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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借錢

  「我想借點錢。」黃穎道。

  褚青痛快的笑道:「行啊,借多少?」

  黃穎一低頭,小聲吐出一個數:「五千。」

  「你家裡是不出啥事了?」褚青驚訝的問道,五千在這年頭可不是小數。

  雖說黃穎就跟他親妹子一樣,真要有難處,別說五千就是五萬也得幫著湊,但得先問清楚。

  黃穎搖搖頭,道:「我想,我想上學。」

  「啥?」褚青愣住了。

  「我想念個夜校,學費不夠。」黃穎低低道。

  褚青呆了半響,黃穎見狀道:「哥你要是手頭不方便就算了。」

  「哎呀!」褚青猛地一拍大腿,把女孩嚇了一跳。

  「這是好事啊!我絕對支持!」他興奮道,起身在屋子裡走來走去。

  他這兩輩子,都沒念過啥像樣的書,上輩子高中畢業,這輩子更慘,只念完了初中。所以他對上學這種事一直抱有很大的憧憬,也很羨慕那些學生,尤其是大學生。

  黃穎比他強些,勉強念完了高中,這會聽她說要繼續唸書,褚青由衷的感到高興。

  夜校雖然不是啥正規學校,但好歹能學東西,還能混個文憑。

  「你都想好了?你想學啥?」褚青問。

  「我想學財會,我以前理科挺好的。」黃穎道:「我跟程伯商量過了,他也覺得好,說不用念到本科,那得四年呢。我這算高起專,學完就能有個大專文憑,而且財會這專業好找工作。」

  「那你這得念幾年?」褚青問。

  「兩年。」

  褚青心中了然,一直聽說夜校的學費不便宜,這丫頭自己攢那點錢充其量夠一年學費的,何況還要救濟家裡。

  黃穎比他還小一歲,人品好相貌好,腦子聰明,窩在一個廠子裡做衣服,褚青一直覺得可惜。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想唸書,但她肯上進,自己一百個支持。

  「行,你在這先歇會,我給你取錢去!」褚青道。

  「哎不用那麼急!」黃穎忙道。

  「這是大事兒!可不能拖!」

  褚青說的就跟自己閨女考上大學了似的。

  「那個暖壺裡有水,渴了自己倒,廁所順著走廊走到頭就是,誰要問就說是我妹子,不用害怕,要不你就把門鎖上。自己好好呆著啊,我一會就回來。」

  褚青從床底下拽出餘力威送他的那個背包,翻出存摺,一邊嘮嘮叨叨跟個老媽子一樣囑咐她。

  黃穎聽著一陣暖心,待他出去,輕輕掩上門。想了想,覺著讓人看到他屋裡有個女的影響不好,還是把門鎖上了。

  她打量著這個小房間,一張單人床,一張小茶几和兩個馬扎。地上床下堆得滿登登的稀奇古怪的東西,門後面是個立式衣架,上面還晾著一條內褲和一雙襪子。

  黃穎臉一紅,猶豫片刻,伸手摸了摸,都已經乾了,便拿下來細心疊好,收進背包裡。

  褚青生活習慣還是不錯的,起碼很乾淨,床單和枕頭都是雪白,也沒啥異味。

  黃穎坐在床上,小手按了按枕頭,不知道心裡在想什麼,頭就慢慢的向枕頭倒去。

  「咚咚咚!」

  就在這時,傳來一陣敲門聲。

  黃穎一激靈坐了起來,按著胸口喘氣,輕聲問道:「誰?」

  門外那人似停頓了一下,才道:「黃穎姐姐麼,我是范兵兵啊。」

  黃穎打開門,正是在樹底下見過的那個大眼睛的小姑娘。

  兩個人隔著門面對面站著,表情都很不自然,一個就像去捉姦,一個則像被捉姦在床。

  還是黃穎先笑道:「兵兵啊,進來吧。」

  范小爺進了屋,鬼使神差的瞄了一眼床上,見床鋪整潔,莫名的心安,道:「褚大爺呢?」

  「誰?」黃穎納悶。

  「就是褚青啦!他長得那麼老,我就叫他褚大爺!」范小爺有意無意的彰顯跟他的親密感。

  黃穎沒忍住,噗哧一笑,褚大爺,還真形象!

  「他出去有點事,一會就回來。」黃穎道,又給她倒了杯水,問道:「你找他有事啊?」

  「哦,沒事,就過來溜達溜達。」范小爺喝著水,一雙大眼睛四處亂飄。

  她已經脫了宮女裝,換了身便服,白T卹加白裙子,還化了點淡妝。黃穎則是一身湖綠色,膚白高挑,倆人就像兩根水蔥一樣比著誰更鮮嫩。

  「你也是劇組的演員麼?」黃穎問道。

  「嗯,我演個小丫鬟,叫金鎖。」范小爺道:「這戲明年能播吧,姐姐到時候看看哦。」

  「呵呵,我一定看!」黃穎笑道。

  接著就陷入一種很古怪的沉默……

  「那個,你是他女朋友麼?」范小爺忍不住先問道。

  「不是,不是,就是一般的朋友,以前在一個院裡租房子的。」黃穎道。

  「哦,姐姐是做什麼的?」范小爺的表情瞬間自然下來。

  「我在一個服裝廠做衣服。」黃穎老實道。

  范小爺雖然才十六歲,但走南闖北這麼多年,無論是閱歷還是心智都要成熟太多,黃穎跟她比起來就像個乖寶寶。

  倒不是說她太有心機,只是黃穎太過單純,覺著既然是褚青的朋友那就也是自己的朋友。

  倆人說是聊天,其實就是一個問一個答,不一會,黃穎就把自己和褚青的那點故事說了個八九不離十。

  「當時我真嚇壞了,只能去找他幫忙,結果他二話不說,到我屋裡就把那房東扔出去了。那人特胖,摔在地上砰的一聲,跟地震了似的……」

  黃穎正說到褚青怒打色房東的故事,講到有趣處,兩個姑娘都哈哈大笑。

  范小爺也跟著興奮道:「哎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也差不多,當時是有個人搶我包,他就衝上去,一腳就把那人踹趴下了。完後跟我說,那地方叫什麼什麼穴,我也沒記住,要是打實了,那人就廢了,半身癱瘓!我說你丫也太暴力了,教訓教訓就得了……」

  如果褚青在場,一定會說,大姐你記岔對白了!

  「是呢,他這人就是熱心,看不慣這事。」黃穎笑道。

  「嗨!要我說他就是愛逞能,出風頭!」范小爺撇嘴道,心中忽然一凜,不可抑止的冒出個想法來。

  哎你說他是不是故意的啊?怎麼回回都英雄救美!難道是為了跟人家湊近乎,看把人黃姐姐迷的!

  她下意識忽略了自己的情況,越想越靠譜,越想越氣憤,暗道,原來你丫就是一大騙子!耍心機!騙人家女孩子!

  不行!黃姐姐人這麼好,我不能讓她上當受騙!

  …………

  褚青一回來,就看到這幅詭異的場景。

  兩個水嫩水嫩的女孩子肩並肩手挽手的坐在床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確切的說是范小爺在嘮嘮叨叨,黃穎面色古怪的在聽。

  看他回來,黃穎的表情不禁又怪異了幾分。

  「喲!褚大爺回來了,那我走了啊!」范小爺一臉鬼笑,衝黃穎擺擺手:「姐姐我走了啊!」

  「她病了?」褚青莫名其妙的問。

  「沒事,咱倆聊天呢。」黃穎笑道。

  「她跑這幹嘛來了?」褚青問。

  「人還不行竄竄門啊!」黃穎道。

  褚青撓撓頭,這倆人關係似乎很好的樣子,這才認識多一會兒。

  「都聊啥呢?」

  他在外面走了一圈,熱得不行,一口氣乾了一大缸子水。

  「聊你跟人打架,自己沒事,把人胳膊震得生疼。」黃穎眼波流轉,抿嘴笑道。

  「呃……那是意外,意外。」褚青乾笑道。

  「還說你把人家女主角拐出去玩了一天。」

  玩了一天……了一天……一天……天……

  這話聽著那麼有歧義呢!

  褚青擦了擦汗,暗道范小爺,你丫就不能說點好的!

  他掏出一個信封,道:「這是一萬,你先用著。」

  黃穎嚇了一跳,擺手道:「不用這麼多!不用!不用!」

  「讓你拿著就拿著,你以後上班又上學,用錢的地方多。」

  褚青把信封塞到她手裡,道:「我現在也沒什麼花錢的地方,拍完戲還能得幾千塊錢,自己夠用了。現在最重要的就是你把學上好!」

  黃穎攥著信封,鼻子一酸。

  「哎你可別哭!」

  褚青忙道,他就怕這個,黃穎什麼都好,就是性子太柔了點。

  「聽話,千萬別哭啊!你把本事學好,以後找個好工作,再把錢還我就行了。」

  「謝謝哥。」黃穎揉了揉鼻子,帶著泣聲道。

  褚青笑道:「什麼謝不謝的,你都叫我哥了,我這都應該的。」

  他說著又想起一事,心中疑惑,問道:「小穎,你咋就忽然想上學了呢?」

  黃穎小臉一紅,當然不能說是被程老頭那個老不修教育的,怕以後跟褚青差距越來越大,倆人沒有共同語言了。

  「我,那個,就是想上學……」她低聲道。

  褚青見狀也不追問,道:「行,肯上進這是好事,以後有啥困難跟我說啊!」

  黃穎當天便要回去,褚青也沒挽留,實在沒有地方住。

  幫著買了車票,把她送上車。目送火車遠去。

  黃穎來了一趟,自己出錢又出力,但他覺得很充實。

  就像給自家人辦點事一樣。

  他在這世上沒有別的親人了,那個二叔他根本沒認可,所以早就當黃穎是自己的親人。

  黃穎對他的心思他知道,但感情這回事,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不能跟吃飯似的。

  車站人不多,但天氣熱,褚青忙得一腦門子汗。

  隨手往兜裡一插,拽出個東西來,一看是條手絹,沒多想就擦了一把臉。

  擦完才想起來,這不是范小爺讓他洗的那條麼。

  褚青的心忽然跳動了一下。

  幫黃穎可以說是出了大力的,幫范小爺洗條手絹也是幫,但感覺好像就是不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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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停拍

  周潔真的是個很奇葩的人。

  他從第二次在馬上摔下來到現在,居然已經歇了二十天。屁大點傷早就好利索了,一聽說還要騎馬,就心有餘悸,死活不肯回劇組。

  不僅玻璃心,還是玻璃身!

  何袖瓊和孫叔培領著大隊人馬,磕磕絆絆的勉強拍完了壩上的戲份,回到避暑山莊,就陷入了一種很尷尬的局面。

  本來是四大主演,兩男兩女,現在少個人還怎麼拍?

  只能先把周潔的戲份跳過去,但爾康這個人物作為劇中主角,幾乎跟每個人物都有交集,把他的戲份跳過去就等於重新編理了一次劇本。特別是跟他對手戲最多的林心茹,好容易捱過了換角風波,結果現在又缺了周潔,還是會出現一連幾天不上戲的狀況。

  孫叔培愁得連頭髮都白了幾根,他現在腦袋一片混亂,原來的劇本已經斷片了,現在根本沒有一個清晰流暢的劇情思路。

  何況還有那個添亂的攝影組,從開拍就一直跟他互看不爽。表面上看是雙方拍攝理念不同而產生的爭執,其實還不就是權力爭鬥。

  孫叔培是製片方找來的,實際就是打工的,攝影組卻是投資方內部的人,外人總比不過親兒子。攝影組的那幾個也是挑事的,總想壓過孫叔培,樹立自己的老大地位。

  要說孫叔培真不想理這些個爛事,自己就一拍電視劇的,又不是搞政治鬥爭,但不爭不行,作為導演必須要保證自己的權威,要是讓一攝影師比下去了,劇組誰還信服你,傳達個指令都沒人聽。

  「唉……」

  李名啟十分鐘已經嘆了三回氣了,臉上的褶子似乎又深了幾分。

  「我說李奶奶,至於這麼愁麼?」褚青不解。

  「你懂啥,我拍的戲也算不少了,就從來沒碰過這麼糟心的劇組。」李名啟道。

  「劇組好不好跟咱們有啥關係?」褚青曬然道。

  李名啟臉色一正,道:「青子你這話可不對,你是不是就覺得反正也給我錢了,戲拍成啥樣都跟我沒關係?這可不對啊!咱們當演員的,掙點錢那是為了討生活,但演戲,那是追求。」

  「啥?追求?」褚青奇道。

  他看那些拍戲唱歌的明星,無非就是為了賺錢,還能跟追求這種高大上的字眼聯繫起來?

  「對!你想想啊,人這一輩子,能有機會體驗各種各樣的角色,演繹各種各樣的人生,這份機遇,除了演員,別的都不行。」

  李名啟那已顯得有幾分蒼老的眼睛裡,忽然迸發出了異樣的神采,說道:「你經驗少,可能體會不到。往後你要真碰上那麼一個角色,甭說別的,就那麼一眼,你就知道這個角兒,就是給自己預備的!那種感覺,怎麼說,就像王八看綠豆,怎麼瞅怎麼順眼。自己再一演起來,全身都是勁,恨不得鑽進本子裡去,那叫一個過癮!」

  她長出一口氣,嘆道:「演員一輩子能碰上這麼個角色,死了也值了。」

  褚青聽得一愣一愣的,又想起了小武。

  演的時候是挺有意思的,但要說過癮,甚至什麼人生追求,還差太遠。可能因為,它不是像老太太說的那種,跟自己天生注定的角色。

  「這戲還是挺好的,就這麼糟蹋了,可惜啊!」

  李名啟又回到最開始的話題,又嘆起了氣。

  「咋就糟蹋了,這每天不還在拍著呢麼?」褚青道。

  「嗨!拍是拍!你知道一天能拍幾場戲麼?」李名啟問。

  褚青搖搖頭。

  李名啟伸出一隻手,道:「頂多五場!」

  對這種專業性的名詞,褚青根本沒概念,所以也不知道是多是少。

  李名啟看他茫然的小眼神,解釋道:「這一場戲啊,沒有固定的時間,得看劇本和導演咋安排。有時候你一個動作或是一個表情,這就算一場。有時候就複雜了,一場戲能演好長時間。」

  褚青明白了一點,問:「那咱們這咋算的?」

  「這麼跟你說吧,一集電視劇四十多分鐘,咱們一天最多也就拍個七八分鐘。」李名啟道。

  這話通俗易懂,褚青瞬間被驚到了。

  還珠他記著是24集,按一集四十五分鐘算,一共一千多分鐘,但這是最終播出的鏡頭,實際拍的甚至要翻一倍還不止。

  粗略一算,臥槽!

  「那不是要拍一年?!」

  「就是啊,不過肯定不能真拍一年,就像我哪會兒說的,黃了!」李名啟道。

  褚青一聽,也跟著嘆了口氣。

  老太太說了許多話,有些累,歇了一會,才後知後覺的問:「咦?兵兵那丫頭呢?」

  褚青也納悶,道:「我也不知道,一早上都沒看著。不過她這人不禁念叨,一會就不知道從哪兒鑽出來了。」

  李名啟哈哈一笑,道:「成天跟你們一起混,我都感覺自個年輕了不少。」

  褚青也笑道:「您照顧我們,那是您看得起我們。」

  「什麼看得起看不起的,我又不是啥腕儿。」李名啟笑道:「你們倆孩子,我就是喜歡,順眼,對脾氣。」

  「那個壞蛋有什麼可喜歡的?!」

  一個清脆嬌嫩的聲音插了進來。

  李名啟對褚青笑道:「喲,她還真不禁念叨。」

  范小爺一屁股坐在旁邊,挽住老太太的胳膊,道:「他說我啥壞話呢?」

  李名啟拍了拍她的小手,道:「他說你好看可愛,聰明能幹。」

  「我才不信!」范小爺傲嬌的一仰頭。

  「你跑哪兒去了?」褚青笑問。

  「哎對了對了,說正經事。」范小爺神經兮兮的道:「我剛才看到瓊姐和孫導在說話,就偷聽了一會。」

  褚青問:「聽著啥了?」

  「具體沒聽著,倆人好像很不高興,我就聽著一句,說一會要給我們開會。」范小爺道。

  李名啟一皺眉,道:「給我們?」

  「嗯,就是全體人員。」

  …………

  賓館,大會議室。

  中間是個環形桌,擺著十來把椅子,四周貼牆根也是一溜的板凳。

  近百號人擠在屋子裡,整個劇組除了特別特別邊緣的人員,有名有號的都來了。

  能往中間坐的人都還沒來,褚青挨著范小爺,躲在一角,聽眾人竊竊私語。

  屋裡有空調,倒不是很熱,但褚青最煩的就是開會,尤其是這種很多人的會,感覺自己被悶在了個全是蒼蠅的罐子裡。

  一會,門被推開,進來三個人。

  前兩個都認識,何袖瓊和孫叔培,後面那是個中年男子,西裝短髮,很乾練的樣子。

  褚青不認識他,但敏銳的注意到,這人進來的那一瞬間,攝影組的那位帶頭老大臉刷地就白了。

  三個人坐在桌子旁,那中年人掃視一圈,道:「你們幾個也過來坐。」

  正是對攝影組說的,於是那幾個人輕手輕腳的湊到環形桌旁。

  何袖瓊先開口介紹:「這位是歐陽台長。」

  她這一說褚青就知道了,不是別人,正是芒果經濟台的台長歐陽,也是還珠的出品方之一。

  這部劇是由瓊遙奶奶的公司和芒果台聯合製作投資的,歐陽作為大BOSS之一,跟瓊遙一樣,輕易不露面。現在居然千里迢迢趕到這裡,怕是有什麼大事要發生。

  果然,待眾人安靜,何袖瓊道:「昨天瓊遙老師給我打了個電話,跟我說了一件事,說實話,我也被她這個決定驚呆了……」

  她頓了頓,接著道:「瓊遙老師決定停拍這部戲!」

  如果褚青還記得上學時候的作文風格,一定會寫:這句話就像往平靜的湖水裡投了一顆石子,激起層層水浪。

  他沒聽別人如何的議論,如何的展現各種顏藝,只看了眼李名啟,正巧老太太也在看他,倆人默契的暗嘆一聲。

  范小爺有了心理準備,還沒怎麼樣,但蘇友鵬、陳志鵬和林心茹這三個人,就像瞬間石化了一樣。

  其中一個是新人,想出頭,還有兩個曾經紅過,想翻身。都對這部劇寄予厚望,沒成想結果居然是這樣,一時間都接受不了。

  這時歐陽也開口道:「大家都知道,這部戲是兩岸合拍的,而且大部分工作人員都是我們台裡的,你們當中不少人我還認識。瓊遙老師做出這個決定一定是有她的理由,我們別找客觀原因,先從自身找原因。你們幾個!」

  他點名攝影組那幾個人,又接著點了幾個負責重要崗位的工作人員,道:「還有你們,你們,先自己檢討一下,做的有沒有缺失,有沒有不負責任的地方!」

  歐陽語氣忽然變得嚴厲起來,道:「我們跟台灣同胞合作的機會難得,如果問題真出在我們的工作人員身上,一定要嚴厲處罰!我從台裡跑到這來,就是給你們提個醒,以前做過什麼可以既往不咎,但以後必須給我擺正態度,認真配合導演工作!」

  坐在對面的攝影組都是一哆嗦,低頭不語。

  何袖瓊跟他的分工明顯是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接著道:「大家也不必太擔心,瓊遙老師雖然有了這個決定,但還有挽回的餘地,關鍵就看我們能不能讓她改變想法。」

  歐陽道:「我跟何總,還有孫導,都會給瓊遙老師打電話,盡力勸她改變決定。畢竟我們已經辛苦了這麼久,大家都很努力,停拍損失太大了。」

  一直沒吱聲的孫叔培也開口表了個態。

  「這幾天我們就先暫停拍攝,等我們和老師溝通之後,再告訴大家。好了,大家不用太憂心,我們一定會有個圓滿的結果。」

  何袖瓊最後做了總結陳詞,宣布散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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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别扭


  「哈哈哈哈!」

  褚青看著笑得跟朵月季花似的的范小爺,表情很鬱悶,道:「你至於樂成這樣麼?」

  「哈哈,你這個髮型真是太配了!」

  范小爺指著他的腦袋繼續前仰後合。

  褚青摸了摸頭,前一半光溜溜涼颼颼的,後一半因為剛黏完膠水,頭皮往後緊緊勒著,有點疼。

  腦袋後面耷拉著一根假辮子,手感就像炸了毛的貓脖子。

  「這也叫髮型!」褚青翻了個白眼,搞不懂清朝人的審美。

  清朝戲的假辮子,一種是剃光頭,一種是戴發套,不過戴發套很不自然,也很假,孫叔培就要求男演員一律剃禿。

  褚青還是第一次留光頭,總覺得腦袋頂上冒涼氣,很沒有安全感。

  這時已是十月份。

  劇組被瓊遙奶奶的停拍決定嚇住之後,誰也不敢再起麼蛾子,居然前所未有的團結起來。在京城修養的周潔也回歸劇組,上下一片和諧,進度大大加快,一個月就搞定了在避暑山莊的所有戲份。

  幾天前,大隊人馬趕回京城。

  褚青還給賈樟柯打了個電話,得知《小武》的後期已經完成。他聽了高興,隨口問了句「啥時候上映?」

  老賈那邊卻忽然沉默,寥寥幾句,定下聚會的日期,就掛了電話。

  褚青聽出他心情不好,電話裡也不好說,只得當面再細聊。

  京城的戲份主要在民俗園,就是幾條復古的街道,蓋著幾家古時的酒肆茶樓,商舖**,還有大大小小的民居院落。

  小燕子和柳青他們住的大雜院就在這裡,以及還珠格格遊行和後面上法場的戲份都要在這裡完成。

  昨天又有幾個新演員進組,其中就有演柳紅的陳盈。

  褚青一直很疑惑,這姑娘跟自己年齡一樣,看著也是標準青春美少女一枚,怎麼劇裡的扮相那麼老氣。

  等現在自己一化完妝,他瞬間就釋然了。

  對著鏡子左扭右扭,裡面一個看著起碼有三十歲的滄桑漢子也跟著同步動作。

  褚青再一次吐槽清代人的日常。

  以前看那些漢唐宋明時期的古裝劇,裡面的男演員一個個都那麼豐神俊朗男神範兒,但一轉到清宮戲,就沒發現一個好看的男角。

  他還以為是自己打開的方式不對,現在總算明白,尼瑪根本就不是一個畫風好麼!

  就像還珠,也就蘇友鵬憑著天生的娃娃臉優勢,塑造了一個還算帥氣的五阿哥。其他的男演員,無論爾康爾泰,還是柳青乾隆,有一個算一個,看著都比實際年齡要老。

  自己這扮相,感覺比原版的柳青還要成熟幾分。

  他搖了搖頭,嘆氣不語。

  范小爺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雖然不是所有人剃了光頭都像和尚,但是你不管怎麼樣都像個大爺!」

  「哎你這個槽吐得不錯!有進步!」褚青很浮誇的叫道。

  「我是近墨者黑,就是被你糟蹋的!」范小爺難得的嘆了口氣。

  褚青冒出幾滴汗,大姐你的形容詞不要這麼奇葩好不好?

  不就是跟我混的久了,現在連看到菊花都不像花了麼……

  「褚青過來試裝!」

  那邊服裝師喊了一聲。

  褚青衝范小爺擠擠眼,拐進一個小屋裡。

  五分鐘之後,一個光著膀子只穿著一件土布馬褂的糙男走了出來,露出還算結實的胸脯和兩條細胳膊。

  「哈哈哈哈哈!」

  范小爺又開始沒心沒肺的笑。

  褚青這次沒說話,這身造型他自己看了都想捂臉遁走。

  這場戲拍的是小燕子當上了還珠格格,乾隆腦袋一抽,居然讓她坐轎子滿大街逛蕩,然後就被圍觀的紫薇花看到了,差點心如刀絞,一氣病倒。

  有戲的當然是紫薇,柳青柳紅和金鎖就在邊上充當背景板,台詞還不如那位在官府裡有個親戚的路人甲多。

  這場是重頭戲,因為人多,需要很多群演,在街邊吶喊助威。

  話說人多的戲份好像都是重頭戲,不知道誰規定的。

  拍前的調度就費了好大一番功夫,還好拍的時候很順利,NG兩次就搞定。

  然後就是紫薇花撲倒在爾康的馬前,撕心裂肺的哭喊,然後就山無棱天地合,此恨綿綿無絕期了……

  真是碉堡!

  …………

  褚青忽然變成了演員,很多人都不適應。

  雖然只是個配角,但跟雜工比,算是一步登天,這讓他有背景的傳言更加可信。

  這其中反應最大的就是周潔了,尤其柳青還跟爾康有場不短的對手戲。

  倆多月了,終於能上戲了!

  褚青坐在椅子上任化妝師擺弄,心中暗嘆。

  在山莊哪會,劇組源源不絕的爛事讓他還以為自己真就是來打雜的。

  這會總算有一場有正臉有台詞的戲,讓他居然有些期待。

  這種期待把褚青嚇了一跳,自己怎麼忽然變得如此渴望表演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也許是在拍《小武》的時候,也許是在圍觀容嬤嬤的氣勢碾壓全場的時候,也許是在幫范小爺對戲的時候,這種想站在鏡頭前表演的衝動和興奮,就像野草一樣不可抑止的從心裡長出來。

  「好了,你看看。」

  化妝師讓開了身子。

  褚青盯著鏡子,道:「嘴這塊的血太多了。」

  化妝師想想也是,誰臉上有血還不擦,於是又修補了一下。

  「行!」褚青這回點頭道。

  今天這場戲對某些人來說有點特殊。

  說的是爾康把柳青柳紅從牢裡救出來,詢問了下紫薇和小燕子的事,然後警告倆人不要多嘴。

  柳青和爾康,這可是真正的對手戲。

  由於倆人之前爆出的衝突,今天片場裡擠滿了圍觀群眾,都是來看熱鬧的。

  開拍前,范小爺拽著褚青的胳膊一遍遍道:「可別動手啊!千萬別動手啊!」

  「大姐我是拍戲,又不是打架!」褚青無語。

  「你這人可說不好,上次是你佔便宜,這回再出事你可就真呆不下去了。」

  褚青看她也是一番好意,只得安慰幾句。

  他是真沒有什麼想法,一檔子事過去就是過去了,倆老爺們打回架還記一輩子不成?

  他沒想法,不代表周潔沒有。

  褚青動都沒動卻把他震得胳膊差點脫臼,丟臉丟大發了,他可一直懷恨在心。

  平時不敢惹,但現在這小子也是演員了,那就好辦了。

  要說周潔最擅長的是什麼?搶戲!打人!大鼻孔!

  跟他標誌性的鼻孔一張一縮然後變身咆哮馬比起來,他搶戲的本事還要排在前面,實力可見一斑。

  跟他合作的演員也有很多不滿,像林心茹就曾提到,有場戲周潔故意把她轉過身背對鏡頭,自己卻面對鏡頭。

  陳志鵬也在書裡寫到,周潔把信箋故意抬高擋住他的臉,倆人還起了番衝突。

  「各人員就位!」

  「Action!」

  「吱呀!」門被推開。

  事先在屋子裡就位的鏡頭斜對著門口,陳盈扶著被打傷的褚青進了屋,周潔跟在後面。

  攝影機慢慢平移,把鏡頭轉到正面。

  褚青臉上都是傷痕,捂著胸口,開口道:「這就是小燕子住了五年多的房子,紫薇也住了三個多月了。在這大雜院還有二十幾口老老小小,如果你不信的話,我可以把他們都叫來,讓你問問看。」

  周潔打量了一圈,道:「不用問了,我相信你們說的每一個字。」

  陳盈接道:「小燕子怎麼會變成格格了,這不是太奇怪了麼」

  拍到這裡,都很正常,三個人的表演也很到位。

  孫叔培坐在監視器後面暗暗點頭,他一開始對何袖瓊把這個重要配角給了一個毫無經驗的新人頗有微辭,沒想到褚青的表現讓他眼前一亮。

  雖然沒有特別出彩的地方,也是在70分左右,這已經超乎他的心理預期。

  但緊接著,孫叔培的眉頭一皺。

  周潔說著台詞:「她是那天闖圍場被皇上拿下了,帶進宮裡的,也許是她的緣分吧,皇上居然十分喜歡她,就收她做了義女。」

  他說到這,似是不經意的橫移一步,整個身體擋在了褚青面前,鏡頭已經完全看不到褚青。

  然後一轉身,自己面對鏡頭,手往後面一背,下巴微微一抬,一副瀟灑倜儻的貴公子氣派,繼續道:「事情是很簡單,但是她既然已經是格格了,兩位最好守口如瓶。不要把格格的往事拿出去招搖,免得惹禍上身。」

  褚青看得眼角一抽,你丫對搶戲的熱愛還真是無以復加,只不過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太明顯了。

  所謂搶戲,就是鏡頭面前多露臉。

  這簡單,是個人也會,但他可不想也跟著搶戲。

  因為他覺得這種做法很渣,而且,就是拍個《還珠》而已。

  從心裡講,褚青拍這部戲,純為了賺錢,雖然基本的職業道德還是有的,但真演起來就不是那麼回事。

  《小武》他可以付出百分百的誠意和努力,但《還珠》,真讓他覺得演出一百分的效果,和演出六十分的效果,根本沒啥區別。一樣的浮誇,一樣的擠眉弄眼,一樣的臉譜化。

  褚青自己都沒察覺,他的心態不知不覺中起了很微妙的變化,上輩子可憐的閱歷和人生經驗不足以讓他調整好狀態,來面對自己已經踏上的這條演藝之路。

  他滿足於自己在《小武》中的表演,而看不起《還珠》的浮躁,以至於演起戲來都帶著股懶散和隨便。

  驕傲,他犯了幾乎每個年輕人都會犯的錯誤。

  褚青偷偷的向陳盈撇撇嘴,略微提高音量,道:「什麼惹禍上身?她是格格也好,她是天王老子也好,她還是大雜院裡的小燕子!」

  周潔正要說話,就聽孫叔培喊了一聲:「卡!」

  倆人都看嚮導演,不知道是誰犯的錯。

  「周潔!」孫叔培先喊道:「你剛才把他全擋住了,位置不對,讓開一點!」

  「明白了,導演!」周潔不自然的回道。

  「褚青!」

  孫叔培又喊道:「你剛才情緒不對,太平靜了,再激烈一點。」

  褚青道:「好的導演。」

  「重來!」

  孫叔培可懶得理他們之間的爛事,只要不影響拍攝效果就好。

  「……不用把格格的往事拿出去招搖,免得惹禍上身。」

  這回周潔老實了,沒有任何動作。

  褚青用比剛才稍微激動些的語氣道:「什麼惹禍上身?她是格格也好,她是天王老子也好,她還是大雜院裡的小燕子!」

  「卡!」

  孫叔培又喊停,道:「還是不對,還是太平靜!重來!」

  「卡!」

  「不對!重來!」

  「卡!」

  「你再強烈一點!強烈懂不懂?!」

  ……

  褚青足足NG了十條,始終沒演出導演想要的那種效果。

  他覺得自己已經演的很到位了,為毛孫叔培總嚷嚷太平靜!太平靜!

  難道非得像個瘋子一樣大喊大叫才叫激動?

  有幾個人碰到點事就會情緒失控?那太不正常了!

  「卡!」

  再一次NG後,孫叔培喊道:「褚青,你過來!」

  周潔一臉的幸災樂禍,雖然一遍遍的陪他NG也很不爽,但跟能看到他挨罵比起來,這點辛苦還是值得的。

  「你看看劇本怎麼寫的?」孫叔培直接扔過來一個本子,指著上面的一行字道:「柳青莫名驚詫,急怒交加!你看看你演出這種感覺來了麼?」

  莫名驚詫……

  急怒交加……

  褚青的腦細胞直接被這八個大字砸死。

  瓊遙奶奶,你玩死我吧!

  有這麼寫劇本的麼?太抽象了吧!

  「那個,導演。」褚青真心覺得自己的智商理解不了,道:「我實在不太懂,您給我講講唄。」

  「呃……」

  孫叔培也一愣,他也不知道怎麼講。

  這可是瓊遙劇啊!

  哭!笑!大喊大叫!

  演員一般只要掌握了這三種技能,就基本OK,剩下的就純屬看臉。

  大喊大叫你不會麼?你居然讓我講戲,你讓我怎麼接?

  孫叔培裝作思考的樣子,眼睛在到處瞄,忽然看到周潔若無其事在站在哪,靈光一現,道:「周潔,你來給他表演一下,讓他學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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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調整

  「好!」

  周潔答應的很痛快。

  對這種能光明正大的在褚青面前得瑟的事情,他才不會拒絕。

  「看好了啊!」

  周潔瞥了他一眼,臉上掩飾不住的得意。

  褚青讓開地方,抱著胳膊看戲。

  就見周潔醞釀了片刻,眼睛慢慢睜大,呼吸漸漸加重。

  褚青在邊上聽他的喘息聲清晰可聞,有點擔心他會不會抽過去。

  然後就看周潔的兩隻鼻孔,裡面就像有兩個小風箱在拉動一樣,不斷的在擴大,縮小,擴大,縮小,極有節奏感。

  褚青直接看傻了,尼瑪這技能犯規啊!

  網上那些逗比鬧騰得那麼歡樂,你丫看過活的麼?

  我看著了!

  真人版,現場演繹!

  周潔等待緩衝時間結束,開始放大招,一張臉忽然就擰成一團,完全變了個樣子,咆哮道:「什麼惹禍上身?她是格格也好,她是天王老子也好,她還是大雜院裡的小燕子!」

  一時間風雲湧動,全場寂靜無聲。

  「……」

  褚青一腦袋的汗,等他消停了,看向孫叔培,不確定的問道:「導演,我要這麼演?」

  孫叔培咳嗽了一聲,不以為然道:「對,就是這樣。」

  他瓊遙劇看的多了,馬井濤,林瑞楊,還有早期的秦翰,哪個不是開宗立派的一代教主,周潔跟他們比起來,根本不是一個等級。

  褚青分分鐘鬱悶起來,他再不願意,也不能違背導演的意思,還得照著演。

  縱然沒有周潔那麼奇葩,也是非常浮誇的了。他感覺自己陷入了一種很古怪的狀態,就是眼睛瞪大,一腦門的青筋暴起,然後用最大的嗓門大吵大嚷。

  這就叫驚詫莫名,急怒交加。

  總之,這段戲是他拍過的最難受的一段,在生理和心理上都留下了陰影,就像被一群人按在地上活生生的輪X了一百遍啊!一百遍!

  戲是OK了,並且孫叔培對之相當滿意,但他自己心理的坎過不去。

  他忽然想起餘力威說過的一句話:這特麼的也叫電影?!

  現在他特想重複一遍:這特麼的也叫演戲?!

  褚青是個很簡單的人,活得就是個念頭通達,一旦心意不順,被事堵住了,整個人都不好了。

  接下來的時候他一直在糾結這個事,導致人都悶悶的。

  范小爺看在眼裡,猜出是因為演戲的事兒,想勸又不知道怎麼張嘴,只得拉上李奶奶。當天晚上,仨人得空,找了個小飯館一起吃飯。

  「我說你呀,就是鹹吃蘿蔔淡操心,這有啥可鬱悶的。」李名啟開口就訓。

  三個人走得近,出去吃飯還是第一次,點菜的時候才猛然發現,原來大家都是吃貨。

  這無疑給他們古怪的組合搭配,找到了一個完美的理由。

  「我知道,可我不想那麼演,就是鬧心。」褚青悶頭道。

  「那過兩天還有你的戲,你想咋辦?」李名啟眼皮都不抬的吃著宮保雞丁。

  「我不知道。」褚青想了想還真沒有辦法。

  「那不就得了,導演讓你這麼演,你非得那麼演,找抽麼不是!」

  范小爺不滿了,拉著老太太的胳膊,道:「李奶奶,我是讓你勸勸他,可沒讓你訓他,你再這樣,這頓我可不請了!」

  李名啟一臉女大不中留的表情,道:「我這還沒怎麼著呢,你急啥!」

  沒等倆人說話,又問褚青:「青子,你覺得我演戲咋樣?」

  褚青認真的思考了一會,道:「跟他們也一樣,但又不一樣。」

  「這話怎麼說?」

  「就是看上去跟他們是一個風格,但細琢磨又是您自己獨特的風格。」

  李名啟沙啞一笑,沒做評論,繼續問:「那你覺得他們演得咋樣?」

  褚青訕笑了一下,沒回答,這問題可輕可重,就算他心裡認為那幫人都是爛演技,也不可能說出來。

  何況范小爺還在身邊,他要是放了地圖炮,這丫頭非得咬他不可!

  李名啟見狀,替他道:「是不是覺得他們都不怎麼樣?你壓根就沒瞧得起人家?」

  褚青沉默,顯然被說中。

  老太太接著道:「他們的表演啊,其實就一個字,放!」

  放?

  褚青撓撓頭,仔細一琢磨還真是這麼回事。

  無論是皇阿瑪的吹鬍子瞪眼,還是皇后的面癱,或是小燕子的吵吵嚷嚷和紫薇的哭哭啼啼,總結起來,給人就是一個感覺,外放!

  就像後世有個學者評論港片,用了八個字:極盡癲狂,極盡過火!

  還珠也是如此,非常的誇張,模式化,不自然,不內斂。

  當然,你也可以說這也是一種風格,本來就是部青春偶像劇,就需要這樣的表演才能有效果。

  但是,褚青不喜歡。

  不得不說,他從一張白紙踏進演藝圈,給他啟蒙的《小武》可謂影響甚大。

  以至於他覺得表演,就應該是小武那種平淡中見細微,渲染中有真實感的調調。

  他一現實主義風格演員,碰上一幫子後現代主義逗比,都不在一個頻道上好伐!

  李名啟幾十年走過來,風雨磕絆,什麼樣的事沒見過。她太理解這小子的想法了,無非就是覺著自己有點成績了,高人一等了,就產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和優越感。

  此時見他贊同,接著道:「你現在想要的也是一個字,收!」

  褚青又點點頭,道:「嗯,是。」

  「但是,一個好演員,最基本的素質就是要收放自如。演員可以有自己的風格,自己的理解,但總體都是為劇情服務的。這段戲讓你收著演,你能演好,那段戲讓你放著演,你就演不好了。這種,不是好演員!」

  李名啟一副淵亭嶽峙的宗師氣派,扭頭又喊了一嗓子:「那鍋包肉怎麼還沒好,咱不要了啊!」

  「馬上就好!馬上就好!」胖老闆連忙道。

  老太太見他細細思考,最後一句話蓋棺定論:「你為什麼不能即滿足導演的要求,又能滿足自己的表演風格?簡單,就是你還沒到那個份兒上!水平不夠!」

  褚青聽了全身一顫,猶如暴露了心底最深處的真實而感到慌張失措。

  沉默,他安靜得似乎都沒有呼吸般的沉默了好一會,然後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他終究是個性格古怪的人,理性又隨意,理性讓他穩定謹慎,隨意又讓他鬆弛灑脫。現在明白了自己的問題所在,又恢復到了這種平衡點。

  褚青眉頭舒展,鬱結盡去,笑道:「但像周潔那種,放的也太過了吧!」

  李名啟見他這樣,知道問題解決,聽問不禁也頭疼,道:「他那是例外,咱不說他。」

  范小爺也聽得入迷,忙問道:「那怎麼能做到收放自如呢?」

  「這個……」李名啟哈哈一笑,道:「不是我藏私啊,演戲這東西,各人有各人的方法,我的方法你們不一定管用。你們還年輕,現在要做的就是兩點,一個是揣摩人物,這是基礎,甭管多小的角色,一定把牠吃透了。一個是積累經驗,多看多學,這個得慢慢攢,就不說了。別一步登天想著立馬就收放自如,你可以先試試學著一個,演好了再學著另一個,最後再融合。」

  老太太清楚褚青的悟性和潛力要強過範兵兵,相信褚青自己能調整過來,這番話其實是給范兵兵的教導。

  范小爺直皺眉,道:「聽著好難啊!」

  看褚青忽然又在發呆,不知道想什麼,捅了捅他,道:「哎!鍋包肉來了!」

  「太慢了這個,都吃完了才上來。」

  褚青瞬間回神,拿著筷子滿桌子找肉。

  范小爺一陣氣惱,你丫純屬餓的吧!虧我還這麼擔心!

  …………

  柳青,自幼就在江湖上漂泊,沒有文化,性子魯莽。又因為有妹妹要照顧,也自有一份擔當。對朋友兩肋插刀,心地也很善良,就是腦筋有些呆板,不靈活不擅變通。

  褚青越想越冒黑線,這妥妥就是一備胎模版啊!

  韓劇裡愛女主愛得死去活來,自己卻被虐到喪心病狂的男二、三號,就是給這種人準備的。

  不過柳青運氣要好些,在第二部裡居然娶了范小爺,堪稱最成功的吊絲逆襲。

  還珠裡除了四大主角相愛相殺之外,還埋伏著幾條感情線索。

  比如金鎖暗戀爾康,爾泰喜歡小燕子,柳青最開始也喜歡過紫薇。

  最後的結局卻是,爾泰遠走西藏,當了一妻多夫制中的一個;柳青和金鎖這倆爺爺不疼姥姥不愛的,走到了一起。

  正所謂主角光環,備胎退散!

  第三天下午,是在民俗園拍的最後一場戲。

  紫薇住進福家之後,跟爾康帶著慰問品回到大雜院看望柳青柳紅。此時紫薇還沒告訴柳青自己爹是皇帝的實情,柳青便心生誤解,然後紫薇過去安慰他。

  跟周潔一樣,林心茹對跟褚青搭戲也有些不自然。

  褚青也覺得很奇葩,有正面對手戲的這倆人,一個差點被自己削過,一個被自己拐出去玩了一天……

  他這兩天一直在琢磨收放自如的問題,隱約明白了一點,就是內斂中要帶著外放,外放中要含著內斂。

  道理是簡單,做起來卻難。

  正如李奶奶說的,演戲沒有一蹴而就的,都是積累。你連自己的人生才過了二十年,你怎麼去體會別人的人生。

  所謂的天賦,不過是比普通演員達到這層境界的速度和機率大了一些。

  「Action!」

  林心茹穿著一件紅色的古裝,看柳青獨自在一旁生悶氣,就過去搭話。

  原版的陸詩羽的動作是,抱著一根木樁,皺眉撅嘴,妥妥一娘炮。

  褚青就改了改,雙手環抱,靠在木樁上。

  他個子高,加上練武練出來的身姿習慣,立在哪兒就跟桿大槍一樣。

  林心茹款款走到跟前,褚青沒有像原版那樣轉過身不理她,而是跟她四目相對。

  他的眼睛先是很柔和,那是看到心上人平安無事的欣慰,然後又漸漸變得很平靜,如同一汪鏡湖波瀾不驚。

  這是他根據對人物的理解再融合自己的表演風格,鼓搗出來的一個設計。

  他終究不想按照孫叔培要求的模式去表演,不能明抗,只能自個偷摸做點小動作,又在孫叔培容忍範圍之內。

  這個眼神,只有三四秒鐘,但他足足揣摩了兩天兩夜。

  柳青全部的內心情緒,都融化到一雙眼睛裡。褚青的那對眼睛本來就是清澈明動,富有神采,他這番細微的感情變化,此刻看來,顯得極為精緻美妙。

  林心茹正奇怪他的動作,一眼看到他的眼睛,忽然心中一顫,明白了他想表達的意思。

  你說,我聽。

  你說,我信。

  我只是個什麼都沒有的鄉下漢,跟福爾康比,更是沒有相提並論的地方。

  但是我作為一個男人,在自己心愛的女人面前,還是想保持那麼一點自尊。

  這些就是林心茹讀出來的意思:

  「只要是你說的,我就聽,只要是你說的,我就相信。」

  林心茹攥了攥手,手心裡全是細汗,腦袋裡有根弦緊緊的繃著,只覺得壓力撲面而來。

  她從來沒想過,自己居然有一天也會碰上飆戲這種狀況,而且對手還是這個人。

  褚青的那種眼神,分明就是寒冰下的火焰,熾熱得把林心茹整個人都融化了,又覺得身心都陷入一個深濘的沼澤,讓她必須得做點什麼才能掙脫出來。

  「咦?」

  孫叔培看著監視器微微驚訝,經驗豐富的他當然看出倆人的狀態。

  「要不要喊停?」

  旁邊副導演問。

  「不用,再看看。」孫叔培擺擺手。

  他清楚林心茹處於怎樣的一個狀態,那是將要到達一個界限又未到達的程度。如果闖過去了,演技和心境都會得到提升,如果敗退下來,再想有這種意境就不知何時了。

  「我是紫薇,他是柳青。」

  「我是紫薇,他是柳青。」

  ……

  林心茹不停的在心裡暗示,從她向褚青走去,只不過兩秒鐘,她卻覺得過了好久好久。

  忽然,就有那麼一瞬間,不到一秒鐘的靈感閃過。

  「?!」腦中那根弦猛地斷開!

  我知道他喜歡我,但我只當他是朋友。

  我對他隱瞞實情,他幫我卻義無反顧。

  如今我在貴族府裡,他剛脫離牢獄之災。

  而他,沒有一句怨言……

  林心茹已經完全把自己當成了紫薇,嘴唇顫喏,喚了一聲:「柳青!」

  只這兩個字,感動、愧疚、無奈、不忍……這種種情感都包含在了裡面,如潮水般沖刷著她的意識。

  她只說了這兩個字,淚珠子就跟斷了線一樣的往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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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小聚

  京城電影學院門口。

  褚青隔著一條街就看見賈璋柯和顧正,倆人個子都挺矮,陷在川流不息的車輛中,有種茫然的喜感。

  「?!出去溜達一圈居然沒曬黑!」顧正看著褚青有些興奮,不住的打量。

  「那可是避暑山莊,涼快著呢!偉哥呢?」褚青隨口問。

  「他有點事。」老賈還是很靦腆的樣子,就是臉色又憔悴了很多。

  有些事物從來就不是獨立存在的,一直是伴生相存。

  所謂萬物相生相剋,各取所需,正如毒蛇百步之內必有解毒草藥,醫院百步之內必有壽衣店,大學百步之內有那麼十幾家飯館和小旅店也是很自然的。

  而一個城市中,又便宜又好吃的館子,一定在學校旁邊。

  「大盤雞加面,乾煸豆角,溜肉段,拍黃瓜,三瓶燕京!」

  顧正利索的點完了菜,笑道:「青子,拍電視劇感覺咋樣?」

  褚青道:「就那麼回事吧!別彆扭扭的,還是跟你們在一塊舒坦。」

  顧正故作驚訝道:「怎麼還彆扭上了,聽說還有小虎隊,還有台灣來的美女。」

  「你咋知道的?」褚青狐疑道。

  「趙微那是我們師妹,有點消息學校早就傳遍了。」顧正道。

  褚青點點頭,又問賈璋柯:「《小武》做完後期了?」

  賈璋柯的眉毛似乎又往下耷拉了幾分,顯得臉更苦逼,道:「完事了。」

  他的話還是不多。

  褚青問:「那天打電話我問啥時候上映,到底是怎麼回事?」

  對面倆人互相瞅瞅,還是老賈答道:「咱們這片子上映不了!」

  「啥?為啥上映不了?!」

  褚青有點激動,《小武》跟《還珠格格》不一樣,他可是傾注了大量的心血,做出了極大的努力。

  拍一部電影,不能上映,那拍它還有毛意義?

  賈璋柯不說話了,一口一口的吃菜。

  顧正接道:「因為通不過審查。」

  審查?

  褚青一愣,然後想了起來,道:「就是,就是那個什麼局?」

  「對!就是那個什麼局!」顧正拍著桌子附和。

  「為啥啊!為啥通不過審查?」

  褚青還是不明白,自己拍的電影沒有一丁點敏感的地方,哪裡得罪那幫大爺了?

  「他們說電影太片面,太小眾,沒有溫情!」賈璋柯道。

  褚青完全石化了!

  這特麼也能算理由?

  「我一趟一趟往那個什麼局跑,我說這是我第一部電影,想拍就拍了,也沒想跟觀眾見面,也不知道要走這麼多程序。可他們就是不信!」賈璋柯道。

  「?!」褚青真不知說什麼,只得罵了聲粗口。

  「?!」顧正跟了一聲。

  「?!」賈璋柯最後結尾。

  「那你們打算怎麼辦?」褚青問。

  賈璋柯點起一根煙,慢慢道:「我拍《小武》一開始真沒想能上映,但他們這一搞,我又想明白了,拍電影不就是給人看的麼!國內不行,咱們就到國外去!」

  「我們打算去參加柏林電影節!」顧正接道。

  褚青聽了,不禁用一種仰視的目光看著他們倆。

  柏林電影節,歐洲電影聖地之一。如此高冷的存在,從來就只是聽說過,但當有一天,你倆朋友就坐在你對面,抽著煙吃著大盤雞,喝著兩塊錢一瓶的啤酒,一邊說要去柏林。

  你應該是個什麼心情?

  反正褚青就是驚訝,激動,懷疑,欽佩,總之很複雜。

  「那個,你們打算啥時候去?」褚青問。

  「不出意外,就是明年2月初。」賈璋柯道:「對了,你那電視劇什麼時候殺青?」

  「嗯,得年底吧。」褚青估摸了一下進度。

  賈璋柯點點頭,道:「能趕上,你到時候也準備準備,跟我們一起去。」

  「啊?還有我的份兒呢!」

  褚青真是興奮了,就跟第一次吃到糖果的小屁孩一樣,又緊張又期待。

  話說剛才的形容是不是太單純了點?那改一下:就像馬上要跟小姑娘啪啪啪的小屁孩一樣,又期待虎虎生威,又害怕到時不舉……

  「你是男主角,你不去誰去?!」顧正笑道。

  「那威哥去麼?」褚青問。

  「他也得去!」顧正道。

  「那太好了,從汾陽回來就沒看著他了。聽說德國啤酒挺好喝,到時候咱們整一桌!」褚青道,他兩輩子都沒出過國,心思早飄到明年去了。

  三人吃吃喝喝,說說笑笑,賈璋柯忽然問了一嘴:「青子,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怎,怎麼個意思?」褚青沒懂。

  「就你以後是想一直拍戲了麼?」

  褚青點頭,道:「嗯,我還挺喜歡拍戲的,也能養活自己。」

  「那你要是真想在娛樂圈發展,別的不說,至少你得找家正經的經紀公司。」賈璋柯道。

  「經紀公司?就是經紀人唄,那我掙的錢是不是還得分他們?」褚青問了一個關鍵問題。

  「那是正常的費用,就像你找房子,也得給人點中介費吧!」顧正道。

  褚青搖搖頭,道:「我不幹,我就自己一人挺好。」

  「有他們幫你運作,你才能接到更多工作,不然靠你一個人上哪找戲拍去?」顧正恨道。

  褚青嘟囔道:「我這兩部戲也不是自己找的,都是你們找的我。」

  「行了行了。」賈璋柯攔住話頭,換了個話題道:「那些我也不太懂,就說個意思,具體怎麼辦你自己決定。不過你要真想做演員,表演上我還能給你點建議。」

  「你說。」褚青洗耳恭聽。

  賈璋柯道:「你演戲呢,天賦是有,也肯努力,差的就是沒有一個系統的學習過程。拍戲不是光有演技就行了,還有很多理論和方法,你要能把這些都掌握了,你會提高一大截。」

  「那我該怎麼整?」褚青問。

  他也明白自己的問題,就像打拳一樣,純屬野路子出身,身壯力大,敢打敢拼,一般人不是對手,但碰上高手分分鐘被秒的貨。

  「上學。」賈璋柯吐出倆字。

  褚青一怔,覺得這個前不久剛聽黃穎說過的詞好熟悉,問:「上你們電影學院麼?」

  賈璋柯搖頭笑道:「那得考試,何況要念四年,你有那功夫麼?」

  顧正聽明白了,道:「老賈你是說讓他念進修班?」

  「嗯。」

  《小武》的一干主創,老賈、顧正和余力威,都很喜歡褚青這個小老弟,真心把他當朋友。賈璋柯給的是很中肯的意見,也覺得褚青是棵好苗子,不好好培養可惜了。

  所謂進修班就是給那些已經有文憑的人進一步深造的班,比如中專畢業,就有大專進修班,只是後來大專取消了,最低也是本科進修班。

  但電影學院這種藝術類院校還不一樣,進修班一般分倆種,一種是正規的,比如大專班,需要你有高中文憑,學期是兩年。

  還有一種就不那麼正規,基本上掏錢就能念,按專業不同,學期從一個月到一年不等,所以也叫短期進修班。

  區別就是,前一種基本每年都有班,後一種就不一定了。

  賈璋柯把情況簡單介紹了一下,道:「你可以上表演進修班念一年,真的能學到不少東西。」

  褚青聽著心動,問:「那你幫我打聽打聽,怎麼時候能報名,還有具體是怎麼個情況。」

  賈璋柯對這些只了解個大概,想了想,道:「我幫你問問。」

  他借飯館裡的電話CALL了一個呼機號,道:「這朋友叫王瞳,在學校念過表演系進修班,對這方面很了解。現在好像在外面拍戲,不知道能不能聯繫上。」

  這算心意盡到了。

  褚青剛跟老賈乾了一杯,電話就響了。

  他過去接,道:「餵,王瞳啊,我賈璋柯。」

  「你怎麼樣……我還行……你現在哪兒呢?有點事請你幫忙……哦你回來了,那正好,我們在學校旁邊那家大盤雞呢,你過來吧……好好,拜拜。 」

  他笑道:「真巧,她那戲剛殺青,正在附近逛街呢,一會就過來。」

  褚青問:「你那朋友是男是女?」

  「女的!我告你啊,這姑娘長得是那個漂亮!身材是那個好!」顧正一頓添油加醋。

  他這一說,褚青居然也有了點期待。

  三人繼續吃吃喝喝,約莫半個小時,就見門簾子一挑,一個高瘦的身影走了進來。

  她嘴裡不停的嚷嚷:「熱死了!熱死了!有喝的沒有?」然後一屁股坐在褚青旁邊的空位上,拿起他的啤酒就倒了一杯,然後自個一仰脖,乾了。

  她喝完似乎才想起來是別人的啤酒,轉頭對褚青說了一聲:「你好!」

  「你好。」褚青呆滯的回了一聲。

  「老賈,找我幹嘛?」那姑娘撩了撩長發,問道。

  「今兒天不熱啊!」賈樟柯很疑惑。

  「逛街逛的!累死我了!」姑娘道。

  她身材高挑,雖然鼻子顯得有些扁,嘴唇有些薄,眼睛也不是很有神采,但拼在一起卻有種讓人無比舒服的美感,尤其笑起來,花都開了一樣。

  從她進來褚青就覺著很面熟,這會終於想起一個形象來,不禁叫道:「啊!你演過《京城夏天》!」

  他一嗓子把那三人嚇得一愣,王瞳也是一呆,回過神先伸出手,笑道:「啊對!我叫王瞳,我演陳馨兒。」

  顧正插嘴:「以前在東方歌舞團。」

  賈璋柯也道:「去過美國。」

  顧正道:「拿過國際和平獎。」

  他倆在哪一唱一和,王瞳擺擺手,笑道:「行了行了,別埋汰我了!」

  褚青一直盯著她看,真有點激動了,握住她的手就不撒開,道:「我最喜歡的就是陳馨兒了!總算看著活的了。」

  顧正看他有點語無倫次,嚷嚷道:「撒開撒開,有你這樣的麼,頭回見人姑娘就不撒手!」

  褚青訕笑,鬆開手。

  要說國內的青春偶像劇,褚青認為有兩部是拍的最好的,都是在九十年代。

  一部是《京城夏天》,主演是曹嬰,王瞳,裡面還有粉嫩的黃海兵。另一部是號稱內地第一部偶像劇的《真空愛情記錄》,裡面有馬伊莉,高淑光等等。

  新世紀後的那些個所謂偶像劇,除了看臉就是看臉,若論內容和表演,跟這兩部比就是渣渣。

  當然如果你把《十六歲的花季》和《小龍人》算上,我也不反對……

  褚青上輩子就很喜歡看《京城夏天》,確切的說是喜歡裡面的陳馨兒。

  爽朗、熱情、聰明、自主、敢愛敢恨,妥妥的一女神。

  而且演技超好,曹嬰如果說是在演一個大學生,那王瞳活脫脫就是一個大學生,非常的自然和生活化。

  「老賈老顧,你們不是要給我介紹對象吧?我可有男朋友了!」王瞳看著表現詭異的褚青,問道。

  「屁!這是《小武》的男主角,咱倆的小老弟。」顧正道。

  「小老弟,你幾歲?」王瞳忽然問褚青。

  「21。」

  「哎,我比你大了好幾歲,叫姐!」王瞳道。

  「姐!」

  褚青老老實實的叫了一聲,心裡卻一抖,感覺有種抑制不住的快感冒了出來,好像很喜歡她這樣跟自己說話。

  「乖!」王瞳讚了一聲,道:「你喜歡《京城夏天》?那你覺著我跟曹嬰誰演得好?」

  「你爆出她十條街!」褚青喝了口酒,不以為然道。

  王瞳面上一怔,她聽不懂這種形容,但也知道是在誇她。

  一般人對這種問題,要麼溜鬚拍馬,要麼避重就輕,總之沒有真話。

  哪像褚青這麼實誠。

  王瞳不禁莞爾:「就沖你這話,你這弟弟我認了!來走一個!」

  「走一個!」

  倆人碰了下杯,一人一口乾了。

  日後國內獨立電影的一哥一姐,就這麼玩鬧的拜了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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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王瞳

  賈璋柯和顧正面面相覷,什麼情況這是?

  「你找我到底什麼事兒?」王瞳才想起問正事。

  賈璋柯無奈,把情況說了一遍。

  王瞳轉頭看褚青,道:「表演系進修班都是三月和九月入學,這時間都過了。」

  褚青忙道:「不是現在就想去,明年也行。」

  「那好辦!我跟那幾個老師都熟,這就幫你問問。」王瞳笑道。

  於是小飯館的電話被第二次徵用。

  聊了兩分鐘,王瞳放下電話,皺眉道:「學校明年沒有開短期班的計劃,要不你念個大專班?」

  「大專班幾年?」褚青問。

  「怎麼也得兩年吧,或者三年也可能。」王瞳道。

  褚青看著賈璋柯,聳了聳肩,意思是那就沒辦法了,自己連個高中文憑都沒有。

  哥就天生沒有上學的命。

  「弟!」

  王瞳這就叫上了,而且特自然,道:「你是真想念麼?」

  「是啊,我基礎太差,以後既然想往這方面發展,就得提高提高。」褚青道。

  「那中戲你去麼?我認識個老師,可以幫你問問。」王瞳問。

  褚青還沒說話,顧正先一拍巴掌,道:「對啊!咱們學校沒有,中戲還有啊,沒必要在一棵樹上吊死!」

  中戲?

  褚青想了下,好像也挺有名的吧,反正都是上學,去哪都一樣,也特自然的道:「行,姐你就幫我問問。」

  於是那部老座機第三次被徵用,胖老闆小眼睛眯縫著,合計要不要給這桌莫名其妙的人加上點電話費。

  趁王瞳打電話的功夫,顧正這個長舌男開始撩閒,用一種很賤的語氣跟褚青道:「青子,你現在單身吧,你看你倆姐姐弟弟叫的這麼親熱,要不再往深了發展發展?」

  褚青不甩他,道:「別扯沒用的,咱倆就是投緣,知道啥叫一見如故不?再說人家有男朋友。」

  顧正小聲道:「有男朋友算個啥?又沒結婚!」

  這時賈璋柯悶聲來了一句:「姐弟戀,行!」過後又加了一句:「不過你注意著點,別搞太大,影響不好。」

  褚青特驚悚的看著他,沒想到你丫原來是這種屬性的男人,以前還當你真老實!

  「我問了,中戲明年肯定開班,就是學費可能比咱學校貴點。」王瞳回到座位上,說道。

  「那得多少?」褚青問。

  「七八千吧,一次性交齊。」

  這種短期班拿錢就能念,說白了就是給那些閒的沒事幹的成功人士補充點業餘愛好,不過教學質量還是可以的,不糊弄。

  褚青一合計,到明年三月或者九月,怎麼也能攢出個學費來了,便點頭道:「那我就去中戲了,謝謝姐。」

  「嗨!客氣什麼!」王瞳端起杯,道:「再走一個,提前祝你學業有成,前程似錦!」

  褚青大笑,跟這樣的人在一起,不累的慌,從心裡往外的舒坦。

  四個人說笑了一會,賈璋柯忽然問:「對了,曉帥那片子怎麼樣了?」

  王瞳搖搖頭,道:「還是沒戲。」

  褚青在旁邊插嘴:「啥片子?」

  「我演的一部電影,叫《扁擔姑娘》,前年就拍完了,現在還沒上映。」王瞳道。

  褚青恍然:「又是那個什麼局!」

  王瞳輕輕踢了他一下,道:「跟我們說說行,出去別瞎說啊!」

  褚青知道是為他好,道了聲謝,又問對面那倆貨:「你們怎麼沒告訴我別出去瞎說?」

  顧正叼著根煙,吊兒郎當道:「我們相信你的智商!」

  「滾!」

  「哎我挺久沒回學校了,有啥新聞沒有?」王瞳問。

  賈璋柯似想到什麼,沒忍住先笑了一聲,才道:「今年導演係有個哥們,要拍畢業作,丫怎麼說的來著?」他扭頭問顧正。

  顧正接道:「都市夜景迷茫!」

  「啊對!都市夜景迷茫!」賈璋柯一拍大腿,變得很興奮,道:「那哥們把攝影機往道邊一架,就跟攝影師說了一句話。」

  「什麼話?」王瞳問。

  「我對你沒別的要求,就一個,你給我把前面這立交橋徹底打亮!」

  「哈哈哈哈哈!」

  王瞳一下就笑得不行,前仰後合,拍著桌子根本停不下來。

  褚青在邊上很迷茫的當路人甲,完全不懂這個笑話的梗在哪裡。

  好容易止住笑,王瞳捂著肚子道:「曉帥哥也跟我講過,說他們畢業那撥儿,一致認為沒鋪上幾十米軌道架上升降機,身後再跟著幾十個人,那都不叫拍電影!哎你那電影怎麼樣了?」

  賈璋柯同樣搖搖頭,道:「也是沒戲!」

  這頓飯,四個人吃了很久,直至夜深,才有散的意思。

  王瞳管褚青要聯繫方式,褚青又留了程老頭家的座機號。

  她拍了下他的頭,道:「你怎麼連個呼機也沒有啊,改明兒姐送你一個!我先走了,拜拜!」

  褚青看著王瞳坐進出租車,對她的話也沒當真。不過也覺得沒個呼機挺不方便,主要是用慣了手機再用那玩意太難受了。

  …………

  接下來的日子,還珠劇組不斷的在故宮、大觀園和恭王府等外景地穿梭移動。

  全劇組的人都繃緊了弦,沒人叫苦叫累,眾人齊心,總算把前面拖拖拉拉的進度趕上了,甚至還超出了一點。

  轉眼已是12月,寒冬已至。

  街上一片素蕭,人也少了許多,從早上開始,空氣中總似有薄薄的一層霜寒在籠罩著這座古都。

  臨近中午,太陽還是沒出來,天色繼續高冷,隨後居然開始飄起了雪花。

  褚青穿著件大棉襖,白花花的翻著不知道是棉花還是羊毛的東西,蜷縮著身子,整個人矮了半截。

  雙手交互插進袖口裡,形成標準的農民揣姿勢,加上腦袋頂上那個雷鋒帽,整個一民工。

  這是個迴廊的死角,背風。

  褚青等下還有戲,就沒回賓館,在這硬挺著。

  別說現在了,就是新世紀後,明星地位大為提高和虛浮的年代,那些二線,甚至一線明星,有自己保姆車的一巴掌都能數得過來。下了戲,還得在片場等著下一場,這個間隔可能是一個小時,也可能是四五個小時,總之你不能回去。這個時間是最痛苦的,只能幹挺。

  他看著諾大的院子,枯樹衰草,上面已經蒙上一層雪霜,不遠處是個月亮門,青灰色的院牆延到裡面,立著一座雕樑大屋,紅磚青瓦,很是堂皇。

  「真是白茫茫一片……真是一片白茫茫……乾淨大地……靠!這話咋說的來著?」

  他本想拽上一句,又忘了,只好卡在哪裡,嘀咕道:「古代人冬天都咋過的呢?又沒暖氣。」

  正嘟囔著,就見一個人從月亮門裡跑出來,衝著他就喊:「青子,又有人找!」

  咦?你為什麼要說又呢?

  褚青鬱悶:「彬哥,你不是又剛巧碰上了吧?」

  田志彬哈哈一笑:「還真是剛巧碰上了,還是個女的。」

  褚青一腦袋黑線的跑到大門口,一見那人,比看著黃穎還驚訝。

  「姐?」

  那人穿著件紅色的外套,亭亭多姿,立在哪兒,妥妥的一株雪裡紅梅。

  看著褚青,連忙跑過來,臉上笑靨如花,下一秒,又皺著眉頭瞅他身上那件破棉襖,道:「我說你買件新衣服能死啊!」

  如此霸氣高冷,只有褚青剛認識不久的那位禦姐,王瞳。

  褚青辯解道:「這可是正宗東北大棉襖,暖和。」

  王瞳一拍他腦袋,道:「得了吧!跟個鄉下老漢似的!」

  她好像十分喜歡拍褚青的頭,褚青也不敢反抗,問:「你咋來了?」

  王瞳道:「我來探班啊,你忙啥呢,帶我去看看。」說著邁步就往裡走,褚青搖頭跟上。

  「我等會還有戲,沒事呆著呢。」

  倆人到了那處小迴廊,隔著月亮門就是正拍戲的片場,褚青不好打擾,就搬來一張椅子。

  王瞳不滿道:「你就讓我坐外面啊?」看褚青那張苦逼臉,又道:「行了,我也不坐了,怪冷的,待會兒就走。」

  她從包裡拿出一個小盒子,遞給他,道:「喏,送你的。」

  褚青好奇的接過來一看,嚇了一跳,連忙推回去,道:「這我不能要!」

  王瞳硬塞進他懷裡,道:「說送你就是送你的,矯情什麼,拿著!這可是最新款漢顯的,你到外面拍戲,連個BB機都沒有太丟份兒。不過我也沒什麼錢,要不就送你部手機了。」

  這話把褚青說的心裡一突一突的,有點手足無措,又有點暖洋洋。原本那天當王瞳就是說笑話,沒成想真特意跑來送了一個BB機。

  他忽然有種自己就是個玉面純潔白蓮花,然後被一個霸道邪魅總裁硬上的敢腳。

  他對朋友不是那種表面上的近乎,感情都藏在心裡。既然王瞳都這樣說了,他也就不墨跡,收下BB機,笑道:「那就謝謝了。」

  王瞳也笑:「這就對了,扭扭捏捏跟個大姑娘似的。」

  褚青翻了個白眼,其實我平時還是挺爺們的,但在您跟前一點氣勢都提不起來。

  「你戲拍咋樣了?」王瞳問。

  褚青道:「再有一個禮拜就殺青了,你最近忙啥呢?」

  王瞳道:「啥也沒忙,擱家呆著呢。」

  她家也在外地,自己在京城租房子。

  褚青跟她接觸這兩次,覺得她就像陳馨兒一樣惹人喜歡,甚至有時候比陳馨兒更加充滿魅力。

  跟她在一塊,就像被團橘色的光焰籠罩,暖暖的卻不灼熱,讓人不自覺的就放鬆下來。

  總之就是自在,說任何話,做任何事情都不擔心唐突失態的那種自在。

  此時雪愈發的大,風卻細小,紛紛細雪只在廊外飄散,院子裡的哀草,青灰色的矮牆都被雪覆蓋,勾勒出牆頭上的滄桑輪廓。

  「……」

  一股寒風吹過,王瞳不由打了個冷顫。

  褚青看她裡面只穿了件薄毛衫,外面也只是件薄外套,連忙就要把棉襖脫下來給她。

  王瞳忙道:「不用不用,我就是有點凍手,身上還行。」

  她那雙小手攥著拳頭,白白的手背上已經泛起紅暈。

  褚青四處瞅了瞅,放棄了找手套的想法。他一直保持農民揣的姿勢,根本不覺得凍手,想了想,把手縮進袖子,又揚起袖口,笑道:「我這裡暖和。」

  他本帶著半開玩笑的意思,誰知王瞳大大方方的把手伸了進來。

  褚青就覺得兩隻冰涼的小手慢慢探進衣袖,然後跟自己的手輕輕一碰,又往後縮了縮。他不知怎麼想的,心裡忽然迸出一股衝動,手指一伸,就拉住了那兩隻小手。

  王瞳輕輕看了他一眼,微微掙開,倆人指尖貼著指尖,要碰到又沒碰到。

  要說褚青這身大棉襖別看破,但是真暖和,只一會,王瞳就覺得手慢慢緩過來了。兩隻小手被羊毛還是什麼毛的東西包圍著,暖和和的,許是因為這一冷一熱起了反應,她手心裡竟然涔出了一絲細汗。

  這種古怪的姿勢,加上剛才衝動的動作,讓褚青有些尷尬,一直低著頭不說話。他期待著她能說點什麼,緩和下氣氛,誰知對方也不說話。

  他忍不住抬頭一瞄,卻見王瞳眼睛一眨不眨的正盯著自己看,面若細雪,眼中帶著溫暖又戲謔的笑意。

  這讓褚青愈發失措,緊張,眼睛滴溜溜的滿地打轉,就是不敢往上抬,脖子跟按了發條似的左扭右扭,就是不擺正。

  看他這般,王瞳眼中的笑意更盛,也更加溫潤,只把那飄散白雪都絲絲融化,只讓褚青想落荒而逃。

  就這樣過了好一會兒,就在褚青真忍不住想撒開手時,王瞳終於說話了:

  「我看你能挺多久!」

  聲音清潤又帶著**,一如她眼中笑意。

  褚青本來還能堅持幾秒鐘,這一下瞬間潰敗,急忙撒開手,臉上又紅又黑,很是精彩。

  「哈哈哈哈哈!」

  王瞳眼如彎月,笑得捂著肚子彎下了腰,笑得不停拍著迴廊的柱子,笑得細雪靜謐天地清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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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醉酒

  「這天兒太冷了!」

  范小爺剛下戲,穿著宮女裝,凍得小臉都隱隱發紫。

  褚青連忙拿件軍大衣給她穿上,拿起自備的暖壺又到了杯熱水。

  范小爺雙手捧著水杯,喝了一小口,感覺寒氣祛了不少。看著穿得厚厚實實的褚青,羨慕道:「你就好了,戲都拍完了,不用挨凍。」

  褚青笑道:「你這不也拍完了麼,等下就是最後一場戲了吧?」

  「是啊!一晃都半年了,總算拍完了。」范小爺也很感慨。

  褚青回想這五個多月的一幕幕,心裡滿不是滋味。隨後又自嘲的笑了笑,怎麼變得多愁善感了。

  他問:「一會兒拍的是啥內容?」

  范小爺眨眨眼,道:「好像是容嬤嬤用針扎紫薇。」

  哎喲!

  這可是經典鏡頭啊,足以載入中國電視劇史冊!

  褚青霍地起身,興奮道:「走去看看!」

  場景佈置在一間偏房裡,褚青一走近就覺得寒意侵襲,不是因為天氣,而是這屋子就很陰森。

  燈也打得清冷,就像月光照進來冷浸浸的,整個屋子都滲著一股子詭異恐怖。

  皇后坐在裡屋正中,旁邊是容嬤嬤,後面站著幾個老嬤嬤和宮女,每個人都直挺挺的身板,面無表情,臉上撲著慘白慘白的粉。

  這樣的場景,加上那一溜的清朝服裝……

  是不是走錯片場了?這妥妥是八十年代的殭屍片啊!

  褚青看著看著,老覺得等下就會蹦出個九叔來降妖除魔。

  「Action!」

  林心茹被幾個身強力壯的嬤嬤按在地上,大聲喊道:「皇后娘娘,您冤枉我了!您真的冤枉我了!我跟您發誓,我不是任何人為了皇上安排的女人!我不是不是啊!對皇上而言,我根本就是不存在的啊!」

  戴純榮冷笑一聲,道:「你如果再不說實話,我就讓你變成真正的不存在!」

  鏡頭一轉,給了一個紅色托盤大特寫,上面插著一根根比牙籤還長的鋼針。

  李名啟拈出一根針,居然很滿足的詭笑了一下,然後照著林心茹的後背狠狠扎去。

  當然不是真扎,鏡頭切換,只拍出李名啟作拿針姿勢的手,其實手裡面根本沒有針。

  但是老太太演的像啊!

  褚青只看得汗毛一抖,當年看電視那種情緒又浮上心頭。

  只要是看過還珠,看過這場戲的觀眾,無不肝膽俱裂,痛心疾首,義憤填膺,放聲大罵。

  容嬤嬤也成功的憑藉這段戲,刷新了瓊遙劇的反派底線,至今無人超越。

  就見林心茹張大嘴巴,撕心裂肺的喊道:「啊!救命啊!啊!娘娘你饒了我吧!」

  「好!過!」孫叔培喊道。

  李名啟趕緊把林心茹扶起來,給她擦擦臉上的眼淚。

  一場戲過後,眾人不像平時那般嘻嘻哈哈,反而都靜默無聲,似在等著一個儀式。

  孫叔培走到正中,環顧一周,男女老少,演員助手,打雜劇務,都聚集在此處。

  他也是心情澎湃,感慨萬千,先穩了穩情緒,然後大聲道:「還珠格格,殺青!」

  「啊哦!」

  「太好了!」

  「終於殺青了!」

  所有人都歡呼起來,又蹦又跳,熟的不熟的都擁抱了一下,還有把帽子摘下來往上扔的,結果掛在了樑上。

  這半年來,他們經過了太多的事情,此刻情緒都迸發了出來。

  這時何袖瓊也現身,雙手壓了壓,待眾人平靜,笑道:「話不多說,感謝大家這五個多月來的辛苦和努力,明天晚上殺青宴,隨便吃隨便喝,誰都不許缺!」

  話音剛落,又是一陣歡呼。

  …………

  12月24日,晚七點。

  天已近黑濛濛一片,又飄起了小雪,薄薄的在地面鋪上一層白粒。

  褚青裹著一身寒氣走進一家酒樓。

  門童熱情的招呼道:「先生裡面請,您幾位?」

  「二樓。」褚青道。

  門童恍然,手一指,道:「樓梯在那邊。」

  褚青上了樓,一推開門就覺得一股熱浪撲來,裡面擺著十幾張大桌,每桌都坐了七八個人,觥籌交錯,沸沸揚揚。

  還珠劇組包了整整一層,上上下下百十號人,一個都不少。

  這種場合,根本沒人招待你,自己找熟人堆,往裡面湊。

  褚青掃了一眼,發現他唯二的兩個熟人,李名啟和范小爺分別在倆張桌上,一夥比較年輕,一夥比較年老。

  他正猶豫往哪邊湊,范小爺眼尖看著了他,忙擺手招呼:「這呢這呢!」

  「你可來晚了啊!」范小爺往旁邊挪了挪,把自己的位子讓給他。

  褚青納悶,往那邊一瞅,挨著她的是林心茹和趙微還有陳盈,自己這一溜是蘇友鵬、陳志鵬和周潔。

  可以說,還珠裡幾個年輕的都在這桌上了。

  「道兒有點遠。」褚青是從程老頭家過來的,確實很遠,而且他在忙著找房子的事。

  一提起這個就鬱悶,租房子就是不方便,自己拍戲在外面一呆好幾個月,根本就沒住上,但房租還得交,不然拍完戲回來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

  所以褚青只能找那種一月一交房租,或者一季度一交的短期房,這樣靈活一點。

  還是有自己的房子方便啊!他最近就合計著好好努努力,爭取在新世紀到來前,在京城郊區買套房。

  「這可不算理由,反正你遲到了!罰三杯!」范小爺可沒放過他,拿過三隻杯子,「咚咚咚」全都滿上。

  「喝!」

  「必須得喝!」

  趙微蘇友鵬也在邊上起哄。

  褚青苦笑,喝就喝吧,拿起杯子連乾了三個,臉有點紅氣有點喘,他酒量很一般。

  「好!」范小爺拍手笑道。

  褚青坐下,對她道:「以前沒發現你這麼能鬧騰啊!」

  「今天高興嘛!」

  高興個毛線……

  這一桌人,除了范小爺,也就林心茹能說上幾句話,剩下的都沒什麼交集。雖然在一起拍過戲,但總像隔了一層,也是褚青沒心思跟他們交往的緣故。

  還好有酒喝,這是靈丹妙藥,一圈喝下來,氣氛也漸漸熱鬧起來。

  都是年輕人,脾性相投,褚青話少,但不時蹦出幾句後世的網絡段子,也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像這種群宴,特別是有領導在場,程序往往是固定的。

  先是同桌的熟絡一番,然後挨個去敬領導酒,再然後自己找對象,表示親近親近,喝杯酒聊幾句,最後就是原本就相熟的,三三兩兩湊在一塊聊到散局。

  如果是以部門為單位,那就要一桌子人一起去敬酒。當然也有剛認識的,越聊越投機,恨不得抱在一塊不走了,前提是倆人都喝大的情況下。

  此時的程序就是進展到第二步,以何袖瓊和孫叔培為中心,身邊人流不斷,一杯一杯的敬。

  誰也不是剛出道的,都是久經沙場,敬領導酒不能一擁而上跟蒼蠅似的圍在中間。得把握好時機,一個人下來另一個人頂上去,要保持人氣不斷還能有讓領導喘口氣的時間。

  褚青這桌基本就空了,就剩他一個還坐著。

  別人都去找對象喝酒,不是他不去,而是他想敬的就三個人。

  第一個自然是何袖瓊,算是有提攜之恩。

  第二個是張鐵霖,有書法上的教導之恩。

  第三個是李名啟,褚青對老太太是真心尊敬。如果說賈璋柯給他推開了一扇門,那李名啟就是帶他走了一段路。

  一個是啟蒙,一個是領路,這輩子都不能忘。

  那兩個人都忙著,所以他就只跟李名啟喝了一杯,老太太老家也在東北,不過在京城定居,以後有的是時間見面,倒也不怎麼傷感。

  人真的是種很奇怪的生物。

  兩個人最開始見面的時候,總會保持一種很模式化的客氣,然後不論中間發生怎樣不愉快的過程,到分別的時候,又會默契的客氣起來。

  特別是確定倆人以後基本不會再見面的時候,這種客氣就愈發的真誠。

  褚青就碰上了這麼一個,周潔居然破天荒的也來跟他喝了杯酒,也沒說什麼特別的話,就轉到人堆裡。

  褚青獨守著一大桌子菜,看盤子裡都沒怎麼動。

  浪費啊!

  他拿起筷子,心疼的朝一個個盤子裡夾去。

  魚、蝦、扣肉、羊腿……這一通忙活,最後發現沒有米飯。

  褚青是不吃主食就吃不飽的那種人,嘆了口氣,只能拿拔絲芋頭充充飢。

  「嗨!你怎麼沒過去?」

  身後有個人問道。

  褚青不用回頭聽聲音就知道是林心茹,邊吃邊道:「那邊太擠了。」

  林心茹咯咯一笑,坐下來,很驚訝的看他暴飲暴食,問:「你很餓啊?」

  「啊,我都沒吃飯!你嚐嚐這個魚,味道不錯!」

  林心茹沒動筷子,就那麼看著他,眼神有些飄忽,道:「你真的跟別人不一樣。」

  她也知道自己故意疏遠褚青,有點不地道,但是沒辦法。此刻在這殺青宴上,她總算放開了一點,因為這次回台灣,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見面……

  褚青對她一直沒什麼想法,也沒什麼不滿,更沒空理會這種文藝青年的沒事找事,笑了下沒答話。

  林心茹看他這樣的態度,也不知說什麼,只得道:「我們喝杯酒吧!」

  「嗯,來!」褚青連忙放下筷子,倆人乾了一杯。

  這時何袖瓊應付完了一撥人,得空也端著酒杯走過來,笑道:「喲!你這架子還真大,還得我自己過來。」

  褚青赦然道:「這不看您忙著呢麼,我合計一會再過去。」

  林心茹見他們似有話要說,很乖覺的閃到一邊。

  「你就真不再考慮考慮?」何袖瓊問道。

  「瓊姐,我已經想清楚了。」褚青道。

  「那好吧!祝你以後前程似海!」何袖瓊惋惜的嘆了口氣。

  在還珠殺青前幾天,何袖瓊就找褚青談了一次話,又是簽他進經紀公司的事兒,並且表示趙微和範兵兵都已經簽了約。

  不過褚青還是婉拒了。

  他的原因很簡單,就是瓊遙的經紀公司在台灣,在大陸根本沒有分支機構,而他的演藝市場還是在大陸,再笨也能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而事實上也是如此,還珠第一部拍完後,幾個主演都簽進了瓊遙經紀公司。

  據范小爺自己回憶,當時甚至整月整月的沒工作,就乾呆著。每天都跟台灣那邊聯繫,一個月的電話費居然都有八千多。

  好容易有來找拍戲的,還必須得跟台灣方面談,結果說那邊要價太高,沒有一次談成。還有一次有商家來找她拍廣告,跟公司聯繫後,最後卻派了另一個演員去拍。

  她嘴上不說,心裡自然是不爽的。

  就這樣,最後還是扯起了官司。若按法律規定,范小爺簽約的時候還未成年,也沒有監護人在場,根本不算數,真要打官司,可以一分錢都不用掏。

  但范小爺還是單方面拿出十五萬,算是違約金,就為了盡快的脫離公司。

  不僅是她,趙微和林心茹也是一一離開。

  褚青倒也勸過范小爺,但是這丫頭主意正,她老媽打了好幾遍電話都沒勸得動,可況是他,而且他以一個朋友的身份也不好多說,所以還是簽了。

  何袖瓊見他主意已定,只得作罷。

  待她離開,褚青得空又跑過去跟張鐵霖聊了一會。

  他的字一直沒扔下,每天還堅持寫一副,張鐵霖也勉勵了幾句。倆人的交情說深不深,說淺不淺,頗有點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意思。

  這頓殺青宴從不到七點開始,已經過了三個小時還沒散場。

  大部分人已經進入最後一道程序,都是跟自己相熟的湊在一起扯皮。

  幾個工作人員喝多了,在一邊大喊大叫,有一個還跳起了莫名其妙的舞蹈,還有直接掛在椅子上睡著的。

  褚青去衛生間的時候,發現洗手台邊上,赫然躺著一位燈光師,嚇得他都要去報警。

  趙微、林心茹和范小爺這還珠三朵花湊在一起,每人抱著個酒瓶子,一邊喝一邊說一邊哭。

  「心茹你這次回台灣,我們還能見面麼?」趙微的大眼睛已經變得紅腫不堪。

  「我也不清楚啊,不管我們還能不能再會,我們永遠都是好朋友。」林心茹哭道。

  范小爺也哭道:「嗯嗯,我們永遠都是好朋友。」

  然後,三個姑娘就抱在一起痛哭。

  因為這部戲拍的太累,太曲折。有好多好多的心酸,好多好多的感受,好多好多的心裡話想說又說不出口。

  我居然也會用這種華麗麗的排比句了……

  誰也不知道這部戲的將來會怎樣,也許會紅,也許會不紅,也許連播出都播出不了。

  就是這種心理狀態,讓很多人在今晚都失態了,盡情的宣洩內心的感情。

  褚青喝得少,坐在一邊看著三個姑娘哭。

  桌子上地上全是空酒瓶,也不知她們喝了多少。反正褚青就是看著她們從桌上吐到地上,再從地上吐到衛生間。

  十一點鐘的時候,一些年紀大的已經支撐不住,逐漸離開。

  褚青把李名啟送上出租車,返回樓上,人已經少了很多,廳裡空了大半。

  他看著爛醉成一團的三個姑娘發愁。

  林心茹好辦,有台灣的工作人員幫著抬回去賓館。

  趙微也好辦,事先叫了同學來抬她回學校。

  但這個范小爺……

  褚青看著那個臉紅得跟大蘋果似的小姑娘一陣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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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丫頭


  雪還在下,不緊不慢。

  細碎的雪花纏繞得眉目間都有些杳渺,濛濛中的小街向前延伸似沒有盡頭,兩側的街燈一字排開,拖出一路迤邐。

  有沒有迤邐褚青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正拖著一個醉鬼。

  天色太晚,還下著雪,連出租車都打不到。

  好容易攔了一輛準備收車回家的,順路載了一程,到這個路口停下。

  小街最裡頭就是范小爺住的老小區,看她居然還能歪歪扭扭的走,原打算背著她的褚青改成了扶。

  四周很安靜,光色暗淡,似乎連天空和時間都靜止了,只有細雪紛紛落下,還有鞋子踩在路上的沙沙聲。

  「叮叮噹,叮叮噹,鈴兒響叮噹。今晚滑雪多快樂,我們坐在雪橇上。」

  不知從哪傳來一陣音樂聲。

  褚青看去,小街背後是一條主路,跟這裡的燈光黯淡不同,那邊一片通明。

  他恍然發覺,12月24,原來是平安夜。

  97年,還沒有後世那些喪心病狂的商家,大肆渲染各種節日概念,搞活經濟,拉動消費。人們的意識也沒有那麼開放,這會兒過聖誕節是個很洋氣的事兒。

  褚青晃了晃腦袋,他聽過一位姓洪的,滿臉凶相,但確實非常牛的大媽說過一句話:「沒有信仰的,過聖誕,都是傻叉。」

  談不上贊同或反對,只覺得這大媽特吊。

  「咚咚!」

  褚青站在漆黑的樓門口跺了跺腳,樓道燈很不給面子的仍然閉目休眠。

  「不是聲控的啊!」

  他嘟囔了一聲,扶著范小爺就要上樓。

  一隻腳已經邁上台階,就覺得胳膊上掛著的那個柔軟身體往下一沉。

  他連忙扶住,感到有些好笑。

  范小爺喝得腳軟,走路還勉強,上台階就掛了。

  褚青一點點的鑽到她身子底下,雙手托著腿一提,背一挺,就把她背了起來。

  倆人在劇組朝夕相處幾個月,實在太熟悉,該說的不該說的反正都說了,連對方住幾單元幾層樓廚房裡有幾瓶醋都一清二楚。

  褚青上到五樓,慢慢把她放下,靠著門口。

  范小爺耷拉著腦袋,頭髮把臉遮住半邊,哼哼唧唧的不知什麼狀態,全身像抽掉骨頭一樣。如果不是褚青扶著,保准會癱倒在地。

  「哎!哎!醒醒!你鑰匙在哪呢?」

  褚青輕輕晃了晃她,沒反應,又拍了拍她的臉,還是沒反應。

  看著她的包,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打開,在裡面划拉一陣,找出一串鑰匙來。

  試了三四個,才打開門。

  摸索著按開燈,一個簡單到有些蒼白的房間呈現在眼前。

  五十多平,典型的老式兩居室,沒什麼家具,收拾得還算乾淨。

  到了臥室,才發現居然沒有床,只有一個大床墊子舖在地上,一邊立著個小衣櫃。

  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褚青撓撓頭,這也叫女孩子的房間?

  費勁的幫范小爺脫掉厚厚的外套,一鬆手,她就跟沒了支架的娃娃一樣「撲通」倒在了床墊子上。

  又輕手輕腳的替她脫掉鞋子,裡面是純白的棉襪包裹著一雙小腳。

  褚青握著那雙小腳,本想把襪子也脫掉,又覺得不太合適。

  正猶豫時,范小爺被他握著腳,似乎覺得有點癢,腳縮了縮,懶懶的翻了個身,變成背對他,還發出一聲輕輕的嬌吟。

  褚青看著她一頭長發散在枕頭上,上身還穿著毛衣,看不到什麼曲線,再往下,是兩條被牛仔褲緊裹著的腿。

  她的小腿有點粗,大腿也不夠圓潤,還有那顯示著亞洲女性特徵的扁扁的小屁股。

  這副身子,怎麼也稱不上有魅力,卻散發著一種別樣的青春氣息。

  年輕,本就是最大的性感。

  他的心忽然跳了一下,呼吸都停頓了一瞬間,然後就感覺一股燥熱從心裡升騰出來。

  「呼!」

  褚青移過視線,喘了一口氣。

  轉身到廚房,燒了一壺熱水。本想煮碗解酒湯,可惜材料少得可憐,還好翻到一瓶醋就開始煮,本來加點白蘿蔔絲效果會更好,但是沒有白蘿蔔,只能幹煮了一碗酸湯。

  「來,把這個喝了。」

  褚青扶起她,餵她喝酸湯。

  范小爺酒品倒好,不哭不鬧,只閉著眼睛很乖巧的餵一口喝一口。

  只是用醋煮出來的水味道實在不好,她喝了兩口就乾嘔著想吐。

  褚青忙停下,拍拍她後背,緩過來再喝幾口,然後再緩一緩,總算把一碗都搞定。

  給她擦了擦嘴,又倒上一杯熱水放在桌子上,忽然有種在上輩子照顧女兒的感覺。

  這會兒,他才有空坐在墊子邊上歇會。

  屋裡暖氣燒的很熱,褚青忙叨的有些出汗,看了看旁邊安靜躺著的小人兒,心裡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滿足。

  小姑娘才十六歲,眉眼還沒張開,只能看出一個美人底子,遠沒有後來的風華絕代。

  他有些失神,覺得世事真是奇妙。

  誰能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能跟她以這樣的方式,享受只屬於他們兩個人的這一刻。

  要說對她一點想法沒有那是假的,倆人相處這麼久,原本對大明星的那種欣賞和興奮,早變成了最單純的男女之間的喜歡。但好像又有區別,與其說是喜歡,還不如說是疼愛更多一點。

  他喜歡這個小姑娘跟他蠻橫,跟他撒嬌,跟他耍脾氣不講理……自己也願意為她做一些事情,願意照顧她寵她。

  到底什麼是真正的喜歡呢?

  褚青沒有什麼戀愛經驗,上輩子跟媳婦也是相親認識的,算是相敬如賓,但就是沒有那種心動的感覺。

  不知為何,他忽然又想到了王瞳。

  對這個只見過兩次面的姐姐,他總有一種很特別的感覺。

  「嗯……」

  他正出神,就見范小爺輕哼了一聲,翻了個身,面對著他,頭還往這邊湊了湊,額頭抵著他的胳膊。

  一絲甜香混著淡淡的酒氣飄進褚青的鼻子。

  時鐘「滴答滴答」的走著,小丫頭細微的帶有溫熱的呼吸緊貼著他的手,不停的在撩撥他的毛孔,直鑽到心裡面。

  牆上映著燈的光暈,她的臉上也閃動著一種暖暖的橘色的光澤。

  褚青的手抖了一下,慢慢伸向她的臉頰,指尖剛觸碰到那層肌膚,還沒來得及細細品味那份滑膩,又猛地縮了回去。

  他嘆了口氣,輕輕移開胳膊,站起身。

  看了看時間,已經半夜十二點多了。

  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到車,這裡距他新租的房子不是很近。

  如果真回不去,他甚至打算找家小旅館對付一宿,總之也不能在這呆著。

  容易犯錯誤!

  褚青穿上外套,最後扭頭看了眼閉目安靜的小丫頭,關上了燈。

  「砰!」

  一聲盡量放輕的關門聲傳來。

  原本正醉酒大睡的范小爺忽地睜開了眼睛,兩顆眸子在黑暗的屋子裡閃閃發亮。

  …………

  「一、二、三……」

  褚青手裡捏著不薄不厚的一沓錢,來來回回數了好幾遍,一共是四千塊。

  這就是他現在全部的家底。

  還珠的片酬是三千塊,加上打雜的錢,也不過五千塊。卻耽誤了半年的時間,平均一天才三十幾塊錢。

  「虧了!虧了!」

  褚青鬱悶,還不如修鞋呢,一個月怎麼也有兩千塊。

  誰特麼說拍戲掙錢的?

  殺青之後,褚青閒下來還很不習慣,一天背著大木箱走街串巷去修鞋。雖然冬天辛苦點,也能掙出三頓飯錢。

  若是按照他原本的生活,足夠他花銷了,但是……

  褚青一想起來就頭疼!

  范小爺最近也不知發什麼神經,從送她回家那天之後,就對褚青表現出一種莫名其妙的親近。倒不是說以前倆人不親近,而是現在這種狀態,更像是一種,膩歪。

  三天兩頭的CALL他不說,要是五分鐘之內沒回電話,那褚青就倒霉了!

  把他逼得急了,小丫頭還振振有詞:你那姐姐給你買呼機不就是讓你用的麼?

  這話怎麼聽怎麼泛著一股酸味。

  范小爺找他出去,根本沒什麼正事,吃飯、逛街、看電影,倆人除了手拉手一起壓馬路或開個鐘點房去滾床單之外,跟一對情侶毫無兩樣。

  褚青有時候真想跟她說,你做我女朋友得了!但好幾次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他是挺喜歡小丫頭的,但老覺得差一點,至於差點什麼,他也不知道。

  那不是談戀愛,總有點「那可是范兵兵耶!給你當女朋友還想個屁!趕緊上吧!」的牲口感。

  就在這種糾結中,他一次次的陪著她出去玩,小丫頭在京城也就他這麼個朋友,真讓他拒絕不去,又不落忍。

  褚青現在的心理狀態,還真有點當女錶還想立牌坊的意思。

  他現在資金窘迫也正因為如此。

  逛街還好,吃飯看電影總得花錢吧,他總不能讓人小丫頭掏吧。

  每次出去至少也得一二百的,褚青的錢包就跟被車壓扁了的蛤蟆似的,瘦得他自己都看不過去了。

  難怪有人說,你錢包富裕是因為你沒有女朋友!

  「你咋不吃呢?」

  倆人剛看完一場電影,是馮老師的《甲方乙方》。這部賀歲片的開山之作在去年底就上映了,這都98年1月份了還有影院在放,顯得很詭異。

  朔哥後來說這部片當時火遍大江南北,票房居然才三千多萬,而最後到手的利潤才七十多萬。

  大概就是這麼個原因……

  現在他正跟范小爺在家小飯館吃飯,想這些事情一時出了神,才有這一問。

  「哦,吃。」褚青拿起筷子夾了口菜。

  范小爺狐疑道:「你想啥呢?」

  「沒事沒事。」

  「肯定有事!」

  「真沒事!」

  「你說不說?」范小爺揚了揚下巴,理所當然道:「你不說我哭了啊!」

  老是這招!

  褚青鬱悶,但還真不敢不說,以前試過一次,結果她可真哭!

  「呃……」褚青腦子裡急轉,想出個靠譜點的理由,道:「快過年了,我合計沒地方去呢,老家也回不去,只能自己在這過了。」

  是心裡話,還真的挺傷感。

  范小爺知道他家裡事,很自然的陪著他傷感了一會,道:「我正想跟你說呢,過幾天我也回膠東了,過完年才回來。」

  褚青笑道:「你這一年到頭才回趟家,好好陪陪你爸媽。」

  「要不……」范小爺低頭咬著嘴唇,猶疑道:「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褚青嚇了一跳,筷子差點都扔了。

  一個女孩子能對你說出這句話,就相當於挑明心意了。

  一時間他真挺感動的,但肯定不能去啊,別說倆人還不是戀人關係,就算確定了,哪有第一年就把男朋友往家領的!

  他笑道:「得了吧,我跟著湊什麼趣兒啊!」

  范小爺輕輕點頭,也知道自己的提議很不靠譜。

  倆人都沒了心思吃飯,過了一會,范小爺又問:「對了,過年那幾天你不正好去柏林麼?」

  褚青算算日子,道:「二十七號就是大年三十兒,老賈說下月初去就行,趕不上。」

  「哦!」范小爺一臉心疼道:「那你還真自己過啊?」

  她還有些嬰兒肥,一嘟嘴跟肉包子似的。

  褚青看著她的小臉,想伸手捏捏,又覺不妥,改揉了揉她的頭髮,道:「沒事啊,不就自己過個年麼,我還沒那麼弱。」

  「她要不回去,你倆就一起過唄,還能有個伴兒。」范小爺似糾結了好久,才說出這麼句話。

  褚青愣道:「你說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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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過年(上)

  范小爺說的是黃穎。

  她跑到避暑山莊借錢後,回到京城正好趕上了報名,直接交了一年的學費。

  黃穎上學時的成績在班裡算中等,不是不聰明,是家裡太多事分了心。即便這樣,高考時她還是爆發了一下,分數達到一家蠻不錯的大學錄取線。雖然沒有錢念不起,但心裡還是驕傲了一下。

  剛進班的時候,因為時隔較遠,學的又是新知識,有些跟不上進度。但她底子紮實,也刻苦,經過半個學期已經穩居班裡的前幾名。

  褚青拍完戲就處在一種閒極無聊的狀態,相反黃穎卻忙的腳不沾地,白天上班,晚上上課,倆人居然有段時間沒見面了。

  黃穎來京城也有幾年了,春節有時候回去有時候不回去,去年她就沒回老家,是跟褚青搭伴過的。今年卻不行,她媽媽的身體實在不好,得回去照看下。

  聽她也回家,褚青真有點鬱悶。

  他思想還是很傳統的,隨他老爹。上輩子每到過年的時候,他老爹就一人鑽進廚房,一呆就一天,誰也不讓搭手。到晚上,准保拾掇出一桌八碟八碗的年夜飯,然後看著一大家子人嘻嘻哈哈的吃吃喝喝,自己坐在一邊傻樂。

  老爹死後,這活計就交給了褚青。

  所以一個人過年,他嘴上說無所謂,心裡其實特在意。

  轉眼到了大年三十兒。

  褚青婉拒了程老頭的邀請,自己窩在小房子裡演悲情男主角。

  他現在住的也是個小四合院,老房子,比租樓房便宜多了。

  外面劈裡啪啦的放著鞭炮,還有小孩子哭哭鬧鬧的聲音。這會兒過年比後世熱鬧多了,家人團聚,圍在一塊,包餃子,嘮家常,孩子們跑來跑去,然後等著一起看春晚。

  聽說後來京城就不讓放鞭炮了,想想也是,每天都雲裡霧裡跟仙境似的,再放掛鞭妥妥的昇仙了。

  褚青搖搖頭,揭開鍋,盛了一碗速凍餃子,又舀了碗餃子湯。

  連醋都懶得倒,唏哩咕嚕的一口氣吃完,拍了拍肚子,感覺很怪異,說飽沒飽,說餓不餓。

  又端起餃子湯,幹下去半碗,長嘆一口氣。

  真是空虛寂寞冷……

  瞅了瞅電視,嘰哩哇啦的全是廣告,才七點鐘,想看春晚還得等一個小時。

  這年都演啥來著?

  褚青使勁的想,就想起來個一搭搭,二搭搭,三搭搭,四大爺……

  范老師你太有生活了!

  他又嘆了口氣,我特麼也挺有生活的。想摸根煙抽,一拍衣服,癟了。

  反正也沒事,出去買包煙。

  出了門順著小巷子走到頭,就是家小賣部。

  褚青踩上台階,拍了拍窗戶。

  裡面傳出一嗓子,「今兒關門了!」

  「張哥,我青子,買包煙!」

  「嘩啦」一聲窗戶拉開,一個漢子露出半身,笑道:「喲!這會出來買煙啊!」

  「斷糧了唄!」褚青伸著腦袋往裡瞅了瞅,咬咬牙道:「來包三五!」

  漢子一驚,伸向一包大前門的手彆扭的轉了方向,笑道:「可以啊,哥們發財了?」

  褚青笑道:「誰過年還不吃頓餃子啊!」

  漢子拿煙的功夫,就聽「嗶嗶嗶!」

  BB機居然這會兒響了。

  褚青也很詫異,摸出來一看,上面一行漢字:褚大爺春節快樂!我過完年就回去啦!

  這丫頭!

  褚青笑了笑,手都摸上了那部公用電話,又縮了回來。

  畢竟她在家,爸媽都在,自己打不打也就那樣吧。

  「給,三五!」

  老闆扔出一包煙,褚青給了錢。

  「嗶嗶嗶!」

  呼機居然又響了。

  老闆一邊划拉著零錢,一邊道:「業務挺忙啊!真發財了?」

  褚青沒搭理他,一看,也是一行字:弟!春節快樂,越長越帥!

  越長越帥……

  這姐是埋汰人呢麼?不過這得回了。

  「我再打個電話啊!」

  說著拿起話筒,撥了個號,是王瞳出租屋的座機號。

  「嘟嘟嘟嘟……」

  響了半天,沒人接。

  嗯?沒聽她說回老家啊,跑哪去了?

  沒辦法,又CALL了她一次。

  「不好意思啊!一會就完事。」褚青賠笑道,大過年的人擱這陪你打電話,自己都過意不去。

  「沒事!反正春晚還沒開演呢!」老闆很痛快。

  等了幾分鐘,這邊電話響了。

  褚青抓起來就問:「餵?姐?」

  話筒那邊傳來一聲輕笑:「呵呵,就知道是你。」

  「我剛往你家打電話了,你幹嘛呢?」

  「我逛街呢。」

  「啥?」褚青愣了片刻,道:「你神經病啊!大過年的自己跑出去逛街?」

  「自己呆著沒意思唄,你幹嘛呢?」

  「我出來買包煙。」

  「你還說我,大過年的你自己跑出去買煙?」

  倆人隔著電話一頓傻樂。

  「要不,要不你過我這邊來?」褚青猶豫的提出一個不太靠譜的建議。

  那邊也沉默了幾秒鐘,笑道:「好啊,咱倆搭個伴兒。」

  褚青一怔,沒想到她真能答應,隨即說了地址。又跟老闆互相拜個年,站在巷子口,兩手交插在袖子裡,又是標準農民揣的姿勢。

  這地兒挺偏,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找著。

  褚青沒穿毛衣,裡面是襯衣,外面直接套件大棉襖就出來了。這會兒也不能回去穿,怕錯過接人,凍得來回小跑。

  約莫三十多分鐘,就聽「噠噠噠」的鞋跟點地聲。

  「弟?」

  「啊,你來了!」

  褚青正在小跑,尷尬的停住動作,卡在一個很奇怪的姿勢上。

  王瞳哈哈一笑,道:「你抽風呢?」

  她穿著件紅色羽絨服,頭髮沒扎,就那麼披著,蹬著雙高筒皮靴。

  「我鍛煉鍛煉!」

  王瞳看他臉凍得刷白,訝然道:「你一直在這等著呢?」

  「我怕你找不著,走吧,這邊。」

  褚青混不在意,頭前帶路。

  「你傻啊!凍出病咋辦?」王瞳氣道。

  褚青沒接話茬,笑道:「你咋來的?」

  「打的唄!」

  「這會兒還有車?」

  「你也不看看我是誰!」

  「那倒是。」

  褚青推開院門,院裡小孩正蹲地上放鑽天猴兒,點著一個,「哧溜!」一聲蹦到天上,連個點都沒看著。

  「這玩意就是沒嗤花好看。」

  褚青撇撇嘴,湊過去道:「小子,我告你一個絕招啊,你把幾個鑽天猴兒綁在一起放,那才好看呢。」

  小孩連眼皮都沒翻,不耐道:「你當我傻啊!鑽天猴兒多少錢一個,我拿把嗤花放好不!」

  「……」

  褚青被鄙視得很鬱悶,王瞳在旁邊笑得喘不過氣來。

  「你就住這啊?」

  王瞳打量著屋子,很好奇也很驚訝。

  「便宜唄!」

  褚青剛要脫了大棉襖,又想起來裡面只有件襯衣,又趕緊捂上。

  王瞳把包往床上一扔,就跟到自己家一樣,大大方方把羽絨服脫了,露出一件高領的白色羊毛衫。見褚青扭扭捏捏,翻了個白眼道:「要不我出去迴避一下?」

  褚青訕訕一笑,脫了衣服,又拿起毛衣套上。

  他問道:「你吃了沒?」

  「沒呢,自己也不知道吃啥,你吃沒?」王瞳問。

  「呃,我也沒吃呢。」褚青搖搖頭,忽道:「咱們包餃子吧!」

  「啊?你還會包餃子?」王瞳很詫異。

  「我會和餡兒。」褚青老實道,他能一個人做一桌子菜,唯獨在麵食上奇差無比,特別是包的步驟,手就跟不分瓣似的始終捏不妥當,媳婦老笑他是天賦問題。

  王瞳一聽樂了:「我會桿皮兒,得,咱倆真搭!」

  褚青到廚房拎出半袋麵,還有韭菜和雞蛋,撓頭道:「沒肉啊!」

  王瞳一邊貓腰不知道找啥,一邊說道:「那就韭菜雞蛋餡唄,誰還饞那點肉。」

  「你找啥呢?」褚青納悶。

  「你家連個拖鞋都沒有啊?」

  「就我那一雙,你穿麼?」

  「拿來!」

  褚青從個旮旯裡拎出兩雙拖鞋,一雙棉的,一雙塑料的。

  王瞳笑道:「你還真省,冬天一雙,夏天一雙。」

  「我這沒人來。」褚青笑道,自己穿上那雙塑料的。

  王瞳坐在椅子上,彎著腰,那雙細長的手扯掉靴子,露出一雙紅襪子。

  她好像特別喜歡紅色。

  褚青看她這一連串的動作,差點呆住了,臉上一熱,扭過頭問道:「你本命年啊?」

  「不是,隨便找雙襪子就穿上了。」

  王瞳洗了洗手,道:「包吧,你和麵?」

  「我和!」

  褚青抹乾淨飯桌,倒上麵粉澆上水,開始揉。

  「喲!挺熟練啊。」王瞳笑道。

  「那是,我做飯特好吃,哪天做給你嚐嚐。」

  「行,說定了啊!」

  和好了面,褚青拿塊布往上一蓋,這得發一會兒。

  王瞳掐著把韭菜,洗乾淨,放在案板上,道:「你切吧。」又拿起雞蛋,「哢哢」打在碗裡開始攪。

  看她這樣,褚青就是喜歡。

  簡單,乾淨,利落,內在比外表更吸引人。

  他跟王瞳,一共才見過幾次面,但倆人處得就跟相交幾十年一樣,毫無壓力。

  一會和好了餡,面也發好了。

  王瞳拿著桿麵杖,開始桿皮,忽然喊道:「哎哎,開演了開演了!」

  就看電視裡面,隨著一陣歡快的樂曲聲,97年春晚正式開始。一大群花里胡哨的人衝上舞台,先扭了一陣,然後往後退開,讓出幾位唱歌的。

  旁邊都打著名字,褚青一看,這都上古世紀的明星了,頓時穿越的感覺無比真實。

  王瞳桿著皮,不時瞄一眼電視,笑道:「一邊包餃子一邊就得看春晚,從小就這麼過來的。」

  「是啊,咱們小時候都一樣。」褚青也笑道。

  「哎!你會包麼?」王瞳忽然抬頭問了一嘴。

  褚青搖頭:「不會。」

  王瞳又低下頭:「我也不會。」

  「……」

  「……」

  空氣莫名其妙的停滯了一秒鐘,電視裡六個主持人走上台開始巴拉巴拉的說。

  這一刻,倆人心裡都在不停的翻滾。

  你會拌餡兒居然不會包?

  你連桿皮都會,不也不會包麼?

  忽而,倆人都噗哧一笑。

  王瞳笑道:「你愛吃蒸餃還是煮餃?」

  「煮的,我爸我媽都愛吃蒸的,每年都吃不到一塊。」褚青道。

  「哈哈,我家也是,就我一人愛吃煮的。」王瞳道。

  倆人誰也沒提包餃子的事兒,都是成年人,還搞不定一個餃子!

  春晚這東西,就算每年看去年的重播都覺著新鮮,何況褚青都隔了十七年了。

  除了幾個印象特別深的相聲小品,別的節目都跟第一次看一樣,和王瞳不時的一起傻樂兼吐槽。

  褚青拌了半盆餡,王瞳也桿了四十多張皮。

  倆人一點都不心虛的拿起餃子皮,挑裡點餡,開始包。

  節目正演到一個歌舞節目,又是一大波人堆在一起唱啊唱啊。

  褚青數了數,驚道:「十三個!一首歌十三個人唱!」

  「這算啥,我跳舞哪會,一個舞一百多人跳呢!」王瞳不在乎道,手裡捏著一個餃子,問:「哎這捏幾下來著?」

  褚青不確定道:「三下吧,隨便了,不漏就行。」

  「也是。」王瞳贊同道,歪著頭又捏了幾下,把一個腫的跟小豬似的餃子放在桌上。

  褚青也不逞多讓,捏了一個酷似臘腸狗的餃子。

  「呀!你餡放太少了,吃片湯啊!」王瞳大聲指責。

  「你那餡太多了,又不蒸包子!」褚青反唇相譏。

  「你太少了!」

  「你太多了!」

  電視裡開始唱:「一九七九年,那是一個春天,有一位老人……」

  就兩個人,居然也有種吵吵鬧鬧的熱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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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過年(下)

  膠東。

  這是片中高檔的住宅區,剛建成沒幾年,入住的沒有大富之人,都是小有資產的家庭。

  範兵兵雖然不是在這裡出生,但父母的事業都在這座城市,所以大部分時間也都在這呆著。

  範媽媽是個舞蹈演員,範爸爸在部隊文工團時就是個歌手,轉業之後就從事演藝方面的生意。做的不大,足夠一家人生活還頗有餘資。

  此時在客廳裡,電視嘩啦嘩啦的在播著節目,爸爸媽媽在廚房忙活,范小爺自己守著電話生氣。

  「死人!連個年都不拜!連電話都不回!」

  她正氣鼓鼓的詛咒褚青,範媽媽端著一盤菜放到桌上,見她抱著腿蜷在沙發上一聲不吭,不禁問道:「你幹嘛呢?」

  「啊?沒事!」范小爺回道。

  「過來吃餃子了!」

  「哦!」

  範媽媽擺好碗筷,又問:「你剛才給誰打電話呢?」

  范小爺道:「不是打電話,發條傳呼。」

  「那你生什麼悶氣呢?」

  範媽媽太了解自己閨女了,壓根就沒信她剛才的說辭。

  范小爺半真半假道:「我問他點事,那人沒回電話。」

  「大過年的誰不忙著呢,哪有功夫搭理你!」

  範媽媽不再追問,又衝廚房喊:「老范你還磨嘰啥呢?」

  範爸爸端著一大碗湯過來,笑道:「行了,菜齊了。」

  一家三口經過多半年時間才坐在一起,但總算能吃個團圓飯,一時其樂融融。

  范小爺的性格顯然是隨她媽媽,爸爸則是慢性子,說話慢悠悠的,走路慢悠悠的,連吃飯也是慢悠悠的。

  那邊娘倆都吃完了,他才吃了一半。就著剩下的半尾魚,小口小口的抿著酒,搖頭晃腦,好不自在。

  範媽媽看著來氣,拉著女兒道:「走咱倆看電視去,別搭理他。」

  範爸爸笑道:「我坐這也能看著,還清淨。」

  范小爺對爸媽時常拌嘴很是習慣,和媽媽一起窩在沙發上等著看春晚。

  「兵兵,跟你說個事。」範媽媽忽然開口。

  「什麼事兒?」

  「過完年我想去京城陪你。」

  「啊?」范小爺一時沒反應過來。

  範媽媽道:「我們想在那邊買套房子,專門照顧你,你自己在外邊我們實在不放心。」

  「京城房子多貴啊!」

  「也不是全款,就是個首付,這咱家還是拿得起的。」

  范小爺愣道:「那這邊的房子和公司咋辦?」

  「你爸還在這邊待著,我自己過去,我們合計著至少先等到你能獨立再說。」

  范小爺窘道:「媽!我都十七了!」

  範媽媽一瞪眼,道:「十七咋了?我還不知道你,你自己在外面襪子都不知道洗,你說我能放心麼?」

  范小爺一臉苦逼相,她不想讓媽媽去京城。

  那樣一來,自己肯定就沒自由了,分分鐘被碾壓看管。

  而且,媽媽離開爸爸一人跑到京城,那就是兩地分居的狀態了。她人生地不熟,還什麼都不能做,就一門心思陪自己,肯定不如在這裡生活的愉快。她不想因為自己,而讓爸爸媽媽如此委屈和麻煩。

  當然了,第一個理由她打死都不能說,所以就把第二個理由說了一遍。

  範媽媽倒是很驚奇,欣慰道:「你這孩子還真懂事了啊!不過咱倆怎麼樣都無所謂,咱家的重心就是你,你生活的好,我跟你爸就高興,所以不用擔心我們倆。」

  范小爺急道:「我現在就過的挺好的啊,我也有朋友啊,他們都會關照我。」

  範媽媽道:「拉倒吧!你那幾個朋友我還不知道,誰有空搭理你!」

  「我……」范小爺心裡著急,腦迴路似突然奇怪的跳動了一下,脫口而出:「我男朋友也能照顧我!」

  「啥?」

  範媽媽音量瞬間提升八個分貝,拖鞋都沒顧得穿,小跑到廚房喊道:「老范,別吃了!你閨女出大事了!」

  「哎喲!」

  范小爺一腦門子汗,不由輕輕扇了自己一巴掌,愁道:「叫你嘴賤!這可咋辦呢?」

  …………

  「醬油!醋!香油!」

  褚青調好了一碗,用筷子攪了攪,放嘴裡嘬了一口,滿意道:「不錯!」

  餃子一共包了四十多個,都是水餃,一個個看著奇形怪狀,還有不少漏了餡兒的,混在一起跟片湯似的。

  王瞳看破了的都是自己包的,不好意思道:「湊合吃吧。」自己先夾了一個,蘸下醬,放進嘴裡,笑道:「嗯,味兒還行!都是你餡和的好。」說著又夾了一個。

  褚青自己剛才吃了一袋速凍餃子,這會卻又餓了,看她吃得香,也連忙吃了一個。

  春晚已經演到一半了,正好是本山大叔的《紅高粱模特隊》登場。

  「貓步?貓,在散步……」

  「不是貓在散步,是貓在走直線。」

  「范老師,我覺得貓走不走直線完全取決於耗子!」

  王瞳笑道:「也就這小品有點意思!」

  褚青道:「那是,春晚就指著本山大叔活著呢。」

  「不至於吧,趙麗蓉也挺好啊!」王瞳懷疑道。

  褚青無語,能告訴她趙老太太再過幾年就駕鶴西去了麼。

  「弟!」王瞳又吃了一個餃子,忽道:「光吃餃子,有點……」

  褚青接道:「沒味兒!」

  「對!」王瞳眼波一轉,笑道:「有酒麼?」

  褚青不確定的問:「真喝啊?」

  「大過年的,還不喝點?」

  「那我買去。」

  褚青披上衣服一溜小跑到小賣部,又「啪啪啪」敲窗戶,在老闆一通抱怨中,拎回來一瓶二鍋頭,還有幾根火腿腸、魚罐頭和幾袋榨菜。

  回到家,利索的炒了一盤榨菜火腿腸,起開罐頭,轉眼桌上多了倆菜。

  王瞳拍了拍他,笑道:「行啊!小瞧你了!」

  褚青倒上酒,倆人乾了一口,正經的五十二度二鍋頭,倒進嘴裡火辣辣的一直嗆到腸胃。

  他忙吃了個餃子壓壓,看王瞳面不改色,想起上回吃飯是喝啤的,已經初見端倪,這會不由心中惴惴。

  王瞳看他神色,笑道:「上學那會,沒少跟姐妹兒在宿舍偷喝,一喝喝一宿,這才哪到哪!」

  褚青覺得心肝直顫,問:「姐你交個底,能喝多少?」

  王瞳眨眨眼,道:「怎麼著也得一斤起步吧!」

  褚青咋舌,他酒量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跟一般人還能吹吹,碰上這等猛人只有甘拜下風的份。

  「對了,你啥時候去柏林?」王瞳想起來問。

  「二月初吧。」

  「行,老賈這回把命都押上了,你也好好表現。」

  褚青苦臉道:「我都不知道咱們上哪幹嘛去了,我該做點啥?」

  王瞳對電影節也不太懂,道:「好像得先報名參展,然後有幾天是專門放參展影片的時間,然後就是頒獎了。」

  「那我跟著幹嘛去了?」褚青一直覺得自己是跟著蹭紅毯去了,有點心虛。

  王瞳一把摟住他脖子,笑道:「你給我拿個影帝回來!」

  褚青扭頭瞅她,那張俏臉就挨著自己的鼻子,黑漆漆的眸子帶著笑意,嚇得趕緊轉回頭,道:「拉倒吧!我自己多少水平自己知道!」

  「咋?」王瞳不樂意了,又把他腦袋擰過來,往前一湊,貼著他的額頭,道:「別看不起自己!夏宇18歲都能拿威尼斯影帝,你演的比他好,咋就不能拿個柏林影帝?」

  褚青也沒顧得上想夏宇是誰,就是覺得她有點多了,瞄了眼酒瓶子,已經下去大半,自己才喝了一兩多。

  更主要的是現在這種姿勢很彆扭,自己就像個被大姐姐欺負的小弟弟一樣。

  雖然他不承認這種感覺暴爽,但是他也不能藉機吃王瞳的豆腐,脖子一扭,脫離了這種很古怪的體位。

  「你都沒看過《小武》,咋知道我演的好?」

  王瞳嘻嘻一笑,道:「因為你是我弟!」

  褚青翻了個白眼,問:「你過完年有啥計劃沒?」

  「我能有啥計劃,有人找拍戲就去,沒人找就呆著唄。」

  「還能沒人找你拍戲?」

  褚青覺得不可思議,在他看來,王瞳這種已經演過一部電影和三部電視劇,而且都很成功的演員,怎麼也算是個明星了吧,居然還能沒工作可接?

  「怎麼不能了?」

  王瞳也奇怪,道:「我演的那都什麼片子啊,要大腕沒大腕,要噱頭沒噱頭,人家根本不看你演的怎麼樣,就看你有名氣沒名氣。你姐姐啊,就是那種半紅不黑的小演員,一年接不著戲都正常。」

  「呃……」

  褚青無話可說,從明星這個職業出現以來,明星和演員就一直是區分開的。

  就如《無間道》取得巨大成功後,黃秋生說過:「以前我覺得自己是個演員,現在覺得自己像個明星。」

  「對了,你男朋友呢,他咋沒陪你?你不說他是導演麼,沒幫你介紹介紹工作?」褚青忽想起來問。

  前幾回見面,聽王瞳說正處著一個男朋友,是個導演,褚青連名字都沒記住,一點印像都沒有,估計也是混的不太好的那種。

  一提他,王瞳瞬間變得煩躁起來,擺擺手道:「他自己回家了,別提他!」

  褚青小心問:「你倆吵架了?」

  「不是!」王瞳這陣子正鬧心著呢,本不想說,但想想跟他說說也沒啥事,便道:「沒吵架,就是,就是我心裡不平衡,你知道麼?」

  沒等他說話,又道:「我最近特受刺激,我那些發小、同學,天天的被那些個大款排著隊接,要什麼有什麼!我就想,憑什麼啊?我比她們都強,憑啥我就得過這種日子啊?」

  「這個……」褚青沒想到是因為這回事,這只能靠自己調節,別人也不好說什麼。

  就聽王瞳接著道:「但我又想了想,我不能為了得到這些放棄我現在的感情。我那男朋友啊,咱倆處了好幾年了,對我也還挺好,我也知道他有才華,以後肯定能成功,但我不知道我還有沒有那個命等到那天。他平時特隨便,什麼事都得我操心,我家裡也不同意,我這一天天覺著就是個累! 」

  她喝了口酒,道:「你能明白麼?」

  褚青道:「我明白我明白。」

  「你明白個屁!」

  褚青是真明白,不就是她不想為了物質滿足而放棄自己的愛情,但又覺得自己的愛情不完美,而產生的一種說無聊也不無聊,說不無聊還有點無聊的糾結麼?

  倆人繼續吃著,王瞳可能是發洩夠了,情緒恢復正常,看了看鐘,道:「喲!十一點了,我得走了。」

  褚青隨口道:「這麼晚還走?」

  王瞳笑道:「我不走還在你這睡?」

  褚青也知道自己說錯話,訕訕一笑,道:「那我送你。」

  一個要走,一個沒留,就算他們彼此有些朦朧的好感,也絕不會在這種環境下發生點什麼。

  三十兒晚上跑到大街上打車本來就是件巨傻無比的事情,倆人一直走了二十分鐘,死活沒見著一輛出租,最後索性決定走回去。

  外面很冷,這裡雖然沒有山沒有水,也沒有棵大樹能讓他們圍著繞幾圈,但也不妨礙他們在這寬闊無人的大街上,玩起了「你來追我呀」這種蛋疼的遊戲。

  王瞳在前面跑,穿著靴子,嗒嗒嗒的清脆,褚青在後面追,故意追不上。只是跑了沒過五分鐘,都停了,拄著膝蓋呼哧呼哧的喘,倆人隔著十來米遠,一頓傻樂。

  就這樣,倒也不覺得路程有多遠。終於到了王瞳的住處,褚青拒絕了她上去喝杯茶的笑話,跟她告別。

  回去的路,卻顯得格外漫長黑暗,似走不到頭。

  褚青摸出呼機看了眼時間,居然已經凌晨一點了,自己重生來的第一個春節,就這麼悄默聲地泯滅在淒冷的大街上。

  一九九七過去了,我特麼一點都不懷念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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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柏林


  褚青還是第一次坐飛機,左扭右扭的不自在,被餘力威好一頓笑。倆人好久沒見,便坐在一塊嘰嘰咕咕的聊。

  那個香港資方代表不知道叫啥,介紹的時候報的是英文名Jacob。褚青那點英文基礎早扔給數學老師了,自作聰明的管人家叫傑克伯,把那人弄得神情頗為微妙。

  經過十幾個小時的長途飛行,褚青覺得屁股都要坐成兩瓣了,終於到了柏林。

  柏林這個城市就跟德國人一樣,比不上米蘭、巴黎、東京、紐約這些國際都市,各有各的張揚,它非常非常的低調。

  柏林電影節也是一樣,在歐洲三大電影節裡地位似乎最低,始終堅持著自己的固執。

  這三大電影節口味都不一樣,柏林一向偏愛政治性的電影,威尼斯則對那些雲山霧罩根本看不懂的藝術片青睞有加,戛納包容性比較強,把商業和藝術性結合的很完美。

  從新世紀開始,柏林和威尼斯完全走起了小眾的藝術性電影路線,而且對中國電影都有所偏愛,造就了不少名導和影帝影后,像老賈、王曉帥、李鞍、廖帆、餘楠等等。

  但這種完全拋棄好萊塢,擺明了不跟你玩耍的態度,也讓這兩大電影節的曝光度和商業性越來越低,影響力也是大不如前。

  反觀戛納,對好萊塢電影人來者不拒,每年都有成打成打的明星來捧場,聲勢浩大,頗有歐洲第一電影節之勢。

  褚青看著隨處可見的百年建築連連驚嘆,他對這個城市的印象就像幽暗森林裡透過來的陽光,滿地滄桑之上是勃勃的生機和生命的自由。

  下午時分,一行人到了下榻酒店,都沒來得及歇,那個傑克伯就帶著老賈和余力威去報名,剩下顧正和褚青兩個倒霉孩子,哪也不敢去,只能窩在酒店裡睡大覺。

  臨近晚上,三人回來了,報名成功。

  傑克伯也給大家簡單介紹了下電影節流程,這些電影來源分兩部分,一部分是自己報名參展,一部分是主辦方邀請。

  開幕式一般都很簡短,之後,就是十來天的自由放映時間,給那些記者、觀眾和電影人觀影。

  最後就是閉幕式了,也就是頒獎禮。通常主辦方會提前跟某些劇組打招呼,挽留一下,這說明你很有希望得獎。沒被挽留的,還是麻溜捲鋪蓋回家的好。

  一行人的經費都是香港片商贊助的,只包括基本的交通和吃住費用,如果想出去玩,就得自己掏腰包了。

  接下來幾天,老賈和傑克伯忙得不可開交,到處拜訪各方面的關係,推介自己的電影。餘力威幫不上忙,就帶著褚青和顧正四處逛,順便當翻譯。

  褚青把一個初次出國的土鱉形象表現得非常合格,操著一口東北味的英文,看人就跟人打招呼。只會說「HELLO」和「THANKYOU」的水平,也不知道哪來的自信,到最後搞得餘力威都覺得很丟臉。

  2月11日,開幕式當天,柏林下起了冰雨,讓這個本就灰色調的城市顯得更加寒冷。

  褚青犯懶沒去現場,坐在酒店一樓的大廳等他們回來。

  他連杯咖啡都沒要,貴得嚇死人,自己弄了一個玻璃瓶子,在房間燒好熱水倒進去,晾涼了就帶出去,渴了就拿出來喝。

  只是這玻璃瓶子有點大,每次褚青從背包裡拎出來的時候,都像恐怖分子抱著瓶**隨時要衝刺一樣。

  他坐在靠門口的沙發上,兩手捧著大玻璃瓶子,不時喝一口,酒店服務生是頻頻側目。

  「連個鐘也沒有,也不知道幾點了。」

  褚青的呼機沒帶,怕丟就扔家了,帶了也沒用,也不知道國內的傳呼台能不能侵占到德國來。他正嘟囔著,就見門外停了一輛車,然後下來幾個人匆匆走進大門。

  這幾人居然都是東方面孔,有男有女,領先一人個子不高,穿著件黑色大衣,面有倦色。

  褚青一看這人,激動的差點把「水杯」扔了,三兩步跑過去就道:「張國榮先生,你好你好!」

  張國榮剛參加完開幕式,正往酒店裡走,忽然被攔住了,然後就聽到一聲國語,看是一個黃皮膚黑眼睛的年輕人正跟自己問好。

  異國見到同胞總有一種親切,張國榮很禮貌的跟他握握手,道:「你好,你是?」

  褚青道:「我叫褚青,也是來參展的,是大陸的一部電影。」

  張國榮略微驚訝了一下。

  本屆電影節的評委主席是本金斯利,他則是評委之一,據他所知,華語電影參展的有關錦鵬的《越快樂越墮落》、陳充的《天浴》,還有台灣的一部片子。另外還有許鞍華的《半生緣》,但是入圍競賽單元項目的機率不大。

  除此之外,就是大陸的一部片子了,他問道:「你們的電影叫什麼名字?」

  「叫《小武》。」

  張國榮點點頭,心道果然。他已看過這部電影,說老實話,他不太喜歡這種風格的電影。不過都是華人電影人,對兩岸三地都有電影來參展還是很高興的。

  這時又重新打量了一番,認出褚青就是電影裡的男主角,當下勉勵了幾句,道:「很高興認識你,希望你們這次能有所收穫,我還有事,拜拜!」

  這位大神的風采真是傾倒眾生,去世後還經常被人提及,堪稱一代傳奇。

  褚青不是張國榮的粉,但冷不丁見到這位巨星,還是難免激動之情。

  這時老賈等人也回到酒店,褚青沒等他們開口就得瑟的表示自己剛跟張國榮聊完天。

  眾人笑而不語,唯有顧正用一種可憐的語氣道:「青子,我們在開幕式上已經見過了。」

  「……」

  一隻烏鴉嘎嘎飛過,褚青真心覺得,最近自己的智商大幅下降。

  一行人剛要回房間,從門外又進來一隊人馬,也都是東方面孔,為首的是個女人。

  老賈一看,也顧不得回屋,忙過去打招呼:「陳充導演你好。」

  這隊人馬正是《天浴》的劇組。

  陳充已經是三十六歲的年紀,穿著一身禮服,仍然顧盼神飛,搖曳生姿。她在開幕式上跟賈璋柯有過一面之緣,有些印象,很客氣的道:「賈導演你好。」

  倆人根本不熟,只是保持一種禮貌的寒暄。

  褚青閒著沒事,往對方隊伍中打量,一個都沒認識的。見陳充後面站著的是個小個子男人,黝黑黝黑的面孔,貌不驚人跟老農一樣,不由多看了幾眼。

  那男人察覺褚青在看他,沖他一笑,露出一嘴芝麻粒牙,居然走過來主動握手道:「你好,我叫呂勒,是攝影。」

  褚青莫名其妙的跟他握了握手,道:「你好,我叫褚青,是個演員。」

  這位在業界可謂大名鼎鼎,跟一眾如田莊莊、嚴昊、黃蜀勤等大咖導演合作過,更擔任過老謀子的《活著》《搖啊搖,搖到外婆橋》的攝影,後世還為馮老師的《集結號》《唐山大地震》等片子掌鏡。

  不過褚青這個菜鳥可不知道這些,直愣愣的跟人家搭話,呂勒笑道:「希望有機會能夠合作。」

  電影節上這幫人碰面,基本都是這個套路,誰也不會把這客氣話當真。

  所以褚青也客氣道:「一定一定。」

  …………

  開幕式的影片是愛爾蘭導演吉姆謝里丹的《因愛之名》。

  這哥們拍的片子屈指可數,但幾乎部部精品,最著名的作品大概就是讓丹尼爾戴劉易斯第一次推到小金人的《我的左腳》。

  當天晚上,老賈忽然攥著一張紙衝進褚青的臥室,把正在洗澡的褚青嚇得要死要活。

  「入圍了!入圍了!」賈璋柯瘋了一樣的喊道。

  「入圍啥了?」褚青不明所以。

  「我們入圍主競賽單元了!」

  「……」

  褚青完全不懂他的興奮點在哪裡,不過聽上去好像很牛逼的樣子。

  說起來這裡還有他的一份很大的功勞。

  原時空裡,本屆電影節主競賽單元一共有15部長片和10部短片,其中並沒有《小武》。

  因為相對於以往的大陸電影,《小武》即便在立意和表現手法上有所突破,但也掩蓋不了它內容的蒼白,更別提製作上的無比粗糙了。

  至於演員的表演更是慘不忍睹,特別是主演王紅偉,說好聽了叫本色演出,其實就是渣渣。

  以至於把一部電影搞得像紀錄片一樣。

  而現在,由於褚青的演技爆發,硬生生將這部片子的層次提升一個等級,所以才入了一干評委的眼。

  完全生活化的電影是根本沒法看的,再平實的片子也需要藝術化和戲劇化的表演和衝突。

  褚青,就是《小武》這塊白布上唯一的一點墨彩。

  顧正和余力威也圍過來,臉上都是興奮之情。既然入圍了就說明有機會衝擊最高榮譽金熊獎,即便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

  顧正拿著名單看來看去,忽然疑惑道:「怎麼只有金熊獎的提名,別的獎項都沒有麼?」

  老賈也怔了怔,道:「好像是沒有。」

  不得不說,這三大電影節都是奇葩!

  不僅獎項設置種類繁多,而且隨心情增減,最吊的就是除了最高獎金熊、金獅、金棕櫚外,其餘獎項一概沒有入圍名單。答案只能在頒獎那天揭曉,毫無心理準備,如果獲獎了真的是驚喜中的驚喜。

  接著是十天的自由放映時間。

  傑克伯一人拎著拷貝到處去忽悠國外的片商,老賈就拽上顧正繼續忙著推介影片。

  褚青就跟著餘力威混,主要是一起看電影,因為看電影得買票,而他沒有錢……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褚青算充分體會到了這句話。

  餘力威是真心熱愛電影的,尤其是那些藝術電影,拉著褚青從《中央車站》到《謀殺綠腳趾》再到《心靈捕手》,那幾部華語電影當然也沒放過。

  一圈下來,褚青都快看吐了,他雖然拍了一部算是文藝片的《小武》,但觀影愛好還停留在那些變種人滿街亂跑動不動就當街爆頭的大片水平,對這些實在提不起興趣。

  看《中央車站》的時候,見一溜老外感動的哭天抹淚的,褚青簡直就覺得不可理喻。他覺得裡面的女主角好醜,歲數又大,而且病態,喜歡小男孩……簡直毫無亮點,最後忍無可忍的睡著了,被感嘆連連的餘力威好一頓教訓。

  《謀殺綠腳趾》就要好一點,雖然還是看不懂電影結構,覺得十分混亂,分不清人物關係,但起碼很可樂,也讓褚青難得的記住了一個老外的名字:傑夫布里吉斯。

  至於那幾部華語片,首先不管拍的怎樣,起碼看著就親切,就憑這點褚青全程沒閉眼的看完了三部電影,也找到了幾個很熟悉的面貌。邱淑珍還是美的那麼動人心魄,李曉璐這會跟後來長得真的不一樣,那幾段肉戲倒是讓褚青興致盎然。

  而那部台灣電影叫《放浪》,導演不認識,演員更不熟,看完心裡就是個堵。

  更堵是《感官新世界》。

  原本呢,褚青只是碰巧看到了這部電影的海報,然後又碰巧瞄到了片名,更碰巧的是他可憐的電影記憶裡似乎看過這麼一部片子。

  酥胸白腿,被掀紅浪,捆綁,鬼畜,肢體交纏,通篇就是不停的啪啪啪,可謂狂風掃落葉,雨打爛芭蕉……

  就因為這樣子的特質,所以讓褚青還保有印象,盡情忽略了導演那欄寫的名字不是叫大島渚。

  於是他鬼鬼祟祟的拉上餘力威,表達了自己齷齪的意圖。

  這種好貨,在電影院看跟自個在家拉上窗簾看小電視的感覺絕逼不一樣啊!

  餘力威則是面色詭異的瞅瞅他,也沒拒絕,然後倆人就進了影院。

  再然後,褚青就蛋疼了……

  好吧他承認,那個叫黑木瞳的女人比他看的那版要美得多,但是有毛用啊!

  我褲子都脫了,你特麼居然給我放動物世界?

  你大爺!這是柏林電影節啊,有點良心好不好?

  褚青吐完槽,癱在椅子上不省人事。餘力威以一個攝影師的眼光,倒是對片中的攝影技巧贊不絕口。

  他就這麼痛并更痛的熬過了這幾天,終於到了2月18日,《小武》首映的日子。

【戛納也就是坎城,大陸和臺灣譯名不同,後面還會出現無數次,這先告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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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光影

  「人不多啊!」

  顧正掃了眼入場的觀眾,偌大的放映廳,才坐了不到四成,不禁憂心忡忡。

  傑克伯也嘆道:「這還是我跟導演這幾天到處推薦的結果,不然人可能更少。」

  褚青幾人落座,臉上都很憂慮,老賈卻看得開,笑道:「沒事,咱們這種電影能有幾十個人看,我還覺得賺了。」

  傑克伯瞄了他一眼,剛要說話,就看到幾個老外走進廳裡,在最前排坐下。

  他連忙起身,話都沒交待一句就跑了過去。

  褚青看他跟那幾個老外點頭彎腰一臉討好的樣子,不禁問:「那幾人誰啊?」

  老賈道:「外國的片商,法國和阿根廷的,我跟他一共見了二十幾個片商,沒一個同意引進。直到入圍名單出來,才有這幾家點頭,不過也是初步意向,都打算看完電影再說。」

  褚青不太懂,問道:「那個,賣不出去咱們就得賠錢么?」

  老賈聽了苦笑了一聲,沒回答。

  旁邊餘力威接話道:「這種文藝片,投資方一開始就沒打算賺錢的。一般要是成本低,質量又不錯的話,他們投資就是奔著拿獎去的。拿了獎,自然能賣出去,人家那邊是美元,隨便給個幾十萬就能賺了。就算拿不到獎,投資方也沒什麼損失,還能落個扶植新人的好名聲。」

  褚青沒想到真實情況居然是這樣,再看老賈,眉毛垂的更低,不停的苦笑,也默默在心裡暗嘆一聲。

  「好了,開演了。」一直不吭聲的顧正忽道。

  話音剛落,燈光暗去,屏幕亮起。

  這裡面除了賈璋柯,誰都沒看過成片,褚青也收斂心情,認認真真的看著電影。

  開篇就是坑洼的土路,幾個衣著破舊的農民站在路邊,麻木的來回掃視。

  然後一輛破破爛爛的大客開了過來,小武上了車,對著賣票的哥們說了一句:「我是警察!」

  那哥們面無表情的看了他一會,還是放棄了管他要錢,回到了座位。

  看到這,有幾個老外發出一聲嗤笑。

  老賈掃了他們一眼,不禁皺了皺眉。

  對於相當一部分西方人來講,他們就喜歡看這種表現中國貧窮落後的電影,這是一種思維的傳統認知,在西方社會中也代表著一種思潮,通常被稱為「想像中國主義」。

  比如他們覺得中國就應該是滿大街的自行車,沒有高樓大廈,國民每天都跟在菜市場講價一樣的嘰嘰歪歪,愚昧而且落後。

  他們喜歡看《秋菊打官司》,喜歡看《一個都不能少》,喜歡看《霸王別姬》這樣的電影。

  因為這些電影,符合他們腦袋裡的中國形象。

  《霸王別姬》為什麼在國際上聲譽如此之高,還拿了迄今為止唯一一座華語電影的金棕櫚?

  不就是因為它拍出了外國人想看到的一切東西麼。

  賈璋柯的《小武》本質上也是此類的電影,但不同之處就是,他的表現手法更真實,也更貼近真實的中國底層社會,而不是像第五代那樣,總是憑空臆想出一些畸形的農村愛情故事。

  他做的,僅僅是把這些生活在現代社會關係下的人呈現出來。

  就如《電影手冊》評價老賈:擺脫了中國電影的常規。

  「我跟他說過,等有一天他結婚了,送他六斤錢。」

  褚青聽著自己像模像樣的汾陽話不禁一笑。

  其實他看這種說著中文配英文字幕的電影很不習慣,他一邊看一邊比對,拍攝時的點點滴滴都浮現了出來。

  還有很多當時不知道老賈為啥要拍的廢鏡頭,在電影中一看都恍然大悟,原來是這個結構,能起到這種作用。

  他看著熒幕上那個帶著大眼鏡,穿著不合身西裝的小武,感覺又奇妙又陌生。他看過那麼多影視劇,還是第一次切實感受到這種光影的幻妙與神奇。

  鏡頭一次次掃過那座呆了兩個月的小縣城,幾乎每天都經過的街道,常去的小館子,甚至自己還去剪過一次頭的髮屋……

  一種莫名的成就感從心底生出來,那是任何事物都比不了的一種成就感,如果非要具體說,那就是……創造。

  他創造了小武,創造了他的人生,創造了他的喜怒哀愁,創造了他失落的愛情。那不是一段熒幕影像,不是一個電影人物,而是活生生的,血肉與靈魂都跟自己息息相連的生命。

  這種感覺,真是美妙的讓褚青覺著自己的生命都充滿了鮮活與色彩,這種感覺讓他熱血沸騰,甚至每個細胞都在跳動。

  小武、梅梅、小勇、更勝……這一個個人物彷彿就生活在自己身邊,展現著最真實的生活狀態。

  電影,電影……

  原來,這種感覺,就叫做電影。

  「老賈!」褚青忽道。

  「怎麼了?」賈璋柯扭頭看他。

  「我覺得,我……」褚青顫抖著嘴唇,他非常想表達點什麼,又形容不好,總不能說:我覺得我懂你了……

  倆老爺們說這個,不嫌噁心?

  所以他只好笑笑,擺擺手,道:「沒事沒事。」

  賈璋柯一臉的茫然,小眼睛咪得更加的小,不懂他什麼意思。

  《小武》對於大部分西方人的觀賞價值近乎於零,演不到一半,觀眾差不多全走光了,只剩下各路記者還在堅守,不是因為他們喜歡,而是職業道德讓他們必須得看完這片子,然後回去寫稿。

  第一排那幾位片商也起身要走,傑克伯在後面繼續嘮嘮叨叨,希望能把片子賣出去,鍥而不捨的精神倒是可嘉。

  近兩個小時的電影放映完畢,僅剩下的那幾名觀眾和記者立即起身閃人。

  《小武》的首映就在一片慘淡中落幕。

  幾人都沒太在意,對他們來說,能來柏林已經是驚天之喜,不能奢求太多。

  也正是由於這種心態,讓他們完全放下了包袱,賈璋柯也輕鬆的很,跟大家成天逛蕩。看看電影,吃吃東西,打打牌,好不自在。

  褚青不知道從哪打聽到張國榮的房間號,專門跑過去拜訪了一下。

  張國榮對這個年輕有趣的後輩印像也很不錯,倆人很愉快的聊了一會。

  …………

  九十年代內地娛樂圈的資訊發展還很落後,八卦消息也沒有後世那樣的喪心病狂。加上這次沒有大導的作品參展,只有一部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小武》,所以內地連一名記者都沒有跟來。

  香港和台灣倒是來了幾家媒體,但也沒興趣把時間浪費在賈璋柯一行人身上。故此他們來了好幾天,居然都沒接受過採訪,不過也落得清靜。

  閉幕式當天。

  整座柏林城的人似乎都出動了,褚青兩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老外擠在一起,陡然有種自己才是外國人的真實感。

  他看著眼前一長溜的紅地毯,不由咂吧咂吧嘴。

  哥居然也能混到走紅毯的一天!

  他看電視裡那些明星,一個個都跟朵月季花似的在紅毯上爭相鬥艷,就一直覺得走紅毯一定是件巨爽無比的事情。

  等他自己踏上紅毯,才知道,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他穿著餘力威借給他的小一號的西裝,有點鬱悶,自己難道苦命到連一件正常的西裝都穿不起?不是大就是小。

  老賈他們也不比他強多少,都是第一次走紅毯。顧正候場的時候,還得瑟的說,等會上去就先來一番裝模作樣的揮手致意,震懾一下那幫老外。

  結果真上去了,丫腿腳就跟刷了漿糊的木頭,硬梆梆的在地上戳著往前走,連彎兒都不打。褚青基本上就沒看清啥東西,眼睛一直被各種角度襲來的閃光燈晃得天昏地暗,耳朵也被圍觀影迷的歡呼聲震得失去聽覺。

  當然,如果這些閃光燈和歡呼聲是給他的,他還能好受一點。

  在他們前面走的是《搖尾狗》劇組,羅伯特德尼羅和達斯汀霍夫曼兩位大佬見慣了各種場子,若閑庭信步;在他們後面的則是《謀殺綠腳趾》劇組,科恩兄弟的風格似乎更符合歐洲電影的血統,在各大影展一直很受歡迎。

  就這樣,褚青瞬間感到了主辦方如此安排的森森惡意。

  看他們一個個,矮的矮挫的挫,連個妹子都沒有,連男主角都不帥,跟別人一比,畫風都不一樣好麼!

  好在老賈等人有自知之明,也沒在紅毯停留,以一種去大學食堂吃飯的速度拂身而過。

  進了劇院,褚青終於緩了口氣,把身子陷進舒服的座椅中,忽然很想睡一覺。

  「哎哎!塞繆爾杰克遜!」顧正在旁邊壓低聲音興奮道,脖子高高抻著。

  「羅伯特德尼羅!」

  「昆汀塔倫蒂諾!」

  「阿倫雷乃!這老爺子也來了!」顧正看著那個已經78歲的老頭子,跟見了神一樣,說話都帶著顫音。

  褚青就聽他念叨著一個個根本都沒聽過的名字,極為淡定,面無表情。

  「傑夫布里吉斯!」

  顧正又喊出一個名字。

  「誰?」

  褚青聽著耳熟,不禁問了句。

  「傑夫布里吉斯!哪呢!」顧正指了指。

  褚青一看樂了,這不是督爺嘛!

  這幾天看了那麼多電影,他就對這叔有印象,戲演的是真牛。

  這時燈光微暗,場內漸漸安靜。

  主持人上台,簡單的說了幾句開場白,然後就是評審團亮相。張國榮自然在其中,神情很是端正,只是眼睛掃到坐在靠前面的關金鵬,一秒鐘變畫風,調皮的跟他隱蔽的擺擺手。

  主席是本金斯利,一個大鼻子的光頭佬,很嚴肅的樣子,他的話也不多,反正褚青都聽不懂。

  電影節不像奧斯卡、金球那樣耍貧嘴,簡單利落。

  本金斯利說完,馬上就開始頒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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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惶恐

  三大電影節的獎項設置真的很奇葩,就像第一個頒發的「《勝利紀念柱報》讀者評審團大獎」,這一大串的名頭,別說褚青這個英文渣渣,就是那些老外聽了都一頭霧水。

  還有那些個「堂吉訶德獎」、「藍天使獎」、「卡里加里獎」,鬼知道都是些什麼玩意兒!

  褚青聽又聽不懂,又不認得那些或大或小的明星,真是無聊的蛋疼。只能貓著腰從人縫裡瞅離他老遠的邱淑珍,雖然就看到一個側臉,也不妨礙他一邊臆想著《赤裸羔羊》或者《慈禧秘密生活》什麼的。

  他別的電影看的少,對此類片子還是頗為愛好的。

  直到台上的一哥們念道:「下面頒發的是柏林電影節最新設置的一個獎項——青年論壇獎,以德國導演沃爾夫岡施多德的名字命名,現在全世界的電影產業都在蓬勃發展……」

  嘮叨了一堆廢話之後,終於道:「好了,讓我們看看獲得這個首獎的是……」

  「Pickpocket!」

  「哇哦!」

  賈璋柯和顧正還沒反應過來是什麼意思,那邊餘力威和傑克伯已經站起身振臂歡呼了!

  「是我們!我們獲獎了!」餘力威抓著老賈的肩膀使勁的晃,激動的話音都在顫抖。

  「真是我們?」老賈一臉呆滯,難以置信。

  「是我們!別坐著了,快上去領獎!」餘力威拽起他道。

  老賈晃晃悠悠的走上台,褚青都擔心他會不會摔倒。

  直到接過獎杯,老賈的表情才又活泛過來,先自己緩了兩秒鐘,等平靜下來才用英文道:「謝謝!謝謝組委會!謝謝評審團!這真是個讓人激動萬分的時刻,《小武》這部電影雖然很粗糙,但是它的誕生非常的艱難,裡面凝聚了我們十幾個人的心血。能夠獲獎我非常的高興,謝謝大家!謝謝陪我一起完成這個夢想的兄弟們!謝謝!」

  這一連串的英文老賈說的磕磕絆絆,但居然都說下來了。

  褚青大為驚奇,捅捅顧正道:「他英語這麼厲害?」

  顧正翻了個白眼,道:「厲害個屁!肯定自己偷摸兒背的!」

  褚青早就看出老賈是個悶騷,聞言也不奇怪,又問:「那個\'Pickpocket\'是啥意思?」

  顧正一臉便秘的表情道:「小偷!」

  「……」

  褚青也無語。

  《Leon》能變成《這個殺手不太冷》,《Lolita》也能變成《一樹梨花壓海棠》。為毛《小武》翻譯過去就得是《Pickpocket》這麼個玩意兒?

  那邊老賈晃晃悠悠的攥著獎杯回到座位,還沒坐下手裡的獎杯就遭到眾人瘋搶。

  褚青仗著力大抱在懷裡摩挲了好一會,臉上特虔誠,就跟過年摸財神一樣。

  幾個人的注意力全在這個獎杯上,連台上進行到哪一步都不管了。

  傑克伯也是全臉堆笑,得獎的片子和沒得獎的片子,價錢完全不一樣,這下不僅能收回成本還能小賺一筆。

  賈璋柯一直在哪兒呵呵傻笑,被這個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的迷迷糊糊的。

  結果笑著笑著,又覺得眼睛有些酸,鼻子一抽,低下頭偷偷的揉了揉眼睛。

  褚青瞥到了他的動作,也沒說破,不禁回想起在汾陽跟這幫哥們奮戰的那段時光,心中也是感慨。

  二十萬的成本,沒有一個專業演員,只有一台攝影機,壓根就一草台班子,誰也沒想到居然能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上天似乎要故意考驗老賈心臟的承受力,就在他拿下青年論壇首獎後的不久,就聽台上宣佈道:

  「獲得本屆電影節,亞洲電影促進聯盟獎的是:《Pickpocket》!」

  這次連褚青都聽懂了,現場觀眾也有些喧嘩,一部名不見經傳的獨立電影居然能拿下兩座獎杯。

  老賈這次鎮定多了,走上台接過獎杯,說感言的時候卡了一下,他只背了一套詞兒,總不能說兩遍吧。

  最後只好不停的感謝,還用中文來了一句「謝謝!」

  如果說得第一個獎的時候,大家的心情是激動,那得第二個的時候,感覺就有些微妙了。

  就像你快餓死的時候,給你一塊饃就心滿意足,但當你吃得八分飽的時候,你就會惦記饃裡再夾塊肉就好了。

  所謂貪心不足,正是如此。

  「你們說咱能拿幾個獎?」顧正忍不住先開口。

  餘力威笑道:「我估計剩下的都是我們的。」

  褚青也笑道:「得給別人留點活路,拿五個就差不多了,正好咱們一人抱一個。」

  老賈瞇著小眼睛,樂得嘴都合不上了,道:「別扯了,我估計兩個獎就頂天了,剩下的沒戲。」他嘴上這麼說,心裡當然還是很期待。

  顧正點頭道:「也是,人柏林可不像什麼雞什麼花,每年都在分豬肉。」

  老賈罵了一嘴,道:「別瞎說!」

  事情就像老賈估計的那樣,接下來的幾個獎項都沒有《小武》的份。

  另外那幾部華語電影則收穫慘淡,《天浴》顆粒無收,關金鵬的《越快樂越墮落》倒是也拿了兩個獎。一個的名字仍然很奇葩,叫阿爾弗萊德獎,另一個更奇葩,居然叫玩具熊獎。

  據說是專門設置的同性戀電影獎……

  好吧,如此高冷的獎項咱不懂……

  等這些零零碎碎的獎項都頒發完,看到主持人重新上台,底下的觀眾居然默契的安靜了幾秒鐘,誰都知道接下來的幾個獎才是重頭戲。

  主持人見狀也笑道:「看來我們都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了,我也不廢話,下面頒發的是評審團大獎!」

  「《搖尾狗》!」

  「嘩!」

  台下傳來一陣掌聲,還伴隨著不少噓聲,那是對這部優秀的影片沒有拿下金熊而不滿。

  《搖尾狗》的導演巴里萊文森無奈的笑了一下,拿下評審團大獎,就說明金熊根本沒戲了,顯然也很可惜。

  「謝謝!謝謝電影節給了這部花了29天就拍攝完成的電影一個如此重要的獎項,也謝謝羅伯特和達斯汀兩位貢獻了一次偉大的表演。《搖尾狗》是部很犀利的電影,它嘲諷了那些政客,更嘲諷了整個好萊塢。這也是我拍攝速度如此快的原因,因為我不知道會不會被哪個大明星或者總統先生當街爆頭……」

  說道這裡,台下哄然大笑。

  這種黑色幽默的政治諷刺劇一向很符合柏林的胃口,這次卻很惋惜的落敗金熊。

  然後便是最佳女演員的頒獎。

  《中央車站》的女主角費爾南德蒙特納爾毫無懸念的摘得影后桂冠,這個巴西國寶級的女演員正是被褚青吐槽為「又醜又喜歡小男孩」的那位。

  顧正忽然捅捅褚青道:「哎,下面就是最佳男演員了,緊不緊張?」

  褚青納悶道:「我緊張個毛線啊?又沒我的事。」

  老賈插嘴道:「青子你演的真不錯了,但我覺得應該是塞繆爾杰克遜拿影帝。」

  褚青更鬱悶的看著他,心道哥們,有你這麼安慰人的麼?

  話說本屆電影節幾大獎項的熱門候選,已經有不少人猜到金熊獎肯定是《中央車站》,而影后競爭,費爾南德以壓倒性的姿態獨孤求敗。影帝方面,最大熱的則屬《危險關係》裡的塞繆爾杰克遜以及《謀殺綠腳趾》中的督爺。

  下面的最佳男演員頒發也似乎證明了這個預測。

  台上的哥們似乎故意的,以一種很慢的語速念道:

  「第48屆柏林電影節最佳男演員,《危險關係》塞繆爾杰克遜……」

  塞繆爾站起來跟一臉**相的昆汀擁抱了一下,快步走上台。

  褚青一臉的輕鬆,對自己沒拿獎表示出意料之中和理所當然,還有心情跟顧正扯屁:「哎果然是他!這哥們真黑!」

  老賈等人都對他的淡定表示出驚奇和愈發肯定他的沒心沒肺。

  褚青真的沒有在裝,他心情真挺輕鬆的。

  一個什麼都不懂的菜鳥,演的第一部電影,就拿了三大影展的影帝?

  不能說沒有這樣的天才,比如推倒威尼斯影帝的夏宇,比如後來打破柏林影帝最年輕記錄的泰勒普奇,他們天生就有一種紮根在影像中並且可以迸發出光彩的本事。

  褚青也有。

  但這種情況,所謂的天才影帝,更多的不是看表演,而是電影之外的其他因素,以及一些運氣。

  也許《陽光燦爛的日子》這種題材更讓西方人喜聞樂見,也許《小武》的蒼白和粗糙撐不起更多更大的榮耀……這些都不是主要的理由,只能說,褚青的表演水準還不夠格,而且在這屆柏林影展中,他缺了那麼點運氣。

  塞繆爾站在台上,凶悍的臉上露出很欣喜的笑容,看著竟有點可愛。

  這位日後拿下好萊塢個人累計總票房第一名的彪悍哥們,神情激動,說道:

  「謝謝!我曾經演過很多爛角色,我甚至以為自己一輩子只能演那些爛角色。我要感謝昆汀,他找我拍了《低俗的小說》,從那時起我覺得自己可以做點不一樣的事。謝謝你,又給了我在《危險關係》中出演的機會。老實說,我沒想到我會拿到這個獎,我以為你們不會把獎頒給我這樣一個沒有腦子的爛演員……」

  他的感言很長,褚青也不知在想什麼,讓余力威一句句翻譯給他聽。

  褚青就像長著一個極長極長的反射弧,此刻聽了塞繆爾的感言,他似才反應過來,自己失之交臂的是什麼。

  一個演員,可能一輩子都碰不到一個好角色,那種讓他可以用生命去演繹的角色。獎項,不僅是對他表演的肯定,更重要的是,對這個角色,對他自己的人生,都能銘刻上一個不會消失的印記。

  大帝說,我來,我看見,我征服。

  演員要的,也是這種可以添滿生命的充實感和成就感。

  褚青忽然變得很失落,而且惶恐。他惶恐自己以後萬一再也碰不到《小武》這樣的電影,那該怎麼辦?

  他用手搓著臉,很用力的,一遍遍搓著,悶聲不語。

  老賈覺得旁邊的氣氛有些怪,偏頭瞅了瞅他,見他這樣,不由抿了抿嘴。

  他不知道怎麼安慰,這種時候說什麼都顯得特假,所以他只好伸出手臂,摟著褚青的肩膀。

  餘力威在另一邊,顧正還隔著餘力威,倆人也都伸長了胳膊,摟住褚青的肩膀。

  褚青正低頭鬱悶,忽覺得身上被壓得很重,左右掃了一眼,笑道:「行了,我還沒那麼弱。」

  老賈也笑道:「以後我一定拍部讓你拿影帝的片子!」

  顧正接話道:「哎!你們可都聽見了啊!我跟威哥都作證,老賈你得說話算話!」

  「那也得看青仔願不願意演他的電影啊!」餘力威也笑道。

  褚青直起身,感覺輕鬆了許多,對老賈笑道:「沒問題,你把片酬漲點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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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鎮壓


  最後的金熊獎不出預料,頒給了《中央車站》,還有一個終身成就獎,給了阿倫雷乃老爺子。

  至此,48屆柏林影展落幕。

  但記者們的工作還沒結束,獲獎的各個劇組一出劇院就被一撮一撮的記者團團圍住。

  褚青等人也不例外,甚至包圍的記者還非常多,放眼看去,東方面孔和西方人各佔一半。

  這次出征,港台兩地參展的片子可以說全軍覆沒。所以,兩地的記者只能擠在這個內地劇組跟前挖挖料了。

  褚青很自覺的把位置讓給老賈,自己躲到後面看熱鬧。

  其實,各路影評人和記者都是處在一種很蛋疼的狀態。

  他們原本都不看好《小武》這部電影,寫的稿件雖然不至於惡毒嘲諷,但也是盡情的忽略此片的存在感。偏偏這部極其無聊的電影拿下了兩座獎杯,這可跟關金鵬那兩座連安慰獎都算上的獎杯不一樣,實打實的榮譽。

  這讓他們怎麼往下接?

  當然也不是所有的人都這麼沒職業操守,德國很牛的一位影評人烏利希格雷戈爾就給予了《小武》很高的評價,並稱賈璋柯為「亞洲電影閃電般耀眼的希望之光!」

  老賈聽了自己都臉紅……

  第二天,就在褚青一行人踏上回程的飛機時,港台兩地的媒體已經熱翻了鍋。

  港島那邊一個勁的捧,灣灣這邊一個勁的黑,截然相反,都藉機表達了某種立場。

  與之相比,大陸的媒體,特別是京城這個傳媒中心的所在地,卻是異常的安靜。

  能在皇城根兒底下立足的傳媒集團,職業素質是次要的,政治敏感度才是最重要的,否則分分鐘死無全屍,讓你明白這裡的水有多深。

  香港剛剛回歸,灣灣還在尷尬期,兩地的傳媒報導平民百姓自然看不到,但在某個層面的圈子裡,兩地的各大主要報紙每天早上必須都妥妥的擺在領導的桌上。

  這個圈子的定義很廣泛,基數眾多,包含各行各業,各色人等,自然也包括了那些傳媒大佬。

  港台的媒體剛剛發出消息,京城這邊其實已經知道了,與之無關的人就看個熱鬧,與之有關的,驚訝一番後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

  打給誰?當然就是那個什麼什麼局。

  就為了確認一下消息,這部電影通沒通過審查。若是通過了,那OK,直接動用全報社的力量等著第二天鋪天蓋地的宣傳頌揚,若是沒通過,還是洗洗睡吧。

  這套規矩,大家都心知肚明,無一例外。

  影視圈也是第一批知曉消息的人士之一,大夥在「哎呦哎呦!這孫子誰啊?」的玩鬧過後,瞬間恢復平靜,這種事多了去了,見怪不怪。

  陳楷歌憑《霸王別姬》一舉拿下華人唯一一座金棕櫚,葛大爺憑《活著》也摘下戛納影帝桂冠,還有18歲的夏宇憑《陽光燦爛的日子》奪得威尼斯影帝。

  陳楷歌、老謀子、葛大爺、姜聞……他們的腕儿大不大?那是大咖中的大咖,不還是照樣被禁?

  這幾位在國外折騰得紅紅火火,驚得老外給他們發獎杯就跟發大白菜似的,回到國內連個響都沒聽著,更別提你賈璋柯,別提你褚青……

  丫從哪兒蹦出來的?聽都沒聽過!

  規矩就是規矩,沒有改變之前,誰也不能壞了規矩。

  《小武》在柏林大獲成功的消息,該知道的似乎全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也都仍然不知道。

  總之,京城的午夜照常到來,這裡的黎明仍舊靜悄悄。

  …………

  褚青就在這樣一種情況下,悄默聲的回到了帝都。

  大抵上,他回來的一個禮拜之內,除了倒時差就是在不停的吃吃喝喝。

  傑克伯從柏林直接飛回了香港交差,餘力威倒是一起到了京城,準備呆兩天。老賈他們一幫人在國外吃不好睡不好,德國黑啤那味讓褚青喝得直想吐,連慶祝都沒好好慶祝一次。回到家總算能喝上燕京了,幾個人醉了幾番都沒方休。

  老賈說還準備去參加法國和加拿大的兩個小影展,這回褚青就不用跟著了。不過他看老賈心情極好,這算是衣錦還鄉。

  黃穎和程老頭又分別給他擺了一桌,算是接風,聽說他沒拿獎,好一頓勸慰。然後他又給李名啟打了個電話,老太太也特誠懇的安慰了他好久,就跟自個孫子被姑娘甩了一樣。

  最讓他受不了的也是這個,一個個都挺聲情並茂,催人淚下的。

  好意心領了,可我真的沒事啊!

  范小爺也修養完畢,從膠東趕了回來,充分體現了那句每逢佳節胖三斤的真理,本來就很肉的臉愈加的綿軟圓潤。

  褚青則體會到了另一句真理:小別胜新婚。

  因為這丫頭一見他就撲了過來,拽著他胳膊晃啊晃,那叫一個親熱,那叫一個撒嬌,那叫一個膩歪,讓他心裡發毛。

  「褚大爺,你想我了沒?」

  「想啊,想死我了都。」

  「得了吧,太假了。」

  其實褚青本來是挺想這丫頭的,但一見面就發現又不怎麼想了,反而想起王瞳來了。她男朋友說是也回到了京城,褚青也很尷尬的不好再找人家,就打了個電話聊了幾句。

  當年賈寶玉是不是也這樣?哦不對,他是見了一個就忘了另一個,自己是見了一個就想著另一個。

  咱們倆誰更渣?

  褚青懶得去思考這個問題,他正心驚膽顫的看著正靠在他肩膀上安慰自己的范小爺。

  「褚大爺你別傷心啦!他們不給你獎是他們沒見識,你還這麼年輕,以後有的是機會。」

  被一個十六歲,啊不是,被一個十七歲的小姑娘安慰說「你還這麼年輕」,他怎麼聽怎麼彆扭。

  「我就當時鬱悶那一會,早就沒事了。」

  「真沒事啦?我看看。」

  然後范小爺就揚起小臉,把下巴搭在他肩膀上,直直的瞅著他。

  「真沒事,真沒事。」

  褚青心裡忽上忽下的,什麼情況這是?

  忘了說一句,倆人是在小丫頭的出租屋裡。

  過完年之後,褚青還沒什麼變化,范小爺卻變得很微妙,像是很心急的樣子,對他的態度簡直可以用突飛猛進來形容,似乎有盡快確定關係的意思。

  不但主動要求褚青來她這裡吃飯,而且在一些肢體接觸上也比之前要自然的多。

  褚青覺察出來一點,心裡卻沒譜,不知道啥情況,就以不變應萬變。

  說是吃飯,無非是褚青一個人做飯,小丫頭等著吃而已。

  他正鼓搗著一鍋回鍋肉,沒有抽油煙機,廚房全是煙,窗戶打開了也不太管用。

  褚青忍著嗆,一邊聽范小爺在臥室裡跟他聊天,伴著油鍋的滋滋聲,說話聲顯得格外的小。

  「你過年怎麼過的?」

  「就那麼過唄。」

  「沒人陪啊?」

  褚青手一頓,道:「沒,就我一人。」

  「小穎姐姐呢?」

  「她也回老家了。」

  「哦。」臥室那邊也沉默了片刻,又道:「我爸爸媽媽說要到京城來。」

  褚青邊炒菜邊道:「挺好啊,啥時候來?」

  「得過倆月吧!」

  「待多長時間啊?」

  「不走了,他們打算在這買套房陪我。」

  「那你家的生意呢?」

  「他們打算都停了,就一門心思陪我了。」

  「那多好啊,父母都在身邊,也能照顧你。」

  「可我不想他們過來,我說我有男朋友了,他能照顧我。」

  「滋滋……啪啦……」

  「啥?你說啥?我沒聽清!」

  「我說……沒事啦!」

  小丫頭忽然就怒了!衝著廚房大吼一聲!

  褚青端著盤回鍋肉出來,看她皺著眉超級不爽,感覺莫名其妙,不知道發生啥事。

  「來吃飯了。」

  范小爺氣鼓鼓的坐在飯桌旁,也不拿筷子,兩隻腳在桌底下胡亂踢著他的腿。

  褚青納悶:「你咋了你?」說著去夾菜。

  「哼!哼!你還吃!你還吃!」

  她嘴裡哼哼唧唧的,又開始扒拉他胳膊不讓他吃,褚青手一抖,菜都掉桌子上了。

  「你到底咋了?」

  真虧的褚青寵她已經寵成習慣了,不然對這種無理取鬧早就發火了。

  「我剛才說的話你沒聽見啊?!」范小爺沖他吼道。

  「聽見了,你說你爸媽要來買套房陪你,這好事啊。」

  「後邊兒呢?」

  「後邊兒沒聽清。」

  「你……」

  范小爺鼓起那張包子臉,就跟褚青欠了她二百萬似的,狠狠盯著他。

  「等我爸爸媽媽來了,你陪我去見見。」

  她屁股在椅子上一頓,兩條胳膊環抱在胸前,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句話。

  褚青一腦袋霧水,不解道:「你爸媽來了,我跟著幹嘛去?」

  「我不管!你到底去不去?」

  「我不去。」

  「我就問你,你去,還是不去?」

  范小爺就那麼看著他,一字字道,小鼻子皺皺的,很惱怒的樣子。

  褚青從來沒見過她氣成這樣,對她忽然就抽風感到莫名其妙,開始只當是耍脾氣,但這會他感覺出小丫頭肯定有心事,煩躁得厲害。雖然不知道她是因為啥事情,不過如果能讓她開心起來,哄哄也就是了。

  「行了,我去我去。」

  「真的?」

  「我啥時候騙過你?」

  范小爺看著他呆了半響,忽而怒氣全消,一眨眼,以往那種熟悉的笑容又掛在了臉上。

  她嘻嘻笑道:「那就是說你答應了啊!」

  褚青撓撓頭,道:「我不都說陪你去了麼?」

  范小爺斜著眼睛瞥了他一眼,笑道:「咱倆說的可不是一個事兒。」

  「吃飯吃飯!」

  小丫頭的情緒忽然就高漲了,拿起筷子夾了塊肉放進嘴裡,「嗯嗯」的讚嘆,「好吃!」

  「你老說你做飯好吃,果然很好吃,沒吹牛!」

  褚青完全處於一種石化狀態,這個笑得格外開心吃得不亦樂乎的丫頭,跟剛才那個怒氣萬丈要死要活的是一個人嗎?

  不要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啊餵!

  直到這頓飯吃完,褚青被范小爺趕出門,他仍然迷迷糊糊的,好像這半天發生的事都是幻覺。

  范小爺站在門口,笑道:「明天早上來接我啊,我們去看電影!」

  沒等褚青反應過來,又皺起鼻子道:「你答應做我男朋友了,可不許反悔!」

  這句話真把褚青驚著了,全身一個激靈,瞬間回神,忙道:「哎!我啥時候答應……」

  回應他的是「砰!」的一聲關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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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岔路

  京城,安苑北里。

  這是家**飯館,不大,乾淨,菜也地道。

  樓燁一個人,默默的吃著一盤拉條子。就是拉好的面加上各種蔬菜和牛羊肉,再一拌。他很仔細的在挑著裡面的蘑菇丁,把它們夾到一個空碗裡,那種專注和執拗,好像他不是來吃飯而是專門來挑蘑菇一樣。

  他不吃蘑菇,一口都不吃,這種習慣甚至已經成為了一種原則,誰也打破不了。

  館子裡沒有多少客人,加上他才三桌,那兩桌都是兩個人,一共五個。

  其實他也有個伴,只不過那人經常遲到。

  門忽然被推開,發出沉悶的聲響,然後是一陣更沉悶的腳步聲。

  樓燁道:「你又遲到了。」

  「睡過頭了。」

  這個聲音低沉又輕飄,似氣息不足,帶著濃濃的京味口音。

  一個留著長頭的男子坐在樓燁對面,三十出頭,那張臉本該很英俊,卻不知怎的似塗上了一層蒼灰,感受不到這個年紀應有的蓬勃的生命力。

  樓燁笑了笑,他還是這麼隨意。

  就如當時自己在中戲宿舍裡跟朋友聊天,他就那麼隨意的闖進來說:「借個火。」

  自己問,這人誰啊?

  朋友說他叫賈紅生。

  樓燁自89年跟他認識,畢業短片《耳機》就是找他做的主演,然後又合作了自己第一部長片《週末情人》。當時樓燁甚至希望自己所有的電影都交給他來演,朋友們說你丫已經愛上他了!

  事實大概是這樣。

  後來樓燁拍《危情少女》,自然也想找他,那時的賈紅生開始留長發,抽煙抽的很厲害,因為不想剪掉他的長發,倆人吵得很兇,後來就一直沒見面。

  直到現在,樓燁籌備新片,又習慣性的想到了賈紅生。

  樓燁是個特感性的人,感性到有些矯情。他喜歡這個男人的眼神,脾氣,幼稚和不講理,甚至除了他,不想讓第二個人出現在自己的鏡頭裡。

  樓燁問:「你吃什麼?」

  賈紅生抽著煙,道:「隨便。」又道:「拉條子吧。」

  樓燁又叫了一份,他沒問對方最近怎麼樣,這人的狀態和灰敗的過去,圈內人人皆知,他不忍心問。

  「你看看。」

  樓燁直接甩過去一個本子。

  賈紅生彈了彈煙灰,一手夾著煙,一手翻著劇本,道:「你新寫的?」

  「嗯。」

  樓燁靜靜的看著他,看得有些著迷。

  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初,賈紅生是那時最受人矚目的男演員,《夏日的期待》裡的清新憂鬱,《銀蛇謀殺案》裡的狂亂陰鷙,有時脆弱,有時迷茫,有時憤怒,有時絕望,這一切都讓人著迷。

  他的生命極端並且堅執,但他是真實的,真實到殘酷。

  賈紅生看得很認真,翻完了劇本,睜了睜酸澀的眼睛,額頭上現出不符合他年齡的幾道深紋。

  他道:「劇本不錯。」

  樓燁知道他三年沒演戲了,擔心他的狀態,問道:「行麼?幹得下來麼?」

  賈紅生點點頭,道:「行。」

  樓燁笑了,就跟以前一樣。

  賈紅生忽問:「我得剪頭髮麼?」

  樓燁臉上的笑容一怔,也點起根煙,慢慢道:「得剪。」

  「我不想剪。」

  「你想演這戲就必須得剪。」

  賈紅生捻滅煙頭,拿起筷子,一邊吃著拉條子一邊道:「那就算了。」

  九五年拍完《日蝕》,他就再沒接過電影。他是個對生命,對電影,對審美有著自己獨特理解的人,他曾經大罵一個找他拍戲的導演:「你們那些都是假的,騙人的!」

  他一直在尋找能跟自己對上路的好角色,就像王曉帥的《極度寒冷》。

  但為了賺錢,賈紅生也拍過《新梁祝》這樣的古裝劇。他在《昨天》裡回憶那段日子,說整部戲自己一直是抽**的狀態。

  「當時我整個人都傻了,導演一喊開機,我就覺得自己在作假,我沒法按照他們的要求演,我只能飛……那個戲演完之後,我開始厭倦演戲了。」

  從哪以後,在很多人心裡,賈紅生就消失了,但樓燁一直都沒忘了他。

  此刻,他一如既往的保持著自己的固執,樓燁太了解他了,緩緩的吐出一口煙,沒有再說什麼。

  「喝點麼?」

  「行。」

  這天,倆人喝了好久,告別時,樓燁看他的眼神,藏不住的惋惜和心痛。

  一人走在街上,天色灰濛。

  樓燁看到街邊有家小賣部,窗口擺著部公用電話。他頓住腳步,在哪站了好一會,才慢慢過去撥了一串號碼。

  「餵?老賈,我啊……你跟我說的那個人,啥時候帶來看看吧……」

  …………

  褚青那天晚上回去,連寫了好幾副大字才把情緒穩定下來。他的字一直沒扔下,雖然每月在上面花的錢,尤其是買紙墨,對他目前來說是不小的一筆開銷。

  顏真卿的勤禮碑已經寫的很熟了,褚青仍然沒有換字帖的想法,他要把那字的筆劃和風韻都印在骨子裡。他牢記張鐵霖的話,書法這東西,用一輩子的時間去琢磨都不嫌長,自己才哪到哪?

  當時被范小爺推出門外,他腦袋一直在蒙。

  褚青知道自己的心思,自己喜歡王瞳,也喜歡范小爺。

  他不知道紅玫瑰和白玫瑰的故事,就算知道了也會覺得太矯情。褚青最大的願望,就是這兩個人都會過的好,過的開心。

  他也想過,自己某一天,因為某個契機,就跟其中一個人在一起了。只是沒想到,這天來的會這麼突然和有些搞笑。

  褚青是個很被動的人,無論生活還是感情,都很少去主動爭取,除非壓力大到喘不過氣來,他才會挪動一下身子,然後繼續懶散。

  所謂順其自然,就是對這種人最美化的藉口。

  自那天范小爺意外強勢的把褚青收進石榴裙下後,反而變得嬌羞起來,即便不能說柔情似水,也是溫婉動人。

  倆人就像其他剛開始的小情侶一樣,都沒啥經驗,不過是一起逛街吃飯看電影。跟以前比,唯一不同的就是能拉拉小手。

  偶爾還能摟摟抱抱一下,但親嘴兒什麼的,范小爺似乎太害羞了,總在躲著,至少表面上是這樣。

  總體上,倆人還保持著一種很純潔的男女關係。褚青也挺享受,他就沒談過一次正經的戀愛,這會總算嚐到點滋味。

  影院裡,熒幕上正放著一部港片,標準盜版VCD的渣畫質。

  其實從《少林寺》開始,國內觀眾進影院看電影的習慣已經有了點苗頭。可惜到了九十年代,這點苗頭又被鋪天蓋地的盜版碟掐的死死的。所以這年頭,演員賺錢,影院也賺錢,只有電影公司不賺錢。

  尤其是那些二三線城市,影院老闆一年只要拉上幾部大片,再聯繫幾家單位或學校,保准穩賺不賠。

  廳裡一百來個座位,才坐了十幾個人,分散的都挺遠,黑乎乎誰也看不清誰。

  情侶進電影院,有幾個是來真正看電影的?無非就是想鬼鬼祟祟的摸兩把。

  但范小爺似乎真是來看電影的,盯著這部連名字都沒記住的屎尿屁港片,不時哈哈大笑。

  褚青輕輕摩挲著那隻溫軟的小手,心裡很糾結。

  他覺著自己特賤,現在每次跟她上街,都超想碰上一熟人,然後無比裝逼的往旁邊一指,說這是范兵兵,我女朋友……

  這種感覺用腳指頭想都知道,簡直爽爆了!

  可惜他京城裡就倆熟人,一個黃穎,一個王瞳。

  他把玩著那隻小手,細細滑滑的又帶著點清涼,讓他心裡癢癢的。他很想跟范小爺有更深一層的身體接觸,但這方面經驗實在缺乏,想主動,又怕她生氣,只好這麼憋著。

  「哎我聽說現在有部電影可火了,國外都看瘋了。」范小爺看著看著忽道。

  「啥電影?」

  「好像叫什麼泰坦尼克號。」

  褚青樂了,這片子太熟了,笑道:「到時候上映了,咱倆去看看。」

  范小爺嘻嘻一笑,軟軟的靠在他肩膀上,又問:「你真決定九月份再去報名啊?」

  「嗯,哪會學費也能掙出來了。」

  「你這人就是死性,我給你拿錢還不要,我的錢不是錢啊!」

  「男人哪能用女人的錢呢!」褚青一臉理所當然,道:「再說你現在也挺難的,對了,台灣那邊給你聯繫到工作了沒?」

  范小爺鬱悶道:「沒呢,我一天催八遍電話,才說有部劇正在談,誰知道真假!」

  她又仰起頭道:「我就算沒戲拍,幾千塊錢還能拿得起,咱倆分那麼清幹嘛?」

  她那兩隻大眼睛眨啊眨的,如兩顆剔透的黑寶石嵌在一塊白玉上。

  褚青看她嬌憨的樣子,就覺得血呼地一下衝上頭頂,再也忍耐不住,捧起她的臉就親了下去。

  范小爺看著他的面孔越來越放大,心裡也是砰砰的跳,隨即就覺得自己的兩瓣嘴唇被輕輕的一碰,然後力道愈來愈大,最後緊緊的壓在了上面。

  她閉著眼睛滿臉通紅,身子變得僵硬無比,腦袋被清空格式般暈乎乎的一片空白。

  忽而感覺唇上一涼,睜開眼就見褚青有些呆愣又有些著迷的看著她。

  范小爺這回倒沒害羞,反而咂吧咂吧嘴,嘟囔道:「你嘴唇怎麼那麼幹?扎人。」

  「呃……」褚青噎住。

  他還沒說話,范小爺胳膊一伸就勾住他的脖子,然後小臉往上一貼,四瓣嘴唇又黏在了一塊。

  她的動作熱情而生澀,最後還伸出柔嫩的小舌頭在褚青的嘴唇上軟軟的舔了一圈,蹭了他一嘴口水。

  然後又倒在他懷裡,笑道:「這下不干了。」

  看她一臉得意,褚青不由輕哼一聲,又狠狠的壓了下去。

  「唔……」

  小丫頭一聲嬌吟,緊緊摟著他的脖子。

  就當倆人你儂我儂要揉成一團時,褚青那個BB機不合時宜的「嗶嗶嗶」響了起來。

  褚青伸出一隻手去摸呼機,剛要抬起頭,脖子被用力一壓,又低了下來。

  「行了……我先……我先看……唔……行了……」

  褚青費勁的想直起腰,范小爺就死死摟著不讓他得逞,嘴唇也窮追不捨,一直緊貼著他。

  「唔……你……」

  小丫頭這番攻勢讓他有點喘不過氣來,最後還是放棄了,胳膊重新抱住她。

  算了,一會再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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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周公子

  很多年後,褚青一直都記得那個不太熱的下午,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周公子。

  CALL他的是老賈,半個小時後,褚青才回了電話。

  老賈在話筒那邊的聲音顯得很疲憊,比在柏林的時候更加疲憊。

  「老賈,什麼事兒?」褚青問。

  「明天出來吃個飯。」

  「行。」

  褚青知道當然不是只為了吃飯,老賈的朋友不多且固定,多是電影學院的同期或前後輩。從柏林回來後,他就時常的介紹他們給褚青認識。

  褚青曉得老賈的好意,不便推拒,這些人的名字他都沒聽過,相處下來,老覺得他們不實在。就如一群不靠譜的病人,明明身在泥沼裡,不想著先如何解脫,反倒成天充滿了對電影,對未來的幻想。

  他很奇怪老賈怎麼會跟他們湊到一塊,明顯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理念。老賈也愛幻想,但更踏實,所以他成功了。

  第二天下午,褚青在一家飯店門口見到了老賈。

  讓他驚奇的,這次選的店居然還有那麼點檔次,不是裡面擺著十來套桌椅,一群人吵吵嚷嚷連唾沫星子都看得清楚的那種館子。

  褚青坐在二樓雅間,歪頭瞅了瞅邊上的大玻璃窗,正對著外面的街道,不禁問道:「待會兒誰過來?」

  賈璋柯捧著那個有他半拉身子大的菜單點著菜,一邊道:「我一學長,最近有部戲要開拍,缺個男主角。」

  褚青明白了,不由道:「我還想歇一段呢。」

  老賈盯著菜單,根本懶得瞅他,只是道:「他那個戲好。」

  褚青幫他倒上茶水,笑了笑,沒再說話。

  有些朋友之間,連謝字都不必說。

  十分鐘後,包房門被推開,進來倆人。男的三十多歲的樣子,留著寸頭,黑而且瘦。女的很年輕,個子小小的,眉間目裡都透著那麼一股靈動。

  老賈忙站起身招呼,褚青也站起來,給那個小姑娘挪開椅子。

  「謝謝。」

  她的聲音很低,帶著點沙啞。

  沒用老賈介紹,那黑瘦男子先伸出手道:「你好,我叫樓燁。」

  褚青跟他握了握手,道:「我叫褚青。」

  那小姑娘在邊上也道:「我叫周遜。」

  褚青看著她,倆人的右手都不經意的一抬,又放下,僵在那裡,都不知道該不該跟對方握手,或者不知道該不該自己先主動伸出手去。

  週遜噗哧一笑,伸出了那隻小手。道:「你好。」

  褚青輕輕握了握她指尖,也笑道:「你好。」

  …………

  按照初設,褚青本來以為自己會接受一場試鏡的。

  但樓燁好像完全沒有這個意思,好像就只是吃個飯,好像就只是幾個朋友互相認識一下。

  褚青感謝老賈的好意,卻不至於那麼飢渴,看到個導演自己就死乞白賴的貼上去。

  他和周遜的話都不多,主要是聽另外兩個人在嘮叨,他們倆都拄著下巴,看似漫不經心卻以一種很快的頻率往嘴裡划拉著菜。

  有時聽到無趣或有趣的地方,很默契的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裡的笑意,然後拿起酒杯輕輕一磕,抿上一口。

  「你那片子還沒信兒?」樓燁問。

  老賈搖搖頭,道:「沒。」

  他最近一直忙著送審的事兒,本想著在柏林都拿了獎了,那個什麼局總該關註一下吧。誰知自己又跑了兩趟,那邊連個響都沒有。

  樓燁道:「我看你還是消停消停吧,那幫人我太知道了,沒戲!」

  他八九年從電影學院畢業,跟王曉帥是同期,後來又認識了賈璋柯。這幫第六代似乎交情都不錯,不管哪年哪屆的最後都能湊到一個頻道,特抱團。

  樓燁在第六代算是領軍人物,不僅是因為他年紀大資歷老,也因為他是這批人最早拍電影的那撥。當賈璋柯、路學常等人還在為自己的第一部長片在土裡刨食時,樓燁已經拍了兩部電影了,雖然也都被禁映。

  他當時就跟老賈一樣,每天跟上班似的必跑一趟,打得交道多了,對裡面的道道摸得門清兒,故而才勸老賈。

  賈璋柯其實心裡也曉得,可就是不甘心,聞言自己乾了一杯酒,又搓了搓臉,道:「我明白,我明白。」

  他嘆了口氣,又問:「你那戲咋樣了?」

  樓燁也搖搖頭,道:「奈安倒是想投,但我總不能讓她一個人擔風險,就想找找還有沒有別的資金。」

  奈安是個女人,曾經也是個演員,後來自己開了家小影視公司,跟樓燁是多年至交。

  他本想看看能不能拉來別方投資,好分攤一下奈安的風險,畢竟這種文藝片,不吃票房,只能靠拿獎然後賣外埠發行。奈安的小公司一個擔不住,就容易破產。

  不過看樓燁的表情,找資金的事情也不順利。

  這會,他好像才忽然想起來,從包裡拿出本子,遞給褚青,道:「青子,你先看看。」

  褚青接過來一瞧,扉頁印著名字——《蘇州河》。

  他翻開第一頁,隨口問道:「你看過了?」

  他當然不是在問樓燁,是在問周遜。

  週遜點點頭,道:「看過了。」

  劇本比《小武》還要薄,而且台詞特少,褚青翻著翻著,發現經常會出現一段空白的地方,不解道:「這塊是啥?」

  週遜見他指的地方,道:「這是旁白。」然後換了很小聲的語氣,還用手擋著,道:「導演還沒想好呢。」

  褚青眨眨眼,道:「就是那個攝影師的旁白?」

  「對。」

  這一桌上,四個人,好像分隔開兩個世界。樓燁和老賈都坐在邊上,一個比一個苦逼臉的在討論一些根本聽不懂的話題。

  褚青和周遜,坐在裡面,在談論著劇本,基本上是褚青在問,週遜在答。

  「這個攝影師……」

  劇本很快就看完了,褚青有個不太懂的地方,問道:「他是不是不用露臉,也沒啥動作,只有台詞?」

  週遜道:「嗯,對,導演說這個叫,叫……」

  她用她特有的那種認真又帶著點小結巴的語調,道:「叫第一,對,第一人稱敘事。」

  「第一人稱敘事?」

  褚青有點迷茫,看看對方的臉,也是有點迷茫的樣子。

  好吧,他們倆唸書都不多。

  褚青又翻了翻劇本,不確定道:「是不是就是,嗯,這樣?」

  他比劃了一下自己的眼睛,道:「比如我就是那個攝影師,然後,然後我的眼睛就像鏡頭,鏡頭拍到什麼,就相當於我看到什麼?」

  週遜眨眨眼,很是認真的想了想,點頭道:「嗯,應該是這樣。」

  褚青笑了笑,忽然身子往後,靠在椅背上,問她:「你怎麼了?」

  週遜一怔,好奇的看著他。

  褚青也瞅著她,繼續問:「出什麼事了?你說話啊。」

  週遜嘴角露出一絲古怪的笑容,隨手拿起樓燁擱在桌上的煙,抽出一根來,叼在嘴裡,點上,然後輕輕的吐出一口煙霧。

  她只是不說話,只是一條胳膊墊在桌子上,只是身子前傾,只是眼神不捨又猶疑。

  褚青環抱雙臂,不在乎道:「我們終於有麻煩了,是麼?」

  他輕輕的晃晃頭,道:「行!」

  然後,他用一種隨意又冷淡的聲音,說了一句:「我們是現在分手呢,還是等做愛以後?」

  許是其中某兩個字太過驚世駭俗,把正聊得出神的老賈和樓燁驚得瞬時回魂,紛紛偏頭看。

  就見周遜又吸了口煙,一縷縷白色的煙霧從嘴裡繚繞而出,裊裊升騰著,擋在她的小臉上。煙霧後面,是一雙呆怔又隱藏憤怒的眼睛。

  她的眼睛大而有神,褚青見過很多大眼睛的小姑娘,像趙微、林心茹還有自己的女盆友。但是,她們的眼睛要么發散不凝,要么空洞無神,若論神采和細微的變化,誰也比不上面前的這個小姑娘。

  週遜就用這雙眼睛,盯了他幾秒鐘,然後右手一伸,就拿起了桌子上的茶水杯,作勢欲潑。

  褚青見狀猛地站起來,往後一撤身,刮到桌子,發出「匡啷」一聲。

  他倆搞出的場面太大,老賈皺皺眉,不由道:「你幹嘛呢?坐下!」

  褚青默不作聲的坐下,偷偷對著周遜翻了翻白眼。

  週遜也忙擺手道:「沒事沒事,咱倆鬧著玩呢。」

  樓燁看了看兩個年輕人,不被察覺的咧了咧嘴角,轉頭對老賈道:「沒事,咱們說咱們的。」

  等他們倆轉過去繼續高冷的話題,褚青才小聲道:「你還真潑啊?」

  週遜掩著笑,道:「當然真潑!」

  褚青鬱悶,幸虧他有所準備,因為劇本上明白寫著:美美拿起水杯潑了他一臉……

  話說褚青短短時間能記住這麼一段情節,還是拜那句話所賜。

  「我們是現在分手呢,還是等做愛以後?」

  這句話的冰冷和機械,給了他很大的衝擊,對這一小段情節反反复复看了三遍。

  樓燁是個挺標準的文藝青年,不像賈璋柯那般的平實觸動,也不似王曉帥那樣的犀利晦澀,他在第六代裡可以說是最有文藝範的一個。

  他寫的劇本,也是如此。

  褚青看不懂本子裡的那種把自我放逐在鋼筋水泥的浮華中,然後大方購買著廉價的感動和空洞的驚艷,卻又知道「一切都不會永遠「,心安理得的在愛情符號中享受一時的滿足。

  他甚至對本子裡那四個人的相互關係都模模糊糊的,但是,這並不妨礙他想演這部戲。

  演那個叫馬達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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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家長

  也許樓燁一開始只想賣老賈一個面子,也許他事先跟周遜商量過要這般這般的試探褚青一番。

  總之到最後,樓燁喜歡上褚青了,就像以前喜歡賈紅生一樣。

  但褚青和賈紅生完全不同,賈紅生就如一杯複雜的雞尾酒,口感莫測,刺激愉悅;褚青卻只是一杯白開水,沒有味道,卻離不開。

  樓燁給他開出的片酬是兩萬塊,是《小武》的十倍。

  在製作電影上,樓燁在各方面都要比老賈成熟得多,他已經拍過兩部長片,在業界有一定的口碑和知名度,即便前期拉投資困難,等電影拍完後的發行也絕對比老賈容易些。

  這個價錢讓褚青一呆,沒想到丫還是隱藏的土豪。

  其實這個價,根本不算高。左文璐這種毫無經驗的在校學生,老賈都能給出一萬塊的片酬,何況是褚青,已經有過一部出色作品的演員。

  他覺著高,只能說是被老賈窮習慣了,而周遜的片酬,絕對只多不少。

  有女朋友陪在身邊,還得到了開工機會,有不錯的片酬,褚青真的已經很滿足了。

  他現在就等著樓燁那邊的招呼,然後就開赴魔都。

  不過在此之前,他還不知道,有一件天大的事在等著他……

  褚青這邊開心,范小爺卻很鬱悶。

  台灣那邊的經紀公司這回倒沒忽悠,真給她聯繫到了一部戲,叫什麼《菩提達摩傳奇》。

  聽名字就很爛好麼?

  這是部單元劇,每個單元都是一個獨立的故事,范小爺就是演其中一個單元的女主角。

  只有五集戲,還要顛顛的跑去橫店……

  而且公司那邊抽成抽的厲害,范小爺所得收入的百分之三十到四十都要給公司。最讓人髮指的是,她一簽居然就簽了七年約。

  當初範媽媽還勸她來著,可惜范小爺自己主意太正,沒聽,這會後悔的只想買塊豆腐撞死!

  「哎呀……鬧心!鬱悶!煩!」

  在她的出租屋裡,倆人倒在那張床墊子上,范小爺一臉不爽的賴在褚青身上打滾,嘴裡哼唧道:「你就好啦!不像我,這麼倒霉! 」

  褚青摟著她的腰,道:「不想去就別去了,跑那麼遠,也沒多少戲,多折騰啊。」

  范小爺道:「你說的輕巧!公司給我接的戲,我能不去麼?本來就沒什麼戲拍,再鬧騰還不得把我雪藏了!」

  褚青撓撓頭,他記著後來小丫頭和公司解約了,還打了場官司,但具體什麼時間什麼情況就不了解了,這事畢竟涉及到法律知識,他也不懂。

  但他在心裡記下,合計哪天去找個律師問問,這邊安慰道:「沒戲拍就沒戲拍唄,我養你你怕什麼?」

  「你養我一輩子啊?」

  褚青毫不遲疑道:「一輩子!」

  范小爺感覺好像在聽電視劇裡的對白,又感動又好笑,抿了抿嘴道:「我才不用你養!」

  「那你喝西北風啊?」

  「哼!我找別人去!」

  褚青歪頭看著她,意味不明的笑道:「真的?」

  范小爺被他的眼神看得心裡發虛,猶自嘴硬道:「真的!」

  「呀!」

  褚青一個翻身就把她壓在身下,沒等她繼續叫出來,就堵住了她的嘴。

  初嘗滋味,就如青蘋在口,酸中帶甜,絲絲入心,忘返流連。

  好一會,褚青才放開喘著粗氣的小丫頭。

  「壓死了!」

  她紅著臉蛋用手使勁推,就是推不動,看褚青面露得意,一時氣惱,張嘴就咬住了他的嘴唇。

  「呃……」

  褚青也不喊疼也不動彈,就那麼任她咬著。

  范小爺狠狠的咬了一會,跟咬個木頭人似的,自己都覺得無趣,鬆開嘴,見他的下唇滲出了一點血絲。

  當下又是心疼,伸出小舌頭軟軟的舔弄著那絲血痕,然後還在嘴裡咂吧一下,似在嚐嚐什麼滋味。

  褚青把她抱起來,自己靠在牆上,笑道:「你屬小狗的,咋那麼愛咬人?」

  范小爺趴在他懷裡,道:「我小時候經常看我媽這麼咬我爸。」

  「……」

  褚青默然,丫頭你有個怎樣不堪的童年啊?你現在長大了,不光喜歡咬,還喜歡舔……

  「褚大爺。」

  「嗯?」

  范小爺聲音輕輕軟軟的,冒出了一句話:「我媽我爸要來了,想見見你。」

  …………

  機場。

  范小爺一臉糾結的在等著老爸老媽的到來。

  她覺著世事真是太奇妙了。如果不是過年的時候自己嘴賤,就不會搞出什麼男朋友來。後來也不會霸王硬上弓的逼著褚青就範,別看她當時很霸氣,事後簡直羞恥的要死。

  當然,更不會把老爸老媽都招惹來。

  過年的時候,她累死累活的好容易穩住老媽,沒讓她大年初一就飛到京城來追殺褚青。也跟老媽老爸說的好好的,過倆月再來看看。

  誰知道!前幾天範媽媽忽然就給她打電話,說今天就過來,把小丫頭嚇得心驚肉跳的。

  她這輩子都沒試過這麼刺激,這算啥情況?丈母娘要來考察女婿?

  老天爺啊,我才十七歲好不好!

  自從老媽跟她說完,她幾天都沒睡好覺,連連做惡夢,夢到的都是褚青表現的太過渣渣而被老媽追殺,然後就是夜半驚醒。

  其實那天跟褚青說的時候,她心裡也沒底。她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態度和語氣,生怕給他太大壓力,生怕他生氣,生怕他不願意見自己父母。

  還好褚青只是猶豫了一會,就答應了。

  范小爺都不敢想,萬一他要是不答應,那就……

  哼!他敢不答應!都是他惹出來的,還好意思不答應!

  小丫頭理所當然的把罪名都怪在褚青身上,還堂而皇之的忽略了自己心中的欣慰。

  「乘客們請注意……」

  大廳的廣播開始說話,范小爺晃了晃腦袋,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都甩掉。

  出口一開,下飛機的乘客就三三兩兩的往出走,不像火車站那般洶湧澎湃,十分好認人。

  「媽!爸!」

  范小爺使勁揮著手。

  一男一女往她這邊走過來,男的清雋,女的艷麗,都是好相貌。

  「看你穿得這叫什麼衣服,天還這麼冷,也不怕凍著!」

  範媽媽一見女兒就開始教訓,嘮叨個不停。

  范小爺討好的一手挽住一個,狗腿的笑道:「爸,媽,坐飛機累不累啊?」

  範媽媽道:「少來這套!你讓我們省點心就行了。」

  范小爺瞬間變蔫,道:「你們不是說好下個月才來的麼?」

  這回範爸爸說話了:「還不是你媽,一天連覺都不睡,成天念叨,就是擔心你啊。」

  範媽媽瞪眼道:「我可沒你心大!女兒都跟別人跑了還睡得呼呼的!」又對閨女說:「你也別跟我扯沒用的,我就問你,那小子現在在哪呢?讓他過來見我!」

  范小爺道:「媽,咱還是先到賓館吧。」

  範爸爸也道:「就是,我這飛機坐的腰疼,先歇歇。」

  「歇個屁!我又不是跑這睡覺來了,甭說廢話,先去見見那小子!」範媽媽彪悍道。

  范小爺無法,只得給褚青打了個電話,讓他在出租房附近找家飯店先等著。

  褚青一上午哪也沒去,就在她家裡等電話,這會估摸著時間,從機場到這怎麼也得一個多小時吧。

  他還煞有閒心的去理了個頭髮洗了個澡,然後才找了一家中檔飯店,要了間雅間。

  不就是見女朋友家長麼,自己上輩子連閨女都有了,這點事還不至於起什麼波動。

  他感到奇怪的是,自己跟范小爺處朋友滿打滿算還不到一個月,怎麼她家裡就知道了?就算知道了,也不至於這麼急忙忙的追殺到京城來吧?

  褚青哪裡知道范小爺在過年時候吹的牛,小丫頭也沒好意思說。

  他正慢悠悠的喝茶,聽樓下隱約有小丫頭的聲音,連忙出了包房,下到了一樓。

  見小丫頭領著兩個人正在問服務員,上前幾步招呼道:「兵兵。」

  喊完自己都彆扭,認識她這麼長時間,還是第一次這麼叫她。

  小丫頭明顯也是一愣,想過去,又頓住,不知道怎麼給雙方介紹。

  褚青替她解了圍,對那倆人微微彎腰,很禮貌道:「叔叔阿姨好,我是褚青,叫我青子就行。」

  範爸爸過去跟他握了握手,倒頗為熱情。範媽媽冷眼瞅著他,一聲不吭。

  她心裡還挺詫異的,原以為照自己閨女一向的審美眼光,找男朋友肯定得找個帥哥啊。但這個年輕人可一點都稱不上帥氣,氣質倒是很乾淨,人看著也還穩重。

  不過還是沒給他好臉色看,丈母娘在女婿面前拿喬那是天經地義,這事誰也挑不出啥來。

  幾人落座,褚青和小丫頭挨著,對面坐著老爸老媽。

  範媽媽一見又是氣惱,女大不中留!

  她心裡不爽,不願意說話,範爸爸又是個不善言辭的,結果倆人都不出聲。

  小丫頭有點急了,褚青悄悄拍了拍她的小手,起身給他們倆倒上茶水,開口道:「叔叔阿姨坐飛機辛苦了吧?」

  範爸爸笑了笑,道:「嗯,還行。」

  褚青道:「我還沒點菜,您看看愛吃什麼?」說著遞過菜譜。

  範爸爸又給推了回去,道:「我們隨便,你點吧。」

  褚青轉手又遞給范小爺,道:「你知道叔叔阿姨愛吃什麼吧,你點。」

  範媽媽忽然開口道:「別叫的那麼親!」

  褚青笑道:「阿姨,我跟兵兵是好朋友,我這人從小就沒爹沒娘的,您跟叔叔也就是我的長輩,雖然第一次見面,但從心裡頭就覺著特親近。」

  他這話一說,正跟服務員點菜的范小爺忍不住轉過頭,表情特驚悚的看著他,意思是,哎喲褚大爺你行啊!您還會這麼說話呢,我還當您只會吐槽呢!

  範媽媽一聽,心裡也是一動。過年的時候閨女說脫了嘴,事後又跟自己講了一番半真半假的故事,她太了解閨女了,可沒有全信。

  她問道:「你父母都不在了?」

  褚青道:「嗯,我老家東北的,爹媽都是莊稼人,我打小媽媽就得病去世了,十六歲的時候我爸也沒了,我就自己來京城打工。」

  範媽媽問:「那你今年多大了?」

  「我二十二了。」

  「哦,看著可挺老。」

  「……」

  「你都在哪兒打工?」

  褚青絲毫不隱瞞,有什麼說什麼,道:「一開始呢,我就在飯店刷盤子,後來也送過水,做過力工,還撿過廢品,修過鞋。」

  「喲,你會的還挺多!」

  範媽媽很微妙的點點頭,沒有表態。

  「那你現在做什麼工作?還在撿廢品,修鞋?」

  褚青道:「我現在也拍拍戲啥的,我跟兵兵就是在劇組認識的。」

  一提這個,範媽媽又來氣了,道:「青子啊,不是我說你,你跟咱們家兵兵處對像也有一年了吧,哪會兒她才十六歲,你怎麼……你也太著急點了吧?」

  哈???

  褚青傻眼了,看向心虛不已的范小爺,目光根本不敢跟他對視。

  這丫頭坑老公啊!

  你到底跟你母后講了什麼奇怪的故事啊,搞得我跟個蘿莉控似的,在你老媽心裡得是個什麼印象?

  不過沒辦法,女盆友的黑鍋當然得自己背。

  他不自然的咳嗽了一聲,道:「那個,阿姨,我也知道兵兵當時年紀太小,但是您也是過來人,知道……呃……這個,喜歡就是喜歡……」

  他憋了半天,冒出來一句:「……完全控制不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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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過關

  范小爺跟範爸爸聽了忍不住都一樂,範媽媽一眼雙瞪,把那倆人嚇得止住聲,彰顯了在這個家裡至高無上的地位。

  褚青說開了也曾經是為人父母的人,多少能把握住範媽媽的想法,又道:「阿姨,我知道您是擔心兵兵年紀小容易被人騙,如果我說對兵兵絕對是真心的,您可能也覺著我就嘴上說的好聽。但您要是讓我離開她,我也絕不會答應。」

  他態度誠懇,沒討好也沒浮誇,說的只是最真實的想法。

  其實範爸爸對他的印像很好,覺著這個小伙子很真誠,不浮躁,處事也周到。他不善言辭,眼睛卻看得清楚,從一進來對面那對小兩口勾勾搭搭的小動作,就能看出褚青對自己閨女的細心和照顧。

  無論什麼時候,兒女們談戀愛,父母最擔心的無非就是兩點,首先是憂心孩子被人騙,等否定第一個之後,又憂心這個人不適合自家孩子,倆人在一塊會不幸福。

  這個不適合當然是多方面的,包括性格,家庭,工作條件等等,至於長相,只要不是太抽象,父母不會太介意的。

  範媽媽慢慢的喝著茶,她活了半輩子了,也是閱人無數,自然看得出來褚青是個挺實誠的人,對女兒,起碼這會看也是真心實意的。但偏偏就是那麼不甘心,就像自己養了十幾年的親閨女,一下子就要送給別人了。

  范小爺在邊上幫腔:「媽,他對我可好了,你慢慢看他表現就知道了。」

  「看他表現?我不在京城看得著麼!」

  範媽媽說的還是很不客氣,但語氣已經放緩了許多。

  範爸爸了解自己的妻子,知道已經基本過關,只是心裡鬧彆扭,連忙插嘴道:「行了,說了半天了,吃菜吃菜,你不早吵吵餓了麼?」

  范小爺超機智的配合撒嬌道:「就是啊,媽吃飯吧,你不餓我都餓了。」說著夾了一塊魚肉放到她碟子裡,道:「這家的酸菜魚特棒,你嚐嚐。」

  「你才來幾年口音都變了,給我好好說話!」範媽媽繼續訓斥,但終究是夾了一筷子放進嘴裡。

  這下氣氛終於緩和了點。

  接下來主要還是范媽媽在訓,褚青在小心陪話,小丫頭在傻笑,範爸爸打醬油。

  褚青把姿態放的極低,甚至有些伏低做小,不管範媽媽是真心也好還是試探也好,說出什麼刺耳的話,都一臉笑容,眼睛都不眨的全盤接下。

  在把他祖宗八輩的階級成分都打聽的差不多了,範媽媽終於換了個日常的話題。

  「青子,你都拍什麼戲呢?」

  褚青道:「沒拍過啥,就是拍了一部電影和一部電視劇。電視劇就是《還珠格格》,我在裡面演柳青。」

  範媽媽知道女兒拍的這部戲,對劇中人物也熟,道:「那也沒多少戲份啊?」

  褚青笑道:「我還是個新人,有戲拍就不錯了,比不上兵兵。」

  「那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範媽媽當然不是問他自己以後有何打算,而是問他以後跟女兒有什麼打算。

  褚青咳了一聲,不自然的看了小丫頭一眼,道:「我合計著,再過幾年,最好能在京城買套房。」

  「哦,這樣。」

  範媽媽點點頭,跟老公對視一眼,這年輕人既然說出這番話就表明想跟女兒長久發展,甚至抱著結婚的目的去的。

  這個意思,這三人都明白,只有一人不明白。

  范小爺心裡著急,還連忙為男盆友助攻,道:「媽你可不知道,他拍的那部電影,剛在柏林電影節拿了好幾個獎!」

  此言一出,老爸老媽也不過略微驚訝,雖然他們都是從事文藝工作的,但歐洲三大電影節離他們還太過遙遠。

  不過不管怎麼說,能在老外手裡拿到獎,也證明這小子還是有點本事的。

  四個人在古古怪怪的氣氛中吃完了飯,因為賓館早就訂好了,不急著去,所以就先到出租房看看。

  老爸老媽還是第一次看到女兒在京城的房子,就瞅著屋子裡空蕩蕩的連個像樣的家具都沒有,更過分是臥室都沒有床,只有個大床墊子,頓時都是心疼不已。

  範媽媽坐在床墊子上,眼淚都要下來了,摟著女兒道:「你這傻孩子,咋不跟我們說呢,早知道你過得這麼苦,哎……」

  范小爺忙道:「媽!我這不挺好的麼!」

  「好個屁!」範媽媽啐道,摸了摸因為彈簧老舊有點凸凹不平的墊子,帶著泣聲道:「你就在這睡啊,那怎麼能睡好!你看這……」

  她看著乾淨的連根頭髮絲都沒有的枕巾和被子,極為詫異,她太知道自己女兒的脾性了,不確定的問:「這都你自己洗的?」

  范小爺得意非凡,顯唄道:「這都是他洗的,他幹活可勤快了,做飯也好吃,晚上讓他做一桌給你們嚐嚐……」

  她擱哪兒得瑟的巴拉巴拉個沒完,沒發現老媽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範媽媽覺得心裡有根弦一下子就崩了,一種莫名的躁動不斷的衝擊著她傳統的三觀,然後這股躁動越積越多,越積越滿,終於到達一個頂點,砰地爆發出來,她大聲問道:「你倆住一塊兒了?」

  「哈?」

  范小爺瞬間住嘴,嚇得差點沒從老媽懷裡滾到地上,滿頭大汗的道:「沒有!他只是偶爾來住……不是!只是偶爾來……也不是!他壓根就沒來過!」

  那邊正在廚房抽煙聊天的兩個男人,自然也聽到臥室裡的對話,褚青一巴掌捂上自己的臉,不想說話。

  範爸爸面無表情的抽了口煙,慢慢道:「青子,我們倆都不是什麼老頑固,年輕人的事只要不過份就讓你們自己處理。但是兵兵畢竟還小,你得,你得……」

  他說不下去了,父母碰上這種事怎麼開口?

  人都說家有賢妻萬事足。

  可家裡只有一隻逗比怎麼辦?

  范小爺固然還達不到逗比的水準,但也在慢慢的朝那個方向發展,離女神的軌道越來越遠。

  褚青有時候也在反思,難道是自己的天賦屬性太渣,才把好端端一個女神胚子硬生生掰得連畫風都改變了?

  …………

  總體上,二老對褚青的初步考察還是挺滿意的。

  可以說褚青的身世幫了他大忙,農村出來的孩子,至少勤勞,能吃苦,人也厚道。如果真換成個京城出身,長相帥氣,家境又好的後生,他們反而要懷疑是不是對自己女兒動機不純。

  範媽媽本來擔心閨女生活能力太爛,才要過來陪她。後來聽說又冒出個男朋友,這下把前檔子事完全甩到一邊,腦子裡都在念叨著這個男朋友。等來了一看,小伙子還挺靠譜的,倆人成不成另說,起碼在生活上能把自己閨女照顧得妥妥帖帖的,也就略微安心。

  二老本就為這事來的,此事已了,就不肯多呆,第三天就打道回家。

  他們這一走,沒人在眼皮子底下打擾,范小爺對褚青的態度立時又上升到一個新高度。

  她對自己男盆友在這個回合中的表現極其滿意,甚至有些感動,她也不傻,自是知道褚青是受了委屈的。而且自己馬上就要去外地拍那勞什子的《達摩傳奇》,有一段時間會見不著面,所以自然是百般溫柔,小意貼心。

  「哎呀你別看啦,陪我說話!」

  范小爺偎在褚青懷裡,見他只顧拿著劇本看,不禁嗔道。

  褚青笑道:「我還沒看熟呢,總不能到片場現準備吧,你知道我笨。」

  范小爺扒拉著劇本,道:「你還笨?你都去趟柏林了還笨。」

  褚青沒好氣道:「我去趟柏林啥也沒得著啊,說明我水平還是不行,還得努力。乖乖的別鬧啊,要不你睡會兒吧。」

  范小爺搖搖頭道:「我不睡,我陪你看。」

  褚青親了下她的小嘴,又揉了揉她的頭髮。

  范小爺嘻嘻一笑,在他胸口蹭了蹭,很愛嬌的樣子。

  褚青奇道:「咦?你咋不吐舌頭?」

  范小爺也奇道:「我為啥要吐舌頭?」

  「那些小說裡的女孩子裝可愛,不都是要\'吐了吐舌頭\'才對麼?」

  「……」

  因為倆人都沒事做,褚青也不可能帶著女盆友出去修鞋,逛街什麼的也沒意思,故此他們的日常就是賴在這張大床墊子上,摟摟抱抱的聊天。

  現在小丫頭的接吻技巧已經頗為熟練,那條小舌頭纏繞起來就跟小蛇一樣靈活自如。就是還那麼喜歡咬人,對他很多更進一步的動作也不排斥,但離最後那步還差些火候。

  褚青看她對那種事總有些害怕和不安的意思,也就沒強求。何況他也覺得,十七歲,還是太小了,都沒真正成年呢,真要滾起床單來還是挺有罪惡感的。

  窗外的陽光悄悄偏轉,草綠色的光陰和著細風在屋子裡緩緩流淌,似乎在牆上印出了影子。

  倆人安靜的靠在一起,范小爺安靜的看著他,忽問道:「這劇本好麼?」

  「嗯,挺好的,我一開始都沒看懂,老以為牡丹和美美是一個人,後來知道不是。」

  「很複雜麼?」

  「也不是,就是導演寫的方式挺不一樣,看著看著就容易蒙。」

  范小爺眨眨眼,道:「那這故事講的是什麼?」

  「講的應該是……」

  褚青放下了劇本,看著小丫頭的眼睛,笑道:「愛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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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愛情是什麼

  兩個以前從不認識的人坐在了一起。

  然後呢?

  然後……

  當然是愛情。

  …………

  范小爺依依不捨的去拜訪達摩祖師了,褚青也暫別了自己的女朋友來到了魔都。

  上次跟老賈進汾陽是坐拖拉機,這次跟樓燁進魔都是坐發著跟拖拉機一樣「突突突」聲音的渡船。

  我們姑且稱這個玩意兒叫渡船。

  褚青踩著腳底下的一坨爛鐵,兩側還掛著幾個橡皮圈子,搖搖晃晃忽上忽下的保持前行,總擔心它隨時會沉。

  這種感覺,完全不像在坐船,而是開著拖拉機在越野。

  蘇州河沿岸不僅催生了大半個古代申城,又用了一百年時間搭建了現代大魔都的整個水域框架。時到今日,蘇州河在城區內的河道已經十分的窄,窄到就像個人聲熙攘的垃圾場。

  一艘艘的渡船從旁邊掠過,或疲怠的靜止,或殘喘著前行,每艘船上都載著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有狗,有自行車,有一袋袋的糧食,有一根根的木頭,還有一個個古怪的人……

  「這條河很髒吧?」

  樓燁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他旁邊,扶著船頭的欄杆,問道。

  「嗯。」

  褚青看著河裡漂浮著各種腐爛奇怪的垃圾,點點頭。

  樓燁道:「我就是在這長大的,在這個城市,在這條河邊。」

  他一揮手,指著岸上正在建設的高樓工地,指著白灰石橋上扛著自行車走路的人們,指著好奇往這裡張望的小孩子,道:「這城市有八百萬人口,每天都在改變,唯一不變的就是這條河,她是這個城市的源頭活血。」

  「那個……」褚青想說話,又被打斷。

  樓燁接著道:「我看著這條河的時候,就像看著一個童年的老朋友,還有這個從小長大的城市變化。好像我的生命軌跡,都隨著河水在自己面前流過。」

  「導演,我暈船,先吐會兒!」

  褚青急急撂下一句話,跑到邊上,扒著船幫子就開始吐。

  開船的船頭面無表情,並沒有因為他給這條河裡又添加了點穢物而感到絲毫不快。

  樓燁一腦袋黑線,這孫子趴在哪稀里嘩啦吐得跟真事兒似的。

  褚青雖有點暈船,但還不至於有嘔吐感,結果剛才一股控制不住的洶湧分分鐘從胃裡翻騰上來。

  別跟文藝青年說話,太特麼累得慌!

  你看老賈多樸實。

  「給,擦擦嘴。」

  週遜從後面遞過來一張紙巾。

  褚青吐完擦了擦嘴,覺得舒服了許多,笑道:「謝謝周公子。」

  就在前不久,褚青又發掘出自己的一項愛好,就是給這些青澀的小蘋果起外號。

  一行人在飛機上的時候,褚青就開始「周公子!周公子!」的叫,把周遜哄的咧著嘴就沒合上過。

  論起外號,誰有我貼切恰當有內涵!

  不過,為什麼會產生這種沒節操的癖好呢?

  可能是那種「誰都不知道,就我知道」的病態的成就感在作祟。

  「你是我的小呀小蘋果兒,就像天邊最美的雲朵……」

  得了吧褚青,你也就這點出息了!

  四月份的魔都,不冷,卻潮濕,空氣中都飽滿著水氣,黏在身上緊繃繃的難受。

  樓燁跟老賈真的不一樣,他文藝十足,他才華靈動,他看重感覺。

  劇組剛來到魔都,還沒歇腳,他就拉上兩位主演跑到蘇州河上坐船兜了一圈。要的就是,讓倆人培養出那份感覺。

  褚青和周公子問他這個故事,他說故事不重要,重要的是愛情,重要的是浪漫。你們要懂得浪漫,懂得愛情,自然就懂了這個故事。

  周公子聽得神采奕奕,她不是學院派出身,跟褚青一樣走得也是野路子,看重的也是感覺。樓燁的風格和方法,十分合她的胃口。

  感覺,感覺……

  感覺你妹啊!

  褚青蹲在一邊畫圈圈,你讓我一苦孩子出身,好容易才剛談上一場戀愛的滄桑青年找感覺?

  …………

  在這座城市中,每天都有人出生和死去,每天都有人生氣和開心,每天都有人到來和離開,當然每天也有人丟掉飯碗和找到工作。

  馬達是個送貨的,他的工作就是把東西從城市的一頭送到另一頭,從不問緣由,從不問對象。

  他唯一的業餘生活,就是在自己那間黑屋子裡,在那個150瓦的錚亮的大燈泡下,整夜整夜的看盜版碟。

  褚青穿著一件白色的短袖T卹,伸了個懶腰,從沙發上站起來,趿趿拉拉的走到衛生間。

  攝影師王玉舉著那台16毫米的破機器跟在後面,鏡頭搖晃,把他的背影拍得像掛歪了的相片。

  褚青照著鏡子,裡面是一個面容乾淨的男子,留著利落的短髮,二十六七歲的樣子。

  他眼睛裡沒有一點表情,即便在看著鏡子,也彷彿看不到裡面的自己。就這樣,洗臉,刷牙,又把臉擦乾。

  然後,褚青忽地把臉湊過去,用力抹了抹右眼角,有塊眼屎沒有洗乾淨。

  這一刻,他的眼睛有了那麼一絲波動,似乎有些惱怒和厭煩。

  下一秒,他支起身子,眼神又恢復到古井無波。

  「停!好!」

  樓燁喊了一聲。

  這是褚青拍的第一場戲,樓燁給了他和周公子極大的自由度,只要不偏離大方向,細節方面想怎麼演就怎麼演。

  從第一天開拍,樓燁就一直處在一種亢奮的狀態。

  這兩個演員找的太對!太合適!太恰當了!

  他看著褚青和周公子在鏡頭前任意揮灑著他們的靈動和天賦,感覺自己就像個造物主一樣,在創造一個最完美的生命。

  是的,不是死物!是生命!

  《蘇州河》的構架是標準的雙線結構,周公子一人演兩個角色——美美和牡丹,戲份較多。褚青戲份較少,再刨掉單獨的戲份和與其他人演的戲份,剩下的才是和周公子搭戲的部分,其實已經沒剩多少了。

  目前,倆人還是各拍各的,沒有對手戲的出現。

  以他們倆的狀態來看,樓燁本應妥妥放心的,但恰恰相反,他最擔心的就是他們的對手戲。

  就是因為那個該死的感覺!

  樓燁總覺著周遜調整的非常好,但褚青似乎一直沒摸著頭緒。他愁得就是,到時候褚青演不出那種愛情的感覺來。

  沒有感覺的愛情,還叫愛情麼?

  樓燁不得其解,也沒法給褚青說戲,這種事不是嘴上說就能通透的。

  其實原因很簡單,因為褚青是個很理智的人,而周公子則是個異常感性的人。這種人碰到《蘇州河》這樣文藝的劇本,真若如魚得水,分分鐘無壓力。

  褚青的演技還沒到化境,做不到那種瞬間變身劇中人物的本事,他需要思考,需要醞釀,需要一個可以說服自己去那樣表演的理由,需要一個眼神一抹微笑一縷陽光一滴淚珠,來觸發他的感覺。

  …………

  馬達,他的生命就如他的名字一樣。

  他一輩子都在運動,就像一台可以轉動不休息的機器。

  馬達中學輟學後,就在蘇州河邊廝混,跟幾個骯髒的小癟三。他的表情永遠是很木納的,木訥到近乎死去。

  直到有一天,一個朋友騎著一輛偷來的摩托車出現在他眼前。那是輛很舊的哈雷,一百六十邁的時速,霸氣而復古的外形。

  馬達一眼就喜歡上了,褚青也一樣,他不會開車,也不會騎摩托車,但不妨礙他的喜歡。

  他花了半天時間專門來練騎摩托車,從早上摔倒中午,終於能穩穩的駕駛它奔跑。

  褚青騎著摩托車在前面跑,後面是一干小伙伴在追。

  他回頭瞅了他們一眼,又轉過頭,前方鏡頭裡,定格的是他那張揚的大笑和年輕衝動的眼睛。

  這天下午,陽光難得的溫潤。

  「青子,行麼?」

  馬上就要拍男女主角的第一場戲了,樓燁不由緊張起來。

  褚青略帶遲疑的點點頭,道:「行!」

  其實他心裡堵得慌,因為他搞不明白,他怕把戲演砸。

  褚青很仔細的研究過馬達這個人物,他迷茫,自私,冷漠,狠辣!有著時代青年一切的特徵。

  他花掉所有的錢買下了那輛哈雷,以為這是他人生新的開始,可以任意馳騁闖出一番大事業,最後,卻成為了一個送貨的。

  他騎著這輛曾經充滿了夢想的摩托車,整日奔跑在沒有夢想的城市裡。

  這樣的人生,褚青搞不明白他還在期待什麼,因為他總覺得馬達心裡在期待著。

  牡丹是個學生,母親早逝,父親是個酒商,每次把新女朋友領回家的時候,就打電話叫馬達過來,讓他把牡丹送到她姑姑家。

  今天這場戲,就是拍馬達和牡丹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各人員就位!」

  王玉扛著攝影機對準了一扇舊木大門,門前停著馬達和他的摩托車。

  「Action!」

  「吱呀!」門被拉開。

  周公子從裡面走出來,她穿著一身紅色運動服,球鞋,衣服敞著,露出白色的貼身小衣,還扎著雙馬尾。這身造型其實很微妙,顯示出一個很模糊的年齡。

  周公子二十四歲了,但長的小,演起這種粉嫩的大蘿莉毫無壓力。

  她被老爹趕出來,一臉的鬱悶,不爽的掃了一眼這個男人和他身下的摩托車,用一種隨意又試探的語氣問:「你讓我在哪兒坐?」

  這張小臉,純淨的近乎殘忍,猶如照進密林裡的月光,褚青那堵著的心情也似密林中的湖水,一下子被照的通透澈亮。

  有人寫過: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無涯的荒野裡,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惟有輕輕地問一句:「噢,你也在這裡嗎?」

  褚青沒聽過這句話,但他此刻的感覺就是這樣。

  感覺,感覺……

  馬達日復一日的在奔跑,也許心裡還藏著自己都不清楚的夢想,就是有一天,他會遇到點什麼。

  可能是件事情,也可能是個人。

  就像在今天的此刻,他遇到了牡丹。

  褚青扭頭看了看後座,又看了看她,道:「要不你坐前邊吧?」

  周公子指了指後座,道:「我要坐後邊。」

  褚青隨口說了一句劇本裡沒有的台詞:「把衣服拉上。」

  周公子繞到鏡頭前,手一撐,像坐自行車一樣側身坐在了摩托車上,然後手一拽,拉上了拉鍊。

  褚青偏過頭,戴著那個小一號的安全帽,下巴被緊緊的鬆緊帶勒出一個可笑的形狀。

  他用一種略微煩躁的語氣道:「你這樣不行,坐好了!」

  周公子兩手交叉放在腿間,又鬱悶又鬧心的看著他,但還是接過他遞過來的安全帽,右腿一跨,變成騎坐的姿勢。

  褚青發動了摩托車,又回頭看一眼,見她似模似樣的系上安全帽,嘴角露出不被察覺的一絲笑容。

  「坐好!」

  「轟轟!」

  摩托車開走了,走在路上,載著兩個人。

  褚青在前面,下巴被勒得仍然可笑,周公子在後面,把頭湊到他耳朵邊。

  褚青忽問:「你看什麼呢?」

  周公子道:「看你呢?」

  褚青道:「我有什麼好看的?」

  周公子晃了晃頭,輕聲道:「看看都不行啊。」

  她的聲音並沒有被吐槽那般誇張的沙啞,反而帶著點異樣的性感,忽又湊到褚青的耳朵後邊,道:「你平時開車就這麼慢麼?

  「怎麼了?」

  「沒勁!」

  「怎麼沒勁了?」

  「就是沒勁!開摩托車就要有開摩托車的樣子,你開的太慢了!」

  「我是怕我開快了,你受不了。」

  「你才受不了呢!」

  褚青笑道:「那我們試試?」

  周公子揚起小巧的下巴,道:「試試就試試!」

  王玉操作著鏡頭,把一個大特寫定在她的臉上,隨著摩托車轟鳴聲越加強烈,兩側的景物刷刷往後飛去。

  周公子按著安全帽,兩隻眼睛瞇起來,笑著看褚青,就像在看她自己。

  他們兩個坐在了一起,然後呢?

  當然是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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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天生演員

  大陸太需要一位導演把中國的城市展現給西方人看了。

  不是第五代那些大量的農村畸形的愛情故事,而是在城市中生存的人們的真實狀態。

  但至少到目前為止,這個人還沒出現,老賈不行,樓燁也不行,他們都太過自我和封閉。從某種意義上講,樓燁是異常冷酷的,他無意在這座城市裡尋找一段歷史,一種真實,他所關心的,只是破敗的城市下,一個鏡像般的,最完美的,愛情故事。

  褚青在魔都呆了半個月了,他始終不適應。這裡不像汾陽,怎麼也遮掩不去它龐大的城市輪廓。

  他討厭大城市。

  此時正是清晨,他穿著一身運動服剛剛跑完步,就是沿著這條蘇州河。

  褚青不是樓燁,感受不到這條河帶給他的那種童年習性和唏噓,在他眼中,這就是條佈滿渡船和垃圾的臭水溝。

  他正蹲在河沿上抽煙,青灰色的天空和老綠色的河水,一個廣袤無極,一個狹窄逼仄,八竿子也打不著的兩種事物遠遠望去居然也會有相接的地方。

  褚青覺得自己碉堡了!

  在九十年代的魔都,在蘇州河邊,抽著煙,兩眼望天,這種背景就算你在擼啊擼,你也會覺得自己特文藝特有內涵。

  更何況,他旁邊還有個周公子陪著。

  「你怎麼起這麼早?」

  「年紀大了,睡不著。」

  周公子從背後來到他身側,笑道:「你真的只有22歲麼?」

  褚青瞥了她一眼,反問道:「你演小女孩兒演那麼像,還好意思問我?」

  周公子笑道:「我本來就是小女孩兒!」

  褚青不說話了,其實,他有點害怕她。

  娛記圈有一套流傳已久的採訪秘籍,就是如何攻略那些大明星的技巧。

  比如採訪陸翊,你就跟他聊陽光,採訪週遜,你就跟她聊大海。

  週遜喜歡大海是眾所周知的,你只要跟她說大海保准會讓你的採訪變得很愉快。

  這樣的女孩子,根本只適合生活在童話裡。她活著完全就是為了追求自己的精神充實,比如生活,以及愛情。

  俗話說,東有周遜,西有泰勒。

  這兩位女神換男友的頻次和數量都是世人皆知,週遜縱然比不上泰勒,但在國內當屬第一。

  她不是濫情,也不是花心,只是她的愛情來的突然,去的也突然。她永遠在追求愛情的新鮮感,並且對每份愛情都投入了百分百的自己。

  褚青很害怕跟這樣的女孩子打交道,倒不是他自戀,以為人家會看上自己。而是他對這種異常感性,異常講究感覺的人非常非常的不感冒。

  無論什麼事情,他們所需要的永遠都是感覺!感覺!感覺!

  褚青這種吃飽了就覺得天下太平的平凡苦逼,理解不了那層境界。

  「你怎麼不說話?」

  周公子看他沉默不語,不禁問道。

  「啊?哦,那你怎麼也起這麼早?」褚青問了一句。

  周公子又有點小結巴起來,道:「被子,被子太潮了,睡的全身,全身都癢。」

  褚青道:「今天晴天,你拿出來曬曬。」

  《蘇州河》不比《小武》富裕多少,就算有多的,也都給了演員片酬了。畢竟褚青已經不是以前的初哥,週遜也是個勢頭頗猛的新人,都不能再按路人甲乙的酬勞算。

  所以,劇組在衣食住行方面十分的節省,要多寒酸有多寒酸。

  周公子點點頭,又問:「那身上癢怎麼辦?」

  「也曬曬。」

  「那怎麼曬?」

  「這個……」

  褚青望瞭望東邊,太陽已經冒出頭,他忽地跳上河沿的方石,兩條手臂高高伸展開,去夠遠遠的那縷陽光。

  似乎覺得自己手不夠長,他還跳了幾下,嘴裡叼著煙道:「就這麼曬唄。」

  周公子噗哧一笑,用那種略帶沙啞的聲音道:「行了行了,太傻了,快下來。」

  褚青也覺得自己很傻缺,跳了下來,捻了捻煙頭,彈進旁邊的垃圾箱裡。

  周公子:「你還有煙麼,給我一根。」

  褚青不喜歡女孩子抽煙,但人家真抽自己也管不著,又摸出一根遞給她。

  周公子叼在嘴裡,褚青幫她點上。

  她狠狠吸了一口,可能太猛了,隨後就被嗆得連連咳嗽,白色的煙氣從嘴裡冒出來。

  褚青一邊幫她搧著餘煙,一邊詫異道:「你不會抽啊?我還以為你會呢。」

  他指的是第一次見面那天,她叼起樓燁的煙,還像模像樣的吸了兩口。

  「咳咳,我,咳咳,我裝的。」

  褚青納悶:「那你要煙幹嘛?」

  周公子終於喘均了氣,看了他一眼,忽地也跳上大方石。

  學著褚青剛才的樣子,嘴裡叼著煙,兩條胳膊用力向上伸著,去碰觸那縷陽光。

  這會太陽已經升高了點,那縷細細的光線就在離她頭頂不遠的地方。周公子奮力跳了兩下,終於在第三下的時候,被陽光照到了一點暖暖的指尖,又從指縫中劃過。

  「哈哈!我碰到了!」

  周公子興奮的在石頭上又蹦又跳,瘋了一樣。

  褚青直接看傻了,很需要再抽根煙冷靜一下。

  有時認真到呆,有時瘋狂到顛,所以說麼,他真的挺害怕這個女孩子的。

  …………

  劇組的攝影師是王玉,他和余力威的風格很不一樣。

  他喜歡扛著那台攝影機跟著你到處跑,有時拍你正面,有時拍你背面,你以為他在你身側,一轉頭卻發現他又在拍那勞什子路燈。

  這樣是很費體力的,王玉有時候扛不動了就用手提著,還提不穩,來回的晃。

  拍特寫的時候,褚青就看著鏡頭在自己腦袋邊不到十公分的地方晃蕩,老擔心會砸了自己。

  他也問過樓燁,為啥不固定著拍呢?

  樓燁說太窮了,買不起三腳架,湊合湊合吧。

  湊合個毛線!蒙誰呢!

  褚青可不信他這通忽悠,非要看看拍出來的是啥效果。王玉徵得樓燁同意後,大方方的直接把攝影機遞給他看。

  於是褚青和周公子擠在一起圍觀取景器裡的畫面。

  樓燁追求的鏡頭和老賈完全是兩種風格。老賈的電影裡充滿了大量大量的長鏡頭,平實樸素,如最真實的記錄。樓燁卻是中位的鏡頭,焦距不斷的推進和拉遠,畫面忽而清晰忽而模糊,而且在不停的晃動。

  雖然色調是灰色的黯淡,雖然畫面中呈現著一種粗糙的顆粒感,雖然有時鏡頭的運動和節奏有點點怪,但這些,都不妨礙把褚青和周公子倆人震撼到了。

  這是昨天晚上剛拍的一場戲,週遜長發煙妝,緊緊的綠色短裙和絲襪,那張小臉忽遠忽近,如一隻迷離的妖精跳動在迷離的街頭。

  褚青和周公子不禁對視一眼,一個在無聲的問,原來你還能這麼好看。另一個在翻白眼,你才知道?

  自倆人第一次的對手戲拍完,樓燁就完全放下了心,如果不是那該死的資金還在時刻困擾著他,他甚至覺得自己這輩子都可以別無所求了。

  這兩個年輕演員每一次細微的變化與交鋒,每一次靈動的發揮與隨意,都讓躲在鏡頭後面的樓燁整個心臟都在抽搐。

  週遜和牡丹,褚青和馬達,似乎已經不存在界限,融為一體。週遜會在褚青開摩托車的時候特自然的摟住他的脖子,褚青也會走著走著就蹲下身一臉不耐煩的給周遜係好鬆開的鞋帶……

  這些,都是劇本上沒有的。這種互動,就像兩個人在親手捏塑一段浪漫的愛情,然後等它到達最美好的那一刻時,偏偏又要親手砸個稀巴爛。

  樓燁一想到這個,每個細胞都充滿了一種病態的興奮感。

  於這部戲而言,他們倆的最大區別就是,周公子相信這個愛情故事,褚青不相信,他寧願相信這個故事背後的真實。

  馬達其實是個**上的送貨員,他有過一個女人,分手後還保持著聯繫,經常幫她送一些違禁品。後來那女人知道了牡丹的存在,就計劃著讓馬達綁架牡丹,然後向牡丹的父親要一筆贖金。

  順便說一下,那個女人就是奈安演的。

  但馬達忽然覺得自己真有那麼一點喜歡這個女孩子了,就故意避而不見。然後在一個雨夜,牡丹跑來他家裡。

  「哥你一會悠著點啊,別砸著我。」

  褚青很擔心的對王玉道,等下的鏡頭全是大特寫,還要轉圈拍,看他那小胳膊小腿生怕他拿不住機器。

  王玉開玩笑道:「放心吧,我肯定瞄准你砸,不會傷著小周。」

  褚青道:「得!昨兒白請你吃條頭糕了!」

  副導演毛曉銳湊過來道:「哎青子你不夠意思,光請他不請我?」

  褚青打著哈哈,轉移話題,這時樓燁突然喊了一嗓子:「各人員準備了!」

  毛曉銳翻了個白眼,跟著打板:「Action!」

  褚青深吸了一口氣,控制著情緒,站在幽暗的門口,拉開門,門外映出一片明亮的暈黃色。在這片暈黃裡面,是全身濕透的周公子。

  她抱著這個男人送給她的生日禮物——一個洋娃娃,臉上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喘著氣,被凍得發抖。

  看見褚青,她忽地咧開嘴笑了一下,然後戰戰兢兢的看著他。濕濕的頭髮黏在額頭上,下面是一雙明亮的眸子,害怕,而且委屈……

  褚青拿著毛巾,面無表情的幫她擦擦臉,動作不輕也不重。

  周公子抿著嘴,惶恐的打量著這個房間,總讓人覺得她下一秒就會哭出來,卻硬生生的忍著。

  她偏頭,看見桌子上放著一瓶酒。

  幾乎沒有思考的,她拿起酒,擰開蓋子,倒進自己嘴裡。酒順著嘴角淌下來,眼淚也順著眼角大顆大顆的往下滴。

  褚青過來就要搶那瓶酒。

  周公子死死抱著不撒手,瘦小的身子被褚青拽的歪歪倒倒,哭道:「我喝多了你才讓我留下來!」

  褚青搶下酒瓶,放在桌子上,一回身,就被她更加死死的抱住。

  周公子摟著他的脖子,熱烈而生澀的吻著他的臉,吻著他的嘴唇,然後緊緊貼在他的鼻子上,哭道:「你不理我是不是因為你喜歡我?」

  外面雪亮的雨色透過窗欄照在他們臉上,形成分明的光影,雷聲轟轟,大雨傾盆,天花板吊著那個150瓦錚亮的大燈泡在倆人頭頂晃蕩。

  王玉轉過機位,換到倆人的另一邊。

  周公子淚水濕了臉,不停的吻著他,試著伸出舌頭又縮了回去,最後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

  褚青露出正面,仍然是木訥的表情,那對眼睛卻已經被她的熾熱融化了。

  他惶恐這個女孩子對自己的愛情,他又迷茫自己對她的愛情……

  「好!」樓燁喊停。

  周公子仍然緊緊抱著他,仍然哭的撕心裂肺。

  褚青也抱著她,他是第一次拍吻戲,沒有想像中的激動,異常的平靜。過了一會,聽哭聲愈小,才揉了揉她的頭髮,輕輕把她推開。

  周公子抽抽搭搭的,看大家都在瞅著,臉一紅,不自然的轉移注意力:「導演,我演的怎麼樣?」

  樓燁豎起大拇指,讚道:「小周你就是天生的演員!」

  說完又對褚青補了一句:「青子,你也一樣。」

  褚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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