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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己未之冬(十一)

車陣繼續前行,張龍在陣中高聲公佈著賞罰之例。

「此戰諸位需奮力向前,不得稍有退縮……」

「斬首一級賞錢五千……斬首三級官升一級……」

「輕傷者授錢一千……重傷者授錢五千……戰歿者家中賜田五十畝、錢一萬……」

「凡臨陣向後者,斬!逡巡不前者,斬!棄刃降敵者,牽連三族,家中男丁發軍中為奴、女子充官坊為婢……」

「無論兵民,概同此例……」

隨著張龍懸賞和處罰例令的逐一宣佈,整個車陣內士氣漸漸恢復過來,兵卒們雖然仍是緊張得大口大口喘氣,手中的兵刃卻握得更緊了,民夫們也從大車上取出送往白狼山的木槍和刀盾等物,以作禦敵。

車陣距契丹騎兵一里半地時,契丹騎陣中越出百餘騎兵,緩緩策馬向前……相距約六百步時,這些契丹騎兵開始加速……相距五百步,契丹騎兵將馬力催至最大,呼喊吆喝響徹草原,馬蹄聲聲震四野!

「止步!」張龍立刻命令車陣停下:「準備應敵!」

面對百餘契丹騎兵的狂奔突襲,平州軍無論兵卒還是民夫,都臉色煞白、大部分人渾身顫慄,不停的哆嗦。若非身處車陣環護之內,恐怕當中的很多人都已經顧不上軍令而轉身逃跑了。

尤其是前出車陣護衛在前的那些槍兵和刀盾兵,更是駭得面無人色,手中的刀槍不停晃動。

元行欽雖然年少,卻是經歷過河間大戰的,家傳槍術、武勇非凡。他眼見車陣前軍有不穩跡象,忙向張龍請令,然後下得戰馬,手掌亮漆槍,縱身躍出車陣。他也不顧身後快速接近的契丹騎兵,轉身面對前軍兩排平州軍卒,將手中漆槍挽了個槍花,高舉過頂,口中大聲呼喝,鼓舞振奮著士氣。他又轉身面對衝擊而來的契丹騎兵,一個人頂在了車陣最前方,高聲叫道:「契丹狗賊,速來送死!」在他的帶動下,這些兵卒終於穩住心神。

按照之前的排演,當契丹騎兵衝擊至一百五十步距離時,車陣中的弓手將依次發出第一輪共計四波次箭矢。發箭的角度偏向上方,成弧線而出,將會在最大射程約一百二、三十步的距離上撞入迎面奔馳而來的契丹騎兵之中。

但此刻這些弓手都緊張得呼吸不暢了,不知是誰沒有扣住弓弦,第一支箭矢立刻發了出去,這支箭矢射得歪歪斜斜,又飄又高,渾然不明所以。這支箭矢發出後,所有弓手都忍受不了這種騎兵衝擊的壓迫,也不分距離、不顧之前排演好的「四段擊」方式,一股腦就將弓弦上扣著的箭矢發了出去。只見黑壓壓一片箭矢飛出,凌亂混雜,然後紛紛落在契丹騎兵衝擊的前路上,全數落空,無一中的。

張龍大怒,卻也顧不得追究過錯,大聲催促弓手扣箭上弦。此時契丹騎兵已經衝入一百步距離內,原定的發箭節奏已經完全被打亂,張龍一時間也控制不住驚慌的弓手,只好大聲喝令弓手們自行射擊。

之前的那一波亂箭雖然沒有射傷一個契丹人,但卻顯露出車陣內大量弓手的存在。契丹騎兵似乎吃了一驚,馬速稍緩,然後分成兩隊,避過車陣正前方,從兩側繞了過去。這一繞,又讓平州軍弓手倉促射出的第二波箭矢大部分落空,只有寥寥幾支撞了大運,插在了幾名契丹騎兵的胳膊和腿腳處,卻沒造成什麼大的傷勢,也無一人落馬。…,

契丹騎兵繞至車陣兩側,也進入了五十步範圍,這個距離處於騎弓的射程之內。那些騎術精湛、能策馬騎射的便摘下弓箭朝車陣內回射。但能夠騎射的騎手屬於部落中的精銳勇士,數量本就不多,再加上馬背高速奔跑中的顛簸,射出去的箭矢命中率很低。這種騎射方式,如果達不到一定規模和數量,做不到密集覆蓋,其作用是極為有限的。

平州軍弓手在經歷過最初的緊張和慌亂之後,扣著弓弦的手開始逐漸穩定,他們對繞著車陣縱馬狂奔的契丹騎兵無法可施,便將箭矢瞄準了那些膽子較大,敢於原地駐馬發箭的騎兵。霎時間亂箭齊發,當場將幾個膽大的契丹騎兵射落馬下,車陣內立刻引發一陣歡呼。

張龍是第一次指揮軍隊作戰,他的大聲呼喝在混亂之中也沒人去聽,一時間想不到辦法,不由無奈的嘆了口氣,乾脆不去管顧那些自行其是的弓手,轉過身去招呼車陣內的槍兵,要求他們挺槍防護車陣。這些槍兵眼見契丹人不敢靠近大車,緊張的情緒稍稍鬆解,便在張龍的指揮下,按照之前排演的陣型,結湊出緊密的隊列,一片槍林指向車外,同時紛紛給自家弓手鼓勁歡呼。

還有幾個勇武的契丹騎兵衝到了大車邊緣,作勢欲縱馬躍入,卻被一片槍林所指,無奈的調轉馬頭躲了開去。

契丹人的射來的箭矢雖少,準頭雖然不足,但車陣中人頭密集,要想射中卻不是什麼難事,因此也造成了平州軍的傷亡。車陣邊有幾個槍兵稍不留神,被契丹騎兵發來的弓箭射中,頓時引起一片慌亂。張龍忙命刀盾手緊靠住最外一排的槍兵,為他們提供遮護。

這般交戰片刻,雙方相互以弓箭對射,契丹騎兵見車陣防護嚴密,尋不到機會突入,便丟下十多具屍首,遠遠躲避開去,不再靠近大車,逐漸回歸本陣當中。

張龍這才擦擦額頭冒出來的汗,趕緊整理隊列,重新排布士兵。而後又命人到車陣外,將被射死的契丹人首級割下,得了十多具。經過清點,車陣內平州軍有十七人中箭,其中十人輕傷,四人被箭矢重傷,還有三個最倒霉的槍兵,被契丹人的箭矢從咽喉處貫入,當場身亡。

民夫中也有一個倒霉蛋被流矢擦傷了肩膀,他露出自己肩膀上的傷口去找張龍:「張虞候,某受傷了,某來領那一千錢。」

張龍看了看那民夫的傷口,見只是擦破了皮,當下沒好氣的道:「這個不算!」見那民夫還欲分說,立刻瞪眼道:「休要囉嗦,這般傷勢算個逑!」那民夫見他發火,才不甘的嘟囔著離開了。

剛才接戰之時,張龍腦子是亂的,此刻便重新理了理思緒,將弓手集中起來,再次強調了發箭的序列和時機,最後大聲道:「沒有某的指令,誰若是再自行射箭,某便軍法從事!」

此刻兩軍相隔一里對峙,誰都沒有下一步舉動。適才元行欽在最前列鼓舞士氣的舉動被張龍看在眼裡,便將他叫到身邊誇讚了一番,然後問道:「元隊正,你看如今怎生是好?」

元行欽撇了撇嘴,說實話,經過剛才那一番交戰,他有些看不起張龍的臨陣指揮。他也是高門大戶出身,家學淵源,雖然年輕,但胸中自有韜略。而且元行欽最先投身於義兒軍中,又在河間立過功,只是因為和趙在禮的關係極好,才捨棄了義兒軍,投入平州軍,所以他心中便有一股傲氣。但人家目前是自己的上官,所以不好說什麼,只是道:「自然是按照之前的排演,咱們硬推過去,某在前面帶隊,虞候且在車陣中掌控,不信咱們衝不過去。只是虞候此番定要指揮好那些弓手,不能再如剛才那般亂來了。」話語之中不自覺間便帶有一絲指責的意味。…,

張龍為人樸實,並沒有深究元行欽話語中的不敬,他只覺得人家說的是實話,不由好一陣慚愧,便又花費了一番工夫再次重申了軍令,才命令車陣向前,朝契丹騎陣逼了過去。

經過頭一次作戰的洗禮後,車陣中的平州軍和民夫都顯得精神頭不一樣了,信心恢復不少。張龍對弓手的指揮也逐漸納入正軌,畢竟平州軍在一起排演了七天,過了最開始緊張慌亂的那股勁,又有車陣這麼個依靠保障,大夥兒頭腦都冷靜了不少。

仗著步弓射程遠超騎弓,張龍指揮著弓手在距離契丹騎陣一百五十步外開始依次發箭,雖說距離太遠,沒有造成什麼傷亡,卻令契丹騎陣出現了鬆動。契丹騎兵顯然不願吃這個虧,便離開了正面戰場,將前路讓了出來,只是圍在車陣旁邊監視,尋找著車陣的破綻。

契丹人分出二十多騎來,開始在車陣兩側來回奔行。這些騎兵精於騎射,從馬上射出來的箭矢又快又準,令車陣中傷亡大增。張龍指揮弓手與契丹騎兵展開對射,但對方騎在馬上,奔行迅捷,射出去的箭矢效果不大。張龍又下令覆蓋性射擊,總算射倒了幾個契丹騎兵。可這種射法對於盧龍軍來說,交換比實在太差,而且箭矢的消耗量很大,非常划算。

如果這條路很遠,那麼張龍和平州軍的結局不會太好。因為戰場主動權完全掌握在契丹騎兵手上,交戰的地點和時間完全由契丹騎兵說了算,無論白天黑夜,平州軍都必須時刻以極大的意志力和體能維持著車陣的完整。只需這種狀態維持個三五日,整支隊伍就會被契丹騎兵這種遠遠跟隨、不斷騷擾、尋機突破的戰術所拖垮。這才是騎兵在草原上面對步卒時戰無不勝的根本原因。

可惜白狼山距榆關只有五十里,而雙方相遇之處離白狼山更近,所以以上不利條件都不存在。當白狼山的身影漸漸在落日的餘暉中清晰出來的時候,因緊張和疲勞而困頓不堪的平州軍終於看到了前來接應的李誠中所部,雙方匯攏在一處,草原上歡呼聲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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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己未之冬(十二)

自從李誠中練兵以來,那個被臨時改為學堂的大窯洞每到夜晚便燈火通明,一應伙長以上軍官都要在這裡聽課。聽課的內容除了李誠中安排的訓練大綱外,還有馮道的識字普及。

但在今夜,這些軍官們聚集在這裡並不是為聽課而來。講堂之上,平州軍馬步虞侯、禦侮校尉張龍展開手中的絹本,宣讀著這份來自盧龍節度府頒發的委任告身:

「平州左營甲都都頭李誠中除平州前營指揮使,秩遷宣節校尉。」這是告身上的正是遷升令。上面加蓋了盧龍節度府告身之印。

「……專行訥業、氣質端和,武事堪備、才行俱列,勇任殊事、能以非常,茲為良選,可依前件。光化二年十月十九。」這是對前述遷升令的批解詞。

張龍家中三代農夫,自身也是大老粗一個,這些字他是不識的,但他在出關前已將這些句子背熟了,此刻似模似樣的念出來,倒顯得頗有幾分文氣。只是這告身拿反了,他卻也不自知。堂下聽令的眾軍官十個有九個不識字,倒是都沒看出來,只有姜苗、張興重和元行欽等寥寥數人在下面暗暗發笑。

告身中的詞句並不晦澀,但大夥兒基本上都沒聽懂,只是知道這是要陞遷李誠中官職的告身,再結合聽到的「前營指揮使」和「宣節校尉」等字眼,大夥兒才明白,自家的都頭終於成為了一營指揮,秩別宣節校尉、正八品上。仔細一算,李誠中已經成為如今平州軍中自周知裕以下第一人。當下,窯洞內歡呼如雷。

李誠中上前躬身,從張龍手中接過告身,自家再展開看了一遍,心中歡喜無限。這張委任告身與他之前出任隊官、都頭的告身都不相同,以前那些告身都是周知裕出鎮平州時,從節度府帶來的空白告身,給李誠中時填上名字,加蓋兵馬使衙和刺史府的告身印便完事。這張告身卻正經出自盧龍節度府,由節度府郭通判親筆所書,不僅有遷升令,還有批解詞,加蓋的印章也是節度府告身印。

張龍笑呵呵道:「李老弟在白狼山所立大功已報至幽州,節度府十分欣喜,已將此事傳檄邊關,用不了多久,李老弟大名將在整個盧龍軍中傳遍。據說大帥親自詳問了此戰經過,並連聲贊『好』……」

李誠中嘿嘿笑著,鄭而重之的將告身收起,又見張龍取過三份告身,交給李誠中:「這是老弟幾位得力部下的晉陞告身。」按照慣例,這些告身要由李誠中來宣讀。李誠中接過來,一一當場讀罷,在眾軍官的歡呼中,姜苗、張興重和周砍刀三人上前接過。這三人都得到了晉陞,「檢校」二字去掉,成為實職都頭,秩別也由仁勇副尉提升一級,改仁勇校尉,正九品上。

張龍最後又遞過來厚厚一沓告身,小聲道:「這些空白告身是兵馬使讓我轉給你的,前營凡隊正及以下各級軍官由老弟裁奪,擬好後抄錄一份,報兵馬使衙和刺史府即可。」

這一刻,李誠中是真心感動了,這些空白告身意味著一件事,周知裕允許李誠中在關外自行募兵,以充前營軍額不足之數,且前營一應軍官的委任,通由李誠中做主,周知裕完全不予插手。這該是多大的扶持和信任?想著周知裕對自家的這番恩義,李誠中只覺無以為報。

委任宣讀完畢,李誠中命令擺上席面,為張龍等押送軍輜的一應軍官接風,他有些慚愧道:「白狼山中野味不少,就是沒酒,實在是對不住老哥了。」…,

張龍哈哈一笑:「某早知會有今日,故此特意帶了十罈美酒,今夜與老弟一醉!」

當夜,數十位軍官在窯洞中擺上酒宴,好生慶賀了一番,只可惜酒還是少了些,眾人喝得不太盡興。

第二天上午,李誠中邀請張龍等榆關而來的官兵觀禮,他的練兵計畫開展了十天,正是檢閱的時刻。

李誠中所部三百多人,以每伙十人為一排,成橫排隊列,手持刀盾、木槍、弓箭等兵刃,齊步通過校場,經過檢閱台時,由齊步轉為正步,頭部向右整齊側轉,向檢閱台行注目禮,高呼「殺」聲而過。這一套動作是李誠中從後世「分列式」剽竊而來,真正將這套動作傳授完畢花了八天,至於讓士兵練習,則僅僅兩天。

在李誠中眼裡,自家這些士兵的「分列式」行進太過粗陋。首先是橫排不齊,要麼右側偏前,要麼左側偏前,又或者兩頭和中間不齊,形成或前或後的凹凸面,實在難看得緊。其次,士兵們腳步也不統一,每一排當中總有那麼一兩個和別人邁出的腳步不一致。然後,在檢閱台前正步行進時,許多士兵走的是順拐,還有少數士兵一蹦一跳,便如李誠中在後世看電視時見到的某半島北部士兵所行走的那種「鵝式」正步,而且頗得其中三味,只是看上去實在彆扭到了極點;還有,士兵們喊「殺」聲不齊、不亮,完全沒有一點精氣神……

好在各伙士兵繞場一週後還算找得到最後立正的落腳點,三十多伙士兵逐漸排成了三個都六個隊的大方陣,兩邊則是斥候隊和後勤隊。

李誠中鐵青著臉,他倒不是沒想過這個糟糕的結果,他心裡其實也做好了效果不好的準備。畢竟訓練時期太短,對於這些素質極低的新兵來說,能夠在那麼短的時間內不走散、走亂,還能完成整套規定動作,最後在檢閱台前排成陣型,已經算是不錯了。

若是沒有張龍等一干人在檢閱台上觀禮,李誠中會鼓勵所部士兵們再接再厲,但此刻,他覺得面子上實在過不去,便羞怒著半晌說不出話來。李誠中不發話,前營士兵們便都原地挺胸站立著,沒人敢發出一點動靜。只有一側斥候隊所騎的戰馬之中,不時傳出一些「吭哧」的馬匹喘息聲。

前營士兵們原地站立,挺胸收腹,目視前方……這個動作被後世部隊稱為「站軍姿」,是李誠中這些天專門訓練的。每天午時,所有士兵都要訓練這一科目半個時辰,誰若是稍有異動,便會立刻被揪出來,當著全軍將士的面進行處罰,處罰的方式為原地臥倒,雙臂支撐身體,通過手臂的屈伸來調節身體的高度,按照伙長的指令做出五十個屈伸才算完成。這一動作在後世部隊中稱為「俯臥撐」。

李誠中不動,前營所有將士都不敢動,就連檢閱台上張龍所帶的一干押運軍輜的軍官們也沒有動。他們不是學著「站軍姿」,而是被整個「分列式」震住了。

李誠中眼中錯漏百出的分列式行進,在張龍等人看來,卻著實是整齊嚴肅。他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整齊的隊列,從沒見過如此統一的步伐,從沒見過如此肅穆的站姿。這個時代的軍隊,雖然講究陣型,但卻沒有這麼訓練士兵的,士兵排佈陣型時講究的是緊湊嚴密,注重的是令行禁止,強調的是奮勇廝殺,至於每一橫排的齊整與否、前後排距離的間隔疏密、步伐的左右統一等等,都不重要,而將士兵訓練得如同木樁一般的「站軍姿」,更是沒人去想過。…,

因此,張龍等人面面相覷,每個人心裡都在琢磨,有好奇、有疑惑、有不解,甚而還有不屑。元行欽站在張龍身後,他就對此感到不屑,在他想來,這個李誠中真是辜負了好大的聲名,耗費精力訓練士兵做這些無用的花架子,好看倒是好看,可到了沙場上又有何用?元行欽認為,訓練士兵的重點應該放在廝殺的技巧上,應當注重培養士兵的武勇精神,就算是排演陣型,也應該訓練士兵按照偃月陣或者突矢陣等陣法來操演,這樣方是真正的練兵方法。難道走得整齊就能嚇唬住敵軍?難道站得根木樁一樣就能頂住敵人的刀槍箭矢?真是可笑之極!

李誠中偷偷打量了一番張龍等人的表情,尤其是元行欽微微翹起嘴角的一絲不屑被他看得十分真切,於是便更加感到沒面子。忍著氣,李誠中大聲喝道:「解散!」便不再搭理台下列隊的士兵,轉過身來向張龍苦笑道:「讓老哥看笑話了,訓練時日尚短,當不得真,當不得真。」

張龍是頭一次見識這種訓練,也不知是好是壞,他本人是拙於言辭的,便不知該如何說,就訥訥道:「還好……還好……」

他不說話還好,這一說話,還就真的不好了。他這話怎麼聽都像是敷衍安慰之詞,李誠中以為張龍出於客氣才不好指出自己隊伍的不足,心中憋著的火氣又盛了幾分,暗暗決定回頭一定要加倍操練這幫傢伙,一定要弄出個讓其他「兄弟部隊」軍官們高看一眼的分列式來!

張龍領兵返回榆關了,他們不好在白狼山多所停留,畢竟八百人就是八百張嘴,他們在這裡多呆一天,白狼山中就會少一天糧食。有了來時與契丹人交鋒的經驗,張龍對返回的路途顯得多了幾分信心,此刻啟程倒也不懼。

臨走時,張龍問道:「認識許久,也不知老弟表字?」

李誠中撓了撓頭:「老哥見笑了,目下尚無表字。」

張龍「哦」了一聲,忍不住提醒道:「某以前也是沒有表字的,多虧了兵馬使贈某『泉河』二字……」

李誠中一聽,眼睛就亮了。他來到這個時代已經大半年,對表字所附著的關係和意義是瞭解的,當下便道:「我有個不情之請,想請兵馬使為我取個表字,還望老哥代為轉達。」

張龍一聽李誠中如此上道,心下更多了幾分親近之意,拍著胸脯做了番保證,兩人才依依惜別。

五十車軍輜的到來,極大緩解了白狼山軍寨的物資緊缺狀況,糧食儲存進窯洞中,足夠吃三個月,布帛也立刻下發到婦孺手中,加緊縫製過冬衣被。此外,新到的刀盾木槍和皮甲也分發軍中,更換了一批不趁手的契丹馬刀和馬槍。

一切理順,李誠中便開始全力操練士兵,基於自感在張龍等人身前落了面子,他這番操練便真個上了量,於是,前營士兵們終於體會到了李誠中口中所說的「魔鬼訓練」到底是什麼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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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己未之冬(十三)

白狼山的第一場雪終於紛紛揚揚飄灑下來,為各處山頭披上了一層厚厚的白毯。雪花繼續下落,落到後山山坳時,被地熱化為雪水,滲入田間地畝,滋養著糧田。更有一部分化為熱氣,緩緩上升,一時間煙霧氤氳、如幻如真。

白狼山軍寨的校場內一夜間覆蓋上了積雪,雪深至腳踝,走起來發出一片「咯吱咯吱」的踩雪聲。李誠中望著漫天飛舞的雪景,興之所致,便給全軍歇假一日,讓眾軍士自賞雪景。他玩性忽起,和周小郎率領的親衛伙打起了雪仗。大大小小的雪球在校場內肆虐橫飛,不免殃及旁人,被殃及者也就地捏起雪球予以奮力還擊,不到一會兒工夫,上百人在校場內開始了一場雪球亂戰。

解裡坐在關押自己的窯洞口,望著滿天的雪花,看著校場內的亂戰,聽著眾人的嬉笑怒罵聲,想起了兒時在部落中與同伴玩耍的情景,不由發出一陣會心的微笑。

自從被那個無恥的漢人軍官極其陰損的一腳蹬襠踹翻在地,到如今被關押在白狼山軍寨的窯洞中,已經近月了。作為突舉部有身份的撻馬勇士,解裡一開始的念頭是不甘於這樣的屈辱,只求速死的,一直以來,他都自認為是一個不畏死亡的真正勇者。可是現實好殘酷,那個姓李的軍官不給他直面死亡的機會,反而變著法子的折磨他。那就是個「狼魔」,解裡心中早已給他定了位置,那個狼魔死後必然是要下地獄的!

那些法子真的很邪門,讓解裡完全沒辦法應付,比如威脅要割掉他的下體,讓他變成閹人,比如扯著他的指甲使勁往上掀,又比如捉一些極度噁心的蟲子,撬開他的嘴往裡硬塞,還比如把他捆綁在一張木凳上,不停往腳下墊木塊……最令解裡難以忍受的是,那個漢人軍官不讓他休息睡覺,輪番派人折騰他,每次他困到極點的時候,都會立刻把他弄醒……

那個軍官在解裡的身上沒有留下一點傷痕,但是卻從解裡口中掏走了很多事情。每次問完話以後,那個軍官還會給解裡一點好吃食,或者讓解裡在軍寨內自由活動一個時辰,讓他慢慢喪失了輕生的念頭。就這樣,解裡有時候想死,有時候卻又捨不得死,在極度糾結的狀態下度過了近乎一個月的白狼山軍寨囚禁生涯。

解裡曾經做過努力,他告訴那個姓李的漢人軍官,自己是突舉部俟斤身邊最為信任的撻馬,只要放他回去,俟斤必然願意用成群的牛羊和戰馬作為賠償。可那個漢人軍官並不按照草原的規矩辦事,對他所說的贖身賠償毫不在意。於是,解裡只能繼續在白狼山軍寨關押著,偶爾在那個軍官需要提問的時候告訴他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那個姓李的「狼魔」倒是很放心他,沒有在他身上綁繫繩索,解裡曾經想過逃跑,但一來看管甚嚴,二來飯食不飽,身上無力,所以也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更何況這是一座山谷中的軍寨,兩頭都有寨牆封鎖,有士兵把守,他就算是想跑,又能跑到哪裡去呢?

解裡每天都能得到一段時間的放鬆和自由,當然,這種自由是相對而言的,僅限於軍寨之內,而且身邊有漢人士兵監視陪同。每次到了這個時候,解裡便會四處轉轉,或者在校場邊上好奇的看著這些漢人士兵訓練,有時候也會坐在關押自己的窯洞口發呆,便如今天一樣。…,

一個雪球忽然飛來,直接砸在解裡的臉上,冰涼的雪花飛濺,將解裡從兒時的回想中拉了出來。解裡一愣,順手從身邊抓了一把雪,隨手捏成一團,沖雪球飛來的那處人堆扔了回去。解裡的回擊非常精準,直接砸到了一個漢人士兵的頭上,當那個漢人士兵轉過頭來之時,他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超越了目前的身份,可能為他帶來極大的麻煩。

果然,被砸中的漢人士兵大怒,氣勢洶洶的衝過來。解裡心中一緊,一瞬間便做好了準備,他是撻馬勇士,絕不能在和漢人的打鬥中跌了身份,他也許會因為這件事情死去,但死去……其實也好,就算是解脫了罷。

那個漢人士兵剛衝過來幾步,就被一個軍官叫住了,那個軍官解裡也見過,卻不知道是什麼身份,個子雖矮,但似乎很有威信。矮個子軍官沖解裡勾了勾手,解裡愣了愣,慢慢才明白,人家是讓他也參與進來一起打雪仗。

解裡看了看身旁陪同監視的士兵,那士兵沖解裡點了點頭,將他往前推了一把。解裡蹲下身子,在雪地上捏了兩個雪球,一手一個,卻仍是有些遲疑。他在這裡遲疑,那些漢人士兵卻不猶豫,剛才被他砸中的士兵直接將手中的雪球扔了過來,解裡彎腰一閃,手中的兩枚雪球一前一後飛了過去。

雪仗越打越熱鬧,解裡箭射得很準,雪球的準頭自然也非常高,幾乎出手必中,這也讓他逐漸成為了被重點攻擊的對象。解裡一邊閃躲著飛來的雪球,一邊努力還擊著,然後,他見到了那個姓李的「狼魔」。解裡心中一動,手中的雪球一個一個飛過去,專門認準了姓李的「狼魔」。對方吃瞭解裡幾枚雪球,回過身來開始反擊,準頭卻不足,被解裡全數閃過。

解裡每擊中「狼魔」一次,心裡就感到解氣一分,擊中的越多,就感覺越解恨。解裡的報復行為引起了「狼魔」身邊親衛的注意,於是更多的雪球向解裡飛來,解裡已經完全不顧閃避了,他認準了「狼魔」,拚命的將手中的雪球扔過去,將「狼魔」打得狼狽而逃。

解裡哈哈大笑著,當氣力用盡的時候,被飛來的雪球當頭擊中,他腳下一滑摔倒在地,仰面躺在厚厚的積雪之上,繼續大笑著,只覺得心中暢快無比。

雪仗打完之後,解裡的自由活動時間也結束了,他被重新關回了自己的那個小窯洞中。冬天的白狼山並不寒冷,何況洞口有木門擋風,洞中有厚厚的乾草禦寒,洞壁上還有一個壁爐,解裡甚至還被允許在壁爐中點上一堆篝火取暖,而且燃燒篝火的材料竟然是一種黑乎乎的硬木坨,聽胖子王二說,這種木坨是山裡燒製的「木炭」。「木炭」這個東西真是好,燃燒的時候不會產生濃濃的煙塵,而且火中還傳來一股淡淡的木香,解裡對此感到非常好奇,心裡也暗自佩服,漢人真是聰明,這樣的東西也能弄出來。

到了晚間時分,窯洞上的小木門打開了,有人送了一碗粥和兩塊粗麵餅進來,粥裡還有一些青菜,這是解裡今天的第二頓飯食。解裡知道白狼山中的漢人士兵每天可以吃三頓,早上一頓、中午一頓、晚上一頓,但他作為俘虜,卻沒有那樣的待遇,聽胖子王二說,軍寨中的糧食並不充足,就連那些百姓也只能每天吃兩頓。…,

解裡很快吃完了飯,將碗裡最後一點青菜添進嘴裡,把木碗擱到門口,一會兒便會有人過來收走。他沒有吃飽,對於他這樣的勇士來說,這樣的一頓飯剛吃到三、四分飽,所以解裡這些天一直感到氣力不濟。如果能多吃一個麵餅,就能多一分力氣,上午的雪仗就能讓那個「狼魔」吃更大的虧。他想到這兒,不免有些遺憾,要事能吃一塊肉,就更好了。

解裡不禁有些期盼起來,也不知那個姓李的「狼魔」什麼時候才找他過去問話。每次問完,解裡都能吃到一塊肉脯,想到肉脯的滋味,他嚥了嚥口水。

多想無益,就著壁爐前的火光,解裡做起了俯臥撐,一連做了三十個才收手。休息片刻,又做起了仰臥起坐,連續起身五十次,才喘著氣躺下歇息。這兩個動作是解裡從漢人士兵那裡學來的,那些漢人士兵在訓練中犯了錯誤的時候通常會被罰做這兩個動作,但解裡卻敏銳的看出了這兩個動作的好處。

俯臥撐對鍛鍊雙臂的力量極為有效,仰臥起坐則重在對腰腹的運用。解裡是撻馬勇士,不僅箭術精準,馬術高明,而且搏鬥廝殺都很有一套,他相信,這兩個動作對射箭和騎馬搏殺相當有用,反正他大部分時間都囚禁在洞中,左右閒來無事,便以此打發時間。只是飯吃得不飽,油水又太少,所以每天只能象徵性的做一會兒,只希望能夠儘量保持自己的臂力和腰力。

解裡靠在壁爐邊的乾草堆中,望著從木炭上燃起的紅紅火光發呆。也不知什麼時候,他正準備闔眼睡覺,就見小門「吱呀」一聲開了,看管的士兵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跟出去。解裡精神一振,那個姓李的「狼魔」有話要問他了,同時也預示著他今晚將得到一塊肉脯。

按照慣例,解裡被帶到了「狼魔」所居住的窯洞,洞中燈火亮著,胖子王二正陪著那個「狼魔」說話,「狼魔」身後還站著兩個親衛,手按刀鞘,警惕的盯著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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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己未之冬(十四)

李誠中見解裡進來,便開始沖解裡說話,他一邊說,胖子王二就在一旁轉換成契丹話。

「你知道的,我這裡身處白狼山中,通往榆關的補給道路被你們契丹人遮蔽了……」

解裡以前聽李誠中說過類似的話,見他再次提起這個話題,便點了點頭,心中卻很是快意:「將你們的補給線徹底封死才好!」

他剛在心裡快意了不久,就馬上知道自己高興早了,只聽李誠中繼續說:「……所以軍寨裡的糧食不多,沒有辦法喂養廢人。我想知道的事情,大概都跟你問完了,我實在不知道你還有什麼用處。」

解裡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連忙道:「我是部落俟斤最信任的撻馬,這我以前就說過,你可以用我來換取牛羊和戰馬,一定可以換很多,相信我,部落裡願意為我支付很高的贖身代價。」

李誠中搖了搖頭:「且不說你的話是否可信,就算你們突舉部真願為你支付贖身,目前也不太現實,畢竟我現在正和品部作戰,你認為品部會樂意看到那麼多牛羊和戰馬進入白狼山?」

解裡默然不語,他明白李誠中所說確實是實情,這一片是品部的地盤,突舉部想要贖回自己,就必然要和品部交涉,在目前的情況下,品部是不可能任由這些物資落到白狼山軍寨手中的。

李誠中盯著解裡看了一會兒,道:「如果你說不出來自己還有什麼用處,我只好從明天開始停止你的飯食供應。」

解裡腦子有點亂,他努力的回想著關於契丹各部的一切情況,卻無奈的發現,凡是自己知道的,都已經告訴了對方,實在找不到什麼可用的消息來換取食物了。他心中很是不甘,難道是因為今天打雪仗的時候,自己讓對方感到難堪了,所以才惹來對方的報復?想到這裡,他好一陣沮喪。

窯洞中沉默了片刻,忽聽李誠中道:「其實你也算條漢子,我真不忍心看著你就這樣死去。這樣,便破例一次,只是從明天開始,你也要做事,用你的雙手換取食物……」

解裡慌亂中抓到這根救命稻草,忙點了點頭,心中一片茫然,對方後面說的話也沒聽清,便被看管的士兵帶了回去。

回到窯洞,解裡呆呆的坐在壁爐前,忽然狠狠扇了自己兩巴掌,雙手使勁揪扯著頭髮,過了一會兒,便渾身無力的蜷縮在乾草堆中。他不明白自己到底怎麼了,作為一個武勇之名享譽部落的勇士,怎麼會墮落到如此地步,竟然像一個懦夫一般怕死!

第二天一早,胖子王二將解裡從窯洞中接出來,遞給他一把樹枝編成的笤帚,於是解裡得到了自己在白狼山中的第一份工作,清掃校場內的積雪。此時已經有幾個百姓揮舞著掃帚開始清掃校場,解裡的任務是將其中的一塊區域清掃乾淨。胖子王二告訴解裡,將這塊區域清掃完畢後,可以掙到一個工分。

「工分」制是李誠中向馮道提出來的。由於白狼山軍寨實行物資配給制,所以必須對如何分配物資進行合理的規劃,既要做到餓不死人,同時也要激發百姓的勞動積極性,使多勞者多得,少勞者少得,按照李誠中的話來說,這叫「按勞分配」。馮道聽完以後眼前一亮,他認為這種「工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其實就相當於制錢,老百姓通過勞動來掙取「工分」,然後用「工分」來購買物資。所不同的是,「工分」制既解決了當前白狼山無錢的問題,更有利於組織和調配,並且便於集中力量做大事。…,

在這項制度下,無論大人小孩,所有有能力勞動的百姓都要參加勞動來獲得工分,然後以工分來換取白狼山物資倉庫中囤放的貨物,包括糧食、衣被、鹽、肉脯等等。為此,馮道將三位耆老、張老匠和行商王二召集在一起,足足花了三天工夫,根據勞動的強度和時間,結合勞動所取得的效果制定出各種工作的分數,並依據白狼山現有的物資儲備定下了各種物資的分值。

解裡也聽說了這種工分制,只是不知道一個工分能換多少糧食。胖子便王二告訴他,一個工分可以換取一塊麵餅,或者一碗粥。於是解裡便開始為這個工分努力起來。

解裡花了一個時辰,將所分配的區域清掃乾淨,然後將清掃出來的積雪堆到一輛木車上,再推著木車到後山的一處山溝中倒掉。他來回跑了好幾趟,才將積雪倒空,然後解裡得到了一塊小竹片,這代表著他獲得了一個工分。

用這塊竹片在倉庫門口換了一塊麵餅,解裡三兩口便塞下了肚子,然後,他感到似乎更餓了。他又去找了胖子王二,詢問還有什麼可以做的事情,王二便將他領到後山,指著那四間小木屋道:「那些浴室看到了麼?再過一會兒就到了洗浴的時候,我已經幫你申領了兩間木屋的看顧之事,每進去一個人洗浴,你便要到一旁的熱泉中打一桶熱水送進浴室,每完成一隊士兵的洗浴,便可以掙取一個工分。」

讓士兵們至少每隔三天洗浴一次,是李誠中發佈的強制性要求。這些士兵極其不講衛生,大部分人一個月難得沖洗一次身體,讓李誠中很是接受不了。尤其是自打訓練以來,每天他都出沒在一股股汗臭味當中,實在難以忍受。既然白狼山中有天然的熱泉,為何不資源充分利用呢?因此,他也不管士兵們是否習慣,便將洗浴作為一項軍事命令,予以強制推廣。

「洗浴一次大概多少時辰?」解裡問。

「一刻鐘罷。」胖子王二道。

解裡算了算,一個隊有五十名士兵,分到兩座木屋中,則各有二十五人。每人一刻鐘,那麼全數洗完的話,需要三個多時辰。

「四間浴室我都想看顧,可以麼?」解裡問。

為了不污染熱泉,浴室建在遠離熱泉之外的山溝邊,最近的一口熱泉大概在三百步外,也就是說,如果四間浴室都由解裡一個人來看顧的話,他在一個半時辰內,需要提五十桶水反覆奔波三百步。這個體力活可不輕,胖子王二便問:「你能看顧得過來?」

解裡點了點頭,他需要將爭取工分的時辰儘量縮短,哪怕累一點也沒有關係,他實在是想多吃一點。

……

胖子王二引帶瞭解裡三天時間,幫助他熟悉了各種工作,認識了各工種管事的人,解裡也在三天時間裡拚命勞動,所有掙到的工分都換成食物塞進了肚子裡。這三天雖然勞累,但吃的卻比以前要多一些,所以解裡覺得還不錯,日子過得也比以前要充實,不像窯洞中整日裡關著那麼苦悶無聊。

接下來的日子裡,解裡便開始為自己的食物奔波忙碌起來,他灑掃過校場、倉庫,到山中砍伐過樹木,照料喂食過戰馬,清理過茅廁和浴室,到玄水中鑿冰撈魚,甚至跟隨王大郎到山外收割過乾草……每天勞累過後,解裡都能把自己肚子填到六、七分飽。解裡在勞動的過程中,還是沒有找到逃跑的機會,始終有兩個看管他的士兵跟隨在他的身邊。…,

胖子王二不可能總是當解裡的翻譯,因此便也教解裡學了一些簡單的漢話。沒想到解裡在這方面很有些天分,學得特別快,不到一個月就能夠和人進行簡單的對話了。為了在勞動中減少和避免誤會,並且使自己在勞動中儘可能得到更多的利益,解裡決定趁晚上的時間去馮道的課堂上學習說漢話、認識簡單的漢字。

課堂上什麼人都有,既有普通的漢人百姓,也有漢人士兵,甚至還有一些軍官。解裡在課堂上倒是沒有遭到什麼歧視和排斥,所有人都專心致志的聽講,顧及不到他。解裡的漢話水平畢竟很差,有很多時候都聽不太懂,但馮道對他卻似乎有著幾分偏顧,講話很慢,很清楚。解裡有幾次壯著膽子提了問題,馮道也儘量以最能理解的方式予以解答,一個月下來,解裡的漢話水平得到了突飛猛進的提高。

隨著語言障礙的逐漸消失,解裡的生活終於有了些起色,他開始和一些「工友」進行簡單的交談,並且成功的參加了幾次需要集體協作的勞動,甚至在百姓中結交了幾個朋友——好,其實嚴格算起來,只是認識而已,漢人對他似乎始終保持著一絲警惕,但對解裡來說,能夠相互說些話,已經算得上朋友了。

除此以外,解裡還認識了一個女人。

女人的日子很苦,除了她自己外,還要喂養兩個尚無勞作能力的孩子。剛認識的時候,女人對他充滿了敵意,解裡不太明白,只是在一次和百姓的閒談中才知道,這個女人是寡婦,她的丈夫被契丹人殺害了,只剩她自己拖著兩個年幼的孩子逃入白狼山。知道了以後,解裡忽然感到一陣內疚,便開始有意識的幫助這個女人,比如儘量挑選和她一樣的事情去做,在做事的時候主動幫助她分擔那些重體力的活計,又或者省下一兩張麵餅,偷偷的送給兩個年幼的孩子吃。

隨著日子的一天天過去,女人對解裡的敵意逐漸消弭,兩人之間終於說上了話,只是一談到過去,女人總會想起死去的丈夫,解裡便感到更加的內疚。過去的事情是無法挽回的,雖然女人的丈夫死在品部的手裡,並非解裡親手所殺,但品部也是契丹一部,和解裡同宗同族,因此解裡決定靠行動來彌補自己族人犯下的錯誤。他更加勤奮的勞動,以換取更多的糧食來幫助女人撫養孩子。

有一天,解裡提著後山打來的雪水準備將女人窯洞裡的水桶添滿,卻看到年幼的那個孩子正在嚎啕大哭。解裡照顧了兩個孩子那麼多天,已經有了感情,便忙問是怎麼回事,女人說孩子不懂事,解裡就問孩子怎麼不懂事?女人說孩子鬧著要吃肉,怎麼說都說不通,便打了他。解裡聽完以後沉默了很長時間。

解裡也已經很久沒有嘗到過肉的滋味了,倉庫中那些肉脯的標價很高,一塊不到一兩的肉脯,居然要十個工分,就算是魚,每條的標價也達到五個工分。解裡就算拚死拚活忙碌一天也拿不到這麼多工分。解裡回到自己的窯洞時,忍不住問一旁看管自己的士兵:「那些肉脯需要那麼多工分,到底誰才能吃上?」

那個士兵道:「一般來說,只有我們這些當兵的能夠拿到足夠的工分去換肉吃。」

「你們當兵的也要掙工分?」解裡很是好奇。

士兵笑了,道:「訓練中表現優秀的,或者外出執行任務立有戰功時,都能夠得到獎勵的工分。」

解裡想了想,追問:「怎麼才算訓練中表現優秀?」

士兵道:「比如隊列走得最精神的,每天訓練後都要評選出十個弟兄,每人獎勵兩個工分;又比如訓練搏殺的時候,每隔五天要進行一次全營對抗,各都前十名也要每人獎勵五個工分;或者比試箭術的時候,凡是十箭有五箭中靶的,也要獎勵兩個工分。」

聽完後,解裡回到洞中翻來覆去輾轉了整整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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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己未之冬(十五)

早上,解裡向看管他的衛兵提出請求,他要去見李誠中。到了中午的時候,他的請求就得到了允許,在李誠中的窯洞見到了這位白狼山軍寨的最高軍事長官。

「我看了你的士兵訓練。」解裡猶豫了片刻,終於道。

「嗯?」李誠中沒有看站在一旁的解裡,自顧自提筆在紙上寫著,他用的是一根玄水中生長的蘆葦空管,一邊蘸著墨汁一邊寫著入伍時背誦過的後世軍人《內務條令》,只不過時間太久了,他有很多地方記不住,因此邊寫邊進行塗改。

「他們的箭術很差,騎術也很差,非常不好,」解裡想了想,又補充道:「就連那兩個訓練士兵箭術的隊官也不行。」他說的是孟徐興和焦成橋。

「我的兵箭術和騎術很差,這我知道。」李誠中停下筆轉過頭來淡淡道:「所以我才抓緊時間對他們進行訓練。若你專門找我只是為了嘲笑我的士兵,那麼你可以離開了,我的事務很忙,沒有太多時間聽下去。」

解裡沒有因為李誠中冷淡的態度而羞怒,兩個月的白狼山軍寨俘虜生涯已經磨平了他的驕傲和自負,他耐著性子道:「我看過幾次箭術和騎術訓練,他們的訓練方式有問題。我是部落裡有名的撻馬,我的箭術和騎術很好,當然,就近身搏殺而言,我可能勝不了那個姓周的都頭,但是在箭術和騎術方面,整個軍寨裡沒有人比我強。而且,就算是當面搏殺,那個姓周的都頭要想戰勝我也不容易。」

李誠中盯著解裡的雙眼,靜聽下文。他的這種沉默態度令解裡想起了自己是被眼前這個軍官俘虜這一沮喪事實,當下不由自主分辨道:「你也很厲害,但如果不是使用……那種手段,想要擒住我是不可能的。」

李誠中曬然一笑:「那種手段?你認為那種手段很卑鄙?很下作?很陰損?很不光彩?」

解裡沒有說話,以沉默來表示自己的看法。

李誠中道:「你知道為什麼你和我打完以後,是你成了我的俘虜,而不是我成了你的俘虜嗎?就因為你的這種認為……好,這句話可能說的比較玄,也有些深奧,你不必現在就搞明白,將來自己琢磨。現在,你直接告訴我,你來找我到底是為什麼。」

解裡呆了一呆,他的漢話雖然這兩個月學得很好,卻依然沒太明白李誠中那句話的意思,聽李誠中直接詢問自己的來意,便暫時將對方那句沒聽明白的話拋到一邊,帶著幾分期盼和忐忑道:「我可以幫助你訓練士兵的箭術和騎術。」

李誠中想了想,問:「什麼條件?」

解裡道:「我需要工分,很多工分。」

李誠中點了點頭:「可以。這樣,你每天為我訓練士兵箭術和騎術……五個時辰……每天給你記十個工分。」

解裡搖了搖頭:「不夠。」

李誠中笑了:「我還沒說完。昨天剛進行過考核,我的士兵有六十人是專門的弓手,五十步外,射十箭能中靶五箭的有二十人,中靶六箭的有十一人,中靶七箭的有九人;其他士兵也在學箭,但是中靶的比例就很低了,能夠十中一者約有一半,十中二者五十人,十中三者十七人,十中四者三人,再往上就沒有了。每隔十天我都要做一次考核,無論弓手還是非弓手,每人的中靶箭矢每提高一箭,我就獎勵你一個工分,如何?當然,你的主要精力還在弓手那邊,非弓手安排射箭的時間不會很多。」…,

解裡眼睛一亮,又道:「那騎術怎麼算?」

李誠中道:「騎術方面可以分成兩部分來評估。首先是騎射,算法與弓手相當……」

解裡插話道:「騎射很難學,也很難教,就算是在我們突舉部,能夠騎射的人也是少數,通常都會被選為撻馬,作為部落武力的精銳來使用,所以你這麼算法不合理。」

李誠中道:「好,我可以給你翻倍計算……至於騎術,我想分成三個步驟,即熟練的馬術、自如的在馬上使用兵刃以及對騎射戰術的精通。我的斥候隊現在共有二十名騎兵,將來還會有所增加,每一個人每完成一個步驟,就給你十個工分。當然,是否完成,我會組織幾個軍官進行考核,以軍官們的統一評議作為依據。」

解裡又在心裡算了算,發現這麼算下來自己能掙很多工分了,便鬆了口氣,想起胖子王二經常掛在口頭的兩個字,立刻借用了過來:「成交!」

解裡剛轉身走到門口,又返回來,對李誠中道:「你剛才說的那些數,請你寫在紙上給我。還有,我想先要二十個工分,以後從我的獎勵中扣。」

李誠中笑著搖了搖頭,將談好的條件和數字寫滿了一頁紙,然後交給解裡,解裡小心翼翼的揣進懷中,這才離開。

………………………………………………………………………………………………

傍晚的時候,解裡再次來到女人所居住的窯洞。女人把木門打開,看見解裡站在門口,手中拎著用草繩系好的兩條魚和一塊肉脯,不禁愣了一下。

解裡將魚和肉脯遞了過去,訥訥道:「我掙了很多工分,所以……孩子想吃肉……你先收著,以後還會有更多的……」

女人有些疑惑:「你做的什麼活計,這恐怕得要好多工分?」說著,她看到解裡身上穿著的土黃布軍服,又問:「你入了軍伍?」看向解裡的眼神忽然變得親和了許多。

解裡把肉脯和魚強行塞入女人的懷裡,道:「唔……這不算多少,以後我掙的工分還會更多,放心。呃……那我先走了,明天再過來幫你擔水。」說完轉身就走。

下午的時候,一個軍官過來,除了給解裡二十塊小竹片外,還帶來了一身盧龍軍的軍服。解裡本來不想穿的,但他害怕因為糾纏於這些細枝末節而橫生波折,再說他身上那身皮裘也確實太過於髒破了,便忍著彆扭換上了軍服。剛才見那女人看向自己身上的衣裝似乎眼神明亮了一些,於是解裡邊走邊撣了撣軍服上並不存在的灰漬,覺得自己穿著這身行頭其實也不錯。

另外,讓解裡高興的是,那個軍官還帶來一條命令,從今天開始,撤走一直緊跟在他身邊看管的士兵,也就是說,解裡可以隨意行動了,只是仍然不能離開白狼山。

解裡走了不遠,就聽女人在身後喊了一聲,便又轉身回去:「怎麼?有什麼難處?我去幫你做。」

女人咬著嘴唇猶豫了片刻,道:「大郎還沒吃飯?」

解裡撓了撓頭:「我那裡還有的,回去便吃。」

女人道:「大郎若不嫌棄,便進來一起吃,可好?」

解裡腦子一片空白,也不知是怎麼跟隨女人進的窯洞,進去後才回過神來,卻有些手足無措,不知該站在哪裡。

兩個孩子圍在火爐邊上,正在照看爐上架著的一鍋粥,抬頭看見解裡進來,有些不明所以。女人向兩個孩子斥道:「還不叫大叔?」孩子們便站了起來,齊聲道:「解裡大叔。」…,

解裡聽著這番稱呼,心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反覆說:「這如何當得,如何當得。」也不知該說什麼,忙將肉脯和魚接過來,用乾草包裹好,穿在木棍上,然後放到爐火上燒烤。他烤得很仔細,不多會兒便香飄滿洞。

等都弄熟了,解裡將肉脯和魚放到女人遞過來的大木碗中,女人又取出幾個木碗,盛滿粥,拿出麵餅來,四個人圍坐在壁爐邊開始吃食。

解裡沒有動那些肉脯和魚,女人也沒有動,肉脯和魚被兩個孩子狼吞虎嚥的塞入嘴中,不多時便吃得一乾二淨。解裡嚼一口麵餅,喝一口粥,不時看看兩個意猶未足的孩子和滿臉歡喜的女人,心中舒暢無比,只覺這麵餅和粥都香甜可口到了極點,實在是自己所吃過的最好的東西。

回到自家窯洞,解裡睡了一個自打來到白狼山軍寨後最舒服的覺,他做了一個夢,夢見每天在外面忙碌完之後,都會回到女人的窯洞,四個人圍坐在一起,吃著各種好吃的美食。

清晨的木哨聲將解裡喚醒過來。快速穿上那身盧龍軍的軍服後,解裡出了窯洞來到校場邊上。很快,校場內按照各都各隊各伙的編制,整齊的站滿了士兵。隨著一聲聲口令的發出,這些士兵開始快速報數:

「一……」

「二……」

「三……」

……

「報告,第一夥到齊!」

「報告,第二伙到齊!」

「報告,第三伙到齊!」

……

「報告,左隊全員五十人,實到五十人,全數到齊!」

「報告,右隊全員五十人,實到五十人,全數到齊!」

……

「報告,甲都全員一百人,實到一百人,全數到齊,請指揮使訓示!」

「報告,乙都全員一百人,實到一百人,全數到齊,請指揮使訓示!」

「報告,丙都全員一百人,實到八十人,未到二十人為執勤人員,請指揮使訓示!」

……

李誠中站在檢閱台上點了點頭,大聲道:「全體都有——稍息!」他沖校場邊的解裡招了招手,解裡忙跑了過去,李誠中又讓他上台,解裡有些不好意思,漲紅著臉上了檢閱台,站在李誠中身邊。

「從今天起,我為你們請來一位箭術和騎術教官,就是我身旁這位契丹勇士,他的名字叫解裡,他將重點教導你們箭術和騎術科目。我強調三點,第一,尊重你們的教官,執下級禮;第二,認真遵照教官的要求進行訓練,不得陰奉陽違;第三,教官有權力在訓練中對偷奸耍滑或訓練後進之輩進行懲罰。以上,如有違反者,軍法從事!現在,向教官行軍禮!」

隨著李誠中的一聲令下,檢閱台下三百多名前營士兵右手齊刷刷握拳橫在胸前,眼神注視解裡。

解裡從來沒見過這種陣仗,臉上頓時火辣辣的如同烈日灼烤一般,猶豫片刻,抬起手握拳橫在胸前,向台下數百人回了一個同樣的軍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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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己未之冬(十六)

李誠中想要制定一部軍法,從規章制度上規範前營士兵的行為舉止和作戰獎懲,但這個時代已經有了通行的軍法,即十七禁五十四斬,目前盧龍軍實行的就是十七禁五十四斬。擅自更定軍法是一種大罪,所以李誠中是不能碰這條紅線的。思來想去,他決定製定一部前營士兵通行條令,刻意規避開「軍法」這一概念,以偷樑換柱的方式在軍中實行新的軍法。

之所以不願沿用十七禁五十四斬,是因為李誠中認為這種軍法完全不合實際。這部軍法包括悖軍、慢軍、懈軍、構軍、輕軍、欺軍、淫軍、謗軍、奸軍、盜軍、探軍、背軍、狠軍、亂軍、詐軍、弊軍、誤軍等十七條禁律,並對禁律所包含的聞鼓不進、呼名不應、夜傳刁斗、多出怨言、揚聲笑語、旗幟凋弊、謠言詭語等五十四種行為執行「犯者斬之」的處罰行為。

李誠中在馮道的協助下仔細研究了一番這部軍法律令,覺得實在是難以執行下去。

首先,軍法中所規定的事項混淆不清,有些十分籠統、有些又十分詳細,有的過於慨括,有的又失於末節,遺失錯漏之處甚多,無法有效的對士兵行為進行完整的約束。

其次,軍法規定的很多事項都描述模糊,不利於具體操作,換言之,實施的彈性太大,最後的結果就是士兵的行為是否違反了軍法,是很難判定的。同樣的行為,既可以理解為犯了禁律,又可以理解為正常舉止,完全由主將說了算。

最關鍵的是,這部軍法通篇只有一個懲處方式,就是「斬」!如果按照這部軍法來嚴格執行,那估計過不了多久,前營所有士兵都會被「斬」個精光。

所以,雖然盧龍軍一直宣稱以這部軍法為準繩,但真正執行的軍伍幾乎沒有。各部其實是自行其是的,對於士兵的懲罰,完全由上官依照需要來判定。

自天寶以來,因為土地的大量兼併,導致無數農民丟失了自家的田地,府兵制也喪失了繼續存在的基礎,唐軍由府兵制轉為了募兵制。這種募兵制並非中央朝廷來組織實施,而是由各地藩鎮自行募兵,因此,手中軍力的多少,也就決定了藩鎮將帥實力的高低。對於自家手下的士兵,將帥們紛紛採取厚絡之策,不僅從物質和官銜上予以極優的待遇,而且在士兵觸犯軍法時,往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也導致十七禁五十四斬的近乎廢弛。

就最近的例子而言,當日盧龍軍南征魏博,大軍攻破貝州後屠城,這種行為直接觸犯了軍法。在十七禁五十四斬中對此有明文規定:「所到之處,凌虐其民,逼淫婦女,此謂奸軍,犯者斬之!」如果按此令行事,那麼攻入貝州城的數千士卒便該全體斬首,這是絕對不可能執行的。因此當時劉仁恭也僅僅是發了一通火,最後該怎麼獎賞照樣怎麼獎賞。他要是真按軍法執行,那麼他的節度使之位也早就被部下頂翻了。

李誠中想要的軍法是那種可以實際操作,並且容易判定的軍法。軍法中應當明確規定出屬於違反禁令的具體行為,並且由此細化出具體的處罰辦法,儘可能避免人為的主觀判定。這部軍法還要人性化,依照違法的程度來給予輕重不等的懲罰措施,避免因量刑過重而造成軍心嘩變。最後,這部軍法還要儘可能完整,將士兵日常和戰時所會遇到的問題儘量包容在裡面,做到有法可依。…,

經過深思熟慮,結合後世對法律的認知,李誠中和馮道進行了多次徹夜長談,最終決定製定一部士兵通行條令。通行條令要將後世的作訓準則、軍人內務條令、暫行軍法條例等多種內容包含進去,以期儘量完整。

這部《士兵通行條令》是一套成體系的條令,包括《總則》、《士兵作訓條令》、《士兵內務條令》、《暫行軍紀條令》,儘量從方方面面把士兵生活、訓練、作戰中遇到的各種情況進行總結和歸納,然後一一明確是否當行,同時要逐一制定出相應的處罰辦法。

《總則》是對士兵行為的原則性約束,在《士兵通行條令》中居於第一執行順位,即所有發令都要遵照或者以不牴觸《總則》為制定的基礎,一旦出現牴觸,便以《總則》為準。

《士兵作訓條令》歸納士兵作戰和訓練中出現的各種情況,並將之一一列舉。《士兵內務條令》則關注士兵日常生活,對軍容軍儀、生活作風、上下級關係、與百姓關係等進行說明。這兩部條令主要強調士兵應當做什麼,並且如何去做,而《暫行軍紀條令》則規定不應當做什麼,一旦士兵做了不應當做的,會受到什麼樣的針對性處罰。實際上李誠中所謂的「軍紀條令」就是軍法條令,只是規避了「軍法」這個字眼而已。

為了便於士兵理解,李誠中把《暫行軍紀條令》的內容分為三類,即輕度違紀、中度違紀和嚴重違紀,並針對性的歸納出三種處罰方式。輕度違紀,即作訓中未完成要求、生活上散漫無序,或者軍容軍儀不合規定等,處罰力度也較輕,通常為當眾批評、警告、簡單體罰等,其中又分別視情況分出三六九等。中度違紀,即執勤懈怠、軍議遲到、破壞器物、作風不檢、浪費奢靡、頂撞上官等等,處罰力度則加重,通常包括禁閉、軍杖、扣餉、降職等。嚴重違紀,即作戰不堅、違抗命令、婦女、殘殺同僚、搶功冒名、偷竊和私吞財物等,實施的懲處也比較嚴厲,包括免除官職、開除軍籍、斬首乃至牽連家族等。

這套《暫行軍紀條令》非常細緻,不厭其煩,生恐遺漏掉那些細枝末節。當時馮道建議,不必制定那麼詳細,應當容許軍法官有一定的操作彈性,但他的建議直接被李誠中嚴詞否決。按照李誠中的話來說,軍法應當詳細明確,減少操作彈性,儘量降低軍法官因為個人好惡而隨意執行的空間。

馮道問,那麼多士兵、那麼多瑣事,軍法能夠一一列舉齊備嗎?總是會有疏漏之處的,到時候怎麼辦?李誠中回答,軍法中沒有規定的條款,一律不作懲處!寧可有漏網之魚,不可有無辜之冤。李誠中還解釋,之所以這部軍法定名為《暫行軍紀條令》,其中的「暫行」二字,就是為了留出開口,以待將來隨時彌補。條令中的規定是可以添加的,但是人命卻是無法挽回的,因此,定法之時必須慎之又慎。

馮道還對條令中的處罰方式提出異議,他認為處罰太輕了,並且這些處罰辦法中竟然沒有黥面、宮刑、斷肢等威懾性強的律令,不利於軍隊養成森嚴的軍紀。李誠中則認為,森嚴軍紀的養成並不在於處罰的力度,而在於讓士兵明確的知道,做了什麼事情會承擔什麼樣的後果,只要所承擔的後果遠高於所獲得的利益,那麼這種規定就會有效。同時,讓士兵經常性的體會到軍法無處不在的威嚴,比直接將違法士兵處死的展示性效果遠遠要強,在執行的時候也要容易得多。…,

兩人為此爭論半天,誰也無法說服誰,最後李誠中只能無奈的告訴馮道,如果動輒將違紀士兵處死或致殘,那麼他手下將無兵可用。這也是這個時代的通例,馮道聽完後默然良久,便不再堅持。

除了《士兵通行條令》外,李誠中還打算擬定《軍官通行條令》,對軍官的行為也進行規範。只不過他現在就那麼點兵,軍官也不多,而且伙長這樣的軍官其實真要算起來並不是軍官,這項條令的制定也就並不急迫。

在李誠中的規劃中,伍長、伙長一級的軍官應當算作後世的士官,這些人才是一支部隊真正的精銳核心。一支部隊能否招之能戰、戰之能勝,從戰術角度來看,很大程度上依賴於部隊中士官的素質。他有一個還不成熟的想法,他想將現在前營的所有士兵都作為後世的士官來培養,這些老兵可以不擔任軍職,甚至依然處於伙長、伍長等的指揮下,但要授予一定的秩別,如陪戎副尉、校尉等,給予相比新兵而言更好的待遇,並在平時對他們進行更好的訓練,將來一旦擴充軍隊,便可迅速組建一支能戰的大軍。

光華二年十二月三日,《平州軍前營士兵內務條令》開始在白狼山軍寨推廣。因為軍寨中沒有足夠的紙張書絹,這部條令總共只抄錄了六本,指揮使李誠中一本,甲都、乙都、丙都的姜苗、張興重、周砍刀等三個都頭各一本,王大郎和趙大共用一本,還有一本備存在馮道處。

條令以口傳的方式進行學習,首先要求各都都頭、各隊隊官和各伙伙長強制背誦。在馮道一句一句的解讀和帶領下,數十名伙長以上軍官開始了痛苦的背書歷程。五天之後,所有士兵在伙長的帶領下開始重複這一過程。十天後,條令開始試行。在試行十天中,各伙、各隊、各都將試行中出現的問題進行了統計和反饋,然後李誠中召集隊正以上軍官研究了這些反饋回來的意見和建議,並根據實際情況對條令進行了改進。

光化三年正月初一,《平州軍前營士兵內務條令》正式實行。

光化三年二月初一,《平州軍前營士兵作訓條令》正式實行。

光華三年三月初一,《平州軍前營士兵暫行軍紀條令》正式實行。

同日,三大條令合併,《平州軍前營士兵通行條令》完成,並在前營正式實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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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己未之冬(十七)

白狼山的過冬軍糧雖然能夠支撐到開春,但肉脯和魚的消耗卻令庫存量以很快的速度下降。為此,馮道在制定肉脯和魚的兌換工分值時,比價相當高,令普通百姓難以承受,以保證前營士兵的供給。馮道也儘量組織百姓到玄水中鑿冰網魚,到山中搜捕野獸,只是補充的數量遠遠趕不上消耗的數量。尤其是白狼山降下大雪以後,越發難覓野獸的蹤跡了。

對於其他軍伍來說,缺乏肉類的供應並不是什麼大問題,這年頭有糧食吃便算不錯了。但白狼山軍寨缺肉的現實,卻令李誠中很苦惱,因為他沒有辦法有效的實施練兵計畫中的體能訓練科目。體能的作用,在這個時代的軍伍中並沒有得到充分重視,但李誠中卻十分清楚體能對作戰的重要性。他設想過依靠越野跑、負重跑、山路跑等多種訓練,讓前營士兵具備作戰持久力。但一天到晚都靠糧食維持溫飽的士兵,又哪裡有營養和體力來進行這些訓練呢?

李誠中起初開展過晨起山路越野跑步的訓練,但僅僅堅持了三天就無法繼續下去。晨跑過後,士兵們普遍感到頭暈眼花,除了上午的訓練無法進行外,下午的訓練也效果很差。因此,李誠中只好停止這種訓練,在營養沒有跟上的情況下,進行體能訓練純粹是自我折磨。

這樣的狀況一直持續到光化二年的年底。自殷商時起,古人便有了年頭歲尾的祭神祭祖活動,之後,這種活動帶上了幾分驅魔闢邪的意味,更加入了對度過冰天雪地的漫漫寒冬、迎來春暖花開的播種季節的企盼。因此,隨著年三十的逐漸到來,白狼山軍寨開始了元日準備。

這種準備是百姓自發興起的,他們更加勤奮的勞動,抽出幾乎所有餘暇時間去掙取工分,加上之前積攢下來的工分,到倉庫中兌換更多的食物和布匹。這也造成了倉庫內糧食和肉脯的快速消耗。張老匠帶領匠戶們去後山砍伐了一些竹竿,又到洞壁和茅廁等處刮取土硝製成硝石,再添上一些碳粉,塞入中空的竹竿以製作爆竹。馮道也利用空暇繪製了一些門畫、書寫了許多桃符,只不過白狼山中沒有桃樹,只好以別的樹種來代替,將一些大吉大利的詞句寫在砍伐而來的木片上,以充「桃符」。

百姓們興高采烈的籌備也開始逐漸影響到了前營士兵,大夥兒一天天巴算著日子,甚至在訓練時也有些心不在焉。李誠中乾脆宣佈,年三十放假一日,晚間在軍寨校場舉辦篝火盛會,軍民同樂。見到士兵們的熱烈歡呼,李誠中頭腦發熱,乾脆許願,將假期延至大年初三,期間無論百姓士兵,一應食物由軍寨派發,免收工分!

李誠中作了甩手掌櫃,將篝火盛會的事宜推給馮道籌備,自家倒是省心,但馮道找過來的時候,他才知道自家這個許諾有多不靠譜。

「宣節好大的氣量,連上年三十,共休沐四日!」馮道黑著臉道。

「大夥兒緊張了一個冬天,也是時候放鬆放鬆了,所謂勞逸結合嘛。」李誠中並不覺得自己哪裡有錯。

「篝火盛會需要耗靡多少糧食?多少肉脯和魚?休沐四日,軍寨裡誰都不做事,無人網魚、無人狩獵、無人入山採摘野菜,倉庫中的糧食將比平日多消耗八、九成!而況怎樣派發才好?以一人為例,平時掙取工分可換五、六分飽,過年派發至何種地步才算合適?只怕到時宣節一番好心,反遭百姓埋怨詬病!」馮道毫不拖泥帶水,直接點出問題的關鍵。…,

「這個……」對於馮道的質問,李誠中無言以對,但他卻並不想改變自己的決定,除了威信問題之外,他始終覺得,放假幾天實在是應該的。只不過馮道所提的問題確確實實很現實,讓李誠中也頭痛不已。

「此次就如此罷,不過下次宣節還要慎重一些才是。」馮道也知道李誠中的這項命令一經宣佈,是不可能收回來的,若是真個收回來,軍寨中被鼓舞起來的心氣不知將跌落到何種地步。因此,他也只能無奈的接受現實,只是希望通過自己這番話語,能讓李誠中今後在做決定的時候,考慮得更周到一些。

李誠中嘴上硬項,但心裡也知道馮道所言有理。其實一切問題的根源在於白狼山軍寨糧食緊張,李誠中想了想,打算抽空再回平州一趟,看看能不能說動周知裕再舉大兵押送一次軍緇入山。不過他也明白這個想法很難實現,冰天雪地中讓大軍再次出關,實在是有些難為周知裕。

事機的改變來自於一次簡單的野外訓練。這是新任教官解裡對斥候隊的第五次訓練,也是第一次野外全隊拉練。再過兩天,就是年三十,因此這也是光化二年前營斥候隊的最後一次騎射訓練。

按照解裡的觀念,騎射訓練只有在野外進行實戰才能真正練好,他在進行了幾次山寨內的調教之後,便將目光放到了白狼山外的草原。所謂實戰,也並非真個實戰,而是準備在草原上進行一次圍獵,圍獵中需要避開契丹品部遊騎的追蹤,對草原上出來覓食的動物進行獵殺,並且學會在冰天雪地的草原上過夜。李誠中將這次訓練稱為「體驗式」教學,並對斥候隊再三申令,要求務必嚴格按照教官的教學來訓練,尤其是隊官王大郎,在訓練中不得自行其是、頂撞教官。當然,他也不忘暗地裡叮囑王大郎,要提防教官解裡偷偷潛逃。

斥候隊是從後山的小道出山的,這條小路契丹人並不熟悉,他們的盯防重點是在正當面的山口處。但就算如此,解裡一路上仍然小心翼翼的仔細查看著週遭的一切。他用略顯生硬的漢話告訴大夥兒怎麼節省馬力,行進多久需要下馬歇息,催動馬匹快速奔行的最大距離是多少……

他親自示範並挨個教導斥候們,怎樣從地上遺落的馬糞來判斷敵人的探巡距離,怎樣根據馬蹄印跡的多寡和深淺來推測敵人的數量和裝備,他還指點大夥兒怎麼趴在草地上傾聽遠方的動靜……

到了夜晚的時候,他指導大夥兒將馬匹圍成一圈,儘量將燃起的篝火亮光遮蔽到最低,他告訴大夥兒怎樣讓馬匹趴伏下來,讓人和馬相互依靠體熱來度過寒夜……

解裡並沒有像李誠中所言那樣,「很可能偷偷潛逃」,這個契丹人有著草原漢子的一大特點——重信守諾。他既然答應留下來訓練前營士兵,便將這一允諾看得比山還重,在整個野外訓練過程中都表現得兢兢業業,完全沒有考慮過逃走的事情。因此,王大郎的小心盯防也成了無用功,便也認認真真指揮斥候隊完成著解裡的一個個訓練要求。雙方在訓練過程中完全沒有任何衝突和爭執,一應過程都非常順遂。

真正的爭執不在訓練上,而在第二天的午時。

事情是這樣的:解裡發現了狼的蹤跡,通過對爪印的觀察,這個狼群的數量大約有七到八隻,從狼糞上判斷,狼群處於飢餓狀態,應當是出來覓食的。於是斥候隊在解裡的帶領下追蹤這群野狼。…,

狼群向東北方向而去,斥候隊最終沒有追上狼群,但卻順著狼群的蹤跡發現了一個契丹人的營地。營地不大,幾十頂大皮帳散落在方圓數里的草場上,還可以看到一些被契丹人俘獲的漢人奴隸正在遠處割草。每一頂大帳旁都有簡陋的樹枝搭建的柵欄,每一個柵欄中都圈養著大群的牛羊和馬匹。

伏在遠處的斥候隊當即就眼紅了,王大郎便想帶人沖上去。他的命令被解裡強行制止,於是兩人起了爭執。這場爭執在解裡一句硬邦邦的「現在是訓練期間,一切訓練要求和行止都要聽我的」而最終結束,爭論的結果就是王大郎服從瞭解裡的命令,斥候隊返回白狼山。

解裡在明面上的撤軍理由是「敵情不明」,按照他的解釋,這裡是一處品部飼養牲畜的過冬營地,以常理來說,應當有許多契丹武士守衛,誰也不知道帳篷裡到底有多少契丹武士,以二十個訓練不足的斥候衝擊營地,是一件十分危險的事情。其實在暗地裡,無論任何理由,解裡都真的不希望攻打這座營地。雖然他如今成為了白狼山漢人軍隊的教官,但只是在訓練中教導漢人士兵,至少不用去考慮和自己族人揮戈相向這一問題。而要在戰場上幫助漢人來**裸的對付契丹人,他在內心裡實在過不去那道檻。

一路返回,解裡和王大郎都沒有相互再說一句話。解裡是心中有愧,不敢面對王大郎;王大郎是心中不服,越看解裡越發生氣,他決定回到白狼山後立刻向李誠中稟告整個事情的經過,他還要惡狠狠的加上一句「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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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己未之冬(十八)

李誠中在窯洞中傾聽著王大郎對解裡的控訴,解裡沒有出現,他一回來便貓到了自家的小窯洞中沒有露面,只剩王大郎在這裡氣沖沖的怒斥著解裡。

李誠中對王大郎的指控並沒太上心,他關注的重點在兩個方面。

第一個方面是:「解裡教官的教導是否盡心?有沒有逃跑的心思?」對這個問題,王大郎思索片刻,老老實實的回答:「教官很用心,教導了很多東西,弟兄們收穫很大。一路上故意留了些機會給教官,也沒見他動心思逃跑。」

第二個方面是:「那處過冬營地有多少契丹人看守?周圍有沒有其他契丹人支應?離白狼山有多遠?」王大郎的回答是:「看不出有多少契丹人守衛,但發現許多漢人在營地外勞作。周圍至少十里範圍也沒發現其他契丹人的營地,這座營地離白狼山後山山口不算太遠,騎馬約摸一個多時辰,徒步則需半日。」

李誠中聽完以後在窯洞內來回踱著,認真思考了一會兒。整個冬天,李誠中所部都沒有邁出白狼山一步,因此,他判斷這應該不是契丹人的誘餌。契丹人的遊騎哨探範圍集中在南面的白狼山口,對於後山向北的小路並不知情,再加上李誠中所部的龜縮防守戰略,因此,契丹人過於大意,對過冬營地守衛鬆懈的可能性反而很大,這也是一個非常好的出擊機會。至於那些營地中被王大郎描述為「成群」、「數不清」的牛羊,李誠中同樣眼紅,而且紅得比王大郎還厲害!

「集合全營,準備出擊!」李誠中狠了狠心,咬牙發佈了命令。

王大郎精神一振,隨即又問:「那解裡……」

李誠中道:「慢慢來,易地而處,咱們也同樣如此,說不上什麼錯。」

……

解裡回到自家窯洞裡,躺在乾草堆上睜著雙眼發呆。他給王大郎的解釋看似冠冕堂皇,但實際上不經推敲,連他自己都覺得說不過去。因此,他越想越覺得李誠中不會放過自己的「背叛」行為,很可能會將自己解職。自己重頭去做那些體力活倒也沒關係,大不了少吃一些,可是,女人和孩子怎麼辦?

而且,自己真的是「背叛」嗎?到底什麼才是「背叛」呢?

解裡記得馮司士的課堂上專門講過,做人必須「仁義禮智信」,仁者,要親要愛,要關心他人、心懷蒼生百姓。解裡自從學到這個字眼的時候,就在白狼山中按照這個字眼的意思來做,他在勞動中幫助別人,在生活中關心那些弱者,尤其是女人和她的兩個孩子……想到那個女人,解裡臉上微微有些發燙。

義者,要處事公正、做事合理,盡好自己應盡的責任。在這一點上,解裡也覺得自己沒有哪方面有所錯失。他在勞動中從來不留力氣,做了多少事情便拿多少工分,有多少工分,就換多少糧食。在教導士兵訓練中,也從不偷懶、從不馬虎,盡職盡責、兢兢業業,完全對得起自己掙得的那些工分。

禮和智姑且不論,這兩個字的意思太複雜,解裡還在琢磨和學習,但「信」字,如何才算信呢?按照他和李誠中的約定,他既然承諾了要訓練好這些士兵,就一定會完成這個承諾,他也是這麼做的。這次赴山外拉練,他有很多次機會逃跑,但一想到自己的承諾,解裡就打消了逃跑的念頭。他要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做一個嚴守信義的君子。…,

在今天之前,解裡一直認為自己做得不錯,可是現在一切都變了,不讓斥候隊進攻族人的營地,算不算違背了馮司士所教導的做人道理呢?

白狼山的窘迫情況解裡是知道的,看到營地裡那些牛羊的時候,解裡也同樣眼紅。如果能把那些牛羊帶回山裡,百姓們就不用為吃穿而發愁了,那個女人和她的兩個孩子就能過上很好的日子。解裡覺得作為一個手上沾過漢人鮮血的契丹人,能夠得到漢人百姓的理解,能夠得到那個女人的認同,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他為此相當惶恐,每次聽到兩個孩子歡快的喊他「解裡大叔」,他在感動之餘,都會由衷的不安和內疚。

想到那些對自己和顏悅色的百姓,想到那些對自己尊重而聽令的士兵,解裡深深嘆了口氣。

可是……自己能向自己的族人揮刀麼?

解裡腦子亂了,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想了一會兒,他決定去尋馮司士,馮司士是有大學問的人,懂得很多東西。解裡自從聽了馮司士的課後,覺得自己的天也開了、地也廣了,見識不知道比以前多了多少。在這個心情苦悶,找不到方向的時刻,他要向馮司士尋求一個合理的解答。

解裡出了自家窯洞,卻聽見一陣急促的木哨聲,就見士兵們紛紛從窯洞中閃出來,很快便在校場內集結成整齊的隊形,人人手持利刃,全副裝備。解裡心頭一緊,也顧不上去尋馮司士,趕到校場邊,找到了李誠中。

「大人,這是要……」解裡硬著頭皮問,其實他已經有所預料了。「大人」這個稱呼在中原地區是「父親」的意思,但在草原上,卻是對有權有勢的貴人們的稱呼,解裡自從擔任前營箭術和騎術教官以後,便一直按照草原的習慣來稱呼李誠中。

「去打草谷。」李誠中也不避諱,微笑著向解裡解釋。

「打草谷」是什麼意思,解裡太清楚不過了,這一直就是契丹各部對外掠奪的說法,聽李誠中用這個詞來回答自己,解裡不由一陣尷尬。尷尬之後,又是一陣沉默。沉默了片刻,解裡喃喃道:「大人,我今天沒有命令斥候隊攻擊品部的營地……」

李誠中道:「沒事。你不用太過在意,畢竟你是契丹人,能夠幫助我訓練士兵抵抗外侮,已經很不錯了。再讓你向自己的同族揮刀,確實難為你。你也不要有什麼惶恐和不安,契丹人今後再來攻打我們,殺我們的人,搶我們的財貨,擄掠我們的女人……我也特許你不用參加作戰。你也不用擔心我會處罰你,今後一如既往的給我訓練士兵,該拿的工分,我絕對不會剋扣的。」

這番話語氣平淡,卻說得解裡臉上一陣火辣,他有些無地自容,卻又鬆了口氣,訕訕的沒有接口。略微猶豫,他壯著膽子問:「大人領兵前往……是否可以少些……殺戮?」問完以後,他自己都覺得慚愧,低下頭來不敢看李誠中。

李誠中一笑,道:「我答應你,只要放下兵刃者,不殺!」

沒想到這位以前心目中的「狼魔」如今卻對自己這般寬容,竟然答允了這麼無禮苛刻的請求,解裡頓時一呆,有些不敢置信。

只聽李誠中又道:「就怕他們聽不懂我的話,拚死反抗……還有,若是攻擊之前驚動了營地的警戒和哨探,到時候就難說了。也不知道你這些天教導的效果如何,我手下這些兵,能和你們契丹人硬撼麼?這次出擊,有多少人能活著回來?唉……」…,

解裡聽著李誠中的話,看著眼前站立成隊的士兵,內心掙扎片刻,深深吸了口氣,大聲道:「大人,我……帶上我。」

李誠中側過頭來看了一會兒解裡,微笑道:「好!」沒等解裡說話,忽然臉色一正,命令道:「解裡教官,斥候隊現在由你指揮,一,清除前路上的遊騎和警戒,二,攻擊前遮蔽戰場,三,必要時率隊追擊逃敵,四,返回時殿後阻擊。」

解裡原本只是想到時候在一旁出出主意的,既然出兵不可避免,那就幫助李誠中順利拿下那個營地,儘量減少一些傷亡,既包括前營士兵的傷亡,也包括契丹人的傷亡,同時也算回報了李誠中的寬宏。他完全沒想到會肩負起如此重任,這位「大人」竟然對他如此信任,霎時間只覺無以為報,連呼吸都有些不暢了。

李誠中等前營士兵集結完畢,大聲道:「弟兄們,還有兩天就要過年了。我之前答允過大夥兒,年三十晚上,在校場內舉辦篝火盛宴,軍民同樂,弟兄們應當都記得……」

說到這裡,台下的前營士兵都露出了會心的笑容。

李誠中續道:「想法是美好的,可是現實很殘酷。山裡的糧食並不多,肉也少,我原來想再往平州跑一趟,為弟兄們求肯些過年的吃食。可如今看來不成了,契丹人在山外加緊了封鎖,咱們的補給線路被掐得嚴嚴實實,從關內要糧食的想法是行不通了。眼看著大過年的,弟兄們鍋裡沒肉沒糧,我心裡過不去啊!大夥兒說,怎麼辦?」

前營士兵們頓時愕然,相互間大眼瞪小眼,你看我,我看你……

「我想了一個法子,既然契丹人不讓關內給咱們送糧,咱們就去向契丹人要!契丹人不給,咱們就搶!契丹人不是一直在打咱們漢人的草谷嗎?咱們也去打契丹人的草谷!」李誠中說到這裡,手指著台下的眾士兵,大聲喝道:「就不知弟兄們敢不敢去!」

台下一陣嘩然,隨之而起的是眾人的齊聲高呼:「敢!」

李誠中振臂高呼:「沒有吃,沒有穿,搶了牛羊來過年!」

……

光化二年十二月二十八,駐紮在白狼山的平州軍前營主動出擊,從後山小路出山,襲破契丹品部在山北的一處牛羊過冬營地,斬首二十四具,俘虜六十九人,得牛一百二十頭、羊三千餘隻,馬九十匹。隨同解救漢人奴隸三百餘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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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仁恕之道(一)

營州中部,柳城以東,遼西故郡。

此地東依醫巫閭山之腰,西臨白狼水之尾,當遼西故道之衝要,歷來便是兵家必爭之地。春秋時為孤竹國之屬,戰國時期,燕國設遼西郡,漢代以後改為昌黎縣。隋置燕郡,大唐德宗貞元二年,升燕郡守捉城為軍城,置鎮安軍。隨著大唐日益嚴重的內憂外患,建立了海東盛國的粟末靺鞨人將勢力擴展至營州,趁大唐在關外各軍州逐漸撤並之時,將遼西故郡悄然納入了領土治下。

任何帝國在建立百多年後,都會遇到各種紛亂複雜的問題,經歷了百年強盛的渤海國也同樣如此,從上任國主大玄錫起,渤海國開始走上了衰微的道路。宗室貴族和整個統治高層日益腐朽,朝堂內部爭權奪利,北方黑水靺鞨諸部反抗激烈,這些都嚴重地削弱了渤海國的國力。大瑋瑎登位之後,不但不奮力振作,反而變本加厲,將渤海國折騰得烏煙瘴氣。

若是放在平日倒也罷了,大唐內部也是一番亂象,皇帝羸弱,諸侯紛爭,哥倆誰也別管誰的事兒,你玩你的烽煙四起,我過我的紙醉金迷,也算各得其所。可是如今卻出了個契丹,渤海國頓時就情況不妙了。隨著契丹各部的輪番東進,渤海國今天丟一塊草場、明日失一座城,雖說本國的土地至今未有損傷,但背著大唐偷摸侵蝕而來的地盤卻日漸被契丹人蠶食得不成樣子。

白狼水下游,當地人又稱大凌河,河畔便是遼西故郡城——燕郡。這座城池在渤海國的統轄下並沒有認真修葺過,不到兩丈高的城牆上到處都是殘破的坑窪,原定的守戰器具也數十年如一日般依然停留在賬冊之上,所撥付的一應款項全部都被經手的上下官吏和武將們揣入了自家腰包。在這樣一座簡陋殘破的城牆裡面,卻林立著各色茶肆、酒樓、勾欄,以及貴族和官吏們的豪華宅院。

城頭上佈滿了守軍,他們身著唐軍服色、手持唐制橫刀和木槍,就連城樓上無力飄垂著的將旗也與唐軍相似,半弧形的團旗後面飄揚著幾縷析羽,若非旗面上繡著彎彎曲曲的靺鞨文,看上去便與中原的大唐一般無異。這就是一切襲抄唐制的渤海國,渤海人崇敬大唐、學習大唐,接受大唐冊封,遵循大唐管轄,不僅深受大唐文化的熏染,就連朝政軍制也一律沿襲大唐。後世高句麗人自認為是漢文化正朔的思想根源,便來自於此。

這樣的防守在善戰的契丹人眼裡,真個算不上什麼,只需半日,必然一鼓而下!

準備功城的是來自柳城的契丹品部兩千餘人,一千正兵、一千輔兵。說實話,這點兵力與城頭的渤海人相比,僅僅也就是旗鼓相當罷了。城中也有兩千渤海人駐守,雙方兵力一樣,只不過區別在於,城下契丹人是挾大勝之威而來,城頭渤海人卻是敗軍之身。

三天前的大凌河一戰,兩千契丹人和三千渤海軍列陣相對。甫一交鋒,渤海軍便有些頂不住了,在契丹人兇猛的攻擊下陣列不住後退。契丹品部大郎君圖利見此良機毫不猶豫,立刻親領一百精騎衝陣,頓時將本就搖搖欲墜的渤海軍陣沖潰,陣斬千人,渤海殘軍逃入遼西故郡城,憑城死守。

契丹人沒有趁渤海軍新敗而立即搶城,反而在城外慢吞吞紮下營帳,聽憑渤海軍在城中整頓清理,並放開郡城東門,任渤海傳騎自由進出。…,

圖利一直壓制著手下勇士們爭相登城的請戰要求,同時將手頭所有的遊騎撒了出去,重點放在燕郡城與東方一百多里外懷遠軍的方向上,靜候著消息。

耐著性子又等了三天,就當圖利自己都有些懷疑自己判斷的時候,遊騎終於傳回來了他需要的消息——懷遠軍方向的渤海援兵正在向這裡開過來,距燕郡城約六十里。

「多少人?騎步各多少?甲冑兵刃如何?弓手幾人?」圖利盯著回來稟告的撻馬,仔細問著。

聽遊騎詳細稟明後,圖利長長吐了口氣。兩千五百人的渤海軍,馬步各半,與之前掌握的情報相吻合,看來渤海國方面懷遠軍是大軍盡出了,也不枉圖利在燕郡城下苦等多日。懷遠軍是目前渤海國在整個營州最後的軍力,那座城池是渤海國控制遼西的重要軍鎮,防禦比燕郡要嚴整得多,攻打起來也必然費力得多。雖說圖利有信心拿下懷遠,但無論如何,在野戰中殲滅懷遠軍所承受的損失都要比強行攻城來得輕微許多。

一戰而定營州,這是圖利最期盼的結果,此次東征已經耽誤得太久,也到了和那個跑到了白狼山附近的弟弟算賬的時候了,品部只能有一個俟斤,這個俟斤將由部落諸長老推舉產生,這是契丹人千年以來的固有傳統,任何人想要擅自違背這一傳統,都要付出血的代價,哪怕是親兄弟也一樣!

圖利帶了一千名正兵和所有的撻馬精銳出征,每人配備雙馬,以保證戰力的可持續性。他領軍繞著城外兜了一個大圈子,避過燕郡守軍的視野,然後向東急行軍前進。同時,他下令遊騎封鎖燕郡四門,徹底掐斷燕郡守軍對外聯絡的通道。其餘的輔兵都留在了燕郡城下,他們將虛張聲勢,震懾燕郡。

匆忙赴援的懷遠軍在距離燕郡還有三十里的西林夾溝遭遇了契丹騎兵的突擊,突擊來自於身後,而懷遠軍的警惕方向則是前方。負責殿後的幾百名步卒在校尉的指揮下匆忙之間轉身向後,努力排列出一個方陣來試圖抵抗。但此時的渤海國早已沒有了當年海東盛國的鼎盛氣象,靺鞨人也失去了當年大敗唐軍勇武軍威,不僅陣型稀鬆,士卒也膽魄全無,再加上急於趕路而導致的軍卒疲勞不堪,在數十名契丹撻馬的第一輪衝殺下,殿後的數百名步卒便做出了所有末代國家軍隊的共有行為,毫不猶豫的扔下兵刃旗幟四散奔逃。

懷遠軍的崩潰速度相當驚人,快得令絕大多數契丹騎兵都沒有回過神來。靺鞨人丟下一切可能妨礙他們奔逃的拖累和負重:兵刃弓矢、旗幟甲冑、糧草輜重,然後不顧一切的逃竄。

圖利選擇在西林夾溝突擊懷遠軍,是為了更好的隱蔽自己的行蹤,這片低緩的丘陵可以給伏兵以有效的遮蔽,令契丹騎兵的攻擊達到最大的突然性,並且讓他也如願以償達成了繞過靺鞨人前隊騎兵主力、自後發起衝鋒的戰術意圖。

契丹騎兵驅趕著潰敗的靺鞨人一路向前,將懷遠軍尚未來得及轉向的前隊沖了個稀里嘩啦。懷遠軍的前隊為騎兵主力,他們在主將的召集下努力撥轉馬頭,試圖迎擊契丹騎兵的衝擊。但這種努力卻顯得那麼蒼白無力,在自家步卒的亡命奔逃中,一個個集結起來的騎隊被逃亡的步卒洪流沖散,只得慌亂的跟隨在大隊潰兵中,向下一個集結起來的騎隊捲了過去。…,

無力扭轉敗局的懷遠軍主將和手下親衛只得匆忙向燕郡城方向逃竄,上百騎兵簇擁在一起,目標十分明顯。圖利乾脆呼喚兒郎們放棄其他方向的逃敵,死死咬住了這伙兒靺鞨人。在撻馬勇士的輪番衝擊下,圖利終於在對手逃入燕郡城之前將他們攔了下來,並且在燕郡城下親手斬了靺鞨人的主將。

西林夾溝一戰,圖利擊潰了靺鞨人在營州的最後一支可戰的軍力,眼見著整個營州將再無抗手,品部的實力攀上了二百年來未有之頂峰!

當著燕郡城中數千軍民的面,援軍主將在城下被契丹人陣斬,這一殘酷事實極大的打擊了守成軍隊的士氣。圖利毫不停留,當即下令攻城。低矮殘破的城牆哪裡放在契丹人的眼裡,他們在征戰中早已學會了如何攻城。雖然沒有中原漢人那種大型攻城器具,但這座燕郡城是絕對難不倒契丹人的。

在契丹人精準的弓箭點射下,城頭守軍不敢露面,契丹人很輕鬆的就在城牆下架起了十多具簡易木梯,一個個契丹勇士攀爬木梯而上,隨即躍入城牆。由於年久失修,燕郡城的城牆上滿是坑窪和凹洞,城牆又低矮不堪,於是許多身手矯捷之輩乾脆口含兵刃,徒手攀爬起城牆來。依仗著個人攀城的能力和武勇,契丹人輕易就登上了城頭,並在城牆上牢牢立住了陣腳。

不到半個時辰,守成軍隊在城頭上的抵抗被逐一肅清,攻上城頭的契丹士卒將守軍趕下城牆後,直接撲入了城內。

圖利看著城頭靺鞨人的將旗墜落城下,緊了大半年的臉色終於和緩下來,甚至,還展露出一絲微笑。跟隨他出征的幾位部落長老見到圖利的笑容,心情也隨之舒暢了幾分,人人心中都鬆了口氣。自從小郎君兀裡出走之後,大夥兒就沒見圖利笑過,沉悶的氣氛一直壓抑在整個部落上空,令大夥兒都要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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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仁恕之道(二)

榮哥長老已經年過五十,但在這次部族東征中,他上馬騎射,下馬廝殺,武勇並不遜色於年輕人。他是大郎君圖利最堅定的支持者,在這位長老心中,剛毅果決的圖利實在是老俟斤留給品部最好的財富,也是這幾代俟斤中最有能力將部族發揚光大的一位首領。此刻見部族勇士已經攻入城中,轉過身來向一旁的圖利道:「恭賀大郎君,燕郡在手,可定遼西故道,我品部東面可以無憂了。」

圖利微笑頜首,眼望燕郡,只聽城內一陣大喊,城門在「隆隆」聲中開啟,大隊契丹勇士策馬而入,這才終於定下心來。

榮哥長老又道:「不知大郎君下一步做何打算?我家小卜登願為大郎君去取懷遠軍城,免得大郎君還要再勞累一趟。」榮哥長老共有三個兒子,卜登是唯一活下來的。此時見圖利心情不錯,便舉賢不避親,也想讓兒子有個出頭露臉的機會,將來部族中也好說得上話。以榮哥長老對圖利不遺餘力的支持,這原是小事一樁,何況懷遠軍主力已經潰散,卜登前去奪取懷遠軍城是萬無一失的事情,料想圖利也不會駁了他的面子。

誰想圖利竟然搖了搖頭,榮哥長老就是一愣。

只聽圖利緩緩道:「燕郡以東,包括懷遠軍城,歸烏隗部,這是我和乞活買大人約好了的……這次幫他掃了懷遠軍主力,算是一個添頭,也可以幫我穩固燕郡形勢。」

能讓圖利做出如此之大的讓步,榮哥一聽便猜到了個中緣由,必然是乞活買答允了圖利,烏隗部支持他成為品部俟斤。只不過這麼重大的事情圖利竟然一直到現在才告訴自己,卻令榮哥微微有些不快,自從小郎君兀裡出走之後,圖利就變得不太輕易相信別人,很多事情都是自己獨斷專行,不和大夥兒商量。但好在圖利眼光敏銳、作戰勇猛,至今未曾遭遇挫敗,更將品部控制的地盤和丁口足足擴大了近倍,在這樣的大功面前,些許瑕疵又算得了什麼呢?

圖利又道:「榮哥大叔,燕郡一應善後諸事就拜託大叔了,我打算兩日後返回柳城。」

榮哥有些詫異:「怎的那麼快?」

圖利淡淡道:「述律家的阿缽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前日又遣人來催了我一次,他們和唐軍的交手正在緊要時刻,想讓我從榆關方向撕開一條口子。」

這又是一樁榮哥長老不太明了的交易,他只是大概知道,似乎迭剌部那些貴人們正在開始轉變風向,要支持圖利成為品部俟斤,只是具體條件圖利誰都沒說,難道攻打榆關便是其中之一麼?

圖利忽然微笑道:「還有我那個弟弟,聽說在白狼水畔過得不是很好,我這個當哥哥的,無論如何要去照看一二的。」邊說邊摸了摸鼻子。

他說得雲淡風輕,但榮哥卻知道,這位當哥哥的,對自家那個弟弟恨到了什麼地步,每次圖利去揉摸鼻子,都說明他的憤怒和痛恨已經到了極點,那是他下令殺人的習慣性動作。

榮哥對此不好再說什麼,忙岔開話題,問道:「城裡的女真人怎麼處置?」

圖利道:「老規矩,匠戶揀選出來押送柳城,其餘男丁高過車轅者殺。婦人和孩子分給勇士們為奴。」

榮哥猶豫片刻,道:「聽說迭剌部、突舉部在和女真人、奚人、室韋人作戰之後,已經不殺俘虜了,他們甚至還用俘虜為前軍和輔兵。聽說大於越也十分贊同和倡議,說這是行仁恕之道。還說咱們契丹人要想真正崛起,很多東西要向中原漢人學習。」…,

圖利皺眉道:「峙城頑抗,不屠全城已經是寬厚了。漢人許多東西是很好的,但也不能全部照搬,咱們畢竟生長在草原之上,很多事情還是要按照草原的規矩來,咱們契丹人那麼多輩傳下來的東西要是都改了,還能叫契丹人麼?再說了,要這些女真降人替咱們去打仗嗎?你能放心?我是不放心的,他們也不會打仗!」在契丹人的話語中,一直稱呼靺鞨人為女真,後世中原各朝對靺鞨人後裔的「女真」稱呼,便得自契丹人。

圖利給榮哥長老留下了正兵和輔兵各二百人,便率領大隊返回了柳城。

柳城原為營州都督府治所,向為大唐在關外統治和羈縻各族的中心。隨著唐軍退出關外,柳城便逐漸為奚人所據。其後,契丹開始興盛,將奚人逐出了營州,柳城於是被遷徙來此的契丹品部佔領,成為了品部的牙帳之地。這個時候的契丹人,連續出了幾個眼光卓越的大人物,帶領整個部族開始了向中原漢人學習的進程。到了大於越釋魯掌握大權的時代,契丹人的生活方式也從遊牧漸漸轉向了半遊牧半定居,對於城池的需求和熱衷也成為了一種風尚。

在佔據柳城之後的幾年裡,隨著頻繁的東征西討,品部將擄掠而來的各族匠戶、奴隸集中到了柳城,在這座城池中大興土木,逐漸恢復了幾分當年營州都督府治所的氣象。

柳城人丁素來糟雜,漢人、契丹人、奚人、靺鞨人、室韋人等等,都以柳城為貨物集散和發賣之地,因此,這裡也是關外的一處重要中轉站。關外各族往來聚集於此,相互通婚,很多人甚至已經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哪一族,是以關內漢人對很多來自柳城的胡人都統稱雜胡。

大唐最著名的雜胡便是一度建立過大燕國的安祿山,之所以說他是雜胡,是因為其母為突厥人,且其父也是胡人,但其父具體是哪一族、或者說白一點——到底是誰,不僅安祿山自己不清楚,他老娘恐怕也不太清楚。至於他的「安」之一姓,則來自於其母后來改嫁的突厥將軍安波注之兄安延偃。要說起來,柳城也是安祿山發家之地,當年就是在這裡,安祿山成為了大唐營州都督,正式開始了他登上大唐朝堂的第一步。

要真論起來,努力建設柳城的是過世一年的品部上一代俟斤,即大郎君圖利和小郎君兀裡的父親。這位俟斤對於中原漢人的文化和生活方式極為熱衷,佔著地利之便獲得了柳城之後,便將族人盡數遷移過來,同時還將征戰所獲得的漢人匠戶和靺鞨人匠戶集中到這裡,著實是開展了幾年轟轟烈烈的大生產運動,一時間,柳城的作坊、店舖和酒樓如雨後春筍般紛紛冒了出來,城牆、官衙、府署也修繕一新,這些年來,柳城著實熱鬧繁茂了許多。

但這位俟斤大人的偏好並沒有遺傳給大郎君圖利,對於柳城的一切變化,圖利是很不滿意的。在他心裡,契丹人就該有契丹人的樣子,捨棄了廣闊無邊的草原和自由自在遊牧生活,還能叫契丹人麼?契丹人一旦習慣了龜縮在城牆的遮掩下,便也意味著失去了向外征伐的膽魄和決心。君不見海東盛國渤海,學著中原漢人大興土木、大建城牆,當年英勇善戰的靺鞨武士,如今早已不堪一擊了,難道契丹人也要走這條道路?…,

可惜圖利至今未登俟斤之位,他在品部的威權至今不能有效地發揮出來,反而是大長老完失明的話似乎比他更有份量一些,而這位完失明長老,卻是圖利父親的最忠實追隨者,對於圖利和兀裡的俟斤之爭,也從未表過態。

圖利盤算著,等這次領兵將榆關打下來之後,耶律家和述律家就會允諾支持自己,再有烏隗部乞活買從旁襄助,部族長老大會無論如何都應該能召開了,完失明長老到時候恐怕也會掂量掂量自家的份量了罷。拋開乞活買不論,耶律家和述律家對自己表示支持,就意味著迭剌部對自己的支持,而只要迭剌部支持自己,整個契丹八部中,還有誰能說個不字?

等他接掌了俟斤大位,便要將契丹人從柳城中遷居出來,重新恢復逐草遊獵的生活,以免自己的部族因躲在城牆後面而漸漸失去鋒銳的棱角。

至於出走到白浪水畔分居的弟弟兀裡,圖利真沒怎麼正眼看得起過,原先最忌憚的就是大母身後的述律家,如今述律家已經轉向了自己,自己還有什麼可懼怕的?大不了到時候將大母的命存活下來,交還給述律家便是了。只是可惜了兀裡身邊的可丹,那個撻馬勇士雖然不擅指揮作戰,卻英勇了得,實在是衝鋒陷陣的一把利刃,這樣的勇士放在圖利的身邊,那就是一把好刀,可惜卻跟隨了兀裡……

對於可丹的武勇,圖利是深深瞭解的,可以稱得上猛將之才;同樣對於可丹的智謀,圖利也是心知肚明,讓他領兵,確實有些為難人。圖利這半年東征西討之中,一直密切關注著兀裡那方的情狀,約略知道一些兀裡在榆關和白浪山的連連碰壁。因此,他對如何處置可丹心中十分猶豫。殺?還是不殺?這確實是一個問題。

除了兀裡以外,圖利還在考慮榆關漢人的事情。他剛回柳城便派遣了數十名精銳遊騎南下,儘可能多的蒐集榆關漢人的消息。在圖利看來,雖然大唐盧龍軍不是渤海國粟靺人可比,但盧龍軍精銳早已在南征魏博中損失殆盡,只要做好周密準備,拿下榆關應當不成問題。圖利聽說,盧龍軍沿關牆一線的各處關塞都被契丹各部壓得喘不過氣來了,鎮遠、薊門等處還一度被攻陷過,讓破城的契丹各部著實搶了不少好東西回來。圖利還聽說兀裡曾經攻破過榆關,只是因為膽怯才劫掠一番便匆忙放棄,既然兀裡那個沒用的弟弟都能攻破這座關城,自己憑什麼拿不下來呢?

心中一邊盤算著,圖利乾脆再次去見大長老完失明,他的底牌已經豐厚了許多,也到了向完失明展露一二的時候了,否則部族長老大會遲遲不能召開,拖下去終究不像樣子。圖利打算跟完失明好好談談,對這位大長老,他心中一直是極為尊敬,他心目中部族大會的召開之期,應當定在雪化日暖之時,距今尚有一個多月,這一個多月嘛,是圖利留給自己南征榆關的時間,恩,順便把那個無能卻自大的弟弟收拾了,也算徹底掃清眼前擋道的路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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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仁恕之道(三)

航斡石烈一支是品部兩大家氏之一,自品部形成以來,便作為轄賴石烈家的得力助手,牢牢佔據了品部大長老的位置。與部族其他長老的推舉不同,大長老始終出自航斡石烈家,便如同俟斤始終由轄賴石烈家繼承一般無二。這一代的品部大長老名叫完失明,在品部之中具有極重的話語權。自俟斤暴病身亡後,完失明對整個部族的影響力顯得更加重大了。

進入柳城已經數個年頭,品部貴人們佔據了城中原有的大戶人家宅院,過上了富貴定居的生活。完失明也不例外,他為自家選擇的是一套三進大院,前院接見外客及辦理部族公務,院中軒敞整齊的空場則置放了一排兵器架子,架子上掛放著刀、槍、弓、斧等諸般兵刃,架子旁還隨地擺放著石鎖等物。得空的時候,這位老人會在場內耍耍刀槍、提提石鎖,回憶一番當年之勇。

中院是老人會晤秘客、接見心腹、處理重要私事的地方,如今完失明正在中院左廂的茶房內品茶。品茶是完失明進了柳城之後養出來的習慣,以前在草原之上,喝茶只是為了清爽牙口和油膩的行為,純屬生活的必要之舉,就好似吃肉是為了填飽肚子。完失明從沒想過喝茶會有那麼多道道在裡面,而且依照南人的說法,應該用「品」字更為恰當。

完失明端坐在一張圓木胡床之上,有時候會不自覺的將垂下的雙腿交叉盤一盤,他總覺得還是坐在氈毯上舒服,可既然聽說「坐床」是大唐貴人們的習俗,完失明便努力按照這種坐法去適應,免得被眼前的這個瘦子鄙薄。

瘦子名叫崔成,是完失明進入柳城之後認識的一位漢人行商。據崔成自述,他乃是清河崔氏子弟,出於中原五姓七望的貴族門閥,只不過如今戰亂紛起,崔氏家道中落,才不得已走上了行商一途。完失明不知道什麼是「五姓七望」,他只知道這個崔成擁有很多海船,每年都要從南方押船渡海,自白狼水入海口逆流而上,直抵柳城。

這幾年裡,崔成帶來了大量品部急需的物資,鹽、茶、白瓷、絹布等等,換取品部積攢在手中的皮毛和各類山貨。當然,每次崔成來到柳城,都會拜訪完失明,並送上一些南方漢人所用的好東西,比如他現在正擺弄的一個大木箱子。

崔成打開箱子,依次往外取出一件件物什,逐一擺放在完失明面前。

「上次便與大人說過的,是以此番北上,便帶齊了。此物共二十四件,若想好好品茶,缺一不可……」

「這是風爐,生火煮茶之用……炭撾,用以碎炭……火夾,夾炭入爐的……」

「金釜用來煎製茶湯……嗯,這是梨木交床,一會兒某將茶碗放置其上……篩茶的羅、儲茶的合……」

「玉則,分茶入釜之用……玉方,儲水之物……」

「此番給大人帶來的是餘杭郡臨安附近清涼山所出的毛尖,一兩毛尖大概可換五隻羊……玉方中的水來自虎突,在烹茶所用各水中是為一品……」

完失明瞪大了眼睛聚精會神的盯著崔成行雲流水般的烹茶手段,眼見著他猶如舞蹈一般的碎炭燃爐、炙茶碾茶,輕盈流暢的添水調鹽,耳中聽著他細細講解「一沸」、「二沸」、「三沸」的火候和拿捏,最後見他穿花舞蝶般將茶湯分入青瓷茶碗中……一切都是那麼雲山霧罩,卻又新鮮到了極處。…,

小心翼翼的端起一盞茶碗,學著崔成的樣子深吸一口氣,聞得清香撲面而來,不禁微醉。碧綠的湯水襯以青翠的薄瓷,茶盞中便如無物一般。按照崔成的指點,完失明以舌尖吸水,將一盞茶啜飲完畢,只覺餘味不絕,口齒生香。

望著眼前各色精巧的茶具,完失明期盼道:「不知這套茶具花費多少?如何換取?」

崔成眉頭一蹙,不悅道:「大人怎麼如此見外?這些年裡,大人對某關照有加,怎敢言『換取』二字。難道大人一直以來就不曾拿某當朋友?」

完失明忙道:「老弟別怪,自然是朋友的!只是看這茶具的樣子,必定十分精貴……」

崔成正色道:「既然大人拿某當朋友,可曾聽說過朋友相贈還要拿東西交換的?這話再也莫提,否則下次某再也不敢登門拜訪了。」

完失明心中歡喜,好言勸解了幾句,兩人便一邊品茶,一邊談論,不覺已是暮晚時分。等崔成告辭離去,完失明愛不釋手的把玩著眼前琳瑯滿目的各色茶具,心中嘖嘖稱嘆不止。

圖利到來的時候,完失明還沒捨得將釜中的茶葉置換,水也不知續了幾道,卻已經不是玉方中崔成所帶來的虎突泉水,那水太少,完失明同樣捨不得用。

圖利坐不慣小小的圓木胡床,將胡床用腳勾開,一屁股坐在厚厚的氈毯上,接過完失明遞來的青瓷茶盞,仰脖一口灌了下去,就好似飲酒一般。

完失明鄙夷著暗罵了一聲粗鄙,自家盤著的雙腳重新踩正氈毯,雖然不是很舒服,卻感覺自己忽然間高雅了許多,臉上如春風拂面,笑道:「這茶湯滋味很好,大郎君多吃一些。」說著,又將茶盞添滿,遞了過去。

圖利對大長老這些年附庸漢人風雅的做派早已見多不怪,接過茶盞來卻沒動,沉吟片刻,道:「我打算三日後就出發,去榆關。」

完失明問:「如此匆忙?勇士們東征辛苦,才回來幾天,尚未好好歇息……眼見離天暖也沒多少日子了,不若在城裡多所休整一番,養精蓄銳之後再南征榆關,勝算更大。」

對於由誰來承繼部落俟斤之位,完失明在明面上還是傾向大郎君圖利的,只不過圖利有一點令完失明不太滿意,就是對契丹人遊牧習俗的堅持。無論是撒拉還是偶思,亦或是如今就任大於越的釋魯,契丹連續幾任掌權者都在努力做著改變,向南方漢人學習,學習築城、冶鐵、開耕,在武力上不懈擴張,逐漸令契丹在草原各族中脫穎而出,成為關外首屈一指的胡族。向漢人學習已經成為了契丹各部高層的模糊共識,在品部之中,尤以大長老完失明最為激進。

而圖利則不同,老俟斤暴病之後,圖利的軍功越來越高,在部族中的影響力越來越大,可他反對漢化,堅持契丹舊俗的主張也逐漸顯露出來。完失明敏銳的察覺到了圖利的變化,這種變化的發生源自小郎君兀裡的出走。本來按照契丹人的古老傳承,部族俟斤的位子應該由部族長老在轄賴石烈的子孫中依據功勞和能力大小來推舉,而弟弟兀裡想要爭奪部落俟斤寶座的理由很簡單,他是大母之子,身上流淌的是述律家的血液。這種理由的根源便來自於漢人的「嫡出」觀念。

完失明能夠理解圖利心中的憤怒,但他認為圖利的遷怒有片面擴大的嫌疑。尤其是佔據柳城的這幾年裡,完失明感受到了漢人文化的博大和精神,為其深深著迷。既然漢人能夠佔據中原繁華之地數千年之久,就說明漢人的這套東西必有可取之處,為何要全盤否定呢?…,

因此,完失明雖然認為圖利是下一任品部俟斤的合適繼承者,但卻對正式給予他這個身份有些憂慮,以各種理由拖延部族長老大會的召開。他希望在圖利登上俟斤之位前,能夠通過努力讓圖利的觀念有所改變,以保證品部今後發展方向的正確性和延續性。

圖利也多少能夠猜出完失明的意圖,他對大長老很尊敬,之前一直盡力與大長老相處融洽,但此刻挾東征大勝之威,又有了底牌,他決定不再忍耐。

「述律家的阿缽這些時日一直在催促我,讓我盡快從榆關方向撕開口子,打破盧龍軍的關牆防線……這不僅是阿缽的意思,也是耶律家曷魯、阿保機他們的意思,我想,那也代表著大於越的意思……」圖利這句話雖然是對自己急匆匆南下榆關的解釋,但其中所包含的另一層意思已經很明確了——迭剌部那些大人物已經達成了共識,支持圖利成為品部之主。圖利沒有說的是,他還以燕郡以東的大片土地,換取了烏隗部的支持,只不過他對自己的這種做法是否正確有所保留,便沒有提起這件事。

完失明沉默了一會兒,道:「我老了,已經有些騎不得馬了。這幾年冬天最冷的那些日子,我的腰和腿都會犯疼,疼得很厲害......」

圖利偏著頭想了想,緩緩道:「航斡石烈家可以留駐柳城,今後柳城便是航斡石烈家的封地。」

完失明點了點頭,長舒了一口氣:「我可以立刻開始籌備,十天內召開部族長老大會。」

圖利搖搖頭:「不,長老大會將等我從榆關回來之後召開,我需要拿下榆關向阿缽他們交待……另外,還有兀裡,不解決好他的事情,長老大會就算召開了,我也睡不踏實。」

淺淺的兩盞茶,短短的幾句話,兩人便達成了協議。大長老完失明可以繼續在航斡石烈本家內推行漢化,圖利甚至十分大方的將柳城劃給了完失明。完失明則同意立刻讓圖利成為俟斤,只不過為了更加名正言順,圖利主動將日期推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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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仁恕之道(四)

年前的出擊令白狼山軍寨物質得到了極大的充裕,馮道令張老匠牽頭,組織了大量人手,在後山尋了一片背風的山坳,搭建起成片的木欄木舍,這才將所獲的牛羊圈養進去。至於那些戰馬,則被前營士兵如寶貝般收了起來,養在軍寨內的馬廄中,為此,張老匠專門騰出一天工夫,帶領弟子們將馬廄重新進行了改造。

吃上了羊肉、喝上了羊奶,前營的士氣猛然間高漲了許多,人人面放紅光,精氣神顯得充沛無比。宰殺下來的羊毛和羊皮也得到了充分的利用,暫時解決了吃飯問題,婦孺們便將勞動重心轉移到了製作羊襖之上,經過半個月的緊張勞作,前營士兵首先換裝,各自在自家的軍服外套上了一件無肩短羊褂,王大郎所帶的斥候隊則多了一頂羊皮氈帽、一雙羊皮手套,看上去已經極其類似契丹騎兵的裝扮了。

對於百餘頭牛的處理,又引起了李誠中和馮道的激烈爭議。話說回來,兩人自從搭伙主理白狼山軍政以來,已經爆發了很多次爭吵,但大多以李誠中的勝利而告終,誰讓這是一個軍頭為大的時代呢?

牛是短缺的物資,在關內,哪怕是緊鄰草原的盧龍軍,牛也是極為重要的戰略性牲畜,不僅用於耕作,而且牛身上的牛皮、牛骨、牛筋還是弓箭、皮甲的主要材料。大唐是不允許隨意殺牛的,民間若是隨意殺牛,將受到官府的重判。秉承文官的思維,同時考慮到將來逐步在關外屯田的需要,馮道堅決不同意宰殺這些牧牛。

但李誠中殺了。他揀選出三十餘頭齒齡較老的牧牛,全部宰殺完畢。李誠中知道馮道的考慮有其正確的一面,但他更在意前營士兵的裝備問題。目前,前營士兵約半數沒有皮甲,在作戰時極度缺乏防禦能力,這一直是李誠中的一塊心病。作為前營士兵的主官,讓手下弟兄們全員披甲,這是他自覺的責任和義務。

李誠中將剩下來的牛筋、牛膠扔給張老匠,讓他製作弓箭,他對於目前的箭矢射程還不是很滿意,所以寄希望於增加弓手的配置,或者說讓每一個前營士兵都配上弓箭,儘量增加遠距離無接觸的殺傷力。可他繳獲自契丹人手中的騎弓射程不夠,真正能夠遠射的還是自家從平州帶來的長弓,僅僅六十具而已。因此,他要求張老匠在春天來臨之時,為每一個前營士兵都配上弓箭。

聽完李誠中的要求,張老匠和手下幾個徒弟相互對視了片刻,然後無奈的乾笑道:「宣節說笑了,無論如何是完成不了的。」

李誠中道:「是材料不夠麼?我再宰殺一些牧牛給你們。至於木材,這座山裡有很多榆木,我知道榆木是制弓的好材料,你們可以去砍伐榆木,人手不夠我可以給你們調配。」

張老匠嘆了口氣道:「和材料無關,關鍵是週期。制弓講究取六材必以其時,所謂冬天剖干,春天治角,夏天治筋,秋天合材,寒冬定型,嚴冬治表。冬天剖木製干,可使弓干平滑細密;春天治角,可使弓角潤澤和柔;夏天治筋,可使弓弦不會糾結;秋天合攏諸材,可以使弓身緊密;寒冬定弓體,拉弓就不會變形;到了嚴冬極寒時上膠、塗漆,可以使膠漆完全干固。到了第二年春天裝上弓弦,再藏置一年,方可使用。」…,

李誠中聽得眉頭緊皺,有些不敢相信的道:「你的意思是,做一把弓要耗費兩年光景?」

「不錯,老漢每年都要抽派徒弟加入官坊,上千人一齊做活,各項工序交錯來做,才能保證每年都有一批做好的弓箭交付官府。」

李誠中一臉黑線的詳細詢問了各道工序,想了想,道:「不要這麼做,太複雜了,咱直接砍伐榆木,拉出弓型來上弦呢?我看那些百姓中的獵戶就能自制弓箭的。」

張老匠欲言又止,在李誠中的催促下帶領幾個弟子去製作這種簡易弓箭去了。李誠中不知道的是,他的這種偷工減料的想法,等於恢復到了千年前單體弓的製作水平,張老匠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又見李誠中似乎心情不好,便只能無奈的去趕工,指望以事實告訴這位李宣節,凡事是不能急於求成的。

僅僅半天工夫,張老匠就帶著製作而成的簡陋弓箭回來了。李誠中自己試了試,卻發現不是很趁手,似乎無法控制箭矢的準頭的距離,便找來善射的孟徐興,讓他試驗。孟徐興對自家宣節遞來這張粗陋木弓的意圖搞不太清楚,卻不好多問,便按照李誠中的要求盡力射了一箭。箭矢的效果可想而知,才五六十步而已,和騎弓的射程也差不太多。

李誠中又問張老匠:「怎樣才能加大這張弓的射程?」

張老匠考慮了一會兒,便給李誠中做了解釋,但這種解釋有點專業,李誠中聽了一會兒,只大概明白,重點是要加大弓身的長度,此外還有一些其他的細節需要改變。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人士去辦,李誠中只是要求儘量增大射程,便讓張老匠再去搗鼓。

為了達到李誠中所要求的直射一百五十步、拋射兩百步的射距,張老匠反覆製作了幾次,於是,一張與李誠中等量身高的巨大單體弓呈現在了他的面前。這張弓射出去的箭矢完全滿足了李誠中的要求,直射可達一百八十步、拋射在兩百三十步左右。而且箭矢的力道很強,在百步之內,可穿三層皮甲!

這張弓的效果很好,但另一個問題卻擺在了李誠中面前,除了孟徐興、焦成橋之外,整個前營沒有幾個人能射這張弓。

李誠中算是前營中身量拔尖的了,能和他的身高相提並論的,在整個前營中不足十人,所以身高問題導致大多數前營士兵都無法使用這張弓。此外,單單舉弓這一動作就很難完成,因為這張弓太沉了,對於臂力的要求過高,沒有一定的力道,根本無法保證持弓時的穩定性。更難的問題還在於,弓的操作性不是很好,相對於平州出產的弓箭來說,單體弓上缺乏很多平衡弓身的設計,這些附著射擊只有復合弓才有。因此沒有嫻熟的技巧和多年的經驗,想要射準目標是一件高難度的活計。

總結起來,這種弓製作成本低廉、製作週期極短、射程較遠、箭矢穿透力極強。但缺點也很明顯,對於弓手的要求很高,李誠中想要組建一支這樣的弓手部隊,是很難的事情。

李誠中所不知道的是,他搗鼓出來的這張弓,在中世紀歐洲有一個響亮的名字——英格蘭長弓。能夠使用這種弓箭,得益於歐洲人特有的高大身材,以及英格蘭全民練弓的濃厚弓箭文化氛圍。以英格蘭長弓為主要作戰兵器而組建的英格蘭長弓手部隊,在歐洲是一股令人望而生畏的力量。…,

眼見李誠中在一邊皺眉深思,張老漢壯著膽子上來提醒他,其實本朝鼎盛之時所用的弓箭,射程和硬度不在這張巨弓之下,而且弓身更短、更輕,對於士兵的射箭技巧要求也不高,當年的大唐軍卒,幾乎每人都配備得起。之所以現在使用的弓箭射程達不到當年之時,乃是因為目下國力衰弱、工藝不到的緣故,所用材料及製作器具達不到要求。張老匠還拍著胸脯保證,只要給他所需的材料和人力,他有把握在三年之內,將本朝鼎盛時所用的弓箭製作出來。

對於張老漢「三年」之約,李誠中直接無視了,他繼續苦思著目前這張巨弓的利弊,終於下了決心。他讓張老匠將弓身縮短,弓身上多餘的裝飾儘量削減,以減輕巨弓的身段和重量。當弓身削減到與李誠中齊鼻的高度時,射程縮短為直射一百三十步、拋射一百八十步的距離,這個射程比目前所使用的步弓稍遠。所幸北人身材普遍高大,縮減後的弓身高度也使得前營士兵幾乎都能使用,當然,相對於南方而生的兵卒,這把巨弓還是顯得有些太高了。缺點依然存在:弓身過重、不利於攜帶,以及單體弓共有的最大毛病——操控不易。

儘管如此,但低廉的成本和簡單的工序仍然使這種巨弓有著存在的價值。李誠中打算為每一個前營士兵配發一張巨弓,作戰時存放在木車之上,至於操控和準頭問題,李誠中的要求很低,他打算對前營士兵的弓箭訓練進行更改。

更改在於兩個方面:即加大臂膀的力量訓練,進行區域性覆蓋射擊練習。

臂膀的力量訓練方式有很多,李誠中重點選擇兩項:俯臥撐和引體向上。每天清晨,他都要集合全營將士進行俯臥撐練習,從每人一百個開始,逐漸增加到三百個。於此同時,他還讓張老匠在校場邊豎立起一排木架,就形狀而言其實是後世的單槓,訓練要求從每人十個引體向上開始,逐漸增加到五十個。所有士兵必須完成當天任務,否則施以各種懲處。為了鼓勵士兵練習,他甚至每隔五天進行一次全營比試,對獲勝者給予各種獎勵。

區域性覆蓋射擊很好理解,前營士兵們已經在之前的作戰中實踐過。這種射擊不要求準頭,只要求將箭矢發射出去,抵達一片指定的區域即可。練習的關鍵是形成各都、各隊士兵射擊秩序的良好配合,以保證形成遠距離箭幕的不間斷覆蓋。

在李誠中未來的作戰理念中,他將陣列之前的區域劃為兩個區間。在遠距離時,敵軍將首先遭到全營巨弓的不間斷箭幕打擊,到了近距離,槍兵和刀盾兵拋棄巨弓,手持近戰兵刃嚴陣以待,弓手則更換唐軍標準弓箭,以儘量精準的平射來抵禦敵軍的衝擊。

當然,這樣的戰術配置,也預示著在今後的作戰中,前營士兵將離不開輜重大車的隨身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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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仁恕之道(五)

在襲擊品部過冬營地的時候,前營士兵俘獲了六十九個契丹人,其中老弱婦孺佔了一半,剩下的三十六人則為青壯。在草原上,青壯的意思就是士兵,所有成年男子,包括未成年但已拿得動兵刃的男子,都是士兵。如何處理這些俘虜,是一件頗為撓頭的事情。

對於那些老弱婦孺來說,只要將她們納入馮道的管轄之下,按規矩勞作即可,這倒是沒有什麼疑慮。草原上的部落之間經常相互征伐,戰敗者成為獲勝方的奴隸,為獲勝方畜牧牛羊、甚至生兒育女,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所以這些契丹女人和孩子完全不用擔心,她們有著天然的勞動自覺性和服從性。

而對於那些契丹士兵的處理方式,大體意見相同。馮道的觀點代表著中原文人的主流觀點,即行王道、施仁政,將這些士兵予以教化。張興重和周砍刀的意見則近乎武人,殺掉其中的桀驁之徒,其餘則強迫從軍。這二種意見其實都等同於將這些契丹人完全歸入軍中效力,因為所謂的「桀驁之徒」,早已在戰鬥中被前營士兵格殺,能夠活著成為俘虜的,幾乎都是自願放下兵刃者,也就是常說的「識時務」者。

李誠中對於這些契丹降兵也很垂涎,但他還考慮到一個問題,即契丹人和漢人百姓能否相融的問題。首先要解決的是被解救出來的三百多漢人對契丹人的積怨,李誠中親自看望了這些百姓,和他們親切的談話,詢問他們的訴求,傾聽他們的願望。令他驚訝的是,這些百姓對李誠中和前營士兵的感激直接掩蓋了他們對契丹人的仇恨,對於能夠從契丹人的營地中解脫出來已經感到十分慶幸了,絲毫沒有奢望過應該如何報復契丹人。當李誠中隱約透露出想招攬契丹人為己所用的意圖之時,百姓們完全沒有二話可言,用他們的原話來說:「將軍是某等的救命恩人,將軍想要怎生做,某等怎敢輕言。能逃脫出來已經是萬幸了,哪裡還敢奢望其餘……」

面對這個時代百姓對上位者的盲從,或者說對於自身命運的麻木,李誠中驚訝之餘,不知是應該感到慶幸還是悲哀。

好,李誠中不是那種指天發誓要解救天下百姓的傻缺,他目前的想法僅僅限速增強自己的力量,打敗契丹品部對白狼山的封鎖,更遠一些,是恢復關外的土地,重新將營州納入盧龍軍的管轄之內——說白了,就是納入他的治下,讓他能夠真正有一塊安身立命的地盤。因此,他很快拋開了這些負面情緒,開始著手處理契丹降人的事宜。

方法很簡單,為了讓契丹人真正為自己效力,他打算重新做一次之前對教官解裡所做的事情——勞教,或者說是「勞動改造」。這個辦法已經有過前車之鑑,證明是切實可行的,所以李誠中很快就讓契丹降人投入到了勞動之中。就像之前所說,願意放下兵刃投降的基本上都不是桀驁之徒,對於以勞動換取工分、以工分換取食物的要求顯得十分順從,於是,契丹士兵們用拿慣了刀槍的雙手接過了勞動的工具。

在教官解裡的改造過程中,白狼山軍寨摸索出了一些經驗和規律,因此,以李誠中牽頭、馮道為副,成員包括姜苗、胖子王二、三名村老所組成的「白狼山戰俘改造委員會」經過多次碰頭磋商,將某些證明是極為有效的成功經驗運用到改造這批契丹戰俘中,逐漸取得了很好的效果。除了勞動換取工分外,這些經驗還包括:…,

讓契丹戰俘適當參與需要多人協調完成的集體勞作——以培養他們的融入感;

通過一些小技巧讓契丹戰俘認識到懂漢話和識漢字的重要性——以引誘和勸導他們自覺自願參加文化課程;

幫助契丹戰俘結識一些漢人百姓——以讓他們能夠認識到過去的劫掠行為對他人造成的巨大傷害;

讓教官解裡現身說法——以讓他們能夠看到未來生活的希望;

……

李誠中前世是個球迷,在部隊中參加得最多的體育賽事就是籃球和足球。自從搶劫了契丹品部的冬季營地後,他自家也著實是飽吃了一陣子羊肉和牛肉,渾身精力無處發洩,除了訓練士兵以外,不免有點小富即安的心思,便趁著空暇時搞起了球類活動。

以白狼山軍寨的校場大小而論,李誠中最初想搞個籃球玩玩,但事實證明,目前的技術條件達不到這個程度。他找來幾個女紅比較好的百姓,指點她們將魚腸、羊腸等物吹滿氣後繫緊,將這些灌滿空氣的腸管塞入事先用牛皮縫製的空球內,空隙處塞滿羊毛,最後把外皮縫上,一個籃球便做了出來。但籃球的彈跳效果不好,達不到李誠中的要求,於是李誠中退而求其次,將球體稍微收縮,做成足球大小的樣子,勉強能夠滿足踢球的需要。

自己玩肯定沒啥意思,於是李誠中將周小郎率領的親衛隊拉了進來。

「宣節也喜好蹴鞠?」周小郎見李誠中在掂球賣弄腳法,不由見獵心喜,接過李誠中踢來的皮球,一個鷂子翻身,穩穩將球停在脖頸之上。

周小郎這一手卻比李誠中漂亮太多,李誠中有些赧然,隨之大度的誇獎了周小郎幾句。周小郎卻說他的蹴鞠不算好,周砍刀的技藝要比他強很多,邊說邊比劃著讓手下親衛分成兩撥,要陪自家宣節玩一玩。

既然很多人都會點蹴鞠的基本功,那就好辦多了,只要把規則講清楚就可以直接開踢。李誠中小學歷史課上就知道這個時代的蹴鞠和後世的足球有著巨大的區別,便讓張老匠去趕製球門,趁著空暇的機會詳細講述了後世足球的踢法和規則。後世足球的踢法比蹴鞠要簡單得多,親衛們一聽就明白了,等球門做好之後,李誠中帶領一隊、周小郎帶領一隊,便開始在校場內飛奔。

場面上一度十分混亂,基本上球滾到哪裡,十個人便跑到哪裡,最糟糕的時候人群甚至擠做一團,球都踢不出來。李誠中叫了暫停,回過頭來嚴厲批評了本隊的五名球員,現場分配了各人的站守區域,將後衛、中場、前鋒區分出來,並以軍法相威脅,要求各司其責,不得隨意跑動。

等到重新開場,周小郎就傻眼了,他的隊員跟在皮球後面不停奔跑,經常連球都摸不到,不到半個時辰,便被李誠中的球隊連灌十四球。當週小郎的隊員一個個累得倒地不起時,李誠中的隊員還在活蹦亂跳,不停倒腳,牢牢控制著皮球的來去。

作為整個白狼山軍寨的一把手,李誠中組織的「新式蹴鞠」自然引起了整個軍寨的關注。現代足球的衝擊力、爆發力令所有前營士兵都熱血不止,於是「新式蹴鞠」開始風靡白狼山。一個個足球被擺上了倉庫的格板上,標價達到了五個工分,卻仍然供不應求。

場地是有限的,喜愛「新式蹴鞠」的熱情是無限的,前營士兵自發以伙為球隊,在校場內相約踢球,導致場上凌亂不堪。數支球隊共用一片球場,數個門將同守一個球門的事情頻頻發生,於是各伙開始了私下的自發串聯和協調,對於踢球的時間進行溝通。當溝通不成的時候,便相約以比賽來爭奪球場的使用權。有些伙長在相約比賽時爆發口角爭執,為了洩憤,提出附加關撲的條件,關撲的綵頭則是工分。還有一些脾氣爆裂的伙長在比分不利的情況下以極為野蠻的衝撞式方法踢球,便會引發兩伙之間的衝突。當這種衝突越演越烈的時候,一場足球賽往往會演變成一場後世橄欖球賽,整個場內人仰馬翻、烏煙瘴氣。…,

於是李誠中不得不詳細制定了足球比賽的規則,規則基本照搬後世,只不過對於衝撞和身體接觸方面要求比較寬鬆。這套規則的頒布,是李誠中親自集合全營士兵進行的,他在檢閱台上逐條宣佈,士兵們則在校場上豎著耳朵逐條傾聽,認真的程度甚至超過《前營士兵通行條令》頒布之時。士兵們對《足球比賽規則》的理解和掌握程度也逐漸超過《前營士兵通行條令》,這是讓李誠中始料不及的事情。

為了規範白狼山足球比賽的秩序,李誠中苦心琢磨之下,制定了聯賽制度。鑑於前營士兵幾乎人人參與的現狀,李誠中將聯賽設定為三個等級,即甲級、乙級、丙級。前營目前共有四十個伙,這是吸納新解救百姓中的青壯後的成果。刨除親衛隊外,他將剩下的三十九個伙打亂抽籤,舉辦了三輪淘汰賽,初步確定了三個等級的球隊。賽制將進行一年,每五天舉辦一輪,每個等級的前三名球隊升級,後三名球隊降級。李誠中還規定了對每一級聯賽每一個名次隊伍的年終獎勵,比如甲級聯賽第一的隊伍,年終將獎勵全隊三萬錢!

《足球比賽規則》中還規定,每場比賽分上下半場,共半個時辰,上場球員五人、場下替補五人。這種五人制足球是適應白狼山軍制而定,與每伙人數相當。同時可以增加比賽場所,因為他將校場分割成了四片稍小的空地,可以同時容納四場比賽。

李誠中還放棄了親自上場比賽的樂趣,他將親衛隊培訓成了裁判,用以執法,他自己則作為總裁判,維持比賽秩序。

除了上述舉措之外,李誠中開辦了戰術培訓班,各伙伙長——各隊隊長可以自願聽講。他在培訓班上講解了足球比賽的各種戰術,比如長傳沖吊、地面滲透等,講解每一個隊員場上的職責任務,比如門將、後衛、中場、前鋒等,講解球員間的配合和跑位,比如撞牆、回傳、直塞、扯動等……戰術培訓班場場爆滿,李誠中連續抽出十個夜晚的時間來講解,各伙伙長聽課的積極性和熱情十分高漲,課堂上的提問和互動也極為熱烈。

李誠中的戰術培訓班結束後,聯賽也進行得如火如荼,而到了比賽日的晚上,前營士兵們也自動延後歇息的時間,在伙長的召集下開會探討當天比賽的得失,研究下一場比賽的戰術安排。夜間的校場內也點燃了無數火把,在四個球場上訓練的隊伍屢見不鮮,甚至到了排隊的程度。

白狼山軍寨足球比賽掀起的風暴讓李誠中很滿意。他最初的用意只是休閒和消遣,再加上一點鍛鍊身體的意思。可後續的發展讓他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似乎可以通過這項運動來增進每一夥士兵的團體協作和配合能力,鍛鍊伙長——隊長、伍長——副隊長的指揮才幹。另外,一支球隊成績的好壞,對於球員集體榮譽感的養成似乎還有著巨大的推動力,這些因素都是李誠中下定決心大力推廣足球聯賽的重要原因。

長久以來,士兵的戰陣紀律一直是他訓練的重點內容,如果各伙能夠通過足球聯賽的形式培養成一個個能夠具備戰場靈活性的小隊,如果各伙的伙長、伍長能夠在足球比賽中培養出戰場指揮嗅覺,那……李誠中對於前營的未來有了更多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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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仁恕之道(六)

白狼山軍寨足球聯賽的第四個比賽日,丙級聯賽的第三場比賽之後,解裡帶領「狼牙」隊隊員垂頭喪氣的從比賽場上下來,不等隊員們歇息,直接道:「現在去我那裡,大夥兒好好想想!」

自從足球風暴在白狼山中颳起之後,契丹戰俘也對這項運動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們攛掇著在軍寨內最有發言權的契丹人解裡,詢問是否可以參加比賽。經歷過突擊品部營地的戰事之後,解裡越發得到了軍寨高層的器重,一定程度上可以代表契丹人說上幾句話了,於是,同樣抱有參賽期望的解裡提出了組建契丹人球隊的申請。這項申請立刻得到了批准,於是解裡在契丹戰俘中挑選了九人,組建了球隊。

李誠中鼓勵和允許各支球隊自定隊名,解裡最初為球隊取的名字為「狼」隊,這恐怕是所有草原胡人最先會想到的名稱之一,但是李誠中覺得一個字的稱謂有點彆扭,便在後面加了一個「牙」字。

狼牙隊沒有趕上最初的三場分級賽,只能安排進入丙級聯賽,又因為組隊時間較晚,沒有趕上第一輪聯賽,因此,到目前為止共進行了三場比賽,戰績一平兩負,積一分,排在聯賽倒數第三。

解裡的窯洞不大,但擠十個人還是勉強可以的。解裡喘了口粗氣,吩咐隊員們坐下,然後立刻以近乎憤怒的語氣吼了起來:「斡麻裡,我不是告訴過你,不要隨意沖上去嗎?你上去之後,我們的後防立刻空虛了,對方第三個球就是你沖上去以後進的!如果不是這樣,我們起碼可以打平,拿到一分!早知道我就應該把你換下來。阿柱,你浪費了多少個進球的機會?閉上眼睛隨便都能踢進去的球你都踢飛了,你還能做什麼?還有古思,我聽他們說你每年在陶裡樺大會上,都能得個好名次,你就把你空手縛馬的本事使出來啊,怎麼守門的時候連個球的拿不穩?……」

解裡挨個狠狠批評了隊員們一通,然後用極為鄭重的口吻道:「我們現在只有一分,可是比賽已經打過四輪了,最厲害的隊伍已經積九分了!想想你們當初說過的話,明年還想升到乙級?不覺得慚愧嗎?……好,等會兒都去看球,看天字球場的比賽,鐘隊官率領的『血餅』隊將在那裡出場,他們目前是甲級第一名,我希望你們好好看看他們的隊員是怎麼嚴守戰術紀律的!」

隨著甲級球隊的陸續出場,校場內的氣氛逐漸高漲,許多百姓都圍到了場邊為球員喝彩加油。

解裡和隊友擠到了天字球場邊,「血餅」隊開始進入場內,場外霎時爆發出一陣歡呼聲。拜成績所賜,「血餅」隊的人氣顯然很旺,天字球場周邊立刻圍得水洩不通。

解裡被人拽著胳膊從人群中拉了出來,一見拉他的人是周小郎,便知道是李誠中找自己,不需多說,緊跟在周小郎身後上了檢閱台。

李誠中在檢閱台上抄著手悠閒的看著四片場地內舉行的四場比賽,見解裡上來,笑了一下,道:「你的球隊似乎成績很糟糕。」

解裡紅著臉辯解道:「他們平時要勞動,換的糧食不夠吃,體力自然不好。」

李誠中點了點頭,道:「我有個想法,可以讓你的族人吃飽。你回頭跟他們說一下,願意參加的到你這裡報名,由你組建一支『狼牙』隊……不是球隊,是前營附編的一支隊伍,你當隊官。你跟他們說,我不要求他們上陣廝殺,尤其是將來面對你們契丹人族人的時候,他們可以不用參戰。我要求你們做的,是按照你們契丹人的戰法,和我的士兵挨個交手。他們可以享受我手下士兵的一半待遇,也就是說,我手下士兵每天吃三餐,每餐兩個麵餅、一碗肉粥,而你們可以每天吃三餐,每餐一個麵餅、半碗肉粥……當然不包括你,你仍然是前營教官,享受教官待遇,每天的十個工分絕不會剋扣……所以,你的族人要想吃得更好的話,就必須把握一個機會。」…,

解裡想了想,似乎這種待遇已經比現在讓他們勞動換工分要好很多了,便問:「什麼機會?」

李誠中道:「一個交手的機會。我每隔一天會指派一個隊的士兵和你們作戰,不使用真實兵刃,大概雙方都用木棍或木刀,弓箭也會去掉箭簇……當然,我會在木棍和木刀上纏裹上羊皮和羊毛,以防傷人。你們若是輸了,就丟失這個機會,等待下一次交手,若是贏了,就獎勵全隊一百個工分。」

解裡琢磨了一會兒,道:「你的士兵一個隊有五十人,我們契丹人頂多三十多個,這不公平。」

李誠中道:「我的士兵基本上都是幾個月前才學會拿刀握槍,你們契丹人都是戰場上廝殺過很多年的戰士了,這很公平。」

解裡爭辯道:「可是你的士兵已經很有作戰經驗了,據我所知,他們已經在榆關和白狼山中兩次擊敗過品部。」

李誠中道:「應該是三次,包括年前突擊冬季營地。但三次勝利都沒有堂堂正正的面對面交鋒,所以,我的士兵在一對一廝殺的時候仍然比不上你們。實話實說,我想訓練他們面對面廝殺的能力,希望你們充當『藍軍』。」

解裡沒有聽清「藍軍」是什麼意思,他以為李誠中說的是「狼軍」,這就很好理解了,李誠中想讓他組織契丹戰俘成立一支以前營士兵為假想敵的「狼軍」,讓前營士兵們通過和「狼群」的實戰來提高面對面搏殺的能力。

沉默片刻,解裡道:「一百個工分太少了,平均分配到每個人,才三個工分,也就是三個麵餅,而且你剛才也說了,每隔一天才有這樣的機會……」

李誠中立刻道:「好,賞格可以提高到兩百個工分。但是有一點,你必須管理好你的隊伍,如果有什麼出格的事情,比如逃跑或者演練中惡意傷人,我會執行軍法。」

解裡嘆了口氣:「大人放心,我會叮囑他們的。我一直在馮司士的課堂上學習,我知道你們漢人有所謂的『忠義』之道……但在我們草原上,草原人的習慣是強者為尊,他們既然在作戰中戰敗並棄械投降,就意味著他們已經承認大人是強者,他們會俯首聽命的。按照草原的規矩,他們就是你的奴隸,甚至可以為你作戰。」

「哦?」李誠中愣了一下,玩味般的看著解裡:「那你被我俘虜的時候,為什麼不『俯首聽命』?」

一提這件事情,解裡便很是不自然,他冷冷道:「我是突舉部的撻馬勇士,在我的部落裡,我好歹也算一個貴人,我和普通契丹人是不一樣的,按規矩,我有用牛羊贖身的權利!只不過直到如今,你依然不肯讓我行使自己的權利……而且,棄械投降是不符合撻馬身份的事情,我從來就沒有投降過,我始終認為,如果當真廝殺起來,你是不可能俘虜我的。」

李誠中對解裡的執著並沒有太過在意,反而有了一絲敬意,當下緩緩道:「你是一個好教官,我看過你的訓練方法,很對症,我的士兵收穫很大。等將來有一天,也許我會放了你,給你自由,並不會收取你的贖身費。」

解裡有些詫異:「你真會放了我?」

李誠中點點頭:「我之前聽說過撻馬勇士的厲害,所以抓到你的時候,便捨不得殺你,給了你活命的機會。事後證明,你果然很厲害,不僅箭術高超,騎術也很精妙,這段日子以來,你的教導也很得力,我的士兵在能力上提升得很快。這麼說,你對我的功勞不小,這份功勞足以補償你的贖身費了。」…,

解裡微微鬆了口氣,得到李誠中放他自由的承諾,他心情好了許多,雖然不知道會是什麼時候,但至少比現在強。聽到李誠中對他的誇獎,心裡更加舒暢了,於是笑了笑,道:「你們漢人很聰明,比我們契丹人聰明得多,所以教導起來也容易一些……你剛才說『有一天』會放了我,那一天是什麼時候?」

李誠中道:「等你們契丹人不再劫掠的時候,或者,等我們漢人將契丹各部收服的那一天。」

「大唐最鼎盛的時候都沒能戰勝我們,你認為會有那麼一天?我知道一百多年前,在土紇真水,你們最驍勇善戰的大軍就被我們契丹人打敗了……」

關於解裡所說的土紇真水一戰,李誠中聽馮道閒時講解過。當年安祿山為幽州、范陽節度使的時候,發大軍六萬征討契丹,以兩千奚人為前鋒,一直打到遙輦氏王帳所在的土紇真水畔,最後卻大敗而回。這一戰與高仙芝攻黑衣大食的怛羅斯之戰有著相同的遭遇,同樣發生在天寶十年,起初作戰之時唐軍同樣兵鋒極盛,而戰敗的原因同樣來自於附庸民族的背叛。高仙芝遭遇的是葛邏祿的背叛,安祿山則敗於奚人的臨陣反戈。

在馮道眼裡,發生在天寶十年東北和西北的這兩次慘敗,昭示著大唐由盛而衰的開始,從那以後,大唐停止了對外擴張的步伐,最終在天寶變亂中一蹶不振。李誠中記得當時馮道講到這一段過往的時候,眼中滿是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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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仁恕之道(七)

大唐是一個奇特的朝代,或許因為皇室本身就含有異族血統,這個朝代對外族的包容能力在中國歷史上達到了巔峰,與懷有大漢族主義情結的大明形成了兩個極端。

大唐戰力最強的軍隊總指揮很多都是胡人,這一現象到了天寶年間尤為突出,比如安西軍團的統帥高仙芝就是高句麗人,他掌管著大唐最負盛名的陌刀軍;比如幽州、范陽軍團的統帥安祿山就是個雜胡,他麾下有大唐最驍勇的曳落河鐵騎;比如河西、隴右軍團的統帥哥舒翰就是突騎施人,他指揮著大唐最後的府兵精銳……

大明則將大漢族主義發揮到了極致,在整個明朝統治期間,對於異族從來就是死戰到底的架勢,明成祖定都北京以天子之身親守國門就不說了,明英宗戰敗被俘後,大明立刻推出景泰天子接著打,讓手握超級人質的蒙元太師也先徒呼奈何。大明甚至從來沒有和異族進行過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和談,督師袁崇煥被殺的很大一個原因,就是他曾經幻想與女真達成議和……

李誠中不想糾纏於戰術末節,他對解裡引以為傲的土紇真水一戰沒有過多解釋,只是道:「自古以來,關外崛起過匈奴人、鮮卑人、突厥人、回紇人……我承認他們也曾多次戰勝過我們漢人,但千百年來,這些民族都漸漸煙消雲散,唯有我們漢人仍然佔據著中原正朔,一代一代延續下來……你認為契丹人會打破這種宿命麼?好,我承認,也許你們契丹人會崛起,也許正在崛起,但,只要我李誠中在這裡,就不會讓你們輕易得逞,或許,這也是我來到這裡的一個原因。」

解裡沒有聽懂李誠中最後一句話的意思,但他知道李誠中前面所說的都是事實,不免嘆了口氣,有些意興闌珊,又有些好奇的看著李誠中:「你對自己的評價似乎很高,我看不出來你憑什麼說這樣的話?就憑你手下這四百多人?」

李誠中一笑:「去年的時候,我隻身一人,過了幾天,我身邊有了姜都頭,過了一個月,我聚攏了二十人,到了平州是五十人,在榆關的時候是一百人,進白狼山的時候是兩百人,現在,你也知道了,我有四百人。那麼下個月呢?今年年底呢?其實,說這些都沒有用,一切都要看將來,咱倆打一個賭?」

解裡一愣:「什麼?」

李誠中道:「你跟我三年,如果我在三年內佔據營州,你今後就為我效力,否則就任你離去,你看怎麼樣?」

解裡自己也搞不清楚答應李誠中賭約的時候處於什麼心態,他只是覺得似乎看到了一些未來生活的方向,心裡輕鬆了不少,便按照李誠中的要求去組建契丹「狼軍」了。

白狼山的冬天過得充實而緊張,士兵們的作息是這樣的:

早晨起來以後整隊,沿一條崎嶇的山路進行武裝越野,所謂武裝越野,即士兵們奔跑的時候需要各持兵刃,其中以趙大所率後勤隊負擔最重。途中趟過溪流上的獨木橋——真正意義上的「獨木」橋,以及斷石橋——溪水中的一塊塊石頭,經歷大約六到七次上坡和下坡,跨越三處殘木障礙……整個過程耗費半個時辰,全長大約十里。

越野之後稍作休息,開始一天的早餐。早餐由百姓負責烹製,士兵們要整隊統一用餐,用餐前高唱軍歌小調,唱到腹中空空如也的時候才能吃到飯。軍歌主要由李誠中創作——其實就是**裸的剽竊,包括《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團結就是力量》、《游擊隊歌》、《我是一個兵》、《一二三四歌》、《保衛白狼山》等等,當然,其中的歌詞進行了適當修改。…,

用餐完畢後天色大亮,前營士兵們統一進行軍姿和分列式訓練,大概一個時辰。之後是各伙士兵的力量訓練,包括俯臥撐、仰臥起坐、引體向上、搬運圓木等。午間休息一個時辰,含午餐及午睡,當然,午餐前依然是大唱軍歌。

午後開展技巧訓練,各伙士兵按照所使用的兵刃分開進行。比如刀盾兵在周砍刀的帶領下訓練,弓手的教官則為解裡、孟徐興和焦成橋,槍兵的教官是張興重,解裡還要同時指導騎兵斥候的騎射訓練。

各伙訓練結束後,還有半個時辰的全軍合練,主要練習行軍中的隊列,擺開陣仗之後各兵種的相互配合、攻擊和防守的順序。有時候這種全軍合練也改為單兵器全軍演練,比如全體士兵的弓箭練習、刀盾近戰練習、木槍練習和騎馬練習。按照李誠中的要求,前營士兵必須在保證「一專」的情況下,儘量實現「多能」。因為戰場上是千變萬化的,經常會出現要求刀盾手捨棄刀盾改用弓箭,或者弓手捨棄弓箭改排槍陣的情況。

接著又到了晚飯時分,同樣還是令人唱到想吐的餐前軍歌,軍歌之後用餐。晚餐之後留出半個時辰「整理內務」——灑掃各伙所住的窯洞、清洗衣物等。都頭姜苗會挨個窯洞巡視,對各洞的內務整理情況進行檢查和評比。

被改造為課堂的最大窯洞裡,每天晚上都燈火通明,馮道首先進行半個時辰的基礎文化課程教學,包括識字、為人處事的道理等。聽馮道講課的人非常多,除了軍官外,還有很多百姓旁聽。每到馮道開課,能夠容納五六十人的窯洞內都會擠進上百人,連坐的地方都沒有,全部站著聽講。

之後是軍事課程,由文化程度較高的都頭姜苗和張興重講課,課程為各項軍事規章制度,並回答軍官們日常訓練時提出的各類問題。參加人員為各伙伙長以上軍官。每隔三天,課程則會改為「案例」教學。這些案例選取歷史上著名的戰役來講,分析作戰前的背景、雙方兵力對比、戰鬥中的過程,總結戰勝方的經驗和戰敗方的教訓。這些案例大多由馮道提供,講解的時候由李誠中來主講。當然,也有少部分案例是李誠中對於宋代以後著名戰役的解析,比如金遼護步答崗之戰,比如蒙古西征,比如明金松山之戰等等,這些戰役的來歷則都被李誠中以「草原極西諸國」來敷衍了過去。

「案例」教學的重點在於討論,李誠中總會以「如果……會怎樣?」來誘導各隊隊官、各伙伙長思考,擺出各種可能性,讓軍官們相互討論。為了方便討論,他將軍官們按照隊的編制分組,進行分組對抗。比如甲都左隊和乙都右隊的軍官們各自分組,進行沙盤演兵,其他軍官則認真旁觀。所謂的沙盤,是由李誠中提出概念,由張老匠徒弟製作,因為製作麻煩,張老匠特意指定了兩個徒弟專門為李誠中製作沙盤,以滿足每次講課的需要。

當案例中的一方為草原胡人時,教官解裡往往會帶領王大郎等斥候隊的軍官,作為演練中的草原騎兵一方來參加討論,以提供更多的思路。

課程結束後,各伙伙長還要回到本伙窯洞中,將當天的課程內容傳授給士兵。這個時候,伙長的身份類似於馮道和李誠中,具體在涉及「案例」討論的時候,由伍長帶領士兵參與。這項任務對伙長的要求很高,他們不僅要認真聽講,記住課堂上的內容,還要將所學按照自己的理解傳授給士兵。…,

李誠中、姜苗、張興重和周砍刀等隊官以上的軍官則會隨機分別參加一個伙的學習和討論,旁聽伙長的講課,並按照各伙伙長的表現分別給予優良中差等評價。每個月的月末,連續三次被評為「差」的伙長會被降為伍長,伙長一職則由訓練中表現突出的其他伍長「檢校」。

到了第一個月末的時候,前營共有六名伙長被降格為伍長,有六名伍長被提拔為檢校伙長,同時還有六名士兵被任命為伍長。可以預見的是,長此以往,這種方法不僅可以讓表現優秀的人才得到提拔,還可以使各伙的經驗得到相互流通和共享,同時,在不動聲色間便儲存了一批「候補軍官」。

除了日常訓練和學習之後,每隔一天,會有一個隊的士兵不能享受到午休,他們被派往後山,與李誠中設立的「藍軍」進行一次模擬實戰。當然,除了李誠中堅持稱呼這支由教官解裡帶領的契丹士兵為「藍軍」外,前營所有士兵,包括契丹人自己,都稱呼他們為「狼軍」。

每隔五天,全軍會有一天足球聯賽日,同時也是前營士兵休整和娛樂的日子。

每隔十天,全軍會有一次大比武,按照個人在搏殺、弓箭和騎術等方面的表現評選優秀士兵,除了給予工分獎勵外,還列入名冊,作為候補伍長的候備人才予以關注。

因為從品部冬季營地搶奪了大量物資,前營士兵的營養條件得到了巨大改善。隨著後山蔬菜的成熟,這種改善顯得更加明顯。在每天的三餐中,士兵們能喝到粥、吃到麵餅、喝到羊奶或牛奶,而每天中午和晚上兩頓飯食中,蔬菜和牛羊肉則是必定的供給。另外,在李誠中的帶領下,前營士兵們開始吃起了羊雜湯和牛雜湯。無論是否適應牛羊內臟的腥羶,或是覺得吃這些東西噁心,每天晚飯的一晚羊雜湯或牛雜湯都是必須的任務。捏著鼻子也必須喝完——這是李誠中的強制性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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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仁恕之道(八)

「自從襲破品部冬季畜牧營地後,契丹人在山北的遊騎明顯增加了許多,因此斥候隊野外拉練的成效也提高了許多。這一個月來,斥候隊與契丹遊騎的遭遇共有十七次,其中雙方交手七次,我方戰歿兩人、傷七人,契丹遊騎傷三人,估計其中一人重傷,是否戰歿無從得知。從效果來看,契丹遊騎的傷亡是近兩次才首度出現,這是我們的斥候隊戰力正在逐漸增強的旁證……」說到這裡,王大郎頓了頓,抄起桌上的茶碗灌了一口。

這是在李誠中窯洞中召開的一次軍事會議,隊官以上軍官全部參與,馮道和解裡也出現在了這次軍議中。

李誠中揮了揮手道:「這些事情大夥兒都知道……你直接說重點。」

王大郎點點頭:「從昨天開始,斥候隊外出遊探的時候,發現一個問題,白狼山外的契丹遊騎忽然撤走了,游探至山外十里,一直沒有發現契丹遊騎的蹤跡。當時負責游探的伍長郝先恩生怕中伏,便率部返回。」

見李誠中皺了皺眉,王大郎忙道:「他們回來的時候宣節正在課堂內講課,我尋思著今天看看情況再說,便沒有向宣節稟告。」

李誠中又揮了揮手:「下不為例!繼續講。」

王大郎額頭滲出綿密的冷汗,又端起茶碗喝了口水,藉著動作隱蔽的擦了擦汗,道:「我今日和解裡教官親自帶隊出去轉了一圈,一直游探到二十里外契丹人在白狼水畔的營地。我們發現營地發生了變化,整片營地縮小了,但是規矩了很多,而且原來營地中那些牛羊的欄舍也減少了一些。周圍的牧民也不見了,進出營地的全是契丹兵。解裡說他聞到了濃濃的血腥味。呃……解裡對此有些推測,具體的情況還是他來說。」

王大郎說完,解裡接口道:「是的,大人,我聞到了很濃烈的血腥味。我想,那片營地在前天夜裡或是昨天白天,應該發生了一場廝殺。原來營地中的牧民不見了,牛羊也大量減少,進出營地的契丹兵卻多了很多,通過對營帳的點數,我估計營地中應當有一千二百至一千六百人,絕大部分都是士兵。原先品部士兵我們是知道的,大概有六百人……因此,事情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剛才回來的時候,我想去找『狼軍』的小夥子們問問,可是王隊官說事情太緊急,需要先稟告你……」

李誠中立刻命令將「狼軍」中的幾個檢校伙長帶到窯洞來。

當斡麻裡、阿柱和古思聽到這個情況的時候,都皺著眉深思起來。幾個人用契丹語嘰裡呱啦一通之後,漢語學得比較好的古思猶豫著道:「大人知道,我們幾個都是品部小郎君兀裡的人,白狼山……也是兀裡的主帳……我們之前講給過大人,品部有兩個……」

李誠中問道:「你是說,你們的大郎君來增援了?那解裡說的血腥味是怎麼回事?那些牧民呢?」他問得又急又快,頓時讓古思有些發懵。古思連忙轉向解裡,尋求解裡的幫助。

就聽解裡和古思談了一會兒,便由解裡稟告:「大人,古思說,不可能增援的,應當是兩邊打起來了,事關品部俟斤的爭奪,兀裡離開柳城的那個時候,雙方就已經化解不開了。如果沒有料錯的話,這一仗應該是大郎君圖利那邊獲勝。」

李誠中看了看臉現悲慼之色的斡麻裡、阿柱和古思,又看看解裡,緩緩道:「這麼說,我們面對的敵人換了?不再是兀裡,而是圖利?」…,

解裡點了點頭,道:「古思說只是猜測,他們想去親眼看看。」

李誠中命令加強對白狼水畔契丹品部營地的游探,並且要求王大郎今後不許再發生延誤情報的行為。

經過斡麻裡、阿柱和古思三人的親眼證實,事情終於確定了,白狼水畔的契丹營地換了主人,小郎君兀裡戰敗,不知是被殺還是逃走。從大營東北方殘留的痕跡來看,原來兀裡部族的牧民和大群牛羊則被遷往柳城方向,而留在營地裡的,則是品部的真正主力,大約一千二百至一千六百名契丹兵,此外還有數目不明的漢人奴隸。

之後的一個月裡,契丹品部逐漸恢復了對白狼山的封鎖,前營斥候隊與契丹遊騎的遭遇戰頻頻發生。李誠中精選的斥候隊士兵都是關外有騎馬畜牧經驗的百姓,再加上解裡這位行家的細心調教,在張興重看來,就算與當年的霸都騎兵相比,一個對一個也不遑多讓了,若是放到南方,幾乎可算騎兵精銳。但儘管如此,在與契丹遊騎的較量中,還是顯示出稚嫩,往往必須依靠全隊合力,才能與以四人或八人為一組編制的契丹遊騎相爭。

李誠中暫時不虞契丹人對白狼山的封鎖,隨著冬天的過去,積雪的消融,春天不期而至,白狼山後山的糧食獲得了豐收,總計打下兩千餘石糧食,合上大批牛羊,維持山中百姓和士兵半年補給不成問題。

李誠中不是一個甘願縮頭忍讓的人,如今補給不成問題,他就開始琢磨起對手來。既然你能掐斷我的補給線,那為何我不能去騷擾你的補給營地呢?有了上一次的成功經驗,李誠中繼續將目光投注到契丹人的畜牧營地中,斥候隊的游探任務中也加入了尋找契丹人畜牧營地這個項目。

契丹兵要吃牛羊,牛羊要吃草,隨著季節的轉變,契丹人的大群牛羊不可能總是呆在一處營地,那些牲口必定會在營地周邊不停遷移。李誠中的關注重點仍然放在山北,那片草原水草豐茂,是個極佳的畜牧營地。而且有後山小路出山,可以起到突襲的良好效果。

只是上一次成功之後,契丹人就再也沒有將畜牧營地設置在那片草場上了,就是不知道白狼水營地的新主人會不會知道或者吸收那次教訓呢?好,寄希望於對手的大意和疏忽是極不靠譜的事情,為此,李誠中打算主動幫助契丹人進行選擇。

他對斥候隊的游探時間進行了調整,明目張膽的讓斥候們從白狼山正南的山口出發,並且在山口布設大隊步卒接應,讓斥候圍著白狼山南麓出沒,伏擊那些落單的契丹遊騎,四處尋找契丹人在南麓的畜牧營地。總之,動靜越大越好。同時,他命令白天減少或者杜絕向山北方向的游探,儘量使那裡成為契丹人認為的「安全區」。

因為穩定的吃上了菜蔬和牛羊肉,尤其是牛羊的臟器,前營士兵的夜盲症得到了很大改觀,已經有一部分士兵能夠在夜間正常活動了,這為李誠中選派夜間斥候提供了條件。這些夜間斥候的任務很簡單,夜晚來臨的時候,悄然潛往山北草場,查看契丹人是否有在那裡設置畜牧營地的跡象。

李誠中的安排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契丹人開始在山北的那片豐沃草場搭建帳篷和圍欄。又過了幾天,李誠中得到夜間斥候的稟報,契丹人的山北營地搭建完成,在那裡放牧了數千頭牛羊,佈置的守衛大約八十人,放養牛羊的漢人奴隸近百人。…,

興奮之餘,李誠中命令加強夜間對這個畜牧營地的監視。連續觀察三天之後,他終於下達了出擊的命令。

李誠中特意找到瞭解裡,詢問他是否能夠帶領「藍軍」一起出征。之所以有這方面的考慮,一來是想盡力調動手中擁有的一切兵力,徹底的保證此次出征的安全;另一方面,這些日子以來,「藍軍」的表現非常好,他也想通過這次相對而言較為安全的用兵來檢驗這些契丹降人的心態,說白一點就是考驗他們的忠誠,為自己將來如何使用這些契丹人,甚至如何制定針對契丹降人的策略提供依據和參考。

聽李誠中道明來意,解裡冷冷道:「大人還是不放心我們啊。我之前就跟大人說過,他們作為大人的戰俘,其實也就成為了大人的奴隸,那些女人可以為大人和大人手下的士兵生兒育女,那些士兵可以為大人作戰,這是草原的規矩,大人放心就好了。更何況,在大人的手下他們過得還算不錯,總比被如今的品部主人帶回柳城當奴隸要好得多。」

面對李誠中的猶豫,解裡耐心解釋:「他們之前一直是跟隨兀裡的,如今兀裡戰敗了,他們如果被戰勝方俘獲,就將成為勝者的奴隸,哪怕是同族也不例外。尤其是這種涉及爭奪俟斤的事情,他們將來的生活會非常悲慘,遠遠不如在大人這裡過得舒心。更何況他們又投降過大人,說實話,他們回不去了,嗯,我推翻我之前的話,他們甚至不會被帶回柳城的,品部對他們這些人的處理方式也許只有一個,很可能連當奴隸的資格都沒有。若是這次出兵真的遭遇了品部主力,大人放心,他們廝殺的決心和勇氣不會比大人的士兵差多少。」

這下子李誠中明白了,他立刻想起了後世抗戰中國共雙方對那些頑固偽軍和漢奸的打擊,往往比對上真正的日軍還要狠,這其實是一個道理。

李誠中很想問問解裡,突舉部對解裡會怎麼看待和處理。但他不是真正的傻缺,這話要真的問出口,那他和解裡之間建立起來的這種特殊關係也許會直接解體,解裡很可能會和他拚命。

於是李誠中放心了,他集合了前營全體士兵,加上契丹「藍軍」,共計四百三十餘名戰兵作為主力,又征招了白狼山百姓中所有剩下的男丁,共計六百人,於深夜凌晨時分,由後山小路下山,直撲契丹人設置在山北草場的畜牧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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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仁恕之道(九)

突擊契丹人畜牧營地的行動動員了白狼山所有男丁,以斥候隊為先導,由能夠夜視的士兵負責牽引和整理行進隊伍,途中不點一支火把,不作片刻休息,不許任何人交口接耳,終於在天明前趕到了營地之外。

清晨的薄霧還沒散去,營地外一片悄無聲息。前營士兵從四面圍住營地,在各隊隊官的指揮下邁著整齊的步伐,按序列衝入一座座帳篷。整個過程很安靜、很有序,不到片刻工夫,便控制了全局。各個帳篷中時不時發出幾聲驚慌所措的呼喊,或是幾聲清脆的兵刃交擊,耳力稍好者,還能聽到刀槍刺入人體所發出的「噗噗」聲。

將各處帳篷內的契丹人清理完畢後,士兵們迅速按照序列在營地外集合整隊,同時,隨軍而來的百姓則打開各處圍欄,將圈舍中的牲畜驅趕出來。

李誠中很滿意這種有序迅捷的高效,整個過程中他甚至沒有發出一條命令,士兵們便在各隊隊官、各伙伙長的帶領下完成了任務,與上次襲擊品部冬季營地相比,這次攻擊更加靜穆、更加肅然。

沒有片刻耽擱,前營在霧散前就離開了契丹營地,踏上了返程的路。李誠中騎在馬上,一邊走一邊聽姜苗稟報這次襲擊行動的戰果。

「攻入營地的是甲都左隊、乙都左隊和丙都右隊,全軍無一傷亡,斬首二十級,救出百姓七十三人……」姜苗的臉色有些凝重。

「斬首二十級?」李誠中愣了一愣。

「嗯……繳獲皮帳二十一頂,牛四十頭、羊兩千隻,沒有馬……」

牛羊的數量還好,牛雖然少,但羊卻不少了,只是……沒有馬?李誠中不由心下就是一緊,忙將後隊中的解裡和王大郎叫到身前。

解裡和王大郎也皺著眉仔細思索,王大郎喃喃道:「昨天某和教官仔細點過數的,契丹兵有八十人以上,戰馬也有近百匹,怎麼沒了呢?」

解裡一臉鄭重,向李誠中道:「大人,肯定有問題!」

李誠中的不安越發加劇,他連忙下令全軍加快腳步,同時命王大郎和解裡將斥侯全部撒了出去,在隊伍周邊三里內警戒。

當天色大亮的時候,所有斥侯幾乎如約好一般,同時撤了回來,奔行之間十分匆忙。李誠中深吸了一口氣,他已經明白這意味著什麼了。當下立即舉手,示意全軍停步。

「前方發現契丹主力,約八百人,所備戰馬無數,距此五里!」

「東南發現契丹騎隊,約二百騎,正在逼近!」

「西南發現契丹騎隊,約百騎,遠遠跟隨,沒有進一步動向!」

……

中計了!李誠中內心裡的深深不安終於得到了證實,鼻尖立刻滲出了一層白毛汗。但他知道自己是主將,在這個關鍵時刻,所有人的眼睛都看著他,他的一舉一動都關乎全軍士氣和安危,他絕不能流露出一絲慌亂。

李誠中點了點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然後下達了第一道命令:斥侯繼續警戒,士兵取出乾糧就地用餐。

在各隊隊官的口令下,前營士兵一隊隊整齊的就地坐下,取出乾糧吃了起來,沒有隨意說話、沒有交頭接耳,一切依然那麼有序、那麼整肅。所謂將為軍之膽,其實軍又何嘗不是將之膽。看著前營士兵經過一個冬天訓練後展現出來的這種有序、守紀的氣質,李誠中忽然笑了,最初被契丹人引誘而中計的那種不安和驚慌在這一刻忽然煙消雲散。…,

好,我承認我中伏了,我承認我被算計了,可是那又怎樣?想要消滅我們,你依然要亮出兵刃過來打了再說!

光化三年三月初七,經過精心籌劃的契丹品部終於將白狼山中的盧龍軍平州前營成功誘到了草原之上,當平州前營打草谷順利返回的時候,他們遇到了設伏的契丹品部主力。參戰的契丹品部一方共有騎兵七百、騎步兵四百,盧龍軍平州前營共有三百八十名步兵、五十餘名騎兵,其中有三十餘騎為契丹降兵,此外,還有一百多男丁民夫。

這是今年以來盧龍軍和契丹人之間爆發的第一場野戰,與去年底發生在廣邊軍的那場野戰相比,雙方的參戰兵力要少得多,兵力懸殊對比也要大得多。但這場野戰的意義卻十分深遠,不僅影響到了整個營州的發展態勢,還改變了關外東北的格局。李誠中穿越以後蝴蝶翅膀搧動了很多次,只有這一次,才算真正產生了蝴蝶效應。

圖利聽著遊騎流水般報上來的敵人軍情,微微撇了撇嘴。他搞不清楚弟弟兀裡這個冬天到底在做什麼,就前面這區區幾百漢人士兵,愣是讓兀裡在白狼水前停頓了好幾個月,甚至還折損了數百契丹勇士。

圖利自打將兀裡擒獲之後,便詳細詢問了這個冬天發生在榆關之外、白狼山下的所有經過,他也聽說了發生在關牆其他要塞處契丹各族攻打盧龍軍的情況,兩相結合之下,便知道漢人善於防守。在聽說兀裡冬季營地被洗劫的事情後,心裡嘲笑這位弟弟之餘,立刻就想到了引誘平州軍出山的法子。果然是牛刀小試,便告功成。

在草原上,面對自己上千勇士,區區數百平州軍又能折騰出什麼妖蛾子來呢?圖利已經不再將心思放在眼前的平州軍之上了,他在思考如何攻打榆關。至於兀裡,將會在部族長老大會上處死,他要用兀裡的鮮血來震懾那些不服的族人,而可丹,他會盡力再勸戒一番,讓這位勇士為自己效力。至於大母——那個出自述律家的女人,圖利很想讓她早日去陪伴自己已經身亡的父親,可是……算了,把她送回述律家,還是要顧及述律家顏面的。

「漢人的斥侯已經被我們趕回去了……」

「漢人大隊停了下來,沒有舉動……」

「漢人正在吃飯……」

……

圖利想了想,既然漢人不動,那我就過去,早點解決掉這些平州軍,也可以早些回去謀劃進攻榆關的策略。

小半個時辰之後,契丹大隊來到了平州軍一里外,東南方向和西南方向的兩隊騎兵也出現在戰場之上,他們向契丹大隊方向靠攏了一些,求得聯絡的同時,在平州軍正前方構成了一道半弧形的包圍圈。

弧形包圍圈實際上等於鎖死了平州軍的有效行進路線,平州軍的任何前進方向都被契丹人擋住了。圖利是不用擔心平州軍轉身向後的,如果平州軍轉身向後,他會在驚愕之餘毫不猶豫地下令追殺。在冷兵器時代,兩軍陣列之時將後背留給敵人的做法在絕大多數情況下只會導致全軍崩潰。

中國歷史上似乎只有兩支軍隊能夠做到陣前「轉進」而不崩潰,一支是蒙古大軍,他們屢次運用這一戰術擊潰兵力遠遠多過自身的歐洲聯軍;另一支是大明著名關寧將領祖大壽,他多次在後金軍陣面前成功率部「轉進」而不傷一發,代價是將其他明軍兄弟部隊葬送在後金鐵蹄之下。…,

圖利看到平州軍擺出來一個步兵方陣,隊形十分嚴整,橫直豎齊,宛如一體,不由有些欽佩,稍微收起了些許輕視之意。只是方陣外僅有一排槍兵,就這種單薄的槍陣便想阻止契丹勇士的衝擊麼?但不管怎麼說,這種結陣的步兵都是無法用騎兵衝開的。圖利聽說過兩百年前大唐的具裝甲騎,使用那種連戰馬都披掛戰甲的重騎也許才是對付結陣步兵的有效方法。只不過那種重騎造價太高,使用起來也不具備靈活快速的特性,不適合草原上的廝殺,是以圖利聽說過後也沒放在心上。

圖利招過身邊的卜登,向他吩咐道:「給你兩百人,把平州軍的方陣給我撕開。讓勇士們注意躲避弓箭,儘量減少傷亡。突入進去後直接殺向平州軍的將旗,把那桿旗子給我放倒!」

卜登是榮哥長老的兒子,跟隨圖利東征之時立過許多戰功,圖利對他也十分看重,此次便命他帶兵去打頭陣。卜登興奮的答應著,舔了舔嘴唇,點齊二百契丹兵,吩咐眾人上馬,便緩緩馳出了契丹本陣。

東征之時,卜登大大小小也和靺鞨人打過許多仗,在大凌河畔、燕郡城下時,靺鞨人擺出來的步兵方陣比眼前平州軍的方陣更加密集、更加緊湊,只不過隊形沒有那麼齊整罷了。當時卜登奉命衝擊,一個照面便殺入靺鞨人的步陣當中,片刻功夫便將靺鞨人陣形衝亂,為最後的勝利奠定了堅實的基礎。此刻面對平州軍人數稀少的步兵方陣,卜登更是不懼。

兩百契丹步卒騎上早已恢復體力的戰馬,略作整束,便跟隨在卜登身後,向一里外的平州軍陣而去。戰馬剛開始時緩步前行,然後逐漸提速,到了距平州軍還有二百多步之外,便加速到最大。

卜登忽然看到一片黑乎乎的箭矢從對方陣中騰起,他只來得及喊了一聲「躲避……」,箭矢便從空中急速斜墜而下,迎頭撞進了騎群之中。卜登大吃一驚,衝在前排的契丹騎兵因為視線開闊的原因,最先看到了平州軍的箭矢,是以都把身子伏得很低,減少了中箭的迎擊面,但後面的契丹兵則沒有那麼好運了。平州軍的箭雨來得比預計中要早很多,後排的契丹兵還沒做好伏下身子的準備,立刻遭受到極為慘重的傷亡。一陣凌亂的人吼馬嘶之下,僅僅第一波箭矢,步登就損失了三十多騎。

卜登眼角餘光看到身邊一個契丹勇士中箭的過程,那箭從上方落下來,穿過勇士背後的皮甲,直接沒了下去,連箭羽都穿進了那個勇士的身體裡,然後這個勇士連同胯下的戰馬斜斜向後倒了下去……人馬沒有分離……這說明什麼?說明那箭穿過勇士的身體後沒有停下來,餘力甚至足以讓箭頭插入勇士身下的戰馬!

卜登大駭之下,心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對方有車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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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仁恕之道(十)

卜登在燕郡城下是見過渤海人車弩威力的,那些車弩極為笨重,安裝在燕郡城頭。整個燕郡城的防禦乏善可陳,唯一給契丹人造成麻煩的就是這麼一具車弩。在卜登看來,平州軍陣中所發箭矢的距離和殺傷力幾乎可以和那具車弩相提並論了。在急速的前衝中,卜登努力瞪大雙眼,但是他沒有看到車弩的身影,他看到了平州軍第一排槍兵身後的弓手,那些弓手正在張開一具又長又大的巨弓……

李誠中的平州軍前營當然沒有配備車弩,他們正在使用的是與英格蘭長弓極為相似的一種單體巨弓。這種巨弓所發的箭矢當然也比不上車弩,只不過卜登在燕郡城下見到的那具車弩已經破舊不堪,所以從射程和力道上看,與巨弓接近。

二百八十名前營士兵按照平日的演練順序,依次開弓發射,在步陣前方兩百五十步至一百步的範圍內形成了不間斷的箭幕覆蓋,當卜登帶領的契丹士兵衝過這片地帶之後,兩百契丹人被足足射落了一半!這就是巨弓的威力。

羅源安是鐘四郎手下的士兵,在榆關時因功提升為伍長,百狼山中斬首兩級而升伙長。羅源安作戰勇敢,善於搏命,但腦子卻不甚靈光,在白狼山文化課和軍事課上成績十分糟糕。他作為一夥之長,自家對於課堂上的內容本就理解不透,再回到伙裡傳授給弟兄們時便更加糊塗,在經歷過三次「差」的評價後,又從伙長一職上被擼到了伍長。雖然職級下降了,但他卻由衷鬆了口氣,反而在這個位置上待得舒心踏實了許多。

按照之前的演習,羅源安接過大車上遞下來的巨弓,隨同本伙弟兄站在了第一排槍兵之後,伙長站在本伙左側第一,他和另一個伍長則站在本伙中間和最右側的位置上。聽到隊官鐘四郎的呼喝之後,羅源安緊扣箭矢的右手拇指一鬆,大箭向斜上方陡然飛了出去。他沒有功夫去看箭矢的去路,又從腳邊的草地上拔出一支大箭,張弓扣弦,只是角度稍微放低了一些,巨弓頂端下的弓梢從頭頂移到了眼角的位置,然後在鐘隊官的呼喝聲中,放出了第二箭……

等腳下草地上插著的三支大箭全部射完,他迅速將巨弓傳遞給右側的弟兄,然後接過左側弟兄傳來的巨弓做著連續向右傳遞。轉眼間巨弓就被專門等候的民夫收走,羅源安拾起地上的木槍,在鐘隊官「持槍」的口令下,將木槍立直在身旁,又在鐘隊官「架槍」的口令下,將木槍架到第一排士兵的肩膀上方,槍尖沖外,行成第二道槍林。與此同時,羅源安聽到身後傳來各隊隊官的呼喝指揮聲,按照平日的演練,他知道身後是第三排槍兵弟兄,他們的槍尖斜指地面。

原來的槍陣只有兩排槍兵,經過和「狼軍」的實戰演練之後,這才加入了第三排,目的是為了防範契丹人從腳下滾入槍陣。在和「狼軍」演練的時候,契丹人從下盤進攻的戰術讓最開始的幾個隊吃了大虧,羅源安所在的甲都左隊便是其中之一,他的腳踝被契丹「狼軍」的木棍連續擊中了三次,按照演練規定,當時羅源安被計入戰歿行列,退出了演練。

羅源安的眼睛死死盯住從馬上翻身滾落的契丹人,這些契丹人手持圓木小盾,借助馬速的衝力,翻滾著從腳下衝入了槍兵陣列之中。那些馬匹則在槍林面前自動轉身,遠遠跑了開去。…,

第一排槍兵立刻將槍尖向下襬開,在各伙伙長的指揮中斜刺地面滾過來的契丹人,頓時將七八個契丹人刺死在地上。還有一些契丹人則趁著第一排槍兵刺出木槍的空虛鑽了進來,卻被早有準備的第三排槍兵纏住,眨眼間頓時了賬。

更多的契丹人頂了上來,其中一些手握長兵刃的瘋狂揮舞著兵刃,格擋槍兵刺出的木槍。羅源安前面的槍兵被一個手持狼牙釘棒的契丹人掃中了肩膀,頓時血流如注,人也緩緩軟倒在地,羅源安沒有思考的時間,按照平常的訓練,機械的踏前一步,頂上了前排空下來的位置。在羅源安頂上去的同時,他按照訓練要求猛地跨上一步,口中大喝一聲「殺」,木槍刺出,正好把使用狼牙釘棒的契丹人逼了回去。

卜登率隊沖上去之後,圖利就感到情況並非自己想的那麼簡單。在平州軍遠程打擊下,契丹步卒衝到平州軍方陣前的時候,已經損失了一大半人手,這個結果令圖利驚詫莫名,除了震驚以外,還心痛不已。那可是百餘名契丹勇士啊,還沒衝到敵人面前便折損在路上了,在燕郡城下面對三千靺鞨人時也沒損失那麼多。但他來不及去深思,多年的作戰經驗讓他立刻下達了第二道命令,他將手頭剩下的二百步卒投了上去。

圖利的第二個命令很及時,第二波契丹人沒有遭到之前那樣的超遠程箭幕攻擊,只是在距離一百步的範圍內遇到了兩波箭雨,損失了十多人。第二波步卒的投入也讓平州軍槍陣經受了巨大的壓力,雙方在交戰的第一線激烈廝殺著。

李誠中站立在自己的將旗之下,凝目注視著正在廝殺的槍陣第一線,心中有幾分驕傲,有幾分自豪。這些關外逃難的百姓幾個月前連刀槍都握不穩,經過自己一個冬天的訓練,如今結陣而戰之下,竟然絲毫不弱於那些經歷過不知多少征戰的契丹人。雖說拚殺技巧和個人武勇不及對手,但憑藉著嚴整的紀律和服從性,依靠著對陣型近乎條件反射般的熟悉,真的抵擋住了契丹人的正面進攻。

在成排的槍林面前,契丹人損失慘重,一排排撲上來的契丹士兵被整齊擊刺的槍林戳翻,還有一些試圖從下盤殺進來的契丹人也都被後排的槍林釘在了地上。但儘管如此,他們的勇猛仍然給前營士兵帶來了很大傷亡。

正面第一線的槍陣雖然穩若磐石,折損卻不小,就在戰線膠著的短短片刻中,已經有二十多名槍兵戰死,他們的空隙則由第二排、第三排的槍兵頂了上去。雖然就交換比來說,幾乎達到了1:2甚至1:3,但李誠中仍然承受不起這種損失,他的士兵才四百多人,如果任憑這麼交換下去,他還能剩多少?

李誠中又將目光投向遠處的契丹大隊和兩側的兩隊騎兵,陷入了苦苦思索之中。維持陣型不做改變,他的槍兵將損失大半,等契丹騎兵開始攻擊的時候,拿什麼抵擋?如果變陣,則等若自動解除對付騎兵衝擊的最大依仗,若是在自己變陣之時對手反應迅速,立刻發起騎兵衝鋒,前營就很可能當場崩潰。這是一個兩難的問題,不變就是慢慢等死,變陣很可能立刻去死,到底該怎麼辦?

兵力太少啊,若是他也有一千士兵,不,哪怕只有八百,就憑前營士兵們今天的表現,他也完全有信心擊敗對手,可是,現實擺在眼前,他一共只有四百多人。內心掙扎一番,李誠中最終還是決定變陣,與其慢慢等死,不如抓住那個「可能」,他要賭契丹騎兵的調動不及時,他要趁契丹騎兵還在遠處之際,盡快殲滅眼前的契丹步兵,如果契丹騎兵的衝鋒能夠晚一些,他就能憑藉平日嚴格的訓練,在契丹騎兵衝到身邊之前,讓前營士兵們重新結起槍陣。…,

李誠中從身後周小狼捧著的旗盒中取出一面橫長豎短的小旗,往空中一舉,嚴整的陣型立刻開始變化。左右兩側的槍兵以陣型前排的第一個士兵為軸,分別作出斜前方弧線運動。在隊官的口令聲中,士兵們挺槍而行,逐漸轉向正面,看上去就像方陣中打開了兩扇翅膀,向前裹了上去。

這種陣型轉變是非常困難的,一個處理不好,整條陣列就會中途走散。但前營士兵卻經過了一個冬天的分列式訓練,這樣的隊形轉變幾乎成了士兵們的習慣,很自然的便在隊官的口令中完成,而且隊形還走得十分整齊,兩翼幾乎是同一時刻踩著同樣的步點到達指定位置。這是一次極為完美的臨戰變陣,完美的程度甚至達到了恐怖的境地。這是經過幾個月數百次的苦苦練習才能達到的熟練程度,士兵們對陣型轉變的熟悉已經深入骨髓。

隨著兩翼的同時張開,前營士兵形成了對契丹人的合圍,從三個方向攻擊被圍在中央的契丹人。一排排木槍攢刺而出,一排排契丹士兵被戳翻在地,慘呼聲響徹草原。來自側翼的攻擊永遠是殺傷力最強的,契丹士兵成群結隊的被木槍殺死,連還手之力都沒有。一切就像一場屠殺,**裸的屠殺。

卜登雙手揮舞著狼牙釘棒,瘋狂砸向眼前刺過來的幾桿木槍,他已經沖了好幾次,卻都被眼前的這些漢人士兵用木槍擋了出來。這些漢人士兵兩人或三人一組,配合十分老辣,每次自己往前衝的時候,總會有兩桿或三桿木槍刺過來,正面的木槍刺向自己的胸口,旁邊的木槍則刺向自己的腰肋。就那麼簡單的兩個擊刺動作,卻總是令自己無功而返。

卜登惱怒而無奈的將狼牙釘棒舞成一團亮花,準備再一次衝擊,卻忽然感到後心處一陣劇痛,他的動作立刻停滯下來,緊接著被眼前的漢人士兵一槍捅入胸膛。他有些不敢置信的緩緩轉向身後,想弄清楚身後到底發生了什麼,卻只見身後自己帶領的契丹兵已經盡數倒在了地上,他們被不知何時圍過來的漢人士兵從兩側和身後全部殺光了。

他的目光又轉向身旁兩側,就見身邊共同作戰的契丹士兵也轉眼間被戳倒在了地上。卜登沒有弄明白這些漢人士兵是怎麼殺到自己兩側和身後的,他想說什麼,張張口卻沒來得及說,眼前的世界迅速變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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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仁恕之道(十一)

將正面的契丹步卒全數殲滅的同時,李誠中並沒有感到輕鬆,相反,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賭輸了,對手幾乎沒有延誤多少時刻,就在他變陣之後便立即發起了衝擊。

契丹人的騎兵衝鋒極為果斷迅捷,三個方向的所有騎兵都一次性投入到衝擊之中,完全沒有留任何後手——就連主將也親自帶兵衝了過來。

李誠中內心煎熬的看著前營士兵將包圍圈中的契丹步卒屠戮完畢,然後,他就看到了衝到面前的契丹騎兵。已經來不及變陣了,李誠中所能做的只是指揮弓手發出兩波箭雨略作阻擋,便下令弓手棄弓拔刀,他最後發佈的命令是——各自為戰。

圖利的眼光在不知多少次戰事中早已練得毒辣無比,當平州軍變陣的時候,他立刻判斷出這是最佳的進攻時機,然後毫不猶豫地投入了手中所有的力量,並且親自帶隊衝鋒。他的判斷十分準確,契丹騎兵衝到平州軍身邊的時候,平州軍完全來不及收回,整個戰場上一片凌亂。

圖利一馬當先躍入平州軍中,身後跟著如洪流般的騎兵。他馬槍一抖,在一名平州軍脖頸上爆出一團血花,然後繼續向前,毫不停留的徹底鑿穿了平州軍的軍陣。就這麼一個鑿穿戰術,圖利堅信平州軍即將徹底崩潰,無數次勝仗的經驗表明,九成的軍陣擋不住一次鑿穿。

當圖利回過頭來的時候,他微微有些愕然,平州軍並沒有如他想像中的那般轉身潰逃,而是仍在堅持作戰。不過他也僅僅是愣了一愣,便再次帶領手下的精銳騎兵發起了第二次鑿穿。這次的鑿穿路線是一個弧線,當他穿過平州軍陣的時候,再次扭頭觀察,卻發現平州軍仍在堅持廝殺。他有些不敢相信,仔細看了看,發現這些平州軍都以五人或十人一組,自發的和自己手下的騎兵作戰。

更讓他難以置信的是,這些平州軍的戰法十分老道,看上去似乎對這種戰鬥十分熟悉,他們毫不慌亂的避過契丹騎兵的攻擊前進方向,齊聲喊著聽不懂的號子,從側面將馬上的契丹勇士一個個捅了下來。還有一些平州軍小隊圍住落單契丹騎兵,往往是幾桿木槍攢刺一擊,便將被圍的契丹騎兵殺死。

這不是圖利想像中的戰鬥,明明軍陣已經被沖散了,為什麼他們還在不慌不忙的戰鬥?圖利想不明白,乾脆再次衝擊了一回。但這次衝擊的效果卻更低,平州軍小隊見到他衝過來後,便立刻閃躍到一邊,令他無功而果。相反,在這次鑿穿中,他身後尾隨的騎隊卻反而被平州軍從馬上捅下來好幾個。

平州軍小隊的自發作戰和配合逐漸將契丹騎兵糾纏在了原地,越來越多的契丹騎兵無奈的從馬上下來,以徒步作戰對抗平州軍的小隊攻擊,對於這些下馬的契丹騎兵,平州軍的刀盾小隊會自發上前接下槍兵小隊,而槍兵小隊則繼續尋找其他仍然騎在馬上衝殺的契丹騎兵。

劉金厚是甲都左隊第三伙的伙長,他指揮的槍兵在對抗契丹人步卒衝陣的時候頂在第一線上,已經陣亡了五人,他率領剩餘的四名槍兵組成了一個五人小組,以手中的木槍結陣和契丹人廝殺。眼見一隊契丹騎兵向他衝了過來,劉金厚大喊了一聲,率領本伙的弟兄向一旁閃避過去,然後又大聲下令「殺」,指揮士兵們將最後一騎捅了下來。…,

劉金厚毫不停留,掃視一遍戰場,看到兩個前營士兵正被幾個契丹騎兵圍在圈中。他連忙帶人衝了過去,從背後向那幾個契丹騎兵發起了攻擊。那幾個契丹騎兵騎術都甚是了得,用幾個高難度的動作甩脫馬鐙,從馬上躍了下來。

劉金厚眼角餘光看到一夥手持刀盾的弟兄趕了過來,正是和劉金厚伙在足球聯賽上「積怨」甚深的「飛羽隊」。劉金厚的球隊和「飛羽隊」都是甲級中的球隊,目前一個排名第六、一個排名第七,是聯賽中的死對頭,雙方每次比賽之時動作都十分粗野,拼搶極其激烈。正所謂最瞭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敵人」,此刻劉金厚和那伙長眼神相交,雙方便心意相通,那伙長指揮弟兄圍住下馬步戰的幾個契丹騎兵,劉金厚則帶隊繼續攻向下一個目標,順道捎上了兩個落單的前營弟兄。

平州軍的小隊逐漸聚合在一起,漸漸形成了幾十人的大隊,劉金厚也在陣中找到了自家的伙長鐘四郎,在鐘四郎的「歸隊」聲中,率領本伙弟兄加入到鐘四郎聚集起來的方隊中。

隨著一個個方陣的逐漸成型,前營士兵開始了以隊為單位的戰場碾壓,各隊在隊官的指揮下,既單獨作戰,又相互配合,在戰場上交錯而過,將一隊隊契丹騎兵圍住,刀槍並舉,盡數殺死。這種作戰習慣是與「狼軍」實戰演練時慢慢形成的,各隊對於契丹人的作戰方式都十分熟悉,是以廝殺起來十分輕鬆。

解裡所帶領的騎隊是前營中唯一機動性最強的隊伍,其中既有前營斥侯隊,也有契丹降兵組成的「狼軍」。解裡帶領著騎隊游離在戰場邊緣,他們遇到大隊契丹騎兵的時候便催馬讓過,見到小隊契丹騎兵的時候則立刻撲上去撕殺。這些契丹降兵作戰的奮勇程度甚至比斥侯隊還要強出許多,對自己的同族下手之狠辣,令斥侯隊隊官王大郎都歎為觀止。

戰鬥已經進行了一個時辰,解裡眼前的契丹小隊騎兵越來越少,於是他將目光轉向了那支規模達到近百騎的契丹大隊騎兵,這也是目前戰場上最大的契丹騎隊。就在解裡將目光盯向這隊騎兵的時候,他發現這隊契丹騎兵正在殺向李誠中所在的位置,李誠中的身前只有一隊刀盾兵守護,領頭的正是都頭周砍刀。

解裡心中就是一急,連忙帶領騎隊斜刺裡衝了過去,百忙中摘下弓箭,弓如滿月,奔行之中「嗖」的一箭,直接射向了領頭的那名契丹將領。這一箭發出的時候,解裡就知道必中目標,這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他就是覺得這一箭射的感覺非常好,應當是他這些年來射得最好的一箭。

解裡眼看著羽箭如電光一般射了過去,直接從那名契丹將領的脖頸後鑽了進去,又從脖頸前飛了出來,然後……那箭的餘勁未衰,飛向了李誠中。

李誠中只來得及縮了一下脖子,那支從契丹將領脖頸中飛出的箭矢便到了自家頭頂,將頭盔射了下來,自己髮髻頓時就散了。李誠中心中大驚,暗道這是什麼功夫,那一瞬間他甚至懷疑,對面的契丹將領難道會妖術?怎麼從脖子裡放箭?難道是傳說中的蜀山飛劍?

被解裡百步之外有如神助般一箭穿過脖頸的正是大郎君圖利,隨著他的屍身從馬上載落,他身後的契丹騎兵頓時驚呆了,那一刻,彷彿整個戰場的都忽然安靜下來,靜到了極致……然後是一片嘩然,契丹騎兵紛紛撥馬轉身,向四處逃竄,口中嘰裡咕嚕驚慌失措的大喊大叫著。…,

李誠中就算再不懂契丹話,也知道對方的最高指揮官戰死了,當下大聲傳令,命令前營士兵截殺潰逃的契丹人。

……

發生在白浪山北麓的這場戰役以平州軍前營的勝利而告終,戰果十分輝煌,戰場上割下的契丹人首級達到六百三十多級,俘虜契丹士兵三百餘人,繳獲戰馬七百餘匹。平州軍前營也傷亡極大,戰死一百一十餘人,重傷三十六人,輕傷九十七人,幾乎傷亡過半,令李誠中極為心痛。

這一戰的勝利完全取決於兩個意外,兩個李誠中完全沒有想到的意外。

一是被契丹騎兵衝亂軍陣時,平州軍士兵意外的沒有潰敗,而是以伙為單位自行堅持戰鬥,而且戰法靈活、相互配合默契。這是李誠中一個冬天苦苦訓練的成果,這也是以近、現代訓練法訓練出來的軍隊和古代軍隊的重大區別。

二是契丹大郎君圖利的意外身亡,這一身亡全賴教官解裡在百步之外的飛來神箭。事後解裡承認,要想讓他再射出如此驚人的一箭,基本上沒什麼可能。當圖利從馬上墜落的那一刻,契丹騎兵便徹底潰散,這也是古代遊牧民族軍隊的特性之一。

在這兩個意外的共同作用下,以寡擊眾的平州軍前營在野戰中擊敗了契丹品部主力,且殺敵極重,可以說徹底摧毀了品部的再戰能力。

獲勝的李誠中沒有來得及顧及戰場,他頭一次沒有在戰後的第一時間前往慰問傷兵,而是迅速讓還能作戰的士兵整隊並收攏戰場上散落的戰馬。將契丹戰俘全部捆綁之後,李誠中只能動員剩下的民夫,讓他們押解俘虜返回白狼山。他集結了剩下的兩百名士兵,以解裡所帶領的騎隊為先行,直搗品部在白狼水畔的大營。

後續的攻擊十分及時,李誠中不費吹灰之力便攻入了這座困擾他一個冬天之久的營地,在營地中,他發現了被關押的小郎君兀裡。

「想不想成為品部的俟斤?」李誠中心情愉快的看著趴伏在自己腳下的兀裡:「你的哥哥已經被我殺了,如今你是品部最後有資格繼承俟斤之位的人。如果你想的話,帶我去柳城,如果你不想,那也沒關係,我會自己去,然後讓品部從契丹八部的序列中除名,從此以後,天下再也沒有契丹品部這個部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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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遼西雙城(一)
春風送暖,將整個冬天盤踞在平州的刺骨冷意吹散,給大地帶來勃勃生機的同時,也給人們帶來了生活的無限希望。平州城外的田間地頭,各戶農家都開始了充實而忙碌的勞作,從官府手中借來耕牛和農具,開始努力春耕,開墾出一條條縱橫的阡陌,播撒下一粒粒寶貴的種糧。

平州城西鎮軍大營,節堂之上正在軍議,平州軍政高層齊聚節堂之內,肅穆而凝重的軍議氛圍擋不住人人臉上的濃濃喜意,就連門口值守的八名中營親衛也顧不上押節軍紀,側耳傾聽著軍議之中的軍傳通報,咧著嘴邊聽邊笑。

兵馬使周知裕和刺史張在吉分坐節堂之上,下首左側為鎮軍武官,右側為民官。平州軍馬步虞候張龍則立於垂堂之下,高聲傳報著關外的軍情。

「……故此,三月初七,前營李誠中所部與契丹品部主力在白狼山北麓交戰,兩軍兵力如下:前營步卒三百八十名、騎兵五十三名,契丹品部步騎四百、騎兵七百……雙方鏖戰一個多時辰,戰況十分慘烈……」張龍說到這裡,故意賣了個關子,略微停頓片刻。

雖然事前已經約略知道此戰勝了,但聽到這裡,堂下文武仍然忍不住心頭一緊。周知裕抿嘴一笑,揮了揮手道:「泉河,繼續說,別給大夥兒逗悶子了。」

「是!」張龍微微躬身,繼續道:「是役,前營斬首六百三十五級,俘獲契丹降兵六百二十七人。契丹主將大郎君圖利梟首,一應首級已經送達大營,我點過了,貨真價實絕不摻假。降俘關押在白狼山軍寨,如何處理,李誠中言等候大營指令……」

「不對啊,契丹人馬步合計一千一百,斬首和俘獲已經超過一千二百了,這還不計潰散之輩……哪怕沒讓契丹人逃走一個,數目也對不上……」押衙、孔目官劉漬插話道。他原是張在吉刺史府中的幕僚佐二,負責管理文書卷檔。因平州鎮軍缺人,便被張在吉舉薦給周知裕,算是入了軍籍,成為軍中主管名冊賬簿的孔目官。劉漬對數目特別敏感,此刻一聽便忍不住開口,有些懷疑軍情的確實與否。

張龍微微一笑,接著道:「俘虜中半數是在契丹大營中所得,至於真假,處理之時一見可知……如上所言,李誠中隨後立刻突襲契丹人設在白狼水畔的大營,俘獲契丹殘兵二百餘,同時俘獲契丹小郎君兀裡……」

堂下立刻響起一陣「嗡嗡」的交頭接耳聲,眾人都是眉開眼笑,歡暢之極。品部大郎君被斬、小郎君被俘,主力被滅,意味著品部不僅失去了再戰之力,同時失去了兩位有資格成為部落俟斤的繼承人,對於今後關外的敵我形勢將產生巨大的影響,換句話說,平州軍此戰之後,將不再有邊關之憂了!

周知裕和張在吉相視一笑,等大夥兒歡喜慶賀了片刻,又示意張龍繼續。

「咳……嗯……咳…..大夥兒稍待,下面還有……襲破契丹白狼水大營後,李誠中親領百人飛騎奔襲柳城,品部大長老完失明獻城歸降,柳城已在我平州軍掌控之內!」

這條消息便如炸雷拋入人群中一般,頓時引起堂下一片嘩然,眾人驚喜到了極致,真真是不敢置信。

「消息可真?」

「竟然拿下了柳城?」

「百騎拿下柳城?玩笑否?」…,

「李宣節如此能戰?到底是真是假?」

……這是平州鎮軍武官們的大聲詢問。

「蒼天……開眼啊……」

「十數年了……柳城竟然復得!」

「收復營州,指日可待啊!」

……這是平州地方官們的激動的話語。

刺史張在吉昨日深夜被周知裕請入大營之時便已得知柳城的收復,但再次聽過之後,此刻仍是忍不住淚眼朦朧。

作為平州這一緊鄰邊關的大州刺史,張在吉對丟失的關外土地一直緊掛心中,當年大唐鼎盛之時,安東大都護轄治東北、號令之下各族莫不凜遵的威嚴,無時無刻不令他心馳神往,多少次北望之時顧盼嘆息,多少回睡夢之中輾轉難眠。

但他知道如今大唐的境況,更明白盧龍軍的處境,這些年來,收復關外土地已經成了心中不敢侈求的奢望。可是就在今天,這一奢望竟然展現在了眼前……張在吉扭過頭去,悄悄用衣襟拭了拭迷濛的雙眼。

周知裕是盧龍軍的老兵,隨大帥劉仁恭戍守邊關之時便和關外胡人真刀真槍的打過,自然知道收復柳城的不易。除了恢復關外故土的激動之外,他更明白這一仗對他本人的意義。

自古以來,開疆拓土便是歷朝歷代軍功之最。遠有衛青奇襲龍城大敗匈奴、霍去病北征拓地千里,近有高仙芝收服西域二十國、哥舒翰攻破石堡城,想到自己的功業似乎能與這些名將比肩,周知裕的心跳已經有些不能自持了,從此之後,他不僅在盧龍軍中地位穩固,就算放在整個大唐,也是一號人物了!

聽著堂下一片熱烈的議論,周知裕心中開始盤算著該如何酬功了。他和身旁的張在吉低聲交談起來,商量著應該怎麼予以嘉獎。

按照張在吉的想法,應當立刻稟告節度府,爭取擴大平州軍的編制,如今除了平州以外,柳城也納入了盧龍軍的治下,兩千五百人的編制已經不再適應當前的形勢。張在吉表示,若是將柳城牢牢掌握在手中,便可立刻組織難民重返家園,在關外那片肥沃的土地上,只需開墾經營一年,便可支撐起五千人的平州大軍供應。只要平州鎮軍編制擴充,周知裕自然水漲船高,李誠中的升賞便不成問題。

這番話自然說到了周知裕的心裡,如今李誠中已是平州鎮軍前營指揮使,要想再往上升就很難了,頂多是自己將榆關守捉使的位置騰出來,亦或是授予他平州兵馬副使的職銜。但對於領兵的實職將領來說,這些頭銜對李誠中牢牢守住柳城沒有多大助力,對於他的大功而言,更多的是虛銜獎賞,並無多少實際意義。因此,只有擴軍之後,周知裕才能真正幫得上李誠中。

在周知裕的計畫中,他想要至少給予李誠中一千五百人的編制,在這樣的兵力條件下,抵擋住契丹人隨之而來的凶狠反撲才有可能成為現實。

以從軍多年的老兵經歷來看,周知裕是一個懂得規則且遵從規則行事的人,再加上他對李誠中的偏愛,因此從沒想過刻意制約李誠中的發展、搶奪李誠中的軍功,李誠中在關外打下來的地盤,他也沒動過強佔的念頭。如果說他本人是平州系的大軍頭——姑且這麼看待平州軍,那麼按照這個時代的軍鎮慣例,李誠中則是平州系中的一座小山頭,他所立下的一切戰功在節度府看來,都屬於周知裕。…,

不得不說,李誠中跟對了上司。有這麼一個全心全意栽培他的上司,真的是為官一途中最大的助力和最可靠的保障。

當然,李誠中自家的作為也是周知裕願意栽培他的根本原因,貝州城頭挽救健卒營的大功不說了,千里北歸、謀劃出鎮的那份忠心就令周知裕感動莫名;當週知裕最落魄的時候,是李誠中的幫助謀劃才令他得以起復;當身處手下無人可用的尷尬境地之時,是李誠中不離不棄的追隨才讓他在平州真正站穩了腳跟;面對契丹人在邊關步步緊逼之時,又是李誠中臨危赴難,帶領一百剛入軍伍的新兵出征,一個勝仗接著一個勝仗,讓平州成為盧龍節度府治下各州中抵禦契丹人劫掠最突出的亮點。

周知裕已經將李誠中當作了子侄輩來看待,或許,他的潛意識裡,李誠中甚至是他軍中事業的承繼者,當他老了之後,將是他晚年生涯的最大依靠。

周知裕和張在吉正在商量如何處理柳城事宜的時候,親衛進到節堂內大聲稟告說柳城方面又有信使,周知裕忙吩咐召入節堂。那信使進來的時候滿身灰塵、一臉疲憊,眼中卻透露著一股剽悍之色。

周知裕仔細看了看,猛然想起來,這信使不正是王義簿麼?去年自己籌建健卒營的時候,是大帥身邊的親衛引薦此人投入自己麾下的,自己還與他說過幾句話,好像對方還是大帥的鄉黨。只是短短一年過去,這人就明顯不一樣了,比起之前的時候,似乎多了幾分幹練,身上也明顯帶著些許殺伐之氣。

隨著這位柳城信使的到來,節堂內眾文武都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著王大郎,認真打量著這個來自李誠中麾下的軍官,眼神中帶著佩服、羨慕甚至幾分嫉妒之情。

周知裕愛屋及烏,此刻越看王大郎越順眼,立刻命親衛賜座。王大郎坐下後喝了一口親衛遞上來的水,就聽周知裕笑問道:「是王義簿王大郎否?如今在前營一切可好?如今你也是隊官了,還是斥候隊的隊官,我整個平州軍只有你這一支騎兵啊,你的家當比咱老周還多啊,呵呵……」

王大郎忙起身施禮,滿臉堆笑道:「難得兵馬使還記得某,某實在是惶恐之至。說到騎兵,這次大勝倒是得了不少戰馬,某此次便押送了三百匹回來,就在軍營之外,兵馬使還請派人點收。」

一聽這話,節堂之上眾人立時喜動顏色。自從邊關交戰以來,盧龍軍便少了戰馬的一大來源,再加上南征之時霸都騎的全軍覆沒,堂堂幽燕大地上,竟然缺起了戰馬。單就平州軍而言,平州刺史府蒐羅全州之地,才得了兩百餘匹可戰之馬,還要用來配種繁育,是以就連周知裕現在也只有十餘匹戰馬可用,以應付急變。此刻乍然間得了如此多的戰馬,如何不令眾人驚喜。

張龍已經在心裡興奮的籌劃著組建平州軍騎隊的事宜了。

周知裕輕捻長鬚,點頭望向一旁的張龍,笑道:「好,好啊。王隊官辛苦了,專程送來戰馬,這下子泉河可要請客飲酒了。」

王大郎笑道:「那今晚可要叨擾弟兄們了。不過這次回來也不是專程送馬的,還有軍情回稟。」

周知裕道:「哦?何事?」

王大郎道:「三日前,燕郡已然傳檄而定,契丹長老榮哥率燕郡餘部降了。」

一句話說出,整個節堂頓時鴉雀無聲,好一會兒,才聽張在吉喃喃道:「半個營州……半個營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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