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KF 捷克論壇

搜尋
page
Crawler | 2017-9-15 11:52:33

第六十章 倆小孩兒

  蘇友鵬化好了妝,正坐在椅子上瞇覺。

  林心茹和趙微在不遠處,倆人擠在一條巴掌寬的長板凳上,歪歪倒倒的互相頂在一起。兩隻身子斜成一個很奇妙的角度,既能保持作用力平衡,又能保持舒適感。

  吾日三省吾身:缺臉、缺覺、缺錢!

  近倆月下來,這幫人集體睡眠不足。尤其是幾個女生,精力更差,每天凌晨爬起來都是被人攙著才能上車,車上睡,化妝睡,候場睡,只要給那麼一會兒功夫,保准能不省人事。

  之前,劇組花了將近一個禮拜的時間,才在京郊找了這麼個古式的農家大院,充當土豪大宅。三間偏房,一處正屋,正中是個小院,朱簷漆柱,花花草草。把那堆苞米桿子挪走之後,還真像那麼回事兒。

  褚青也化好了妝,覺著風有點涼,還戴著帽子,後腦勺耷拉下一根大辮子。

  女朋友還在裡面等妝,他踅摸了一圈,湊到蘇友鵬旁邊。

  「嗯?開拍了?」

  蘇友鵬本就是瞇著,察覺有人靠近,立時醒過來,看到他,揉了揉眼睛,道:「你也化完妝了?」

  「昨兒又到幾點?」

  褚青拎過一把椅子,坐到他身側。

  蘇友鵬一臉倦色,道:「一點多才收工,四點又起床。」

  他比褚青還大三歲,看著卻粉嫩多了,那張娃娃臉簡直就是天賦外掛。

  褚青和這些人的關係不遠不近,有啥事就伸手幫一把,有吃的喝的也沒忘了,偶爾也主動跟他們湊湊熱鬧。所以,劇組的人雖然老覺得這人有點距離感,印象卻還不錯。

  蘇友鵬跟他也不太熟,不過還能聊幾句。這會一抬眼,看著他那帽子了,笑道:「你的帽子很好看。」

  褚青摘下來扔給他,笑道:「我以前都沒戴過帽子,沒有你懂。」

  蘇友鵬喜歡帽子,全組人都知道,他拿在手裡看了看,麻灰色的底子,帽簷還貼著一圈黑色小皮帶,略微驚訝道:「這是Borsalino最新款的爵士帽,褚青你還挺流行的嘛!」

  可能是灣灣人叫不慣青子這種鄉土氣息的稱呼,他和林心茹一直都是直呼其名。

  「包啥玩意兒?」褚青一腦袋黑線,被那串英語搞得很亂。

  蘇友鵬也奇怪:「這不是你自己買的麼?」

  「啊,別人送的。」

  蘇友鵬笑道:「你那朋友對你不錯啊,這麼貴的帽子也捨得送。」

  「還行還行。」褚青打著哈哈,心裡只想把范小爺翻過來打屁股。

  個敗家媳婦兒!

  他還當這帽子就是地攤十塊錢一頂的那種,老嫌那帽簷太硬,沒事還揉吧揉吧。

  沒成想居然還是牌子貨。

  他不知道這帽子多少錢,但光聽那一長串的英文,妥妥就一奢侈品。不過又奇怪,這丫頭哪認識這麼多腐敗東西的?

  這倒是冤枉范小爺了,她那點見識和英文水平比褚青還差勁,純粹就是挑最貴的買。

  蘇友鵬拿著那帽子左看右看,道:「我能戴一下麼?」

  褚青笑道:「儘管戴。」

  就看他往腦袋頂上一扣,然後,卡住了……住了……了……

  褚青戴的時候,邊簷正好到耳朵上方半寸,這會,那帽子的位置足足能提高了一倍。

  蘇友鵬也很尷尬,傻笑幾聲,摘下來還給他。

  他的頭頂很尖,然後很均稱的向四面緩衝,大概在前額的位置,繞著頭,形成一圈尺寸很誇張的周長,就像個漏斗砍掉長尾巴倒扣在腦袋上似的。

  褚青嘴角抽了抽,有點不忍直視,難怪張鐵霖老叫他蘇大頭……

  …………

  這是京郊的一個小村子,人口不多,還有不少田地。

  正是初冬,透過不高的院牆看去,是衰草枯敗的田野,和遠處民舍的炊煙,小坡上還乾巴巴的戳著幾叢林子。

  「要不咱別拍了?」

  褚青開始以為自己能接受的,但看丫頭一身囚服戴著枷鎖,臉上左一道右一道的鞭傷,心思瞬間就動搖了。

  那枷鎖只是兩塊薄木板,用膠水黏著,使勁一瓣就開。份量雖不沉,畢竟不舒服。范小爺用扣著鐐銬的手推了推木板,道:「你說不拍就不拍啊!哎呀沒事兒,又不是真打。」

  褚青幫她活動了活動,道:「我不是說這個。」

  范小爺眨眨眼睛,明白他的意思,笑道:「這不是拍戲嘛!」

  她往前挺了挺,用木板撞了下他的胸口,哄小孩一樣的道:「你乖乖的啊!我過去啦!」

  褚青看著她的背影,看了好長一會,才轉身去準備。

  他今明兩天都有戲,都是在這個農家大院,別看場景一樣,內容可就差的太奇葩了。

  爾康一眾劫法場搶了小燕子紫薇之後,就安頓在一處農莊,金鎖卻被發配邊疆,於是爾康和柳青柳紅便趕來營救。

  其實就是院子外面那幾處小樹林,破爛黃沙的荒道,加上枯爛的灌木,說是邊疆,倒也有人信。

  范小爺拗著一身末世系造型,顫顫巍巍的往前跑,腳底下踢著沙子,一跑一冒煙。

  一官兵在後面追,上去就把她撲倒。

  范小爺仰躺在地,哭得撕心裂肺的,哀求道:「大爺,你饒了我吧!我真的沒有值錢的東西!」

  「哧啦!」

  那官兵用力一撕,她一條袖子就被扯下來。那身囚服就是幾塊破布,用細線縫著,極不結實。

  「把東西交出來!」

  「哧啦!」

  又一條袖子被撕下來,丫頭的兩隻膀子都露在了外面。

  范小爺邊掙扎邊哭喊道:「救命啊!」

  「誰來救救我!」

  「小姐你在哪裡,快來救救我!」

  在土道那邊,一輛馬車跑了過來。周潔和褚青坐在前面,陳盈在車廂裡。

  周潔和陳盈臉上做出憤怒的表情,心裡卻都毛毛的。

  從孫叔培喊「Action」開始,旁邊這人就變得很沉默。就像一個人,忽然就不會說話,不會思考,甚至連呼吸都不會的那種沉默。

  褚青很煩躁。

  他煩躁的時候,不是抽風似的大喊大叫,而是死呆呆的,悶在自己堆的石頭屋裡,什麼時候平靜了才會出來。

  以至於他NG了三次,才把這簡單的一個表情搞定。接下來跟官兵對打的時候,又因為心不在焉,重拍了好幾條。

  他鬧情緒,不是因為女朋友,而是因為他自己。

  特別是當他用刀把枷鎖拆開,看著上身只穿一件肚兜的范小爺,還有她被凍得雞皮疙瘩都起來的兩條胳膊,這種煩躁就更加強烈。

  身為一個演員,褚青理解甚至稱讚她的職業態度。但作為男朋友,他頭一次覺得,拍戲,還真特麼的是個挺混賬的事兒。

  看她在地上連滾帶爬的被鞭子抽打,他心疼。看她一宿一宿的熬夜,跟自己說話精神都很恍惚,他更心疼。

  他喜歡這個丫頭,喜歡到跟自己重活一世的生命同樣的珍惜和寶貴。

  她不是范爺,不是大明星,不是自嫁的豪門女,不是站在舞台上閃耀著光芒的那個霸氣女子。

  她就是一個會粘著他,會跟他撒嬌賴皮,會跟他大吼大叫,會耍寶的逗他開心,會偷偷摸摸的學做菜給他吃,會給他買個帽子都要買最好的小丫頭。

  褚青只想把她捧在手心裡,像最珍貴的珍珠一樣,連點灰塵都不要被沾染……

  剛才那場戲,雖然動作激烈,卻連「尺度」這個詞都夠不上。露了兩條胳膊而已,跟後世那些半乳全臀一比,這也叫露?

  他當然不是為了這場戲而鬧心,而是意識到了一個被自己故意忽略的問題,就是:

  以後呢?

  倆人認識一年多了,一次架都沒吵過,哪怕情緒稍微激動的時候都沒有。一方面是褚青對她做的萬般到位,一方面她嘻嘻哈哈的,還是個小孩子。

  但她終究會長大,會有自己的世界和思想,會有自己的堅持和不妥協。

  到那個時候,他們又會變成怎樣?

  「水,給我喝口水!」

  一輛小三輪車在慢悠悠的走,上面搭著馬車車廂的架子,用簾子罩著。范小爺躺在褚青懷裡,身上裹著一件衣服。

  陳盈拿過水壺,給她餵了口水。

  車上就這麼點空間,攝影機就佔了一大塊地方,動作都得小心翼翼,免得互相碰到。

  褚青摟著丫頭,極為敷衍道:「他們連水都不給你喝?我剛剛真應該把他們都殺了。」

  范小爺太了解男朋友的德性了,聽他那死了爹似的語氣,就知道這人又犯病了。

  犯什麼病她不知道,她猜應該不是因為剛才那戲,他還沒那麼小心眼兒。不過肯定的是,丫准保又鑽進牛角尖了。

  「你們怎麼會來救我?小姐她們,她們……」

  她一臉虛弱,顫抖著嘴唇,還帶著泣音,表情特贊。誰又能知道,她心里合計的跟這些壓根不搭調。

  陳盈接道:「她們都沒有死。」

  「都沒有死?難道皇上原諒她們了麼?」

  范小爺攥住他的手,死死地,眼睛裡還含著淚。眼淚是假的,但那種委屈和埋怨是真的。

  丫頭有時候覺著也挺累的,褚青這人太軸,太愛死心眼,偏偏性子又古怪,有事也不說,情願自己悶著。

  每次都要她費勁的去猜,去問,去哄。她特想跟男朋友分享自己的一切,自然希望他也如此。

  不是她倦了,不想繼續了,而是真覺得很委屈,很有埋怨。

  你有什麼話還不能跟我說?

  這種距離感,讓她很慌亂,很陌生,很害怕失去。

  褚青輕輕拔開黏在她臉上的髮絲,看著那雙眼睛,嘆了口氣,語調恢復正常,道:「我們把他們都救出來了,現在,就缺你一個。」

  范小爺咬著嘴唇,似嗔似喜。

  這倆人,就像一株樹上生的兩根枝杈,本是同心同根,卻偏偏想岔了。心思又都太重,只是自己苦惱,不願說與對方。

  我顧著你,卻以為你不盡心;你顧著我,卻當我有他意。

  他們倆一番心底交流,表面不顯,氣氛卻古怪。

  陳盈心思細膩,嗅到空氣裡瀰漫的膩歪和矯情。她忽然就變得非常尷尬,也古怪起來,特有一種當電燈泡的羞恥感,以及快感……
引言 使用道具
page
Crawler | 2017-9-15 11:52:33

第六十一章 大家都很興奮

  褚青頭一次碰上連續兩天都有戲的情況,早早跟何袖瓊打過招呼,晚上不想折騰回家,就跟組到賓館去蹭一宿。

  原本給他安排在一個副導演房間,結果蘇友鵬可能因為跟他討論了半天帽子的問題,友情見長,主動要求他過去侍寢。

  蘇友鵬算組裡腕儿最大的一個,房間裡雖然也是兩張床,卻是個小套間,外面還帶著個小客廳。

  褚青感謝他傳遞來的善意,跟他接觸幾次後,覺著人也很好,會是個朋友。

  說來自己有時候想想,這輩子交的朋友好像很多都是女生。

  男的只有老賈、顧正和余力威這三個貨,至於樓燁,總覺得跟他意識形態完全不一樣,有點代溝。還有劉曄黨浩那幾個,還不太熟,只能算認識而已。

  「咚,咚咚,咚!」

  寂靜的走廊裡,昏暗的廊燈下面,褚青鬼鬼祟祟的輕輕敲了四下暗號。

  「吱呀!」

  門被拉開一條小縫,范小爺也賊頭賊腦的探了出來,看看四處無人,一下把他拽了進去。

  褚青手裡拎著一個大行李包,扔到床上,無奈道:「至於麼,跟偷東西似的。」

  范小爺盤腿坐在床上,拉開包就開始翻,道:「當然了!大半夜的你跑我這來,讓別人看見怎麼辦?」

  一邊說,一邊扯出件淡藍色的薄毛衫,又不知道從哪變出一個衣服掛,道:「掛那邊去!」

  褚青接過來,抻了抻下擺,掛到牆上的一根鐵絲上。

  「那褲子你帶來沒?哦,這呢。」

  「那件外套呢?」

  「哎呀,看你疊的,全是褶子……」

  丫頭碎碎念的把包裡的衣服翻出來,最後又拽出一條,嗯,粉底的,帶著小碎花的,秋褲。

  「呀!」

  丫頭小臉一紅,比藏她偷摸買的那條蕾*絲內*褲還快的速度,飛快的把秋褲塞到了被子底下。

  褚青眨了眨眼,不知該轉身迴避一下,還是戳在這繼續堅挺。這種情況,讓他也很尷尬啊!

  范小爺之前給褚青打電話說這事,讓帶點厚衣服來,只提了一兩件喜歡的。褚青一想應該不夠穿,索性把她的秋冬衣都划拉划拉,一起打包背了過來。

  當時也沒注意,居然還藏著這麼個玩意兒。

  這東西,不管叫秋褲襯褲還是棉毛褲,總之最大的作用不是御寒,而是抑制性激素生成。

  很多女生敢在男人面前脫內*褲,但你問問她們敢在男人面前脫秋褲麼?

  尤其褲腿還包在襪子裡頭……

  有多少妹子,一到入冬基本上就斷絕了跟男朋友的啪啪啪行為,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齁難看齁難看的秋褲。

  當然了,如果你需求的情*趣點很特別,倒可以試試。讓你女朋友倒在床上,雙腿分開,迷離的說一句:來吧,撕碎我的秋褲吧!

  呃……

  褚青打了個寒顫,這畫面太醉人了。

  他湊過去,屁股搭在床邊上,幫忙整理著衣物。看著她晃動的小腦袋,張了張嘴,才吐出一句話:「今兒累麼?」

  「還行。」

  范小爺一頓,低低道,從下往上的瞄了他一眼,又垂下頭。

  褚青忽然也不知道說什麼,白天的氣氛讓他很難受,這不是對錯的問題,而是對倆人以後生活的一種不自信和迷茫。

  丫頭也很難受,她寧願痛痛快快大哭一場,也比現在堵得慌強。

  其實說他們倆,有矛盾麼?

  屁都沒有!

  就是一個想得太多,另一個想得更多,然後誰都不敢說,還都害怕,怕一說出來就會吵架。

  若是說開了,這點破事,怕是自己都覺得蛋疼。

  屋子裡一時間沉悶起來,倆人頭碰頭的都在幹活,誰也不吱聲。

  范小爺把現在穿還有點早的衣服挑出來,細細疊好,摞在一邊。褚青就把她選剩的,一件件的鋪平,掛好。

  上衣,褲子,棉襪,手套,還有給她新買的保溫杯什麼的,裝了滿滿一大包。

  待他把最後一件掛上去,丫頭也疊好了衣服,下了床,把那行李包塞進床頭櫃下面。

  她順手把檯燈調的亮一點,然後直起身,忽然不知道該干什麼了。不想回床上去,也不想說什麼,只好背對他,傻站在哪兒。

  那橘色的燈映著丫頭的臉,又穿過她耳邊脖頸的細細絨毛,襯在褚青的眼睛裡。

  他的嗓子很乾澀,站在牆邊,看了那個小小的背影好半天,才嘆了口氣,走過去雙臂一伸,從後面緊緊抱住她,嘴唇在她的耳墜鬢邊輕輕蹭著。

  「唔……」

  范小爺微微一掙,又軟了下來。忍不住抽噎了一聲,沒哭,但十分委屈的道:「你幹嘛呀你!白天給誰甩臉子看呢!我招你惹你了?」

  褚青沒說話,只是抱她愈加的用力,像要揉碎在自己懷裡。

  好一會,丫頭才轉過身。

  睜著兩隻大眼睛,滿是怨怨的,往前一湊,那倆小板牙就咬住了他的嘴唇,很使勁很使勁的在咬,直到感覺有絲絲腥氣滲入舌尖,才放開他。

  「不生氣了啊,我錯了。」

  褚青揉了揉那張小臉,拉著她坐到床上。

  范小爺腿一跨,就騎在了他腰間,胳膊緊緊摟住他脖子。褚青也抱著她的腰,就像以前一樣,身體輕輕的前後搖晃,如兩個孩子在盪著鞦韆。

  倆人都閉著眼睛,似都停止在這一刻的時光裡。

  「哎!」

  范小爺情緒緩和下來,輕喚一聲,道:「你今天又是一天戲吧?」

  「嗯,還有夜戲呢。」

  「那你還回來住麼?」

  「不了,我回家,明天還有課呢。」

  范小爺輕輕推開他一點,看著他的眼睛,道:「你說,咱倆能有那麼一天麼?」

  褚青知道她在說什麼,篤定道:「一定有!」

  「真的?」

  「真的!」

  「呵……」

  范小爺輕笑了下,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子。

  又忽地伸出小舌頭,在被她咬破的下唇上柔柔軟軟的舔了一圈,然後貼住他的嘴唇,舌頭跟條小蛇一樣,伸進他嘴裡來回攪動。

  倆人有段時間沒親熱了,這會正是情濃時候,都近乎貪婪的想要把對方完全攻陷,變成只屬於自己的珍寶。

  「嗯……嗯……」

  兩條舌頭纏繞了一會,范小爺的鼻息漸重,臉也泛起絲絲紅暈,喉嚨裡擠出似癢似酥的幾聲輕吟。

  褚青的手從她的腰間,慢慢滑到衣服裡,溫熱的手掌貼著涼涼的皮膚,倆人都是微微一顫,只覺得毛孔都舒張開了。

  他手指劃過細細小巧的骨節,一路往上。

  別鉤有三個,褚青稍稍用力扯了一下,只解開了倆,還剩一個頑強的掛在上面,緊緊的防護著少女的酥香。

  他又扯了兩下,還是沒解開。

  范小爺可能覺得後背有點勒,舌頭從他嘴裡縮回來,低嗔道:「笨死啦!」

  《麥田裡的守望者》中,霍爾頓就是因為長時間解不開那個姑娘的胸*罩釦子,而失去了一次變大人的機會。

  褚青不知道霍爾頓是誰,但也覺得很尷尬。

  范小爺抿抿嘴,把手伸到後面,想幫他解開。褚青按住她的手,自己又試了一次,總算別鉤兄很給面子。

  帶子脫落,丫頭就覺得胸前一鬆,清清涼涼的,明明外面還穿著件衣服,卻像毫無遮攔的貼在他身上,心裡滾燙得近乎沸騰。

  褚青的手指在那細細滑滑的背上輕輕撫弄,眼睛裡的熾熱都要將她融化了。

  「咚!」

  就在倆人都快把持不住的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一聲細微的響動,似有什麼東西不小心撞到了門上。

  范小爺和褚青都是一激靈,停下動作,豎起耳朵聽,緊跟著,門口好像又有陣悉悉索索的聲音。

  丫頭從他身上滑下來,兩手往背後一伸,交錯一扣,讓男朋友費了好大勁的釦子瞬間被系上。

  倆人躡手躡腳的蹭到門口,對視一眼,丫頭先開口問:「誰?」

  沒人回應,反倒傳來踏踏踏的腳步聲,而且聽上去還不止一個。

  「……」

  「……」

  倆人又對視一眼,同時撇撇嘴。

  褚青聽那腳步聲沒跑多遠就消失了,不禁問:「你隔壁都誰啊?」

  丫頭也反應過來,無奈道:「還能有誰啊?」

  某些事情,是需要一個很流暢的過程才能直達終點。如果被打斷了,往往不能繼續下去,而是得重頭再來。

  褚青看了看表,再有不到倆小時就開工了,笑道:「那我先回去了,你還能睡一會兒。」

  「嗯,你也好好歇著。」

  范小爺先開門探頭看了看,確定再沒有人趴窗根兒,才腳尖一踮,跟男朋友吻別。

  褚青回到蘇友鵬的房間,輕輕推門,居然沒鎖。

  裡面烏漆麻黑的,蘇友鵬縮在被子裡一動不動,看樣子正熟睡中。

  他先到衛生間,掩上門,放小水流,洗了洗臉,然後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眼睛里布滿紅紅的血絲,下巴上泛著一層青青的鬍子茬。

  忽地咧了咧嘴,覺著太過好笑。

  褚青衣服都沒脫,直直倒在床上,整個身體妥帖的壓著褥子,這會才感覺筋骨一鬆,疲憊感洶湧而至。

  走廊裡的燈透過門底縫,亮成一條弱弱的細線,房間裡很安靜,只有蘇友鵬懶懶的翻了個身。
引言 使用道具
page
Crawler | 2017-9-15 11:52:33

第六十二章 洞房花燭

  第二天一大早的狀況,把孫叔培嚇了一跳。

  褚青、范小爺、蘇友鵬、林心茹、趙微,還有陳盈,都是一臉通宵廝殺的疲怠樣,軟趴趴的癱在椅子上。

  雖然他們平時開工也都是軟趴趴的,但今天軟的特邪乎,尤其是趙微和林心茹,全身跟沒有骨頭似的,在椅子上一點點往下出溜。

  范小爺也是困得不行,強打精神瞪著這幾個不著調的小伙伴。大半夜的都不睡覺,巴巴的跑來聽窗根兒,還有沒有點公德心了?幸虧跟男朋友沒幹什麼事,不然這輩子的節操可就一次性消耗乾淨了。

  她又瞅了瞅精神不錯的周潔,頭回覺得他是個好孩子。

  今天是褚青在還珠的殺青戲,拍完就可以徹底離組。

  本來跟平時都沒什麼兩樣,結果他化完妝一出來就看得直愣:今兒啥日子這麼多人?服裝、道具、收音、燈光……有一個算一個,比吃飯的時候還齊整。

  你們是來給我送行的,還是來熱鬧的?

  他抽了抽嘴角,對群眾的八卦追求表示出蛋疼無比,尤其這追求的主角還是自個。

  小燕子一夥準備遠避雲南,但柳青和金鎖已經勾勾搭搭上了,紫薇花就攛掇著柳青向金鎖求婚。

  嗯,沒錯,就是求婚……

  「Action!」

  隨著孫叔培一聲喊,趙微這幫人上一秒還要死要活的,馬上變得精神抖擻,眼睛裡都刷刷的放光。

  褚青和范小爺都一腦袋黑線,瞬間有種被看猴戲的現場感。

  趙微異常的興奮,道:「快問快說!如果不說的話,我們就把金鎖帶到雲南去了!」她很浮誇的哎了一聲,回頭看了簫劍一眼,道:「我好像缺個嫂嫂,金鎖跟簫劍挺合適的!」

  范小爺看她那憋不住想笑場的德行,心裡就來氣,眼睛瞪得更大,跺跺腳,道:「小燕子,你說什麼嘛!好像我一點自主權都沒有,整天被你們送給這個送給那個的。」

  趙微道:「好好好!那你的自主權是什麼,你到底要嫁給誰?」

  這裡,需要柳青恰當的扭捏一下。

  對褚青來說,這是個挺困難的事兒。他長這麼大就沒學過這種奇葩的顏藝技巧,一老爺們扭扭捏捏,該是怎麼個畫面?

  其實跟女生一樣,扭好了就是萌,扭不好就是噁心……關鍵看臉。

  他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又娘又蠢,保險起見,沒做任何表情,只是說台詞的時候,把語氣變得很不自然:「哎呀!你們一個個明知故問,煩死了!」

  哎呀!煩死了……死了……了!

  這特麼是老爺們說的話麼?褚青說完心裡就一顫,他這輩子都不要演瓊遙劇了。

  說開了,還是他心態和演技的問題,沒到火候,放不開手腳,若是找他演喜劇片,妥妥的扑街。

  然後,他轉向女朋友,四目相對,盡量柔情似水的道:「金鎖,我柳青是個粗人,那些肉肉麻麻的句子,我一句也不會。」

  「這輩子,只有一次嚇得我魂飛魄散,就是你掉下懸崖的那一刻。」

  「我腦子裡閃電一樣閃過一個念頭,如果你活不成,那我以後該怎麼辦。」

  「我這才知道,愛一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說的深情款款,范小爺卻憋得快吐血了,連嘴唇都在抖。跟男朋友學出來的毛病,明明看到很好玩的事,卻不能即時吐槽,讓她相當抓狂。

  就因為對這個男人平日那副懶散又沉悶的樣子太熟悉,忽然看到他化身嘴炮情聖,丫頭一點都不感動,只是覺得很逗比。

  他這種黑歷史可不多見,當然要牢牢記著,以便隨時拿出來嘲諷。

  「好了,這是我這輩子講的最肉麻的一句話。」褚青咳咳嗓子,大聲道:「金鎖,你到底要不要嫁我?」

  林心茹掩著嘴悄悄一笑,蘇友鵬眼睛裡也在跳動著狗血的小火苗,最過分的是趙微。

  「啊哈哈哈!」

  她終於可以光明正大的笑場了,又跺腳又拍手,咋咋呼呼道:「金鎖,你怎麼說?你快回答人家!」

  范小爺抿抿嘴,忍住想掐死她的衝動,裝作嬌羞無限,道:「我還有什麼話好說,給他騙走了,就對了。」

  …………

  「嗬!」

  褚青搓了搓後脖子,剛被服裝師折騰得一身白毛汗,心有餘悸,丫從來沒穿過這麼難穿的衣服。

  剛出換裝間,就看著趙微和林心茹正在門口打晃,奇怪道:「你倆幹嘛呢?」

  「哈哈!」

  趙微一看他就裂開大嘴笑,伸手把他的帽子摘了下來,道:「你不戴那帽子還好點,戴上就跟一地主老財似的。」

  褚青很無辜,道:「我也不想戴啊。」

  話說他這身行頭,上面是絳色對襟馬褂,下身寬腰長褲,兩股綢帶在胸前交叉,留著別大紅花用。

  這都好說,唯獨那個帽子,正經的瓜皮小帽。

  真的是小帽,只能將將扣住他腦袋頂那一圈,離遠瞅還以為留著個蓋兒頭。服裝師說沒有更大號的了,褚青才不信,丫根本就在故意坑爹,他甚至懷疑就是蘇大頭暗中指使的,好報昨天之仇。

  林心茹笑道:「我們在這等兵兵呢,想看看她換完裝是什麼樣子。」

  褚青本來沒想這茬,聽她一說,也有點期待,笑道:「那我也看看。」

  「哎哎,這可不行!」

  趙微馬上湊過來,擋在門口,道:「你看什麼看!新郎新娘沒洞房之前不能見面,快走快走!」說著推推搡搡的把他攆遠。

  褚青翻了個白眼,我這新郎官都沒怎麼著,你一伴娘為毛入戲這麼深?

  拍戲,不是說你化完妝換好戲服馬上就能拍,這都是前期準備,等一兩個小時才上鏡那是常事。

  何況孫叔培這會正在補拍幾場短鏡頭,更沒功夫搭理他。

  褚青就穿著這身行頭在院子裡瞎轉悠,所到之處,工作人員都跟他暖暖的一笑,就像姐兒見了恩客那般暖暖的。

  此時天色將晚,溫度跌落,風一吹,他就覺著後背的那層細汗,嗖嗖的變成黏黏的冷氣糊在身上,又涼又難受。

  轉來轉去,最后索性跑到新房里呆著。

  這是老鄉家的一個臥室,劇組花了一天時間把它佈置成了新房。門窗上貼著雙喜,棕漆雕花的床頭,四面垂下粉簾。床上,嗯,應該是個小坑改裝的,還摞著鴛鴦喜被。一床紅的,一床綠的……

  褚青無語,道具組你有點良心好不好?這綠色的喜被也就罷了,可你那明晃錚亮的玻璃窗戶是怎麼回事?糊張紙能死啊!

  外面的人忙忙叨叨,他自己坐在屋裡,范小爺不知道被趙微藏到哪去了,還真沒見著面。

  這就算洞房花燭了吧!

  他把屋子裡的東西看了一遍又一遍,心情很微妙,覺得好玩的同時,還帶著那麼點期盼。

  忽又想起丫頭問他的那句話:咱倆,能有這麼一天麼?

  初冬的晚上來得快了些,六點剛過,天已經黑了,到了七點,已是濛濛一片。矮牆外的田野在暗夜中更加肅靜,只在遠處綴著幾點閃閃的燈光,連聽聲蟲鳴都很吝嗇。

  矮牆內卻是燈光通亮,人聲鼎沸。

  柳青和金鎖都是沒爹沒娘的苦孩子,自然也沒什麼高堂可拜。就在院子正中,立起一座小牌坊,前面豎著一個斗大的燙金喜字,案前燃著兩隻紅燭。

  那朵大紅花已經別在褚青的胸前,頗有點被授獎的少先隊員的氣質。

  他站在牌坊前面,背著手,等待開拍,本來還挺輕鬆自然的。

  但當看到,趙微和林心茹扶著那個女孩子,邁過門檻,出了正屋,小心的一步步向他走來。

  她蓋著紅蓋頭,五彩霞帔,腳底一雙繡鞋隱現在百花襉裙裡,他的心臟忽然就被那一身火紅點燃了。

  周圍擠著比白天還要多的圍觀群眾,爾康和五阿哥在旁邊裝模作樣的吹著嗩吶,其實壓根就沒聲兒,小鴿子在新娘前面,提著籃子灑著花瓣。

  走到了跟前,趙微把范小爺的手搭在褚青的手背上,倆人的手指一轉,一牽,極為嫻熟的握在了一起。

  片場裡忽然變得很靜,連那幾支破收音話筒都給面子的沒「滋滋」漏風,也沒有人扯著破鑼嗓子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褚青慢慢引著范小爺跪在墊子上,鬆了手,倆人對著前方,拜了一拜。

  又轉過身,面對面,似有根絲線在他們中間牽扯,同時俯首,拜了第二拜。

  褚青直起腰,閃亮的眸子裡映出對面的那個女孩子,如同蘊藏了世間所有的美好。

  他又低首,拜了第三拜。

  范小爺也輕輕柔柔的俯下身子,細風掀起蓋頭的一角,露出她白嫩的脖頸和紅紅的唇邊,含著安靜而羞澀的笑意。

  起身入了洞房,屋裡的桌案上亦燃著雙燭,還擺著幾碟穀米。

  趙微一夥人在外面興沖衝的偷看,扒著那個玻璃窗,攝影大哥居然還特意給了個鏡頭。

  褚青拿著秤桿,手都有點顫巍巍的,慢慢挑起她的蓋頭。

  他就像在看一幅逐行顯露的美人圖,先是脖頸,然後是下巴,再到嘴唇,到鼻子,最後是眼睛。

  步搖鳳冠,鈿瓔累累,珍珠串子垂在兩側,晃悠悠的映襯著那張比紅燭更明豔的小臉。

  褚青倒沒體會到什麼驚艷感,因為倆人太熟悉,而又正是這種熟悉,讓他愈加心跳。

  如此氣氛,范小爺本該含羞脈脈的配合下才對。……

  「卡」

  孫叔培忽然喊了停,特不理解的問:「兵兵,你現在是洞房花燭,怎麼能露出很嫌棄的表情呢?」

  「對不起對不起,導演,我沒調整好!」

  她馬上道歉,手卻藏在大袖子裡,偷偷掐了下褚青的手背。

  褚青饒是心智已經被她錘煉得堅韌無比,仍感到很無奈,只得道:「導演,我這帽子能不能摘下來,不然我怕一會還得喊卡……」
引言 使用道具
page
Crawler | 2017-9-15 11:52:33

第六十三章 初冬

  「嗞!」

  酸菜連著肉片的湯汁濺到銅火鍋的「小煙囪」上,帶著浮油沫子發出烤肉般的「嗞啦」聲,冒起一縷白煙,轉眼混在升騰的熱氣裡。

  褚青什麼乾料濕料都沒要,就一小碗炸得香噴噴的辣子油,往油面上略微一蘸,一大口直接塞進嘴裡,那叫一個酸爽。

  冬天了,就得吃這個。

  離開劇組幾天的功夫,可能因為心情好,腦瓜頂已經長出來一層薄薄的毛茬。用手一搓,就像摸那種硬硬的刷子頭似的,手感居然還不錯。

  他發現自己現在挺喜歡戴帽子的了,自從知道范小爺給他買那帽子的價錢後,就此收進衣櫃,看樣子等結婚的時候才能拿出來顯唄一下。

  何況現在天冷,他就自個買了頂毛線帽戴上。

  「這呢!這呢!」

  褚青都快吃完一盤子酸菜了,才看著老賈推門進來。

  「這麼慢?」

  「臨時有點事。」

  老賈穿著羽絨服,還拎著一公文包,一副蹩腳的成功人士的派頭。

  幾個月前他說去魔都後,跟褚青就再沒聯繫過,啥時候回來的,最近怎麼樣,一概不知。直到昨天,才給他打了個電話。

  他要了份血腸,整盤子一口氣都下到鍋裡,看著食物們在沸騰的湯水里翻滾,心中有一種莫大的幸福感。

  偏頭又看看老賈,幸福頓時煙消雲散,總感覺每次一見到這人,那對眉毛就又往下耷拉一截。

  「老顧不來了?」賈璋柯啞著嗓子問。

  褚青道:「丫最近處了個對象,沒功夫搭理咱們。」

  老賈笑了笑,脫掉羽絨服,搭在旁邊的椅背上,道:「行,也該收收心了。」

  褚青瞄了眼那衣服,又忍不住往窗外頭瞅瞅,道:「今兒不冷啊!這麼早就穿羽絨服,等三九你穿啥?」

  「南方那邊冷啊,擱屋裡就跟冰窖似的。」

  「你啥時候回來的?」褚青問。

  「六月份回來一趟。」老賈拿起筷子,想夾塊血腸,可能熟的太爛,一碰就碎了,只好用匙舀到碗裡,接著道:「上月底又飛去一趟,前兩天剛回來。」

  褚青點點頭,問:「你那電影咋樣了?」

  老賈道:「本來談得不錯,劇本寫完就能建組了,結果上個月給我打電話,說不行。」

  「為啥?」

  「沒說為啥,就是說不行。」

  老賈嘴裡嚼著片白肉,燙得直咧嘴,道:「我過去打聽了十來天,才得著個准信兒。」

  他手裡攥著筷子,慢慢的往上指了指,道:「有人不同意。」

  「誰不同……」褚青剛想問,隨即反應過來,道:「上頭?」

  「嗯,上頭。」

  老賈嚥下肉片,點點頭。

  「嗞啦!」

  褚青又倒進去半盤肉,有一片黏在了內壁上,他就用筷子一點點往下摳,鍋裡的熱氣不停的噴在手上,有些燙。

  「那你這戲……」他終於把殘渣都蹭了下來,問:「還拍麼?」

  老賈靠在椅子上,嘆了口氣,道「等信兒吧!」

  褚青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好,半響才道:「要不,我陪你喝點?」

  老賈擺擺手,笑道:「不用,三十來歲人了,不能光靠喝酒解決問題。」

  「裝!」

  褚青撇撇嘴,言簡意賅的扔出一句評價。

  「裝就裝吧,就是答應你那影帝還得等兩年。」老賈笑道。

  「別整沒用的!」

  褚青很鄙視,忽然跳轉了話題,道:「你也知道自個三十來歲了,趕緊找個對象收收心,你看老顧一天天樂得跟孫子似的。」

  老賈笑道:「我這心一時半會都收不了,對了,你跟你女朋友現在怎麼樣?」

  「嗯,挺好。」

  褚青猶豫了下,才道:「現在是挺好。」

  「出啥事了?」老賈聽出他語氣略微不同。

  褚青還真挺想找人嘮一嘮,道:「也沒出啥事,就是覺著……咋說呢?」他乾脆把拍戲的經過從頭到尾講了一遍,還不忘加上自己複雜而矯情的心理活動。

  老賈的感情經驗也沒多少,但他旁觀者清,聽完就理出頭緒,道:「你就是怕以後留不住她唄?」

  「嗯對!」

  「那你相信她麼?」

  「相信。」

  「那你還怕啥?」

  褚青一呆,呆了好久都沒吭聲。

  …………

  拍完還珠之後,褚青的日程陡然松泛起來,再也不用兩頭跑。

  課上到現在,他的成績一直不上不下,全班二十幾個人,每次考試都在中間打晃。特別是排小品,基本都是在最後幾名。

  京城電視台已經把還珠播完一輪了,由於太受歡迎馬上還要重播。同學們自然都看過這劇,也都看過他在裡面的表演。

  說實話,褚青在劇裡開掛般的表現,就跟扎在地瓜田裡的白蘿蔔一樣,看上去都是綠秧子,撥出來才知道,一個細細小小,一個又粗又大。

  正因為如此,同學們才愈加覺著這人很詭異。一開始都以為丫在故意裝慫,後來發現,其實他真的演不好小品。

  褚青也很納悶,專門去找郝容請教過一次,郝容則給了一個很恰當的評語:你太害羞了。

  不光是心態害羞,表演也很害羞。他可以在《小武》裡光著屁股沖澡,卻演不好一段很簡單的放肆大笑。

  暴怒,狂喜,痛哭……這些帶有強烈情感波動的戲,似乎他都演不好。

  而小品這種更貼近話劇的形式,基本的風格就是要衝突強烈,表演誇張,特別說話聲音一定要大。

  人台底下觀眾都看不清你啥模樣,你還在哪玩內斂,玩深沉,純屬找抽。

  這些道理,他都懂,可就是演不出來。對這種心理障礙,郝容也給不出具體的解決方法,只得道,隨緣吧,不知道啥時候你就悟了。

  聽得他很蛋疼。

  正午,陽光不顯,空氣薄涼。

  褚青沿著一條小徑,七拐八拐的走去圖書館。校園裡肅靜了許多,入學時那些燦爛的花花草草都掛了,只剩幾棵大樹還堅挺著幾枝綠葉。

  逐漸寒冷的天氣並沒有讓學生們也變得懶惰,他每天清晨上學時,還是能聽到慣常的早課聲。那些或帥或美的小鮮肉有時就在操場上,邊活動身子邊練習台詞。都是挺直的身板,蹲下,又起來,同時嘴裡哈出一口白氣,青春的一塌糊塗。

  褚青撣了撣衣服下擺,把刮在上面的一片枯葉掃掉。他這一身,長款的呢子大衣,裡面V領毛衫,黑色直筒褲裹著那兩條大長腿,在校園裡一走帶感。

  這當然是女朋友給他打扮的,從他自個買了一件不著調的紅毛衣之後,范小爺就全權接管了他的造型權,免得領出去太丟人。

  丫頭在這方面的眼光似乎有天賦屬性,雖說談不上啥時尚感,搭配總算得體乾淨。

  「同學,這書你不能再藉了,你都連著借三次了,也得讓別人看看吧。」

  圖書館裡,那個女生管理員拿著一本書,略帶不滿。

  對面的也是一個女孩子,很瘦,細目長眉,本該很嬌弱的臉上卻被那隻堅挺倔強的鼻子破壞了協調性。

  她說話聲音很輕,帶著點無奈,道:「我還有一點就抄完了,你再讓我看看吧,我保證是最後一次。」

  褚青剛進門,就看到這麼個場景。

  那管理員一眼掃到他,忙擺擺手,道:「哎!你可來了!」又對借書的女孩子道:「你看,這位同學也想看這本書,回回來,回回問,這書是公共資源,總不能你一個人佔著吧?」

  褚青湊了過來,問:「怎麼了?」

  「喏!」管理員把那本《演員的自我修養》一擺,道:「書還回來了,但這同學還想藉。」

  「呃……」

  褚青怔了下,他每次來都要順口問一句這書在不在,都快成習慣了,這會總算看著真身了。

  他轉頭又瞅了瞅那個女孩子,想看看是哪位書霸這麼吊。

  正巧她也往這邊瞄了一眼,又飛快的轉過頭,根本就不認識這個男生,不好開口,一臉很不好意思又很不想放棄的樣子。

  褚青想看這本書,就是見識見識,順便追憶一下童年映像裡的周星星和肉嘟嘟的謝夫人。對書本身,一點興趣都沒有。

  「我不急著看,就借給這同學好了。」

  他裝大方,那管理員可不樂意了,道:「你不急著看,還有別人看呢!」

  褚青咳咳嗓子,從口袋裡摸出張照片,拿在手裡擺弄。

  那管理員眼睛瞬時放光,也咳咳嗓子,道:「那好吧,就再藉給你一次,不過可說好,這是最後一次。」

  說著在藉書卡上「啪」蓋了個章。

  「謝謝。」

  那女孩子道了一聲,把書裝進書包。

  褚青把蘇友鵬的簽名照遞給她,看沒自己什麼事了,就轉到書架裡。

  找來找去,發現那本已經快看完的《封神演義》被借走了,不禁撇撇嘴,只好又挑了本《聊齋誌異》。因為拍戲的緣故,他從沒往家裡借過書,都是在圖書館裡看,經常會出現這種看著看著就被強行太監掉的情況。

  「《屍變》、《咬鬼》、《犬姦》、《妾杖擊賊》……」

  他剛翻開就一樂,好傢伙,蒲老頭兒口味夠重的啊,思想也夠開放。

  正抱著一種剛下完片的心態翻到《姊妹易嫁》那章,就听到對面椅子被拉開的聲響。抬頭一瞧,卻是那借書的女孩子。

  「剛才謝謝你。」她很靦腆的道。

  「沒事。」褚青隨口道。

  那女孩子借完書本想直接走的,又覺得好像不太禮貌,畢竟人家幫了個小忙,想想還是過來打個招呼。

  這會說完,反而有點尷尬,倆人都不擅長跟陌生人打交道,真覺著沒啥可聊的。

  「那,拜拜。」

  她坐下還沒有三十秒,就站了起來。

  「嗯,拜拜。」

  褚青頭都沒抬,繼續把蒲老頭兒幻想成笑笑生,努力找著看書裡有沒有里番……
引言 使用道具
page
Crawler | 2017-9-15 11:52:33

第六十四章 我又不是光頭

  「喲,來了!」

  「喲,又來了,人擱裡邊兒呢。」

  「喲,今兒帶啥好吃的了?」

  褚青提著個保溫壺,從跨進大門檻開始,至沁芳橋,再經怡紅院,這一路,各種畫風迥異的八卦人員神出鬼沒。

  還沒等到顧恩思義殿的內景片場,剛過了櫳翠庵,遠遠就看著一身宮女裝的范小爺迎了出來。

  「我就估摸著你快來了!」離得老遠,范小爺就大聲笑道,踩著花盆底嗒嗒嗒的開始小跑。

  「你別摔了!」

  褚青也跑了幾步,拉住她的手,感覺手指冰涼,不禁問道:「冷麼?」

  「還行,裡面穿件襯衣呢,就是凍手。」

  倆人的關係現在基本已經半公開了,劇組人員都見怪不怪,反正褚青已經離組了,也不好嚼什麼舌根子。而何袖瓊找范小爺談完話後,似乎把這茬就忘了,再沒提過。

  只要是沒課,甚至只有半天的功夫,褚青都會帶著好吃的跑過來探班,噓寒問暖端茶倒水,就跟老媽子似的,讓趙微、林心茹一眾單身妹子的仇恨值各種爆表。

  「那幾個貨沒看著吧?」

  倆人找了個隱蔽的地兒,褚青左瞅右瞅,經過之前的教訓,讓他對蘇友鵬那幾隻吃貨的戰鬥力很是擔驚受怕。

  「沒,我出來誰也沒告訴。」

  范小爺擰開蓋子,取下自帶的小碗,壺口那股熱氣裹著濃香飄進她的鼻子。忙不迭的倒了一碗,嘩啦一聲,好像有很多東西在裡面。

  「哎媽!」

  丫頭彪了一句東北口的感嘆詞,看著碗里略顯誇張的食材,雞肉、枸杞、大棗、黨參……又往壺裡瞄了眼,好像還有香菇和火腿,不禁道:「大哥你當我坐月子呢!」

  褚青笑道:「真坐月子,我就悶只王八給你吃了。」說著把羹匙遞給她,道:「冬天喝點雞湯好,都不得感冒。」

  丫頭先挑了塊雞肉塞在嘴裡,點點頭,道:「嗯嗯,肥而不膩,入口即化。」

  「啥亂七八糟的?」褚青捏了捏她動來動去的腮幫子。

  「這不是你教心茹說的麼,這麼快就忘了,那驢肉火燒好吃吧?」范小爺斜了他一眼。

  「呃……」

  褚青很尷尬,這都去年的事兒了,怎麼還記著。

  「哎說真的!」丫頭眨了眨那雙賊巴兮兮的大眼睛,問:「你哪會就沒看上她?」

  「沒!」他實話實說。

  「一丁點都沒動心?」

  「真沒有!」

  范小爺抿了抿嘴,端起碗連湯帶水,嚼都不嚼,一股腦倒進嗓子眼裡,然後「哈」地吐出一口長氣,顯然吃的很爽。

  「你啥時候殺青?」褚青又給她倒了一碗,問道。

  她想了想,道:「下個月……月底吧,反正不能拖到一月份了。」

  褚青點點頭,道:「行,那我再給你媽打個電話商量商量。」

  丫頭聽這話很彆扭,還有點害羞,你不要用這種女婿問候丈母娘的日常語氣好不好,裝作不自然一點會死啊!不過扭捏之後,又變得很擔心,道:「我那合同上違約金可寫著一百萬呢,能行麼?」

  「你那合同本來就違法的,頂多跟他們扯扯皮,最後賠點錢就得了。」

  「那得賠多少錢啊?」

  「這就看怎麼談唄,我猜怎麼也得十幾二十萬吧。」

  「啊?」丫頭愁道:「我這幾年一共還沒攢十萬塊錢呢。」

  褚青愣道:「你還想自己拿啊?」

  丫頭理所當然道:「我爸媽那點家底,都是他們養老錢,我可不想花。」

  褚青沉默了幾秒鐘,笑道:「沒事,我手裡還有幾萬,再找別人湊湊,怎麼也能湊出來。」

  「得了,你上學哪會都死活不用我的錢,現在我要是用你的錢,我還要臉不要了?」她用手指頭刮了刮自己的小臉蛋,道:「不害臊!」

  說完眼波流轉,又笑道:「你那錢還是留著吧,將來找個肥而不膩的媳婦兒啥的,還能給她當彩禮。」

  看那一臉得瑟又故意挑釁的小模樣,褚青就想把她翻過去打屁股。結果他剛一抬胳膊,那丫頭馬上就閃得遠遠的。

  那隻碗很小,倆人左一碗右一碗,吃了七八碗才見底。褚青收拾收拾,準備閃人。

  范小爺一把抱住他的腰,蹭啊蹭,又開始抽風:「褚大爺,你別走你別走,我捨不得你走!」

  褚青被她旗頭上那朵塑料花戳的臉疼,一邊躲一邊翻了個白眼,道:「別裝了!」

  「嘻嘻!」范小爺抬起頭,又問道:「哎你不說想買個手機麼,買了沒?」

  「沒呢,我昨兒去看了看,連個彩屏的都沒有。」他一提起這個就蛋疼。

  「啥叫彩屏的?現手機屏不都綠的麼?」

  「……」

  褚青不好解釋,他主要是不想花幾千塊錢買一老古董,這讓他特有一種當冤大頭的不爽感,只得道:「算了,我哪天再去看看。」

  他提著保溫壺,另隻手勾著她的小拇指,順著枯敗的柳堤往出走,一會又到了沁芳橋。

  「行了,你甭送了,回去吧。」褚青道,轉身想走,又頓住腳,忽地露出一種很顯唄的表情,道:「忘跟你說了,前幾天還有人找我拍廣告呢。」

  「真噠?」范小爺比他還高興,很欣慰的踮腳摸了摸男朋友的頭,道:「咱們家褚大爺出息了啊!什麼廣告?」

  「嗯,洗衣粉的。」

  …………

  直到褚青簽訂合同的時候,也沒搞懂,為毛那個洗衣粉廠要找他拍廣告,他又不是光頭……

  其實找他的廣告有兩個,都是新廠家,本土企業,一個做豆奶,一個做日化。牌子都沒聽過,估計這塊市場水太深,後來都掛了。

  豆奶那家給的錢還要多,二十萬,特麼的居然要求他日後只要出現在公眾鏡頭里,喝的東西必須是豆奶,合約是兩年。程老頭看了眼那狗屁合同,直接給扔了。

  洗衣粉這家開得價錢不高,但態度特誠懇,不光是老總親自出面,而且不是長約,僅僅是一個單片廣告,六萬塊。

  隨著還珠熱播,至少在京城這一畝三分地,褚青已經成功躋身三線小明星的行列。後世總不時能看到各種明星身價的排行榜,但輪到自己這兒,才忽然有種對「身價」這個詞的通透感。

  「你好!」

  「你好!」

  褚青第一次在棚裡拍攝,覺著挺新鮮,定的是九點,他八點半就到了,跟工作人員一一打招呼。

  那老總姓牛,矮個子,很精明又很和善的樣子,正拿著本子跟他套近乎。

  「褚先生,您要不要再熟悉一下劇本?」

  褚青扭了下脖子,對這稱呼特不自在。他第一次以這種所謂明星的身份,去跟別人打交道,很有一種「我終於也能裝裝逼了」的感覺,可惜狗改不了吃屎……

  「嗯好,謝謝。」

  他已經記得滾瓜爛熟,但還是接過本子,又掃了一遍。那壓根稱不上是劇本,只有六百多字的一個文案,角色是一對新婚夫妻,場景也簡單,就是在家裡。

  「褚先生是哪里人?」

  「東北的。」

  「哎呀,我爸爸也是東北人,咱們還算半個老鄉了。」

  「……」

  他抽了抽嘴角,上輩子修鞋哪會兒,可沒覺得做生意得這麼會講話啊,都是街坊鄰居的,尤其那些老太太,連門都不進,就在門口把裝鞋的塑料袋「啪」往屋裡一扔,喊一嗓子:「一會拿!」

  那股霸氣,從沒讓他有身為生意人的自覺性。

  轉眼到了九點,他的搭檔,據說是一個小模特,還沒見人影。

  牛總有點掛不住面子,褚青笑道:「沒事,再等會。」

  又等了二十分鐘,還是沒來,已經可以基本確定這幫人被撂挑子了。

  牛總扯出點笑容,道:「褚先生,不好意思,我問問怎麼回事。」轉身對正在打電話的助理道:「找著人了沒有?」

  「她不接電話啊!」那助理一臉苦逼相,忽叫道:「通了通了!」

  「拿來我跟她說!」牛總把電話搶過來,轉到角落說了幾分鐘,一臉陰沉的掛掉。

  都說娛樂圈水太深,還真是什麼王八都有,一個撂大街上都叫不出名的小模特,居然也敢有恃無恐的臨時加價。

  原給的酬勞是三千塊,丫一口就提到一萬,要是四五千也就罷了,他們這廣告預算本來就緊巴巴的,實在拿不出更多錢。

  更讓他火大的還不是這個,他問道:「你沒跟她簽合同?」

  那助理的臉更加苦逼,道:「就三千塊錢,我合計出不了什麼事,就沒簽。」

  牛總心裡再氣,也知道不是發火的時候,看了眼坐在一邊翻雜誌的褚青,只得硬著頭皮過去解釋,看看能不能改天再拍。

  「你們對那人有啥要求沒有?」褚青聽完沒什麼反應,倒問了這麼句話。

  「啊?」牛總一愣,沒明白。

  「我是說,我試試能不能幫你們找一個,中戲的行不?」

  「行!行!太行了!」牛總連忙點頭。

  褚青就借他的手機給劉曄打了個電話,這貨拍完《那山那人那狗》後掙了點錢,就買了部手機,某天還顛顛儿的跑到進修班專門跟他得瑟了一下。

  「餵?哪位?」

  「餵?劉曄,我褚青。」

  「哥!你終於開眼了,居然給我打電話了,這你手機啊?」

  褚青對他的逗比屬性實在無語,不想廢話,簡單把事情說了一遍。

  「你問問你們班的,別的班也行,有沒有願意拍的,然後讓她直接給我回個電話。」

  「嘿嘿!」那貨很欠揍的笑了聲,道:「有啥要求沒有?要黑的要白的?要胖的要瘦的……」

  「別扯犢子了!」褚青道:「你麻溜的,這邊等著呢!」

  掛上電話,他笑道:「等會吧。」

  牛總道:「真是太謝謝您了,沒二話,您那朋友來,我再翻一倍,六千您看成不成?」

  「別介,該多少就多少,我面子不值那麼錢。」褚青笑道:「再說你還得看看她合不合適。」

  他不知道誰會來,也不是故意斷人家財路,只是覺得真要漲到六千,好像有點趁火打劫的意思,即便那錢不是給自己的。

  借花獻佛,也不是這個獻法,把一個人坑了,去賣另一個的人情。

  不一會,那手機響了。

  他接過,道:「餵?你哪位?」

  那邊頓了頓,女孩子的聲音很輕,道:「你好,我叫張靜,你是……褚青麼?」
引言 使用道具
page
Crawler | 2017-9-15 11:52:33

第六十五章 東出盧龍塞

 「卡!」

  導演喊了停,對張靜道:「你推門太早了,再等兩秒鐘。」

  「明白了,導演。」她點頭道。

  「卡!」

  導演又喊:「你進門之後得馬上關門,不然外面的棚景不都露餡了麼?」他心裡惱火,怎麼找個這麼沒經驗的人來,若不是主角推薦的,早就開罵了。

  看著那女孩子一臉緊張,正坐在小板凳上擼起袖子洗衣服的褚青道:「導演,要不咱休息一會吧。」

  「那好,休息半個小時。」導演還是很給這個三線小明星面子的。

  工作人員把大燈調暗,原本雪亮的晃不出一絲人影的棚內瞬間黯淡下來。

  「坐會吧。」

  褚青招呼她坐在棚裡的椅子上,他一直對這個佈景很無奈,客廳不像客廳,廚房不像廚房,還連著門口,而且最搞笑的是他還要在這裡洗衣服。

  「對不起。」張靜輕輕道。

  她身上罩著件乳白色的大衣,裡面是件粉色毛衫,這兩件衣服都是跟一個女工作人員現借的,穿著有些大,顯得整個人更加瘦弱。

  這女孩子剛跑來的時候,那叫一個素淨,無論是長相還是穿著,像剛從泥土裡伸出來的一片嫩葉子。問問年齡,才十八歲,演新婚夫婦小了點,但沒辦法,也得用。好在她形像不錯,細目長眉,倔強的鼻子,還喜歡霸著本《演員的自我修養》不撒手。

  導演覺著這樣上鏡很沒效果,就給她化了點濃妝,顯得成熟一些,又換了亮色的衣裳。

  褚青笑道:「沒事,別緊張,想想那書上咋說的,你白看那麼長時間了?」

  「那書上也沒說怎麼讓人不緊張。」張靜咬了咬嘴唇,不知道他是在開玩笑,還是在開嘲諷。

  「我那天聽你說,怎麼好像要把整本書抄下來?」他問道。

  她微微低頭,道:「那書有點貴。」

  「呃……」褚青很不好意思提起這個話題,只好不自然的轉換一下,道:「你是哪個班的?」

  「導演系,大專班。」女孩子的聲音更輕。

  「……」

  好吧,他發現自己是真的不會聊天,打了個哈哈,笑道:「大專班好啊,比我進修班的強多了。」

  張靜抬起頭,略微驚訝。她一月生活費只有四百塊錢,對這個一下子給她帶來三千塊巨款的男人,雖然沒聽說過,但不妨礙她抱著一種敬畏和惴惴的心態去交流。

  褚青說完又很好奇,道:「哎?那你怎麼沒考表演系?」

  「人招滿了,我沒趕上,就報的導演系。」

  他無語,好像又回到那個雨天跟元泉對話的羞恥情景,倆人都一樣的敏感細膩,但似乎又有不同,元泉更柔弱,而這個女孩子,則倔強的厲害。

  「你家是哪的?」他又問。

  「閩南那邊的。」

  褚青來了興趣,道:「哎那你會說閩南話麼?」

  「嗯會一點。」

  「你教我一句看看。」

  張靜猶豫了下,才道:「嫁著臭頭翁,有肉又有蔥;嫁著跋繳翁,規厝內空空。」

  「啥玩意兒?」褚青傻眼,她說的又快又神奇,一個字都沒聽懂。

  張靜放慢語速,又來了一遍。

  褚青磕磕巴巴的跟了下來,道:「那個臭頭和跋繳是啥意思?」

  「嗯……」她不想給他講一大堆民俗故事套近乎,簡單道:「就是好男人和壞男人的意思。」

  褚青點點頭,笑道:「那我也教你一句東北話,聽著啊……玻凌蓋兒埋汰了撲勒撲勒。」

  「什麼?」

  張靜做出跟他剛才一模一樣的傻眼表情。

  「你跟著我說……」

  倆人一字字的念:「玻凌蓋兒……埋汰了……撲勒撲勒。」

  「噗!」

  她總算笑了出來,馬上又掩住嘴。

  倆人又聊了一會,那邊導演看時間差不多了,便喊道:「褚先生,可以拍了嗎?」

  「沒問題。」

  褚青回了一聲,看她放鬆多了,便笑道:「起來吧,準備準備。」

  倆人剛站起來,他忽又問:「哎,你以前就一直叫這個名麼?」

  張靜愣道:「啊……是啊,怎麼了?」

  「沒事沒事。」褚青擺手道,轉身坐在那小板凳上,暗暗嘀咕,這幫明星都吃飽了撐的,沒事老換什麼ID?

  「Action!」

  也不知道牛總哪找的這麼個導演,特想裝那一副國際大導範兒。

  一個大洗臉盆裡泡著幾件衣服,褚青就坐在邊上搓。這段應該配上畫外音:唉!結婚一個月了,媳婦兒什麼活都讓我幹,真是累的腰酸腿痛。

  他看文案的時候,就很蛋疼,總覺得跟那種「隔壁老王總是在他老婆面前抬不起頭來」的性藥廣告沒啥區別。

  門被推開,張靜拎著個袋子進了屋,順手關門。

  她邊脫外套邊笑道:「喲!今兒挺主動的啊!」說著湊到跟前,道:「給你個獎勵。」她的狀態很鬆弛,不刻意,非常自然。

  褚青回頭,露出很傻很天真的笑容,道:「以後衣服你洗?」

  「想得美!」張靜把一袋洗衣粉甩給他,道:「用這個,又快又乾淨。」

  「好!過!」導演扯著嗓子道:「下一組!」

  按照廣告的模式,在電視上放的時候,下面就該是巴拉巴拉一大堆介紹這洗衣粉有多牛逼,完爆業界所有產品。

  「Action!」

  褚青坐在小板凳上,在腦袋邊上舉著袋洗衣粉,頻頻微笑,特有種蛇精病的氣質。張靜在後面,一隻胳膊肘壓在他肩膀上,說:「用XX洗衣粉。」

  褚青接道:「又快又乾淨!」

  「好!」

  牛總很興奮,啪啪鼓掌,拍的時間越短越省錢,上去一把攥住他的手,道:「褚先生,真是年輕有為,名不虛傳。」

  褚青聽他不著調的拽成語,扯了扯嘴角,道:「謝謝,還用拍別的麼?」

  牛總跟導演對視一眼,忙道:「沒了沒了,非常完美!」

  「那就好,沒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他算是有體會了,這種所謂生活流的廣告,簡直比我這種所謂生活流的小說還要蛋疼。不過為了那六萬塊,還可以忍。

  拍廣告時間短,收益大,再怎麼不爽也不會超過忍耐限度,但以後若真要有個傻缺土豪砸上幾百萬,叫他去演一部爛劇,他會不會動心?

  「嗤……」

  褚青搖了搖頭,想得太多了。

  等了張靜一會,倆人一起下樓。她換回了自己的那身衣裳,洗淨了妝,像根漂在清湯裡的春蔥,素的連點油星都沒有。

  「我剛才,怎麼樣?」

  她似乎又有點緊張了,還帶著些興奮。

  「挺好的,你比我自然多了。」褚青實話實說,頓了頓,又道:「就是你那個笑……」

  他用手在嘴角比劃了一下,道:「你這麼笑一個我看看。」

  張靜對他已經有了點信任,雖然不知道想幹什麼,還是咧開嘴笑了一下。她的臉很小,眉眼也秀氣,嘴巴卻有些大,尤其是這會一咧嘴,唇角形成一個很誇張的弧度,露出雪白的牙齒,臉蛋上還凹進去倆小酒窩。

  「你這麼笑,好看是好看,但是……」褚青不好說看著太假,只得道:「讓人覺著不太自然。以後你再拍廣告千萬別這麼笑,不然時間一長就改不過來了。」

  張靜沒對他的指手畫腳感到莫名其妙,很虛心的聽著意見,不禁道:「那我該怎麼笑?」

  「呃……玻凌蓋兒埋汰了撲勒撲勒。」

  「噗!」

  …………

  遷西,喜峰口。

  這地兒以前叫盧龍塞,就是小高「東出盧龍塞,浩然客思孤」那個地界。說來寫詩也挺容易的,搞清東南西北就行,便可西出陽關,南下揚州,馬蹄嗒嗒人朝北,精忠報國啥的。

  這地方其實挺小的,長城的關口早被水淹了,水面上爬出一小截斷壁,順著不規則的山勢伸向岸邊,再一頭扎進泡子裡,病弱弱像條斷頭的蟲。兩座山拱在一起,撞出一小塊餘份的空地,透過窄窄的隘口,正看到潘家口水庫。

  一艘破船帶著「嗚嗚」聲在水面上劃過,船頭挑著太陽旗,就像根豆角被扔進了鍋裡。

  「噠噠噠」,還真有馬蹄聲,一鬼子軍官騎在大馬上,後面跟著一對鼓樂手,再後面,跟著一頭驢,背上掛著水箱。

  幾個穿著破棉襖的孩子咋咋呼呼的從村里竄了出來,排排坐在村口的矮牆上,身子還跟著樂曲不停扭動。

  「二脖子!」

  軍官用擰巴的中國話喊了一嗓子。

  「先生!」

  一漢子用更擰巴的日本話回了一嗓子,然後衝著每個樂手頻頻點頭,準備去牽後面的驢。

  「停!」

  姜聞喊道,他嗓子裡總像含著口煙,說話聲音很低,卻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噴出來。

  「偉東,過來。」

  那漢子跑到跟前,道:「又怎麼了?」

  姜聞也穿著件破棉襖,縮在監視器後面的椅子上,道:「自個瞅瞅你那腿,見著鬼子有你那樣跑得麼?」

  那漢子無奈道:「老大,我就一搞美術的,你非把我拉過來演戲,這會你賴我?」

  「我操,我讓你演戲,這會你跟我說這個?」姜聞歪著頭道。

  蔡偉東懶得理他的胡攪蠻纏,問:「那我該怎麼跑?」

  姜聞起身道:「你得這樣。」說著身子一斜,就像只被狗攆的瘸腿鴨子,一載歪一載歪的蹦達了兩步。

  「成!我試試!」蔡偉東道。

  「停!」

  姜聞抓了抓腦瓜皮,皺著眉毛犯愁,蔡偉東做美術設計是一把好手,演戲是真不行啊。

  「老章,喜子,來來,碰碰!」

  章華和李從喜湊了過來,他們一個是製片主任,另一個也是製片主任,兼演員。

  姜聞摸出包煙,一人發一根,都蹲在地上,邊撓頭邊道:「缺個人!缺個人!你說你一干製片的都能演,他一搞美術的裝什麼孫子?」

  李從喜嘿嘿一笑,他也在片子裡演了個角色,叫六旺,比二脖子可強多了。他把煙叼在嘴裡,先道:「那就找個專業的唄。」

  姜聞一擺手,道:「得了,就因為買那機器,董評差點給我卸了!還要錢?你跟他說去。」

  八月份開機,丫先花了80萬,在這山頭上硬生生壘出個「鬼子村」。又只為了拍那麼一場鏡頭,專門從美國運過來一台機器。現仨月過去了,進度先不說咋樣,眼瞅著一千多萬投資要乾淨了!再翻一番都夠嗆。

  華藝老闆董評那個心啊,真真想把他卸了。

  李從喜又道:「那就找個便宜點的。」

  姜聞抽了口煙,道:「便宜倒是有好貨,我就怕我沒那命碰上。」

  一直悶頭不響的章華來了一句:「我回去一趟,給你找找。」

  姜聞偏了偏頭,道:「我這可不等人,三天?」

  「三天。」章華點點頭。

  一根煙抽完,那倆人散去。

  姜聞直起腰,跺了跺腳,一股子黃灰從那雙露著黑棉花的靴子底下冒出來。冬天了,這地方冷得嚇人,不是乾幹的冷,卻也不潮濕,就像直接鑽到你心裡頭,「啪」那麼哆嗦一下。

  不遠處,就是水庫邊,一人扛著攝影機,正對著刷白刷白的水面拍。

  「顧老師,又掃街呢?」

  姜聞三步兩步跑了過去,低著嗓子笑道。

  顧常衛轉過頭,笑道:「掃啥街,隨便拍拍。」

  姜聞叉著腰,也看著刷白刷白的水面,道:「不好拍啊,我老覺著這地兒不踏實。」

  「怎麼個不踏實?」顧常衛問。

  「你想啊,當年曹操殺烏桓,慕容儁殺漢人,八路軍殺鬼子,都打這兒過。這特麼就是一兇地!」

  顧常衛嗤笑一聲,道:「你就是自己瞎折騰,啥時候折騰死就算完!」

  姜聞抽了抽鼻子,吸了口拔涼拔涼的空氣,笑道:「心裡有事兒,就得往外倒騰,不然這人就得憋死,折騰死總比憋死的強!」

  (好了好了,你們這些傢伙嘲諷成功,我也覺得很丟臉。這章剛碼完的,還是發了。唔……掉頭去接著寫,明天我可不保證啊!!!)
引言 使用道具
page
Crawler | 2017-9-15 11:52:33

第六十六章  三日(上)



事情是這樣的:


原本張靜想請褚青吃個飯,感謝一下,又怕孤男寡女的啪啪走火,就找了劉曄作陪。結果倆人正說這事兒,被黨浩這孫子瞄見了,死皮賴臉的要跟來強行蹭飯。話說96班男生的日子過得可苦,只有在被女生請客的時候才能吃上一頓肉食。


這還沒完,仨人正往校外走的功夫,又碰上了胡婧,這也是個愛熱鬧的貨,沒等人家邀請,就顛顛儿的自覺入隊。


於是,褚青就很無語的坐在一角,跟這幫莫名其妙的人,吃著一頓莫名其妙的飯。


張靜挨著他,不說話,只是安靜的聽,碰杯的時候才跟著小抿一口,和嘰嘰喳喳的胡婧相比,就是兩種次元的畫風。平白多出來倆蹭飯的,她也沒表示出任何對自己錢包的憐憫和不快。


「你跟劉曄咋認識的?」褚青問道。


她道:「有次上鑑賞課,他坐我旁邊……」


劉曄耳朵尖,聽了馬上道:「正常交流!正常交流!」


胡婧笑道:「別信他的,全校好看的女生他都正常交流過。」


「哎!這話對!」黨浩插話:「就是沒跟咱們班女生交流過。」


胡婧怒道:「老黨你找抽是吧,你就變著法兒的擠兌我不好看唄!」


黨浩忙道:「這事你該問他啊!丫平時是不是跟章同學交流最多,跟你交流最少?」


「不是不是!」劉曄也急忙辯解,道:「章同學吃的少,能給我分點餘份的……」


要說一群人湊在一塊,要麼都熟,要麼都不熟,就怕有關係近的,有關係遠的。很容易出現那種,幾個熟人組成小團討論內部話題,其餘人尷尬放空的情況。


褚青看張靜這會就有放空的跡象。又問:「你大專班是幾年?」


「兩年,明年就畢業了。」


「畢業,當導演?」


她笑了笑,道:「導演哪那麼好當的……」頓了頓。忽然倒了杯酒,有點害羞的道:「我還沒敬你呢,謝謝褚哥。」


褚青打了個冷顫,他這兩年,聽到了比上輩子三十年還要多的各種奇葩稱呼,褚大爺,褚先生,小青子,小褚子……聽來聽去,還是青子最得勁兒。


「叫青子就行。」他也端起杯。跟她碰了碰。


她猶豫了下,道:「謝謝青子哥。」


「……」


他乾了一杯酒,接著剛才的話題道:「我倒覺著你演戲能挺好的,可以往這方面發展發展。」


「可我沒學過啊。」


「你不看書了麼?」


張靜有些羞惱,這人老拿那本書的梗來開玩笑。她咬咬嘴唇。道:「上次你跟我說,不能這麼笑,我想了兩天還是不太懂。」


「呃,我也說不太明白。」褚青尷尬道,他真說不出來這些理論性的東西。


看那女孩子眼睛裡明晃晃的顯示著「你撒謊」,只得又道:「這也是別人告訴我的,李名啟老師。知道吧?」見她微微搖頭,道:「就是那個,容嬤嬤。」


他眼睛一瞪,用手在臉上擠出兩條橫肉。


「噗哧!」


張靜掩著嘴吃吃的笑,一邊忙點頭,道:「這個知道。知道。」


「她就說啊,當演員……」


「喲!上課呢!」劉曄賤兮兮的湊過來,一把摟住他肩膀,笑道:「這哥可是大牛,聽他的話。準沒錯。」


褚青剛進入狀態,就被他打斷,一胳膊肘捅在他胸口上,這貨「哎呦哎呦」的開始擱哪兒裝。


黨浩也笑道:「這話可沒說錯啊!就你那片子,咱們校領導同意了,明天就放。好傢伙!以前看電影裡那些人,不是死的就是快死的,還頭回瞅著真人在旁邊坐著。」


褚青沒反應過來,問:「啥片子?」


黨浩也一愣,道:「啊!」


褚青默默地抿了口酒,感覺很微妙。這電影對他來說,似乎已經是很遙遠的事兒了,這會聽人提起來,莫名有種矯情的追憶感在心裡折騰。


他不由問道:「在哪放?」


「當然小劇場了,到時候哥幾個一定捧場。」黨浩笑道:「怎麼著,你也去?」


褚青翻了個白眼,道:「我可沒那麼大臉。」


…………


的出品方有很多,中國合作製片公司,這是行政方面的底子;華藝影視,這是資金大頭。還有幼苗期的王氏兄弟,這算小股外圍,今年直接抱住了兩條大腿,一個姜聞,一個馮老師。只不過一條是假大腿,人人讚,卻瘸了;一條慢慢長成了真大腿,遭人嫌,卻硬了。


章華的身份,其實是合作製片公司的高層,這個公司的權限,簡單說,所有中外合拍片都歸它管。


再簡單點,倆字,牛逼!


這個身份,加上姜聞的戲,簡直天衣無縫。有官方,有藝術,太對北影、中戲這幫人的胃口了,以至於章華在這兩所學校暢通無阻,還有老師專門地陪。


「呼!」


章華吐出一口氣,這個季節,中戲比北影還要蕭條。他摸出煙剛想叼上,猛地反應過來場合不對,又揣回兜。


他跑到學校來,當然不是想找學生,而是藉助一下這兩家龐大的演員關係網。便宜又好用的演員,是個製片人都想要,出來那麼一個都跟瘋狗一樣搶。老天又沒瞎了眼,拉坨狗屎正好讓他踩上。


章華的時間有限,只能走最方便的路子。


二十七八歲,或者三十一二歲也湊合,拿得出手,不貴,相貌樸實。這個群體,只存在於從這兩家學校出去的,那種畢業好幾年又沒混出點名堂的小演員,多的都能攻陷好萊塢。


是不是璞玉先不說,起碼質量都在合格線以上,有科班底子,有一定經驗。而且紅不紅這回事,跟自身本事真沒多大關係。


這幫人,別人不熟。老師肯定熟,太多數還保持著聯繫,對他們近況都很了解。連檔案資料都不用翻,他昨兒去北影。一老師「嘚嘚嘚」跟機關槍似的,一口氣推薦了十幾個,全都符合條件。


章華當時瞅著這老師特無語,你教出來的學生都不紅,怎麼還當個挺得意的事兒顯唄?


人倒是不少,可惜都不行。身上總有那麼一股矯情勁兒,不管混到啥地步,總能給你撐著面子。一聽小配角,一聽鬼子戲,一聽錢不多。啪啪直接撂電話。


「呼!」


章華又吐出口氣,覺著自己啪啪就是被打臉,腫得不行。


昨天一天都白搭了,沒成想今兒來中戲,更差勁。他貓在教室裡頭翻了一上午資料。也聽那幫老師白話了一上午,連個稍微順眼的都沒有。


到了中午,婉拒了去食堂吃飯的提議,索性出來轉轉,散散心。


「咦,今兒有演出麼?」


不知不覺轉到了後門的小劇場,章華看著三三兩兩往裡走的學生。問那地陪老師。


「這呢這呢,再不來座都沒了。」


小劇場裡,黨浩一眼瞧見班上的幾個女生,小聲招呼道。


「都怪她,吃的又多又慢。」


秦海路拉著曾梨坐下,把胡婧拱到一邊。


胡婧一臉的不可理喻。道:「你說你吃不了,我才幫你吃的好不好?」


黨浩哈哈笑道:「你就招了吧,你就是咱班食神,沒人敢搶。」


「你……」胡婧一瞪眼,剛要發作。


「噓噓!開演了!」劉曄豎起手指頭道。


劇場不大。一排的座位還不到十個,他們一幫人坐在倒數第二排,剛好佔滿。正是下午,吃過飯後,沒有課的學生基本都擠了進來。


燈光暗下,熒幕亮起,這大概是在國內第一次有觀眾的放映。


開篇一亮相,就傳來幾個學生輕輕的驚訝聲。


他們看的電影,是費穆的,是伯格曼的……雖然沒演過什麼正經的戲,但口味和眼光絕對是最高冷的一群觀眾。


學生們已經習慣了從片子裡去探尋深邃的思想內涵,去欣賞吊炸天的攝影技巧和劇本邏輯,去痴迷那些偉大演員的偉大表演。


即便是在第五代裡,那些扭曲的壓抑和狹隘,也能讓他們揮灑出一篇自己都不信的影評。


而現在,好吧,他們承認,從沒見識過如此粗糙的一部電影。粗糙到以一種從未有過的真實態度,呈現在他們面前。


這種原始,讓享受在像牙塔里幻想整個世界的學生們,感到非常的無聊和煩躁。特別是裡面通篇的汾陽話,簡直忍無可忍。


十分鐘後,就有人偷偷摸摸的退場。又過了一會,開始光明正大的結隊閃人。


「嘖嘖!」


黨浩咂吧了下嘴,小聲道:「沒啥意思啊。」


劉曄點頭附和:「聽都聽不懂。」


「我還以為多好看呢,這下完了,他在我心裡的形象嘩啦全碎了。」胡婧道。


「喲!你心裡還能裝得進人呢?」秦海路道。


「我不就吃了你一包子麼,至於這樣麼?」胡婧怒道。


倆人開始打打鬧鬧,都沒往熒幕上瞅的興趣。坐在最邊上的張靜一直很認真的看,雖然她理解的東西是最少的,這會說道:「我覺得他演的挺好的。」


「那個胡梅梅演的更好,嗯,也不是……」挨著她的曾梨也難得開口,想了想道:「他前面沒有胡梅梅好,後面就強了。」


「你們認識這男演員?」


倆人正悄聲說著,沒注意從後面探過來一個腦袋,頓時把兩個妹子嚇了一跳。
引言 使用道具
page
Crawler | 2017-9-15 11:52:33

第六十七章 三日(下)

「我不去。」

「你說什麼?」話筒那邊的郝容以為聽錯了,又問一遍。

「我說我不去。」

電話在客廳的桌子上,開著免提,褚青在廚房扭頭大聲喊道。

「那可是姜聞的戲!」郝容比他喊得還大聲。

章華從張靜嘴裡得到褚青的信息後,沒直接找上門,而是找到郝容做個中間人。郝容對自己門下能出個優秀的弟子也很興奮,樂顛顛的就給他打了個電話。

褚青從砂鍋裡撈出一片藕,放嘴裡嚼了嚼,軟糯適中,火候正好。「啪」的一聲關了火,道:「我知道是姜聞的戲,我現在不想拍。」

「大哥你給我個理由行不行?」郝容快瘋了。

「我剛拍完一部電視劇,又剛拍完一個廣告,我想歇歇。」他把排骨藕片湯小心的倒進保溫壺,嘩啦啦的蓋住了說話聲。

郝容聽著費勁,喊道:「你幹嘛呢?聲這麼小?」

褚青把砂鍋泡上冷水,拎著保溫壺到了客廳,道:「我說我想歇歇,這段不想拍戲。」

歇你妹!

這真是隔著電話,不然郝容分分鐘踹他個四腳朝天,這個不爭氣的玩意兒!

「我告訴你啊,這機會千載難得,你可得抓住了!」他繼續努力勸道:「你要是怕耽誤上課,我回來給你補」

褚青穿好了大衣,戴上手套,對著座機道:「不是那回事,行了我出門了,就這樣吧,掛了。」

說著按了鍵,直接把郝容後面的嘮嘮叨叨堵在嗓子裡。

他出門拐過一條街,剛到56路車站,就見一輛車靠在哪,連忙擠上去。一手抓著扶手,一手把保溫壺護在懷裡,費勁的挪到稍微鬆快點的地方。

褚青一直都不是那種很積極向上,很為自己爭取前途的性格。現在的生活他非常滿意。錢不多,但也夠花,有地方住,還有女朋友,為毛要把自己搞得那麼累?

何況一聽郝容說那片名,鬼子來了這是抗戰片麼?

他可不想演這個,自己這副遠稱不上高大偉岸正義凜然的形象,進到裡面能混個什麼好角兒,充其量也就一地下工作者,後期還特麼叛變了那種。

至於姜聞。這人的名聲特大,老聽說,但真沒看過他啥片子。嗯,好像有一個

他靠在車窗上想了半天,想起來了。坐在美國的馬路牙子上啪啪抽自己嘴巴子那位。

經了十站,到了大觀園西門。

范小爺的戲份遠比想像中的進度要快,照這個速度,約莫十二月中旬就能殺青了。他已經跟範媽媽商量好,再過幾天就來京城,著手準備起訴,律師就讓程老頭介紹。他幹這行的學生一抓一大把。

他一路跟人打著招呼,到了片場,丫頭正在跟林心茹對戲,就在旁邊看了一會。話說他現在除了青子哥外,又多了個外號,叫二十四孝男朋友

范小爺在說著台詞。眼睛其實已經瞄到了他,黎平剛喊停,就跑了過來。她現在覺著男朋友超帥的,呃,不是說以前不帥。只是以前氣質更佔上風一點。

自己拍著戲,一撇目,就有一個高高的又不難看的男生,帶著親手煲的湯在安靜等待。這種場景,別說是范小爺,換成任何一個女生,哪怕是不喜歡他的,褚青都可以說給足了小女孩的那種虛榮心和幻想。

「慢點吃,沒人跟你搶。」他笑道。

現在每次來,他都順道買些水果糕點發給劇組人員,東西挺廉價,但是個心意。不僅是給丫頭掙人情,也為了倆人獨處的時候不被那幾個吃貨打擾。

丫頭吃著吃著,就抬頭看看他,也不說話,然後再吃,再抬頭看。她喜歡他眼裡的溫暖,是那種比縮在被窩裡抱著個熱水袋還要強烈的溫暖,似乎多漫長的冬天都不會讓她感到恐懼和寒冷。

褚青不時擦擦她濺在桌子上的湯汁,一邊說著跟自己有關的新聞:「今兒《小武》在學校放了一場。」

「嗯」她連忙吞下一塊排骨,道:「你去看沒?」

他笑道:「我沒去,多不好意思,劉曄他們去看了。完了還特意給我打個電話,說片子太爛。」

丫頭很鄙視的嗤笑一聲,沒多做評價。

「剛才臨出門,還有人找我拍戲,我給推了。」

「什麼戲?」她隨口問。

「姜聞的戲,好像抗戰的吧。」

「誰?」丫頭正嚼得歡的腮幫子瞬間停住。

「姜聞。」

「你給推了?」

「嗯。」

「為啥推了?」

褚青沉默了一會,他跟郝容說的理由都是真話,確實覺得有點累,想歇歇。但對著她,還是把最根本的原因說了出來,道:「你馬上就打官司了,我不放心。」

范小爺也安靜了一會,默默的把肉嚥下去,擦了擦嘴。她是很逗比,卻並不幼稚,甚至比很多年齡大的人考慮得都要成熟,這會小臉難得的正經,道:「你還是拍吧,我能照顧好自己。」

褚青就像看一個小孩子在說大人話似的,很不以為然的樣子。

范小爺急了,道:「人家跟你說真的呢!我可不想拖你後腿,再說我媽不也要過來陪我了麼!」

「可我真想歇一段啊。」他笑道。

「你知道姜聞麼?」

「知道啊。」

「你知道他在圈裡啥地位麼?」

「嗯,知道一點。」

「那你還推?」

「我才剛拍完,不想那麼累。」

「你」

范小爺很著急,又很無奈。除了對她,這人對什麼都是滿不在乎的態度。她縱然享受男朋友無微不至的疼愛,但也希望他能在事業上取得自己的成功。

她太了解這個男人了,除非等到快餓死那天,才會主動去做些事,說好聽叫隨遇而安,說白了就是胸無大志。

眼看一個大好的機會在眼前,又看他一臉懶懶散散的德行。終於讓范小爺脫口而出:「你能不能上進點啊?」

她剛說出口,就後悔了,只覺得全身都在發顫,咬著嘴唇。低頭不敢看他。

褚青倒沒什麼表情,默默地收拾好保溫壺,裝進袋子裡,忽笑道:「好啊!」

他又捏了捏女朋友的臉蛋,道:「你好好拍戲,我先回去了。」說著轉身就出了片場。

「哎」

范小爺抬手想拽住,又縮了縮,直直的站在哪兒,看著他的背影。

第二天,一大早。褚青剛到教學樓,就看著郝容和一個男的在樓下打轉。

「郝老師!」他打了個招呼。

「你可真是爺啊!我見過那麼多學生,都沒見過你這樣的。」郝容先瞪了他一眼,接著很無奈的嘆了口氣,轉身介紹那人。道:「這位是章華老師。」

褚青昨天就已經在女朋友哪看過這種表情了,壓根沒反應。

「您好。」

他跟章華握了握手,知道這是找上門來了,看這人歲數挺大的,微微躬身,很有禮貌。

仨人進了一間空教室,章華時間太趕。不想廢話,開門見山道:「小褚,我就想問問,你為什麼不想演這戲?」

褚青沉默了幾秒鐘,道:「對不起,昨天是我沒考慮清楚。您能不能先跟我說說這是什麼故事。」

郝容很詫異,隔了一天怎麼變化這麼大?章華也看了看他,講了一遍劇本大概。

「行,那我是得試鏡,還是怎麼?」

褚青聽完。也明白了自己需要演的角色,很痛快道。

章華想了想,道:「我看過你的《小武》,也有所了解。嗯這樣吧,你就隨便演一個場景,我們看看。」

「好!」

褚青脫了大衣,隨手扔在桌上,雙手抄在袖子裡,原地站了幾秒鐘,然後開始向前跑。他整個身子就像被綁上了一樣,僵直僵直的,只有膝蓋以下能活動開。

郝容和章華看著他跳大神一樣的動作,那叫一個彆扭。

因為他的節奏很古怪,腳底下明明倒騰的很快,卻跑不出多遠,一步只能邁出去幾寸,而且非常不穩當,好像隨時都會摔在地上。

待他停下,章華忍不住笑道:「你穿過緬襠褲?」

褚青道:「小時候姥姥給做過。」

章華恍然,道:「我說呢,現在很多年輕人可都沒聽過那玩意兒。」

郝容年紀就輕,沒經歷過那個年代,但他看過很多反映那個年代的電影,剛才褚青跑那幾步,簡直比農民還像農民。

「成!」章華拍了下手。一開始見他,覺得這小伙子穿著打扮還挺時尚的,可能演不出來那種感覺,這下妥妥放心了,問:「咱晚上就走,時間行不行?」

褚青頓了片刻,點頭道:「行。」

這邊談妥,課自然也不用上了。

他直接抹身回家,收拾了幾件衣裳和日用品,裝了個大行李包。猶豫了一會,還是呼了一下范小爺,然後就坐在床上發呆。

等了有一個多小時,家裡的電話才響。

「餵?」丫頭的聲音很低。

「你嗓子咋了?」他問道。

「熬夜熬的吧,喝點水就好了。」她說的很慢,每個字就像砂紙互相摩擦般的粗礪。

「哦。」

「......」

「......」

隔了好一會,丫頭才緩緩道:「你,有事兒?」

「我今天晚上就進組,跟你說一聲。」

「哦。」她道:「現在天冷,你多穿點。」

「你也注意點」

褚青停了下,又道:「我存摺壓你被底下了,裡面有不到十萬塊錢,密碼你知道,加你手裡的,差不多也夠了。咱倆能自己給,就自己給吧,別讓你爸媽操心了。」

「哎!不用,不用咳咳咳!」

范小爺急急的道,嗓子猛地就像被刺破了一樣,發出沙沙聲,最後根本說不出話,只是咳嗽。
引言 使用道具
page
Crawler | 2017-9-15 11:52:33

第六十八章 姜聞



褚青跟著章華,連夜到了遷西,再至劇組下榻的賓館,已是半夜時分。


「來,跟我去見見導演。」章華道。


「這麼晚還沒睡?」褚青問。


章華笑笑:「他就一夜貓子,這會肯定正琢磨戲呢。」


倆人上了三樓,在一個房間門前停下,章華「咚」地剛敲了一下,門就自己開了條縫,根本沒鎖。


一張小桌子後面,坐著個男人,正伏在案上,不知在寫什麼,似沒聽見有人進來。


「老薑,人我給你帶來了。」章華道,他回來之前就已經通過電話。


「等會啊,我把這點改完。」姜聞頭也不抬的道。


章華聳了聳肩,示意褚青坐下。


褚青把唯一一張舊沙發讓給他,自己坐在板凳上,偏頭看了看那人。很大的兩隻兜風耳,頭也特大,偶爾抬首四顧,能看出他眼睛卻小,有點火星人的意思。


「行了!」


姜聞一甩筆,站了起來,活動了兩下胳膊,繞到桌前。


褚青也忙起身,道:「姜老師。」


「別!叫哥,叫導演,叫老薑,都成,就是別叫老師,我當不起這個。」他擺擺手,道:「坐下說。」


自己拽過來一條板凳,湊到倆人跟前,莫名其妙的變得有點結巴,語速也很慢,道:「褚,褚青是吧?」


看他點頭,又道:「你這個姓好,好聽,不顯唄。老章說你戲好,請你過來幫個忙,謝謝捧場。這頭,這頭倒是不用剃了。」


褚青一直沒說話,他有點跟不上這人的節奏。不過倒覺著這人不像外表那麼盛氣,反而有點內向,明明不太擅長跟人打交道。又因為自己所在的角色,不得不去彆扭的寒暄。


姜聞又道:「大半夜的趕回來,辛苦,咱先歇著吧。明天就有你的戲,好好休息。」


褚青道:「導演,我想先看看劇本。」


「成!」他又起身,翻了翻桌子上剛才寫的那個本子「唰」撕下來一頁,遞給他,道:「這你先看著。」


褚青的表情很不確定,還頭回見著這樣的,又瞅瞅那頁紙,上面本來是打印出來的內容。結果又用筆改來改去,密麻麻的小字佔滿了每個空白的地方,反倒像手寫的了。


「有問題沒有?」姜聞忽問了一句。


「呃」他有點難答,說有,就像得瑟瑟的給人裝大瓣兒蒜;說沒有。又好像自個沒走心。


又看了幾行字,才勉強挑出個地方,問:「導演,這二脖子是紮著腿帶子還是沒扎?」


「扎是怎麼著,沒扎又是怎麼著?」姜聞眨了眨小眼睛,反問道。


「扎了,腳脖子勒的緊。跑起來利索。沒扎,褲腿子往裡灌風,一跑就顯得硬巴。」


姜聞聽著聽著,把板凳又挪近了點,道:「你扎過腿帶子?」


褚青搖頭,道:「沒。都我姥姥講的。」


「嘩啷!」姜聞屁股猛地抬起來,用腿撞了下板凳,一跨步,站住了。


就看他身子一載歪,跟點腳似的。小跑到了門口,又從門口,小跑到了原地,琢磨琢磨滋味,道:「還是硬巴點好。」


章華看得直無語,他太了解這貨,純閒著沒事幹。


姜聞伸手拍了拍褚青肩膀,第一次露出點笑模樣,道:「不錯。」


「」


褚青也明白了,心裡直抽,那戲都在你肚子裡頭裝著呢,還巴巴的裝模作樣給我演一遍。


你說你調戲我一被女朋友說成不上進的男人有意思麼?


遷西縣城北不足三十公里,就是潘家口水庫,到山頭上的「鬼子村」得先坐船過去。


褚青立在船頭,站的筆直,兩手插在大衣口袋裡。水面上白剌剌的泛著寒氣,把四面的山頭都籠罩其中,江闊雲低,明明偌大個地界,蕭素得卻只有一種冷色。


這地兒,在姜聞來之前根本就是個荒山。他闢出幾條道,碎石黃土墊著,兜兜轉轉的繞著山頭,道兩邊是石頭塊子壘起來的屋子,連塊磚頭都沒有。只有最大的那間,外面用薄磚摞了一溜矮牆,牆下面的小道,直通村口那塌了半截的土堡。


褚青下了船,踩到地,就瞅見了這半截土堡,再往上看,在山腰子,還戳著個灰不拉幾的砲樓。


他忽然覺著十分古怪,從船上往山上看,非常的寬闊,從山上往水上看,卻又特狹小,跟正常的視覺構圖恰好是反過來的。那土堡,就如一扇破爛卻硬實的大門,把這山頭所有的東西都關在了裡面。


正似姜聞說,這特麼的就是一兇地。活了多少人,死了多少人,發生多少故事,外面沒人知道。


「阿嚏!」


褚青換上那身大襟襖,剛站了十分鐘就連連打噴嚏,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練過武的。主要這地方太冷,衣服太少。棉襖倒是純棉的,架不住就這一件啊,頂多里面再襯件單衣,然後就是光膀子了。


還有這緬襠褲,齁長的褲腰,肥出來的部分疊吧疊吧用布帶子一勒,胯下就是那有名的大褲襠,窩窩囊囊就像屎拉里頭了。


「!」


顧常衛的鏡頭對準褚青貼著兩撇八字胡的黑臉。


他手抄在袖子裡,就開始跑,褲腿沒扎腿帶子,呼呼往裡灌風,跑起來真是硬巴硬巴的。


鏡頭轉過身後,拍著他跑向那鬼子軍官。


「停!」


姜聞喊道:「青子,你那后腰得露出來。」


「露襯衣還是露肉?」


「露襯衣。」


褚青聽了,立馬撩開棉襖,把襯衣扯出來,又把褲腰往下褪了褪。


「還不行,太乾淨。」姜聞一看,搖搖頭。


那是褚青自己的襯衣,當然乾淨,道:「那找點灰蹭蹭?」


這事他幹過,拍《小武》的時候。第一場戲老賈就讓他到泥裡洗洗手,然後還特麼吃了個茶雞蛋。這會說起來,毫無心理負擔。


姜聞想了想,還是搖頭:「灰不行。太浮,你得在地上蹭。」


褚青怔了下,道:「行!」


說著就往地上一躺,在爛草葉子混著黑黃黑黃的沙土裡打個滾。


姜聞偏了偏頭,沒想到這小子這麼生性,說滾就滾。大步湊了過來,道:「我這衣裳也太乾淨,陪你走一個。」說完趴在地上,居然也跟著打了個滾。


然後爬起來,跟沒事人一樣。揮手招呼了聲:「再來一遍!」


褚青看了他一眼,當然知道他是在很笨拙的保護自己的自尊心,即便自己沒那麼脆弱和容易受感動,也不免覺得很奇妙。


這貨跟老賈,跟樓燁。那種感覺都不一樣,他更貼近最純粹的電影本質,習慣性的掌控一切。道具,服裝,燈光,佈景,包括自己嘴上的那兩撇小鬍子。姜聞都跟化妝師研究了好久,才敲定用什麼形狀合適。


在他這裡,沒什麼能蒙混過關的。


他不屬於任何一個群體,任何一個稱謂,只是單槍匹馬的從一片沉霾中殺出一條血路。他可以讓自己的天才性任意揮灑,且情感無比的強烈。強烈到使得他周圍的人,那顆心臟都隨著一起「砰砰」的跳動。


「先生!」


褚青說著剛學的一句日文,顛顛儿的跑向隊伍。


那軍官看都沒看他一眼,直接騎馬過去,對坐在牆垛上的幾個孩子笑道:「誰想當我的好孩子。來來,分糖吃嘍!」


褚青從他身邊經過,繼續跟後面的鼓樂手彎腰致意。他彎下腰的時候,那姿勢讓人看了很不舒服,上半身往左,下半身往右,像只剛會走路的鴨子拱著肥大的屁股。


他到了隊伍最後,牽過那頭背著水箱的驢,一路小跑,腳底下冒著黃灰。


「好孩子,瞧這裡。」


鬼子軍官戴著白手套的手裡攥著幾塊糖,來回倒騰,一會變沒,一會又變回來,幾個小孩子被逗得咯咯笑。


褚青縮在孩子們的後面,目不轉睛的看著他耍戲法,眼睛裡冒著驚奇和讚賞。不是為了討好那軍官,而是一個一輩子都沒出過村的農民,見到好玩東西的那種真實的光彩。


他根本不在乎跟前這個人,是不是鬼子。


軍官把糖給了一個孩子,又摸了摸他的頭,笑道:「好孩子,真聰明。」抬頭又對後面的二脖子道:「乾淨的水,不要不干淨的!」


豎起三根手指,道:「一,二,三,扇你仨耳光,明白?」


褚青看著他騎馬走遠,露出一嘴白牙,笑得更燦爛,滿口濃濃的唐山話,道:「明白,晚上給您老準備乾淨水!」


「好!準備下一場!」


剛喊停,褚青趕緊進屋把自己的大衣罩在外面,太冷!


蔡偉東悄默聲地湊到正看回放的薑聞旁邊,道:「老薑,這就過了?我看他跟我演的也沒啥區別。」


「我操就你這樣的還叫板?」姜聞跟這些人都特熟,說話毫無顧忌,道:「你看看他,高不高?」


蔡偉東回想了下那兩條大長腿,點頭道:「高!」


「你再看看這,矮不矮?」他點了點監視器。


蔡偉東探頭一看,見裡面的那個二脖子,身子不像那些老電影裡的漢奸偽軍,蜷縮的跟得了小兒麻痺症似的。


他的頭垂得不低,腰彎的也不厲害,但讓人看了,就是覺著這人特卑賤,身上連一根硬骨頭都沒有的那種卑賤。


姜聞看完回放,靠在椅背上,翹起一條腿,把沒抽完的那截煙頭又叼在嘴裡,嘬了兩口,仰頭瞅著蒼灰蒼灰的天,很舒心的樣子。


稍稍偏頭,正瞄見從屋裡出來的褚青,招手道:「青子。」


褚青臃腫的像個機器貓,挪到跟前。


「怎麼樣?」


「還成,就太冷。」


「我操我問你這戲怎麼樣?」


「這戲」


之前章華跟他說梗概的時候,還沒多大印象,結果早上翻了翻那改來改去的劇本,驚得他半天沒緩過來,不由豎了豎大拇指,真心道:「牛逼!」


姜聞眨了眨小眼睛,沒做評論,忽道:「哎,你那唐山話跟誰學的?忒地道!」


褚青道:「跟趙麗蓉。」


「誰?」他又問了一遍。


「趙麗蓉」


姜聞歪著腦袋瞅這貨半天,也豎起根大拇指,道:「你更牛逼!」


ps:首訂是一千多一點,謝謝大家。
引言 使用道具
page
Crawler | 2017-9-15 11:52:33

第六十九章 砰砰


竇大仙在裡,巴拉巴拉說唱,對沒錯,是說唱,了五十二個高貴的形容詞,來描述一個很庸俗的概念,人性。


這種爛大街的定義,因為丫拉風無比的表現形式,順帶著這個詞也變得很弔。


褚青特討厭人性這倆字。


經常從嘴裡吐出這倆字的人,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優越感和悲憫,好像他們都是超脫的,見了屁股肉和大火腿都濕潤不起來的干燥狗。


特別是在藝術作品裡,任何一部電影,任何一部小說,任何一部繪畫,他們都可以用人性這個詞來解讀。


連韓小三發張野曠天低樹的風景照,都能被解讀成跟郭小四有一腿,這不是人性,還能是什麼?


所以哪會章華用華麗的人性概念,忽悠他來演這戲的時候,褚青壓根就沒上套,他過來,就是想暫時離開女朋友靜一靜。


好吧,也只有他這麼個奇葩,才想得出跑這種電影裡靜一靜。


當然了,他本來的想法也許是這樣,但自從看了那劇本之後,就覺著,自己非但沒能靜一靜,反倒更憋得慌。


褚青演的二脖子,戲很少。不如出過村趟過河見過五隊長的六旺,不如箱底兒藏著八斤白面的八嬸子,更不如揮灑寫就「立下此約,中日兩方」的五舅老爺。


他唯一的故事,就是給每天巡視村莊的鬼子軍官準備乾淨的水,不能早,不能晚,不然就是「一、二、三,把你殺掉!明白?」


他就像個旁觀者,看著砍過八大臣腦袋的一刀劉,沒了奉旨殺人的底氣撐腰後,連個小鬼子都斬不下一點皮肉。看著董漢臣教花屋小三郎如何面目猙獰的叫囂「大哥大嫂過年好,你是我的爺。我是你的兒。」


最後,甚至看著自己被酒塚甩沙包一樣甩進井裡,然後被一袋袋夢寐以求的糧食堵死在井口……


褚青演戲,喜歡琢磨角色。他琢磨過小武。琢磨過馬達,琢磨過柳青,現在輪到了二脖子。


人,很簡單,他懂,不懂的是戲,這戲,顛覆了他在中的傳統認知。


他沒想到抗戰電影還能這麼拍,又或許,這壓根就不是一部抗戰片。劇本齁長齁長。妥妥的喜劇風格,看的時候一直哈哈的笑,結果翻到最後,嗓子眼裡陡然尖銳而止,就像笑岔了氣。又被一腳踹在了心窩上。


話說這本子裡的幾號人物:一刀劉、二脖子、馬大三、四表姐夫、五舅老爺、六旺、瘋七爺、八嬸子……


這一連串搞笑似的名字排列,就像釘在圖騰柱上的紅布,千百年前的祖宗鞭撻著千百年後的子孫,卻把射了精之後的那點爛事兒遮得死死的。


然後,姜聞就這麼一扯,才特麼發現,堅挺的性器下面。永遠是顆軟趴趴的蛋。


神秘人「我」,拿槍逼著馬大三看管倆俘虜——花屋小三郎和董漢臣,馬大三也不含糊,把整個掛甲台都拖下了水。他們一個個得心應手的打著太極,揣著小心思,整部戲裡。幾乎所有人都如同那軟趴趴的蛋。


除了癱在炕上的瘋七爺……


他腿壞了之後就沒摸過那把掛在大樑上的獵槍,整天窩在炕上,看著守寡的兒媳婦見天夜裡往馬大三屋裡跑,但他殺過生,見過血。就算碰上隻老虎也敢鬥一斗。


蛋雖脆弱,裡面卻是生命,石頭雖硬,裡面卻是死的。但是,有些時候,不需要你去珍惜那個脆弱的生命,而是需要如石頭般,原始,粗莽,毫無畏懼的,「咣咣」撞在比自己更堅硬的山壁上,哪怕粉身碎骨。


所以,在掛甲台這個如墳頭一樣的村里,也只有瘋七爺敢不心虛的罵上一句:


「你個王八操的!」


…………


在一部姜聞導演的戲裡,特別是他同時還作為一名演員出現,他就能把別人全都滅了,包括把自己也都滅了,最後只剩下那個姜聞。


總體上,從造型到對白,再到燈光攝影,無不透著一股子詭異。顧常衛掌控的鏡頭里,不似一個個活生生的人,而似一個個活生生的鬼。大量的底光晃著每個角色的臉,像塗了層灰油油的假面,不分好人與壞人,都一樣的猙獰無比。


「就這麼的!就這麼的!」


姜聞演的馬大三,拿把笤帚疙瘩捅在六旺的腦門上,把他逼到牆角。轉過身,揮舞著笤帚疙瘩,用一種看見神怪般的表情,道:「噌噌噌!跳牆就撩了!」


五舅老爺吧嗒吧嗒煙袋鍋子,露出一口碎牙,道:「那麼的,他叫個啥?」


「沒說,他就說個\'我\'。」


「那麼的,他長的啥樣?」


鏡頭從他的嘴移到臉上,一雙烏黑髮亮的眼珠子看著馬大三。


馬大三發蒙道:「沒看著,糊著眼呢。」


一直蹲在地上的二脖子,也就是褚青,忽地偏頭問:「多少人呢?」


馬大三急道:「我不說糊著眼呢,沒敢看!」


「他到底咋說的?」


「他就說,這倆人先擱你們村,等三十午夜黑,再回來取人。」


穿著碎花小襖的薑宏波,靠在櫃子上,臉色不鬱,似乎還帶著正啪啪啪很歡快的時候,猛地被那個「我」打斷的不爽,開口道:「嗯,那伙子人話說的挺厲害。」


「我崩了你這個王八操的!」


炕上的瘋七爺聽見兒媳婦搭話,撐起半拉身子,如噬人的老豹子,說完就想去摸樑上的獵槍。


姜鴻波趕緊上炕,把那獵槍挪遠了點。


五舅老爺敲了敲煙袋鍋子,道:「你們家的事,往後再說,你兒媳婦跟大三,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睡覺!」


二脖子一拍大腿,忽然站了起來,表情特榮幸。道:「哎?送炮樓子上去,我跟先生有面兒。」


「說啥呢?」


他一臉你丫沒文化的鄙視,伸出大拇指比了比,道:「交給日本子。讓他找日本子要人去,他能把日本子咋著?」


馬大三更鄙視,道:「哎呀!日本子都讓他們綁著塞麻袋裡了,你說他能咋著?」


六旺加了句:「你這不漢奸麼你!」


炕上的瘋七爺又抽動起來,伸出兩隻黑尖尖的爪子,嘶啞的吼道:「我一手一個掐吧死倆,刨坑埋了!刨坑埋了!」


褚青說完台詞,剛重新蹲下,接著做表演狀態。結果老頭這話一出口,就像股涼風直接悶在心口上。身子猛地抖了一個激靈,汗毛孔颼颼的往裡灌風,激得他差點又站了起來。


他看完整個劇本,最特麼愛的就是七爺這句話!


組裡有三個老輩演員,演五舅老爺的從志俊。演瘋七爺的陳樹,以及演一刀劉的陳檣,他有個很有名的兒子,叫陳小二。這三個老傢伙就像三個鎮宅的老寶貝,那些年輕後生見了就覺著心裡踏實。


他們不虛,戲實誠,人也實誠。就算對那些個日本演員,也都有種濃重的階級之間的真誠感情。而那幾個日本人,話不通,特有禮數,每天早上一見面,離得老遠。啪先一個鞠躬,這幫子國人看了挺不適應。


還有褚青,組裡年紀最小的,有禮貌,戲足。熱心,什麼都好,就是平時不太愛說話。一下了戲,就大衣裹著棉襖,蹲在牆垛子上,一邊抽煙,一邊拗造型。


姜聞老覺著這人有心事,因為他抽煙太猛,一天兩包打不住。二十出頭一小伙子,有這麼大煙癮,不是有病,就是有心事。


這個年輕人,俗,但不裝,較真兒,暢快。人無癖不可與之交,愛較真兒的,總比面面俱到的有安全感。


「來,捨一根兒!」


褚青把整包煙都扔了過去。


「喲,三塊錢!」姜聞瞅了瞅煙盒,樂了。


「抽過?」


「像你這麼大的時候老抽。」


這種裝作不經意的跟你炫耀資歷神馬的,最討厭了!


褚青手掩著火機幫他點上,一偏頭,道:「哎導演,那個姓香的,你咋老不跟他說戲?丫這幾天快瘋了都。」


姜聞也看了眼坐在遠處休息的香川照之,道:「他那勁兒還不夠,哪天攢足了再說。」


這貨一直不告訴香川到底演啥內容,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把一斯文有禮的日本人整的跟切了爪的活章魚似的,不停在抽騰。


姜聞要的就是他這股抽騰勁兒,擱到戲裡才能放出光來。


褚青笑了笑,吐出一條筆直的煙線,又恢復到很落寞的樣子。


姜聞可不像他,沒興趣當那勞什子知心大姐,苦口婆心不是他風格,提一句就得,听就聽,改就改,你若是不聽不改,當我沒說。


「兒女情長,但英雄氣不短,氣短了那就不叫英雄。」他拍了拍褚青的肩膀,道:「小子,得像個爺們!」


「啥叫爺們?」褚青覺著這個話題很好笑,不禁問道。


「啥叫爺們?」姜聞反問。


褚青又點上顆煙,笑道:「我看就七爺是個爺們。」


姜聞搖頭道:「不對,七爺是個瘋子,他不光敢殺鬼子,他誰都敢殺,算不得爺們。」


他夾著煙,用小拇指撓了撓頭,道:「那馬大三?」


「對頭,這才是個爺們。」


「可他腦袋都掉了。」


「我操腦袋掉了他也是個爺們!」姜聞掐掉一截煙,舔了舔,又重新點上,呸呸的吐了幾下煙草沫子,道:「人活著,就得乾點事兒,骨頭縫裡這東西……」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這東西,人死了它都不能死,得砰砰的跳!」


「……」


褚青頭回見著說話還帶這樣的,就像個大火爐在你邊上滋滋啦啦的燒,燒得你的血都熱了起來。


他笑道:「那您活著想干點啥事兒?」


姜聞偏頭看著村口那半截土堡,嘴裡的煙頭快燃到嘴唇了,才道:「我有一哥們叫汪朔,這孫子平時都不講理,但說過一句特有理的話,他說本大國電影都是行活兒。」


「呸!」


他把煙頭吐到黑濘濘的小道上,道:「我就是想從這幫子行活兒裡頭,殺出一條路來。」


「本大國?行活兒?」


褚青抽了抽嘴角,你那哥們混哪兒的,說的怎麼都是黑話?不禁道:「您這話深了去了,我聽不了這個。」


「聽不了,成!我不說,你說,你想干點啥兒?」


「我……」他很認真的想了一會,搖頭笑道:「我還真不知道。」


「不知道,也成!摸摸你自個那東西,看看死沒死?」姜聞瞪大了眼睛道。


褚青感覺他這表情,特像個賣保健品的。


媽了個蛋的,自己也不是小年輕了,丫頂著一臉鬍子茬,一頓忽悠,自己還真他娘的就沸騰起來了!


他不自禁的把右手伸進棉襖裡,冰涼的手貼到溫熱的胸口,好像滋滋的在冒白煙,手心處,捂著的就是自己的那顆心臟。


恰好是手掌大的那一塊皮,比周身的血脈還要更加的熾熱,褚青很清楚的感受著那股有節奏的韻律:


「砰砰!」
引言 使用道具
page
Crawler | 2017-9-15 11:52:33

第七十章 丈母娘


「拜拜!」


「這段時間辛苦了!」


「兵兵,殺青宴見啊!」


「好捨不得你哦!」


趙微和林心茹一邊一個,拉著范小爺的手,搖啊搖的,滿臉不捨。


「哎呀!又不是見不著了,以後或許還能在一起拍戲呢。」范小爺這回倒沒哭,反而笑著安慰起兩個姐姐。


她的戲今天剛好全部殺青,拍完最後一場的時候,何袖瓊還特意送了束花,很客套的說了幾句客套話,再不似之前的溫情和善。倆人都不是傻瓜,在目光對視的時候,似乎已經看到了接下來要發生的碰撞。


「好了好了,我該回去了,拜拜。」


范小爺告別了幾位小伙伴,匆匆出了片場,打了輛車直接回家。


她著急,因為今天爸爸媽媽就飛過來了。原本想請假去機場接的,範媽媽很彪悍的拒絕掉,說反正你今兒收工早,我又認識路,到了你家附近順便吃個飯,你也差不多回來了。


丫頭在小區門口下了車,剛走進樓群,就看著老爸老媽正在樓底下打轉。


她趕緊跑過去,道:「爸,媽,等多長時間了?」


範爸爸許久沒見到女兒了,笑道:「沒多長時間,跟你媽剛吃完飯。」


丫頭一手一個摟著他們的胳膊,問:「你倆在哪吃的?」


範媽媽道:「就上次跟那小吃飯那地兒。」說著甩開她的手,把大行李包塞進女兒懷裡,道:「拿著,一點眼力見沒有!」


范小爺倍儿都不敢打,只好又鬆開老爸。自個抱著大包,顛顛儿跟在後面上了樓。


進了屋,還沒等她累死累活的喘口氣,範媽媽又開始找茬:「噫,你這屋怎麼這麼臟?」


「哪有。我上個禮拜還回來收拾了呢!」


「那小沒幫你收拾啊?」


丫頭很鬱悶,老媽一共沒說幾句話,都提兩次那小了,看來印像是比上回好多了,道:「他拍戲去了。」


範媽媽從客廳溜達到陽台,又從陽台溜達回臥室。隨口道:「上哪拍戲去了?」


范小爺低下頭,道:「不知道。」


老兩口都是一愣,聽這話有點不對勁啊。


範媽媽衝老公使了個眼色,範爸爸自覺拿著塊抹布跑到廚房開始擦。


「你倆鬧彆扭了?」


她拉著女兒坐到床墊上,輕聲問。


「嗯。」范小爺點點頭。


「怎麼回事,跟我說說。」


丫頭動了動嘴唇。還沒開始說,眼睛裡已經瑩瑩閃閃的。這些日憋在心裡實在難受,好容易見著最親的人,一肚的話都倒了出來。


「他說他不想拍,擔心我打官司的事兒,我說我不拖你後腿,我能照顧好自己。」


「完了他又說覺著累。想歇一段,我怎麼勸都不行,最後我一來氣,就沖他喊你能不能上點進……」


范小爺越說越委屈,後邊都帶著哭腔了,道:「我都是為了他好,他可倒狠心,走了十來天了,連個電話都不給我打。」


她邊說邊抽著鼻,在老媽面前再提不起任何偽裝。


範媽媽聽完。大致了解是怎麼個緣由,在她這歲數的人看來,壓根不是啥大事,就是倆小孩鬧彆扭,唯一讓她奇怪的是褚青的態度。


「那小挺上進的一個人啊。多能吃苦,修鞋收廢品這都能幹,怎麼才多長時間,就變這樣了?」


「上進個屁!他吃不上飯的時候比誰都能幹,一有點富餘了,就懶了。」


范小爺啐道,這世上沒人再比她更了解那貨的了,道:「他拍完上部電影就這樣了,要不是我讓他接著拍還珠,我瞅他半年都不帶工作的。」


她喘了口氣,肯定道:「他就是掙點錢了,覺著夠活了,就不愛工作。」


範媽媽真挺驚訝的,她對褚青的了解就是上次的見面,還有打了幾回電話,覺著這年輕人挺成熟的,沒想到是這樣。呆了片刻,連忙又急急問:「那他對你……」


「對我……」范小爺剛才還憤憤的表情,馬上變得害羞起來,道:「特好。」又怕形容力度不夠,補充道:「好的都沒邊兒了的那種好。 」


範媽媽翻了個白眼,你個丫頭是跟我這抱怨,還是炫耀來了?


「他掙著多少錢了,就敢這麼大扯?」


「九萬四千百五。」丫頭想都沒想,立馬就報了個數。


「……」


範媽媽特想掐她,就你倆這情況,連人家存款都張口就來,說沒擱一塊住,你覺著我能信麼?不過一聽這個數,又十分無語,頭一次覺著褚青真是有點上不得檯面。


九萬四千百五,跟修鞋撿破爛,還真是挺大個數。這錢在農村,能蓋個三間大瓦房,順帶娶個白胖媳婦。在小縣城,也能買套像樣的房,或者開個小店。


可在京城……這點錢,夠幹啥的?


不過,她反應過來,問道:「你咋知道他有這些錢?」


「他存摺給我了。」


「你要的?」範媽媽不由提高了語氣。


「不是不是。」丫頭忙擺手,道:「他臨走的時候壓我床底下了。」


「為啥給你?」


丫頭垂著腦袋,不好意思道:「我說我不想用你倆的錢,想自己拿違約金,他就說算他一份……」


範媽媽看了自己閨女半響,才摸了摸她的小腦袋瓜,嘆道:「那小還真是對你好到沒邊兒了。」


不過也聽明白了倆人的矛盾,無非就是一個想趁著年輕多努努力,多賺點錢,也好為日後生活做保障,一個卻想著哉哉,輕輕鬆鬆的過日。


這兩種想法。談不上對錯,只是適合不適合的問題。她感到不協調的是,褚青才二十出頭吧,怎麼心態跟個五十歲的老頭似的。


想看破世事,歸田隱居。你丫也忒早點!


這些話,倆人還真不好當面說,不然准保鬧崩,那隻有自己來說了。


範媽媽便道:「沒事,我幫你罵罵他,看他還敢欺負我閨女不!」


「哎呀。你別罵呀!」


范小爺又急了,小聲道:「你就稍微說兩句就行了。」


…………


「餵?阿姨?」


褚青一呆,他還以為是女朋友呼的,好容易晚上回到賓館才打了個電話,沒想到卻是女朋友她媽。


「青啊,聽說你在外面拍戲呢。怎麼樣啊?」


「嗯,都挺好的,阿姨您啥時候過來的?」


「昨天剛到,沒什麼事兒,就是兵兵跟我說你把存摺都給她了。我已經把她訓了,這孩太不懂事,這個錢怎麼能讓你搭呢。心意我領了,何況咱們家還是有點底的。」


「啊,沒事,我就想幫幫她。」褚青啞了片刻,才說道,跟女朋友她媽談論錢不錢的事兒太尷尬了。


「聽兵兵說,你倆鬧彆扭了?」


「呃……是。」


「青,阿姨知道你是好孩,對兵兵也是真心的,我說幾句話你別見怪啊。」


「哪能呢?您說。」褚青心裡一緊。忙道。


就听範媽媽道:「你倆鬧彆扭的原因我也知道了,當時我還納悶呢,以為這丫頭撒謊,這會聽你承認,我又奇怪了。跟你這幾次接觸吧。覺著你年紀雖然輕,為人處事都還挺成熟的,和別的小伙不一樣。但這回,怎麼就忽然不成熟了呢?」


她接著道:「你說你,正是好年紀的時候,又有本事,不想著好好努努力,發展發展事業,怎麼就跟那七八十歲的老頭似的,一點闖愣勁兒都沒有呢?」


「阿姨,我……」褚青張了張嘴,他確實說不出什麼話來,人家說的都對,就是自己的問題。


「你說你想輕輕鬆鬆的,阿姨都理解,誰不想輕輕鬆鬆的?但畢竟這世上,不是你一個人,你還得為那些在乎你的人想想。」


範媽媽頓了頓,又道:「你要是說你不喜歡兵兵,不想為她的將來負責,那就當我什麼也沒講。我還記著上回見面,你說自己想買套房。咱就往白了講,你現在這樣,你多長時間才能買上,你拿什麼娶她過門……」


範媽媽一直在說,褚青一直在聽,聽到最後的那段話。


他上輩三十年,前一半在上學,後一半在修鞋,重複著一樣的日,白天泡在舖裡,晚上回到家,除了看看電視,就沒什麼樂趣了。他不曉得什麼叫生活,什麼叫喜歡。


這輩,他滿足於現在,真的很滿足,並以為這就是自己喜歡的生活。但此刻,他忽然發現自己一直忽略的一個問題,就是范小爺,願不願意陪他一起這樣?


之前,他理所當然的認為,這個答案是肯定的。但剛才的一番話,讓他覺著,自己其實是很自私的。


以前撿破爛的時候,每月可以剛夠溫飽,偶有富餘,所以他在乎這個事兒,勤勤懇懇。後來修鞋,每天能比較輕鬆的賺上百十來塊錢,又覺著這樣也挺好。


再後來,他拍戲,拍廣告,忙上一段時間,就可以賺到以前幾年都賺不到的錢。


這個事實,即便他表面上沒顯露出來,但心裡,確實有些輕飄飄的,讓他放鬆,懈怠,甚至認為可以享受餘下的日。


錢來的太快,忽然就好像不知道怎麼活了,有些迫不及待,又有些自以為是。


「阿姨,我明白您的意思,我會,我會改……」褚青很認真的說道。


他仍然覺得自己選擇的生活沒有錯,只不過後面又加了一句:為了你,我也會努力的。
引言 使用道具
page
Crawler | 2017-9-15 11:52:33

第七十一章 早晚


遷西是個小縣城,模版跟汾陽一樣,窄而髒亂的街道,偶爾可見的高樓。充其量就是城邊多了條河,還有滿山的栗樹,若是夏天,倒還有那麼點山清水秀的意思。


潘家口水庫還是那麼懶懶軟軟的,黏糊在灰茫茫的山頭間。它是華北電網最大的蓄能發電站,白天放水,晚上再抽回去,不停的抽,放,抽,放……水位波動太大,不易結冰,也是北方最大的不凍湖。


褚青正躺床上嗑栗,正經的遷西大板栗,外皮跟打了蠟似的泛光。用指甲在間劃開一道印,再一掰,殼分兩瓣,露出米黃米黃的栗肉。


他身上就穿著毛衣毛褲,一點都不冷。劇組把這賓館直接包了,賓館有自己的小鍋爐,燒得那暖氣洗條褲衩擱上,第二天早准保幹得透透的。


今兒早上沒戲,不是姜聞發善心,而是道具組因為一個物件跑了半個縣城都沒找著,老薑一怒之下,親自去跑剩下那一半縣城。


這貨拍戲忒慢,靈感太多,隨心所欲的改台詞,改鏡頭,改體位,除了他自個能整明白,別人一直都迷迷瞪瞪的。一場戲,他可以想出幾種拍法和演法,都會試試,然後從一堆不滿意當挑出更不滿意的,全部推翻,重新再來。


「擦擦擦!」


門外似有鞋底拖著地走動的聲響。


褚青一聽這聲,趕緊下床跑過去開門,正看著陳檣遛早兒回來。邁進門口的時候,鞋底在外面蹭得有點滑了,身一載歪。


「哎呦老爺您慢著點。」


褚青連忙把他扶住。一步步的坐到床上。


老頭八十了,身體倍儿棒,連拐棍都不用。進組的時候,姜聞本想給找個專門陪護的,老頭說用不著。那姜聞也不放心讓他自個住,就把這任務交給組裡看起來最細心的褚青了。


好吧,細心,敏感,溫和,不得不說。他這些個屬性,有時候真心讓人覺著很娘……


陳檣戲少,歲數又大,姜聞最近主要就是拍他的戲,早完事早放心,再拍個兩三天。老爺就該收工回家了。


「又吃栗呢?」陳檣看他床頭櫃上攤著個塑料袋,笑問。


「嗯,我就愛吃這個。」


褚青剝開個栗遞給他,道:「您嚐嚐。」


陳檣把那栗肉又掰成兩瓣,塞嘴裡一瓣,道:「吃多了脹肚,不消化。你也少吃點,年輕輕的用不著吃這個。」


褚青沒聽明白,問道:「這咋說的?」


陳檣很奇怪的瞅了他一眼,道:「這東西補腎,上火。」


「……」


丫知道吃栗補腎,但真沒往這茬上想。


我說老爺你能不能有點職業形象?國電影史上三大土豪惡霸,黃世仁!南霸天!胡漢三!您一人就佔倆,現在您擱這跟我討論補腎不補腎的問題?


他幫陳檣脫了厚厚的外套,掛在衣櫃裡,又倒了杯熱水。隨口問道:「咱小二哥最近忙啥呢?」


陳檣一臉操心的模樣,道:「還能忙啥,審節目呢唄,一審二審,三審五審的。能審出啥好東西來?」


褚青笑道:「咋沒有好東西,多少人都指著他小品過三十兒呢。」


陳檣道:「你可別抬舉他,他差得遠了。」說著又嘆氣道:「我臨過來,他還給我打電話,說跟導演弄得不太愉快,明年可能就不上了。 」


褚青安慰道:「小二哥本事大,不上照樣槓槓的。」


陳檣笑了下,忽地眨了眨眼,又覺著右眼睛有點酸,就揉了揉。


褚青嚇一跳,看他右眼珠通紅通紅的,左眼睛卻沒啥事,不禁道:「您這眼睛……」


「沒事,老毛病。」他掏出手絹按在右眼上,道:「以前下鄉演《白毛女》,被一老鄉拿蘋果打的,一直沒治好。」


「那啥時候的事兒?」


陳檣想了想,道:「四……四年,對,是四年。」


褚青石化了,四年,特麼我爹還沒生出來呢!


「蘋果算好的了,有次下部隊,一小戰士直接槍兒頂上膛,差點給我崩了。」陳檣按了一會,感覺好點了,拿下手絹,很是懷念的笑道。


褚青暫時理解不了這種老表演藝術家的革命情懷,不過一提起《白毛女》,就來了興致,道:「哎老爺,您那黃世仁有個動作,我印象特深。」


「什麼動作?」陳檣稍稍前傾,問道。


「就是……您那手絹借我一下。」褚青四下瞅了瞅,忽道。


就見他一身毛衣毛褲,裝模作樣的站在原地,先拿著白手絹掩嘴笑了笑,然後伸出根手指,往前面輕輕一點,眼神嫵媚又充滿了佔有欲,簡直是又娘炮又變態。


「嗬!」



陳檣沒忍住,沙啞的大笑了幾聲,一手拍了拍大腿,一手顫顫的指著他:「你這小……」


褚青還挺得意,道:「像吧?」


丫在電視上看《白毛女》,黃世仁第一次見著喜兒,他娘的就做了這個動作,讓還是小屁孩一個的褚青一身的雞皮疙瘩。


倆人正說說笑笑,就听走廊上一陣吵雜聲,很多人在說話。


「看看!我就說有!」


姜聞那低音炮一樣的發音,就算扔人堆裡也是獨具一格。


「我出去瞅瞅啊!」褚青甩下一句話,就跑出去看熱鬧。


…………


夜。


范小爺背靠牆,棉被裹著身,邊邊角角都包的嚴嚴實實,像只蓄窩的兔。這會睡衣還不是那麼普遍,她就穿著襯衣襯褲,老樓暖氣燒的不太好,還插著電熱毯。


房門關著,隔壁就是另一間小點的臥室。老爸老媽正在睡覺。昨天現買了一張半新的雙人床,還有些日用品,倆人要長住一段時間。


屋裡很安靜,沒開燈,黑漆漆的。窗簾外面是惶惶的冷月亮。丫頭傻呆呆的坐在哪,屁股底下有點燙,也懶得挪,一會閉上眼,一會又偏頭瞅瞅床尾櫃上的電話。


牆上的掛鐘滴滴答答的走,也不知道是幾點了。


「叮鈴鈴!」那電話忽然就蹦了起來。


剛響了一聲。范小爺馬上探出半個身,一手撐床,一手摘下話筒。


「喲!捨得打電話了?」她壓根就沒問是誰,張口就滿滿的怨氣。


褚青在那邊乾笑幾聲,問了句廢話:「沒睡呢?」


「你說呢!」


范小爺哼哼道,把座機抱在懷裡。再用被一蒙,整個人縮在被窩裡,她是怕吵到老爸老媽,也是不好意思被他們聽到悄悄話。


「還生氣呢?」他道。


「我可沒生氣,是你小心眼兒。」


「嗯嗯,是我小心眼兒。」褚青道,又問:「哎你嗓好點了沒?」


「今天還行。不像頭幾天火燒火燎的,吃東西都費勁。」


「你戲也拍完了,不用熬夜了,正好多歇歇。」


范小爺道:「還不都是被你氣的!」


褚青無語,你剛才不還說沒生氣呢麼?


「我這不知道錯了麼。」他道。


「要不是我媽給你打電話,你還能知道錯?」丫頭太了解他那德行,不忿道:「我媽都跟你說啥了?」


昨天她怎麼問,老媽就是不透露談話內容,讓她好一陣鬱悶。


「還能說啥,就把我訓了一頓唄。」褚青忽問道:「你說話聲咋那麼小?」


「我貓被窩裡呢。」丫頭這會也覺著憋得慌。揭開被透了口氣,又蒙上。


「你貓被窩裡幹啥?」他奇道。


「我樂意你管著麼!」


她微微喘著氣,空間實在狹小,加上褥底下的電熱毯,烤的她直冒汗。便裹挾著一床被往牆根拱了拱,後背貼在冰涼的牆上,頓時一陣舒爽。


褚青傻笑,這丫頭就跟吃槍藥了似的,說一句頂一句,只好閉嘴。


范小爺可不想放過他,道:「我告訴你啊,以後不許跟我耍脾氣!」


「好!」


「不許給我玩失蹤!」


「好!」


「不許不給我打電話!」


「好!」


「不許……」丫頭暫時想不出來了,就道:「反正不許憑白無故的就不吭聲了,你這可犯兩次病了。有事你就說,咱倆還有什麼事不能說的啊?」


「好好!」他很汗顏,被一個小女孩教訓,還得老實聽著。


他知道自己性格有時候是很擰巴,那個勁兒一上來,誰也治不了,你越問我越不說,自己悶死拉倒。


「你們找程老頭了沒?」褚青聽她巴拉巴拉一頓撒潑兼撒嬌,這會才問到正事上。


「找了,他給介紹個學生,當律師的,在京城可有名了。」范小爺道:「白天剛見過面,跟你說的一樣。」


「你看看,我就說不用擔心。」


丫頭道:「是啊!我媽還把我訓了一頓呢,說我不能用你的錢,本來我也沒想用。」她又覺著很不忿:「我媽現在對你,比對我都好!」


「因為我對你好,她才對我好啊。」褚青得瑟的笑道。


他把自己全部的財產拿出來給女朋友湊違約金,這種心意,終於讓范媽媽的心裡踏實了。


「你那邊冷不冷?」丫頭髮洩完,還是非常惦記男朋友的。


「還成,賓館挺暖和,拍戲冷點。」


「那你啥時候能回來?」


褚青道:「我也不知道啊,我根本就沒多少戲,就姜聞拍的太慢。他不鬆口,我就陪著唄。」


「哎?姜聞厲害不厲害?」范小爺又開始八卦,還帶著點興奮和期待道:「都說他可愛罵人了,罵過你沒有?」


這什麼女朋友啊!


「別聽那幫人瞎說,根本就沒罵過人。這人,咋說呢?」褚青想了想,道:「他就跟個小孩似的,讓人想幫他干點事兒,還特心甘情願的那種。」


范小爺聽這話很彆扭,還有點吃醋,道:「喲,那你就心甘情願在哪呆著了唄?」


褚青笑道:「我得賺彩禮錢啊,你媽可說了,等著我把你娶進門呢!」
引言 使用道具
page
Crawler | 2017-9-15 11:52:33

第七十二章 過癮


花屋小三郎和翻譯官董漢臣,被馬大三關進地窖子後,自覺受盡凌辱,便讓董漢臣教他幾句罵人的中國話,想激怒馬大三,以便成全自己的求死心理。


他本意是想學些「我操你祖宗」之類的嘴炮,但董漢臣可不想陪個日本鬼子一起死,就把這句稍微改了改,變成了「大哥大嫂過年好,你是我的爺,我是你的兒!」


好吧,改動的還不是很大。


香川照之肯演這片子,就是看中這個意思。當時很多日本兵,在本土就是老老實實的農民,被強徵入伍後,一通灌輸洗腦,最後變得扭曲且殘暴。


花屋小三郎就是一北海道農民,脫下軍裝,骨子裡仍然是怯懦怕死的。他硬撐著遵循國家的教育,幻想可以像英雄一樣死在敵人的刀下,而不是窩窩囊囊的死在幾個中國農民的侮辱中。


「你那個不對!」


姜聞瞅褚青拿著棉被在身上比比划划的套,實在看不下去,開始教學。


「你得這樣……」他抖摟起一床被子,橫著揪住兩個角往身上一披,嘴裡碎碎念:「然後這樣,窩裡面,別留尾巴。」


又拽過他跑了半個縣城才買到的道具——碎花布,十塊錢能扯好幾尺的那種,往下身一圍,跟裙子似的,腰間再用布帶一系。


「香川,看看怎麼樣?」姜聞喊來香川照之。


「噗!」


這個很講究禮數的日本人,瞄上一眼就憋不住噴了,用蹩腳的中文道:「姜!厲害!」然後又換日文,道:「你頭上還缺了點東西。」


他拿著碎花布用力一扯,撕成一條細帶子。往自己腦袋上比了比,道:「這個!頭!」


「啊!對對!」


姜聞明白過來,把細布帶往腦袋上一勒,還打了個妖嬈的結……這樣,一個軍國主義初級階段的。上衣下裙三角寬袖的野武士造型就完活了。


褚青看得直抽,但沒辦法,有樣學樣。棉被一披,碎花裙一罩,加上那兩撇小鬍子,武士刀再往肩膀上一扛。頗有點上衫打老虎時一騎討的風采。


姜聞的天馬行空在這場戲裡體現得淋漓盡致,就是花屋小三郎腦袋裡臆想的情景:一幫子中國農民穿著不著調的武士服,前赴後繼,貌似堂堂正正的將自己斬殺。


如此,他就可以自欺欺人的,帶著成為英雄的幻想光榮死去。


這場戲有姜聞、褚青、姜宏波。還有從志俊。姜宏波的造型最奇葩,後腦勺扎了個高高的馬尾,臉上還塗著兩團大紅,自己化完妝照了照鏡子,捂臉蹲地上半個小時都抬不起頭。


太羞恥了!


「action!」執行導演趙一君喊道。


姜聞在前,褚青在右,姜宏波在左。手裡拿著武士刀,就像剛拯救了世界的一幫子蛇精病,褲腿子趟到地上,撲撲冒煙,一個個英姿勃發。


褚青腦袋上的細帶子扯得有點長,像兩尾雉雞翎甩在腦後,冷風吹過,衣袂飄……特麼的飄不動。


香川照之專門教了他們日本武士的走路風格,上身不動,只有兩條腿在倒騰。小碎步蹭蹭的快,尤其是跑起來的時候,必須得哈著腰,身子前傾。


基本上,他們需要表現出一種很**又很牛逼的姿態。走路得帶感,動作得拉風。沒有具體要求,就是讓大傢伙自由發揮。


一幫子人彪呼呼的走了一段,就停在哪,開始拗造型。


姜聞抽出武士刀在身前比比划划的,誇張又自然,揮灑自如。姜宏波差了點,但也中規中矩。


褚青就更差勁了,他非常不適應這種節奏和表演方式,下意識想做些幅度很大的動作,以達到搞笑的效果。手腳卻偏偏僵硬無比,只能跟個機器人似的扭扭捏捏。


「卡!」


趙一君喊了停,道:「青子,你手腳太緊,放開點。」


「好!」


「卡!」


「青子,你別端著,放開點放開點。」


「對不起,對不起。」褚青連忙道。


姜聞挑了挑眉毛,道:「我看看。」說著到監視器跟前,瞅了一會,皺了皺眉,沖他喊:「你過來!」


褚青也湊了過去,十分不好意思,這種情況沒有任何的客觀因素,就是自己實力不行,演不出來。


說白了,還是一直存在的那個「放」的問題,他能收著演,但就是放不開。


聽著很抽象,其實就如梁朝韋和劉德樺,劉德樺差就差在這一步,他演什麼戲總是端著架勢,特別是演喜劇,即便是穿女裝,那也叫一個正派,叫一個彆扭。


需要你犯賤,你就得犯賤,需要你猥瑣,你就得猥瑣,需要你誇張,你就得誇張。不然,做演員,只能是合格一半。


「青子,兩個事,你記住了!」


姜聞直勾勾的瞪著他,讓褚青心裡有點毛。


「第一,你得認真!第二,你別想著怎麼搞笑!拿出你最認真的方法去演,別的什麼都甭想!明白麼?」


「明,呃,不太明白。」他搖搖頭。


「嗞!」


姜聞咂吧了下嘴,道:「甭管什麼戲,你就別當它是回事,得可著自己演。好比這戲,你別當它是喜劇,你要做的就是認真,你越認真,它越好笑。《英雄本色》看過吧?小馬哥?」


「恩,看過。」褚青很傻氣的道。


「你看我,我要是跟周閏發似的,穿一風衣,戴一墨鏡,拿兩把槍啪啪亂崩,你覺著好不好笑?」見他點頭,又道:「為啥好笑?因為我跟這個人物壓根不搭調,但我認真做了,這就叫喜劇效果!」


姜聞盯著他,問:「這回明白了?」


褚青猶疑了下,道:「我試試。」


「成!再來一遍!」


「action!」


就見姜聞緩緩抽出刀。蹲下身,刀在前面一橫,目光凜然。


然後看褚青,手握拳抬到頭頂,扭胯擺腿。「啪」踏到地上,力氣重的泛起一股黃灰,把旁邊的薑宏波嚇得差點一蹦。


「停!」


趙一君的表情很複雜,滿意,又不太確定,只好喊:「老薑。你過來看看。」


姜聞顛顛又跑過來瞅,掃了一眼,樂了,扭頭喊:「青子,你再多耍兩下!」


「好嘞!」褚青應道。


認真,認真……


他覺著自己最認真的時候就是練拳了。反正都是做動作,正好跟這個鏡頭也契合,於是他剛才就耍了個起手式。


褚青不知道鏡頭里的自己怎麼樣,所謂的喜劇效果,讓他感覺特無力,這就是道天塹,從來沒摸著過邊兒。


重新開拍。他深深吸了口氣,讓心思更加沉靜。


不去想什麼拗造型,不去想什麼拍戲,不去想什麼搞笑,他就是踏踏實實的耍了幾個套路,舉手抬足間,行雲流水,棉被和著碎花裙子,來回舞動,大開大合。配上他那一臉肅靜,簡直慘不忍睹。


「好!」


這次趙一君百分百的確定,大聲喊道。


褚青也跑過去看回放,只看了幾秒鐘,就不由咧開了嘴。對自己這個形象,感覺又新鮮又興奮。


…………


那個神秘人「我」,說大年三十兒晚上來取人,結果撂挑子沒來。扔下的這兩個俘虜,把掛甲台全村老少都壓得喘不過氣來,最後商議,還是刨坑埋了。


馬大三抽中了紅簽,負責埋人,但終究下不去手,就把那倆個俘虜藏在烽火台裡,誰知又被二脖子發現了。


「啪!」


褚青把一柄斧子拍在桌上,喊道:「你把我砍了吧!」說著又把腦袋往桌上一擱,橫著脖子,脖頸子露出幾節骨頭,像只挨宰的雞。


六旺也跟著湊趣,腦袋並排擱在桌上,道:「還有我!」


姜聞急道:「你這叫做啥啊?你們倆聽我說!」


褚青猛地又抬起身,瞪著他道:「說啥呀!那倆小子是在烽火台上呢吧?」


「是在烽火台……」


「你送過吃的沒?」


「我送過……」


「還有氣沒那倆小子?」


「有氣……」


他們倆一問一答,語速特快,話接的都不留縫兒,一個聲厲內荏,一個委屈焦急。


顧常衛的鏡頭就舉在褚青耳朵邊,對著他跟姜聞不停地來回晃動,有時只抓住一個表情,就立馬切過去。


這讓他很無語,合著你們導演都一個德行,樓燁那窮逼租不起三腳架,你也租不起?


「天都說破了!那倆小子,頭回衝喇叭隊喊救命了吧?二回弄個雞往外帶領章了吧?三回又教小碌碡說日本話了吧?事不過三!哪回要是出點事,咱不都得掉腦袋?」


褚青瞪圓了眼珠子,哧著牙,一直晃著頭,這邊跟姜聞喊一句,就往炕上那幫老少爺們身上瞅一眼,轉頭再喊一句。


他特麼的害怕!怕那幫日本子發現自己這夥人私藏俘虜,找上門來全突突了,他越害怕,叫的越囂張。


褚青臉上的肌肉都擰在了一塊,黑黝黝的面部愈加干枯如鬼,顯得猙獰又怯弱。


「掉!肯定得掉腦袋!」


炕上的一幫爺們跟著幫腔。


他又道:「我問你,那倆小子打哪來的,那帶槍的你認得不?」


姜聞拍了下大腿,急道:「哎呀!咱扯哪去了,該說啥說啥,我可不認得他們啊!」


褚青斜楞著脖子,一手指著他,又豎起倆根指頭,道:「你不認得?那倆大活人塞麻袋裡,咋也得倆人抬一個吧!起碼四個人!」


炕上一哥們又插話:「四個?弄不好得五六個呢!」


褚青也一拍大腿,對村里人站在自己這邊感到無比的踏實,面部更加擰巴,喉嚨裡都嘶破音了:「你倆眼珠子都看不到五六個人?啊?」


姜聞道:「我不說我糊著眼呢麼?」


「你糊著眼?門是你自個開的吧!你他娘糊著眼開門?」


這一場戲下來,褚青不由呼出一口長氣,緩緩平靜了情緒。這感覺特奇妙,很累,又很充實。


往後一撤,坐在椅子上,身子有點發虛,就跟泡在熱水池裡倆小時剛逃出來。嗓子啞的直漏風,又覺著臉上濕乎乎的,用手一抹,不知道啥時候出了一腦門子汗。


拍這場戲之前,他還有些擔心,擔心自己放不開。後來就一直記著姜聞告訴他的那兩點,甭管它什麼戲,喜劇悲劇荒誕劇,忘掉這些,拿出你最認真的方法。


他以前拍戲,不能說不認真,但是有雜念。而且像老賈和樓燁,壓根就沒正經的跟他講過戲,講過怎麼去演,都是他自己琢磨。這兩位拍片,都特藝術,不講究演員具體的表演方法,要的只是一種感覺。


《小武》裡,他青澀,迷茫,所以感覺對了。《蘇州河》裡,他對周公子惶恐,對自己不安,感覺也對了。


但《鬼子來了》不一樣,它要的不是很虛的感覺,要的是拳拳到肉的實誠。


還好他碰上了姜聞,他不僅是個碉堡的導演,還是個碉堡的演員,太清楚褚青碰到的那些個門檻,也清楚如何推他邁過去。


第一次在戲裡這樣強烈嘶吼,跟以前內斂的表演完全不一樣,就像有股火在心裡燒著,越燒越熱,最後「砰」地爆發出來,生出一種痛快淋漓的酣暢感,甚至在喊「過」之後,還有那麼點意猶未盡。


拍戲,他只是當成一個賺錢的工作,就算有那麼點喜歡的意思,也沒把它太當回事。


但這次,在二脖子這個小的不能再小的角色身上,他卻體會到了李老太太說的那倆字:過癮!
引言 使用道具
page
Crawler | 2017-9-15 11:52:33

第七十三章 我不相信


陳檣離組了,這十來天,倆人住一屋裡,給老頭端茶倒水,冷不丁一走,褚青還有點捨不得。


不是說他犯賤,伺候人上癮,而是跟老爺子對脾氣,真有種對自家長輩的那種親近。


陳檣的最後一場戲,褚青有幸一起搭。


在山頭的烽火台裡,老爺子演的一刀劉,披著花白頭髮,就是遺老遺少剪了辮子之後的那個披法。一手拿著鬼頭刀,然後伸出大拇指,在花屋小三郎後脖頸子上使勁一抿,似在估摸著等會從哪根骨頭縫裡下刀,腦袋才會掉的利索。


就這一抿,陰氣森然,褚青看得自己身上都涼颼颼的。


一刀劉,那是砍過滿清八大臣腦袋的人物,被馬大三請來砍鬼子。結果切了鬼子一刀,沒死這日本子嚇得身上套著麻袋,在烽火台裡扑騰來扑騰去,馬大三和二脖子就跟在後面追。


「人沒死!還扑騰呢!」


「不能啊!掉了腦袋的雞也扑騰!」


「腦袋還在脖子上扛著呢!」


「要不再補一刀?」


「呸!我一刀劉就沒在一根脖子上使過第二刀!想我一世英名,毀於一旦啊!老天爺,你開開眼吧!」


陳檣把鬼頭刀扔下山頭,捶足頓胸,悲憤莫名。甭說演黃世仁,就是演潘冬子,也辜負不了那股子慷慨激昂。


褚青以前一直覺著這些個「老表演藝術家」無非就是歲數大點,又拍了幾部革命電影,然後活著活著就成藝術家了。


結果老爺子*的給他上了一課,你丫要學的還多著呢!


他拍戲,一直都是很孤獨游離的狀態,對手通常只有一個,比如左文璐,比如周公子。但在這個組裡。先不說陳樹、從志俊和陳檣這三個老傢伙,也不提姜聞和姜宏波,就說那日本人香川照之。


丫牛逼到,根本聽不懂他在說啥。就特麼覺得演的太吊!他多數的時間都是在暴怒,在狂喊,卻並不讓人感覺煩躁和單調,而是非常的自然順暢。單單就這份功力,就能把褚青轟成渣。


他就像剛買了個金戒指的小暴發戶,得瑟瑟的去顯唄,結果發現滿大街都是戴大金鍊子的土豪。但一點都不沮喪,在這種環境下的成長和刺激,反而讓他興奮的發抖。


就像那場二脖子對著馬大三嘶吼的戲,那叫一個過癮。可惜等到十二月都過去了,也沒再來那麼一場。


話說他在這鬼子村已經窩了一個月出頭了,每天只拍那麼幾場,還不一定能留,保不准第二天又得用另一種新方法重演一遍。


他一點都不急。姜聞都不著急,他一小配角操哪門子心?


姜聞可以為了等一場大雪,每天晚上抱著電匣子聽天氣預報,死活不用造雪機,嫌那玩意太沒層次感,那雪景一瞅就知道是假的。


導演的心態也影響了全組人,不急不躁。每個小細節都力求完美。哭的是投資方,一千五百萬壓根不夠,足足翻了一番,膠片也是嘩嘩的費,幾萬卷幾萬卷的往上漲。


這些高端的東西,跟褚青都沒啥關係。他每天慢悠悠的,隔三差五還能給女朋友打個電話。


范小爺的官司跟預想的一樣,台灣公司一開始咬住合同上的一百萬違約金不鬆口。幾番扯皮之後,也知道要是繼續打下去,打不贏不說。還白花了訴訟費,就有了庭外和解的意思。


程老頭那學生相當給力,跟在早市挎個籃子買菜的大媽不分上下,從一百萬一路直降,講到了二十萬,最近還在努力,看看能不能再打個折。


事情還算順利,也有老爸老媽陪著,但丫頭心裡最惦記的還是男朋友。每次打電話,都表現出一種脆弱求抱抱的愛嬌狀態,埋怨倆人在一起的第一個新年都沒能過,最後又日常性的問一句,什麼時候能回來?


褚青也愁,也只能告訴她一句特地道的唐山話:知不道。


就是,不知道的意思。


1月13號,東四某條胡同。


賈璋柯在巷子口轉悠了好幾圈,抽掉的煙頭能塞滿小半個垃圾筒。


這巷子可難找,他一路東拐西繞才踅摸著地方。跟那人沒約具體時間,只說上午,但他發現自己來的有點早,才九點,還不知道人家上沒上班,就在外面晃悠了一會。


那單位就在裡頭,低屋飛梁,八字門廳,寒風料峭中,蘊著明清以來老巷子的幽靜。跟他想的有些不同,遠不是那種高大門臉,地上印著三個黃底大字「警戒線」的衙門範兒。


老賈又捻掉一根煙頭,擼起袖子看看時間,覺得差不多了,順著青磚牆一溜走,道上連輛車都沒有,靜悄悄的一點不踏實。


到了門口,端詳著那塊白底黑字的大牌子,心裡直突突,活了二十九年,還是頭一回邁進國家機關的門檻。


正要往裡走,忽然從門裡面踱出七八個中年人來,兩個人並肩在前,其中一個瞅著特臉熟。


老賈連忙側身,靠在牆上細看,還真認得,在學校裡沒少聽這人的名。


這人不經常單獨出現,往往被擱到一個群體裡供人觀賞,有蛋疼的評論家給這個群體起了個統一稱謂,叫第五代。


跟他並排走的,似一當官的,倆人勾肩搭背,很是熱絡,後面一干小弟不斷逢迎附和,有點古時人家送貴客出門的意思。


那位大師跟這當官的說說笑笑,游刃有餘,直到他上了輛吉普車遠去,賈璋柯才冒了出來。


剛進門,眼前就一亮,門外看著逼仄,裡面卻寬敞,標準的深宅大院。


「餵!你找誰?」


旁邊門房裡出來一老頭,中氣十足,這一嗓子把賈璋柯嚇了一跳。


「哎您好,我叫賈璋柯,有個姓趙的領導叫我今天過來。」


「姓趙?」老頭想了想,指著一個方向道:「那邊走!」


「謝謝。」


老賈點頭致謝。按著他指的,穿過一道不長的斜廊,在一扇朱漆雙開門前敲了敲。


裡面馬上有人開門,卻是剛才見過的那官兒。問:「你有什麼事?」


老賈第二次介紹自己的名字,道:「您好,我叫賈璋柯」


「哦哦!就你啊!」那人恍然,打斷他的話,笑道:「進來吧。」


老賈隨他進屋,不敢打量,就听他道:「叫我老趙就行,就是我給你打的電話,你這來得忒早了點。」


「啊,著急了。不好意思。您電話裡說找我談談那電影的事兒?」老賈表現得很是謹小慎微,跟這幫子人打交道從心眼裡就發怵。


「哦,這個等會再說。」老趙擺擺手,道:「你難得來一趟,走我帶你走走!」說著就出門。賈璋柯只得跟上。


「這以前是劉墉,就是劉羅鍋子,他住的地兒。」


老趙帶著他到了院裡,指著所剩不多的古蹟,簡單介紹了幾句,道:「後來就撥給我們局了,你別看這地方大。都鎖著呢,就留給我們幾間屋子當辦公室用。」


老賈不知道是心大,還是真傻,聽得還挺認真,想著李保田的造型,居然特麼的止不住想笑。


倆人轉了一圈。重新回到屋裡,老趙這才讓座,又倒了杯茶給他,笑道:「我那邊還有點事,出去一小會兒。你先坐著,自己隨意啊。」


「行,您忙您忙。」老賈捧著茶杯,連連點頭。


待他出去,賈璋柯這才打量起屋子,像是古代宅院裡的偏房,空間不大,只有一套辦公桌椅,一張雙人沙發,還有一鐵皮櫃子。


他坐在沙發上,喝了。清茶,晃了晃腦袋,又瞄見桌子上放著一份文件,字體頗大,仔細一瞅,居然還有自己名字。


「嗞!」


他咂吧咂吧嘴,有點緊張,還有點興奮,如蔣幹盜書般的複雜情緒,看看四下無人,起身抽起文件。


有兩頁,複印的,內容是台灣《大成報》關於《小武》的一篇報導。這倒沒什麼,最讓他嘆為觀止的是,在正文的旁邊,有人手寫了幾行小字:「請局領導關注此事,不能讓這樣的電影,影響我國正常的對外文化交流! 」


最後面那個大大的驚嘆號,就像錘子一樣鑿在他心上,勉強穩住情緒,接著往下看,看到小字結尾的署名。


「呵」


老賈嘶啞一聲,正是方才在門口見到的那位第五代大師的小報告。


他把文件放回原位,癱坐在椅子上,呆了半響,才嘆了口氣。忽然很想哭,不是為自己,而是為別人。


今天過來之前,已經預料到最壞的結果,結果他可以忍受,但不能忍受的是這個緣由。


想我與你何干?


相煎何急啊?


他單純且熱愛著電影,並相信做電影的所有人,都與他一樣的單純且充滿熱愛。


不知怎地,他忽然想起北島的一句詩,叫我不相信……


「好,改天聊啊!」


門外傳來老趙的話音,推門進來之後,臉上的談笑風生仍然沒散去。看著坐在沙發上的老賈,道:「來,簡單聊聊。」


他走了兩步,坐到辦公桌後的椅子上,沒有任何官樣子,嘴角抹著笑意,道:「知道今天為啥叫你來麼?」


「知道。」老賈機械的點頭。


「行,那我就不多說了,對你的處理結果下來了,你先聽聽。」


老趙打開抽屜,取出另一份文件,瞅了他一眼,念了個頭題:「《關於不得支持、協助賈璋柯拍攝影視片及後期加工的通知》」


文件不長,他念得又慢,每個字老賈都聽得十分清楚。許是前面鋪墊的太過刺激,真等到見真章的時候,反而沒什麼感覺,異常的平靜。


「有不明白的地方沒?」老趙終於念完,問道。


「沒有。」


「有啥意見沒?」


「也沒有。」賈璋柯緩緩搖頭。


倆人忽然都變得很沉默,一個是真的不想說話,一個也許只是配合一下。


半響,老趙整理好兩份文件,捏在手裡,在桌上重重的墩了墩,才嘆道:「我們也不想處理你,可是你的同行,你的前輩,人家告你啊! 」


老賈扯出幾分笑容,道:「還有什麼事麼?沒事我就先走」


老趙偏了下頭,道:「哦對,你還得寫份檢查,交一萬塊錢罰款。」


「什麼時候要?」


「嗯,檢查你最好現在就寫,反正也簡單。」老趙沉吟了片刻,道:「罰款麼,你明天送來就行。」


「行,您借我下紙筆。」


老趙撕下一頁白紙,又拿了根圓珠筆遞給他,看他伏身在沙發扶手上寫了兩個字,起身笑道:「你就坐我這寫吧,我出去一會兒。」


「謝謝。」


老賈也不客氣,坐到那張椅子上。


「你寫完放桌上就行,然後就可以走了。」


賈璋柯的文筆不錯,此時腦袋混沌沌的,反而襯得思路更加清晰,開篇就直指主題,承認自己的確嚴重干擾了我國正常的對外文化交流。


剛寫了兩句,門一響,老趙又抹了回來,道:「剛忘說了,你電影裡那個演員,也得注意一下。」
引言 使用道具
page
Crawler | 2017-9-15 11:52:33

第七十四章 活著的和死去的


「警告?」褚青愣道。


「對,警告。」老賈在電話里道。


「這,這怎麼個意思?」


他完全懵了,沒想到老賈會忽然呼他,更沒想到自己演了個電影,居然也能跟那什麼什麼局聯繫起來。那種高端的衙門地方,也會關注自己這麼個屁民?


「就是字面意思,表個態度而已。」


老賈心情自然奇差,還是強打精神安慰這個小老弟,道:「你也甭擔心,被警告過的演員多了去了,不差你一個。」


從接電話到現在,短短幾分鐘,褚青的心裡就像過山車一樣上下翻騰。


一開始聽老賈說被,氣憤且悲哀。後來又聽自己被警告,雖然不是面對面談話,只是由老賈轉告,也足夠讓他全身一激靈。


這會,心裡又是一轉,不由問道:「這也能多了去了?」


「可不!像呂麗平知道吧,演。還有賈紅生,演過曉帥的。還有現在最紅的那個趙微,當初拍張園的……反正這些人太多了,真不差你一個! 」


老賈頭一次這麼嘮嘮叨叨的,語調也不似平常那般沉穩,很急促的道:「不是大事兒,我打電話就是給你提個醒。你現在這麼火,第二部都拍完了,等播出來更火,壓根不用怕。那幫人,拿演員沒辦法,只能禁我們……」


他說著說著,忽然哽住了。


褚青一直就覺著他說話漏風,道:「你喝酒了?」


「啊,跟老顧剛吃完飯,沒喝多少,沒事。」


褚青抿了抿嘴,心裡不知道什麼滋味,這世上本就沒有感同身受這回事,說啥都覺著矯情。只得笑道:「你自己都說了,三十來歲人,不能光靠喝酒解決問題。」


「呵呵!」老賈笑了幾聲,在話筒裡聽著格外沙啞。


「你那電影還拍麼?」褚青又問。


「拍啊!怎麼不拍!」他提高了音量。有點發酒瘋的意思,嚷嚷道:「反正都特麼了,現在我想拍什麼就拍什麼,你不知道,這種感覺,特輕鬆,真的!真的!」


他一連強調了兩遍,不知是肯定,還是無可奈何。


褚青也笑了笑,道:「那還找我當主角麼?」


那邊沉默了片刻。反問道:「你還敢拍?」


「你不說不是大事兒麼,你敢開口,我就敢答應。」


「但也不是小事兒啊……你總得給人點面子吧,這邊剛警告過,你立馬又跟我合作一部。這不打臉麼?」老賈安靜下來,語速也放慢了,道:「你總得隔段時間緩緩,先演幾部那樣兒的……」


「哪樣兒的啊?」褚青啞然失笑,道:「我想演也得有人找啊!甭說廢話,你啥時候開機,提前打個招呼。我准保過去。」


「……」


他說完這句,電話那邊好半天沒動靜。


「餵?老賈?你幹啥呢?」他忍不住問。


還是沒動靜,又過了一小會兒,一絲輕微的,若有若無的嗚嗚聲從話筒里傳來。


褚青一怔,接著全身暴汗。罵道:「我操你丫不是哭了吧!」


雖然隔著電話,但一老爺們對著自己哭,他還是有點接受不了,感覺很病態,肉麻兮兮的。


老賈不太了解裡面的道道兒。說的話都是自己揣測,卻也*不離十。


那個什麼什麼局,他們禁止影視作品公映,禁止導演幾年內不得參與評獎……這種不經任何審判和申訴程序的權力,其正當性本來就站不住腳。


他們並不傻,知道這是遭萬人罵的事,但他們更需要揣摩上頭的意思。簡單說,就是03年之前,和12年之前,以及12年之後,這三個階段的不同態度。


對導演來講,有審查這道天塹卡著,你沒通過審查私自參展,就是犯錯,犯錯就必須要罰。


別小看這個規定,這就是他們得以光明正大的處罰依據。


但對演員這個群體,依據就無效了,就只能做做樣子,比如警告神馬的……


所以,那個什麼什麼局,的導演一大把,但真正發文明令的演員,二三十年來就湯維這麼一個,而且居然還是在公映一段時間之後。理由特牽強,根本不能當例子講。


因為要說政治意識,要說脫得徹底,樓燁那部玩的更大,但郝雷和郭曉東都安然無恙。


湯維的事太複雜,只能說是電影之外的因素,跟電影無關。


…………


被一刀劉嚇破了膽後,花屋小三郎提出一筆交易,把他和翻譯官送回憲兵隊,村民可以得到兩車糧食。憲兵隊隊長酒塚,雖然極其厭惡這個沒有骨氣的同胞,仍然履行諾言,帶著部隊護送糧食到了掛甲台。


在村里的穀場上,擺了幾十桌酒宴,上好的日本清酒,地道的中國魚肉。


五舅姥爺和酒塚坐在上席,看著自己的屬下侄孫,不分彼此,其樂融融。花屋小三郎和董漢臣更是擠在村民的酒桌上,玩笑的說著那句「大哥大嫂過年好……」


馬大三沒在,他去接因為懷孕回娘家的俏寡婦魚兒,還幻想著回來分了糧食,倆人就成親過上好日子。


日本軍樂隊表演一番後,五舅姥爺起身,咧開一嘴芝麻碎牙,道:「適才皇軍奏了曲,我等村民當何以對之?老叟我甘願獻醜,喝上一曲。 」


他開始唱:「花明柳媚愛春光,月朗風清愛秋涼,年少的那個佳人……」


「好!」村民當先喝彩,日本兵聽不懂,也跟著喝彩。


五舅姥爺帶著矜持且得意的笑容,唱著不知何年何月的小曲,聽著一片叫好,那種笑容更盛。他是村里最有文化的一個,此時此景,頗像聖人嘴裡的大同大樂,也不禁覺得自己好比先賢。風雅無雙。


這些人,日本兵忘了自己侵略者的身份,村民也忘了自己絕對弱勢的地位,勾肩搭背。都在得意忘形。


只有酒塚一直保持著冷靜和憤怒,他壓根就不相信花屋的話,環顧一圈後,沒發現馬大三的身影,就愈加認定這是個陰謀。


他在腦袋裡構想,這幫村民綁架了花屋,再藉著換糧食的藉口,把部隊引到村里,馬大三暗地去找游擊隊,然後把自己等人一網打盡。


這個構想。讓他愈加的憤怒和不安。


「花屋!」酒塚猛地喊道。


「嗨!」花屋小三郎瞬間出席,站的筆直。


「你剛才好像在說支那話,再說來聽聽。」


花屋用中文道:「大哥大嫂過年好,你是我的爺,我是你的兒。」


「翻譯!」酒塚道。


董漢臣馬上用日文又說了一遍。那些日本兵哈哈大笑,覺著有趣。


酒塚忽然拿過一把槍,放在桌上,道:「這個人是我們皇軍的敗類,現在我請你們用這枝槍把他打死,給大家飲酒助興!」


這些桌子擺的方位,正好圍成一個圈。能看到每個人的神色。全場上百號人,十來位主要演員都坐在前面。鏡頭掃過,褚青恰當的做了個呆滯又害怕的表情。


姜聞對群戲的調度能力略差,好在群演素質超強,沒出現低級的ng狀況。


氣氛從這裡急轉直下,酒塚朝天放了一槍。坐下繼續喝酒。五舅姥爺八嬸子這些人察覺出不對勁,都緊張起來。


「馬大三哪去了?」酒塚問。


沒人敢答,只有喝大的六旺,慢條斯理道:「找魚兒去了。」


「魚兒?她帶多少人來?」酒塚身子前傾,董漢臣在後面翻譯。


「大肚子。回娘家去了,帶人,也就三兩人,一會就回來了,咱們還等著他分糧食呢!」


「分糧食?我看他是找抓花屋的那些人去了吧!」酒塚道。


六旺居然摸了摸他的頭,安慰道:「哎呀!別害怕,別害怕,瞅把你嚇的,等人回來你就踏實了。」


這種在日本人看來極其挑釁的行為,加上酒塚一直在暗示這是個陰謀,讓原本無限趨近於被同化的花屋,猛然爆發了。


「八嘎!」


六旺道:「你咋罵人呢!這我可明白,你咋說翻臉就翻臉呢?」


話沒說完,就被花屋推倒在地,一刀砍斷了脖子。


這一刀就像個信號,村民們開始驚慌逃散,其他的日本兵雖然不懂發生了什麼事,但反應極快的把他們圍在中間,都端著明晃晃的刺刀。


五舅姥爺氣憤的大喊大叫:「你個畜生,當初咋沒殺了你!」


酒塚推開要動手的花屋,對一個日本兵道:「新兵!機會難得!」


「嗨!」那個很年輕的日本兵大喊了一聲,一刀捅進了五舅姥爺的肚子裡。


酒塚在旁邊鼓勁:「自己拔出來!大力一點!」


八嬸子撲過來,也被捅死。二脖子哭喊著「媽」,也撲過來,被酒塚扛起,扔沙包一樣扔進了水井裡,當然是個道具替身……


通紅的火光映著每個人的臉,全都猙獰無比。掛甲台屬於日占區,這支憲兵隊非但沒打過仗,反而還有保護百姓的義務。這讓村民們天真而愚氓,而此刻,雙方總算正常的轉換到侵略者和被侵略者的角色。


「砰!」


從角落里傳來槍響,酒塚和花屋猝不及防被黑砂噴了一臉,坑坑洼窪的鮮血直流。


是瘋七爺,他聽到第一聲槍響,就用麻繩套下獵槍,拖著兩條殘腿,一路爬了過來。


「你個王八操的!」看著殺過來的鬼子,他仍然在嘶吼。


兩個日本兵把他按倒在地,七爺反而一手一個死死掐住他們的喉嚨,硬是掙脫不開,最後斷了氣。


這隻老豹子,就算在被亂刀砍死的時候,也是*的。


整個穀場和村莊陷入一片火海,士兵燒光了一切建築和糧食,殺光了每個村民。


而在臨近終止的時候,酒塚忽嘆道:


「天皇下了詔書,日軍已放下武器……遺憾啊!我們只能停止戰爭!」


…………


所表達的意思,褚青並不能全部理解,他不是很清楚自己參演了一部怎樣的作品,更別提能有多大影響,這些太虛,想像不了……


姜宏波早在幾天前就離組了,他拍完這一場,戲份也終於殺青。


沒有什麼鮮花掌聲,就是劇組人員一個個上來跟他擁抱了下。連蔫了吧唧的顧常衛都難得拉著他說了一會兒,雖然都是些鼓勵的勸勉,這份真誠卻讓他感動。


過兩天,姜聞就要帶組轉場,跑到張家口的一個古鎮上,在哪拍攝最後的戲份。


日軍的軍營,和馬大三的刑場,都是在那個古鎮。


每次殺青離組,褚青都挺難受的,這次不光難受,還很遺憾。遺憾看不到馬大三拎著小斧頭衝進軍營殺鬼子,更遺憾看不到他在斷頭台上仰天學了幾聲驢叫。


那個*軍官,為了體現泱泱氣度和國際主義精神,令花屋小三郎親手砍掉救命恩人的腦袋。


聽姜聞說,馬大三的腦袋會在地上轉了九圈半,眼珠子衝花屋眨了眨,然後嘴角子上翹。


那一剎那,原本黑白黑白的鏡頭,會整個鮮亮繽紛起來。


他所形容的那種鮮亮和繽紛,聽得褚青心裡發癢。
引言 使用道具
page
Crawler | 2017-9-15 11:52:33

第七十五章 捨不得的夜



從遷西到唐山,不通火車,坐客車需要3個小時左右。從唐山到京城,走高速反倒比坐火車快些,近2個小時。


褚青趁著夜來,趁著夜離開,下午四點鐘上了長客,到八王墳客運站時已是夜色深深。接著又打車回家,复內大街的車輛很多,挨挨擠擠的紅尾燈晃得眼睛直迷瞪。


他不喜歡坐後座,就坐在副駕駛的位置,行李包擱在腿上。看著車行緩慢,忽然有點悶,把車窗搖下條小縫,外面清冷的空氣瞬間鑽進鼻子。


「您這是打哪兒來啊?」司機師傅瞅一眼前面的車距,點上根煙,也搖下車窗,慢悠悠問道。


「沒,剛回來。」


「喲!本地人?」師傅有點驚訝,這哥們的形像不進城來投個親,可惜了都。


褚青沒穿那呢子大衣,換了身禁髒的厚運動服,拉鍊一直拉到最上頭,領子都立起來遮住半邊下巴。


「也不是。」他笑笑,轉頭看向窗外,進了京城,反而覺得比之前的兩段路還要長。


一直過了復興門,開得才順暢了些,十點鐘的時候,總算到了鐵路小區。


大鐵門依舊鎖著,他鑽過旁邊的小門,看著黑漆漆的樓群,一個多月來在外面緊繃著的身體,此時才放鬆了點。


小區還是那麼破舊而安靜,一棟樓只有三四家還亮著燈。經過女朋友樓下時,特意望了一眼。也亮著燈,而且是臥室跟客廳都亮著。


他微微嘆氣。有老爸老媽陪著就是熱鬧,不然那懶丫頭這會早睡了。


拎著大行李包到了自家樓下,隨意一抬頭,不覺眨了眨眼,陽台窗戶上居然也隱隱綽綽的透著光亮。


那絲光亮很淡很淡,卻讓他心裡一暖,幾乎是跑上了樓,本想掏鑰匙。又頓住,輕輕敲了敲門。


「咚,咚咚,咚!」


……


沒反應,他一怔,又敲了幾下,貼著耳朵聽。屋裡真的沒動靜。


褚青撇撇嘴,有點洩氣,也許是哪天走的時候忘關燈了吧……


自己用鑰匙開了門,眼皮都懶得抬,低著頭找拖鞋,卻見一雙很熟悉的小靴子擺在地上。再猛地抬頭,就看見客廳桌子旁邊坐著個人。


她腦袋枕著胳膊,伏在桌上睡的正香,前面還擺著兩個碗,用盤子扣著。


褚青不由笑了出來。又忙忍住,把包放在門口。輕手輕腳的換了鞋,走到跟前。那張小臉正好偏向他這邊,不知睡了多久,臉蛋壓得都變形了,泛著淡淡紅暈。


身上是那件她很喜歡的淡藍色羊毛衫,也不怕髒,就那麼大咧咧的趴在桌上。頭髮有些散亂,似乎長了不少,都垂到了腰間。


丫頭不是很喜歡留劉海,露著光潔的額頭和半邊粗眉,她眉毛是有點粗粗的,但形狀很好看,從眉頭到眉梢,彎成一個很可愛的弧度。


褚青站在旁邊,就那麼偏著頭,看她熟睡的樣子,怎麼也看不夠。


站了好半天,都捨不得叫醒她,又一會,丫頭可能自己都覺著臉快被壓扁了,動了動腦袋,一絲頭髮垂落,擋在了眼睛上,似乎很癢,腦袋動的更厲害。


他伸手輕輕撥開,丫頭「嗯」了一聲,皺了皺眉,迷迷糊糊道:「別鬧。」


又捏了下她的臉蛋,這才睜開眼,恍惚見跟前站著個人,隨口問道:「回來了?」


「嗯,回來了。」


范小爺慢慢直起身,張大嘴巴打了個哈欠,又咂吧了兩下,看清楚那人是男朋友沒錯,又問:「你吃飯沒?」


褚青笑道:「車上買了倆茶雞蛋。」


「哦。」她還處於很朦朧的狀態,瞇著眼,又打了個哈欠,掀開盤子瞅了瞅,道:「我給你熱熱。」


他這才看著碗裡裝的是啥,一個是排骨燉豆角,一個是炒燜子,驚道:「你做的?」


丫頭白了他一眼,道:「我有那本事麼?我媽做的,怕你回來餓著。」


「嗬!謝謝阿姨!」


褚青真挺意外的,又看她搖搖晃晃的起身,還想端碗,忙道:「行了,我來吧,你洗洗臉去。」


丫頭也沒爭,晃到衛生間,放開水扑哧扑哧洗了把臉。


褚青看著鍋裡的肉慢慢軟化了油脂,飄出香味,問道:「你啥時候過來的?」


「八點多吧。」


「我不說最快也得九點多到麼。」


「呆著沒事就過來了唄。」


范小爺把那行李包拎到臥室,又溜達進廚房,一瞅他那身衣裳,方才沒顧得上的鄙視瞬間爆發:「哎呀你這衣服,這個難看!脫了!」


褚青都沒敢反駁,老實拉開拉鍊,脫下來扔給她。范小爺抖了抖,又聞了聞,毫不掩飾的嫌棄,道:「給你買那大衣咋不穿呢?」


「怕蹭埋汰了。」


「你傻啊!埋汰就洗唄!」


她把那運動服裝進塑料袋,看樣子是不想要了。


「這飯可是我做的。」


范小爺按開電飯鍋,湊近感受了下熱氣,嘻嘻笑道:「還熱乎呢。」


飯悶的很乾,知道他就愛吃這種有點硬的大米飯。排骨都是淨排,兩寸長的小骨頭棒,燉得極爛,稍稍一扯,整塊肉就咬在嘴裡,剩下光溜溜的骨頭。油星大,味道重,讓他啃了一個多月盒飯的舌頭又活過來了。


真是餓了,不一會就乾掉了一碗飯。范小爺起身又盛了一碗,就坐在旁邊,一手搭著桌子,一手拄著下巴,看他大口大口的吃。


「這燜子比我做的地道多了。」


「那是,我媽做菜可好吃了。」


「嗯嗯。」褚青嘴裡嚼著東西,十分捧場。第一回嚐到未來老丈母娘的手藝。


他吃了一碗後,放慢了速度。忽問道:「那十五萬一次就全給了?」


丫頭點點頭,道:「哪會我不跟你說,他倆要來這買房子麼?那就是準備的首付錢,這下都沒了。他倆現在手裡還剩多少,我問了也不說……」


范小爺抿抿嘴,很不開心的樣子,似在怪自己沒出息。


褚青捏著她的小手,笑道:「咱倆以後努力。還上就行了。」


「喲!您還知道努力了呢?」她把腦袋湊過去,眨著大眼睛道。


褚青翻了個白眼,無話可說,又是一大塊肉塞進嘴裡。


吃完了飯,倆人簡單收拾了下,就準備出門。


「你穿這個吧!」丫頭從行李包裡翻出那件大衣,抹了抹褶子。


「行。」褚青在廚房喝了口涼水。漱了漱口,出來就看見她套上一件鵝黃色的短款羽絨服。


「好看不,我新買的。」范小爺扭了扭身子,顯唄道。


褚青很認真的瞅了幾秒鐘,道:「咋跟塊麵包似的呢?」


「明白啥,這今年最流行的。」


沒關燈。隨手把門一推,倆人手拉手下了樓。


此時的晚上,比他剛回來的時候更冷,還起了風。


繞過一棟樓就到了她家,只有百十米距離。卻走得很慢。都貓著腰,風刮在臉上很生硬。嘴得閉緊緊的,不然就往裡灌。


小區裡沒有路燈,根本看不清地面,只樓上的點點燈光伴著月亮,還能讓你看見陪在身邊的人的樣子。


褚青緊緊握著那隻小手,走幾步,就扭頭看看她,白白的小臉藏在黑暗的輪廓裡,美麗分明。


然後,她也扭頭,一雙眼睛亮得能映出他的影子。


好容易磨蹭到了單元口,倆人同時跺跺腳,調戲了下那死得不能再死的樓道燈。


褚青稍稍在前,丫頭在後面跟著,等上到三樓的時候,她忽停住腳,道:「呀!我手套落你哪了。」


「你扔哪了?」


「放你床上了。」


「那……」褚青也停住腳,側身看著她,道:「回去一趟?」


「回去。」丫頭倍儿都不打。


於是倆人又抹身往回走。


重新經過黑漆漆的路程,重新上樓,一進屋,門剛關上。


氣氛忽然就激烈起來,褚青身子一轉,就把她壓在門上,還沒等下步動作,范小爺就先伸出胳膊摟住了他脖子,嘴唇也湊了上來。


「一股燜子味兒。」


她親了一下,往後撤了撤,嘟囔了一句,隨後又緊貼上去。


話說范小爺擁抱男朋友的姿勢,從來沒有伸到他背後去環抱住,自始自終只有一種,就是兩條胳膊緊緊摟住他脖子。


這樣子,褚青的手也只能從她腰間伸過去,抱著她的後背。


倆人曾經很認真的探討過這個問題,范小爺苦想半天,最後得出個結論:很緊……


丫頭才十七歲,過了年該十八了,還在長個階段。剛剛到褚青的肩膀,倆人親嘴兒的時候,一個要稍稍低頭,一個要稍稍抬頭。


所以,用這種姿勢的話,嗯,自然就會抱得很緊。


所以,吶吶,不要想歪。


范小爺在這些事情上很有自己的獨特喜好,比如這種擁抱姿勢,比如喜歡咬男朋友的嘴唇,然後把舌頭伸進他嘴裡攪啊攪。


這讓褚青覺得自己很弱勢,因為他就沒有這種style,真不知道若是再往深了發展,這丫頭的喜好還會不會更獨特一點。


吶吶,真的不要想歪!


倆人的嘴唇都很乾澀,緊緊黏在一起,互相滋潤著。褚青很用力氣的一個深吻,然後轉到她的臉頰,親了幾下,再往下面,就是白嫩的脖子。


丫頭怕癢,死死低著頭,不讓他得逞。他努力了一會,只得手上一用勁,猛地摟過她的腰。


「嗯……」


范小爺不由微微後仰,把脖頸露了出來。


還沒來得及反應,就感覺他的舌頭,帶著一股濕潤,溫柔而強烈的侵占著自己的脖子,細細的舔弄著,每滑過一寸皮膚,似乎就從心里波動出一種奇妙的酥癢。


她閉上眼,感覺每根汗毛孔都在顫抖著張開,毫無保留的享受著男朋友的侵占,只得緊緊咬住嘴唇,不讓自己發出聲。


「要不你別回去了。」褚青把頭埋在她的脖頸間,輕聲道。


「我要是不回去,我媽得把我滅了!」范小爺喘著氣道。


好吧,丈母娘這種生物,除了催高房價和降低套套的銷量之外,就沒別的存在價值了。


倆人黏黏糊糊了好久,還死抱在一塊捨不得剝離。


「走吧。」


褚青嘆了口氣,看看時間,都快十二點了,實在太晚,再不回去,範媽媽都能殺到他家來搶人。


「嗯。」


范小爺捋了捋亂糟糟的頭髮,又拍了拍自己通紅的臉蛋,緩緩氣。


於是,倆人第二次下樓,第二次上樓。


這回是上到四樓的時候,丫頭忽又停住腳步,然後用手摀著嘴,彎下腰,忍不住的笑,道:「我,我手套,還沒拿呢……」


褚青也笑道:「那,再回去一趟?」


丫頭撇撇嘴,一把抱住他,開始蹭啊蹭,就在四樓漆黑的樓道裡,又是一番黏糊。


不多久,就聽「吱呀」一聲,樓上有人開門,擠出一線光亮,還伴著人聲:「不行,我得看看去!這死丫頭是賣給人家了啊!這點了還不知道回來?」


范小爺聽這人說話,嚇得一激靈,猛地撤回身。


褚青也忙躲到樓梯後面,沖她直擺手,意思是你趕緊上去,求掩護。


丫頭秒懂,邁開腿蹬蹬上樓,邊跑邊喊:「媽!你幹啥呢?我老遠都聽著你聲兒了,哎呀我都快凍死了,暖壺裡還有水麼?」


「啪!」


一聲脆響,還好不是扇在臉上,是拍在衣服上。


「這都幾點了?你還知道回來呢?」


「哎呀,聊天了嘛!」


「你倆話癆啊,說這麼久!」


「砰!」


門終於關上。
引言 使用道具
page
Crawler | 2017-9-15 11:52:33

第七十六章 逛街


「你不是吧?」


褚青看得眼皮子直跳。這丫頭腦袋上戴個毛線帽子,頭髮垂在兩邊,鼻樑上托著個大墨鏡,手裡還拿著一副口罩正往耳朵上套,總之全身上下就沒一塊肉露在外面。


「我現在都不敢出門,上回出去一大群人呼啦擠過來,給我嚇完了都。」范小爺又翻出一副同樣的行頭,道:「這你的。」


褚青嘴上那麼說,還是很迅速的接過墨鏡戴上,的衝鏡子扭了扭,瞬間洩氣,一點裝逼範兒都沒有,越瞅越像一盲人,只好摘下來道:「得,我戴不了這個。」


「你戴上嘛!」丫頭不滿。


「又沒人看我,我戴它幹嘛?」褚青一伸手,把她的墨鏡也摘下來,道:「你說你,戴口罩也就算了,大冬天整一墨鏡,你是想讓人認出來,還是不想讓人認出來?」


這丫頭還沒長開呢,弄個大蛤蟆鏡,完全撐不起那種氣場,怎麼看怎麼像個品味極差的嫩模。


爭執了一番,范小爺拗不過男朋友,只好放棄了過把微服私訪的癮。


正是上午,太陽難得的溫潤,空氣也不似前段時間那樣乾冷。


褚青拉著她的手,出了小區,丫頭鬼鬼祟祟的跟在旁邊。她的臉確實比較好認,還珠在京城已經播完兩輪了,大概只要家裡有電視的,沒人不知道這劇,也沒人不知道金鎖。


褚青卻毫無負擔,這麼久了,除了中戲那管理員妹子能認得出來,壓根就沒人搭理過他。要麼太美,要麼太醜,長成這兩樣才會有強烈的辨識度,丫這種大眾臉,扔人堆裡瞬間被秒。


天不太冷,范小爺就沒戴那副落了好幾回的手套。緊緊攥著他的手,左看右看,忽地笑道:「你說一會要是有人衝上來問咱倆啥關係,我咋說啊?」


褚青斜了她一眼。道:「愛咋說就咋說,我也管不了。」


丫頭的嘴巴藏在口罩裡,悶悶的嘟囔了句:「小心眼兒!」


鐵路小區離西單不遠,順著建內大街一條直線,幾站地的功夫,倆人便決定走著去。


剛到巷子口,就見牆根底下有個小報攤,用磚頭墊起幾塊木板,上面擺著今天的各種報紙。報紙邊上,是一摞明星畫報。特粗糙,直接從電視劇裡摳下來的圖,再噴在膠紙上。


褚青初中的時候常買,哪會不知道咋就迷上了酒井法子,貼的臥室滿牆都是。


「多少錢一張?」他看最上面是張還珠的劇照。五阿哥抱著小燕子一臉傻笑,便問道。


「一塊。」攤主道。


范小爺見了也一樂,但沒啥興趣,拉著男朋友就想閃。


這會,又跑過來倆小孩子,*歲的樣子,從那摞畫報裡翻了翻。抽出一張小燕子的單人照,好像是趴在草地上,托著下巴,咧著大嘴,青春無敵。


一個孩子明顯鬆了口氣,直接扔下一塊錢。道:「我還以為被人買走了呢!」


另個孩子很羨慕道:「這張真好看,你貼哪啊?」


「當然貼床頭了!」


「那你貼完能不能藉我貼兩天,我用紫薇的跟你換。」


「我才不換,紫薇的我有。」


「那,那我再加上金鎖跟你換。」


「誰要金鎖啊。一點都不好看……」


倆孩子邊說邊走遠了,絲毫沒注意旁邊戳著個很奇怪的大姐姐。


褚青低著頭,快憋出內傷,都不忍心看女朋友,本已經走出幾步,又抹了回來,問道:「有金鎖的沒?」


攤主一愣,這哥們口味這麼偏門?


「有幾張在下頭,你自個找找。」


他還真有興致的翻了翻,這摞能有幾十張,大部分都是還珠,但金鎖的可少,一共才找出兩張單人的。


「你有病啊,還真買?」范小爺瞪他。


「買。」


褚青裝模作樣的嘆氣:「我回去也貼床頭,誰叫我就喜歡她呢。」


丫頭簡直無語,還有點不好意思,只得道:「那等回來的啊,這一道你還拿著它?」


他想想也是,放回原位,對攤主道:「不好意思,一會回來再買。」


倆人剛要走,范小爺忽又問:「哎,有柳青的麼?」


攤主又一愣,哪來這麼倆神經病,沒好氣道:「誰賣那孫子的!批發的都沒有!」


……


「大姐別笑了。」


褚青很無奈的看著她樂得東倒西歪,乾脆蹲地上不起來了。邊上路過的行人都很好奇的瞅瞅這倆貨,還以為是吵架了。


「還走不走了?」


又問了一句,丫頭還蹲在哪捂著肚子,他沒法,彎下腰一手伸到她大腿下面,一手摟住肩膀,一使勁就把她抱了起來,往前小跑。


「呀!放我下來!放我下來!」范小爺悶悶的叫道,不停扑騰著那兩條小短腿,手卻緊摟著他。


倆人吵吵鬧鬧,花了快一個小時,才到了西單。


今天的目的其實是來買手機,褚青對呼機那種脫了褲子放屁的溝通方式真是夠夠的了!


當然了,他肯定是來買手機的,順便陪女朋友逛逛街。范小爺呢,肯定是來逛逛街的,順便陪男朋友買手機。


走了一個商場又一個商場,丫頭屬耗子的,見著個鋪子就往裡鑽,也不管賣啥的。逛得最多的還是服裝店,冬天的夏天的,試了好幾件,不知道是衣服的問題,還是口罩的問題,反正都不太滿意。


褚青知道,這幾件衣服她都喜歡,以前買了也就買了,現在的階段卻挺特殊,所以捨不得,又不想讓他花錢。


「走吧,沒啥好的。」范小爺在家店裡轉了一圈,拉著他的手又出了來。


「給你爸你媽挑兩件吧。」褚青忽道,又接了一句:「算我孝敬的。」


范小爺偏頭看他,目光閃動,笑道:「好啊!」


最後倆人一起選兩件最新款的羽絨服,很適合老爸老媽那個年齡穿。這番逛下來已經過午,又找地兒吃了飯。然後總算溜達到了賣手機的地方。


褚青真沒覺著累,或者麻煩,反而很享受其中。跟她交往以來,像這樣悠閒的時候就很少了。不是她在拍戲,就是自己在外面。


「買這個吧,這個結實。」


他瞅那一水的綠屏機,以及高得離譜的價簽,實在無力吐槽,扒著櫃檯從頭掃到尾,勉強挑中了款諾基基。


丫頭卻鼓搗著一款摩托拉拉的,道:「這個,這個多好看啊。」


跟女朋友一起買東西,特別是買一式雙份的東西。你想保持自主性簡直是扯蛋。


也許他們一開始確實在爭論實用或好看的問題,但到後邊,范小爺的腦袋瓜裡絕對就只剩下一個念想:「你為毛不跟我用一樣的?」


所以,褚青花了將近一萬塊大洋,買了兩部老古董的摩托拉拉。許是范小爺頭回收到男朋友這麼貴的東西。很不好意思,還說了聲「謝謝。」


他們處到這個份上,並沒覺得誰給誰做些什麼事,或者買些什麼東西,都是應該的。反而更加珍惜,每一樣都記得,每一樣都記著……


買完了手機。看看天色還早,難得出來一趟,索性逛夠了再說。於是又出了西單範圍,走過大廣場,還瞻仰了下毛爺爺像,然後一路到了大柵欄。


街上像他們這樣的情侶有很多。手拉著手,嬉笑打鬧,年輕,且充滿對愛情和生活的希翼。彼此擦身而過時,臉上都有著同樣的快樂和幸福。


沒有拍照手機的年代就是緩慢而舒心。逛街就是逛街,談戀愛就是談戀愛,兩個人在一起就是在一起,不急不躁。


都是商業街,大柵欄跟西單完全是兩種畫風,一個現代,一個仿古,其實都特麼挺假。街上兩邊是賣布的,賣鞋的,賣醬菜的……褚青對這些個沒興趣,到月盛齋買了兩份燒羊肉,給范媽媽帶了一份。


「有肘子……」范小爺傻乎乎的剛想問,就被他拽著胳膊拉出了店。


好吧,找這麼個媳婦兒,說傻比誰都姦,說姦又比誰都傻,時刻得看著點,不然就容易丟了。


「我走不動啦!」


才逛了一半,丫頭就開始叫喚,尤其看一老爺們比自己還能逛,更是氣憤。


褚青望望四處,見左前方不遠挑起個門幌,便道:「要不上哪歇會?」


「這啥地方?」


「好像是茶樓。」


到了門口,剛要進,就有人喊:「嘿嘿,買票了餵!」


「不好意思,沒看著,多少錢一張?」褚青忙過去。


「二十一位,茶水乾果另算……」那人瞄了眼他拎的東西,道:「咱這可不讓外帶啊。」


「這剛買的燒羊肉,回家吃的。」褚青遞過錢,笑道。


「嗯,月盛齋那味兒我熟,得嘞!正好有一場,馬上開演了,您快著點。」


進了裡面,挺寬敞,上下兩層,樓上雅座,基本沒人。樓下一水的軟椅,約莫有二百來個座位,能坐了一半。正前搭個台子,隔著雕花欄廊,一長方桌子擺在中間。


褚青拉著范小爺在後面坐下,倆座中間有小桌,叫了一壺寧紅和四樣點心。


范小爺很新奇,不停打量,看他老神在在的樣子,不禁道:「你來過啊?」


「沒。」


「那你咋這麼熟呢?」


褚青乾笑幾聲,他能說這地方的佈局,跟老縣城那個澡堂子二樓很像麼……


不多時,開場,主持人巴拉巴拉說了幾句。今兒下午還是專場,一個叫什麼「京城相聲大會」的男團,名字倒是挺吊。


上來倆老頭先說了一段,津腔兒的口音,都是傳統相聲,褚青聽著還行,不時跟著樂樂。范小爺就毫無興趣,一杯一杯的喝茶,不時還偷偷摸摸捻片羊肉塞嘴裡。


羊肉配紅茶,絕了!


這倆人下去之後,又上來倆接場的。


都穿著馬褂,一個是老頭,幹吧瘦,風一吹就倒。另一個,嗯,年齡很奇妙,說老,看著還挺面嫩,說年輕,瞅著還特顯老。肚子往外凸著,五短身材,短到什麼程度,在場這些人,丫也就比范小爺高上一點點。


頭也特大,戳在台上就跟個煤氣罐頂個西瓜似的,倒還有點頭髮,但也很堪憂,腦瓜頂已經禿了一大片。


「噗!」


褚青見這人一出來,瞬時就噴了。
引言 使用道具
page
Crawler | 2017-9-15 11:52:33

第七十七章 走穴


「你認識啊?」范小爺問。


「不認識不認識。」褚青忙道。


范小爺斜了他一眼,伸手就要掐,這傢伙經常對某些陌生人表現出一種若有若無的熟悉,偏偏還死不承認。


「哎呀看看你。」褚青攥住她腕子,掏出手絹給她擦了擦油乎乎的手,捏著手指一根一根的很仔細,道:「喝茶的時候神不能吃羊肉,來吃塊槽子糕。」


「我不愛吃。」


「那聽相聲。」


范小爺往台上瞄了瞄,一個跟豬頭肉似的,一個戴著小眼鏡,載歪個膀子,抱怨道:「有什麼好聽的啊?」


褚青拽過她,摟在懷裡蹭了蹭,笑道:「你現在不聽,以後可就沒這地兒買二十塊錢的票了。」


「來的人不少,頭排都快坐到台上了,後邊的……」那胖子調低話筒,說了句開場,然後手搭涼棚瞅了瞅,晃著腦袋道:「後邊那二位,您跑這搞對像還是聽相聲來了,哎呀,考慮一下我這種身材的感受……」


丫頭看前排的紛紛回頭,連忙從男朋友懷裡坐回原位,又把口罩戴上,眼睛瞇成了一條縫。


「這位大夥都熟悉,張聞順張先生……有認識我的有不認識我的,學生叫郭德剛,相聲界一個小字輩。」


老郭在台上開始貧,張老頭穩穩的壓住場,不時蹦出幾句蔫了吧唧又恰到好處的捧詞兒,從容淡定,平凡中大見功夫。


褚青一直覺得這老頭比於大媽要捧得瓷實,於大媽那叫賣萌,而且男團裡面那些個人,也只有這老爺子才能壓得住郭胖子。


從98年後期開始,老郭的男團就不像頭幾年那麼難了,仨人就要撐上一場。一天才掙十塊錢。現在擱京城劇場茶樓這片,也有點小名,團隊成員漲到了十來個人。不過還是勉強維持,每人每天能掙上二三十塊錢,這就算不錯的了。


這貨在哪巴拉巴拉的說,褚青聽了一會覺著不太好笑,基本功倒是紮實,只是這會風格還沒成型,大多在照搬段子,而且顯得很刻意。遠不如後來的自然順暢。


要說他見過那麼多幼年期的明星,多是抱著一種路人的心態,但對老郭,是真挺喜歡。當然了,只是喜歡他的相聲,至於這個人,也說不上好或壞,只能說太精,反正他是不太想打交道。


與之相比。褚青更佩服的張聞順,社里所謂的四老,張李刑王,說實話另外三個本事真心一般。還屬張老爺子活兒最好(這詞怎麼這麼怪),而且品性一流,可惜去得早,沒見著真正輝煌的時候。


他一偏頭。小聲叫過服務生,問:「你這有花籃沒?」


服務生明顯一呆,過後才反應道:「有。」


「多少錢一個?」


「咱這都是按對賣。有二十一對的,四十一對的。」


褚青稍想了想,道:「四十的,來五對。」


服務生喜道:「您稍等,馬上給您送上去。」


五對,就是二百塊錢,范小爺看得莫名其妙,但也沒阻止,問:「你今兒這麼捨得花錢,給那胖子的?」


褚青笑道:「給那老爺子的。」又捏住她的手,問:「歇夠了沒,咱走吧?」


范小爺正無聊要死,忙點點頭,於是他起身結賬,出了門,在門口回身一瞧,見匾上三個大字:廣德樓。


那邊服務生把花籃送了上去,十個太多,擺不下,就擺了一半,然後在每個籃子上披個紅緞子條,意思說,這是一對兒。


老郭和張聞順正說著,見了都特驚訝,嘴上沒停,眼神都不自覺的往花籃上飄。


像茶樓戲院,一般都有賣花籃的,等於觀眾給角兒們打賞,也有讓返場再說一段的意思。比如褚青花了二百,這個錢就是演員和茶樓分成,有的還得給主持人分點。不過這些年傳統曲藝都不吃香,市場萎靡,別說打賞,京城多少個老牌場子都虧黃了。


說完了一段,老郭沒走,對著話筒有點小激動,道:「謝謝這位朋友捧場,說實話,咱爺倆東跑西顛快三年了,頭回收著這個……」


一般這時候,恩客都會在場下揮手示意,並報以「這都不算啥」的微笑。結果老郭瞄了半天,都老實坐著,心裡也納悶,當下顧不得,跟張聞順又說了個返場小段。


等倆人下了場,服務生連忙把花籃撤下去,這可是得接著賣的。


進到後台,老郭實在憋不住,就招過來經理,問:「誰送的花籃啊,您看著臉兒沒?」


「就你說人家來搞對像那二位。」


…………


這一個白天走了太多路,打車回到小區,正好是吃晚飯的時候。


倆人在范小爺家樓下分別,她拎著兩件羽絨服,一袋燒羊肉,以及一部手機,跑上了樓。自她老爸老媽來了之後,褚青就很少去她家了,總覺著很尷尬。


回到自己家,懶得再做別的,就悶了一鍋飯,就著羊肉吃。


邊吃邊鼓搗那手機,先把女朋友和老賈的號存裡,又想了想,別人都沒啥印象,乾脆找出電話本翻了翻。還有樓燁、趙微、劉曄、姜聞,顧常衛好像也有,但不知道號碼。嗯,還有周公子,哪會總說想買個手機,也不曉得買沒買。


至於蘇友鵬和林心茹,倒是有手機,不過那特麼可是國際長途啊!


然後,往下翻,又看到一個名字,是王瞳,本子上記著她的呼機號和出租房的座機號。


褚青不由一怔,看著那兩串數字發呆,這似乎是挺久遠的事了。


有些人,只有在你翻電話本的時候才會想起來,有的是沒記住,有的是不願意去想。直等你看到某個名字,才會發現,最初的那種感覺原來一直都在,並沒有隨著長時間的不見面而慢慢消失,只是散落在了心底。


他忽然有種給她打電話的衝動。又生生忍住,就算打了,可說什麼呢?


你最近怎麼樣?


你好不好?


我很好……


然後,無話可說。


尤其他這個呼機還是當初王瞳送的,現在買了個手機就跟人家得瑟,這種行為太渣。


他正愣神的功夫,就听門外嘩啦嘩啦鑰匙聲響,然後門被拉開,隨口就問了一句:「你吃完飯了?」


丫頭沒吭聲,換好了拖鞋。站到他跟前。


褚青看她臉上很不高興的樣子,還撅著嘴,拉過她的手坐在自己腿上,問:「咋了?」


「我媽讓我去外地演出。」


「啥演出?」


「就是走穴,說都聯繫好幾個地方了,必須得去。」丫頭道。


這會正是過年之前,各地演出市場最火爆的時候,別說地級市,就一小縣城你不辦個晚會啥的都不好意思見人。國內有專門的一批人。負責牽線搭橋,聯繫演員和地點,簡稱中介,俗稱穴頭。


她老爸老媽之前在膠東的公司。其實就有點演藝中介的意思,只是不那麼露骨。這些人一般資源共享,互幫互助,人脈關係遍布全國。范小爺解約後。老媽就成了她經紀人,根本沒接觸過這種專業性的東西,還處在慢慢摸索階段。接戲不接戲另說,起碼先把眼前這份錢掙了。


對於走穴,丫頭沒什麼反感的,拿錢辦事,還不用交稅。她不開心的是,剛跟男朋友熱乎幾天,這又得分開。


褚青對這事也沒啥討厭的,就是很好奇,以前老家縣城也請過兩回明星來給商場揭幕,可惜都過氣的不能再過氣了,一個是黃小娟,就是跟本山大叔演《相親》那位,一個是湯震宗。


「都去哪啊?」他問。


「我也沒記住,就南方的幾個地方,明天上午就走。」


一聽時間這麼趕,褚青也鬧心了,摟著她腰道:「那得幾號回來?」


丫頭把頭埋在他肩膀上,悶悶道:「得十來天呢。」


褚青咂巴了下嘴,道:「就是頭過年才能回來唄。」


范小爺抬起頭,親了親男朋友,道:「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吧,我媽肯定同意。」


「人家專門請你去的,我跟著算怎麼個事……」他頓了頓,沒往下說。


那是人老媽給自己女兒聯繫的工作,他真要死皮賴臉貼上去,丈母娘嘴上倒不能說什麼,但心里肯定在吐槽,這小子真不拿自個當外人。


「你就去個十來天,比拍戲強多了,乖,別撅嘴了啊。」褚青還得哄著女朋友,又轉移話題道:「哎,那你是不還得唱歌啥的?」


「嗯。」范小爺點點頭,有些抓狂道:「明天晚上就有個晚會,我媽說你自己得撐四十分鐘,我都瘋了!」


「他們晚會沒安排麼?」褚青奇道。


「有倒是有,讓我先唱歌,然後做遊戲……哎呀!」她一提這個就腦袋疼,愁道:「我長這麼大就沒做過遊戲。」


褚青咬了下她鼻尖,笑道:「反正你到那邊態度得好好的,找你簽名照相啥的,別不耐煩。跟人家說話小點聲,有點禮貌,別像跟我似的… …」


「跟你咋啦?」范小爺吼道。


「……」


好吧,就是這樣。


「哎那你唱歌是真唱假唱?」褚青又問了個很感興趣的事。


「當然假唱了。」


他詫異道:「你下午才到那邊,晚上就演,那還有功夫錄音麼?」


「錄啥音啊,放的就是原唱,我嘎巴嘴就行,現場音響那麼差,人那麼多,誰管你那個。」


許是家學淵源,丫頭說得頭頭是道。


褚青就感覺三觀盡毀,這也行啊?假唱也就算了,這個所有人都知道,可你連放的錄音都不是本人唱的,這這這,這錢也太特麼好賺了!
引言 使用道具
page
Crawler | 2017-9-15 11:52:33

第七十八章 孤單


窗外陽光稀薄,天光冷淡,藍底織花的簾半掩著窗戶,往臥室透過了一絲微亮。


褚青躺在床上,睜開眼,只覺得腦袋昏昏沉沉,閉上緩了會,卻發現又有睡過去的意思。忙扭動了幾下身,伸長胳膊,抻了個大大的懶腰。


下午睡覺,如果時間太長,醒來時就會覺得心情抑鬱。特別是黃昏時候醒來,只感覺世界太灰暗,自己太沒人愛,特想死。


他每次醒來都很壓抑,但還是睡,因為實在很無聊。


晃晃的走到衛生間,放開冷水洗了把臉,還是很暈,索性拿盆接了水,把腦袋埋裡面,這才感覺細胞活泛了點。


范小爺走後,他就一直保持著這種狀態。戲也放寒假了,門都進不去,因為要把地方騰出來給寒假培訓班。郝容倒是藉了他一本課堂筆記,但也不能抱天看啊。至於別的,看電視,寫書法,練台詞,都不是真正可以打發無聊的事情。


因為這份無聊,不是缺個事,而是缺個人。


吶吶,肯定又有人說,丫太沒追求了……


他京城的朋友是不少,但這會快過年,都有自己的一攤事忙,誰像他這麼個沒爹沒娘沒女朋友在身邊的可憐蟲?


褚青買了手機後,就一一給人打電話,聊幾句,問個好,拜個早年啥的,根本不用特意說,人家自然會把你的號碼記著。


他上輩的朋友不多,每個都是真心實意的。平時再沒時間聚,逢年過節也會特意打個電話神侃一通。


這個習慣被很好的保留了下來。他可真幹不來那種「親愛的朋友們,我是褚青,這是我的新手機號,以後還要繼續保持聯繫哦,麼麼噠!」


嘔……


老賈這貨回老家養傷去了,姜聞居然還在張家口打晃,那片估計得拍到奧運會去。劉曄那孫也放假回家了,還琢磨著要不要讓他幫代購點吉林土特產啥的。


還有樓燁。苦逼的繼續在找資金,不過最近有點眉目,德國一個電影機構表示了扶持意向,正在商談。褚青順便從他嘴裡問到了周公的消息,果然買手機了。


周公嗓還是那麼啞,接到他的電話十分十分的詫異,這姑娘剛在《紹興師爺》裡軋了個小角色後。現已經正式進駐《大明宮詞》劇組。


倆人很開心的嘮叨了半天,就像在蘇州河邊晨聊那樣,絲毫沒有生疏感,一個扔出梗,另一個保准能接住,還能扔回去。這種默契。跟范小爺的默契不一樣,一種走腦,一種是走心。


五點五十分,褚青騎著那輛破車出了門,今兒約好去程老頭家吃飯的。


小院裡是蕭索的冬景。老頭種的那些花花草草枯黃一片,葫蘆藤也沒剩幾片。只有那套石桌椅還很結實。


他剛進門,黃穎就迎了出來,穿著舊毛衣,個好像又高了點,愈發的像根水蔥。她媽媽身體好轉,能下地干農活了,她也就放心,過年不打算再回去。


夏天的時候,褚青曾帶著范小爺來竄過門,兩個姑娘距避暑山莊那次之後又相見,只不過其一個已經變成了他的女朋友。從那以後,黃穎就極少再主動聯繫他,安安靜靜的上著學。


老太太做了倆砂鍋,一鍋紅燒肉乾豆角,一鍋燉河魚,還有大豆腐,不拌醬,拌她自己醃的鹹菜,吃的褚青舌頭都打顫。


「你小,忒不地道,紅了就不稀的搭理我們了是吧?」


程老頭端著一盅酒,咂吧咂吧嘴道,老太太不讓他多喝,一頓一兩,得小口小口的抿。


褚青訕訕一笑,道:「我不真沒功夫麼,再說我算啥紅,跟別人比差遠了。」


「哎!別跟別人比,到死你都比不過,得跟自己比,你一收廢品的能到今天,這就是進步。」程老頭習慣性的開始顯唄他那點人生閱歷。


他們家人都聽不得這個,老太太立馬就瞪了他一眼,喝道:「閉嘴,吃飯!」說完,自己卻轉頭問:「哎青,你那還珠格格第二部什麼時候能播啊?我等著看呢。」


褚青汗道:「這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得等台灣那邊先播,完了才能輪到咱們。」


「嘖嘖,趕緊收回來得了,看個電視都這麼費勁。」老太太不滿。


「……」


這家人都夠彪悍的,他只好悶頭吃飯。


「褚青哥,我今年就準備考個會計證。」這時黃穎忽然說了一句。


「那好啊,準備的咋樣?」


「挺簡單的,我肯定能拿下來。」她的聲音不大,卻非常自信。


這話可不像黃穎的風格,褚青微微驚訝,方才還沒注意,這會看過去才發現,一段時間不見,這姑娘氣質變化的太明顯了。


尤其那雙眼睛,以前算是清澈柔美,但略顯怯怯。現在則像剝了石頭皮的美玉,閃動著一種透亮和**。


他很高興見到她這種變化。


吃過飯已是八點,褚青婉拒了程老頭下盤棋的邀請,騎上車匆匆趕了回去。


…………


范小爺最近真的很辛苦,不是在晚會上,就是在去晚會的路上。有時候一天要跑兩個場,午演出完馬上坐飛機到下一個地方,晚上接著演。


都是南方的城市,閩粵居多,有的連二線都算不上,頂多是三線拔尖。但就這些小地方,也真把她驚著了,一個個太尼瑪土豪了,花錢就跟吃飯似的。招待的也極為周到,豪華套房,大奔接送,演出費實打實的分毫不差,少的兩三萬,多則五萬,臨走了還有土特產送。


還珠首輪播完之後。其他的地方電視台也逐漸開始播,該劇的影響力也從最初某幾座城市。慢慢擴散到全國。


說實在的,丫頭現在撐死也就是個三線出頭二線不到的小明星,但架不住這些糖衣砲彈輪流猛攻,被捧的還真覺得自己有點名號了。


「范小姐剛才唱的歌真是繞樑三日,來我敬你一杯。」


「謝謝。」


范小爺忍著不快,跟這個油膩膩的胖喝了一杯。


這頓飯吃了快倆小時,桌上的酒瓶都已經空了,老爸老媽去和那些個老闆聯絡感情。她跟在後面敬完一圈酒後就回到座位。沒坐一會,這胖就不知道從哪冒出來,往旁邊一墩,死皮賴臉的搭話。


丫頭對他有印象,是本地一個挺有名的企業家,也是這次演出的讚助方之一。


「不知范小姐芳齡?」胖一派斯的接著問。


她微微皺眉,還是道:「十八。」


「跟我女兒差不多嘛。那我拖大,就叫你兵兵了。」


「呃,呵呵……」


丫頭在酒桌上的經驗近乎為零,這種情況不知道怎麼辦,只得乾笑幾聲想蒙混過去。


那胖也笑道:「兵兵,你那部《還珠格格》我可是反复看了五遍。你說也怪了。裡面我誰都不喜歡,就喜歡金鎖。」


范小爺一愣,問:「電視台都重播那麼多回了?」


喂喂丫頭,你的關注點很奇葩好不好!


「啊,買的VCD。」那胖也略微尷尬。拽不下去了,直接上大白話。道:「不瞞你說,我最近打算成立一家影視公司,兵兵,我覺得你的實力和潛力,比什麼趙微啊林心茹啊都要強。你要是跟我們簽約,我一定力捧你…… 」


說著,把那隻毛茸茸的肥手搭在了她手背上。


「嗞……」


范小爺瞬間把手抽回來,汗毛都立起來了,倆大眼睛咕嚕咕嚕亂轉,開始滿桌找作案工具。


拿酒潑?酒瓶都空了,還得現啟開。


直接拎瓶削?可萬一把他打死咋辦?


……


范小爺本來是可以直接閃人的,但不坑丫一把,她心裡不爽,合計了片刻,哎呀不管了!她悄悄抬起腿,偏了偏身,對准他的方位,角度稍稍往上,打算用最大的力氣蹬翻桌,然後起身就跑。


「哎王總,您擱這呢,我找您半天!」


還沒等這腳踹出去,範爸爸就小跑著過來,手裡拿杯啤酒,擋在女兒身前,笑道:「今天晚上您忙前忙後太辛苦了,來來我敬您一杯!」


說著隱蔽的踢了下丫頭,丫頭撇撇嘴,自行閃人。


看那胖一臉不愉的跟老爸搭話……她特麼更不爽,回到賓館後還在抱怨。


「我爸要是不過來,我就掀桌了!看他臉往哪放!」


範媽媽氣道:「你還好意思說?你爸那個性的人,為了你跟那胖低眉順眼的,你懂點事行不行?」


「我怎麼不懂事了?我就是不掙這錢,我也不願意跟那種人打交道,也不願意你倆受委屈。」范小爺撅嘴道。


範爸爸在衛生間已經吐得不行了,範媽媽進去照看了一下,又出來,看女兒死倔死倔的一張小臉,難得沒發脾氣,而是嘆了口氣。


那胖別看生意在本市,但人脈極廣,萬一被惹惱了,發了狠,跟方方面面打好招呼,以後她就甭想再來這省演出了。


這些個事,其實一點都不復雜,小孩也未必想不到,只是不願意往壞的方面去考慮。


她了解女兒,知道只是一時犯倔,事後自個也能想明白,就沒再多說,摸了摸她的臉,看那一臉倦容,嘆道:「行了,這麼晚了,你去睡覺吧。」


「哦!」


范小爺悶悶的應道,轉身出門,老媽又在後面喊:「別打太晚電話啊!」


「知道啦!」


最近每天晚上點之後,褚青就不再出門。范小爺會在活動結束,或是酒宴散場後,用賓館的電話跟他聯繫,因為不用自己掏錢……


今天卻晚了,十一點多了,家裡那部座機才響起來。


「那幫人太能鬧了,死活都不散場。」丫頭解釋著原因。


「哎聽說那邊人吃貓肉,你吃著沒?」褚青八卦道。


「貓肉倒沒看著,哎呀!」丫頭似不堪回首,道:「我就看有個砂鍋,裡面不知道啥東西,還挺好吃,吃完了人告訴我,這是蛇羹,嘔… …」


褚青能想像她當時的表情,笑了幾聲,道:「你喝酒沒?」


「喝了一瓶多,我爸喝多了,回來吐了都。」


「叔叔沒事吧?」他關心道,知道範爸爸不太能喝酒。


「嗯,沒事,這會睡著了,就是我,我……」


范小爺咬了下嘴唇,還是忍住沒告訴他席間發生的事兒,不想讓自己男朋友知道。


「你,你,你要說啥?」褚青還笑道。


「我想你了。」她忽地輕聲道。


「……我也想你了。」他沉默了幾秒鐘,也道。


夜色闌珊,倆人一南一北,相隔數千里,從未覺得如此的思念徹骨,都輕不可聞的微微一嘆。


他們並不害怕孤單,怕就怕,嚐過了不孤單的滋味兒之後,偏偏還得經歷著離別。
引言 使用道具
page
Crawler | 2017-9-15 11:52:33

第七十九章 大雪


「哥你玩我呢?」


「哥求你呢!」


褚青啐了一口,求個毛線啊,你讓我這兩輩子都沒正經念過大學的貨去教課?


「我管你叫哥成不,你就幫我代半天,三堂課,就三堂課!」郝容在電話裡伏低做小,完全沒有平常的斯文深沉。


「學校那麼多老師你不找,你找我?」褚青不鬆口,這教課是一般事麼,就算只有一堂,他都不想誤人子弟。


「老師再多,人家跟咱們不是一套班子的,我求不著啊!」郝容愁道。


中戲有個機構叫培訓部,嗯,跟新東方差不多性質,作用就是辦班撈錢。什麼半年班,季度班,寒暑期班……反正找個由頭就辦。也有專門的一批老師,多是剛留校的年輕菜鳥,或是返聘的一些老人兒,負責管理教學。


褚青念的進修班,嚴格說也屬於培訓部,只不過是裡面最專業的一個班,所以學校還是頗為重視,配備的師資力量也堪比本科。至於其他的,就純屬坑錢了,完全速成,就像寒暑期班,只有一個月,你能學個麻花?無非就是賺些無知少男少女的夢想基金。


培訓部老師的教學內容都有嚴格分工,數量也不多,郝容的資歷淺,面子不夠,一時間還真找不著人代課。


「不是你到底有啥事啊,連課都不上?」褚青問。


郝容忽然扭捏起來,道:「我。我得去女朋友家。」緊接著又道:「青子,我這可是第一次上門,不能搞瞎了。你一定得幫我這個忙。哥終身大事就落在你手裡了!」


褚青一腦袋汗,都說到這地步了,便道:「幫忙倒是行,可我真沒上過課啊,人家都是花錢來的,我到時候一糊弄,自個都虧得慌!」


郝容忙道:「不讓你講。我今天佈置個小品作業,後天一上課,你就讓他們一個個上來演。三四十人呢,都演完也得一下午,然後你就走人。」


褚青聽著不靠譜,道:「那學生能幹麼?人好容易編一小品。就等著挨誇呢。結果一看,好嘛,老師都換了,特麼的不得削我!誰知道我幹嘛的啊?」


郝容一聽也有理,想了想道:「那這樣,我給你弄個攝像機,你就往地上一戳,全錄下來。完了我回頭再看。」


「嗯……也成。」褚青遲疑道。


「那就得嘞,謝謝啊。青子,你就是我命中貴人!」郝容那馬屁跟不要錢的嘩嘩往外拍。


「滾!」


「哎對了,他們表演完你還得說兩句,點評一下。行了,我滾了!」郝容飛快的撂下一句話,啪就掛了。


「喂喂?餵?我操!」


褚青毛愣了,這孫子太不著調了!


點評?點雞我還能領悟一些。


……


「呼!」


褚青深呼吸了幾下,撣了撣肩頭的浮灰,左手拎著包,右手拎著三腳架,目不斜視的大步走進排練室。


學生們已經圍好了一圈,留出中間的空場,見個陌生人進來,都一愣。見這人長款大衣,毛衫,直筒褲,個子又高,配上他那副死人臉,往台上一戳還真挺嚇人。


其實他心裡比誰都抖,不僅換上了這身最拿得出手的行頭,還偷偷摸摸的溜進范小爺家裡,蹭了點她的洗面奶和護臉霜……


褚青把東西放在桌上,直接道:「郝老師有點事,今天的課我來上。」他話少的連自己姓啥都忘了介紹。


說完拉開裝攝像機的包,很迷茫的看了一眼,心裡忽然抽搐,這玩意兒咋用啊?


把這茬忘了!他是拍過不少戲,但真沒研究過這機器長啥樣,都不知道往哪點雞。接著又拿起三腳架瞅了瞅,嗯,這個貌似簡單,應該會裝。


總之,他現在處於一種很微妙的狀態,就像憋了泡尿實在忍不住想撒,問題是尿路邊被人群嘲,還是尿褲子裡自己當暖男?


心理活動很複雜,表面看來也不過兩秒鐘,隨後,他又用那雙迷茫的眼睛往學生們身上一掃,霎時就亮了。


「那位同學,麻煩你一下,上來把機器架好。」


張靜本來老老實實的在後面坐著,看見他也略微驚訝,這會默默上去裝好攝像機,擺在講桌前面。她可是導演系的,手藝純熟,還問了句:「老師,開機麼?」


褚青特感動,妹子你太貼心了,忙道:「開機,謝謝。」


總算都鼓搗好,他開口道:「郝老師上次給大家留了作業,今天的課就是你們依次上來表演,不用擔心,郝老師事後會看錄像,根據你們的表現來給成績。」


他搬了張椅子坐到最前面,旁邊就是攝像機,手裡拿著名冊和筆記本,開始一一點名上來。


每年的培訓班,人都特少,有二十人就算爆發了,今年卻足足三十多個。而且都是白白嫩嫩的小鮮肉,一眼掃過去,怕是連個二十歲以上的都沒有。


都是還珠這把野草惹的禍,燒著了多少人那個不著邊際的明星夢。話說像這樣的野草有三把,98年的還珠,02年的,05年的超女,經過這三級跳之後,中國的娛樂圈才算真正進入了輝煌時代。


郝容的作業沒命題,就是自由發揮,可以搭組,也可以獨角戲,時間在五分鐘左右。


這些孩子根本沒有表演基礎,完全就憑著一腦子幻想和衝動,什麼生活經驗,真實自然……那是神馬東西?


褚青難得沒有任何吐槽,連在心裡默默嘲諷都沒有,很認真的在看,也很認真的在記錄每個人的特點,給出的點評也極其中肯委婉。滿滿的鼓勵和正能量。


在一個女孩子手裡拿著把小香扇,保持一個動作扑騰了五分鐘後,總算撲到了一隻蝴蝶。然後很開心的結束。至於褚青為毛能猜出她撲的是蝴蝶,因為她報的小品名就叫撲蝶……


「崔楠是吧,」他問:「你是京城人?」


「嗯。」小姑娘也不過十幾歲,睜著大眼睛滿心期待。


「你去過鄉下麼?」褚青接著問。


「去過啊,我外婆家就在鄉下。」


「那鄉下都有什麼?」


「有豬,有雞,有房子。有花有草,還有大野地,我在上面跑了半天。」小姑娘很認真的回想。


褚青笑道:「那你跑的時候高興麼?」


「當然高興啊!我以前從來沒見過。」她說著就咧開了嘴。


「野地裡有蜜蜂麼?」


「有啊。還差點把我蜇了。」


「那你是怎麼躲的?」褚青起身,往旁邊一閃,做了個很誇張的動作。


「才不是你那樣。」小姑娘想了想,蹲下身子。伸出手。似想摸一朵花,然後猛地縮回,臉上露出害怕的表情,道:「我是這麼躲的。」


她忽然興奮起來,道:「不光有蜜蜂,還有蝴蝶,好多好多,我抓住了三。啊不對,四隻……」


「好!」褚青拍了拍手。道:「你回家就照這個順序自己再演一遍,看看有什麼不同的。下一位!」


同學們一開始很奇怪,這兩隻怎麼就嘮上了,直聽到這裡,才咂吧出點滋味。不過也都是孩子,有懂的,有不懂的,有似懂非懂的,總之大多都有點收穫。


褚青這兩天拼死複習了下那什麼斯基的表演體系,也就是他最認同的那個觀點:任何表演都要合乎心理邏輯。


他就牢牢記住這一條,點評的時候也盡量往這個方向上去引導。不奢求學生們能有多少體會,他自己都沒整明白呢。只希望他們在表演的時候,能靜下心來好好想一想,而不是說只會用誇張搞笑的動作和表情引人眼球。


然後,就到了張靜。


她收回看向某人的那種欣賞欽佩的眼神,慢慢上前。演的也很簡單,大意就是一個學生在看放榜時的心理變化。談不上出彩,只能說中規中矩。


等三十幾個人全都來了一遍,時間也差不多了。宣布下課後,褚青對張靜眨了眨眼,這姑娘就不急不慢的坐在哪收拾書包。


等其他人都走了,這貨忙道:「哎你幫我弄一下這機器,看看都錄上沒?」


張靜沒想到他來這麼句話,呆滯了幾秒鐘,才走過來擺弄了一下,關掉機器,道:「帶子差點就滿了,還好都錄上了。」


褚青鬆了口氣,這才問道:「你咋還上培訓班了?」


張靜道:「我一直都挺想上的。」


「那你過年回家麼?」


「回啊。」


「……」


他跟這女生說話總覺著不太順暢,話題隨時都會終止,把機器裝進包,拿起三腳架,道:「走吧,今兒多虧你了。」


張靜輕笑,沒說什麼,也沒問他為毛莫名其妙的來上課。


倆人出了教學樓,就覺眼前一暗,在教室裡開著燈還不覺得,此時才發現,外面已經灰白一片。


下午五點多,剛濛濛黑,白茫茫大雪反射著天光,卻呈現出暗暗的灰色。抬頭看,上邊就像裂開個大口子,雪花紛紛揚揚的往下灑。


「你住哪啊?」褚青問。


「租了個短租房。」


「呃,我送你回去吧。」他看著這撒潑的雪,猶豫道。


「不用了,離得不遠。」張靜道。


「那你小心點,我去還機器。」


「嗯,拜拜。」


張靜看著他跑到對面樓裡,忽地抿了抿嘴,也邁出腳。


許是太滑了,她腳剛踩下去,就覺著鞋底一出溜,然後就失去重心摔在台階上。后腰正磕在棱上,雖有厚衣服緩衝了下,那也疼得哧牙咧嘴的,坐在哪好半天都沒起來。


那邊褚青還了機器,出來就見她癱坐在哪,連忙過去,道:「摔著了?有事沒?」


張靜小臉疼得刷白,道:「沒事,緩會就好了。」


又過了一小會,褚青扶她站起來。倆人都戴著手套,但這姑娘躲著他手遠遠的,只輕輕搭了下他的胳膊。


「我還是送你吧。」


褚青看她這樣子,又說了一遍。


張靜頓了片刻,才道:「那謝謝你了。」


走在東棉花胡同里,就像步入了另一個世界,這裡空間很狹窄,建築物多,就更顯得雪花的肆無忌憚。


倆人也不太熟,很安靜的走路,每到路口的時候,褚青就稍稍等一等,她轉變方向後再跟上去。


又拐過一條巷子,地面的雪因為太多車經過,已經化作黑濘的泥水。


「謝謝。」走著走著,張靜忽道。


「嗯?」褚青奇怪。


「謝謝你找我拍廣告,不然我也交不起學費。」


「你上回不謝過了麼。」褚青笑道,又猶豫了下,道:「其實培訓班的教學質量,嗯,很一般……」


「可你教的挺好的,對學生也用心。」張靜偏頭看著他。


「我,呵呵,不能糊弄人家。」丫還有點不好意思。


「我一直都想上表演課,一節也行。」張靜站在哪,似停泊在雪花的縫隙裡,身子更加瘦弱,道:「我一直想知道,那是個什麼滋味兒?」


她話音剛落,就看這人猛地伸手,搭上自己的胳膊,然後一拽,就被他扯到另一邊。


就听一聲轟鳴,是輛大吉普車,閃著晃晃的前燈,濺起一股泥水疾馳而過。


「嘩啦!」


褚青咧了咧嘴,低頭瞅著褲子很鬱悶。光顧把她拽過去,自己特麼忘躲了,從大腿往下全是泥水混著殘雪的污跡,連大衣下擺也沾上不少。


「噗哧!」張靜知道自己不該笑,但實在忍不住。


他搖搖頭,嘆了口氣,道:「走吧。」


「我到了。」這姑娘一手掩著嘴,一手往前方幾米遠的一棟老樓指了指。


「啊?哦,那行,我回去了。」褚青確實很尷尬。


「要不,你上去擦一下吧,這麼濕著挺冷的。」張靜卻沒動,還站在原地,她眼睛似被雪花瞇住了,顯得濛濛的。


「不用,反正回去也得洗。」褚青笑道:「行了,你上樓吧,別再摔了。」


「嗯,那拜拜。」


「拜拜。」
引言 使用道具
您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加入會員

建議立即更新瀏覽器 Chrome 95, Safari 15, Firefox 93, Edge 94。為維護帳號安全,電腦作業系統建議規格使用Windows7(含)以上。
回頂部 下一篇文章 放大 正常倒序 快速回覆 回到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