郎統領,李誠中打算留在身邊作為戰略預備,等戰事危急的時刻再行投入。

隊伍分配完畢後,李誠中開始練兵。他對於練兵的要求非常細緻,也非常機械。

他要求將槍兵分為一個個小組,每兩人一組,防守一個關牆垛口。其中一人為指令長,站立於垛口正面,另一人為組員,站立於垛口側面,當看到敵人登上城牆後,指令長發出指令,兩人一起挺槍擊刺。他對這個步驟作了進一步分解,要求必須等敵人露出大腿部以上的身體時,指令長才發出指令。指令長發出指令後,兩人必須同時擊刺,其中,指令長刺敵胸口,組員刺敵大腿根部。因為敵人很可能手持盾牌,指令長擊刺敵人胸口部位是佯攻,組員擊刺敵人大腿根部的位置才是真正的殺傷。對於每個槍手邁步前刺的動作,李誠中也按照穿越前部隊上學來的刺刀動作進行了示範,然後要求兩人一組開始反覆訓練。

對於周砍刀率領的刀盾近戰士兵,李誠中沒有過多的講述,在刀盾的使用上,他自認為不如周砍刀。他只是向周砍刀強調,將刀盾兵以三人為一組,到時候要做到動作迅速,要麼將登上城頭的敵人迅速格殺,要麼將其推下城牆。

周砍刀眨著眼,咧嘴笑道:「李郎放心就是,迅速格殺不一定能做到,推下城牆麼……某倒是有些法子。」

李誠中沒有過多的問他有什麼法子,他相信周砍刀的武勇應當是沒問題的,一路從魏州向北的後撤中,他已經見識過了。他接下來關心的是孟徐興和焦成喬率領的弓箭隊。契丹人善射是出了名的,和對手比拚箭術是典型的以己之短攻敵之長,所以李誠中打算按照穿越前部隊上瞭解到的炮兵覆蓋方法來訓練這幫弓箭手。

他帶著孟徐興和焦成喬來到榆關外的城下,找來許多小石子釘入土裡,這些石子將關牆下從一步到一百步的地面分成了九個區間,李誠中按順序作了標注。他對孟徐興和焦成喬解釋:「射擊的時候不要濫射,你們各自帶領十人開始練習,每次齊射的時候由你們兩人發令,要求十支箭同時射出,覆蓋一個區間。」

見兩人似乎有些不明白,他沉吟了一會兒,道:「打個比方,孟大見到一區有敵人,就發出命令,讓你手下十名弓箭手同時向一區射箭,只要每次發箭能夠傷到一個敵人,這次射擊就算成功。」

兩人眼前一亮,忙興高采烈的回去組織人手開始訓練了。這種射箭的方法不要求箭手射擊精準,對於這些新兵來說,稍加練習便能掌握。

於是,榆關內開始了一番大練兵,這些新兵分別按照所要擔負的職責,開始做起反覆的機械式練習,榆關內響起了一片片喊殺聲。

槍兵的練習動作是比較簡單的,就是向前邁出一步,順勢挺槍刺擊,只是這些新兵都沒做過這類動作,準頭很臭,常常一槍擊出,就歪到一邊,離目標相差甚至可以達到半個人身子。但這並不是什麼難以解決的問題,只要練習多了,準頭自然會慢慢調整過來,最難的地方在於克服緊張。

面對敵人,緊張是誰都避免不了的,但緊張到無法將手中的木槍刺出,在臨陣的時候是會要命的。為此,李誠中又將這些槍兵分成兩撥,其中一撥扮演假想敵,也就是契丹人。他讓士兵們在地上用土堆建了一些一人高的高台,模擬城牆的垛口,讓一組兩名士兵站在高台一側,讓扮演契丹人的士兵舉著盾牌跳上高台,模仿契丹人登城。

演練得多了,士兵們逐漸適應了這種擊刺,也不再緊張得刺不出手中的木槍。但是緊接著問題又來了,士兵們一見扮演契丹人的同伴露頭,便會忍不住刺出木槍,根本不等敵人全身暴露出來。李誠中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就是採取嚴厲的懲罰措施,凡是沒有達到預定效果的小組,便要求加做三十個俯臥撐。

刀盾兵的訓練李誠中沒有過多干涉,他奇怪的看到周砍刀去找民夫營製作了十面大木盾,這種木盾足可罩住大半個身子,需要雙手一起才能舉起。然後他看見這些頂著木盾的士兵玩起了相互頂牛的遊戲,琢磨了片刻,才恍然明白了周砍刀的思路,不禁一笑。

弓箭手的訓練主要是開弓發力的問題,至於準頭,倒是沒太大關係。孟徐興和焦成喬找了一些木樁,放在十步開外,要求這些新兵射出的箭矢必須紮在木頭上。好在這二十名士兵是在甲都、乙都中優先挑選的關外牧民,平素大都射過箭,這一項很快就都過關了。然後兩人將他們召集到了要塞處,開始練習按區域投射箭矢。因為每一片區域的目標都很大,所以準頭問題不用太過擔憂,這些新兵找到感覺後都基本能射到指定區域內,形成一道略顯稀疏的箭幕,相信假以時日,效果會更好。

就在榆關內大練兵的這幾天裡,契丹人每天都派出遊騎前來探察。這些游騎一天出現兩次,上午一次,下午一次,遠遠的離榆關大概三、四百步的距離上,觀瞧片刻,然後掉頭離開。

孟徐興和焦成喬頭一天的時候還向李誠中請命,騎上民夫營拉車卸下來的馬,衝出城去挑戰。這兩位是關外遊俠出身,自負武勇,騎術箭術都很是了得,想要捉幾個活口回來。但契丹人根本不接戰,見到兩人騎馬出城後,便遠遠的兜開。兩人騎的是拉車的馬,比不上契丹人正經的戰馬,因此根本追不上,出城挑戰了兩次無果後,便乾脆洩氣的不再請命出關了,只是加緊訓練手下弟兄。

等到關門終於固定在關口處,正式封堵上關門之後,契丹游騎再也沒有出現過。隔了兩天,李誠中派王大郎和孟徐興、焦成喬兩個出去打探,卻發現十里外的契丹軍營已經不在了。

契丹人就此撤了?李誠中有些不敢置信,招來姜苗、張興重、周砍刀等軍官商議了一番,大夥兒對此完全摸不著頭腦,他便又去問馮道。

馮道想了想後告訴李誠中,契丹人的主營地應該還沒有動過,很可能還在原地,或許是醞釀著更大的舉動。

「如果說他們還有後續動作,這幾日裡怎麼沒有游騎過來了?」李誠中有些不解。

「契丹人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真正和咱們接過仗,就此撤離的話,似乎有些說不過去。」馮道解釋著,「另外,這些時日來,仍然沒有一個百姓從關外逃過來,說明契丹人的營地還堵著外面的通道。」

對於馮道的眼光和判斷,李誠中已經越來越信服了,因此他在練兵的時候要求更加嚴格,和幾個手下軍官說話的時候,也時常把契丹人就要來了的言語掛在嘴邊,時刻提醒大夥兒一定要加倍警惕,萬萬不能鬆懈。同時,他讓王大郎向更遠的外圍開始查探起來。

就在李誠中加緊準備的時候,契丹人已經拔營離開了榆關,他們順著玄水的下游,趟過清淺的玄水支流,向北行了三十里,來到一座營地。這座營地位於水邊,大大小小的皮帳加起來足有上千頂,鋪滿了整片草場。在營地正中,立著一座巨大的帳篷,無論是帳篷外延伸出來的巨大細絨地毯還是帳篷頂上插飾的珍貴鷹羽,都透著一股奢侈的華麗,顯示著帳篷主人尊榮的地位。

在榆關城下和李誠中對峙了片刻的契丹大鬍子帶領手下來到營地旁,匆匆忙忙搭起營帳,然後自己趕到了大帳之外,請求入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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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章 榆關風雲(九)

兀裡是品部轄懶石烈家的二郎君,郎君是契丹貴族子弟的稱呼,也就是說,他是品部之主、轄懶石烈家的二子。自從父親於三月前暴病去世後,品部形成了事實上分裂的兩個部分,哥哥圖利帶著數千牧民佔住了營州,自己則帶著忠實的手下離開了那片草場,南下到了白狼水遊牧。

按照契丹人的習俗,新的部落俟斤應當由部落各長老共同推選出來。可是那些有資格推選部落俟斤的長老們竟然選擇了圖利那個雜種!是的,圖利是個不折不扣的雜種!他的母親只不過是品部一個最低等的奴隸,據說身上還有室韋人和奚人的骯髒血液,可是就因為有點小小的姿色,就被父親大人看上了,硬是生出了圖利這個傢伙。

兀裡在營帳中喝著奶酒,越想越煩躁,當前纏繞在他心頭的兩件事情,一是品部俟斤的推選,二是榆關漢人的虛實。就第二件事情來說,其實根源還在第一件事情上。要不是自己沒能順利當上品部的俟斤,哪裡用得著在這裡提心吊膽?難道那幫老傢伙都瞎了狗眼?看不到自己才是真正應該擔當部落俟斤的不二人選?自己的母親可是契丹人中最高貴的貴人,她有著一個顯赫的姓氏——述律氏!

在三個月前的品部大會召開之前,兀裡的母親提前預估到了推舉時可能出現的最壞結果,於是帶著兀裡和忠於述律家的部落人口悄然南下,離開了營州。母親的這一舉動恰到好處,令即將召開的部落大會當場夭折。只要部落大會沒有召開,圖利就算不得品部真正的俟斤,兀裡就還有希望!

是的,兀裡等到了希望。在母親與迭剌部的家裡積極的聯繫和斡旋下,表兄阿缽親口答允,只要兀裡率領部族南下,完成一項任務,述律家就會聯合耶律家,支持兀裡當選為新一代的品部俟斤,成為轄懶石烈家的家主。這項任務就是打探平州的虛實,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攻擊榆關,試探出盧龍軍的對策和反應。

阿缽是什麼人?那可是如今契丹各部中的大人物,說出話來誰敢違抗?兀裡去年曾經跟隨父親和母親前往土乞真水畔的可汗牙帳,參加釋魯大人拜領於越一職的部落聯盟大會,當時曾經見過站在這位表兄身旁都是些什麼人,耶律家的曷魯、滑哥和阿保機,還有述律家的阿平,當時就連釋魯大人和轄底大人都過來和阿缽他們商議事情,自己雖然是品部家的二郎君,可往前站一站的資格都沒有。母親當時曾經介紹自己認識了這位表兄,相互還交談了幾句,其後就再也沒打過交道。可也就是這點情分,讓表兄給了自己一個機會,兀裡很想抓住這個機會,完成表兄托付的事情。

母親能夠幫的忙已經幫完了,剩下的就要靠兀裡自己的努力了。兀裡自認為不比哥哥圖利差,圖利不就是這兩年帶領部族打了幾個小勝仗,擄掠了些粟末人麼?兀裡相信,哥哥能做到的自己一樣能做到,他和母親帶領部族來到白狼水畔後,開始大肆劫掠附近的漢人,除了將其中大部分變為奴隸外,還悄悄拉了一些精壯的漢人男丁和美貌的漢人女子到營州,送給幾位對自己頗有好感的長老,其中的兩個甚至已經暗中表示,只要兀裡得到述律家和耶律家的明確支持,在新召開的部落大會上,就擁護兀裡坐上部落俟斤的寶座。

就連表兄阿缽交代的事情,兀裡也硬著頭皮照辦了。在兀裡的印象中,這幾年品部雖然逐漸壯大,成為了營州這片豐沃草場的半個主人,但關內的大唐可不是好招惹的。兀裡記得前幾年的時候,從榆關內開出一支大唐的軍隊,打著盧龍軍的旗號,在草原上轉了一圈,契丹各部都立刻老實了許多,自家品部和旁邊的烏隗部向北足足退避了一百里,就連耶律家也恭恭敬敬的送上了五百匹良馬和五千隻肥羊,只為了換取那支盧龍軍不繼續北上的承諾。當年那支盧龍軍可真壯觀啊,兀裡曾經遠遠跟隨游騎看過他們行軍的軍容,那樣子似乎比整個品部連帶老人婦孺的所有丁口加起來還要多許多,而據說這支軍隊只是盧龍軍的一部分,而盧龍軍,只是大唐東北邊陲的一個軍鎮!

就算兀裡聽表兄阿缽說起,現在大唐已經不是過去的大唐,今年的盧龍軍也不是往年的盧龍軍,他還是感到十分為難,但成為部落俟斤的誘惑讓兀裡拋開了所有顧慮,他強忍著心頭的恐懼,帶領一半手下到達白狼山下,繼續著劫掠漢人丁口的試探行為。他小心翼翼的逐漸擴大著劫掠範圍,然後慢慢將兵力延伸到了榆關附近。近兩個月的連續試探中,他沒有等來預想中的強烈反擊,相反,榆關似乎對這一切完全沒有反應,就好像沒看到他兀裡正帶著人擄掠漢人丁口,搶奪漢人的財貨,侵佔漢人的田園……

壯起了膽子的兀裡乾脆指使手下驅趕漢人來到榆關之下,然後,帶領那支游騎的勇士可丹就在一次不經意間攻下了以前看上去如同鐵鎖一般的榆關關城!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順利,按理說兀裡快要完成表兄阿缽交給的任務,他也已經離部族大人的寶座越來越近了,可他的心裡卻愈發煩躁和不安起來。

兀裡把這件事情派人飛馬報知了表兄阿缽,然後忐忑的停留在白狼山下等待進一步的消息。一是要等阿缽的下一步命令,二是要等榆關內漢人的反應。為了更清晰的知道關內漢人的舉動,他還要求可丹駐紮在關外,隨時將消息反饋回來,並且一再叮囑可丹要小心謹慎,不可大意魯莽。

表兄阿缽的命令很快傳了回來,阿缽對他這次攻擊榆關的成功給予了很高的讚賞,然後很乾脆的命令他,率部佔領榆關!於是兀裡這幾天一直心虛不寧,偶爾打一下關城還好,將來大唐的漢人軍隊前來問罪的時候,大不了賠禮道歉,或者扔出幾個替罪羊去,可真要率部佔領榆關,以他手下區區幾千部眾,他擋得住麼?更何況這幾千部眾裡還有一多半老弱婦孺,真正能夠上得了陣的,不過是一千控弦而已。到時候真鬧出大事來,扔出去的替罪羊不是他兀裡,還會是誰?

而且,令兀裡憂心的是,可丹傳回來的消息,榆關內很快就有了動靜,一支數目不明的盧龍軍重新佔據了榆關,並且開始修繕關城。於是兀裡咬著牙命令可丹再試探一下,看看這支漢軍的實力。他就在這裡煩躁的等待著,左思右想,不得要領。

就在兀裡想要找個漢人女奴去去心頭邪火的時候,可丹終於回來了。

「怎麼樣?榆關裡來了多少人?幾千?還是……上萬?」兀裡迫不及待的問道,想著這「幾千」和「上萬」這兩個字眼,他就一陣心虛。

可丹是兀裡母親陪嫁時帶過來的皮室親衛,雖說已經四十多歲,但一身勇武仍然在品部中是出類拔萃的,就算那些近些年來成長起來號稱勇士的小伙兒,也遠遠不是可丹的對手。他對兀裡的母親一直懷著忠誠和敬畏,這種忠誠和敬畏除了地位上的懸殊差別外,還有一份來自於可丹心中隱藏了數十年的愛慕,再後來,他的這份感情轉移了一部分到兀裡的身上,對待兀裡,他就好像在看自己的孩子一般。而兀裡,對他也有一份對待親近長輩的尊敬。

「小郎君,沒有那麼多人,估計也就幾百人。但是具體的,說不上來。」可丹想了想,回答道:「我帶人佯作攻城的樣子,他們出城列陣了。我數了數,列陣的有九十多個,關牆上還站著五六十個。」

「就這麼點人?」兀裡兩樣放光,大聲道:「如果就這麼點人,咱們可不怕,真要一個對一個,咱們契丹人可比他們厲害得多!可丹叔,咱們再打一次榆關!難道真像表兄說的那樣,大唐已經不行了?哈哈!」

「他們三天前又來了一支援兵……」

「……來援兵了?哎呀,真是,這可怎麼辦?來了多少援兵?來了援兵,說明後面可能還有……他們會不會打過來?唔,要不我還是告訴表兄吧,咱們撤回去?可丹叔,你說呢?」聽說來了援兵,兀裡又有些慌了。

可丹皺了皺眉,有些無可奈何的看著兀裡,道:「還不清楚,這幾天我一直讓人盯著,可是瞧不出來,但是聽裡面的動靜,人數應該不會太多,我估計加在一起,不會超過五百。」

兀裡忙道:「五百?還好還好……那可丹叔,你說咱們該怎麼辦?」

可丹想了想,道:「小郎君,咱們再等幾天吧,如果又有新的漢人軍隊增援,咱們就撤回去,然後告訴阿缽大人這裡的一切情況,我想他是能夠理解的。如果沒有動靜,咱們就狠狠打一次!等佔據了榆關,阿缽大人的任務,咱們也算完成了。」

兀裡撓了撓頭,在營帳中來回踱著步,口中喃喃道:「打麼?不打?打麼?不打?打還是不打…….不打,表兄還會不會支持我?打了,如果表兄再讓我繼續打進去,甚至讓我去打平州,那可怎麼辦?」

可丹斬釘截鐵道:「小郎君,如果咱們真能打下平州,到時候不用阿缽大人發話,你也必定會得到長老們的擁戴的,甚至……就算長老們不擁戴,等咱們佔了平州,區區一個品部俟斤,又算得了什麼?難道咱們就不能再重立一個新的部族?一個沒有任何長老在旁邊指手劃腳、完完全全只聽小郎君一個人的部族!」

聽了這話,兀裡頓時張大了嘴,目瞪口呆的看著可丹,心頭砰砰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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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一章 榆關風雲(十)

可丹看著榆關新封閉的關門,罵了聲:「該死!」

兀裡奇怪的問:「可丹叔,怎麼了?」

可丹咬牙道:「關門封上了。」

兀裡沒明白,又問:「這幾天他們不是一直在修築關門麼?咱們都知道的。有什麼問題嗎?」

可丹解釋:「問題是太快了。前幾天還只是搭建支架,可一夜工夫,關門就封上了,說明前幾天他們只是在裝樣子,想讓我以為他們不怕。」

兀裡道:「可丹叔是說他們心虛?」

可丹恨恨道:「不錯!看來榆關裡面沒多少人。早知道,那天我就應該帶人沖一下他們的陣列……該死……」

兀裡卻沒那麼多遺憾,聽說榆關兵少,不由有些興奮:「那咱們就攻城吧!」

可丹點了點頭,沖身後示意一番,一隊騎兵下馬,分成兩隊各十人,一隊來到要塞所在的小山下,另一隊則來到關城下的拒馬前。這兩隊人都手持弓箭,進入位置後將箭囊從身後摘了下來,把箭囊裡的羽箭一支一支取出,插在腳下的土地上。

李誠中趴在關牆上的垛口處向下仔細觀瞧,打量著攻城的契丹人。經過認真點數,攻打榆關的契丹人一共有七百三十餘人,按照裝備和配馬的情況來看,其中有三百四十多人是正兵,剩下的則是輔兵。

「這是要做什麼?」李誠中問一旁的張興重。

張興重吸了口氣,道:「看樣子……似乎要攻城了。這是契丹箭手在準備。」

「這就要攻城了?沒有雲車……沒有衝門車……沒有箭樓……啥都沒有嘛……」李誠中有些無語,看著契丹人隊列後那些輔兵腳下躺著的五架木梯:「難道就靠那些木梯?」

張興重點點頭:「似乎……還真是這樣……」

李誠中有些不敢相信,等他看到契丹軍陣中閃出幾條通道,那些輔兵扛著木梯來到拒馬外時,才真的確定對方這是真要攻城,不由鬆了口氣:「看來之前的擔憂還真有些多餘。」

自從昨天傍晚的時候,關外重新立起一座契丹軍營,榆關內便加緊做起了守城準備。因為時間緊張,條件有限,榆關內原有的守城器械都被契丹人焚之一空,所以李誠中沒有辦法製作火油罐、拍桿之類的東西,只能命人在城樓上架起火灶,燒上幾大鍋開水,準備遇到緊急情況時以開水倒下去。另外就是在關牆上堆積了一些石塊,也可以起到砸人的效果。從昨夜到今天早上,他腦海中一直閃爍著盧龍軍攻打魏州時的場景,那些巨大的攻城器械若是用來攻打榆關,以榆關現有的條件,李誠中還真是一籌莫展。

只是,既然只有這麼幾架木梯,李誠中就放下心了。可是接下來的進展,就讓李誠中大吃一驚。契丹人是遊牧民族不假,沒有大型攻城器械也是真的,但如果說就此放心,則完全有些想當然。事實上,契丹人的攻城秘訣很簡單,就是靠精準的神箭手進行遠程壓制,確保人手能夠投送到城頭上。就是這麼一條簡單的方法,卻讓榆關城內的平州軍吃了不小的虧。

關下設置拒馬的地方被李誠中標記為了七、八、九三個區域,當契丹人開始搬動拒馬的時候,要塞上孟徐興和焦成喬就按照之前的演練,分成兩組開始覆蓋射擊。

孟徐興指揮第一組,他大聲命令手下的十名弓箭手搭箭上弦,然後大喝一聲:「八!」十名弓箭手同時露頭,向八號區域射了出去。十支羽箭覆蓋在了八號區域,其中七支射在空地上,還有三支射中了正在搬動拒馬的契丹輔兵,其中兩支因為角度和力道的關係,沒有傷到人,只有一支射在了一個輔兵的胳膊上。那名輔兵大叫了一聲,捂著胳膊退了下去。

第一輪羽箭能夠射倒一個,李誠中對這樣的效果還算滿意,但令他揪心的是,要塞上的第一組箭手也隨之出現了損失。就在他們露頭射箭的這個空擋,要塞下那一隊契丹箭手也隨之發出了弓弦上的羽箭。這些羽箭不僅勁道十足,而且極為精準,有兩支將要塞上平州軍箭手的轡頭給射散了,嚇得那兩名箭手大叫起來,以為自己中箭了一般,木然的呆在原地,臉色煞白,被一旁的同伴使勁拽倒在地,才避免了成為契丹人下一輪箭支的活靶子。還有三箭順著兩名弓箭手的耳朵邊擦了過去,離命中只有幾寸之遙。另外兩箭射在一名平州軍弓箭手的胸口,將那人當場射倒,生死不知!

這種準頭實在驚人,李誠中嘴唇有些發乾,忍不住嚥了口唾沫。實際上十名契丹弓箭手只有六人發箭,另外四人因為角度的關係,沒有找到好的機會,便沒有開弓。他們往旁邊挪動了幾步,然後繼續氣定神閒的站好,仰望著要塞,時刻準備下一輪的射擊。

李誠中趕忙將王大郎叫過來,吩咐他到要塞處,傳令孟徐興和焦成喬改變計劃,不再按照之前排演的方法進行區域覆蓋,而是專門和那些契丹弓箭手對射,就算在對射中不能取勝,也要不惜代價干擾契丹弓箭手的準頭。

對於自家這些新兵,李誠中是沒抱什麼太高的期望的,他認為以契丹弓箭手所展現的能力,要在射箭上成功壓制對手是一種奢望,所以乾脆命令關城上的守軍稍稍退後一步,避過契丹人遠程打擊。換句話說,他決定將契丹人放到關城上來打,按照之前的部署和排練,由槍兵抵擋對方登城的士兵,由刀盾兵來彌補防守的漏洞。

等王大郎把李誠中的命令傳達到要塞上的時候,孟徐興和焦成喬已經指揮手下向七、八、九三個區域射了三輪,這三輪的戰績是射倒了兩個契丹輔兵,自身則傷了三個。於是,孟徐興和焦成喬按照李誠中的命令改變了攻擊目標,和契丹射手對射了起來。因為要避讓要塞上射下來的箭矢,契丹射手的準頭也打了折扣,不再像之前那麼精準。

關城下的另一對契丹射手至今未發一箭,他們緊盯著關城,尋找著目標。契丹人的遠程壓制戰術奏效,輔兵們很快就將關城下的拒馬清理一空,扛著木梯搭上了關牆。一隊契丹正兵迅速開到木梯下,每架木梯登上一人。

李誠中在關城上投入了張興重所帶領的第一隊槍兵,兩人一組,端著木槍緊盯垛口。他自己則退到了城門樓的位置,那裡被焚燒的殘跡已經清理一空,留出一片小小的空地,他和周砍刀則帶著三十名刀盾手等候在那裡。關城下的校場內,姜苗帶領另一隊槍兵和預備隊正在休息。

契丹人在關牆上搭了五架木梯,五名契丹正兵口含利刃,雙手攀爬,很快來到木梯頂端。這個位置和關牆持平,正在兩個垛口的矮牆處。契丹兵在木梯頂端頓了一頓,將口中所含馬刀換到手上,然後腳下發力,直接躍了進去。

劉金厚是一名關外漢人難民,他生長在白狼水畔,一個月前契丹人來到這裡,他只能帶著年邁的父親和溫柔的妻子,離開了那片自家耕種了幾十年的田地,逃難到了平州,並且應募入了平州軍。他之所以選擇當兵,除了平州軍能夠分得三份口糧,讓父親和妻子吃飽外,還有心中那份對契丹人的憎恨和對自家那片田地的不捨。雖說平州刺史府頒發了五十畝碣石山下的荒地,但父輩和自己生活了幾十年的白狼水仍舊時常在夢中出現,讓他常常午夜夢迴。

那天李都頭說得很對,逃離了榆關,還能逃往哪兒?與其繼續逃下去,不如在這裡拼一回命,也許真如李都頭所說,能夠打回關外去,重新奪回自己的家園呢?因此,這兩天的訓練裡,劉金厚很是努力,他的這份努力也被伙長鍾四郎看在眼裡,讓他擔任了指令長。

劉金厚盯著兩個垛口間的矮牆,屏住呼吸,他看見一個黑影閃了出來,速度是那麼快、那麼迅猛,他緊張得差點喊了出來,但這兩天的反覆訓練讓他將喊聲嚥了回去,直到這個身影全部探了出來,往裡一跳……

「殺!」劉金厚爆喝一聲,手中的木槍當胸刺了過去。因為是第一次實戰,他刺出去的槍頭並不太準,相反,有些向上偏離,刺向了那個契丹人的右肩處。

契丹人並沒有像之前訓練中猜測的那樣舉盾,而是只有一柄馬刀。可是契丹人的反應很快,瞬間就提刀向上格擋,將劉金厚的木槍磕了出去。他正準備揮刀向下,將眼前空門大開的劉金厚當胸砍死的時候,卻忽然感覺大腿上一陣劇痛,頓時站立不穩,向前撲倒了下去。

劉金厚的同伴站在垛口的一側,契丹人的視線被正面的劉金厚吸引,因此沒有注意到他刺過來的木槍。劉金厚和同伴見契丹人倒在腳邊,忙亂中揮起手上的木槍當作木棍來使用,劈頭蓋臉砸了下去。幾棍子砸在契丹人的腦後,那契丹人頓時暈了過去。劉金厚見契丹人沒動靜了,才醒悟過來,連忙調轉槍頭,給契丹人來了個透心涼。殺死了這名契丹人的劉金厚和同伴對視一眼,兩人喘著粗氣,握槍的手心都濕透了。

兀裡看著自己部落裡的五名勇士快速攀上木梯,然後提刀躍進了城頭,心頭一陣興奮。可是接下來,他只是隱約聽到了一些喊聲,城頭上就沒了動靜,於是拉了拉可丹的袖腳,問:「可丹叔,怎麼進去五個人都……」

可丹皺了皺眉,瞪大了眼睛注視著城頭,可關城上一片安靜,似乎壓根兒沒有一點反應,難道五個人瞬間就全部戰死了?不可能啊,那可是五名品部的精銳勇士,怎麼說也不至於掀不起一絲浪來!見關城下張弓隨時等待射擊的箭手們也在面面相覷,似乎也不知道城頭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可丹乾脆咬咬牙,手一揮,關城下等候著的契丹正兵們立刻繼續攀上了木梯。這一次最先攀爬的人剛到木梯頂端,第二個人就跟著上了梯子。一架木梯同時上兩個人,這已經是梯子最大的承受能力了,再多上一人,木梯就會支撐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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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榆關風雲(十一)

當第二個契丹人露出身影來的時候,劉金厚心裡也穩定了許多,他等對方全部身子暴露出來,高呼著跳進來的空擋,大喝一聲:「殺!」手中木槍直刺對方胸口。與此同時,劉金厚的同伴按照指令刺向了契丹人的大腿根部。

劉金厚的發令時機掌握得很好,契丹人在空中完全沒有辦法借力改變方向。契丹人的馬刀斬向劉金厚刺來的木槍時,終於看到了劉金厚同伴從側面刺過來的槍尖,驚恐的大叫一聲,使勁縮了縮腿。劉金厚這次木槍握的很緊,契丹人的注意力被側面刺來的木槍所分散,手上格擋的力度就小了不少,沒能將劉金厚的木槍格擋開。雖然最終讓過了側面刺向大腿的一槍,胸口卻還是被正面劉金厚的木槍紮了進去,猙獰著摔了下來,壓在劉金厚的身上,將劉金厚撲倒在地。

緊跟著,第二個契丹人的身影出現了,沒有了劉金厚的發令,同伴有些不知所措,愣愣的站在原地,似乎忘了自己手中緊握著的木槍。

鍾四郎這一夥兒一共分了五組,因為契丹人的木梯只有五架,因此他的正面只有兩個防守點,他在這兩個防守點上各自放了兩組人,第一組擋在正面,第二組在更側後的位置上待命。還有一組則跟在他身後作為預備。

此刻情況緊急,放在劉金厚那個防守點上的待命組位置有些遠,來不及趕過來,於是鍾四郎大喝一聲:「殺!」他身後的預備組和他一起揮動木槍,三桿木槍刺了過去,其中兩桿刺向契丹人的胸口,一桿刺向大腿根部。

契丹人落在地上,被腳下倒在地上的同伴和劉金厚拌了一腳,身子一個踉蹌,剛好躲過三桿刺來的木槍,他一手拽住三桿木槍,將槍身夾在腋下,右手揮刀就向鍾四郎劈了過去。鍾四郎心裡著急,若是被這個契丹人突破防守,接下來就會有源源不絕的契丹人通過自己把守的城牆衝上城來,自己可就要成為榆關平州軍的罪人了!他咬著牙關,心裡發狠,乾脆矮下身子,閉上眼睛當頭就撞了過去。

契丹人的馬刀砍在鍾四郎背上,但因為鍾四郎已經近身,馬刀的力量便沒砍出來,只是拍得鍾四郎一陣噁心,他本人卻被鍾四郎頂到了城牆邊上,緊跟著摔下了關牆。

鍾四郎顧不上後背處被馬刀拍中所帶來的疼痛,連忙向本伙的弟兄交代,一組擊殺一人後立刻後撤,換旁邊的預備組頂上,兩組人連續輪換,確保能夠持續不斷的保證守城戰力。

這個變動的效果很好,接下來的戰鬥中,鍾四郎負責防守的這兩個攻擊點便沒有再出現危險。

只是其他伙的情況就沒那麼好了,周砍刀已經帶著刀盾兵連續補救了兩次漏洞。不得不說,契丹人的近戰力確實不是平州軍這些新兵蛋子所能比擬的。一旦契丹人登城成功,所帶來的殺傷就會高得多。在這兩次危機中,雖然周砍刀帶人將漏洞補上,並把攻上來的契丹人殺死,但平州軍也出現了傷亡,兩個直接戰死,還有三個則中了刀傷。

鍾四郎偷了個空隙,跑過去把自己的變通方式向張興重說了,張興重眼前一亮,連忙吩咐各伙按照鍾四郎的方法改變防守戰術,才終於將契丹人的攻勢遏制住。

兀裡有些發呆,他看著自己手下的部族勇士很順利的一批批登上城牆,然後跳進城頭之上,城頭上立刻響起了一片廝殺聲,再然後……再然後就沒有了動靜!他張著大嘴望了望身旁的可丹叔,可丹卻緊鎖眉頭,專注的盯著關城之上半天沒有言語。

此刻已經連續投送了九批部族勇士上城,一共四十五人,可這四十五人上去之後卻似乎沒有掀起多大的浪花,關城上也沒聽到混亂和喧嘩。這些勇士上去之後便沒有再露出蹤跡,就好像那座關城是一個巨大的狼口,自家這些勇士們都成了餵入狼口裡的肥肉。哦,還是有七人露面了,只不過他們是被關城上守軍推下來的…….

可丹經歷過很多戰事,他也見識過不少的犧牲,在作出攻打榆關的決定時,他也做好了犧牲的準備。可是這樣的犧牲和所取得的戰果相比,實在是有點慘痛了。要知道,登城的這些人,可都是部族裡的正兵啊,就這麼一頓飯的工夫,足足犧牲了這次整個南下部族武力的十分之一!

他不敢再攻下去了,再這麼打下去,支持小郎君兀裡的力量就會敗亡在榆關城下,就算最後拿下了榆關,也只會是得不償失。失去了這些部族武士,他不敢想像將來的路要怎麼走。他是品部的第一勇士,他是家母最鐵的親衛,他要為小郎君的未來負責,為整個品部的未來負責。

可丹連忙傳令停止攻城,那些正在城下準備登梯的正兵鬆了口氣,他們在弓箭手的掩護下,指揮輔兵抗起木梯,回到了契丹本陣之中。與要塞上平州守軍對射的弓箭手也緩緩退了下來,聚攏在可丹身邊。看到這些弓箭手沒什麼損傷,可丹稍微安了安心,這些人可是他親手調教出來的部落神射手,也是小郎君將來登上品部俟斤大人寶座的最重要依仗,可不能有丁點損失。

兀裡想了想,道:「可丹叔,你們上次攻破榆關的時候,不是放了一把火燒燬了關門麼?咱們這次再放一把火,只要把關門燒燬,就能衝進去了。」

可丹搖頭道:「上次我仔細看了關城的,關門內有洩水孔道,咱們在下面防火,上面可以潑水下來滅火。只要關牆上有人,咱們就燒不了這座關門。」

兀裡有些失望:「那…….咱們就這麼撤了?表兄那邊怎麼答覆?他還說只要咱們拿下榆關,他就支持我當部族大人……」

可丹安慰道:「榆關是不能硬攻了,咱們寫信給阿缽大人,告訴他榆關的實情,想必他會諒解的。咱們先回白狼水老營,這幾月裡也搶了不少丁口財貨,先回去搶來的東西分發了,我再訓練一些勇士,到時候咱們再回來也不遲,反正榆關又跑不了。」

兀裡素來對這位可丹叔十分依賴,聽完也只好作罷,當下傳令向北撤離,退回白狼水老營。

當契丹人轉身離開的時候,關城上爆發出一陣極為熱烈的歡呼聲。這些從關外逃難而來的百姓,吃夠了被胡人欺壓的苦楚,此刻竟然在正面交鋒中擋住了對手的進攻,無數委屈和怨恨終於發洩了出來,大夥兒喜極而泣,情不自禁。

此戰殺敵四十五名,有七人是被推下關城摔死的,契丹人撤兵的時候抬走了,因此斬首三十八具。雖說依托城牆之便,平州軍損失也不輕,戰死十三人,重傷五人,輕傷七人,要塞上與敵對射的弓箭隊是傷亡最重的,整個平州軍一半的損失都發生在那裡。

李誠中一面讓民夫營中懂些救治之術的人醫治傷患,一面命王大郎出城嚴密監視契丹人的動向,嚴防契丹人殺個回馬槍。等到第二天王大郎回來的時候,榆關內上下人等才終於徹底鬆了口氣,因為契丹人已經退到了榆關以北五十里外,並且還在繼續向北!

榆關面臨的威脅暫時解除,李誠中便召開了一次伙長以上軍官參加的總結會,除了讓大夥兒討論契丹人的優點和短板之外,還要提出防守中暴露的問題以及將來改進的方向。大夥兒剛開始還有些不太適應,都十分拘束著不敢開口。

姜苗有些遲疑道:「李郎,你是主官,你說咋辦咱就咋辦,這還需要討論啥?」

李誠中耐心解釋道:「我雖然是目前榆關四隊士兵的主官,但仗不可能是我一個人來打,真正打起來,指揮士兵的還是你們這些人。你們在作戰中遇到了什麼問題,覺得哪些是好的,哪些是不好得,都提出來,咱們議一議,大夥兒在下一次戰鬥中不是就更明白了麼?」

見大夥兒都面面相覷還是不做聲,李誠中乾脆點名:「周大,你說說,你帶著刀盾隊在城頭上衝了兩次,有什麼想法和感受沒有?」

周砍刀一愣,咧著嘴支吾半晌,道:「某就覺得肚子裡缺油水,要是能吃飽些,或者有塊肉啥的就好了。」此言一出,眾人皆樂,紛紛打趣起周砍刀來。周砍刀怒道:「哪裡是胡言亂語了?某要是吃飽些,那幫契丹人狗賊,早就被某一盾一個,頂下城頭了,哪裡容得他們撒野!」

李誠中接口道:「周大說的很好呀,這確實是一個問題,一個糧秣後勤供應的問題,這個問題我記下了,到時候想想辦法。大夥兒莫笑,自古打仗很大程度上打的就是後勤,士兵們不吃飽飯,這仗還怎麼打?王大郎……還笑?……你接著說!」

王大郎本來還在偷樂,聽到這話頓時苦著臉,撓了撓頭,想了好長時間,才道:「某想,咱是不是應該專門抽調幾個能騎馬的人來當斥候?單靠某一個人去打探消息,著實有些累的慌……都頭,某不是要偷懶,某只是想……」

李誠中點頭道:「不錯,本來按照編制,平州軍中的斥候任務應該由中營擔當,但是目前咱們甲都、乙都單獨駐守榆關,沒有專門的斥候確實不方便。這樣,軍議之後你就去挑人,給你五個名額,至於馬……我去找馮道,讓他把民夫營車隊裡的馬借幾匹給你們,那些馬差是差了點,但總好過沒有吧……」

周砍刀和王大郎的意見都被李誠中誇獎和採納了,其他軍官見狀便紛紛開口,軍議上頓時好一陣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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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榆關風雲(十二)

除了總結作戰中的經驗外,李誠中對這次作戰中各級軍官士兵的表現非常滿意,可以說他們的表現大大出乎李誠中意料之外,完全不像一支剛剛成軍不到半個月的新軍,因此,在軍議中他迫不及待的對戰功進行了表揚。

這次守城戰中,任務最為艱難的是弓箭隊,弓箭隊的作戰對象是契丹弓箭手,按照眾人的一致意見,這些契丹弓箭手都具備了神射手的素質,就算在整個契丹部族中,估計也是拔尖的,數量應該也不多。而平州軍弓箭隊都是新兵蛋子,雖然其中大部分曾經在關外接觸過弓箭,但畢竟無法與契丹弓箭手中的精銳相媲美。在這次作戰中,弓箭隊的戰績不值一提,他們只射倒了兩名契丹輔兵,自身卻傷亡慘重,死了六人、重傷兩人、輕傷三人,足足佔了榆關內平州軍損傷的一半!

可李誠中卻在軍議的時候對孟徐興和焦成喬帶領的弓箭隊讚不絕口。這些弓箭手們在技不如人的情況下,明知露頭就很可能意味著死亡,卻仍然義無反顧、甚至有些悲壯的與要塞下的契丹弓箭手對射,這種不怕犧牲的頑強戰鬥意志讓李誠中大為讚賞,他們雖然戰績慘淡,卻被李誠中列位軍功第一。

其次是鐘四郎的伙,他們的防守點從來沒有被突破過,而且最為難能可貴的是,他們在臨戰中提出了切實可行的應變之策,不僅自身完成了防守任務,還幫助全軍穩住了局勢,取得了極佳的效果。李誠中對這種臨機應變的能力非常讚賞,在軍議中,他充滿溢美之詞的鼓勵和表揚了這種能力,並且希望所有隊、伙的各級軍官都要向其學習,力爭擁有這種能力。

另外就是周砍刀帶領的刀盾隊,他們在關城上出現危機的時刻,敢打敢拚,成功彌補了防守上的缺漏。李誠中對此也給予了高調表揚,他用盜竊自後世的著名台詞熱情洋溢的勉勵所有軍官:「一支不敢白刃交兵、且沒有白刃交兵能力的部隊,永遠只是二流部隊!只有敢於直面敵人,亮出手中兵刃的部隊,才算是作風頑強,招之能戰、戰之能勝的優秀部隊!」這番話樂得周砍刀咧著嘴好半天沒有合攏上。

李誠中對自己這種不按首級論功的作法進行了詳細說明,他解釋說,在戰鬥中,每一個戰績其實都離不開團隊整體的支持,每一個作戰單位所擔負的任務是不同的,有些人正面接敵,有些人側面支應,還有些人從旁配合,沒有誰能夠以一己之力擔負戰事中的所有職責,評軍功的時候,應當按照所起到的作用和完成任務的進度,以及任務中表現出的品質來整體考量。並且他還說,今後的軍功評定,不會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而是在軍議時統一評定。另外,他要求各伙提出本伙在這次作戰中表現英勇的士兵,在軍議中一併考量記功。

李誠中的思考很不成熟,其中有許多細節並不清楚和透徹,但他卻提出了一種全新的戰功評定體系,這套體系隨著將來的不斷完善,逐漸展現了其內在的巨大威力,成為李誠中所部最重要的三項軍事制度之一,奠定了一支現代型軍隊的基礎。

劉金厚站在剛由民夫營搭建起來的土台之上,激動的望著眼前的李誠中。作為這次守城戰中表現突出的士兵,劉金厚以擊斃三名契丹人的功勛,位列被嘉獎士兵的第一。…,

李誠中當著台下近兩百名士兵和一百名民夫的面,當場宣讀了由馮道起草的請功札子,在這份札子中,劉金厚被點名表彰並提拔為伍長,這不僅是榆關內甲都、乙都各伙中的第一個伍長,而且是整個平州軍中的第一個伍長,同時李誠中在札子中提議,提拔劉金厚檢校什長,秩別陪戎副尉、從九品下。

如果說任命一個無品級的伍長,李誠中作為檢校都頭的這份決定還說得過去,那麼提拔劉金厚為檢校什長、陪戎副尉則就大大超越了他的職權範圍。當時馮道和姜苗、張興重等隊官都提醒李誠中慎重考慮,但李誠中認為,他只是建議而已,最終的任命權還在兵馬使周知裕和刺史張在吉手上。

此刻,他動情的對著台下數百雙眼睛大聲道:「有人問我,如果兵馬使衙和刺史府不同意這份提議,到時候怎麼收場?在這裡,我要當著你們大夥兒的面說,如果連劉金厚這樣優秀的好兵都沒有資格得到這份告身,那麼還有誰有資格!我相信周兵馬使和張刺史的眼光,我對他們抵禦胡人入侵的決心抱有堅定的信心,我也同樣請你們,對我李誠中抱有信心。將來有一天,不僅是劉金厚兄弟,你們當中更多的人,也將同樣因為卓越的功績而獲得官階告身,平州軍不僅會牢牢守住榆關、守住平州,我們將重返營州,奪回屬於我們的家園!」

在台下數百人齊聲發出的吶喊中,劉金厚流下了幸福的眼淚。

這次榆關內的表彰大會上,李誠中一共宣讀了十九份嘉獎。除了劉金厚外,其餘十八份嘉獎分別表彰了十八名作戰勇敢的士兵,他們要麼是在戰鬥中殺死了一到兩名契丹人,要麼是關鍵時刻挺身而出,為最終守城作出了貢獻。這十八人都被授予伍長之職,李誠中要求全體將士向包括劉金厚在內的十九名士兵學習,在李誠中的話語裡,這些士兵得到了一個嶄新的稱謂——「楷模」。

另外,李誠中宣佈,將為獲得功勛的戰鬥集體向兵馬使府和刺史府請功!「戰鬥集體」又是一個十分新鮮的名詞,但這個詞很好懂,大夥單從字面上就能夠理解這個詞的意思。獲得軍功的戰鬥集體包括:兩個駐守要塞的孟徐興、焦成喬伙,防守關城的甲都鐘四郎伙,以及周砍刀麾下近戰中表現突出的周小郎刀盾伙。

榆關一役的札子經由馮道潤色、李誠中署名,很快就送到了平州城西的平州軍駐地大營,隨同送來的還有一車契丹人的首級,首級共有三十八具,都被簡單的做了防腐處理,保存完後,可以很容易的分辨出契丹人的面貌。

兵馬使周知裕坐在中軍堂上,他仔細的看著手中由榆關發來的札子,欣慰不已。看完之後,他立刻吩咐身旁侍立的親衛趙在禮趕緊備馬,隨後二人馳出軍營,逕自入城,來到了平州刺史府。

刺史張在吉早已得到了馮道寫來的書信,按制,軍報札子應當遞送兵馬使衙,但並不妨礙他從馮道的信中瞭解一應經過。得知周知裕前來,他連忙親自出門迎了進來。

接過周知裕遞來的軍報札子,張在吉又仔細看了一遍,與之前接到的書信做了印證,心中立刻明白,兩篇文章都是馮道所作,看來此事再無玄虛了。

榆關戰事的初步勝利,不僅遏制了契丹人向平州內地侵掠的勢頭,卡住了關內關外的通道,對於整個平州局面的穩定來說,都有重大意義,因此,雖然斬首不多,但干係頗大。對於這些時日裡一直憂心忡忡的張在吉來說,這一仗終於可以讓他睡個安穩覺了,他可以騰出更多的精力來保證秋收的正常開展,加大對碣石山下荒地的開墾,做好數萬難民的安置。而對於周知裕來說,則是他初到平州的第一個勝仗,對於保住他在大帥劉仁恭心中的地位,有著很積極的作用。…,

兩個平州軍政最高級別的大員相視一笑,忽然間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還是周知裕首先打破了這種忽然由緊張轉為鬆弛而導致的沉默,笑道:「幸不辱命啊,終於讓平州黎庶暫時能夠安寧一些了。」

張在吉也笑了笑,長長出了口氣:「這幾個月來,真不知道怎麼過的……今夜可以睡個踏實了。好問兄,多虧了你手下有這樣能戰之人,拉了批從軍不到半月的難民過去,居然就真個守住了榆關,還……哈哈,斬首三十八級……說來好笑,平州已經有兩年沒有打過這樣的勝仗了,尤其是今年,傳來的全是不利的消息。」

周知裕心裡高興,笑道:「畢竟是經歷過南征戰事的老軍精銳,當初某隻帶了八十多人來的時候,你還笑話某,現在看看,如何?」

張在吉略微有些尷尬,道:「當時情勢緊急,某心裡擔憂啊,還請好問兄不要怪罪了。」

周知裕一擺手,示意不用多說,沉吟片刻問道:「李誠中札子中所請事宜,元利老弟怎麼看?」

張在吉拍了下桌案,果斷道:「沒二話,允了!此番勝仗,解某心頭之憂,穩平州之境,安黎庶之心,還有什麼不可!就連札子提到的那個劉金厚,也可直接任命伙長,發給告身,還談什麼『檢校』二字?咱們在後面坐守太平,將士們在前方擔當危難,這點事情若還不答允,這官也別當了!還有李誠中……某觀好問兄營中至今尚無都頭以上軍官支撐,若是好問兄有意栽培此人,咱們便聯名上書節度府,給他求一個都頭的職位、仁勇的告身,免得他頭上頂著個『檢校』的名分,實在是彆扭!」

周知裕大聲道:「好!元利老弟果然痛快,沒有那幫窮酸文人的腐氣!」

張在吉失笑道:「你還不瞭解某?當年一起長大的,只是走了文武兩條路子而已,如今卻來揶揄某。說起來,某倒是後悔當年沒有去從軍,此刻遇到兵馬亂象,方始領悟什麼叫『百無一用是書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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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白狼山水間(一)

長城在燕山山脈中蜿蜒亙綿,高高的矗立在陡峰峭壁之上,牢牢的擋住了北方胡人入寇中原的通道,守衛了華夏大地輝煌的文明傳承和人丁繁衍。自秦以降,這片崎嶇的山脈便是千年來中原政權抵禦東北遊牧民族南侵的重中之重,在這裡設置了許多軍事要塞和關卡古堡,成為農耕文明和遊牧文明交鋒的第一線所在。

由榆關向西北四百里,是長城重地盧龍塞,駐紮在這裡的是秩正五品下、寧遠將軍李承約。南征之時,李承約任山後八軍巡檢使,與高家兄弟一起,統帥盧龍軍中的山後子弟兵。山後子弟兵出自媯州、蔚州、雲州等燕山以西之地,位在幽燕與河東交接之處,含西奚、契丹、室韋、沙陀突厥、霫、土渾等各族子弟。這些人受漢文明數百年影響潤澤,早已成為了漢人中的一份子,卻保留著遊牧民族特有的彪悍之氣,向來就是盧龍軍中一支不可輕忽的力量。

南征慘敗之後,山後子弟兵在盧龍軍整軍時被分為兩部分,一支由李承約統帥,駐紮在盧龍塞備邊,李承約本人則出任鹽城守捉使;另一支由高家兄弟帶領,回到媯州孔嶺關這一山後子弟的發源地,改編為媯州地方鎮軍。

李承約和高家兄弟當然知道這是大帥劉仁恭藉機排擠山後子弟,豎立中軍威權的舉措,但形勢比人強,此刻的山後子弟已不再是當年高思繼將軍在世時的山後軍,所以李承約和高家兄弟只能尊令行事,開赴北疆。

何況,戍邊守禦向來是武人不可推卸的職責,李承約本人對此其實並無太多牴觸,遠離了幽州爭權奪利的漩渦,邊塞的風沙雖然嚴厲,卻顯得更加純粹。只是……也不知那位小娘子如今卻是怎樣了……

他在南征慘敗之後,又逢盧龍軍整軍,心緒十分不佳,便獨自一人前往幽州城內著名的明月酒樓飲酒。借酒澆愁愁更愁,越愁越容易醉,喝醉了的李承約身上沒帶錢鈔,無力會賬,被掌櫃和小二好一陣奚落羞辱,他大怒之下想要動武,無奈身子不聽使喚,身邊又無親衛,於是反挨了好一通臭揍。

當時李承約趴在酒樓前的大街上,一邊聽著酒樓店家的奚落和謾罵,一邊嘔吐得腸子都要出來了,正在羞憤交加中,他暈暈乎乎間看到一個素色衣裙的年輕女娘從圍觀的人群中出來,幫他付了酒錢,然後雇了一架板車,並且輕聲詢問他歇息的處所。再後來,他就睡了過去,等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心裡滿是那個年輕女娘微笑的容顏,那容顏……好美!

再後來,他把這件事情和高家兄弟、王思同幾個好朋友說了,幾個朋友都答允幫他尋找。高行周還問他是不是相中了那位女娘,李承約紅著臉解釋說,只是想報恩,然後引得眾人一陣大笑。王思同還想去找那家明月酒樓的掌櫃晦氣,卻被高行周攔了下來。

「明月酒樓的東家是誰知道麼?」高行周冷笑著問王思同。

「某管他是誰!掀翻了再說!敢動某家哥哥,某帶兵把他們剿了!」王思同梗著脖子道。

李承約拍了拍王思同的肩,嘆了口氣:「老四別莽撞,這口氣某忍了。何況某當時確實理虧。」

高行周冷著臉斥道:「你去剿啊!把你的銀葫蘆都全部帶上!還有多少人?有一千麼?你去看看打不打得過義兒軍!」…,

王思同張著大嘴吃吃道:「……是……是衙內?」

高行珪也上來勸道:「算了,眼下正在整軍的當口,人家正要找話茬收拾咱們弟兄呢,先忍忍。且看將來!」

王思同的父親王敬柔是盧龍軍中說話極為有份量的老軍頭,當年劉仁恭還未得志的時候,為了巴結這位老將,便將妹妹嫁給了王敬柔,生下了王思同(注1)。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王思同其實算得上劉仁恭的親外甥。但當此亂世之際,哪裡顧得上什麼血親關係,繼承了父親勢力的同時,王思同的銀葫蘆都也成了盧龍軍中軍之外一座獨立的山頭,於是也在這次整軍的時候成為了整治對象。因此,王思同聽說明月酒樓是劉守光的店舖,便也只能忍下了。

之後,李承約一直想找到當時那位女娘,好對人家道一聲謝,另外,他還想再看看一直纏繞在夢中的那副美貌容顏,只不過整軍方案下得很快,他無奈之下只能離開了幽州。

「三哥,想什麼呢?還在想那位女娘?哈哈,放心,某離開前已經佈置人手,繼續幫哥哥尋找了……呃……哥哥專注一些,契丹人又上來了。」王思同在關城上盯著契丹人湧上來的大隊,連忙提醒李承約。

李承約忙將心中的旖念拋開,指揮士卒做好準備。

最近這些時日,關外的契丹人越發猖獗起來,不僅肆無忌憚的擄掠關外百姓,而且數次直抵關門下挑釁。手下只有八百人的李承約苦於兵力不足,只能緊守關城,眼睜睜看著契丹人在關外肆虐。誰想契丹人竟然得寸進尺,十日前彙集了數千人,突然開始猛攻盧龍塞關城。李承約眼見形勢緊迫,便向鄰近的洪水守捉使王思同求援。

王思同原為銀葫蘆都指揮使,在整軍時被調任洪水守捉使,他手下的一千銀葫蘆都也改為了邊關鎮軍隨同來到盧龍塞旁的洪水關。他和李承約情同手足,聽得訊息後立刻點起五百銀葫蘆都精銳趕赴盧龍塞關城,與李承約兵合一處後達到了一千三百人,終於穩住了形勢。兩軍就在燕山山脈中的盧龍塞附近反覆廝殺,傷亡都自不小。

等到將這次契丹人的攻勢打下去,王思同喘著氣來找李承約。李承約正在清點損失,這一仗他手下的山後子弟戰死九人,重傷七人,輕傷三十餘人。重傷的那七人中,有一個眼見不活了,李承約拉著那傷者的手良久不語,過了片刻,傷者頭一歪,李承約輕輕將他的眼瞼合上。

王思同等了一會兒,見李承約一一探查完畢後方道:「三哥,某手下也死了一個,傷了六個。這些天裡,一共傷亡了六十多個弟兄,這麼打下去不是辦法。某仔細看了,這次攻上來的不只是契丹人,還有一部分是靺鞨人……」王思同手下的銀葫蘆都以弓箭著稱,大部分都是射手,在守城中還損失了那麼多人,實在有點心痛。

李承約點點頭,道:「是啊,敵人似乎越打越多,某推測,他們可能征服了靺鞨。」

王思同忙道:「既如此,某帶弟兄下到關塞北側,打他們個埋伏可好?這般硬守,損失實在有點大。」

李承約想了想,道:「也罷,出去打一打也好。只是你的銀葫蘆都不擅近戰,某給你一百個弟兄,你且小心!」

王思同一笑:「省得了!哥哥放心就是!」說罷,便下去佈置了。…,

這個月裡,不僅是榆關和盧龍塞吃緊,沿長城一線的北口、鎮遠、薊門、孔嶺等各處關口全面告急。契丹人一改往年只是劫掠和騷擾的作戰方式,向長城各處發起了全面攻勢。

幽州節度府,大帥劉仁恭坐於帥案之後,閉目傾聽著節度判官劉知溫的稟告。

「……按照各處關口上報的情況來看,契丹人在榆關投入七百人,在盧龍塞為三千人,北口兩千三百人、鎮遠九百人、薊門六百人、孔嶺關一千三百人,總計近九千人。此外,媯州廣邊軍、龍門縣等處也發現了契丹遊騎的蹤跡。」劉知溫詳細解說著當前的形勢,說到口乾處,也不客氣,直接取過身旁案几上的茶水,一口飲盡。

劉知溫本為節度府行軍參軍事,在魏州一戰中獻土城之計而被劉仁恭賞識,回到幽州後更提出一整套詳細可行的整軍計畫,於是被劉仁恭任命為節度判官,倚為腹心。中、晚唐時期,節度判官權勢極重,不僅在政治民、發佈政令,而且勾當軍機、參與謀算,隱隱有副使之責。劉知溫當上了盧龍軍節度判官之後,盡心竭力為大帥劉仁恭效力,不到兩個月的時間,除了讓劉仁恭的中軍地位更加穩固外,更是初步緩解了收支緊張的狀況。

頓了頓,他接著道:「當下已經明確的是,榆關方向的敵人是契丹品部,鎮遠方向的敵人是契丹迭剌部,盧龍塞方向是突舉部,其中還有很多靺鞨人……」

劉仁恭忽然睜眼,插口道:「攻破鎮遠的就是迭剌部?迭剌部是契丹最強的部落,某幾年前曾與他們交過手……他們當有六千至八千控弦之士才對,看來契丹人的主力尚未露面。」五天前,鎮遠關方向被契丹人突破,劉仁恭連忙派了部分衙內軍過去,契丹人才又退出了關口,卻已將該地三十里的區域洗劫一空。

劉知溫點頭道:「大帥洞明。以某觀之,此番來襲雖然看似猛烈,其實仍是試探。」

劉仁恭問:「你們可有良策應對?」

劉知溫回道:「某等商議,擬調衙內回軍,向北阻擊契丹人寇邊。具體是……」他口中的衙內就是劉仁恭的二郎劉守光。劉仁恭一共生有兩個兒子,大郎劉守文親領義昌軍節度使,以滄州、景州、德州三州之地為盧龍軍東南屏藩。二郎劉守光則籌備組建了義兒軍,領義兒軍指揮使,扼守住了盧龍軍南方重鎮河間,並且在河間立下大功,將前來撈撿便宜的成德軍打得大敗,還擒獲了悍將梁公儒和節度使王鎔的獨子王昭祚。劉守光因此戰之功,又兼了衙內軍副都指揮使,衙內軍都指揮使由劉仁恭兼任,因此節度府上下又稱劉守光「衙內」。

沒等劉知溫說完,劉仁恭搖了搖頭:「調義兒軍北上?不可!咱們剛吃了敗仗,朱溫和李克用兩個匹夫對咱們虎視眈眈,只是因為相互牽制,才沒有下一步的動靜。如今守文的義昌軍已經傷了元氣,若是沒有守光坐鎮河間,南邊就會立刻空虛,雖說咱們拿住了王鎔的心頭肉,但成德軍那幫跳樑小丑肯定不會就此甘心!和成德軍談得怎麼樣了?」

劉知溫道:「已經初步談妥了,按照大帥的方略,成德軍出錢十萬貫、絹五千匹、糧五萬石,東西到手後,咱們就歸還王昭祚和梁公儒。今後,成德軍還將每年送咱們同樣的數目酬軍。同時,成德軍徹底退出深州,節度府準備由李嚴出任深州刺史……」

注1:王敬柔娶的是劉仁恭的女兒,王思同實為劉仁恭外孫,小說緣故進行了改編,各位看官姑且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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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白狼山水間(二)

成德軍偷雞不著蝕把米的舉動讓劉仁恭極為不恥,因此,他也懶得聽有關於成德軍的事情,只是說了句:「告訴王鎔,下不為例,他要是再犯了錯,某就沒那麼客氣了!李嚴任深州刺史的事情,某同意了,深州兵馬使便讓守光兼了,那裡是他家鄉,他會多上些心的。」

劉知溫點頭答應了,又問:「大帥,如今邊關告急,若是不調義兒軍北上,則只有將衙內軍充塞過去了。已有兩千衙內軍趕赴鎮遠,現在幽州城中還有三千……」

劉仁恭又搖了搖頭:「不調衙內軍了,再調過去,幽州就空了。」

劉知溫今日的提議連連被大帥否決,他有些搞不清大帥到底是什麼心思了,乾脆也不猜測,直接問:「那大帥的意思?」

劉仁恭道:「邊關各州,仿平州例!」

劉知溫一驚:「大帥!」

劉仁恭嘆道:「謙誠,某這節度使……不好當啊!當年李匡籌不仁義,弟兄們把某抬上了節度使的高位,某當時信心滿滿,要將盧龍軍發揚光大,讓弟兄們的前程都能更進一步……可是如今看來,想著容易,做起來難!南征一役,數萬健兒血染征途,某每每思之,心如刀絞,實在是寢食難安。某也知曉,你和守光籌謀的這份整軍策略,是為了讓某不至於在南征慘敗之後被弟兄們推下這個位置,是為了繼續讓某安安心心當這個節度使。

這些時日裡,某一直在想,這麼個做法,某不就成了當年的李匡籌了麼?那些老弟兄們會怎麼看某?他們將子侄託付給某照料,自己這些年都紛紛退居賦閒,就是告訴某,他們無意於某的權位,可現在某這麼做,實在是讓老弟兄們寒心啊。目下幽州危如累卵,南有宣武、西有河東,北邊契丹人又開始折騰,咱們再這麼搞下去,某恐弟兄們人心散了,幽州分崩離析之時不遠矣!到時候,某就是盧龍軍百年來的罪人。」

劉知溫黯然,他知道節度府在整軍前後所承受的壓力,已經讓這位節度使有些不堪重負了。自從整軍的消息傳出之後,盧龍軍原來的那些軍頭們紛紛來找劉仁恭,有些軟言相求,有些語出譏諷,還有些靜坐節堂不吭不響,更有些干脆破口大罵。就連劉知溫的府上,經常一大早開門出來的時候,就會見到斬了頭的雞鴨等物,鮮血灑滿了整個台階。

來的這些人都是當年劉仁恭反對李匡籌的時候,鼎力支持他登上節度使之位的老軍頭,他們雖然退下了領兵的職位,但子侄輩則仍在軍中效力。這裡面有歷任瀛州、平州、儒州等刺史兼兵馬使的王敬柔,有前平州刺史、太子少師李君操,有前節度府兵馬從事、御史中丞趙珽、有前盧台軍使趙元德……作為盧龍節度府中從最低級幕僚慢慢走上高位的劉知溫來說,這一個個名字對他來說,再耳熟能詳不過了,這些老軍頭在盧龍軍中的影響力,實在不是劉仁恭一人能夠抗衡的。

除了以上老軍之外,更有一些寡婦孀妻乾脆拋頭露面,整日裡在節度府前哭哭啼啼,吵得劉知溫很是鬧心。這裡面最出名的則屬高劉氏,這位當年幽燕第一名將——「白馬銀槍」高思繼的遺妻,在幽州豪門中可謂交遊廣闊,她的兩個兒子也在這次整軍中被變相發配到了媯州。高劉氏在節度府衙外高聲謾罵劉仁恭好多次,甚至直闖節堂質問劉仁恭,是不是忘了當年是誰第一個帶兵擁護劉仁恭登上帥位的。她還問劉仁恭,是不是這個世道真的是人走茶涼、孤兒寡母就真的無人顧及?…,

劉仁恭對這位背景和資歷都十分深厚的女人還真是沒有太多辦法,就連擅闖節堂這樣的重罪,也只能捏著鼻子自認晦氣而不敢追究,反而和一干軍將幕僚當場逃之夭夭,讓這個女人足足佔領了節堂一日一夜。劉知溫當時是緊隨在劉仁恭身後逃離的,還被這個女人摘下繡鞋砸在了後背上。

想著這些事情,劉知溫又是一陣頭皮發麻。

只聽劉仁恭又道:「謙誠,整軍之事進行到現在,衙內軍和義兒軍已經重新立穩了腳跟,咱們便索性大方些,讓各部也鬆口氣。某仔細想過了,就算各部重新立起營頭,咱們其實也是不怕的,而且,某隻要做得不過分,不壞了咱盧龍軍的老規矩,想必他們也不會對某有所不敬。」

劉仁恭一番肺腑之言,聽得劉知溫默然不語,作為一個效力於方鎮多年的資深官吏,他深深知道河北三鎮的積弊所在。自天寶變亂之後,河北三鎮逐漸成型,之所以能夠對抗朝廷百多年而不衰敗,成為大唐疆域之內事實上的獨立王國,就是因為軍將世家的傳承和延續百年的慣例。軍將們熟習武事,善於用兵,手下各自又有著一批敢於拚殺,勇於任事的兵卒,在長期的戰爭中成為了軍鎮得以存續的中流砥柱,也成為了真正的驕兵悍將。

這些事實上掌握軍權的各個軍將世家們,在百多年的行伍生涯中,形成了盤根錯節的關係和糾葛,可以說,無論是魏博還是成德,亦或是盧龍,都並非節度使這個名義上的大帥真正說了算的。軍將世家們在享受軍鎮獨立所帶來的巨大利益的同時,也將手深深的插入各級權力體系當中,同時在利益受到外來威脅的時候,則聚合到一起,在節度使的統帥下不惜武力抵抗。

而一旦節度使破壞了這種傳承和慣例,損傷了軍將們的利益,就會被各級軍頭們毫不猶豫的拋棄出局,甚至遭遇殺身之禍。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就單拿盧龍鎮來說,節度使換得跟走馬燈一般勤快,可不變的卻永遠是那些軍將世家們。

代宗大曆三年,節度使李懷仙因為大權獨攬,擅自任命手下官吏、私收軍鎮田賦,被兵馬使朱希彩糾合朱沘、朱滔兄弟斬殺,朱希彩自為留後,後被朝廷冊封節度使。

代宗大曆七年,節度使朱希彩因主政苛刻,對手下將士殘暴,剛在帥位上坐了四年,就被部將聚眾殺掉,軍將們又推舉朱沘為節度留後。朝廷捏著鼻子認了,追封其為節度使。

穆宗長慶元年,節度使張弘靖任用私人,專信幕僚韋雍,韋雍因私怨懲處軍士,引起軍中大嘩,軍將們把韋雍處死,趕跑了張弘靖,擁立朱克融為節度使。

文宗太和五年,節度使李載義被部將驅逐……

文宗太和八年,節度使楊志誠被部將驅逐……

僖宗乾符二年,節度使張公素被部將驅逐……

昭宗乾寧元年,節度使李匡籌被部將反叛,引來河東軍,李匡籌戰敗被殺,而主要籌劃的人,就是如今的節度使劉仁恭。

以上只是劉知溫腦海裡瞬間想到的一些例子,還有更多更多的例子沒有來得及深思。因為有著這樣的慣例和傳承,河北三鎮確立了牢固的武人統治體制,但卻也因為這樣的體制,在河東、宣武等新的藩鎮崛起之後,河北三鎮開始逐漸沒落。分散的兵權和各自為戰的低效怎能於那些大權集於一人的高效對抗?在李克用和朱全忠的光輝下,河北三鎮黯然無光。…,

劉知溫是一個有著遠大抱負的人,他想要改變這種情況,想要盧龍軍重新崛起,成為可以爭奪中原的強力藩鎮,甚至,他還偷偷想過盧龍軍問鼎的可能。在衙內劉守光的支持下,劉知溫擬定了整軍的方案,除了財賦收支的問題之外,整軍計畫的關鍵便是指向軍權。他要建立由節度使真正能夠說了算的軍事體制,他要讓節度府發佈的命令在全鎮之內人人凜遵,他要讓整個軍鎮上下一心,將全部力量凝聚到一起,成為天下有數的強鎮!

可是劉知溫體會到了大帥剛才話裡的無奈,如今盧龍軍三面受敵,形勢危在旦夕,如果繼續將整軍一事進行到底,很可能面臨分崩離析的局面。再次苦思了良久,他不得不痛苦的承認,大帥是對的……

只聽劉仁恭道:「只要各州納完節度府所征之後尚有餘力,即可自籌糧餉徵募新軍,新軍由三營至五營不等,都頭以下各級軍官由各州兵馬使衙和刺史府任命,指揮以上軍官可提名建議,報節度府核定。另外,各級軍官相應的秩別告身,都循此例,仁勇以下由各軍自定,禦侮以上,報節度府裁奪,如無特殊緣由,一律照準。各州務必嚴加整訓,以備邊患。就按這個意思,謙誠,你下去擬文。」

劉知溫默然點頭,起身離開。他知道,盧龍軍的整軍計畫,算是就此中止了。

忽聽劉仁恭又道:「對了,守光在整軍之後還沒離開幽州?」

劉知溫一愣,連忙轉過身來,卻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劉守光這些日子裡經常到他府上走動,除了大力支持他整軍之外,對於其中的一些內容還提出了許多可供採納的建議。通過這段時間的接觸,劉守光展現出來的朝氣、活力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兩人之間對於盧龍軍內積弊的看法和改良體制的觀念都有著很多相同之處,因此,他對這位大帥家的二郎還是很欣賞的。

只是這位衙內有些過於沉迷在奢華享受中了,這幾年在幽州城內混了個「放浪公子」的雅號,遠不如大哥劉守文來得勤勉儉樸。他在整軍之後就一直在幽州城內各大勾欄流連忘返,成日裡紙醉金迷,劉知溫也曾勸過他趕緊回轉河間,這位公子哥每次都答應得好好的,晚上卻依然在青樓中宿醉,讓劉知溫很是無可奈何。但這畢竟是大帥家裡的私事,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答覆劉仁恭。

只聽劉仁恭怒道:「你也不須替他隱瞞,去對那個孽畜說,明天一早就給老子滾回河間,某不想在幽州見到他!主將長久不在軍中,如何掌軍?如何讓弟兄們心服?有了戰事怎麼指揮?你就跟他說,若是還不回去,就不用當什麼勞什子的指揮使了,老子封他當勾欄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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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白狼山水間(三)

八月是收穫的季節,但在榆關之內五十里範圍的田畝中,那些黃澄澄的麥穗卻無人收割,只是迎風搖晃,形成一道道令人心頭溫暖的麥浪。自從契丹人叩關之後,榆關之內的村戶人家都已經空空如也,大部分都被擄掠到了關外北地,還有一些幸運或者見機較快的,則逃難至了平州內地,至今不敢回轉。

手中有糧,心中不慌。這句話出自李誠中穿越前領袖的口中,對於將領袖這句精闢論斷奉若圭臬的李誠中而言,眼看著那麼多糧食不去收割,那就是作孽了。在徵詢過馮道的意見後,他立即組織甲都、乙都的士兵,合上馮道手下百名民夫,拋開手頭一切活計,全力開始了秋收。

李誠中能夠指揮的人手共計不到三百人,可是要收割的麥田預計近萬畝。於是,李誠中實行了十六小時工作制,即一天十二個時辰,只允許每人每天休息四個時辰,剩下的八個時辰則全力搶收。就算如此,粗略估計之下,等到秋收期完畢,恐怕也會有近一半的麥田來不及收割。馮道連夜向刺史府發出書信請求調配更多的人手,於是三天後,刺史府緊急派遣過來三百名臨時徵募的難民,李誠中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好在契丹品部的攻擊沒有再繼續下去,這也讓李誠中得以抽出所有人力進行搶收,只是兵馬使周知裕即將前來榆關巡視的消息,卻讓李誠中有些犯愁。周知裕來榆關,怎麼著也得帶上一、兩個都?這一接待起來,怎麼著自己也得抽出一、兩百人?來上一天還好,若是連續呆在榆關三、五日不走,卻該如何是好?

李誠中駐守榆關近月的工夫,已經把這座關城看作了需要自己來呵護和保衛的孩子,壓根兒就沒考慮過,周知裕才是真正的榆關守捉使,他就算駐紮在榆關三年五載,那也是理所當然。李誠中擔憂的不是將榆關重新交出來,周知裕待他不薄,他現在在周知裕的體系中感覺良好,就算周知裕讓他立刻卸任,他也沒有什麼怨言。他擔憂的是,人力抽調出來後,會極大的延誤秋收事務,到時候該會損失多少糧食!

按照刺史府的來信,抽調給榆關的三百民夫已經是極限,再多就沒有了。今年風調雨順,不僅整個平州,就連整個盧龍節度轄下的各州農田都是一片豐收,成熟的糧食就在農田裡等著收割,可因為南征戰敗的慘重損失,盧龍軍鎮的壯年勞力折損太大,各州都出現了人力匱乏的情況。若不是因契丹人擄掠騷擾而逃難入關數萬難民,平州一樣會出現勞力嚴重不足的窘況。

在李誠中的想來,周知裕選擇這個時候到平州巡視,那不是添亂嘛!

李誠中把這個想法和越來越投緣的馮道說了,馮道一笑,提筆就替李誠中寫了一份公文。公文是發給兵馬使衙的,公文中表示,一定竭盡所能,做好歡迎周知裕巡視的接待工作,確保周知裕在安全的情況下,瞭解到榆關上下的所有詳情。同時,公文末尾提了一個小小的請求,請周知裕前來巡視的時候,將新組建的平州軍一併帶過來,能來多少就來多少,因為榆關正在全力搶收農田,卻苦於人手不足,希望周知裕能將這些弟兄帶過來幫忙。

李誠中看完這封信後,會心的一笑,連忙署名發了出去。…,

過了三天,李誠中在榆關迎到了帶領中營甲都九十名士兵的趙在禮。兩人一見面,趙在禮就口頭傳達了周知裕的命令,原定的巡視推遲到秋收之後,李誠中則要抓緊收割農田,不許讓一粒糧食爛在田地裡!為了幫助李誠中搶收,特令趙在禮帶領本部士兵前來聽候調遣。這道命令讓李誠中發自肺腑的好一通感慨,有這麼一位體貼下屬的好上司,還真是人生的一大福氣啊!

傳達完周知裕的口頭命令後,趙在禮還向李誠中解釋了命令背後的來由。經刺史府和兵馬使衙門合議,榆關內五十里內所有無主的農田,全部交由平州軍收割,所獲糧食作為平州軍徵募新軍的募兵費。

談到了募軍的事情,李誠中不免要詳細問一番。趙在禮有些興奮的道:「三營新軍已經募齊,目前就是缺軍官,尤其是有實戰經驗的軍官。而且,據幽州那邊傳來的消息,因為契丹人屢屢犯邊,節度府準備重新調整新的方案,允許各州依據財力擴充至三營或五營不等,這道命令不久即將傳達下來。今年看上去是個豐收年,因此張使君和咱們家將軍初步議定過了,平州軍準備擴充到五個營頭!」

這個消息讓李誠中很受鼓舞,目前他已經是平州軍內軍階最高的一批軍官之一,而且極受周知裕器重。當平州軍擴軍的時候,他的未來會如何,已經可想而知。受到了利好消息鼓舞的李誠中準備擼起袖子大干一場,眼前這些田地里長勢可喜的糧食都是平州軍的合法財產,若是沒有搶收上來,那就是對平州軍的最大犯罪!因此,他毫不客氣的將趙在禮的中營甲都列入了每天十六小時工作制當中,甚至連趙在禮也被他趕下地裡田間親自操刀收割,讓從沒幹過農活的這位將門之後叫苦不迭。

經過半個多月的搶收,榆關守軍終於趕在秋收期結束的時候,將榆關內的農田全部收割一空,就連關外二十里範圍內那些因無人照看而近半荒蕪的農田也搶了回來。經過清點,合計得糧一萬七千餘石,關內畝均一石三,關外畝均七斗。豐收的喜悅映在每一個人臉上,望著堆積如山的糧秣,李誠中咧著嘴笑了一夜。

搶收完後,李誠中還在自己屋內考慮如何裝車運回平州,姜苗就急匆匆打關城上下來,一邊下來還一邊大聲向李誠中招呼:周將軍來了!

周知裕來得很突然,也很簡單,不僅是他來了,就連平州刺史張在吉也一同來到了榆關。兩個平州最高級別的軍政大員同時出現在了關城下,隨同的只是周知裕的幾個親衛和節度府的幾個參軍幕僚。

因為秋收的緣故,關城上的城樓至今沒有修葺,李誠中帶著周知裕和張在吉上到城頭視察一遍,詳細解說完上次和契丹人作戰的細節之後,眾人又轉到了他居住的地方進行軍議。這是一個簡陋的軍舍,這樣的軍舍沿關城內的校場邊上一溜排開,共有六十餘間,士兵每伍一間,伙長以上軍官每人一間。房間不大,李誠中所居住的房間已經是整個榆關內最大的,這麼些人進去連站都站不下,因此,周知裕吩咐只由隊正以上軍官及刺史府幾位參軍幕僚參與軍議,才勉強都坐了下來。李誠中的床鋪上則擠著坐下了張興重、周砍刀、姜苗和趙在禮。…,

周知裕和張在吉首先誇讚了榆關守軍在這次應對契丹人擾邊的戰事中所表現出來的勇武,以及秋收中的辛苦勞累。接著,周知裕親自宣佈了表彰和獎賞。

李誠中因帶領所部及時趕到榆關,並成功守住關城,晉左營甲都都頭、秩仁勇校尉、正九品上,因在秋收中組織得力,保障了平州軍未來擴軍的軍糧,檢校禦侮副尉、秩從八品下,待報節度府核准後,將去掉「檢校」二字。短短一個多月,李誠中由伙長而隊正、由隊正而都頭,階級由陪戎副尉而陪戎校尉、再躍遷仁勇校尉、檢校禦侮副尉,秩別更是連升四級,用後世的話來說,算得上「火箭式」幹部了。

這樣的陞遷,其實有周知裕補償他貝州攻城大功、北撤保全士卒的功勞以及參與謀劃保全健卒營體系的辛苦在裡面。在周知裕看來,李誠中這樣既能打仗、又對自己忠心的軍官,實在是難得的心腹,是將來「足堪大用」的人才!周知裕現在手頭缺的就是能夠獨當一面的軍官,在他的設想中,李誠中將佔據未來平州軍五個營之一的營指揮使一職。

自從前幾日接到節度府傳來的新的各州整軍方案,周知裕就已經動了這個念頭,若不是考慮到陞遷太速對年輕軍官的成長不利,而且對整個平州軍的平衡不利,此刻李誠中任左營指揮使的請求就已經在去往幽州的路上了。

除了李誠中的嘉獎任命外,姜苗、張興重和周砍刀也得到了晉陞。三人在榆關戰事中作戰有功,均升任檢校都頭,秩別為任勇副尉、正九品下,待將來再有功勞後轉為正式的都頭軍官。其餘有功的下級軍官,則由李誠中按照軍功大小提議晉陞。

張在吉同時行駛刺史辟署權,因馮道在這次戰事中的良好表現,正式征辟他為平州刺史府司士曹,官階正八品上。從官階上來說,馮道一躍而位列在李誠中之上了。只不過在這個時代,文官的品階就算再高,與武人的權力和地位相比,也是遠遠不如的。

宣佈完馮道的任命後,張在吉談了談這次節度府新頒布的各州整軍飭令,按照這份飭令,張在吉和周知裕商議之後,決定將平州軍擴充到五個營,共計兩千五百人。當然,這裡面還有一些東西,張在吉和周知裕並沒有向大夥兒透露,最讓他們感到滿意的是,除了規模的擴充上得到了幽州方面的同意外,就連軍官的任命和編制上,也得到了極大的鬆解。換句話說,平州軍在這條新的飭令裡,得到的是整整五個營的正規軍官編制,這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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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白狼山水間(四)

初秋的夜格外涼爽,月如銀盤,掛在榆關的天空上,灑下銀色的光華,浸潤著關外無聲的荒原。

關城之上,周知裕望著夜色,緩緩道:「近來邊關屢屢告急,契丹人沿邊牆各處關口紛紛襲擾,更是一度攻破了鎮遠。若是放在當年,哪裡會有這樣的事情!」和周知裕同登關城賞月的還有刺史張在吉、左營甲都都頭李誠中、司士曹馮道。三人聽了這話,都是一陣嘆息。

眾人默然,忽聽張在吉吟道:

「東出盧龍塞,浩然客思孤。

亭堠列萬里,漢兵猶備胡。

邊塵漲北溟,虜騎正南驅。

轉斗豈長策,和親非遠圖。

惟昔李將軍,按節出皇都。

總戎掃大漠,一戰擒單于。

常懷感激心,願效縱橫謨。

倚劍欲誰語,關河空鬱紆。」

李誠中沒聽懂,但是知道這位刺史是在吟詩,張在吉吟詩和後世朗誦是不一樣的,吟誦的時候帶著一絲關白古腔,似唱非唱,似吟非吟,在寂寂的夜晚中傳出去很遠,十分有韻味,聽得幾人如痴如醉。李誠中是第一次聽唐人吟詩,和他想像中完全不一樣,雖然沒有聽懂,卻覺得非常好聽,等張在吉吟完,便按照後世的習慣「啪啪」鼓起掌來,口中道:「使君好文采,好詩!」

張在吉轉頭看了看他,笑道:「這不是某寫的,這是高常侍開元年間所作。當年他東出營州之時,就是從榆關北邊的盧龍塞過去的,留下了這首《塞上》。」

馮道知道周知裕和李誠中都是武人,周知裕他尚不瞭解,但李誠中肯定不清楚這裡面的故事,便解釋道:「高常侍就是肅宗朝曾任淮南節度使和劍南節度使的高公,名適字達夫,爵渤海縣侯終散常侍。開元年間,高公雲遊幽薊的時候做了這首詩,詩裡講的是當年趙國大將李牧掃平胡虜的故事。」

李誠中恍然道:「就是和岑參齊名的高適啊?這個聽說過,他的邊塞詩很出名!」

張在吉和馮道都問:「李禦侮也知道岑參軍?沒想到李禦侮對高公的邊塞詩也有涉獵,卻不知最愛哪首?」

見周知裕也好奇的看過來,李誠中有些慌了,他穿越前學習一直不好,尤其是背誦和記憶方面更是一塌糊塗,這時候有一種當年在課堂上語文老師提問的窘迫,連忙冥思苦想、搜腸刮肚,好不容易想起一首後世但凡初中文化程度都能隨口背出的邊塞詩,卻想不起來究竟是不是高適的,只得道:「記得一首,唔……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徵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張在吉笑了笑,沒說話,馮道接口道:「李禦侮竟然讀過這首,難得!此詩甚好,某也愛讀。不知李禦侮還讀過別的麼?」

得到了鼓勵,李誠中不禁有些洋洋自得,福至心靈之下又想起一首,忙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張在吉和馮道點頭,示意讚賞,於是李誠中竟有些飄飄然了,他對自己居然能和唐人討論詩詞感到無比自得。

等幾人沿關城繼續走的時候,周知裕落到後面,趁張在吉和馮道沒注意,一巴掌打在李誠中後腦勺上,低聲笑罵:「不懂就不懂,裝什麼門面!你說的這兩首我也聽過,壓根兒不是高常侍所作!竟給某丟人!哈哈!」說著,自己也哈哈笑起來。…,

四人在關城上邊走邊談,最近心情大好的周知裕興之所至,熱血上湧,遙指關外大聲道:「待某家大軍練成,必定提兵出關,早晚收復此地,豈容我漢家百姓受此屈辱,怎能讓契丹小兒輩猖狂!」

李誠中想起一事,道:「我手下有個弟兄原是關外百姓,逃難入關後新入的營。他前幾日央求我出兵解救被困在關外的鄉鄰,當時秋收正忙,我答應他會考慮此事……」

張在吉嘆道:「這幾月裡已有數萬百姓逃入關內,但仍有更多的百姓至今還在契丹人的淫辱之中,吾輩既為平州官吏,卻眼睜睜看著百姓受難,實在痛心之極!」

周知裕想了想,問:「你手下弟兄所說的那些百姓在何處?若是離得近,咱們倒是可以派人去接回來。」

李誠中道:「說是在白狼山,我當時忙著秋收,也沒細問。我這就去將他喚來。」

李誠中所說的那個弟兄就是在榆關守城中立了大功,被晉陞為伙長、陪戎副尉的劉金厚。劉金厚何時見過這麼大的官,他來到關城之上後,慌得有些站不住腳,好在李誠中連忙安撫,才穩住心神,將事情稟告出來。

劉金厚住在白狼山腳下,和關外無數難民一樣,在契丹人的劫掠下,劉金厚一家慌慌張張逃入關內。但還有同村的許多人當時走的不是榆關這條路,他們躲入了白狼山中,希望等契丹人搶完之後再回到家裡。躲入白狼山中的百姓有很多,其中就有劉金厚的大伯、二叔等幾家人。可是契丹人搶完之後並沒有離開,似乎打定主意留下了,現在已經兩個月過去,劉金厚十分擔憂逃入山中的親人和相鄰們是否還活著。說到這裡,他眼淚就下來了。

「大概有多少人?」張在吉緊鎖眉頭,擔憂的問。

「怎麼著也有三、四百人的樣子……某也說不清,當時太亂了……」劉金厚忙道。

張在吉看看周知裕,周知裕看向李誠中:「李禦侮……依你之見,出關是否可行?」

李誠中道:「我這些天也考慮過,此刻契丹人並未叩關,他們一直盤桓在白狼水畔,似乎沒有再繼續攻打的意圖。只是從白狼山到榆關有五十里,就怕撤退的路上被契丹人堵在半道上,事情就會很棘手。」

周知裕道:「那你意下如何?」

李誠中咬咬牙:「雖然危險,但我還是想去試試,畢竟是幾百條性命。哪怕他們都死了,也要見到屍體才罷休。」

周知裕道:「既如此,明日一早,你帶甲都、乙都便去白狼山轉轉,小心一些,盡快把百姓接過來。至於榆關,有我在這裡,你且寬心。」

一夜準備,等天還沒亮,李誠中帶領甲都、乙都一百八十人出發了。經過關下門洞的時候,李誠中回頭向關城上看去,周知裕和張在吉都在關城上衝他揮手致意。李誠中點了點頭,當先邁步,向榆關西北五十里外的白狼山行去。

馮道就在李誠中身邊,他堅持要同往,按照他的說法,他要效仿當年的高常侍,借此機會見識見識關外的風土人情。李誠中一再強調此行危險,馮道卻均一笑了之,李誠中去找張在吉,想讓這位刺史勸說一下馮道,張在吉卻道:「年輕人多走走是好事,不行萬里路,何以知天下事?李禦侮就帶上他。」

兩都士兵是按照李誠中帶隊從魏州北返的隊形行進的,槍兵在前,刀盾兵在後,趙大帶了一夥人押著兩輛馬車的輜重糧秣同行。趙大本來是不願意帶兵的,可李誠中專門在甲都裡編制了一夥輔兵,強行命令趙大帶領,干的是後勤事宜,所以趙大也只能被迫趕鴨子上架,當起了名副其實的伙長。…,

因為兩個都的軍官都是隨同李誠中從魏州撤回來的原健卒營老兵,對於這種行軍方式非常熟悉,所以一路上十分順遂,沒有遇到攔阻的契丹人,只是晌午的時候在路上見到一次契丹遊騎。契丹遊騎離著一里外的地方跟隨了半個時辰,便消失在了眾人的視野中。當時兩個都的士兵都很緊張,但是軍官們對此都習以為常,在這些軍官的呵斥中,所有士兵都保持著隊形,只是加快了些行軍的速度。

這些兵都是關外逃難的青壯,逃難前便生長在這片白山黑水之間,對於路途都很熟悉。再加上劉金厚這個對白狼山、白狼水瞭若指掌的本地人,到了天快黑的時候,眼前終於出現了白狼山的身影。一片莽莽的群山,矗立在荒野之中,顯得格外猙獰。

到了一處山口下,李誠中示意歇息片刻,甲都和乙都的士兵都送了口氣,紛紛散開。這時候就顯現出兩個都士兵的區別了。甲都是跟隨李誠中從平州急行軍趕至榆關的,散開之後並沒有立刻坐下,而是做著甩手、舒展胳膊和腿腳的動作,顯得遊刃有餘。乙都就差了一些,絕大部分都倒在地上呼呼喘氣。兩都一比,高下立判。

張興重和周砍刀都有些不好意思,雖然李誠中沒有說什麼,他們兩個還是跑過去找姜苗,詢問甲都士兵們的這些動作是個什麼意思。等得到姜苗的確切答覆後,兩人也吆喝著把躺在地上的乙都士兵拽了起來,有樣學樣的跟著甲都士兵慢步鬆弛。

等歇息了片刻,李誠中帶領兩都士兵轉進了山口,尋了一處被風的山坳,支起帳篷,紮下了營寨,佈置好崗哨。等趙大等人把兩都士兵的飯菜做好,大夥兒就美美的吃了起來。趁這個工夫,李誠中將劉金厚找了過來,商議明天進山的路線。

「順山道向北一里,有一處當年的老軍寨,某小的時候,經常去那裡遊玩。那處軍寨已經破敗了,但屋子都是挖在山壁上的,仍然可以住人,某估計鄉親們如果在的話,肯定都藏在那裡。只是這一里多地不太好走,明日弟兄們要辛苦一些了。」劉金厚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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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白狼山水間(五)

正如劉金厚所言,這一里多的山路確實不太好走。兩旁的懸崖峭壁下,一條曲折的山路蜿蜒而上,其間趟過一條亂世嶙峋的溪流,攀過兩段險峻的山坡,直走到天光大亮,李誠中才看到堵在兩山拗口間的那面石牆。

這面石牆不算高,也就一丈出頭,長約五十步,正卡在兩山之間,將進山的唯一通道嚴嚴實實的擋住。石牆一側的位置已經殘破,之上撐著一些木架木欄,依稀能夠分辨出當年作為寨門和寨樓的模樣。李誠中看了看兩邊的山壁,幾乎垂直向上,高達十餘丈,山頂似乎還有一些殘存的木屋。他暗自點了點頭,也不知當年是誰修建的這座軍寨,就這個地勢,只要放上一隊兵,就能死死卡住進山的通道,外面來上再多的敵人也絲毫不懼。真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險要之處。

心有餘悸的看著兩邊的山崖,李誠中停下了腳步,抬手示意隊伍戒備。兩都士兵立刻在軍官的呼喝下抽出傢伙,刀槍沖外,弓弦上箭。

李誠中仔細打量了一番兩邊山頂,沒有發現什麼動靜,又轉過頭來盯著眼前的石牆觀看,同時側耳傾聽,卻沒有看到一個人影,聽到一聲動靜。他將劉金厚從隊伍中喚了出來,問道:「你說的軍寨就是這裡?」

劉金厚點點頭,眼神中有些急切。李誠中道:「你帶人進去看看,我感覺裡面似乎沒人。小心些,有情況立刻回稟。」

劉金厚應了聲「是」,回頭沖隊伍中喊了一嗓子,他手下的那伙士兵立刻從隊伍中出來,跟在劉金厚身後,魚貫從石牆那處破損的寨門口進去。過了片刻,劉金厚的身影出現在石牆處,大聲道:「都頭,裡面沒人,一切安全。」

李誠中一招手,兩都士兵列隊通過石牆,進到寨子裡。

這是一座簡陋的軍寨,除了石牆之外,沒有什麼看得上眼的屋舍,有的只是沿山壁鑿出來的大大小小的窯洞。除了簡陋之外,這座寨子還透著一股子殘破的味道,那種被歲月浸透了的殘破。李誠中在一處凹進去的山壁邊發現了一些木欄遺蹟,從這些滿是苔蘚的木條擺設上看,此處原來應該是個馬廄,規模不大,恐怕也就能存養十數匹馬的樣子。在另外一處角落裡發現了幾座石頭搭建的灶壘。

山壁上的窯洞、破損的馬廄、幾座石灶、一面寨牆,以及圍在當中可容納幾百人操練的小校場,構成了這座軍寨的全貌。軍寨的後面是一道更加低矮的石牆,石牆外一條山道越來越高,通向山後。

馮道來到李誠中身邊,低聲道:「李禦侮,灶中的木炭還未燃盡,寨子裡當是有人,剛離開沒多久。」

李誠中點了點頭,那些木炭他也看到了,有幾根還透著火紅。姜苗也過來稟告了對山壁上那些窯洞的搜查結果,有很多窯洞都有人住過,而且似乎所住之人剛走。他剛要找劉金厚過來細問,就見劉金厚對著寨子後面那條山道大聲喊了起來:「柱子!是某,是某啊!」邊喊,劉金厚邊跑了過去,就見山道旁的樹後面慢慢探出一個皮膚黝黑的漢子,那漢子精瘦精瘦的,張大了嘴,瞪著跑過去的劉金厚,半天都沒說上話。

等李誠中趕過去,劉金厚也拉著那漢子過來了。

「都頭!這是某家堂弟……堂弟,這位是某家都頭!」劉金厚在這裡相互介紹,那漢子卻沒聽明白,疑惑的問:「都頭?」劉金厚撓了撓頭,解釋道:「就是某家上官!」那漢子這回聽懂了,趕忙躬身施禮:「這位上官好!」…,

李誠中來到這個時代已經半年多了,這個時代沒有電視、電腦、電影等等可供人消遣的娛樂,也沒有後世玲琅滿目各種可以讓人大快朵頤的美食,他對此感到非常遺憾,也經常抱怨一兩句。但有一點是他很滿意的,那就是在禮節中沒有跪拜。他深受後世電視劇影響,以為古時候下級見了上級必定是要磕頭的,尤其是清代那些磕頭磕到地磚響,口中自稱奴才的嘴臉,他常常感到厭惡,並以之為恥。

在唐末,雖然亂世當中人命如草、生活艱難,但下級見了上級不用下跪磕頭,不必口中時刻自稱「小人」、「奴才」,在這裡,就算是一個種地的老農,見到刺史這樣的大員,他也只需微微躬身,而刺史也會點頭還禮,他能站著說話,自稱「某」或者「我」,刺史也會和他一樣如此自稱,而不是口口聲聲「本大人」、「本官」。

李誠中笑著虛攙了一下那漢子,然後開始問話。那漢子實在是樸實得過頭了,似乎對當官的很是敬畏,在李誠中面前說不出什麼話來,李誠中只好暫時後退,讓劉金厚與那漢子攀談,那漢子才說話利索了一些。

漢子叫劉金柱,是劉金厚的堂弟,隨同鄉躲在白狼山中已近兩月,這次李誠中帶隊進山,早被山口警示的百姓發覺,於是眾人連夜撤出了軍寨,躲到了後山裡面。劉金柱因為腿腳利落,被安排在通往後山的山路上偷瞧,一俟這撥軍兵有什麼舉動,便可早早報知後山。他因為看到了劉金厚也在軍中,驚訝之餘忘了躲藏身形,才被劉金厚發覺。

躲在白狼山中的百姓數量大大超過李誠中的預料,據劉金柱所說,足足有七、八百人,除了劉金厚本村鄉鄰外,還有其他村戶的百姓。百姓們平時居住在軍寨裡的窯洞中,以挖掘野菜和山中捕獵為生,只是因為逃難到此的人比較多,這個月裡,野菜已經基本挖完,山中也越來越難以捕獸,大夥兒的生活越發艱難了。按照劉金厚所說,這個叫劉金柱的漢子原本是相當壯碩的,之所以如此精瘦,完全是餓出來的原因。

在劉金厚和劉金柱的召喚下,躲入後山的百姓漸漸回到了軍寨裡,這些人大多數都是老弱婦孺,像劉金存這樣的青壯,只有不到二百人。李誠中很驚訝的看到這些老百姓回來的時候,每家每戶都拖著一扇木板,等老百姓將木板重新安置在窯洞上時,才恍然醒悟過來,他們逃離軍寨的時候,居然連門都卸走了。李誠中命趙大將車上的糧食取出,就著火灶開始熬粥,百姓們見狀都紛紛圍攏到了火灶邊,一個個伸著脖子往裡擠,在軍兵的維持下才勉強穩住,只是眼睛都盯著火灶上的大鐵鍋,不住的嚥口水。

逃難到此的百姓主要來自白狼山下的三個村子,以劉、郭、程三姓為主。由於盧龍軍逐漸退出關外,這片土地早已沒有了正經的官員管理,所以村子裡做主的是村中耆老,李誠中便將三姓中說話最有份量的三位耆老請到了面前。三位耆老從外觀上也看不出有多大歲數,總之看上去很老就是了,雖是在山中已有兩個月吃不飽,但三位老人家卻似乎都很矍鑠,精神頭也都還好。

李誠中連說帶比劃,將此行的意圖告知了三位耆老,他說完後,長舒了口氣,動情的道:「三位老人家,放心,跟我們回榆關,進了關城,就是咱們漢人的天下。契丹人再狠,也搶不到關裡,到時候大夥兒又可以過太平日子了!」…,

這番聲情並茂的話語沒有取得意想中的效果,本來在李誠中想像中,等他說完這些,老頭們會感動得熱淚盈眶,然後拉著他李誠中的手,大聲的說出各種感激的言語,然後等耆老們宣佈完回榆關的消息,整座寨子裡的百姓們都會群情歡呼,大夥兒肯定會為能夠活著離開白狼山而歡欣鼓舞……可惜,這一切想像中的場景都沒發生,三個耆老聽完以後,只是相互瞪視著,你看我,我看你……

李誠中以為他們沒聽明白,有些洩氣的用更白的話解釋了一番,然後,他看到三位耆老皺著眉,居然一個個面帶難色。他有些不明白了。此刻粥已熬好,劉金厚帶人端了幾碗過來,遞給三位耆老。看著三位耆老一言不發的順著木碗邊邊吹氣邊喝粥,他無奈的一把拽過劉金厚,問:「怎麼回事?三位老人家怎麼不說話?」

劉金厚愣了愣,道:「都頭莫急,某去問問。」李誠中點了點頭,有些氣惱的離開了三位耆老。他冒著風險帶兵過來解救百姓,一番好心好意,換來的卻是冷漠以對,忽然間有種被挫傷的失落感,鬱悶得一腳踢向一塊碎石,將那石頭踢得老遠。

遠遠的瞅著三個老頭將粥喝完,圍在一塊兒說了半天,然後跟著劉金厚到李誠中面前,其中一個皮膚黃黑的老頭上前躬身,遲疑了一會兒,方道:「這位將爺,聽金厚那後生說,將爺似乎有些生氣。其實不是老頭子們不識好歹,將爺帶兵來救咱們,咱們大夥兒都心裡感激,只是大夥兒還是想留在這裡,畢竟是生長了幾十年的地界兒,實在是捨不得離開……」

這回輪到李誠中瞪眼了,他十分不解的張著嘴,好半晌才道:「你們不想走?……可是……契丹人來了怎麼辦?你們還能逃到哪裡去?契丹人可是有刀的,到時候將你們擄了去,高興的就讓你們做牛做馬,不高興了哪裡還有命在?老人家,你們可要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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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白狼山水間(六)

老頭嚅囁了片刻,又道:「從這裡到榆關至少要走一天,那麼多婦孺老幼,恐怕還要更久,某等也是怕給將爺增添拖累,到時候路上遇到契丹人,更加不好走脫。而且,契丹人向來沒長性子,再過一陣子,他們大多就會離開此地,老頭子們也就能重返村裡了。」

李誠中有些理解了,老人家是最故土難離的,有些頑固的老人甚至寧願死在家中,也不遠背井離鄉。而且,在這個時代的整個世界上,就屬漢人對於土地的眷戀之情最是濃郁,讓他們拋棄土地,比讓他們丟棄性命還要艱難。他有些不甘心的繼續勸道:「很多百姓都逃入平州了,只要家中有丁壯從軍,就能在碣石山下獲得良田……」

另一個姓程的老頭上前一步,插話道:「將爺,碣石山在哪裡,某等不清楚,但是白狼山下的田地,某等是從祖輩就開始耕種的,實在是捨不得啊。那些逃入關內的鄉鄰們,只要契丹人退了,想必都會回來……」

李誠中氣道:「可是契丹人不退怎麼辦?你們還能在這裡躲上一輩子?要是他們有一天進山了,你們還能逃到哪裡去?」

當李誠中被老頭們帶到後山的時候,他啞口無言了,因為這些百姓用行動告訴了李誠中,就算契丹人不退,他們也能在白狼山中躲一輩子。後山的山坳中,這裡一片、那裡一片,已經被逃難的百姓犁出一塊一塊不規則的田地,這些田地順著山中的溪流,一層層疊在山坡上,其中許多都已經發出了青苗!

按照老頭們的說法,白狼山中因為有充沛的地熱,就算到了冬天,土地也不會冷,在這裡耕種的話,一年可以收兩季!若不是因為地處山上,通行不便,大夥兒早就在這裡耕種了。這次逃難的時候,很多村戶都隨身攜帶了種子,已經於一個月前進行了首次播種,只要大夥兒熬到春天,第一茬糧食就能收穫。雖然第一次收穫因為首耕的緣故不會太多,但也足夠這些百姓生存下去,再耕種個一兩季,這些耕地就能成為良田,大夥兒也就不用再為糧食發愁。

看著後山那幾處冒著熱氣的溫泉,李誠中很是無語,他仔細觀察了一下,那些溫泉冒出來的熱氣中硫磺的味道並不濃郁,而且耕地都離那些泉眼處較遠,遠遠不會受其影響,但卻處於溫暖的地熱範圍中,估計就算下了大雪,雪也肯定會很快融化,反而成為滋養土地的水分。對於這種地熱資源的超前運用,他除了深深佩服外,只能暗自解嘲:「誰說穿越人士就一定知識領先?古人的能力可是遠遠超出後人想像的。」

老頭們的眼神裡,李誠中看到的是那份勞動後的喜悅和憧憬,他鼻子有點酸,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李誠中在軍寨中呆了一天,他命令手下的兩都士兵做了力所能及的一切,包括將那些開鑿在山壁上的窯洞再次進行了清掃,在角落中搭建了幾個新的灶台,將馬廄重新整理出來,砍伐了一些木頭將其圈上圍成欄舍,他準備回到平州後弄些羊來讓寨子裡的百姓豢養。最後,他命令將兩車糧食全部留下,留給百姓們過冬。

做好這一切,已經是晚上了。李誠中手下的士兵基本上都是來自關外,與這些逃難至山中的百姓天然就有一分親情,其中更有幾個如劉金厚這樣本身就來自三戶村子中的後生,因此很快就融成了一片。說實話,晚餐沒什麼好的吃食,也就是熬的粥、熱的麵餅以及車上不多的一些肉乾和百姓在山中挖掘的野菜,但就這些東西,已經讓這些百姓們吃得很舒服了。李誠中坐在篝火邊,看著一處處火灶周圍的百姓,他們看上去很幸福,臉頰上滿是笑容,有些地方甚至響起了歌聲。「軍民魚水一家人」七個字,又浮現在李誠中腦海中,他對自己的想法不禁有些啞然失笑。…,

馮道坐在李誠中身旁,忽然問:「李禦侮真不帶他們走?」

李誠中點頭:「他們不願走,自然不能強迫。」

馮道問:「李禦侮就不怕他們被契丹人擄走?到時候成了契丹人的奴隸丁口,反過來壯大了契丹人。」

李誠中默然,嘆了口氣:「強迫他們離開故土……我還真做不出來。」

馮道沒有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他笑了笑:「道走過那麼多地方,李禦侮算得上最獨特的一個。」

「嗯?」李誠中沒明白。

馮道解釋:「道還從未遇到過讓手下軍兵幫助百姓幹活的,更別提把軍糧送出去的……」

李誠中撓了撓頭:「軍糧的事,我回去會和兵馬使解釋,到時候有什麼責罰,我擔著就是。至於幫百姓幹活,不應該麼?」

馮道看了看周圍歡鬧的人群,道:「不強行從這些人中抽出壯丁從軍就算好的了,哪裡有幫忙幹活的。也就是這些新兵了,他們兩個月前還都是關外百姓……若非如此,李禦侮只怕也驅使不動。這些兵,很樸實……」

李誠中對此表示同意,他手下這些兵沒有染上那些盧龍軍老兵的習氣,對於幫助百姓幹活完全沒有什麼抵制心理。反而是那些隨李誠中從魏州撤回來的軍官們,對此略微有些異議。姜苗還好些,張興重雖然不說什麼,但在李誠中下令後就抄著手在一旁閒看,李誠中親自上去幫忙幹活的時候,他甚至微微皺了皺眉。王大郎和孟徐興、焦成橋哥倆是找了個探查敵情的藉口躲到寨外去了,至於周砍刀,雖然也在李誠中的督促下幫著幹活,卻一直嘀嘀咕咕發洩著心頭的不滿。

李誠中覺得馮道是個可以交心的人,雖然是個儒生,卻不是腐儒,因此就一條條把幫助百姓幹活的好處解釋了一番。大抵無非是士兵來自百姓,幫助百姓就等於幫助自己,有了百姓的支持,作戰就能得到多少多少好處,這些道理都是他穿越前在部隊當兵的時候被指導員灌腦所得,雖然看似冠冕堂皇,有些給馮道講大道理的感覺,講到最後他自己都覺得教條得很,無趣得很,但馮道卻聽得津津有味。

兩人正在說話之際,白天李誠中見到的三個耆老結伴過來了。

因為劉金厚的關係,首先開口的還是劉姓老頭:「都頭,某等前來有個不情之請,不知當不當說。」他這次是搞懂李誠中的官職了,稱呼也改了過來。

李誠中忙拉著三個老頭坐了下來,道:「老人家,有什麼需要的儘管說,只要我做得到的,就一定盡力!」

劉老頭和另外兩個老頭對視了一眼,期期艾艾道:「都頭是個愛護百姓的好官,老頭子們都看在眼裡……」

李誠中一笑:「老人家到底有什麼事,說。」

劉老頭頓了頓,終於鼓足勇氣:「都頭,金厚那後生跟老頭子們念叨,說都頭是個將百姓放在心上的好官,所以老頭子們想請都頭能夠多在這裡停留一些日子,說實話,雖然大夥兒不願走,但這兩個月的日子也著實過得有些提心吊膽……哎呀,實在過意不去,都頭前來解救某等,某等不走也就罷了,還反而要都頭留下來看護……」

李誠中怔怔的望著劉老頭,心裡一陣內疚。也許是因為在部隊裡當兵的原因,在他的觀念裡,當兵就是要保護百姓,這是軍人天生應該履行的義務和不容推辭的責任,但在這些老百姓的眼裡,讓他們履行這種義務和責任卻成為了過意不去的不情之請,真讓他感到了由衷的內疚。…,

見李誠中沒說話,老頭有些慌了,忙道:「都頭若是為難,此事就此作罷,就當老頭子們沒說過。只是,某等這裡有些青壯,不知都頭能否幫忙調教幾日,讓他們也拿得動刀槍。老程村子裡有些匠人,刀槍的事情也不須都頭擔憂,某等可以砍伐木材製作一些……老郭的族裡也有些捕獵的好手,他們帶得有獵弓和獵叉,也請都頭能夠指點指點,契丹人來了也好有些自保之力……」劉老頭感覺自己似乎有些過分,越說聲音越低,越說底氣越不足,最後也不說了,只是一臉忐忑的和旁邊的郭老頭、程老頭一起望著李誠中。

李誠中深深吸了口氣,站起身來回踱了幾步,然後道:「老人家,請容我想想,可否?」三個老頭連忙起身,喏喏告退。

就李誠中的內心來說,他是認為應該留下來的,除了老頭們的懇求之外,軍人的使命感也讓他不容推辭。這就是現代軍人和古代乃至近代軍人最大的區別之一。古代從軍更多的原因是為了當兵吃糧,其中一些優秀的則是為了陞官發財,當然也不乏保家衛國之士,但那屬於鳳毛麟角;近代軍人則多了紀律訓練和榮譽養成,有了這兩樣東西,近代軍隊面對古代軍隊的時候,幾乎可以用一面倒的屠殺來形容;而現代軍人,則更強調軍人的使命感,他們知道為什麼打仗,知道為誰而戰,雖然只是看似很簡單的一點改變,卻能夠讓他們在面對近代軍隊的時候具有更加堅強的作戰意志,更加堅定的犧牲決心,以及更加靈活的戰鬥方式。現代軍隊相較於古代、近代軍隊,能夠忍受更大的傷亡率,有時候這種傷亡忍耐力幾乎達到100%!以這樣的意志作戰的軍隊,在一定條件下幾乎可以忽略裝備上的巨大差距,獲得最終的勝利。

但是,李誠中也知道如果貿然答應的話,會有什麼困難。首先是手下的弟兄們願不願意?選擇在這種大山裡安營紮寨,對抗契丹人的進攻,這些弟兄們會不會繼續跟隨?其次是糧食上的問題,眼前就這麼兩車糧食,頂多維持兩都士兵十天供應,更別提還有那麼多百姓需要呵護。後山裡確實開闢了耕地,但那些糧食的收穫還需要至少三個月。然後,就算留了下來,憑藉手下這兩都弟兄,能不能頂住契丹人的圍剿?最後,周知裕和張在吉能否答應自己留下?

望著眼前軍寨內的一堆堆篝火和歡聲笑語的百姓及士兵,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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