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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0章 再回盧氏

      盧氏縣位於弘農郡以東,也是張鉉幾個月前的入隋之地,他也沒有想到,時隔近四個月後,自己又一次來到了盧氏縣。

      此時已是早春二月,萬物復蘇,垂柳出芽,一串串黃色的迎春花開得格外豔麗,幾隻燕子飛掠過河面,蕩起圈圈漣漪。

      盧氏縣南面是巍巍熊耳山,屬於秦嶺餘脈,也就是張鉉誤入隋朝之地,而北面地勢低平,分佈著低緩的丘陵和谷地,被大片森林覆蓋。

      洛水從丘陵谷地中穿流而過,橫貫整個盧氏縣,一座座村莊就坐落在洛水兩岸,到處可見大片麥田和桑林。

      楊氏家族的祖地雖然在關中,但在盧氏縣也有一處族人聚居地,只是規模要比華陰楊家莊小得多,住著二十餘戶楊氏族人。

      楊氏家族之所以在盧氏縣有族人,是因為他們在盧氏縣有一片數千畝的上田,這原本是相國楊素的封地,楊素交給了家族。

      楊氏家族便在二十幾年前遷來十幾戶族人,專門負責照顧這片麥田,同時在這裡修建了一座府宅,裡面存儲著不少錢糧。

      這座楊氏府宅緊靠洛水,並在洛水邊上修建有一座碼頭,停靠著幾艘五百石貨船。

      張鉉和十名楊家子弟是在下午時分抵達了楊氏府宅,他們由楊文俊帶隊,此時張鉉的身份是楊家莊護衛家丁首領,他負責安全。

      “張公子,時間比較緊急,我們今晚就要出發,我們要先處理一些事情,你在外面踩一踩線,注意看有沒有可疑之人。”

      楊文俊叮囑張鉉幾句,便帶著幾名楊氏子弟進宅了,張鉉當然也知道他們還有另外之事,要燒毀一些楊玄感的違禁品,自然不能讓他這個外人在場。

      張鉉來到碼頭上的幾艘大船前,一共有四艘大船,但在張鉉看來,它們屬於中型船,至少長七丈,高一丈,倒是可以運輸不少物資。

      他跳上一艘大船,船上只有一名老船工在慢吞吞地清洗船板,張鉉走上前笑問道:“請問老丈,這些船可以在洛水中逆行嗎?”

      老船工抬頭看了他一眼,笑道:“當然可以,洛水水流很緩,搖櫓撐篙都可以前行,只是比順流稍微慢一點。”

      “看來河水也不深。”

      “還行吧!現在春汛剛剛開始,水位已經比上個月漲了很多,再過兩個月,這個碼頭都會被淹掉。”

      張鉉走到船邊,拾起旁邊的長篙試了試水深,深一丈左右,他暗暗點頭,就在這時,張鉉無意中發現對岸樹林內有一些人影晃動。

      他心中暗吃一驚,再仔細看對岸樹林,剛才看到的那些人影卻又消失了。

      “大爺,對岸樹林內有人家嗎?”張鉉回頭問老船工道。

      “對岸怎麼會有人家,都是山林,至少我沒有見過人,只看見過猴子。”

      張鉉心中暗忖,‘難道剛才自己看到的是猴子,不是人嗎?’

      “不!不可能!”

      自己看得很清楚,其中有白色身影,猴子不可能有白色身影,肯定是人。

      張鉉又向山林中仔細看去,他似乎看見有人在悄悄挪動,他心中頓時生出了疑心,難道還有人在打楊玄感的主意嗎?

      這時,他想到了玄武火鳳,會不會是他們也來了呢?

      .......

      洛水西岸的密林中,張仲堅站在一棵大樹後,目光銳利地注視著楊府碼頭上的四艘大船,他率領十一名手下已經來了兩天,這是玄武火鳳成立以來人數最多的一次任務。

      連大業二年在長安郊外血洗借社祭之名聚會的三百多名楊諒餘孽之時,玄武火鳳也只出動了九人,而這次捕殺楊玄感,他們竟然出動了十二人。

      張仲堅感受到肩上沉甸甸的重擔,但他十分謹慎穩重,就算壓力再大,他也會耐心地等待機會。

      楊玄感的藏身處十分隱秘,用各種方法都打聽不到,不過他們得到了一個線索,在兩個月前,楊府利用大船運走一批糧食。

      張仲堅立刻猜到那批糧食一定就是送給楊玄感,況且他也潛入府中的查探過,府中還有不少錢糧,他們肯定會再次運送。

      “師兄,宇文述已經率二萬大軍抵達盧氏縣了,我們這樣等下去,恐怕不是辦法。”

      “沉住氣,楊府已經有動靜了。”

      張仲堅注視著四艘大船,他的目力非同一般人,他發現為首一艘大船上有一個身材高大挺拔的年輕人,正向四周張望,同時也看到他們這裡,正指著這邊問船工什麼?

      張仲堅心中一驚,一回頭,只見師妹張出塵帶著兩名火鳳手下快步走來,她們扮作村姑去打探消息,張出塵穿著一襲白衣。

      張仲堅心中暗叫不妙,張出塵的白衣恐怕暴露了他們的行蹤,但這時張出塵已經走到隔離帶,對方不會再看到她。

      “有消息嗎?”張仲堅暫時不想提白衣之事。

      “果然如大師兄所料,弘農楊氏來人了,來了十人,應該是去找楊玄感。”

      張仲堅大喜,上蒼眷顧他,讓他的推斷成為現實,果然要從盧氏楊家著手。

      “怎麼他也來了!”張出塵忽然看見了張鉉,張鉉那高大挺拔的身材使她一眼認了出來。

      “師妹認識他?”

      張出塵眼中驚疑不已,“我在楊奇的武館見到過他,而且他也來過我們武川府,似乎是王伯當的朋友,只是他和楊家有什麼關係?”

      張仲堅注視張鉉的眼睛眯了起來,看起來此人也來者不善。

      “大師兄,我們該怎麼辦?”張出塵不安地問道。

      張仲堅注視著幾艘大船,緩緩道:“現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跟著這幾艘船,不會有錯!”

      ........

      當天晚上,兩艘大船裝載了一萬貫錢和五百石糧食悄悄離開了楊府,沿著洛水逆行向西而去。

      洛水發源於秦嶺,流經上洛郡、弘農郡和河南郡,最後注入黃河,它在上中游都是一條很普通的河流,一直到洛陽,它的名氣才陡然大增,它將洛陽城一分為二,成為了大隋王朝的第一河。

      張鉉雖然又來到了盧氏縣,但他們的最終之地卻不是盧氏,只是來盧氏縣裝運錢糧,大船一路緩緩西行,兩天後,兩艘大船進入了上洛郡境內。

      自從張鉉無意中發現有人在監視楊氏府宅後,一路之上,便再也沒有看見過那些監視的人,他們旅程比較順利,沒有遇到任何麻煩。

      而且進入上洛郡後,河流兩岸人煙稀少,極少看見村落,這時,楊文俊慢慢走上前,指著前方一座大峽谷低聲道:“楊玄感和他的軍隊就藏身在那座峽谷內。”

      “他還有軍隊嗎?”

      楊文俊點點頭,“大約還有兩千人左右,不過士氣非常低迷,上次如果不是我及時送來糧食,軍隊就要暴亂了,我估計他們也快撐不下去了。”

      楊文俊見左右無人,又低聲對張鉉道:“我在盧氏縣得到一個消息,宇文述率一萬軍隊就駐紮在盧氏縣城內,他們也是剛到,很可能有逃兵出賣了楊玄感,他現在處境非常不妙,我們必須要阻止他回華陰楊家莊。”

      “但他是楊家前任家主。”

      張鉉雖然能理解楊家的苦衷,也知道楊玄感不可能活著離開,但楊氏家族這樣決定也未免顯得太過於無情?

      “那沒用!”

      楊文俊斬釘截鐵道:“這是長老會做出的決定,楊家絕不能再被他牽連,我這次來就是勸他不要再回楊家莊。”

      船隊又行了五六里,兩岸山勢高聳,似乎已到盡頭,這時船隊緩緩掉頭,駛入了一條比較隱蔽的小河,兩邊長滿了大樹和茂盛的藤蔓,剛走了不到百步,只聽一支鳴鏑從頭頂射過,發出尖利的哨聲。

      船隊立刻停下,卻只見兩邊出現了數百名士兵,個個衣衫襤褸,手執長矛戰刀,將兩艘大船團團包圍,張鉉竟產生一絲錯覺,他們似乎來到了原始部落內。

      楊文俊走上前,對為首將領拱手笑道:“宋將軍,還記得我嗎?”

      為首將領認出了楊文俊,立刻笑顏逐開,“原來是楊二爺,我說怎麼會有人雪中送炭,只能是楊家啊!”

      船工搭上船板,楊文俊走上岸笑道:“奉家主之令給大家送點錢糧,對了,我那位兄長現在好嗎?”

      為首將領苦笑一聲,把楊文俊拉到一邊,低聲道:“楊尚書最近脾氣十分暴躁,動輒殺人,從上到下都人心惶惶。”

      “為何如此?”楊文俊不解。

      “估計對前途有點絕望了,以前李密在還能勸勸他,現在李密失蹤,也沒人再敢勸他了。”

      就在這時,從遠處樹林內快步走來大群士兵,簇擁著一人,儘管已過去了四個月,但張鉉還是一眼認出為首之人,正是楊玄感。

      只見他比上次和宇文成都激戰時瘦了一大圈,臉色發黑,目光陰沉,顯得十分憔悴。

      楊玄感臉上帶著不滿,走上前便質問道:“怎麼現在才來?”

      楊文俊心中著實不高興,給家族帶來那麼大的災禍,家族不丟下他,還肯給他送錢糧,這已經是仁至義盡了,居然還責怪自己送晚了。

      楊文俊想到剛才將軍宋濤說的話,他忍住了心中的不滿,解釋道:“最近風頭很緊,我們不敢輕舉妄動,怕被人發現兄長的藏身之處。”

      楊玄感臉色稍微緩和一點,但依舊用冷冰冰的語氣對他道:“我有話要問你,你跟我來!”

      他又吩咐宋濤,“叫弟兄們把錢糧搬回去,誰敢私藏,立斬!”

      為首大將宋濤躬身行禮,“卑職遵命!”

      楊玄感和楊文俊先回了駐地,宋濤安排數百士兵上船搬運錢糧,這時他又上前對張鉉和其他楊氏子弟道:“請各位跟我來,我帶你們去休息。”

      眾人紛紛回艙收拾物品上岸,張鉉將七星劍背在身後,腰間佩刀,靴子裡插著軍刺,快步走出了船艙,就在他走出船艙的刹那,他忽然看見洛水對岸的山林內出現了幾個黑色人影,但一閃又消失了。

      張鉉這一次看清楚了,儘管很短暫,一晃而過,但他能肯定是玄武火鳳了,只有他們才會一直跟著大船,不過令人佩服,居然跟到了楊玄感的藏身之處。

      張鉉心中警惕起來,這一次他絕不能被玄武火鳳搶先了。

      張鉉依舊不露聲色,就仿佛沒有發現對面山林的異常,和眾楊家子弟一起向岸上走去。

      山林對面,張仲堅異常興奮,他跟隨船隊兩天兩夜,儘管付出了艱辛的代價,但代價沒有白費,他終於發現了楊玄感的藏身處,竟然躲在上洛郡,著實出乎所有人意料。

      “師兄,我們上吧!”所有手下都看見了對岸的楊玄感,他們磨拳擦掌,急不可耐地請戰。

      張仲堅一擺手,“別急!等到最佳的時機再出手。”

      他遠遠注視著張鉉的背影,心中暗忖,難道此人也是來殺楊玄感嗎?

      他沉思片刻,對張出塵低聲吩咐幾句,張出塵點點頭,“我明白了,我這就去洛南縣!”

      張出塵帶著幾名手下沿著河邊向洛南縣疾奔而去。

      .......

      過了一片樹林,眾人進入一條十分狹窄的穀道,約行十幾步,眼前豁然開朗,竟出現了一座寬闊的山谷。

      山谷四周全是高山懸崖,寬約一里,深五六里,兩邊原本是茂盛的樹林,但樹木都被砍伐一光,搭建了一百餘座大大小小的木屋。

      楊玄感和他的兩千餘名追隨者便藏身在這裡,看得出他們這幾個月過得十分艱難,每個人都衣裳襤褸,面有菜色,眼中蘊藏不滿和仇恨。

      “你想死了嗎?”

      遠處傳來一聲怒吼,“敢偷老子的東西!”

      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從一間木屋裡衝出來,將一名瘦弱士兵打翻在地,拳打腳踢,往死裡暴打,周圍的士兵都被煽動起來,圍過來大喊大叫,“打死他!打死他!”

      每個人眼睛都變得通紅,興奮異常,就仿佛一隻只要衝上去撕咬獵物的野獸。

      將軍宋濤大怒,沖上去大喝道:“給我滾回去!”

      宋濤出現,眾士兵又紛紛返回各自的木屋,那名打人的士兵惡狠狠瞪了一眼宋濤,轉身悻悻而去,被打者慢慢爬起身,艱難地向另一座木屋走去。

      “讓各位見笑了,哎!聽說官兵已經到了洛南縣,誰知道我們還能熬幾天?”

      宋濤歎了口氣,帶著眾人來到一間空屋,“各位請在這裡休息吧!吃飯時會有人來招呼。”

      他轉身匆匆走了,楊氏子弟進屋休息,張鉉卻在查看四周,他也知道宇文述的大軍即將殺到,不過他卻沒想到,連楊玄感的手下竟然也很清楚危險將至。

      既然如此,那軍隊就應該積極備戰才對,但這支軍隊卻似乎沒有任何準備,而且熱衷於窩裡鬥,不知楊玄感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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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1章 三家獵楊

     次日天不亮,一陣急促的警鐘聲驚醒了所有的士兵,二千多名士兵紛紛從睡眠中驚醒,光著腳跑出木屋,議論紛紛,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這時,一名巡哨從穀口疾奔而來,向楊玄感所住的木屋跑去,眾人大聲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巡哨只管低頭奔跑,不理眾人的詢問,惹來一片叫駡聲。

     不多時,幾名楊玄感的親兵從大木屋裡奔出來喊道:“主公有令,所有旅帥以上的軍官都來議事。”

     軍官們紛紛從人群中擠出,向大木屋快步走去,眾人都提心吊膽,站在木屋旁三五成群議論。

     張鉉快步來到大木屋旁的另外一間屋子,這裡是楊文俊的住處,正好楊文俊一邊穿衣服,一邊從屋子裡出來,看見張鉉,他連忙問道:“張公子,發生了什麼事?”

     “哨兵不肯說,不過我猜應該是宇文述的軍隊到了。”

     楊文俊吃了一驚,連忙把張鉉拉到一邊,低聲道:“昨天我和玄感談妥了,他今天將解散軍隊,然後和我們一起離去。”

     “去楊家莊?”

     “不!不!他打算去梁郡,我們回楊家莊,他答應不會再連累楊家莊。”

     這時,一名親兵跑來,對楊文俊道:“大帥請二爺立刻過去。”

     楊文俊拍拍張鉉的肩膀,轉身跟著親兵去了。

     不多時,軍營內開始混亂起來,軍官們簡單議事結束,回來傳達了主帥的意思,全軍解散,每人發五貫錢、三斗米,大家各自尋路回家。

     山谷一片混亂,喊聲、罵聲,吵嚷成一片,所有人都回屋收拾自己的東西,軍官們則跑去領取錢糧,錢糧先發給軍官,然後由軍官再發給手下士兵,至於軍官們怎麼分配,楊玄感就不管了。

     這時,楊文俊快步走來,低聲對張鉉道:“速去大船,我們馬上就走。”

     形勢已十分危急,哨兵在十裡外發現了隋軍主力,一萬大軍正沿著山道向谷口殺來。

     楊玄感便使了金蟬脫殼之計,用錢糧拖住軍官和士兵,讓他們自己分配財物,他則帶著十幾親兵從後面逃出,鑽入樹林,從小路趕往河邊。

     河邊兩艘大船已解開了纜繩,楊文俊率領楊氏子弟已經先一步上船,不多時,楊玄感帶著十幾名親兵從小路鑽出來,向後面一艘大船奔去。

     楊玄感邊跑邊揮手,“你們快走!”

     這時,張鉉心中大急,他怎麼能和楊玄感分開,情急之下,他對楊文俊道:“我師父還有很重要的情報讓我轉告楊尚書。”

     楊文俊頓時急得直跺腳,“哎!你怎麼不早說,快去,跟上他!”

     張鉉衝上船板,幾步便跳上岸,拔足向楊玄感追去,遠遠聽見楊文俊在背後大喊:“張公子,記著回楊家莊!”

     “我知道了!”

     張鉉奔跑速度極快,轉眼便衝到了楊玄感的大船前,這時楊玄感已經上船,正在招呼船工開船,張鉉沖上前大喊:“楊尚書稍等!”

     “你還有什麼事?”楊玄感認識他是和楊文俊一起來之人。

     張鉉高高舉起七星劍,“我師父楊奇,有重要情報要我轉告楊尚書!”

     楊玄感認出了七星劍,那是他父親楊素從前的佩劍,後來賞給了楊奇,楊奇也是他的心腹,在洛陽以辦武館的名義替他培養後備武士。

     忽然,一名親兵指著遠處山道大喊:“主公快看,隋軍!”

     楊玄感也看見了,山道上出現了密密麻麻的軍隊,他不及多想,對張鉉急道:“速上船!”

     張鉉一躍翻上了大船,船工撐篙蕩開了船隻,大船向河中心駛去,楊氏子弟的大船先行一步,就在前面數十步外,兩艘大船一前一後向東駛去。

     船隻剛走,宇文述便率領一萬精銳隋軍從山道上衝了下來,瞬間擠滿了河邊,宇文述來晚一步,眼睜睜望著楊玄感的大船走遠了,他氣得狠狠將頭盔摔在地上。

     這時,數十名士兵扛著錢糧從樹林裡鑽出,一抬頭看見了隋軍,頓時嚇得大喊起來,“官兵來了!”

     他們丟下錢糧轉身便逃,宇文述恨得咬牙切齒,對二太保尚師徒道:“你帶三千軍殺進去,把所有人殺光,一個不留!”

     “遵令!”

     尚師徒抱拳行一禮,轉身跑去帶兵,宇文述又望著楊玄感的船隻,冷冷道:“楊玄感,我看你能逃到那裡去!”

     他一揮手,“其餘士兵跟我沿著河邊追,一定要追到楊玄感!”

     宇文述縱馬衝了出去,數千隋軍士兵紛紛掉頭,跟隨宇文述沿著河邊小道向東方追去。

     與此同時,原本埋伏在對岸的九名黑衣人也沿著另一邊的小道疾追,緊緊跟隨著楊玄感的大船。

     ........

     在隨後的三十幾里路程中,無論宇文述還是對岸的黑衣人都沒有機會追上楊玄感的大船,一直快到洛南縣時,機會終於來了。

     洛南縣位於上洛郡和弘農郡的交界處,是藥材和毛皮的集散之地,大量的藥材和毛皮從山區運出來,在洛南縣交易並運往洛陽。

     專門有幾名從洛陽過來的大商人在這裡開店交易,他們擁有自己的船隊,並洛水兩岸修建有碼頭。

     另外,洛南縣也是一個重要的渡口,南來北往的商人從這裡乘船到對岸。

     正是這兩個原因,洛南縣碼頭上停滿了大大小小的船隻。

     雖然楊玄感讓張鉉上了船,但他對楊奇並沒有興趣,也沒有追問張鉉,楊奇到底有什麼重要情報要給他。

     楊玄感將張鉉冷落到一邊,他負手站在船頭,憂心忡忡地望著前方水面,楊氏子弟的另一艘船已經駛遠,連船影都看不見了,他們沒有任何負擔,只想早點遠離楊玄感這個禍水,眾人全力划船航行。

     但楊玄感卻不准船夫快行,他顯得很謹慎,顯得很猶豫,到底該不該棄船上岸。

     張鉉就坐在距離楊玄感只有數尺遠的甲板上,手握橫刀,默默注視著楊玄感高大雄偉的背影。

     他還清晰地記得幾個月前楊玄感所表現出的高超武藝,那種滴水不漏的槊法,數千支箭都射不進他身邊,還有那種萬夫不當之勇,那種殺千人於野的暴烈,如果沒有宇文成都的對比,他幾乎就以為楊玄感是天下第一猛將了。

     如果現在他暴起刺殺楊玄感,會有多大的把握成功?張鉉心中一點底都沒有。

     但他卻很清晰地知道一點,他之所以到現在還沒有遇到對手,百戰百勝,並不是他太強,而是對手太弱。

     他連王伯當都遠遠不如,還可能會是猛將的楊玄感的對手嗎?

     張鉉把戰刀又慢慢放了回去,心中暫時放下了偷襲楊玄感的念頭。

     “你叫什麼名字?”楊玄感冷冷問道。

     他沒有回頭,卻知道張鉉在注視自己的背影。

     張鉉暗叫慶倖,原來楊玄感一直在暗中觀察自己,他連忙道:“在下張鉉!”

     “和我一樣的玄嗎?”楊玄感又問道。

     “不!不是!還有一個金旁。”

     “金即刀劍也,是加刀刃於玄的意思?”

     楊玄感驀然回頭,目光銳利地注視著他,“你是來刺殺我的嗎?”

     張鉉的心劇烈跳了起來,他從未想過自己的名字裡還有刺殺楊玄感的意思。

     但他心中的震驚卻不露於色,微微笑道:“楊尚書是在說笑吧!名字是父母從小所給,怎麼會有刺殺尚書的意思?再說我的鉉是托鼎之架的意思,和刀刃沒有關係。”

     楊玄感注視他片刻,目光又柔和起來,笑道:“我只是和你開個玩笑,別介意。”

     “我知道!”

     張鉉感覺背心都有點濕了,他克制住內心的緊張,又低聲道:“師父願意助楊尚書,他希望尚書能去洛陽。”

     楊玄感搖搖頭,長長歎了口氣,“他幫不了我,現在誰也幫不了我,只有蒼天才能助我,但似乎現在連蒼天也靠不住了。”

     他的目光注視著河岸,張鉉探頭向河岸望去,只見黑壓壓的隋軍士兵正沿著河岸疾奔,前方停泊著數十艘大船,已經有隋軍開始上船。

     楊玄感對眾親兵厲聲喝令道:“船隻靠向對岸,我們準備棄船上岸。”

     這時,正在撐船的船夫發出一聲慘叫,只見他脖子上插入一支短箭,撲通落入水中。

     眾人一回頭,這才發現一艘大船正迅速向他們靠攏,船上站著十幾名黑衣人,九男三女,為首者是一個滿臉虯髯的男子,手執雙戟,冷冷地注視著楊玄感。

     “玄武火鳳!”

     楊玄感失聲叫道,他的臉色刷地變得慘白。

     張鉉的眼睛也慢慢眯了起來,他認出了其中一個女人的身姿,她雖然蒙著面,但張鉉對她印象極深,正是殺楊奇那個女子。

     她很可能會暴露楊奇已死,那麼楊玄感會不會懷疑自己.......

     張鉉慢慢握緊刀柄,眼角餘光像箭一樣射向楊玄感的後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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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2章 進階之禮

      不等兩船靠攏,十二名黑衣人儼如一群黑鷹展翅騰空,他們一躍跳上大船,立刻分兵兩路,三人去絞殺楊玄感的親兵,其餘九人將站在船頭的楊玄感和張鉉團團包圍。

      這時,滿載著宇文述和隋軍的數十艘船隻正向楊玄感的大船殺來,宇文述也看見了船上情形,他大為震驚,玄武火鳳竟然搶先了一步。

      宇文述又氣又急,厲聲大吼:“加快速度!”

      ........

      楊玄感走得十分倉促,連馬槊和戰馬都來不及拿,丟在山谷內,他身邊只有一柄長劍,他手握劍柄打量這些黑衣人一眼,不由冷笑一聲,“竟然是玄武之首,還派來十二人,竇老兒當真看得起我楊玄感。”

      他緩緩拔出長劍,“張仲堅,你不是我的對手,給我滾下船去。”

      張鉉渾身一震,他知道這個為首的玄武殺手是誰了,虯髯客,隋末赫赫有名的風塵三俠之首。

      只是他怎麼會是玄武殺手?為關隴貴族賣命,張鉉百思不得其解。

      張仲堅短戟一橫,冷冷道:“在戰場上我不是你對手?但在船上,你差遠了,楊玄感,你既然不會水,還要坐船逃跑,何其不智也!”

      這時,張鉉發現那個女子認出了自己,見她正要開口呵斥自己,他心中大急,不加思索地大吼一聲,高高躍起,手中戰刀狠狠一刀劈向虯髯客的面龐,這一刀來勢兇猛,速度疾快,儼如一陣狂風撲面。

      張仲堅何等功夫,他雙目如電,立刻發現對方至少有七個漏洞,每一個漏洞都足以置他於死地。

      他挺戟剛要刺張鉉左肋下的漏洞,旁邊張出塵低聲提醒道:“師兄,他就是那個張鉉。”

      張仲堅猛地想起張鉉是會主看中之人,他心念極快,轉刺為擋,雙臂灌力,雙戟封擋住了張鉉全力一刀。

      只聽‘當!’一聲巨響,張鉉感到無以倫比的巨大力量向自己掀來,雙臂失去了知覺,橫刀脫手而飛,墜入江中。

      他站立不穩,連退十幾步,後背重重撞在船舷上,只覺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捏住胸口,痛苦萬分的蜷成一團。

      “哼!螢蟲之光也敢和明月爭輝?”

      張仲堅冷冷哼了一聲,憑這點微末的武藝也想來和自己爭功,他心中頓時對張鉉輕視了幾分,又對楊玄感道:“楊尚書,請上路吧!”

      楊玄感沒有注意到他們竟然認識張鉉,他卻認出了張出塵,頓時咬牙切齒怒道:“賤婢,你也來殺我嗎?”

      雖然張出塵的父親不是楊玄感,但她從小聰明可愛,深得楊玄感喜愛,把她養到十歲,但就在她十一歲那年,楊玄感奉父親之令清理奴婢,但他卻絲毫不念舊情,把張出塵作為武婢送給了竇慶。

      張出塵慢慢低下頭,儘管她心中怨恨楊玄感對她冷酷無情,但楊玄感畢竟對自己有過養育之恩,她的勇氣消失了,一步步退了下去。

      楊玄感冷冷道:“我就知道白眼狼不能養,寧可養條狗!”

      “住嘴!”

      張仲堅怒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養大出塵是安的什麼心嗎?和出塵一起被你養大的其他婢女哪個不被你糟蹋,出塵幸虧去了竇府才保住清白,你這個薄情寡義之人,用數千士兵的性命來掩護你逃跑,你還有什麼臉來指責別人!”

      楊玄感大怒,挺劍向張仲堅刺去,‘當!’的一聲,張出塵出手擋住了楊玄感的劍,她驚怒道:“出煙和出雲含恨自殺,難道是你——”

      楊玄感毫不否認,他冷笑一聲道:“豬養大了總是要殺的,否則養妳們做什麼,要不是父親堅持把妳劃入名單,妳以為你逃得過我的手嗎?”

      “你!”

      張出塵憤恨之極,挺劍便刺,楊玄感卻一動不動,冷視著她道:“妳儘管殺我,只要妳不顧撫養之恩,下得了這個手!”

      ‘噹啷!’

      張出塵的劍刺到一半時刺不下去了,長劍落在甲板上,她心中痛苦萬分,怎麼也想不到,她和幾個姐妹視為父親之人竟然是只禽獸。

      但她做夢也想不到的另一件事情卻發生了,楊玄感忽然出手,他迅疾無比,一把向張出塵抓去,這是他創造的機會,他就是要擾亂張出塵的心神,抓她為人質。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張仲堅早就防備著楊玄感的這一招,戟光一閃,如電光石火,楊玄感抓向張出塵的手驀地消失了,手腕被戟刃齊齊斬斷。

      張仲堅毫不容情,另一支戟向楊玄感的脖子劈去。

      楊玄感痛得慘叫一聲,幾乎要暈過去,但他理智尚存,眼看短戟要劈到自己脖子,他一側身,右手之劍刷地刺向張無塵左胸,他在賭張仲堅不會見死不救。

      果然,張仲堅放過了楊玄感的脖子,他收戟橫擋,擋住了楊玄感刺向張出塵的劍,角度掌握得精准無比,雙戟不偏不倚正好夾住了楊玄感的長劍,手腕一翻,‘哢嚓!’竟將長劍絞斷成三截。

      楊玄感一揮手,劍柄向他面門砸來,張仲堅側頭躲過這一擊,但在這一瞬間,楊玄感長笑一聲,縱身向後跳入江中。

      張仲堅這才發現旁邊的張鉉竟然不見了,他心中暗叫不妙,撲上前去,只見張鉉已經在江水等候,當楊玄感落水的一刹那,他也一頭潛入了水中。

      張仲堅的心思都在師妹身上,他沒有注意到張鉉,也沒有聽見張鉉說的話,但楊玄感卻聽見了,張鉉在翻過船舷時留下一句話,‘我在水中接應!’

      儘管楊玄感不會水,但他知道,這或許是上天給他的最後一線生機。

      可惜他做夢也想不到,上天把張鉉送到他身邊,就是天意,張鉉的名字裡就說明了一切:加刀刃於玄。

      張仲堅眼睛猛地瞪大,他看見江面上冒出了一股赤紅的血水,他忽然明白過來,半晌說不出一句話。

      “師兄,你怎麼了!”

      張出塵衝了過來,她探頭向江面望去,也頓時呆住了,這怎麼可能?

      張仲堅輕輕歎了口氣,手臂無力垂下,兩支短戟落在甲板上,這是他此生第一次失敗,竟敗給了一個無名小子。

      更讓他無法接受的是,他明明猜到張鉉也是來刺殺楊玄感,但還是被他得手了,原因就是他的輕敵,那一擊,張鉉有七分真,卻又有三分假裝,他用慘狀成功地騙過了自己。

      一個時辰後,宇文述的手下士兵撈起了楊玄感的無頭屍體,加上楊玄感的馬槊和戰馬,宇文述也勉強可以向楊廣交差了。

      .........

      洛陽西郊落霞原,這裡屬於皇室園林周邊,方圓數十里,普通民眾可以在這裡耕種,但不准漁獵、不准采樵,遠處是大片樹林和遼闊的原野。

      這天上午,一支騎兵隊在原野上風馳電掣般疾奔,他們一大半都是身著盔甲的騎兵,但中間還有十幾名身穿銀邊錦袍的王府侍衛。

      為首是一名少年男子,他頭戴金冠,身穿黑色鱗光甲,身後系一定猩紅色斗篷,手執射雕弓,腰佩金絲鑲嵌的純鈞劍,胯下一匹白雲駒,馬鞍上斜挎箭壺,更顯得他英姿勃勃。

      這名少年正是外出行獵的燕王楊倓,楊倓酷愛行獵,他祖父楊廣也鼓勵他多練習騎射,這樣能培養他強健的體魄和堅強意志,幾乎每隔幾天他都會抽出一個時辰外出騎馬,或許練習騎射,或射鹿獵鷹。

      “殿下,一個時辰要到了,我們回去吧!”一名侍衛大聲提醒他。

      楊倓勒住戰馬,擦拭一下額頭上的汗珠,儘管今天一無所獲,但他有極大的自制力,既然時間快到了,他便決定回去讀書。

      就在他剛要調轉馬頭,忽然看見前方百步外的樹林內走出一人,在向他揮手,似乎有什麼事找自己。

      楊倓一怔,喝令左右道:“把前面那人給我帶上來。”

      落霞原出現種地的農民並不奇怪,但一般人看見他們都會遠遠躲開,居然有人向燕王殿下招手,這還是很少遇見,十幾名侍衛催馬向前方男子奔去。

      這個向燕王揮手的年輕男子自然就是張鉉了,他等待了兩天,終於在今天等來了機會。

      片刻,十幾名騎兵疾奔而至,將張鉉團團包圍,十幾根長矛指著他,為首校尉厲聲喝問道:“你是什麼人?為何在此?”

      張鉉放下手中木箱,拱手道:“在下張鉉,河內人,特在此給燕王殿下獻寶。”

      這時,楊倓也騎馬趕來,一名騎兵低聲對他道:“殿下,此人說來給殿下獻寶。”

      楊倓見他身材高大,長得一表人才,不由心生好感,便笑問道:“你這漢子,給本王獻什麼寶?”

      “是殿下想要的寶貝,就在木箱內。”

      楊倓更有興趣,對手下隨從道:“打開箱子看看!”

      兩名騎兵拎過箱子,在一旁打開,頓時驚得大叫起來,“是人頭!”

      眾人大驚失色,一起張弓拉弦,數十根鋒利的長矛頂住了張鉉的前胸後背,張鉉笑道:“人頭不是寶貝嗎?”

      他又對楊倓道:“殿下,那是楊玄感的人頭,難道殿下沒有興趣嗎?”

      楊倓臉色微變,喝令道:“把兵器統統放下!”

      他催馬上前,注視著張鉉問道:“你怎麼知道本王想要楊玄感的人頭?”

      “二十天前殿下在城門前曾對越王感慨,只恨不得親自去捉拿楊玄感,為皇祖父排憂解難,可惜晚生了幾年,很巧,我當時就在殿下身旁不遠處。”

      楊倓想起來了,他是說過這句話,就在定鼎門外,他又深深看了一眼張鉉,喝令左右,“帶他去我王宮!”

      旁邊的王府侍衛都嚇了一跳,一名侍衛連忙道:“殿下,此人來歷不明,不可輕易相信。”

      “本王心裡有數,不要你來教我!”

      楊倓狠狠瞪了他一眼,調轉馬頭向王宮方向奔去,遠遠喊道:“帶他一起來!”

      騎兵們帶上木箱,又給了張鉉一匹馬,張鉉翻身上馬,跟著大隊騎兵向東疾奔而去,五千兩黃金的懸賞對他而言沒有意義,但燕王楊倓卻是他的機會,就看他能不能抓住這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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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3章 真假之辨

      張鉉沐浴更衣,換上一件白色武士服,這種武士服由絲麻混織,非常輕柔合身,腰束革帶,頭戴紗帽,更顯得他器宇軒昂,儀表不凡。

      張鉉在兩名侍衛的帶領下,向王府內宅方向走去。

      內堂上,有人已經鑒定了人頭,正是楊玄感的首級,不是假冒,這便讓燕王楊倓更有興趣了,昨天宇文述從上洛郡派人送來戰報,說已經殺死了楊玄感,割下其首級,並繳獲了他的兵器和戰馬。

      這就奇怪了,明明楊玄感的首級在自己這裡,宇文述為何說他也割下首級?楊倓嘴角露出會心的笑意,難道宇文述弄了一個假首級來欺瞞皇祖父嗎?

      這倒是一個打宇文述臉的機會,楊倓很想看一看宇文述在皇祖父面前被揭穿弄虛作假後的表情。

      這時,一名侍衛在堂下稟報:“啟稟殿下,張鉉已帶到。”

      楊倓已經知道張鉉的名字,也瞭解到他是河內郡的一名還俗僧人,在寺院內學過武藝,但這些並不能證明他來歷清白,尤其現在各方勢力蠢蠢欲動,難保他不是關隴貴族派來的人。

      楊倓雖然只有十三歲,但少年老成,尤其作為皇長孫,目睹太多的權力鬥爭,他更是具有同齡人沒有睿智以及皇族宗室特有的政治敏感。

      所以他雖然對張鉉很有興趣,但也對他保持一份警惕。

      “帶他上來!”

      不多時,張鉉被侍衛帶了上來,剛才有禮官稍微指點他一下,他沒有官職在身,見燕王不用行大禮,不過一般民眾畏懼權勢,往往都會磕頭倒拜。

      張鉉躬身施禮,“小民張鉉參見燕王殿下!”

      楊倓上下打量他一眼,好奇地問道:“你把楊玄感首級交給官府,雖然不能官升三級,但也能領五千兩賞金,可你把首級給了我,可能什麼都得不到,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張鉉心中早有說辭,他不慌不忙道:“回稟殿下,五千兩黃金會引來多少人窺視,刺殺楊玄感又會引來多少人仇恨,小民就算真領到五千兩黃金,恐怕從此就得踏上逃亡之路,終身不得安寧,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若能得到殿下的庇護,小民寧可不要五千兩黃金。”

      楊倓點點頭笑道:“你倒是很聰明,不過呢?能不能收留你不是我能決定之事,你先告訴我,你是怎麼獵到楊玄感的人頭?”

      張鉉指著桌上的七星劍道:“就從那柄劍說起!”

      他毫不隱瞞,就從在城門聽到楊倓的感慨說起,然後開始謀算楊玄感,然後買刀打探消息,去楊氏武館潛伏、遇到玄武火鳳,一直說到楊家莊驚魂以及去上洛郡找楊玄感,他毫不隱瞞,詳詳細細說了一遍。

      楊倓雖然一言不發,但他畢竟是少年,眼中有一種掩飾不住的驚歎,待張鉉說完,楊倓依舊沉浸在驚心動魄的回味之中,良久,他輕輕歎了口氣道:“好吧!你先下去休息,讓我考慮一下。”

      張鉉並不指望楊倓立刻就重用自己,他行一禮,轉身退了下去,這時,旁邊侍衛提醒楊倓,“殿下,調查一下便知真偽。”

      楊倓低頭不語,張鉉說得驚心動魄,令他覺得不可思議,但細細再想,卻又合情合理,如果真是這樣,此人就是一個厲害人物了。

      他想了想,便對心腹侍衛低聲道:“你去兵器鋪和武館詳細調查一下,然後回來稟報我。”

      “遵令!”

      侍衛快步去了,楊倓又沉思片刻,便起身喝令道:“備車,本王要進宮!”

      .........

      大業宮麒麟殿,這裡是大隋天子楊廣的御書房所在地,楊廣雖然年過不惑,但尚不到五十歲,正是年富力強之時,但他渾身上下都透著一種難以言述的疲憊之感。

      十年前他剛剛即位,意氣風發,開科舉、遷東都、鑿運河,開疆拓土,企圖開創不世之偉業。

      但大隋王朝從來就不是鐵板一塊,幾百年南北分裂造成的隔閡和創傷,幾百年胡人入主中原留下的後遺症,幾百年門閥世家制度的根深蒂固,又豈能在十幾年二十年的時間內徹底消泯、徹底融合?

      如果說之前開國皇帝楊堅還能以他巨大的威望壓制住各派勢力的不滿,壓制住所有的矛盾,那麼當楊堅死後,大隋王朝被壓制的各種矛盾便驟然迸發出來。

      這些年楊廣就像一個補鍋匠,各大勢力的挑戰令他疲於應對,他屢遭挫折,疲憊不堪,最初即位時的意氣風發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楊玄感的造反更是給楊廣迎頭一棒,令他暴跳如雷,卻又深深恐懼。

      儘管楊玄感造反已經平息,但朝野動盪,朝綱紊亂,各大勢力開始蠢蠢欲動,這一切都是楊玄感造反帶來的後遺症,它嚴重破壞了楊廣的各種計畫,使原本微妙平衡的局勢失衡,天下時局開始有失控的趨勢。

      楊廣從未把農民起義放在心上,他更擔心由地方豪強控制的各地鷹揚府受楊玄感造反的影響,趁機割據自立,他必須要趕在局勢失控前盡最大可能削弱各地鷹揚府的力量。

      就在幾天前他再次下旨,準備第三次征討高句麗,命各地鷹揚府軍隊趕赴涿郡集結,違令者斬,同時令滿朝文武再商議征伐高句麗之事,但幾天過去了,居然沒有一個人上書征伐的建議。

      楊廣此時的內心憋著滔天的怒火,恰好此時,宇文述最後剿滅楊玄感歸來,正向他彙報剿滅楊玄感的經過。

      “啟稟陛下,楊玄感藏身在一座極難發現的山谷內,若不是洛南縣官府抓住了他的逃兵,我們也難以知曉他的藏身之地.....”

      “這些朕不想知道,朕只關心楊玄感被殺死沒有?”楊廣不耐煩地打斷了宇文述的話。

      宇文述慌忙道:“啟稟陛下,楊玄感已被老臣親手斬殺,繳獲了他的戰馬和兵器。”

      “在哪裡?朕要親眼看一看。”

      “就在殿外!”

      楊廣站起身,快步向大殿外走去,宇文述也慌忙跟著走出大殿。

      麒麟殿前的臺階下擺放著一張桌案,桌案上是一隻朱漆木匣,此時木匣已被侍衛打開,裡面擺放著一顆血肉模糊的人頭,旁邊有侍衛牽著楊玄感的戰馬,拿著他的馬槊。

      楊廣慢慢走到桌案前,仔細打量這顆人頭,依稀有幾分楊玄感的模樣,只是滿臉血痂,不太看得清楚。

      楊廣眉頭不由一皺,回頭問道:“為什麼不清理乾淨?”

      “回稟陛下,微臣心急稟報,沒有來得及清理,微臣這就去清理。”

      “算了!”

      楊廣擺了擺手,他認出了楊玄感的戰馬和兵器,應該不會是假,宇文述也長長松了口氣,終於過了一關。

      就在這時,不知何時到來的皇長孫楊倓笑道:“祖父,孫兒可以打一個賭,這顆首級一定沒有右耳垂。”

      楊廣一怔,他又看了一眼,只見右耳在下面壓著,只露出左面的半邊臉,他對侍衛使個眼色,一名侍衛上前翻過人頭,右耳朵果然被割掉了。

      “倓兒,你怎麼知道?”楊廣驚訝地問道。

      楊倓卻笑著問宇文述,“宇文大將軍,你能解釋嗎?”

      宇文述心中慌亂,結巴道:“可能是激戰時被老臣的鐵槍挑飛了。”

      “宇文大將軍真是神槍了,把關鍵的證據給挑掉了。”

      “倓兒,究竟是怎麼回事?”

      楊廣的語氣開始不悅,他也想起來了,楊玄感的右耳垂下有一顆很大的黑痣,佔據大半個耳垂,幾乎成了楊玄感的標誌,但這顆首級上卻沒有,他心中隱隱想到了什麼。

      楊倓行一禮,不慌不忙道:“孫兒也有一顆楊玄感的首級,想給祖父看一看。”

      他一擺手,一名侍衛快步走上前,將一隻木盒放在桌上,侍衛打開木盒,裡面赫然又是一顆楊玄感的首級。

      楊倓注視著宇文述冷冷道:“大將軍,需要再驗一驗嗎?”

      宇文述頭腦裡‘嗡!’的一聲,頓時一片空白,他雙腿一軟,撲通跪倒,拼命磕頭道:“老臣該死!該死!求陛下恕罪。”

      楊廣已經完全明白了,宇文述竟敢用假人頭來糊弄自己,他心中大怒,幾天積蓄的怒火傾瀉而出,指著宇文述大罵:“就是你們這些欺君瞞上的混蛋,才讓朕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朕若不殺你,何以服眾,拖下去亂棍打死!”

      幾名侍衛衝上來,拖著宇文述便走,宇文述嚇得大喊:“陛下,老臣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陛下饒命啊!”

      楊廣怒氣沖沖走回御書房,他拾起桌上的脂玉硯臺,狠狠摔在地上,硯臺頓時摔得粉碎,楊廣大吼,“誰都在欺瞞朕,從今天開始,誰敢再欺瞞一句話,朕就殺了誰!”

      這時,皇后蕭氏聞訊匆匆趕來,她深深行一禮,“陛下是一國之君,是上天之子,陛下震怒,舉國不安,陛下失態,蒼穹將傾,請陛下息怒,恢復君儀。”

      楊廣慢慢平息了怒火,蕭皇后又端一碗參茶放在他面前,“陛下,臨戰殺將,不利之兆啊!”

      楊廣點點頭,雖然宇文述有這樣那樣的毛病,但他卻是唯一可以和關隴貴族對抗的大將,若把他殺了,只會讓關隴貴族更加囂張,他便改變了主意。

      “傳朕敕令,念宇文述舊功,且饒他一死,暫留爵位,罷其大將軍之職。”

      下旨完畢,楊廣心中舒服了一點,他冷笑道:“若不狠狠教訓一下他,他就以為朕是那麼好欺負。”

      蕭皇后見丈夫的怒氣已經完全消了大半,便笑道:“臣妾在宮中置酒,晚上為陛下壓驚。”

      她行一禮,慢慢退了下去,楊廣摸了摸自己額頭,居然不熱了,看來發一通火竟然今天的感恙治好了,這倒不錯。

      他忽然想起一事,令道:“讓皇長孫來見朕!”

      片刻,楊倓被帶了上來,雖然宇文述逃過一死,但已被打了五六十棍,又被革去大將軍之職,著實令楊倓深感痛快,這時,他忽然覺得張鉉就是上天賜給他的福將。

      他上前跪下行禮,“孫兒拜見皇祖父!”

      楊廣笑問道:“你告訴祖父,楊玄感的人頭是怎麼回事?”

      楊倓不敢說實話,便低聲道:“是孫兒恨宇文述辦事不力,便派侍衛去刺殺楊玄感,他趕在宇文述之前得手。”

      “你這個侍衛還不錯,居然能刺殺楊玄感,倒是一個人才。”

      楊廣沒有深究細節,又道:“不過軍國大事不可擅自為之,這次祖父就不責罰你了,下不為例,聽見了嗎?”

      “孫兒銘記祖父教誨!”

      “去吧!”

      楊倓再叩拜一下,慢慢站起身,他正要離去,又忍不住低聲問道:“啟稟祖父,如果孫兒想用一個人,但又有點擔心他的來歷,該怎麼辦?”

      楊廣微微一笑,“用人之道,在乎一心,你要相信自己的判斷。”

      “孫兒明白了!”

      楊倓行一禮,轉身匆匆去了,楊廣望著長孫漸漸長大的背影,他是多麼希望孫子能早一天成人啊!

      旁邊侍衛見楊廣怒氣已經平息,便上前稟報:“啟稟陛下,裴相國回來了,在殿外等候面聖。”

      楊廣大喜,他幾天來就在等裴矩的消息,終於把他等回來了,楊廣當即令道:“宣他來見朕。”

      不多時,相國裴矩匆匆趕到御書房,裴矩已年近七旬,但身體十分硬朗,他剛從涿郡歸來,人瘦了一大圈,皮膚也曬黑了很多。

      裴矩躬身行一禮,“微臣參見陛下!”

      “辛苦相國了,那件事可有消息?”楊廣按耐住內心的急切,不緊不慢問道。

      裴矩很為難地回答說:“啟稟陛下,事情發生了一點意外,對方可能想獨吞那批物資?”

      “什麼!”

      楊廣剛剛平息的怒火再次升騰,他重重一拍桌子,“胡人就這麼不可靠嗎?”

      “陛下息怒,事情應該還沒到最壞的地步,微臣會再和他們交涉,向他們施壓,要求他們把那批物資交出來了。”

      “哼!”楊廣重重哼了一聲,“一群自不量力的東西,他們以為自己敵得過突厥人嗎?他們若再不醒悟,非要被突厥人滅族不可。”

      雖然楊廣恨不得裴矩立刻返回草原,但他也知道裴矩年事已高,不能這樣操勞奔波,得給他時間休息,他還需要和家人團聚幾天。

      想到這,楊廣便緩緩道:“裴卿先休息一段時間,然後再去和他們交涉,無論如何,那批物資絕不能落入突厥人手中!”

      “微臣遵旨!”

      裴矩行一禮,慢慢退下去了,楊廣異常心煩意亂,內亂令他日夜難寧,可外患卻又像塊大石一樣重重壓在他心中。

      一旦突厥人得到那批物資,始畢可汗必然會大舉南侵,舊軍隊已被他悉數摧毀,而新軍隊還沒有建立起來,那時他拿什麼去應對突厥人的南侵?

      楊廣不由慢慢捏緊了手中朱筆,‘喀嚓!’一聲脆響,朱筆被他折為兩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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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4章 慧眼識珠

      楊倓趕回自己的王府,這時,他派去南市的心腹侍衛也調查回來,楊倓剛坐下,侍衛便上前施禮道:“殿下,卑職已經調查清楚。”

      楊倓頓時精神一振,連茶也顧不上喝,急忙問道:“快說,調查情況如何?”

      “回稟殿下,卑職調查了武德兵器鋪,和掌櫃談過,後來又去了楊氏武館,找到一些善後的弟子,張鉉之言完全屬實,沒有誇張,也沒有隱瞞。”

      “那他之前做什麼,掌櫃知道嗎?”

      侍衛笑道:“掌櫃說張鉉之前很落魄,連十貫錢的刀都買不起,而且他也是第一次聽說玄武火鳳之事,掌櫃對他很誇讚,說他是個守信之人。”

      楊倓十分欣慰,張鉉果然沒有欺騙自己,看來他並不是關隴貴族派來的臥底,楊倓又想起祖父之言,他終於下定了決心,對左右令道:“去把張鉉給本王找來!”

      ........

      宇文述是被抬回了府宅,儘管楊廣停止了將他杖斃的命令,但還是有六十棍打了下去,讓他幾乎丟了半條命。

      更讓宇文述痛不欲生的是,天子楊廣革去了他大將軍的職務,等於剝奪了他的軍權,肉體和精神的雙重刺激使宇文述情緒低沉,除了給他看傷的醫士外,任何人都不見。

      宇文化及已經回來兩天了,他至今還沒有來得及向父親彙報楊家莊的情況,他本打算承受父親的一通責駡,但父親遭遇重挫,他更不敢去彙報。

      宇文化及心煩意亂,在父親病房前來回踱步,這時,一名侍女走出來,向他行一禮,“長公子,老爺請你進去。”

      宇文化及呆了一下,但也只能硬著頭皮走進了房間,房間裡彌漫桌濃濃的藥味,宇文述就趴在坐榻上,身上蓋了一床薄被,兩名侍妾在一旁小心照顧他。

      “父親,好點沒有?”宇文化及跪在父親身旁低聲問道。

      “我來問你,為什麼不向我彙報楊家莊的情況?”宇文述聲音低微地問道。

      “孩兒本打算彙報,但又怕影響到父親療傷。”

      “我這輩子經歷了多少事?還有什麼不能接受,是不是楊家莊沒有成功?”

      “也不是,我們也殺死了不少楊氏子弟,一路破竹,關鍵是老八向我們提供了假情報,導致羅奕範中了埋伏,被亂箭射死,我們不得不暫時撤退。”

      這就是宇文化及想到的辦法,把所有責任都推到八太保宇文清明身上,撇清他自己。

      宇文述大怒,羅奕範是他手下一名得力悍將,竟然死了,他喝道:“老八回來沒有,讓他來見我!”

      “啟稟父親,老八畏罪潛逃了,至今下落不明,孩兒也在到處找他。”

      宇文述忘記了棍傷,他剛要起身,忽然下身一陣劇痛,他又重重趴下,宇文化及慌忙按住他,“父親先息怒,這件事交給孩兒來處理,請父親安心養傷。”

      宇文述無奈,只得又問道:“那你有沒有暴露身份?”

      “絕對沒有,孩兒銘記父親的話,始終沒有露面,楊家莊始終以為是被終南群盜襲擊,而且楊家子弟我們也殺死了數百人,足以給他們一次沉重的教訓。”

      宇文述當然聽得出兒子是在誇大戰果,楊家莊青壯才多少,怎麼可能殺死幾百人,殺死幾百人,楊家莊就滅了。

      不過宇文述沒有深究,便點了點頭,“楊家之事就暫時告一段落,再繼續尋找老八的行蹤,務必將他抓住,我要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孩兒會盡力而為。”

      “不是盡力而為,是一定要找到!”

      宇文化及戰戰兢兢答應了,宇文述又問道:“楊玄感被殺,外面是什麼反應。”

      “楊玄感塗炭洛陽,大家當然是拍掌叫好,只是……。”

      “只是什麼?”

      宇文述虎眼一瞪,“說!”

      宇文化及只得吞吞吐吐道:“只是父親拖延的時間太長了一點,人人都知道父親撈了很多錢,都在罵父親貪婪無度。”

      “你覺得我撈錢不好嗎?”宇文述冷冷問道。

      “孩兒只是擔心,聖上會因此深惡父親!”

      宇文述看了宇文化及半晌,才慨然歎道:“我宇文述一世英雄,怎麼就生了一個這麼愚蠢的兒子!”

      宇文化及不知哪裡說錯話了,低頭不敢吭聲,宇文述歎了口氣,“這也怪我,只顧自己謀取仕途,卻很少教育你們兄弟,你記住了,高熲為什麼被殺,就是因為他太清廉了,家中府宅空空,若我像他一樣清廉,我也早就死了,古之權臣為天子之患,防清不防貪啊!多讀讀《史記》你就懂了。”

      宇文化及還是聽得半懂不懂,他只得含糊應道:“孩兒明白了。”

      宇文述知道他還是不懂,便也懶得再教育他,哼了一聲又道:“另外,還有突厥那樁買賣,關係重大,你再去一趟,一定要把東西給我想辦法運回來。”

      宇文述被免去了大將軍職務,更激發了他的野心,既然楊廣無情無義,那就休怪他宇文述不忠不仁了。

      他回頭見長子面帶難色,便怒道:“難道你想要我親自去嗎?”

      宇文化及嚇得連連磕頭道:“孩兒不敢,孩兒一定去。”

      “去吧!好好準備一下,再過一些日子天氣轉暖,你便可以出發了。”

      宇文化及告退下去,宇文述則悶悶不樂,楊廣剝奪了自己的軍權,破壞了自己籌畫已久的大計,他心中焦急,憤懣得簡直要大喊出來。

      ........

      關隴貴族是原太子楊勇的支持者,太子楊勇爭位失敗後,關隴貴族遭到了楊廣的嚴厲打壓,並遷都洛陽,企圖將關隴貴族邊緣化。

      為了自保,關隴貴族于大業元年自發成立了武川府,以對抗楊廣對關隴貴族的打壓,在天下四大在野勢力中,武川府的力量最大。

      武川書院是得到楊廣默許後才成立,主要職能是培養關隴貴族的年輕俊才,在官方備案中,它其實是一個教育機構。

      下面設有文武二堂,文堂又叫九天堂,是文臣、良吏的培養之地,李密、李建成等人就在九天堂內接受教育,同時又教育年幼的子弟。

      而武堂又叫鳳鳴堂則是培養大隋勇將之地,像王伯當、長孫無忌、李世民等人都在鳳鳴堂的名單內。

      這是武川書院公開合法的成分,但很多人並不知道,武川府下還一個秘密組織,就是玄武火鳳,它才是武川府真正的直屬力量。

      就在宇文述心情糟糕透頂的同一時刻,武川府密室內,張仲堅和師妹張出塵跪在會主竇慶面前請罪。

      “一切都是我的責任,和其他人無關,是我的輕敵才導致這次任務失敗,我願承擔一切處罰。”

      張出塵急道:“義父,不能完全責怪大師兄,這次任務我們都有責任......”

      竇慶曾出任河東太守、衛尉卿,現已退仕,爵封陳國公,是關隴竇氏家族的第二號人物,按照武川府會主兩年一輪換的制度,明年將由獨孤順接任武川會主。

      六年前,相國楊素曾經送了一批武婢給竇慶,其中就有年僅十一歲的張出塵,竇慶見她聰明過人,悟性極好,便認她為義女,將她送到終南山紫陽真人處學武,去年學成回來,加入了玄武火鳳。

      竇慶一擺手打斷了張出塵的解釋,他對張仲堅淡淡道:“我之前說過,這個任務極為重要,不能失敗,所以我才派出前所未有的十二人,但最後還是失敗了,仲堅,你其實是江左會的人,我無權處罰你,不過我們可是有過約定,你承認約定嗎?”

      張仲堅渾身一震,他是被江左會借給武川府五年,當初有過約定,如果任務失敗一次,那他的期限就延長一年,本來下個月他就期滿了,可這次任務失敗,他又得等到明年三月了。

      張仲堅默默點頭,“我承認!”

      “承認就好,那就按照約定,明年三月我讓你自由。”

      張仲堅心中深深歎息,他實在不想過這種刺客殺人的日子了,但約定就像一條粗大的枷鎖,讓他無法擺脫。

      這時,竇慶的目光又轉到義女張出塵身上,“妳也有責任!”

      “女兒優柔寡斷,辦事不力,請父親....不!請會主責罰。”

      竇慶搖了搖頭,“妳的責任不是辦事不力,而是你看走了眼,誤導了我們,導致我們輕敵,不是嗎?”

      張出塵臉一紅,低下了頭,她知道義父在說誰,她確實看走了眼,她原以為張鉉是個草包,卻沒想到他心機如此深沉,騙過了他們所有的人,在最關鍵時刻出手,使他們功虧一簣。

      “女兒知錯,願受責罰!”

      竇慶卻沒有責罰她的意思,他又向張仲堅笑了笑問道:“仲堅怎麼看此人?”

      張仲堅歎息一聲說:“卑職回來時,特地找到了一名楊氏子弟詢問,才知道楊家莊被盜匪夜襲,就是這個張鉉力挽狂瀾,挽救了楊家莊,也贏得了楊氏家族信任,才得以參與到楊玄感的機密事件中來,他武力雖然不高,但膽識不凡,智謀過人,卑職深為欽佩。”

      “楊家莊被襲應該不是什麼普通盜匪,而是終南山的羅奕範。”

      張仲堅一驚,“難道是宇文述?”

      竇慶點點頭,又道:“不過這件事已經過去,我們不用管它,關鍵是今天發生的事,你們知道今天大業宮內發生了什麼事嗎?”

      張仲堅和師妹對望一眼,兩人一起搖頭,“卑職不知!”

      “說起來讓人好笑,但又令人驚歎,宇文述拿個假的楊玄感首級去糊弄天子,結果燕王楊倓卻拿出真首級,揭穿了宇文述的假冒,天子震怒,狠狠責打宇文述,並免去其大將軍之職,這件事震動朝野,但沒有人知情,想不到我們卻是真正的知情人。”

      張出塵眉頭一皺,“難道是燕王派張鉉去刺殺楊玄感?”

      張仲堅搖搖頭,“應該不是,我感覺這是他的個人行為,應該是他把楊玄感首級獻給了燕王。”

      竇慶讚許地笑道:“仲堅說得不錯,這就是讓我真正讚賞此人的原因了,沒有幾個人能拒絕官升三級和五千兩黃金的誘惑,他卻辦到了,之前我就說他見識過人,憑此人的胸懷和遠見以及他的膽識,我斷定他絕非凡品。”

      雖然張仲堅沒有能帶回楊玄感人頭,但張鉉卻把楊玄感刺死,同樣也是替武川府滅了口,所以張鉉儘管破壞了玄武火鳳的行動,但竇慶並沒有遷怒於他的意思,相反,還很欣賞張鉉的膽識。

      這也是竇慶十分遺憾之事,他本想拉攏張鉉加入武川會,並考驗他近三個月,但由於獨孤順堅決反對,他只得暫時放棄了拉張鉉入會的想法,現在事實證明,他們因墨守成規而失去了一顆明珠,怎麼能不讓竇慶失落。

      竇慶沉思片刻,又拉了一下桌旁的細繩,片刻,一名身材中等,年約二十五六歲年輕男子快步走進房間,他單膝跪下施禮,“卑職柴紹,拜見會主。”

      “不必多禮,你給仲堅說說今天燕王府的事情,我是指張鉉。”

      柴紹在武川會內兼職教習,教一群十二三歲的少年練武,他的官方身份卻是燕王府千牛備身,也就是燕王的侍衛。

      柴紹本身不是關隴貴族子弟,是因為他娶了李淵的女兒為妻,而被李淵推薦加入了武川府。

      柴紹笑道:“今天張鉉被任命為燕王府翊衛,正好和我分到一起。”

      張仲堅忽然有點明白會主的意思了,他低聲問道:“會主莫非還是不想放棄他......”

      竇慶輕輕歎了口氣,“這樣的人材,輕易放棄他是武川府的損失,我會想辦法說服獨孤家主。”

      “恐怕獨孤家主不會輕易答應!”

      “我知道,這件事須從長計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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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5章 天下十猛

      張鉉投靠楊倓固然是想依靠這條捷徑迅速走上仕途,但另一方面,進入燕王府也能使他開闊眼界,接觸到更好的資源。

      歷朝歷代的最好資源都集中在上層,芸芸眾生拼命爭奪的一點蠅頭小利,在上層人眼中卻不屑一顧,環境決定地位,張鉉要想獲得更高的社會地位,他就首先要改變自己環境。

      張鉉無論前世還是今生都有著深刻的體會,社會是分階級或者階層,如果他不想像螻蟻一樣生活在最底層,他就得尋覓一切機會向上走,獵殺楊玄感是他抓住的一次機會,也是他的投名狀,使他終於獲得了進入大隋中層社會的門票。

      也使他有機會接觸到上層統治者,那就是燕王楊倓,而燕王楊倓又是他進入大隋上層社會的鑰匙,張鉉頭腦很清醒,從中層走入上層要遠比從下層走入中層難得多,道路也更艱險,需要他付出更艱辛的努力。

      隋末就像一座失火的倉庫,每個人都想從倉庫裡多搬出一點屬於自己的東西,每個人的手段不同,杜伏威、翟讓、王薄等人不過是縱火者,他們沒有機會進入倉庫,註定將一無所獲。

      而楊玄感是搬運物資的第一個探路者,最後卻葬身於火海,李淵、王世充、竇建德、李密、李軌、蕭銑、劉武周、梁師都,這些人才是真正進入倉庫搶奪物資的參與者。

      如果他張鉉也想在著火的隋末倉庫中分一杯羹,那麼他就必須佔據有利的位置,靠近更便利的通道。

      而從中層進入上層社會就是為了獲得這樣的位置和通道。

      武藝不過是他進入上層社會的一種手段,就像宇文成都,憑藉超凡絕倫武藝脫離了家奴的地位,進入了將軍行列。

      他也同樣在走這條路,不僅要學到更高深的武功,還要抓住一切機會,走最短最便捷的道路使自己迅速得到提升,畢竟隋朝倉庫的大火已經點燃,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進入燕王府,張鉉立刻有了身份,被任命為東宮翊衛,正八品官銜,這也是燕王府最低的官銜,由於燕王楊倓已經被楊廣封為皇太孫,只是還沒有正式冊封,所以燕王府的待遇要高於一般親王,視同東宮。

      次日上午,張鉉第一次來到了燕王府校場,校場上人數並不多,只有十幾人各自三五成群訓練,張鉉頂頭上司姓陳,扶風郡陳倉縣人,生性豪爽,很少擺官架子,不過最大的毛病就是好酒,只要不當值,大部分時間都在醉鄉裡度過。

      也正是這個原因,張鉉只見了他一面,便再也找不到他的蹤影。

      張鉉從軍器架上取下一根長槍,自從他練過王伯當的長槍後,他便對槍有了幾分興趣,說不定將來他會把槍作為自己的兵器。

      他一聲低喝,一槍刺出,又連刺九槍,隨即一收槍,反手向後一拍,‘啪!’的抽打在地上,激起一股黃塵,這卻是王伯當教他的刀法,練了三個多月,被他自然而然用到長槍上。

      “好槍法!”身後傳來鼓掌聲。

      張鉉一回頭,見身後走來一名年輕男子,容貌清秀,身材中等,十分健壯。

      張鉉記得昨天見過此人,和他上司陳梁一樣的官職,好像是什麼太子千牛,比自己高一品。

      但當時陳梁忘記介紹此人的名字,他竟不知道這名侍衛叫什麼?

      張鉉放下槍笑道:“雕蟲小技,讓兄台見笑了。”

      “確實不錯,能把刀法用在槍法上,還如此自然流暢,我是第一次看到。”

      張鉉聽他居然認出自己用的是刀法,不由對他刮目相看,便笑問道:“請問兄台尊姓?”

      “在下柴紹,張賢弟聽說過嗎?”

      張鉉長長‘哦——’了一聲,他怎麼會沒有聽說,簡直如雷貫耳。

      “你是李——”

      張鉉本想說你是李淵的女婿,忽然想起不能直呼對方長輩大名,連忙咬住舌頭,但又不知道現在李淵在當什麼官,好像是太原留守,可該怎麼稱呼呢?

      他表情有點尬尷,柴紹明白他的意思,笑了笑說:“家嶽是太原留守,一般人稱他為李公,或者李使君。”

      柴紹接過長槍,輕輕揮刺兩下,又笑道:“我是王伯當的好友,聽他說起過你,說你酷愛學武,可惜學武無門,是這樣嗎?”

      張鉉心念一轉,和王伯當是好友,難道柴紹也是武川府成員?

      柴紹是李淵女婿,而李淵家族則是關隴貴族的核心家族,柴紹屬於武川府很正常。

      不過張鉉對武川府的神秘感已經淡了很多,他所瞭解的玄武火鳳只是武川府一個秘密殺手組織,只是武川府很小的一部分。

      武川府又名武川書院,是京城著名的教育機構,除了自己見過的那棟大宅外,在京城還另外有三處學堂,在裡面讀書習武的士子有數千人之多,很多人都自稱自己是武川府人,實際上不過是在其間讀書習武罷了。

      張鉉淡淡一笑,“原來柴兄也瞭解我的情況!”

      “我對學武不太瞭解,不過我聽伯當說老弟醉心於練武,我個人覺得有失偏頗,武者再強,不過是一把殺人利器,真正握刀之人,卻未必會武,如相國高熲,一介書生,卻能率領大軍攻滅陳朝,再如相國楊素,武藝平平,但又能率十萬大軍北攻突厥,戰功赫赫,他們雖不會武,卻是真正握刀之人。”

      張鉉倒有了幾分興趣,一指遠處的石凳石桌,“我們去那邊坐坐。”

      柴紹跟他來石桌前坐下,柴紹也是隋末名人,見識要比一般侍衛強得多,張鉉也希望能從他這裡瞭解到這個朝代。

      “我其實也讚成柴兄之言,武者再強,不過是殺人利器,真正握刀之人,卻未必會武,不過我出身寒微,既無顯赫的家世,也無淵博的學識,柴兄覺得我可能成為握刀之人嗎?”

      柴紹沉默片刻,搖了搖頭,“不能!”

      其實柴紹心中很明白,一些寒門子弟把希望寄託在從軍建功之上,“功名只須馬上取!”這樣的話乍聽起來確實讓人熱血沸騰,但事實上卻只是哄騙寒門子弟替朝廷賣命的說辭。

      一萬人個普通人家的子弟,也未必有一個能活著達成自己的夢想。

      而那些前往軍中獲取功名的世家子弟則根本無須冒險,他們的功勳自然會由寒門子弟的屍體來堆積。

      士卒取功名靠得根本不是什麼馬上的戰績,而是身體裡流淌著的某位大人物的血液。

      他歎了口氣,“像老弟這樣無背景無家世,要想向上走一步都千難萬難,除非得到帝王垂青,可這樣的機遇又能有幾個人遇到。”

      張鉉緩緩道:“一片土地上如果長滿了大樹,底下的其他莊稼就會因見不到陽光而死去,不幸我就是這樣一棵莊稼,既然我無力將其他大樹剷除,那我也必須努力成為一棵大樹,幸而上天給了我一副強健的體魄,讓我得以走上學武之路,對我而言,學武不過是一條向上走的途徑,一種獲取功名的手段,只有成為絕世猛將,才有出頭的一天,”

      “成為絕世猛將又能如何?”

      柴紹冷笑一聲,“宇文成都武藝蓋世,也不過是宇文述的假子家奴,功名只是世家子弟的遊戲,平頭百姓不過是別人手中的棋子,什麼時候擺上棋盤,什麼時候取下來,都是執棋者隨心所欲的事,棋子根本沒有資格為自己的命運鳴不平,執棋者也不會在乎棋子心中想什麼。

      如果士兵真能憑著英勇奮戰而得富貴,還有誰會聞金鼓而匿身?如果朝廷真地能做到“馬上取功名”,也不會有那麼多人寧可造反,也要逃避征遼之戰了。”

      張鉉不讚成柴紹的宿命之論,反駁道:“可如果連成為棋子的機會都沒有,那和街頭的走卒小販又有什麼區別,宇文成都正是因為武藝蓋世,才得到帝王垂青,封為天寶將軍,得到了向上走的機會,一個人如果不奮鬥,不爭取,自甘平庸,那他一輩子也不會有任何成就。”

      柴紹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低聲道:“賢弟聽說過大隋第一猛將史萬歲嗎?”

      “我聽說過這個名字,他怎麼了?”

      “他其實和賢弟很相似,體格魁梧高大,不過他原本是個書生,三十歲才開始練武,三年後便擊敗了韓擒虎和賀若弼,被先帝譽為天下第一猛將,也被隋軍公認。”

      張鉉聽得悠然相往,三十歲練武,三十三歲便成為天下第一,這是何等神奇,他心中生出一線希望,期待地望向柴紹。

      柴紹明白他的意思,苦笑著搖了搖頭,“我可不知道他的練武之術,我只是說,有人三十歲後才開始練武,尚有大成,所以賢弟也不用為年齡而氣餒,天無絕人之路。”

      張鉉心中舒服了很多,他又笑問道:“不知天下第二猛將是誰?”

      “天下十大猛將排名是很早以前之事了,很多人已去世,現在大家都不大提起,如果賢弟想聽,說說也無妨,第一就是剛才我說的史萬歲,第二是韓擒虎,第三賀若弼,第四楊玄感,第五魚俱羅,第六張須陀,第七楊義臣,第八麥鐵杖,第九屈突通,第十來護兒,現在除了五、六、七、九、十外,其他都已去世,十大猛將沒有意義了。”

      “我見過宇文成都,連排名第四的楊玄感也不是他的對手。”

      柴紹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宇文成都什麼時候和楊玄感交過手,自己竟從未聽說。

      他笑了笑道:“天寶將軍宇文成都當然厲害,不亞於當年的史萬歲,當今天子讚他為天下第一猛將,楊玄感應該不是他的對手。”

      這時,張鉉想起一件事,好奇地問道:“柴兄是不是有個內弟叫李玄霸?”

      “確實有,他是李家老三,從小身體羸弱,不過七年前送去終南山跟隨紫陽真人學武,說實話,我也沒有見過他。”

      這時,有人在遠處叫柴紹,柴紹便起身道:“我先過去了,請賢弟放心,我會打聽適合賢弟的易筋之術。”

      “多謝柴兄關照!”

      柴紹拱拱手,快步去了,張鉉望著柴紹走遠,柴桑一席話撫平了他內心的焦躁,他也知道自己急不來,必須學會耐心尋找機會。

      張鉉的心漸漸平靜下來,他返回校場,翻身上馬,手執弓箭向騎射練習場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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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6章 皇姑來了

      燕王府又叫做燕王宮,實際上位於皇城內,在府宅以東有一片占地約十餘畝的池塘,四周長廊環繞,假山矗立,裡面種滿了荷花,各種魚在荷葉之間悠然遊動。

      由於這裡緊靠侍衛駐地,也便成了侍衛們的休閒遊樂之地,或來這裡釣魚,盛夏時還能在水中游泳。

      張鉉已經在燕王府待了近半個月,也漸漸熟悉了周圍的環境,這天上午,張鉉休假半日,他閑來無事,便借了根魚竿,在水池旁釣魚度假。

      春日陽光明媚,溫暖的陽光灑在池塘內,清風陣陣,格外令人心曠神怡,池塘四周很安靜,除了張鉉外再無他人,畢竟侍衛的假期寶貴,一般都會出去喝酒,跑來釣魚的侍衛畢竟少見。

      張鉉今天運氣不錯,已經上鉤了十幾條魚,甚至包括一條罕見的金黃色鯉魚,這時,浮漂一動,張鉉猛地起杆,魚鉤卻是空的,鉤上的半截蚯蚓已經沒有了,他遇到一條狡猾的偷嘴魚。

      張鉉低低罵了一聲,拉過魚線,左手摸向身後的魚餌罐,裡面還有十幾條紅蚯蚓,不料他摸出來的卻不是蚯蚓,而是一條色彩斑斕的毛毛蟲,長著長長的刺毛,在他手中蠕動。

      張鉉嚇一跳,連忙將毛蟲甩掉,他拿過罐子,才發現罐子裡竟然有十幾條同樣的毛蟲,是怎麼回事?

      身後忽然傳來了吃吃的笑聲,張鉉一回頭,這才發現身後不遠處的長廊內躲著一個小女孩,正捂著嘴偷笑。

      小娘年約七八歲,梳著雙羅髻,眉眼如畫,相貌十分秀麗,身穿一條綠色襦裙,外套一條紅緞羅衫,腳穿金絲繡花鞋。

      “是妳的惡作劇?”張鉉故作生氣道。

      “哪裡是我,是它們自己爬進去的!”

      小娘跑過來,從水里拉起魚簍,“讓我看看你釣的魚!”

      “呀!有條好漂亮的魚。”

      小娘伸手便將魚簍中的金黃鯉魚抓出來,張鉉感到要出事,連忙喊道:“當心!”

      但還是晚了一步,金黃鯉魚的魚頭在魚簍上重重一撞,彈了出來,在小娘的驚叫聲中掉入了池塘。

      “都怪你!”

      小娘重重一跺腳,眼淚立刻湧出來,“是你嚇我的,你去把它抓回來。”

      張鉉懶得睬她,魚竿一甩,繼續釣自己的魚,小娘見他不理自己,索性坐在地上哭了起來,“你欺負我!不肯替我抓魚。”

      張鉉被她哭得心煩意亂,眉頭緊皺道:“別哭了,魚都跑掉了,讓我怎麼抓?”

      “我不管,你不抓我來抓!”

      說著,她脫去了外衫,露出光潔的小肩膀和玉藕似的細嫩胳膊,又挽起裙子準備下水了,其實張鉉已經看見了那條金黃鯉魚,似乎受了傷,在水中一沉一浮。

      張鉉怎麼可能讓一個小娘脫衣裙下水,池塘的水深足以淹沒她,無奈,他只得喊住小姑娘,“好吧!我去替妳抓上來。”

      小娘立刻從水裡抽回腳,歡喜得拍掌,“多謝大哥哥幫忙!”

      張鉉無奈,搖了搖頭,脫去外裳,除掉鞋襪,徑直跳下了池塘,池塘水不深不淺,齊他的腰部,他慢慢走出十幾步,靠近了那條黃金鯉魚,他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了鯉魚,笑道:“抓到了!”

      他原以為會聽見小娘的歡呼聲,不料身後什麼聲音都沒有,他一回頭,小娘已不見了蹤影,張鉉心中暗叫不妙,急看自己的衣服和靴子,衣服還在,但靴子卻沒有了,插在靴子裡的軍刺也不翼而飛。

      只見從小娘圓門旁探出頭,笑嘻嘻地向他揮了揮軍刺,“我才不稀罕那條魚,你自己留著吧!”

      說完,她一溜煙地跑了,張鉉喊之不及,氣得七竅生煙,他一向自負機敏,卻沒有想到栽在一個七八歲的小娘手中,若傳出去讓他怎麼做人?

      靴子倒沒有關係,關鍵是他的軍刺,千萬不能遺失,他急忙三步兩步跳上岸,向圓門奔去,跑過圓門,哪裡還有小娘的蹤影。

      張鉉氣得半天說不出話,這是從哪裡來的小娘,這般調皮搗蛋!

      張鉉光著腳,渾身濕漉漉地回到自己房間,他換了鞋和衣服,快步向前堂走去,他想找柴紹打聽一下小娘的來歷,畢竟是皇宮,七八歲的小姑娘不會太多。

      剛走到前堂,只見十幾名侍衛簇擁著燕王楊倓從堂內奔出來,楊倓看見他喊道:“張鉉,快跟上,皇后娘娘來了!”

      張鉉嚇了一跳,連忙跟著侍衛們一起向中院奔去,剛過中門,只聽有人高聲一聲,“皇后娘娘駕到!”

      眾人連忙閃身到兩邊,張鉉也後退幾步,遠遠站在花叢旁邊,眼睛卻偷偷地瞟向大門,歷史上的蕭皇后以美顏絕倫而出名,真實的她又會是什麼樣子?

      只聽清脆的環珮聲響起,一股香風撲面而來,人還未到,聲香先至,腳步聲傳來,大群宮女宦官簇擁著一個美豔無比的女人走了進來。

      從年齡上算,蕭皇后至少有四十餘歲了,但眼前的蕭皇后保養得非常好,肌膚細膩白嫩,臉上沒有一絲皺紋,看起來最多三十歲出頭,美貌端莊,明麗動人,梳著高髻,頭上珠光璀璨,身穿六幅拖地長裙,一名宮女在後面替她托著長長的裙擺。

      張鉉暗暗讚歎,美貌豔麗,當真是名不虛傳。

      “你也在誇讚皇后娘娘的年輕美貌,是吧?”

      身旁傳來一個聲音,張鉉嚇了一跳,這才發現剛才的小娘不知什麼時候跑到他身旁,就躲在花叢後,張鉉氣惱地低聲道:“我的鞋呢?”

      小娘笑嘻嘻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

      “別胡說,我沒有讚美皇后娘娘。”

      張鉉臉有點紅,“這種想法就不該有。”

      這時,燕王楊倓跪下給皇祖母行禮,蕭後笑道:“我是來看看我的孫兒近況,不用這般大禮,起來吧!”

      “是!”

      楊倓起身,看了一下皇祖母身後,問道:“祖母不是和皇姑一起來嗎?”

      “我也奇怪了呢!剛才還在一起,這會她去哪裡了?”

      楊倓連忙吩咐:“速去找皇姑!“

      小娘低聲對張鉉笑道:“我們打個賭,我知道皇姑在哪裡?如果我贏了,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張鉉沒好氣道:“妳先把東西還我,我再和你打賭!”

      “你跟我打賭,我就還你。”

      張鉉實在怕了這個小娘的精靈鬼頭腦,若自己答應她,不知又會上什麼套?他搖了搖頭,“妳先把東西還我!”

      小娘生氣道:“你若不答應我,我就把你的鐵棒子扔掉九洲池裡去,你不信,我現在就扔給你看!”

      說完,小娘轉身就走,張鉉一把抓住她的小胳膊,“好吧!再相信妳一次。”

      小娘驀地轉身,笑嘻嘻道:“君子一諾,駟馬難追哦!”

      她重重咳嗽兩聲,大搖大擺走了出去,“你們誰在找我?”

      “殿下,皇姑在這裡?”眾侍衛歡呼起來。

      張鉉一下愣住了,這個七八歲的小娘居然是楊倓的姑姑?按常理,楊倓的姑姑至少應該二三十歲才對,怎麼是個小丫頭片子?

      這時,張鉉忽然想起歷史上的一個人,難道小丫頭是她?

      李世民的大楊妃,不就是楊廣的小女兒嗎?

      小丫頭正是楊廣的小女兒,名叫楊吉兒,封為廣陵公主,是楊廣的掌上明珠。

      楊吉兒生性喜歡自由自在到處亂跑,到處調皮搗蛋,楊廣也不太約束她,今天她跟母親來燕王府,結果她半路上就從東門先溜進來了,正好遇到正在釣魚的張鉉,將他捉弄了一番。

      楊倓走上前恭恭敬敬跪下行禮,“侄兒參見皇姑!”

      “賢侄免禮。”

      楊吉兒裝出一副嚴肅老成的模樣,接受了楊倓的跪拜,卻趁人不備偷偷回頭向張鉉扮了個鬼臉,吐了下舌頭。

      張鉉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個古怪精靈的小丫頭,雖然有點調皮搗蛋,卻又有可愛的一面!”

      楊吉兒向張鉉扮鬼臉,卻被後面的蕭皇后看見了,她心中有點奇怪,這個侍衛是誰,吉兒怎麼會認識他?

      蕭皇后並沒有多問,向楊吉兒一招手,“吉兒過來!”

      楊吉兒蹦蹦跳跳跑上去,牽住母親的手,笑嘻嘻道:“娘,咱們進去吧!好好教訓一下倓兒。”

      蕭皇后笑著在她頭上輕輕敲了一下,“為娘要先教訓你,你跑哪裡去了?”

      “我剛才去釣魚了,釣了一條好大的魚,是真的!”她偷偷向張鉉眨眨眼。

      張鉉把頭扭過去,心中暗暗氣惱,什麼好大一條魚,不就是在說自己嗎?這個小丫頭怎麼說話的。

      “你哪有耐心釣魚,倓兒還差不多,下次讓倓兒帶你去釣魚。”

      “我才不跟他去!”

      楊吉兒一撇嘴,“小夫子一個,整天孔子曰,聖人雲,聽著就膩煩了,有本事和我先打一架!”

      她挽起袖子,一叉腰,狠狠瞪著楊倓,“來不來?”

      楊倓低眉順眼,垂手道:“侄兒怎敢對皇姑無禮!”

      “你看,我說得沒錯吧!”

      蕭皇后哭笑不得,拿這個寶貝女兒沒辦法,只好再讓一步,“妳去玩吧!娘不管你了。”

      楊吉兒歡呼一聲,向西面的花園奔去了,幾名宦官宮女連忙跟過去,這次可不能再讓她溜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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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9-16 02:03:49

第0027章 半年籌謀

      蕭皇后來燕王府一是來看看孫兒楊倓,其次是來檢查他的學業,蕭皇后學識淵博,尤其寫了一筆好字。

      此時蕭皇后坐在大堂上,抽考楊倓的功課,無論《大學》還是《中庸》,楊倓都倒背如流,讓蕭皇后十分滿意。

      她又笑道:“下面是寫字,去你書房吧!”

      “孫兒在前面帶路!”

      楊倓帶著皇祖母向書房而去,張鉉和眾人侍衛站在門口,都鬆了口氣,別的問題都不大,就是尿急時難辦,又不能離開,也得拼命忍著,張鉉快步向後面的茅廁走去。

      張鉉從茅廁出來,也不想去大堂了,尋思著得找到那個小丫頭,把自己的軍刺要回來,他不緊不慢地向西院而去。

      西院有一片很大的花園,林木蔥郁,一條小河如玉帶般蜿蜒流過,小河兩邊種滿了各種奇花異草。

      但張鉉找了一圈都沒看見小丫頭,卻只見正慌慌張張四處找人的幾名宦官和宮女,估計小丫頭又把他們甩掉了。

      張鉉走過一條長廊,卻聽頭頂上有人笑道:“你是在找我嗎?”

      張鉉一抬頭,只見小公主就坐在紫藤的一簇枝蔓上,像蕩秋千似的抓住了兩邊的藤條,四周茂盛的葉子遮住了她的身影,難怪那幾個宦官宮女找不到她。

      張鉉也笑了起來,“這裡面可藏有不少小蟲子,不怕它們咬你嗎?”

      “我才不怕什麼蟲子,蠍子和蜈蚣我都敢抓,不像某些人,摸到一條毛毛蟲都嚇得半死。”

      “我哪裡嚇得半死了,我說,剛才我答應你條件了,妳該把東西還我了吧!”

      “本公主當然說話算話,不過你得先履行了諾言再說。”

      張鉉有點頭大了,被這小丫頭抓住了辮子,不知她又想出什麼精靈古怪的主意折磨自己,他沒好氣道:“要我做什麼,妳說吧!”

      楊吉兒立刻敏捷得像只小猴子似的從藤蔓上爬下來,拉著張鉉的手歡喜地笑道:“你跟我走!”

      張鉉被她滑膩柔軟的小手握住,他忽然有一種感覺,這個小丫頭就像鄰家的小妹妹一樣,哪裡有半點公主的架子,他心中也有點喜歡上了這個調皮搗蛋的小姑娘。

      “去哪裡?”

      “陪我逛街呀!”

      ‘逛街?’張鉉腳步猛地一停,心中很驚訝,這個小丫頭居然想出去,這怎麼行!

      “換個條件吧!妳不能出去。”

      “我為什麼不能出去!”

      楊吉兒的小嘴撅了起來,“娘答應我的,半年逛一次街,我已經有大半年沒出去了。”

      張鉉有點為難了,這件事他可不敢做主,得去問問楊倓,讓他再請示一下蕭皇后,哪有公主隨便出去逛街的。

      這時,幾名宦官宮女終於找了過來,他們連連作揖哀求道:“我的公主姑奶奶,你別到處亂跑了,這邊有河,掉進河裡怎麼辦?”

      “大驚小怪,我沒下過河嗎?”

      楊吉兒瞪了他們一眼,又對張鉉道:“我要去準備一下,你就在大門外等我,我們馬上就走。”

      “公主姑奶奶,妳又要去哪裡?”

      “我要去逛街,你們不想去就最好了!”

      楊吉兒快步去後宅了,張鉉也疾步來到大堂,正好遇到楊倓出來,張鉉上前低聲道:“殿下,小公主要去逛街,可以嗎?”

      “不行!”楊倓嚇了一跳,連連搖頭,“她那麼小,怎麼能隨便出去?”

      “倓兒,什麼事?”蕭皇后從後面出現了,張鉉連忙後退幾步,低下了頭。

      “啟稟皇祖母,我這侍衛說,皇姑要去逛街!”

      “她想去就去唄!她父皇答應過的,半年可以出去一次。”

      “可是…。。皇姑的安全!”楊倓急道。

      蕭皇后看了張鉉一眼,她想起剛才好像吉兒就是向這個侍衛做鬼臉,她笑著走上前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卑職張鉉!”

      “哦——本宮感覺廣陵公主好像認識你,是怎麼回事?”

      張鉉苦笑一聲,便把上午他釣魚時被楊吉兒捉弄之事詳詳細細說了一遍,蕭皇后聽得忍不住笑了起來,“真是很抱歉了,那個小傢伙被她父皇寵壞了,本宮會讓人把你的東西送回來。”

      張鉉心中暗暗驚訝,他從未想過大隋皇后居然會因為孩子調皮向自己一個普通侍衛道歉,完全顛覆了他對帝后的認識。

      張鉉心中有一絲感動,連忙道:“一點小事,請皇后娘娘不必放在心上。”

      蕭後微微一笑,“多謝你的寬容,張侍衛,吉兒是不是讓你陪她去逛街?”

      張鉉點點頭,“正是!”

      “她一向憎恨侍衛跟隨她,難得她喜歡一個侍衛,那就麻煩張侍衛替本宮保護她,本宮會重重有賞!”

      “多謝皇后娘娘,卑職會盡力而為!”

      .........

      張鉉很快便知道蕭皇后准許小公主去逛街的真實原因,根本不是他想像中的逛街,楊吉兒和兩名宮女坐在寬大的馬車裡,馬車兩邊有侍衛騎馬跟隨,戒備森嚴。

      倒是去豐都市,不過只能進指定的皇家店鋪,而且事先要將所有閑客都清走。

      張鉉騎馬跟隨在馬車左面,偷眼觀察馬車內楊吉兒的動靜,只見她換了身男裝,頭戴紗帽,身穿綢緞小青袍,顯得格外的目清眉秀,只是她撅著嘴,滿臉不高興,對外面的街景一點興趣都沒有。

      張鉉和她接觸還不到半天,卻已經瞭解她了,這個小丫頭喜歡參與,她要參與到街頭的熱鬧中去,而不是當個看客,像個籠中鳥一樣地關在馬車裡,她怎麼高興得起來。

      馬車抵達了珠寶行,停在一家叫做萬寶金樓的皇家珠寶店前,店鋪足有四層,占地約有三畝地,這裡的珠寶主要供應皇室和達官貴人,所以生意顯得比較冷清,夥計也不多。

      事先已有侍衛通知了店鋪,掌櫃帶著幾名夥計早早地迎候在門口,馬車剛停穩,掌櫃便上前笑道:“歡迎廣陵公主光臨鄙店!”

      楊吉兒無精打采道:“我這裡已經來了三次了,就隨意一點吧!”

      “是!公主請,各位都請進來休息。”

      楊吉兒走下馬車,吩咐道:“燕王府的人去後面把守,不准人隨意進店!”

      “怎麼會呢!後門已經關了,誰也進不來。”

      楊吉兒眼一瞪,“我說去就去!”

      掌櫃不敢吭聲了,這時張鉉才發現,原來燕王府的人就只有他,其餘都是宮中侍衛,或者是宦官宮女,看來她其實就是叫自己去守後門。

      張鉉心中有點奇怪,不過他還是繞去了後門,萬寶金樓沒有院子,後門面對一條小街,正對面是另一家首飾店。

      後門已經關閉,門外加了一把鎖,這樣也就不會有客人推門而入了,張鉉原以為楊吉兒是想從後門溜出來,但後門已被反鎖,估計她的小小計畫也會落空了。

      張鉉站在後門臺階上,百無聊奈地等待這個小丫頭逛街結束,今天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岔子,他的運氣如此不佳,竟然被一個小丫頭抓了壯丁。

      就在這時,他頭頂‘哢嚓!’響了一聲,他一抬頭,頓時嚇了一跳,只見楊吉兒竟然從二樓窗子裡翻了出來,動作異常敏捷,兩三下便跳到地上。

      張鉉大急,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厲聲喝道:“妳不能溜走,快回去!”

      不料楊吉兒早有準備,一甩手,袖子頓時脫落了,手臂異常滑膩,瞬間掙脫了張鉉,一陣風似的鑽進了對面的珠寶鋪,她又回頭笑嘻嘻道:“你來不來?”

      她轉身一溜煙地跑進了珠寶鋪,張鉉抓著半隻衣袖,氣得一跺腳,追了上去。

      進了對面的珠寶鋪,張鉉才意識到這小丫頭的‘深謀遠慮’,不僅踏好了逃脫路線,準備好了假衣袖,而且對面店鋪的情況也摸透了,對面竟然是一家穿堂店鋪,前門後門對開,從前門進去,直接從後門就出去了。

      張鉉追出後門,只見青衣一閃,她又跑進了另一家酒肆,楊吉兒異常敏捷,東竄西奔,張鉉也記不得跑進多少家店鋪,最後才在一條死巷把她堵住了。

      楊吉兒累得氣喘吁吁,但她卻滿臉歡喜,“哎呦!真不容易啊!策劃了足足半年,終於成功了。”

      不用張鉉抓她,她主動挽住張鉉的胳膊,眉開眼笑道:“走吧!陪本公主,不,陪本姑娘逛街去。”

      她一抬頭,見張鉉滿臉陰沉地看著她,她嚇了一跳,立刻鬆開了張鉉的胳膊,“你不會把我送回去吧!”

      “妳說呢?”

      楊吉兒晃著張鉉胳膊撒嬌道:“侍衛大哥哥,你知道我多可憐,整天被關在皇宮裡,可能我這一輩子就只能出門這一趟,你就可憐可憐我吧!”

      儘管明白她是在假裝,但張鉉其實也挺同情她,嚮往自由,卻又身為帝王公主,沒有半點自由可言。

      她的帝王父母也知道女兒的心思,所以才最大限度地滿足她對外界的嚮往,用一種特殊的方式讓她逛街,只是這小丫頭太狡猾了,才七八歲就這麼有心計,長大後怎麼得了。

      “我也想可憐妳,可我也有職責啊!”

      “你的職責就是保護我的安全,對不對?”

      這時,前面出現一個賣糖人的小攤,老者高聲喊道:“糖人嘍!小的五文一支,大的十文,要買快來哦!”

      楊吉兒頓時欣喜萬分,拉著張鉉就跑,“我就買一支!”

      張鉉苦笑著搖搖頭,恐怕有了第一次,後面就刹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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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8章 初見蕭后

      張鉉的擔心一點不錯,不到一刻鐘,楊吉兒買了仙女糖人,買了雙耳撥浪鼓,買了鬥蛐蛐的大陶盆以及四隻青頭大將軍,還有一隻裝在麥稈籠子裡的碧綠蟈蟈,另外還有四隻裝在木籠裡的小雛鴨。

      錢自然由張鉉付,東西也自然歸他拿,楊吉兒興致高昂,蹦蹦跳跳在前面走,仙女的頭已經被她舔掉了,下一步開始進攻糖人的胳膊。

      舔著香甜的麥芽糖,但一雙烏黑的大眼睛卻不肯放過周圍的一切新奇事物。

      “大哥哥,那是賣什麼的?”楊吉兒指著一家店鋪笑嘻嘻問道。

      張鉉看了一眼上方的店鋪名,白色大牌子上用黑字清晰地寫著五個字‘方記糖食鋪’。

      張鉉不知該怎麼說她了,明知故問,不就是想進去嗎?張鉉懶得和她計較,便無精打采道:“和妳手中一樣的東西。”

      “那我們去看看吧!我好幾年前就聽說過這家鋪子了,很有名的。”

      明明是一個月前才開張的新店,她非要說自己好幾年前就聽說了,弄得她多麼滄桑似的。

      “隨便妳吧!”

      張鉉摸了摸自己的內袋,他今天走得匆忙,忘記帶錢了,身上只剩下不足百文錢了,著實讓他有點發愁。

      店鋪裡擺放著各種各樣的糖食,都是用麥芽糖或者蜜糖製作,放在一隻只精美小盒裡,看得張鉉只咋舌,每只糖盒子都要百文錢以上,他連一盒都買不起。

      “吉兒,我們先去別的店吧!回頭再來這裡。”

      但楊吉兒眼睛已經放光了,她每一樣都想要,這時,掌櫃看出了張鉉的為難,低聲建議道:“公子可以賒帳,不過需要擔保或者拿什麼抵押。”

      張鉉生怕楊吉兒聽見,便取下自己侍衛腰牌低聲道:“用它來擔保行不行?”

      掌櫃嚇得連連擺手,“這個我們不敢收,您老還是別的東西抵押吧!先說明,兵器我們也不收。”

      “這個可以抵押嗎?”

      楊吉兒從頭拔下一根玉釵遞給掌櫃,掌櫃接過玉釵頓時嚇了一跳,他是識貨之人,這可是極品碧玉髓,上面鑲兩顆小指頭大的金剛石,至少價值數百金,掌櫃眼睛都發光了,把他整個店賣了都抵不上這根玉釵。

      張鉉覺得很沒面子,怎麼能讓這個小丫頭拿釵子抵押,他剛要反對,旁邊卻忽然伸出一隻手,將玉釵一把奪了過去。

      這只手來得太突然,將掌櫃和楊吉兒都嚇了一跳,楊吉兒一回頭,只見她身後站著一個穿黑裙紅邊的年輕女子,肌膚如雪,長得十分美貌,手中拿著自己的玉釵,但眼睛卻似笑非笑地看著張鉉。

      “怎麼是妳!”

      張鉉認出了她,在武川府遇見過她,在楊氏武館也遇到她,現在又遇到了她,只是巧合嗎?

      張鉉想到她的火鳳身份,不由按住刀柄,警惕地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不過一轉念又釋然,武川府還沒有那麼大的膽子動大隋公主。

      張出塵不屑地哼了一聲,她蹲下來將玉釵戴回楊吉兒的發釵,嫣然笑道:“妳喜歡什麼,自己隨意挑,阿姊給妳買!”

      “你們認識?”

      楊吉兒好奇地打量一下張出塵,又看了看張鉉,張鉉也回應地哼了一聲,算是預設了他們認識。

      楊吉兒頓時歡喜起來,張出塵的美貌令她心生好感,這位阿姊願意給她買糖食,她當然求之不得,她連忙拾起一個籃子開始挑選她喜歡的糖食。

      這時,張出塵低聲對張鉉道:“外面都亂套了,你還不送她回去!”

      張鉉點點頭,“多謝破費了!”

      “你不用謝我,我可沒有幫你的意思,萬寶金樓是武川府的產業,若她出什麼事,我們擔待不起,已經有六組玄武火鳳出動了,我只是碰巧看見你們罷了。”

      張鉉這才明白過來,難怪她會出現這裡,原來萬寶金樓是武川府的產業。

      “阿姊,我挑好了!”

      楊吉兒挑了十幾盒糖食,她有點不好意思地遞給張出塵,張出塵付錢給了掌櫃,替她攏攏秀髮笑道:“別再調皮了,快回去吧!”

      “嗯!”

      楊吉兒心滿意足地點點頭,她又問道:“阿姊,妳叫什麼名字?”

      張鉉在一旁有點不是滋味,自己鞍前馬後伺候這個小丫頭,她卻不問自己叫什麼名字。

      張出塵看了一看張鉉,笑道:“我也姓張!”

      她想了想,又取出一朵小小的金花遞給楊吉兒,“如果以後想找我,去萬寶金樓留信就行了,給他們看看金花,他們就知道是找我。”

      “謝謝阿姊!”楊吉兒歡喜地收下金花。

      張出塵又冷冷看了一眼張鉉,目光變得如凝寒霜,她轉身便迅速離去了。

      張鉉目送她走遠,他感覺這個黑裙女子最後看自己一眼時,目光裡竟充滿了殺機,就仿佛自己和她有什麼血海深仇一般,難道是因為獵殺楊玄感時,自己令他們功敗垂成?

      “大哥哥,我們回去吧!”

      楊吉兒輕輕搖了搖張鉉的手,張鉉收回心思,替她拎起籃子笑問道:“怎麼想著要回去了?”

      “哎!你都沒錢了,逛街還有什麼意思。”

      張鉉被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發現了一個真理,似乎在某些方面,女人有一種不分年齡的共性。

      ........

      小公主楊吉兒的出逃最終沒有引起太大的風波。

      一方面固然是武川府出手,派了六組玄武火鳳封鎖了西市各處大門出口,武川府不願意張揚,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楊吉兒經常出逃,大家多多少少都有點習慣了。

      不過責任是要明確的,沒有人願意承認是自己失職,小公主身邊的宮女、宦官和侍衛們在一番爭論後,很快便達成了共識。

      此事和他們無關,是燕王府的人護衛不力,於是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了燕王府的唯一代表張鉉身上。

      張鉉送楊吉兒回萬寶金樓後,立刻被剝奪了護衛資格,為首侍衛客氣中帶著強硬,公主之事無須他再費心,他可以回燕王府了。

      ........

      入夜,張鉉正坐在窗前練習寫字,他小時候練過幾天毛筆,後來就扔掉了,他從未想過自己還有一天會撿起來。

      更讓他頭大的是,他學的是簡體字,雖然隋朝的字大多能認識,但要會寫又是另一回事了,他感覺自己又重新當了一回小學生,從最基礎的寫字學起。

      張鉉寫得很吃力,一個時辰才寫了兩頁紙,他放下筆,揉了揉有點發酸的手腕,這簡直比他練刀還要難上幾分。

      這時,他透過窗戶縫隙看見王府總管錢景忠匆匆走來,分明就是走向他的房間,張鉉心中一怔,他找自己做什麼?難道是.......

      “張侍衛請開門!”

      敲門聲很重,也很急促,張鉉起身開了門,笑問道:“錢總管有事嗎?”

      “有要緊事!”

      錢景忠低聲對他說了兩句,張鉉點點頭,果然如他所料,還是為了今天下午那件事。

      “我知道,這就走!”

      他披上外袍,跟隨著錢景忠向大門外走去,錢景忠心中十分驚訝,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皇后娘娘居然要召見張鉉,而且現在天已經黑了,他想問,卻又不敢問,只得悶著頭疾步快走。

      大門外停著一輛輕便馬車,十幾名侍衛騎馬跟隨在馬車兩旁,張鉉剛出來,一名侍衛上前道:“是侍衛張鉉嗎?”

      “正是!”

      “請跟我們走一趟吧!請上車。”

      張鉉也沒有多問,登上了馬車,馬車迅速向光宅門方向駛去,儘管此時宮城大門已閉,但張鉉覲見是屬於特殊情況,他還是進入皇宮,一道道深門駛入,皇宮道路越來越狹窄,建築越來越密集。

      最後他下了馬車,走進了一座宮殿的側門,張鉉也不知道身處何方,在哪個宮?哪個殿?但有一點是無疑的,他已經進了大隋皇宮的後宮,嬪妃們的居住之地。

      他走過空曠清冷的大殿,來到一座大門前,大門口站在八名侍衛,就像例行公事一般,兩名侍衛一言不發,將張鉉上下搜了個遍,這才對張鉉道:“請進吧!”

      無論在哪個朝代,被皇后召見都是一件大事,至少要事先準備幾天,學習禮節,沐浴更衣,甚至還要卜卦問吉凶。

      但到了張鉉這裡,一切都免了,這其實就是公事和私事的區別,蕭皇后只是私下接見他,不需要太多的繁文縟禮。

      如果說張鉉剛開始有點緊張,但此時他緊張的心情已經平靜了,他深深吸一口氣,大步走進了內殿。

      內殿裡燈火通明,面積和外殿相比並不算大,也就兩百多個平方,由兩級臺階分為前後兩個部分,臺階上放著一隻巨大的屏風,遮擋住了裡面的情形,兩條紗幔流蘇從屋頂墜下,兩邊各站著一名宮女。

      透過若隱若現的屏風,張鉉依稀可以看見屏風內有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人身影在來回踱步,他一眼便認出這個影子,正是上午見到的蕭皇后。

      張鉉連忙上前單膝跪下,“微臣張鉉拜見皇后娘娘!”

      半晌,才聽見蕭皇后冷冷的聲音,“你知道本宮找你有什麼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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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9章 玉釵風波

      “微臣知道!”

      “你膽子不小啊!身為侍衛,居然縱容公主混跡民間,難道你不知道這是殺頭之罪?”

      “微臣....知道!”張鉉額頭已經見汗了。

      “你知道還那樣做!”

      蕭皇后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明顯的怒氣,“你為何不阻止她的胡鬧?”

      張鉉下午也想了很多理由,比如他攔不住公主,比如公主威脅他等等,但他覺得那都不是實話,只是一種為自己開脫,對小公主不公平。

      沉吟良久,張鉉問道:“皇后娘娘願聽實話,還是只想聽微臣的理由。”

      “本宮當然要聽真話!”

      “回稟皇后,因為微臣覺得她只是一個孩子,嚮往自由,渴望快樂,微臣希望她能別的同齡小姑娘一樣,能快快樂樂逛一次街,買一點自己喜歡的東西,僅次而已。”

      屏風背後的蕭皇后半天沒有說話,良久,她緩緩道:“你把公主逛街的情形詳詳細細彙報給本宮,不准有半點隱瞞。”

      張鉉也沒有隱瞞,便將今天發生之事詳細地告訴了蕭皇后,說到黑裙女子出現時,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但他沒有提武川府,只是說這個黑裙女子是萬寶金樓派出來之人。

      但中間有個漏洞,就是他怎麼會認識萬寶金樓的這個女子。

      但蕭皇后似乎沒有在意這個漏洞,她沉思片刻,又狠狠訓誡了張鉉一通。

      “宮中有宮中的規矩,就算是天子也不能隨意逾規,更何況她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本宮念你當侍衛時間不長,也看在你能平安保護公主歸來,所以本宮這次不治你的罪,但本宮絕不會再容許有下次,聽見了嗎?”

      “微臣明白!”

      “退下吧!”

      張鉉行一禮,慢慢退出了內殿,走到大殿外,一陣涼風吹來,他才發現自己後背竟已濕透了。

      ........

      接下來的兩天裡都很平靜,再沒有什麼事發生,也沒有人來找張鉉的麻煩,燕王府的人壓根就不知道小公主去逛街時曾發生了意外。

      第三天上午,張鉉剛從房間裡出來,一名侍衛匆匆跑來,“張侍衛,有急事!”

      “什麼事?”

      “宮裡來人了,指名要見你!”

      張鉉頭‘嗡!’的一聲,他知道楊吉兒的事情終於還是來了,楊吉兒翻窗逃跑,私自上街,不管皇后怎麼私下接見他,但公事還是得公辦。

      儘管皇宮護衛公主那群人都把責任推給他,張鉉也並不打算分辯,一是分辯沒有用,眾口鑠金,其次他確實也有責任。

      他負責守後門,楊吉兒從後門逃出時,他完全可以把她抓回去,但他沒有這樣做,居然還陪她逛街,縱容她不守規矩,僅憑這一點,眾人就抓住了他的把柄。

      根本原因還是他不忍破壞楊吉兒籌畫了半年的機會,同情她久居皇宮的寂寞,但這樣一來他就失職了。

      張鉉來不及多想,跟著侍衛趕到了前堂,前堂內坐著一名衣著華麗的中年宦官,長得高大胖壯,舉止頗為傲慢,他身後站著幾名小宦官。

      在他對面坐著燕王府總管錢景忠,正陪笑臉和這名宮裡來的宦官說話。

      這時,錢景忠目光瞥見了正走上大堂的張鉉,他立刻對中年宦官道:“陳總管,他來了!”

      中年宦官是紫薇宮的副總管,叫做陳致用,南方丹陽郡人,他跟隨蕭皇后已有多年,是蕭皇后的心腹,也是皇宮負責內侍的第二號實權人物,但張鉉前晚進宮並沒有見到他。

      陳致用上下打量走進大堂的張鉉,原來小公主寧可自己被責打,也要極力袒護之人就是他,長得倒是一表人才,可怎麼就那樣不知輕重呢?居然讓小公主和平頭小民混跡在一起。

      好在皇后娘娘通情達理,心腸良善寬厚,否則這小子性命難保了,居然還因禍得福。

      張鉉走進來躬身行一禮,“參見錢總管!”

      錢景忠不知陳致用來找張鉉的用意,心中也有點忐忑不安,他沒有回應張鉉,而是看了一眼陳致用。

      陳致用喝了口茶,慢慢吞吞問道:“你就是張鉉?”

      “正是!”

      陳致用把茶碗放到一旁,取出了一卷旨意,“我是皇后身邊之人,奉皇后娘娘之令給你宣讀一份旨意,你跪下接旨吧!”

      張鉉愣了一下,只得單膝跪下,“張鉉接旨!”

      陳致用打開旨卷,不緊不慢誦讀:“燕王府翊衛張鉉,忠勇寬厚,盡忠職守,體恤上意,本宮特此嘉獎,封太子千牛,加宣惠尉,賞金百兩,欽此!”

      不僅張鉉,所有人都愣住了,發生了什麼事,張鉉居然升官了,進燕王府才幾天,居然就得到了皇后娘娘的垂青,錢景忠撓撓頭,心中暗忖,‘這……這是怎麼回事?’

      張鉉卻明白了,應該是那小丫頭天花亂墜誇獎自己一番,而且把責任都攬到她的身上了。

      不過,蕭皇后的寬容也著實令張鉉感動,居然表彰自己盡忠職守,估計她說的盡忠職守是指自己始終保護小公主安全。

      至於體恤上意,應該不是指蟋蟀盒、蟈蟈籠之類,而是指自己滿足了小公主渴望逛街的意願,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微臣謝皇后娘娘聖恩!”

      陳致用一擺手,三名小宦官各端一隻朱漆木盤走上前,一隻內放著十錠黃金,這是黃金一百兩,另一隻盤內是一雙嶄新的半筒皮靴,最後第三只木盤內則是長約一尺的紫檀木盒。

      “黃金是皇后娘娘賞賜,皮靴和紫檀木盒是廣陵公主送給你,但我也不知木盒裡有什麼,皇后娘娘讓你當場打開。”

      小宦官將紫檀木盒遞上前,張鉉這才發現木盒前後都用封條粘住,封條上寫著娟秀的小字,‘不准任何人妄啟’。

      張鉉心中好笑,這小丫頭真是孩子心眼,假如大宦官半路上打開了,她又怎麼知道,難道還要和自己對質不成?

      張鉉接過木盒,撕開了封條,陳致用伸長脖子,探頭細看,這是他的職責,他一定要知道裡面是什麼?

      張鉉打開了盒子,一眼便看見了他的軍刺,張鉉拾起軍刺笑道:“這是我的東西,公主拿去玩了。”

      陳致用對軍刺不感興趣,他狐疑的目光盯著旁邊一隻更小的玉盒,“玉盒是什麼?”

      張鉉心中也略略有點緊張,玉盒裡會是什麼呢?

      他留了個心眼,將玉盒背面朝向陳致用,慢慢打開一條縫,張鉉一眼便看見了裡面的物品,竟是一隻碧綠欲滴的玉釵,上面還鑲嵌著兩顆璀璨奪目的金剛石。

      張鉉的心怦怦跳了起來,他發現玉釵旁邊竟還有一張小紙條。

      就在這時,有侍衛高喊一聲,“燕王殿下駕到!”

      眾人目光被吸引到堂外,就在這一瞬間,張鉉左手中指輕輕一鉤,便將紙條攥入手心,迅速塞進袖子裡。

      由於張鉉的手背以及盒蓋面朝對方,加上燕王楊倓到來,陳致用一時走神,竟然沒有發現張鉉細微的動作。

      錢景忠迎了出去,但陳致用卻沒有跟出去,這只紫檀木盒是他快出宮門時小公主追來交給他,估計皇后娘娘也不知情。

      作為久居宮中的大宦官,他分得清輕重緩急,不能得罪小公主,又絕不能知情不報,如果回去皇后娘娘問他盒子裡是什麼?他該怎會回答。

      在陳致用心中,這只木盒要比燕王到來重要得多,他只是本能地瞥了一眼堂外,心神立刻收回來,目光又轉回玉盒,脖子伸得更長了,活像一隻好奇的大肥鵝。

      “張侍衛,打開看看是什麼?”

      他懷疑玉盒一定有什麼秘密,卻沒有注意到在剛才他分神的一瞬間,秘密已經消失了。

      張鉉將玉盒關上,連同木盒一起遞過去,笑道:“我也不知是什麼,公公自己看吧!”

      “那就不好意思了。”

      陳致用不客氣地取出玉盒打開,一下子愣住了,玉盒中鋪著紅色絲絨,正中放著一隻精美絕倫的碧玉寶石釵,他一眼認出,正是小公主最喜歡的那支玉釵。

      “張侍衛,公主送這支釵給你做什麼?”陳致用又翻了翻錦緞下面,沒有別的東西,他疑惑地望著張鉉。

      張鉉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小公主說過,要送件禮物給我,或許就是指這玉釵。”

      古人以釵傳情,只是公主尚小,還遠沒到傳情的時候,陳致用只覺一頭霧水,他怎麼也想不通這其中的道理。

      堂堂的大隋公主居然把最心愛的玉釵送給一個普通侍衛,這種事情他還是第一次聽說,而且張鉉擅自帶公主去逛街,皇后娘娘非但不懲處,反而給他加官厚賞,這也是陳致用無法理解。

      他覺得這裡面或許另有隱情,這件事他可不能造次了。

      這時,錢景忠陪同燕王楊倓走進了大堂,楊倓剛從皇宮裡回來,便聽說陳致用來了,他知道陳致用是個難纏之人,擔心自己人受委屈,連忙趕來查看情況。

      陳致用暫時顧不上玉釵之事,上前向楊倓施禮道:“一點小事,居然驚動了殿下,老奴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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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30章 慶功酒宴

      剛才楊倓已經聽錢景忠說過了,皇祖母下令封賞張鉉,讓他一顆心放下,看來皇姑偷跑去逛街之事皇祖母並沒有怪罪張鉉。

      既然是好事,楊倓對陳致用的態度也和緩了,笑問道:“我祖父祖母的身體可好?”

      “聖上和皇后娘娘身體都不錯,昨天聖上還在御花園內騎馬。”

      “那我就放心了。”

      楊倓看見了桌上的紫檀木盒,好奇地問道:“那是什麼?”

      “回稟殿下,那是小公主送給張侍衛的禮物,讓我帶過來。”

      楊倓畢竟是少年,好奇心盛,他很小皇姑的禮物很感興趣,便笑著問張鉉道:“我的小皇姑送給你什麼?”

      張鉉打開盒子,“一支是微臣的貼身兵器,被小公主拿去玩了,她剛剛還給我,另一件是只玉釵,估計是微臣昨天給她買了不少東西,她過意不去,便把玉釵當做禮物送我。”

      楊倓看見了玉釵,他心中愈加驚訝了,小皇姑居然把她的寶貝玉釵送給張鉉,要知道去年這支玉釵被她不小心掉進九洲池,小皇姑又哭又鬧,皇祖父差點下旨排幹九洲池的水,多虧一名侍衛潛入水中找到玉釵,否則不知會鬧出多大的亂子。

      就是這麼一支她最心愛之物,她居然送給張鉉,看來張鉉很討她喜歡啊!

      張鉉雖然不知這支玉釵的重要,不過他看得出陳致用和楊倓都很驚訝,也就隱隱猜到這支玉釵非同尋常。

      “無功不受祿,這支玉釵我不敢收下,請陳公公帶回宮還給小公主,並代我向她表示感謝。”

      張鉉的表態讓陳致用比較滿意,他也考慮把這支玉釵帶回去請示皇后娘娘,不能由著小公主的性子亂來。
      
      陳致用低聲對楊倓道:“殿下,借一步說話!”

      楊倓跟他走到一邊,“什麼事情?”

      “殿下,這只木盒子不是皇后娘娘給我,是老奴出宮時,小公主追上來要我帶給張侍衛,老奴也不知道裡面有玉釵。”

      楊倓嚇了一跳,“這件事皇祖母不知道嗎?”

      陳致用迅速瞥了一眼張鉉,搖了搖頭,楊倓是個極為穩重之人,皇家規矩嚴格,小皇姑年幼不懂事,可以胡亂作為,但他們卻不能縱容,至少這件事要得到皇祖母同意才行。

      楊倓也明白陳致用的意思,他點點頭道:“你把玉釵帶回去,如實稟報皇后娘娘,如果小皇姑鬧起來,你就說是我吩咐的。”

      陳致用大喜,他就是怕得罪小公主,遭到她的報復,所以才希望燕王擔起這個責任,沒想到燕王如此通情達理。

      陳致用連忙深施一禮,“老奴遵旨!”

      ........

      張鉉回到自己的房間,將裝有百兩黃金的袋子隨手扔進櫥櫃,卻從袖子裡摸出了楊吉兒寫給他的紙條。

      紙條約兩指寬,疊成三折,張鉉打開紙條,只見上面寫著:‘此玉釵賞賜給本公主未來的駙馬!’

      張鉉有點哭笑不得,他還以為是約好下次逛街時間,沒想到竟然是要招自己為駙馬,這個古怪精靈的小丫頭,他可以想像小丫頭揮筆寫這張紙條時的得意洋洋。

      七八歲的小丫頭正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時候,估計她已知道駙馬是怎麼回事,卻又不明白駙馬的真實含義,就這麼大大咧咧封賞給自己了。

      就在這時,身後忽然傳來咚咚的敲門聲,外面有人大喊,“快開門!”

      張鉉嚇了一跳,慌忙把紙條藏起,剛打開門,門轟然被推開,十幾名侍衛衝了進來。

      “恭喜賢弟升官!”

      眾人圍著他七嘴八舌大喊:“升官要請客,不請客怎麼行!”

      張鉉撓撓頭,這才想起自己已經升官了,他對隋朝的官職沒有概念,連忙問道:“哪位大哥知道,我這個太子千牛,還有什麼宣惠尉是什麼官?”

      柴紹呵呵笑道:“你的親王翊衛原來是正八品,太子千牛則升了兩階,為正七品職官,宣惠尉是八尉中的第三級,也是正七品,是散官。”

      張鉉知道柴紹也是太子千牛,但他是李淵女婿,又有家世背景,熬了三年才當上,而自己進府才幾天就升為太子千牛,確實是神速了,難怪他們要自己請客。

      張鉉笑道:“請客沒問題,我今晚請大家去洛陽最好的酒樓喝酒!”

      眾人大喜,又恭維張鉉一番,這才散去。

      ........

      黃昏時分,張鉉和十幾名侍衛來到了位於西市大門外的天寺閣酒樓,這也是洛陽最大最有名的酒樓,占地十畝,由東西兩棟酒樓組成,可以同時容納千人就餐。

      天寺閣酒樓是孤獨家族的產業,關隴貴族雖然在政治上備受打擊,在朝廷軍政事務決策中失去了話語權,但他們依然擁有大隋最雄厚的財力,幾乎壟斷長安和洛陽最賺錢的行當。

      洛陽十大酒樓中,有七座有關隴貴族的背景,一葉知秋,由此可見關隴貴族的巨大財力。

      天寺閣酒樓生意極為興隆,每天高朋滿座,沒有預定幾乎沒有位子,張鉉是第一次請客,也是第一次來天寺閣喝酒,他不懂其中的規矩,所以當酒保問他訂的那間雅室時,他頓時有點傻眼了。

      “各位,很抱歉了,我不知道這裡還需要預定,要不然我們換一家吧!”張鉉歉然對眾人道。

      “什麼預訂?他以為我們是什麼人,老子來這裡喝酒還從未預訂過!”

      一名體格魁梧的侍衛取出腰牌,抵在酒保面前晃道:“看清楚沒有,這是什麼?再說要預訂,老子砸了你的酒館。”

      與其說是腰牌起了作用,還不如說是侍衛的兇神惡煞嚇壞了酒保,酒保連忙跑回去向掌櫃彙報。

      掌櫃走出來,認出了這群人,竟然是燕王府的侍衛,俗話說,“寧惹惡兵,莫惹官痞!”

      指得就是這些宮廷侍衛,他們基本上都有背景,一般人若不小心惹惱了他們,還不知會冒出什麼無妄之災,得小心伺候了。

      掌櫃滿臉堆笑道:“原來是燕王府的各位大哥,真是怠慢了,小人陪罪!”

      “不要說這些廢話,有沒有位子了?”

      掌櫃想了想道:“雅室確實都坐滿了,不過東面通堂有一半還空著,我用屏風隔一隔,就相當於雅室了,各位大哥看行不行?”

      張鉉不願這樣橫行霸道,他立刻答應道:“只要有地方坐,隨便掌櫃安排!”

      眾人因為是張鉉做東,既然他不反對,那眾人也可能接受,一群侍衛紛紛對掌櫃道:“那就通堂吧!這回便宜你了,若不是張侍衛好說話,今天你休想蒙混過關。”

      “那是!那是!是張侍衛和各位給我面子,等會兒我一定來敬酒賠罪。”

      ........

      所謂通堂就是一間大屋子,可以擺四五張酒桌,一般由兩三群酒客拼在一起,用屏風隔開,和單間雅室也差不多,最大的不方便就是不隔音,容易互相干擾,如果人多,便可以完全把通堂包下來,反而顯得更加寬敞。

      天寺閣酒樓一共有兩座通堂,東西樓各有一處,但西樓主要是商人和普通民眾喝酒吃飯之地,稍微有點身份之人都不願去西樓。

      張鉉等人跟隨掌櫃來到了位於東樓三樓的通堂,通堂內已經坐了一桌客人,大約有七八人,個個身材高大魁梧,還有兩人穿著盔甲,看得出是軍隊將領,有一人左臂上還有飛鷹徽標。

      不過這幾人都比較年紀,年紀最大之人也不過三十歲左右,最年輕大概只有十七八歲的樣子。

      這群軍官坐在外間,張鉉從他們身旁經過時,不由多看了一眼,其中兩人給他留下的印象比較深刻,一個是為首軍官,年約三十歲,感覺身材略比自己矮半個頭,黃臉膛,虎目濃眉,頜下留一縷黑鬚,英武中不失儒雅。

      而另一人約十七八歲,身材和自己差不多高大,頭戴銀盔,雙眼細長,鼻樑高挺,長得英氣勃勃,氣宇軒昂,他也正好奇地打量自己。

      除了最年輕的軍官外,其他人都只管喝酒,對他們進來視而不見。

      “各位爺這邊請坐!”

      掌櫃引他們在裡面坐下,幾名酒保搬來屏風,將通堂一隔為二,便出現了一個獨立空間,眾人紛紛在小桌前圍坐下,張鉉對侍衛韓新笑道:“我這裡是第一次來,韓大哥點菜吧!想吃什麼,想喝什麼,儘管隨意,我只管掏錢!”

      韓新就是剛才呵斥掌櫃的侍衛,他是韓擒虎外侄,官任千牛直長,是洛陽出了名的地頭蛇,脾氣暴躁,不過為人十分仗義,他是酒樓常客,對這邊十分熟悉。

      韓新呵呵一笑,“我就喜歡老弟的爽快!”

      他知道張鉉得了一百兩賞金,所以也不客氣,點了三十幾道好菜,二十幾瓶好酒,旁邊的夥計直咋舌,乖乖,這至少要二十貫錢,當真是出手闊綽。

      “就這麼多吧!菜不夠我們再點,酒先上,大菜可以緩一點,不過要先上幾道可口的下酒小菜。”

      “好咧!各位大爺稍候,馬上就來!”

      韓新對張鉉笑道:“在這裡吃飯千萬不能小氣,這幫酒保很勢利,眼睛又毒,酒菜點少了他們會記住,下次就帶你去西樓了。”

      “西樓不能去嗎?”

      “四樓都是商人和暴發戶待的地方,和他們在一起喝酒,丟面子,記住哥哥的話,寧可不進酒樓大門,也不能去西樓。”

      張鉉笑著點點頭,“我記住了!”

      很快,幾名酒保先送來十瓶上好的葡萄酒,又端來十幾盤下酒小菜,眾人紛紛倒了酒,張鉉舉杯站起身笑道:“今天小弟做客,請各位大哥小酌一番,小弟初來乍到,以後還請大家多多關照!”

      “張老弟才半個月就升為太子千牛了,再過幾個月豈不是要升郎將了,那時應該是你關照我們,大家說是不是!”

      眾人轟然大笑,“說得極是,祝老弟高升,我們喝一杯。”

      眾人一飲而盡,又夾菜倒酒,談笑風生,熱鬧異常。

      這時,一名老者引著一個十二三歲的紅裙小娘走進來,躬身陪笑道:“各位大爺要聽曲嗎?”

      “喂!你們聽不聽曲?”韓新高聲問道。

      “喝酒聊天正盡興,聽什麼狗屁曲啊!不聽!不聽!”

      眾人紛紛反對,韓新一揮手,“我們不聽,你們去別處吧!”

      張鉉見這對祖孫可憐,便摸出一把錢塞給小娘,“去吧!”

      “多謝公子!”小姑娘感謝不盡,跟著老者出去了。

      眾人搖搖頭笑道:“張老弟心腸倒好,但天下可憐人太多,你哪裡顧得過來,你給他們錢真是浪費了!”

      不料屏風對面卻傳來一個年輕的聲音,“能幫助一個算一個,扶弱濟貧,這才是大丈夫本色,哪裡浪費了?”

      韓新大怒,重重一拍桌子,“隔壁是怎麼說話的?”

      “士信,別亂說話!會得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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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31章 山東名將

      張鉉聽得清楚,有人叫‘士信’,哪個士信?難道是羅士信不成,這時,柴紹低聲對張鉉道:“外間幾個軍官是張須陀的部將。”

      “嗣昌怎麼知道?”

      “賢弟沒看見有人臂上的飛鷹徽標嗎?那就是張須陀的飛鷹軍標識。”

      原來如此!張鉉暗暗思忖,‘那麼多嘴之人很可能就是羅士信了,羅士信不就是張須陀的部將嗎?’他想到了剛才那個英氣勃勃的小夥子。

      這時,從屏風後轉出一人,正是幾名軍官中為首之人,臉色略黃,頜下有一縷黑須,他端著一碗酒走到眾人桌前,歉然道:“剛才是我兄弟不會說話,言語間無禮了,我這個做大哥的沒教好他,特向各位賠罪,這碗酒我敬大家了。”

      他端起酒碗咕嘟咕嘟一飲而盡,又將酒碗向下一扣,滴酒不漏。

      “得罪各位了!”

      侍衛們都是豪爽之人,見這名黃臉大漢很懂規矩,而且酒量過人,都不由心生佩服,剛才的一絲不快也無影無蹤了。

      張鉉笑問道:“你們可是飛鷹軍張大帥麾下將領?”

      “正是!”

      黃臉大漢笑道:“在下齊郡秦瓊,請問各位在哪裡高就?”

      眾人動容,原來此人就是張須陀麾下頭號猛將秦瓊,久聞大名了,但張鉉比別人更多一種感受,此人竟然是秦瓊,他脫口笑道:“原來將軍就是‘似孟嘗,賽專諸’的秦瓊秦叔寶!”

      秦瓊臉一紅,連忙謙虛道:“我是喜歡交天下朋友,也孝敬老娘,但怎敢和先秦賢人相比,這位老弟實在太抬愛秦瓊,萬萬擔當不起!”

      張鉉也笑了起來,他說的是演義中對秦瓊的評價,不過眼前的秦瓊似乎也很維護自己的小兄弟,他對秦瓊道:“我們是燕王侍衛,沒想到會遇到飛鷹軍的英雄,我也久聞秦將軍大名,這杯酒我敬將軍!”

      張鉉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秦瓊連忙抱拳,“原來是燕王府的好漢,秦瓊失敬了。”

      這時,那名最年輕的少年像猴子一樣跳了過來,笑道:“你也知道飛鷹軍是英雄嗎?”

      秦瓊在他後腦勺上狠狠拍一掌,笑駡道:“人家只是客氣話,你還當真了。”

      眾人一陣大笑,秦瓊對眾人道:“我這小兄弟一心想當英雄,聽到英雄兩個字他就跳出來了,請大家多多擔待。”

      張鉉試探著問道:“這位小兄弟可是羅士信?”

      少年連忙舉手,“正是羅小英雄!”

      眾人動容,要知道羅士信名氣之大完全不亞於秦瓊,在張須陀的飛鷹軍中素有‘秦鐧羅槍’之說,豆子崗匪首劉霸道號稱天下第十一猛,使一對八十斤的亮銀錘,力大無窮,卻被羅士信一槍挑飛兩丈高,羅士信一槍得名,被美譽為‘東槍將’。

      燕王府侍衛都是練武之人,對武藝高強者都十分欽佩,原來這二位就是赫赫有名的秦鐧羅槍,眾人紛紛起身見禮。

      秦瓊原只是來為兄弟羅士信的孟浪道歉,沒想到燕王府侍衛都是性情中人,他也頗為感動,向他們介紹自己其他幾個兄弟,都是張須陀的部將,有長相兇惡、綽號巡海夜叉的尤俊達,有使獨腳銅人的童大林、童二林兄弟,還有兩名旗牌官。

      張鉉令酒保撤去屏風,又將桌子拼在一起,請眾人就坐,酒桌上頓時熱鬧起來。

      羅士信聽說張鉉當侍衛才半個月就升到七品官,這就相當於校尉了,他眼中羡慕異常,悶悶不樂道:“還是在京城好啊!這麼容易升官,不像我們拼死拼活,升一級都千難萬難,我好不容易立一點功,可兵部就不承認!”

      “這是怎麼回事?”張鉉不解笑問道。

      秦瓊歎了口氣,“半年前我們攻滅了豆子崗三萬匪眾,士信殺死匪首劉霸道,張帥當即升士信為校尉,可報到兵部已經快三個月了,兵部就是不批,著實令人鬱悶。”

      “估計是兵部那幫老爺想要好處吧!”

      韓新端起酒杯冷笑一聲道:“他們覺得你們攻滅幾萬土匪,肯定繳獲了無數金銀財寶,你不讓他們分一杯羹,他們能不刁難嗎?”

      羅士信頓時怒道:“那些亂匪比我們還窮,收繳一點糧食銅錢要給地方官府一部分,作為安置遣散戰俘的費用,我們自己軍隊也要吃糧,那有多餘的東西,朝廷這幫人根本不知道我們平時有多艱苦。”

      “他們可不會這樣想,他們認定你們撈取了金山銀山,不給好處,就休想封官進爵。”

      “算了,我們不說這些了。”

      張鉉看出秦瓊心中煩悶,便擺擺手制止住了韓新的話頭,他又問秦瓊道:“這次秦大哥進京有什麼事嗎?”

      秦瓊歎了口氣道:“上個月我們和地方官府組織的民團聯合打張金稱,不料地方官府貪功冒進,不等我們軍隊到來,就搶先發動進攻,中了張金稱埋伏,包括濮陽郡、東郡、齊郡和濟北郡的三萬民團損失慘重,死傷過半,結果這幾個郡的太守反咬一口,說是我們不肯配合才導致慘北,朝廷要拿張大帥問罪,沒辦法,我們只能陪同大帥進京解釋,希望朝廷能明察秋毫。”

      韓新忍不住又冷笑一聲道:“我還是那句話,朝廷那群蠹官只認金山銀山,絕不會明察秋毫,只要幾個太守把上面打點足了,兵敗責任肯定是你們。”

      羅士信大怒,酒碗重重一擱,“若真是這樣,老子們不幹了,讓他們去打亂匪!”

      “別胡說!”

      秦瓊狠狠瞪他一眼,雖然這幫燕王侍衛不錯,但還遠不到掏心置腹的地步,這種話是能隨便說出口的嗎?這幫侍衛都是地頭蛇,萬一誰家中親戚是兵部官員,這不就給自己找麻煩嗎?

      他又呵斥羅士信,“喝你的酒,別整天發牢騷!”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嘩聲,有人惡聲惡氣道:“老子們就要坐通堂,讓裡面的人滾出去!”

      又聽掌櫃哀求道:“裡面已經有客人了,菜都還沒有上,讓小人怎麼趕人家,各位大爺去雅室吧!我想辦法給您們安排兩間。”

      “放你娘的狗臭屁,老子們這麼多人,你想要我們分開喝酒嗎?叫他們滾!”

      “砰!”的一聲,通堂大門被人踢開了。

      韓新大怒,騰地站起身喝問道:“外面是哪條道上的朋友,有種出來晾涼!”

      柴紹卻聽出了外面的聲音,蘸酒水在桌上寫了幾個字:宇文十三太保。

      張鉉暗吃一驚,難道宇文成都也來了嗎?

      這時,從外面湧進來十幾人,個個膀大腰圓,身高體壯,為首之人是一名滿臉橫肉的男子,皮膚黝黑,雙臂肌肉十分強壯,手執一柄寬刀。

      韓新頓時認出,大笑道:“我說洛陽天子腳下,哪裡來這麼強勢的爺,原來是劉三太保,難怪了。”

      此人正是宇文十三太保中的三太保劉猛雕,宇文十三太保是宇文述從幾萬軍隊和假子中挑選出的十三名精銳,武藝是唯一的標準,按武藝高低進行排名,所以也出現了宇文成都這樣的絕世猛將。

      其餘十二太保也個個有真才實學,比如二太保花刀將魏文通,刀法出眾,連號稱天下第一刀的魚俱羅都對他讚不絕口。

      張鉉在楊家莊遇到的八太保神箭骷髏楊文清武藝一般,卻以箭法高超出名,百步內箭無虛發,可惜這麼一個高強的箭手,卻莫名其妙死在張鉉手中,至今宇文述還以為他畏罪潛逃了。

      目前宇文成都已經脫離了十三太保,跟隨大將軍來護兒左右,十三太保由二太保魏文通統帥,但今天魏文通有事無法脫身,三太保劉猛雕便帶了一幫弟兄陪同二公子宇文智及前來天寺閣酒樓喝酒。

      劉猛雕認出了眼前這群人,竟然是燕王府侍衛,他有點尷尬,反手就是一巴掌向掌櫃抽去,剛才掌櫃告訴他,裡面一群外地軍官,他才敢如此囂張,否則熟門熟路,誰會不誰一點面子。

      這時,從外面又走進一人,年約三十歲出頭,長一張馬臉,頭戴金冠,身著白色錦緞長袍,腰束玉帶,挎一口華麗的長劍,此人正是宇文述的次子宇文智及。

      宇文述三個兒子中,唯有三兒子宇文士及略有點出息,娶南陽公主為妻,成為楊廣唯一的駙馬。

      老大宇文化及風流無度,是出了名的色中餓鬼,洛陽、長安的名妓無人不認識他,不僅風流而且荒唐,曾帶一大群妓女去城外踏青,遇到了他父親宇文述和幾名同僚,成為洛陽一大笑談。

      如果說老大化及只是風流荒唐,其他惡行不多,那麼老二宇文智及就是一個惡魔,欺男霸女,強佔土地,燒人房宅,諸般惡行累累,在洛陽臭名遠揚,綽號宇文霸王,他很喜歡這個綽號,加上他父親庇護,一直逍遙法外,使他更加肆無忌憚。

      “怎麼回事,位子怎麼還沒有收好?”宇文智及不高興問道。

      劉猛雕連忙低聲稟報:“公子,是燕王府的人。”

      如果是別的王府,或許宇文智及會略略考慮一下,但聽到‘燕王府’三個字,他心中怒火騰地燃了起來,他父親宇文述不就是被燕王楊倓陷害,丟掉半條命,還被免了大將軍之職,

      燕王或許他還有點忌憚,但燕王侍衛麼,那就是一堆爛泥,他心中立刻有了挑釁之念。

      宇文智及冷冷對劉猛雕道:“我不管你怎麼處理,這間通堂我是要定了,讓裡面的人都滾出去,我給你一盞茶的時間,你自己看著辦吧!”

      他轉身向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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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32章 失手殺人

      做家奴要有家奴的覺悟,劉猛雕立刻醒悟過來,二公子是要教訓這幫燕王侍衛,報父親被打的一箭之仇。

      他心裡迅速盤算,燕王侍衛中沒有什麼武藝高強之人,今天完全可以將他們痛打一頓,至於幾個外鄉軍官,他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劉猛雕當即喝令道:“把東西全部扔出去!”

      十幾名太保及宇文家奴一起動手,一腳踢翻桌子,碗碟酒壺嘩啦落地,摔成了碎片。

      掌櫃嚇得臉都白了,他知道要出大事,不敢再勸,轉身偷偷跑去報信了。

      隨著第二張桌子被掀翻,通堂內的衝突終於爆發,忍無可忍的燕王侍衛們終於衝了過去,韓新一馬當先,狠狠一拳擊中一名宇文家奴的下巴,宇文家奴慘叫一聲,身體飛了出去。

      “你們不要上!”

      張鉉一把攔住了準備助拳的羅士信和童氏兄弟,“對方來頭很大,你們惹不起。”

      秦瓊為人十分謹慎,他也感覺對方來頭很大,似乎是宇文大將軍的人,他當然也明白自己是外鄉人,在京城這個地盤上不能輕易招惹地頭蛇,更不能招惹權貴,以免惹來不必要的事端。

      秦瓊猶豫一下,拉住了正要衝上去的羅士信,“等等再說!”

      這時,劉猛雕一聲怒吼:“是他們先動手,給我打!”

      二十幾名宇文太保和家奴們一起衝上來,和燕王侍衛們在狹窄的通堂內扭打起來。

      桌子腿、木杆燈、屏風架,所有能用上的傢伙都成為了他們武器,打得木屑四濺,吼叫大罵聲一片。

      不過大家都還能把握住分寸,沒有人拔刀,拔了刀性質就變了,不管是燕王侍衛還是宇文家奴,在洛陽都不是省油的燈,鬥勇比狠那是常事,打架更是家常便飯。

      但大家都懂規矩,打架只掄棍子不拔刀,就算官府不得不出面,也只是把他們定調為尋釁滋事,訓誡一番便放人。

      可一旦動刀出了人命,事情就大了。

      張鉉格鬥術極為厲害,簡潔犀利,他一個人應對九太保、十太保和十二太保等三人,卻絲毫不落下風。

      但其他燕王府侍衛卻被打得極慘,他們遠遠不是宇文太保們的對手,被打得滿地哀嚎,連柴紹也被打得頭破血流,牙齒掉了兩顆。

      秦瓊等人是和燕王侍衛們交了朋友,眼看燕王侍衛們被人欺辱,他們的血湧上頭頂,哪裡還忍得住,尤其羅士信眼睛都紅了,大吼一聲,一躍而上,一腳將五太保宇文輝踢出去一丈多遠。

      秦瓊攔不住眾人,只得暗歎一聲,也加入了戰團,他從側面敵住了對方武藝最高強的劉猛雕,兩人拳腳相加,激戰在一起。

      隨著幾名山東好漢的加入,戰場迅速擴大,他們打到了走廊之上,三樓數十間雅室的客人們嚇得紛紛逃離,尖叫聲一片,局勢也迅速扭轉,尤其羅士信武藝極為高強,下手毫不容情,將宇文太保和家奴打得一片哀嚎。

      宇文智及見幾名外鄉軍官把自己手下打哭爹叫娘,他心中頓時大怒,又見幾名外鄉軍官沒有帶兵器,心中殺機頓起,拔出劍狠狠向尤俊達後背刺去......

      主人拔劍無疑是一個信號,宇文太保和家奴紛紛拔刀,霎時間刀光大作,燕王侍衛們見勢不妙,也迅速拔刀抵抗,打鬥的性質開始變了,變成了你死我活的拼殺,而且誰都停不下來。

      張鉉和三名太保幾乎是同時拔出刀,拳腳問題不大,可一旦動了兵器,張鉉以一敵三,就略略有些顯得有些吃力了。

      九太保和十太保從兩邊同時揮刀劈來,張鉉後退一步,揮刀格擋,兩人皆力量極大,震得張鉉手臂一陣發麻。

      就在這時,埋伏在一根立柱之後的十二太保王慶芳驟然偷襲,一把雪亮的橫刀迅猛刺向張鉉後腰,來勢快如閃電,眼看張鉉躲不過這一刀,就在這千鈞一髮之時,一把刀從下方揮出,猛擊在王慶芳的刀刃上。

      ‘當!’一聲刺耳聲響,王慶芳的刀脫手而飛,羅士信一聲怒喝,一腳狠狠踢在他的胸膛上,王慶芳被踢得飛起來,後背撞在走廊木柱上,他只覺氣血翻騰,五臟六腑都仿佛被踢碎了。

      此時王慶芳的刀正好落下,羅士信身體旋轉,旋風般踢在刀上,刀變成一條直線,直刺王慶芳,王慶芳眼看著刀刺向自己,他卻無力躲閃,只聽一聲淒厲的慘叫,王慶芳竟被活活釘死在木柱上。

      王慶芳之死儼如一聲警鐘,所有人都呆住了,出人命了,大家紛紛放下刀,不知所措地望著死相慘烈的王慶芳,三樓變得一片寂靜。

      不知何時,這場爭鬥的始作俑者宇文智及已經偷偷溜走了。

      就在這時,樓梯聲轟然響起,負責酒樓的獨孤明遠帶著河南尹李綱以及大群衙役奔了上來。

      獨孤明遠一眼看見了被釘死在木柱上的王慶芳,頓時也呆住了,這還是天寺閣酒樓第一次出人命,河南尹李綱一指王慶芳屍體,厲聲喝問道:“此人是誰殺的?”

      沉默片刻,張鉉和羅士信一起舉起了手。

      張鉉剛才看得清楚,羅士信是為了救自己才誤殺了王慶芳,如果不是他相救,王慶芳必然會偷襲得手,自己不死也會身受重傷。

      宇文智及明顯是要報復宇文述被革職之仇,這是宇文述和燕王之間的矛盾,於情於理,張鉉都不能讓羅士信成為這件事最大受害者,他毫不猶豫地舉起手,高聲道:“是我誤殺了此人!”

      羅士信怒道:“大丈夫敢作敢當,人是我殺的,不需要你來頂罪。”

      李綱冷冷地望著眾人,其實他心裡跟明鏡一樣,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必然還是宇文家奴先動手挑釁,這時劉猛雕剛要上來解釋,李綱卻一揮手,“統統帶回去!”

      ........

      發生在天寺閣內的惡鬥次日便成了洛陽街頭巷尾的頭條消息,本來這種打架鬥毆是洛陽城極為常見的小事,但鬥毆導致一名宇文十三太保不幸慘死後,小事就變成了大事。

      洛陽城內到處議論紛紛,以宇文述的暴烈脾氣,不可能忍下這口氣,不知此事又會掀起一場什麼樣的波瀾?無數人都拭目以待。

      書房內,宇文述半躺在榻上,閉目聽著兒子宇文智及的講述,宇文智及不敢隱瞞,將天寺閣內發生之事詳詳細細地述說了一遍,不過在關鍵的細節方面,他卻隱瞞了自己先動兵器的事實。

      “孩兒只是想狠狠教訓燕王侍衛,替父親出口惡氣,本來我們佔據上風,將燕王侍衛打得屁滾尿流,不料那幾名山東軍官的加入使局勢驟然扭轉,混亂中也不知是誰先動刀,最後王慶芳也不幸被他們所殺!”

      “我想知道究竟是誰殺了老十二?”

      宇文述的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這才是他關心的問題,至於誰先挑釁,誰先動刀,這些小事情對他而言並不重要。

      “回稟父親,現場有兩人自稱殺了十二太保,一個是山東軍官,另一個是燕王府侍衛。”

      “叫什麼名字,我說燕王府侍衛。”

      “好像.....好像叫做張鉉。”

      “張鉉?”宇文述覺得這個名字有點耳熟,眉頭不由皺成一團,這時旁邊謀士許印低聲道:“大將軍,此人就是獵殺楊玄感之人。”

      宇文述頓時醒悟,沒錯,就是此人,把人頭交給燕王楊倓,才使自己慘遭毒打,免去了大將軍之職,宇文述恨得咬牙切齒,‘哢嚓!‘一聲,他將旁邊的小桌腿硬生生掰斷了。

      “大將軍請冷靜!”

      許印又一次提醒他,這是宇文述的命令,如果自己失去理智,要求許印再三提醒他冷靜。

      宇文述將一口惡氣壓回了胸腹,向兒子宇文智及揮了揮手,“你先退下,這兩天不准再出門!”

      “孩兒謹記父親教誨!”

      宇文智及退下去了,宇文述這才問許印道:“這件事該怎麼處理?”

      許印年約四十餘歲,身材中等,長得十分削瘦,下頜留一撮山羊胡,長一雙小眼睛,閃爍著狡黠的精光,他跟隨宇文述近二十年,為宇文述出謀劃策,使他一步步登上高位,將楊玄感放而不殺就是他的主意。

      “大將軍莫非是想報燕王的一箭之仇?”許印試探著問道。

      宇文述點點頭,“一個小小的侍衛,我殺他跟碾死只螞蟻一樣,只是稍稍忌憚燕王,我倒覺得這是一次機會——”

      “殺那個侍衛嗎?”

      “不!向燕王示威,要他懂得怎麼尊重老臣。”

      宇文述除了大太保宇文成都和二太保魏文通外,其餘太保他都從未放在心上,包括他的死活,王慶芳之死他沒有任何憐惜,只是覺得這是一次反擊燕王的機會。

      “先生覺得呢?”宇文述目光炯炯盯著許印。

      許印沉思良不語,這件事其實可大可小,往小裡走,把責任推給幾名山東軍官,與燕王和解,這件事就可大事化小,可宇文述的想法明顯是想往大裡走,和燕王對抗。

      想到這,許印緩緩道:“如果大將軍想把事情做大,也不是不可以,關鍵是大將軍想得到什麼,我的意思是說,僅僅為了教訓一下燕王其實沒什麼意義。”

      宇文述想了想道:“我的最低目標,先生應該很清楚!”

      許印笑了起來,“既然如此,這件事就得動用一些人脈資源了,他們是落在河南尹李綱手中,李綱此人不好說話,未必會理會大將軍的想法,大將軍不妨找一個人來壓壓他。”

      “先生覺得找誰最合適?”

      許印壓低聲音緩緩道:“虞世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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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9-16 02:03:49

第0033章 誰是真凶

      河南府和今天的河南省不是一回事,而只限於洛陽周邊地區,河南府官署位於西市旁邊的福善坊內,占地約三十畝,和洛陽縣衙合為一體,主官河南尹是整個都畿地區的最高行政長官。

      河南尹也是朝廷最容易得罪人的官職,歷屆河南尹都幹不了多久,短則數月,長則兩三年,必定會因為各種壓力或者妥協而被免職。

      現任河南尹兼洛陽令李綱是去年上任,李綱年約六十歲,以清廉剛正而出名,他最早是北周齊王宇文憲的參軍事,宇文憲被周宣帝忌諱所殺時,無人敢給宇文憲收屍,惟獨李綱挺身而出,贏得天下名聲。

      隋文帝時代,他又曾是太子楊勇的師傅,及楊廣登基,楊廣雖然不喜李綱曾任過楊勇之師,但也想表現自己大度,便先後任命李綱為禮部侍郎、尚書左丞,去年調任河南尹兼任洛陽令。

      儘管京城權貴雲集,天子腳下,河南尹著實是棘手的職務,好在李綱能堅持原則,剛正不阿,恨他者雖眾,但又拿他無可奈何。

      經過一夜的問詢,李綱大概已經瞭解了天寺閣酒樓血案的來龍去脈,雖然宇文十三太保是受害者,但他們卻先主動挑起事端,又率先拔刀行兇,而且王慶芳是在先欲殺別人情況下被反擊而死,這裡面談不上什麼無辜受害。

      但殺人者確實也有責任,行為過當,可以定為過失殺人,按照隋律,應杖一百,發配三千里從軍。

      李綱卻有點頭痛的是,張鉉和羅士信都堅決認為自己是殺人者,而兩名宇文太保明明看見,卻不肯指證真正殺人者,估計他們是在等待宇文述的決定。

      李綱又仔細看了一遍供詞,從供詞推斷,張鉉正和兩名宇文太保格鬥,無暇殺死王慶芳,而羅士信沒有人糾鬥,他殺死王慶芳的可能性最大。

      這時,從事韓翼匆匆走了進來,躬身道:“啟稟使君,卑職已經去酒樓調查清楚了。”

      李綱大喜,“結果如何?”

      韓翼取出一卷圖紙遞上,“這是卑職在現場畫的打鬥圖,一看便知。”

      李綱連忙在桌上攤開圖紙,韓翼指著一根木柱道:“這裡就是王慶芳橫屍之地,而張鉉當時在這裡。”

      韓翼一指另一邊,“他和死者之間隔著一根木柱,相距一丈五尺,從他的位置,根本無法傷及王慶芳,倒是羅士信和死者相距一丈,正對死者,而且他的刀和死者的刀都有崩口,完全吻合,卑職由此可以斷定,是羅士信殺死了王慶芳,而並非張鉉。”

      李綱又仔細看了一遍圖紙,完全和自己的推測相符,他點點頭,“去把張鉉帶來!”

      ........

      河南府的牢獄有兩種,一種叫黑牢,一種叫明牢,黑牢修在地下,光線昏黑,環境惡劣,一般用來關押死囚和重刑犯,而明牢則在地上,只是關押一些犯罪較輕之人,或者臨時關押。

      但對於昨晚參與打架鬥毆的數十人,甚至連明牢都不能關押,他們都有官職在身,只能臨時限制人身自由,他們被關在兩間衙役房內,美其名曰,醒酒自省,眾人也是這裡的常客,只管倒頭睡覺,明天一早就自然被取保放出去。

      張鉉在牆邊和秦瓊並肩而坐,談笑聊天,難得有這個機會,他和秦瓊聊了半夜。

      “依秦兄的意思,齊郡那邊亂匪造反是有人故意放縱,是嗎?”

      秦瓊點點頭歎道:“應該是這樣,齊郡亂匪抓而不絕,滅而復生,根本原因是有居心叵測者在後面興風作浪,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劉霸道原是渤海郡豪傑,家資巨萬,他舉兵造反並非有野心,或者活不下去,而是他背後有人在指使,還有最早率眾造反的王薄,我們本來以為他只是一介書生,但後來才知道,他背後也有人指使,和劉霸道完全一樣。”

      “是什麼人指使?”張鉉問道。

      “老弟聽說過天下最神秘的四大民間勢力嗎?”

      張鉉略一沉吟,脫口而出,“武川府!”

      秦瓊點點頭,“西武川、東北齊、北金山、南江左,這就是大隋的四大民間勢力,武川府是關隴貴族勢力,北齊會是指北齊遺族勢力,江左會是南朝遺留勢力,金山宮是指突厥勢力。”

      張鉉很清楚武川府的情況,江左會他能理解,畢竟大隋統一南北不過才二十餘年,但分裂卻有幾百年,南北隔閡哪有那麼容易消除,所以南方造反從來就沒有停止過。

      “秦兄剛才說王薄和劉霸道這些人造反,背後就是北齊會在支持嗎?”

      秦瓊歎了口氣,“當年北周滅北齊統一北方後,對北齊各派殘餘勢力並不是進行安撫籠絡,而是進一步嚴厲打壓,嚴重損害了北齊貴族和山東士族的利益。

      先帝以開國皇帝的威望尚能壓制住山東各派勢力的反彈,一旦先帝去世,山東各地的反抗也就自然而生,北齊會就是在大業元年成立,包括北齊舊貴族和山東主要世家。

      據我所知,北齊會甚至和高句麗有勾結,當今聖上征討高句麗也多多少少和山東地區的局勢有關,所以大隋第一次進攻高句麗,北齊會便立刻命王薄在齊郡組織亂民造反,就是為了牽制大隋對高句麗的進攻。”

      張鉉默默點頭,他從未聽說隋末還有山東勢力對關隴勢力的反撲,現在聽起來雖然有點匪夷所思,可細細一想,卻又合情合理。

      今天從秦瓊口中才得知,原來隋末大亂還有這麼深刻的歷史原因。

      這時,一名從事走到大門前,高聲道:“使君請張鉉前去談話。”

      韓新頓時怒道:“直娘賊,什麼時候放我們?”

      從事哪裡敢惹這幫侍衛大爺,連忙陪笑道:“我家府君正在辦手續,結束了就立刻放各位出去。”

      “快一點,老子中午還有飯局,若耽誤了看我怎麼擰掉你的腦袋!”

      “一定一定,請各位大哥安心等待。”

      張鉉剛站起身,羅士信也連忙起身,“我和你一起去。”

      張鉉又將他按坐下,笑道:“你不用這麼緊張,這位河南尹蠻精明,估計我想替你頂罪也很難,我先去看看情況。”

      羅士信心中已打定主意,便沒有再堅持,“你去吧!”

      張鉉走出房間,跟隨捕快走了,秦瓊低聲埋怨羅士通道:“就不該帶你來京城,你那急爆子脾氣不改,到哪裡都會闖禍,這次還連累了張公子。”

      羅士信搖搖頭,“我絕不會連累他!”

      “那你呢?你怎麼辦,年紀輕輕就犯下殺人之罪,就算不處死也要流放,你的前途就完了!”

      “前途?”

      羅士信冷笑一聲,“這個腐朽的朝廷連個小小的校尉都不肯給,還談什麼前途,我已經想好了,若判我有罪,除非他們把我殺了,否則我就上瓦崗,他娘的,老子也造反。”

      秦瓊踢了他一腳,急給他使個眼色,羅士信恨恨扭過頭去,半晌他又低聲歎道:“張公子和我素不相識,卻能對我如此仁義,我羅士信從來恩怨分明,不管他最終能否救我,他的恩德我都將會銘記於心。”

      ........

      張鉉快步走進了官署內堂,昨晚他已經來過一次,講述了酒樓鬥毆的前因後果,此次再來,他已駕輕就熟,走進房內向坐在堂上的李綱躬身行禮,“參見李府君!”

      “張侍衛不必客氣,請坐!”

      張鉉雖然被蕭皇后封為太子千牛、宣惠尉,不過兵部的正式任命還沒有下來,他目前還是正八品的燕王府翊衛,屬於低品小官,是沒有資格和三品的河南尹同坐。

      只是李綱很客氣,不計較這種禮儀,張鉉行一禮坐下,李綱翻看一下他昨晚的述詞道:“我們今天又去酒樓進行了現場勘查,幾乎能肯定王慶芳之死和你無關,你不必再把罪責攬到自己身上。”

      張鉉笑著搖搖頭,“殺人畢竟是大罪,沒有人會把這種罪責攬到自己身上,我昨晚已經說了,羅士信只是將他踢翻,真正用刀殺人是我,是我誤傷了王志芳,我不知使君是怎麼勘查的現場,畢竟當時的情形無法還原,勘查不一定準確,請李府君明察。”

      李綱沒想到張鉉這樣一意孤行,他苦笑一聲道:“張侍衛知道會是什麼罪名嗎?”

      “除了死罪,其他什麼罪名我都能接受。”

      “死罪倒不會,畢竟對方有過失在先,如果秉公處理,我判你杖刑一百,流放三千里從軍十年,你能接受嗎?”

      張鉉當然不能接受,流放十年,黃花菜都涼了,如果真是這樣,他寧可去瓦崗,不過這是最壞的打算。

      直覺告訴張鉉,事情不會那麼簡單,宇文述不會輕易放過自己,燕王也不會放任宇文述欺淩他的屬下。

      如果他張鉉堅持頂罪,最後有可能會大事化小,但如果是羅士信被定罪,那羅士信就會成為朝廷鬥爭的犧牲品,其中的孰重孰輕,張鉉心中跟明鏡一樣。

      張鉉沒有直接回答李綱,他又問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天剛亮,辰時正吧!”

      辰時正就是上午八點,張鉉想了想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宇文述很快就來找府君了,而且他一定會認定是我殺的人。”

      張鉉話音剛落,一名衙役奔進來,慌慌張張道:“啟稟府君,宇文大將軍來了。”

      李綱愕然,半天看著張鉉說不出話來,張鉉一笑,起身道:“府君聽聽宇文大將軍的意思再做決定吧!”

      他向李綱施一禮,轉身便揚長而去,李綱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連忙道;“速請宇文大將軍入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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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9-16 02:03:49

第0034章 互不買帳

      宇文述雖然棍傷漸漸養好,但還是不能走路,他是被幾名家奴用肩輿抬進河南府官署內堂。

      李綱很客氣,請宇文述坐下,又誠懇地說道:“宇文大將軍身體不適,為何要親來?有什麼事讓令郎過來轉告就是了。”

      宇文述輕輕哼了一聲,“就怕我兒子前來,李府君連門都不會讓他進,也只能老夫親自跑一趟了。”

      李綱聽他語氣刻薄,只笑了笑,沒有回應他的話,宇文述語氣一轉又道:“老夫是為昨天晚上之事而來,不知李府君打算何時放我的幾個不孝假子?”

      “案情我已基本查清楚,凡和此案無關之人,我會立刻釋放,請宇文大將軍放心,我不會讓他們受委屈。”

      “那就多謝了,既然府君說案情已經查清,那麼誰是真凶?聽說真凶有兩人,不知李府君認為是誰?”

      “兇手當然不會有兩人,只是有兩人都自稱為真凶,實際上只能有一人,根據本官調查的結果,殺人者應該是羅士信,並非燕王侍衛張鉉。”

      “不對!”

      宇文述冷冷道:“李府君調查有誤吧!我所有的手下都親眼看見是侍衛張鉉殺了王慶芳,為何李府君硬要栽給一個小小的飛鷹軍旅帥,袒護燕王侍衛,難道李府君也是不敢得罪燕王殿下不成?”

      李綱怒容滿面道:“大將軍何出此言?我李綱什麼時候怕得罪過人,我只堅持原則,是誰所為,那就該誰領罪,絕沒有任何袒護,再說羅士信殺人也是誤傷,屬於自衛範疇,決不能和正常的殺人罪等同起來。”

      “李府君這話什麼意思,難道我的義子死得活該嗎?殺人者是英雄,要大張旗鼓表彰他嗎?”

      “我沒有說這話,我只是說他是誤傷,有罪當然有罪,只能用過失傷人之罪來論處?”

      宇文述連聲冷笑,“我覺得殺人案不應該由李府君來審,那是刑部的事情,為何說得如此決斷?”

      “誰說我不能審殺人案?刑部只是覆核,審案權卻在我手中,就算刑部不同意,他們也只能退回讓我重審,大將軍不太懂朝廷的規矩。”

      “是嗎?”

      宇文述冷笑一聲,搖搖頭道:“我本想和李府君好好溝通一下,看來我們二人分歧太深,這樣吧!究竟誰是兇手,也希望李府君不要太草率了,這件事我會向聖上彙報,相信聖上會替我主持公道。”

      宇文述把皇帝搬出來壓迫李綱,李綱毫不受他威脅,“我當然不會草率,我還會繼續深入調查,有一點我要提醒宇文大將軍,令郎宇文智及也是涉案人,他是這起凶案的肇事者,請宇文大將軍及時把他送來,否則我下了通緝令,那就麻煩了。”

      宇文述勃然大怒,“李綱,你欺人太甚,我絕不會與你善罷甘休,我們走著瞧!”

      他一聲喝令:“走!”

      幾名在堂下等候的宇文家奴連忙跑上來,扛起肩輿便向官衙外走去,李綱慢慢走到門口,不緊不慢道:“希望宇文智及來官署投案自首,否則本官的通緝令就發出去了。”

      “有種你就發吧!”

      宇文述惡狠狠丟下一句話,身影便已從院子門口消失。

      一刻鐘後,李綱下令放人,除了嫌疑人羅士信和堅決不肯承認自己無辜的張鉉外,其他人全部釋放。

      ........

      在洛陽城南的修業內,有一座占地近百畝的巨宅,宅內樹木蔥郁、小河潺潺,宅內處處遍佈亭臺樓閣,各種建築飛梁畫棟、極盡奢華,這裡便是內史侍郎兼兵部尚書虞世基的府宅。

      虞世基是南方會稽郡人,虞氏家族為江南世代名門望族,三國時期的虞翻也是虞氏家族的名人。

      虞世基年約五十餘歲,身材中等,長得深目高鼻,相貌奇特,他為官精明能幹,善揣聖意,深得楊廣寵信,逐漸將擬詔大權交給了他,加上他控制了刑部和兵部,在官員選曹任命上也有很大的發言權,使虞世基權傾天下,巴結討好他的人不計其數,每天虞府大門前車水馬龍,賓客盈門。

      中午時分,虞世基回家吃午飯,剛進家門,繼子夏侯儼迎上前笑道:“父親回來了!”

      夏侯儼是因為母親改嫁給虞世基而跟進了虞家,虞世基待他還不錯,視為己出,很多重要事情都交給他去做。

      虞世基瞥了他一眼,“有什麼事?”

      他很瞭解這個繼子,這樣急著迎上來,一定是有事情,夏侯儼陪笑道:“父親,今天上午宇文智及來找過我,可能他們家有件事想托父親幫忙。”

      虞世基心知肚明,這是宇文述想求自己幫忙,又怕開口唐突,所以先讓兒子出面試探,他不露聲色問道:“具體什麼事?”

      夏侯儼上前低聲給父親說了幾句,虞世基沉思片刻,緩緩點頭,“這件事我知道了,讓我考慮考慮!”

      虞世基沒有一口回絕,就是給宇文述一個機會,下面就看宇文述自己表現了。

      ......

      楊倓是從柴紹口中才知道昨晚發生的事情,他頓時又氣又惱,楊倓畢竟是少年,在狠狠收拾了宇文述後,他便不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卻沒有想到宇文述竟然會報復自己,拿自己的手下開刀。

      “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不是張鉉殺人?”

      “回稟殿下,當時很混亂,他們在長廊另一頭,我們是聽到慘叫聲才知道出了人命,究竟是誰殺的人我們也不知情,不過大家都認為應該是羅士信失手傷人。”

      “那他承認什麼?”楊倓有點不高興。

      “或許是他不願牽累羅士信,畢竟宇文太保是衝我們來的,而羅士信是出手相助,昨晚又是他請客喝酒。”

      “他倒會做好人,卻把麻煩推給我!”

      楊倓低聲埋怨了一句,但埋怨歸埋怨,張鉉可是他楊倓的手下,又是他十分看重之人,他怎麼可能袖手旁觀,他想了想道:“我現在就進宮找皇祖父。”

      柴紹嚇了一跳,連忙道:“殿下先不要驚動聖上,否則小事會變成大事。”

      楊倓想想也有道理,他問柴紹道:“那你覺得我該怎麼辦?”

      柴紹沉吟一下道:“殿下是千金之身,身份高貴,不能輕易為一點小事而抛頭露面,不過殿下可以先表個態,表示對這件事的重視,如果李府君能秉公執法,他就會放了張鉉,事情就解決了。”

      “如果宇文述不肯放過張鉉呢?”

      楊倓的思路很清晰,既然宇文智及是針對自己,那麼宇文述當然不會輕易放過張鉉,否則讓一個山東軍官領罪對他有什麼意義。

      “殿下,李府君是個正直有原則之人,他不會屈服宇文述的壓力,如果真發生了什麼意外,我想只要殿下表過態,李府君一定會及時把情況告訴殿下,卑職的意思是,殿下不要輕易出手,不妨再看看宇文述有什麼花招,要謀定而後動。”
      
      楊倓點了點頭,柴紹的分析很有道理,想不到他的思路居然這麼有條理,楊倓又想了想便取出自己金牌交給柴紹,“你拿這面金牌去找李綱,要求他善待張鉉並秉公處理,另外,這件事就煩請柴侍衛替我盯著,有任何情況,隨時向我稟報!”

      “卑職遵令!”

      ........

      河南府官衙原本是冷清之地,一般公卿權貴都不願意來河南府,唯恐沾惹上什麼是非,但今天上午卻有點不同尋常,宇文述親自拜訪,柴紹又拿著燕王金牌來向李綱施壓。

      就在李綱剛剛把柴紹送走,李綱又迎來了一個重要客人,齊郡通守、河南道十二郡黜陟討捕大使張須陀,張須陀年約五十餘歲,身高六尺七,肩膀寬闊,頭大如鬥,獅鼻闊嘴,一雙淩厲的鷹目,長得威兇猛彪悍、不怒自威。

      張須陀在天下十猛中排名第六,一把九十斤重的開山刀使得出神入化,他曾率五名小卒力敵萬人,威名早已傳遍天下。

      這次進京,他卻是為了解釋聯軍征討張稱金大敗一事而來,他的軍隊還沒有進入戰場,四郡太守貪功心切,卻中了張稱金的誘兵之計,數萬民團軍全軍覆沒,朝野震驚,楊廣極為震怒,下旨徹查此事,但四郡太守卻反咬一口,稱張須陀接應不力才導致大敗。

      加上張須陀為人清高耿直,不善變通,不懂官場之道,使他在朝中人緣不太好,人脈不足,朝廷大臣紛紛支持四郡太守之辭,張須陀變得十分被動。

      怎奈屋漏又遭連夜雨,昨天晚上他的部屬出了事,羅士信失守傷人,身陷囹圄,張須陀又氣又急,羅士信是他的愛徒,情同父子,他怎麼能見死不救。

      萬般無奈,張須陀只得厚著老臉來懇求李綱寬恕羅士信。

      “李府君,這點土產是我從山東帶來,請笑納!”

      張須陀的腳下是兩壇齊郡有名的醃菜,他準備用來送文武百官,他帶來不多,三品官準備送兩壇,低品官只能送一壇了。

      本來李綱不再他送禮範圍內,但為了愛徒羅士信,他只得專門拿出兩壇來送給李綱了。

      李綱愣了一下,果斷地搖搖頭道:“張通守太客氣了,不過我李綱從不收禮,請拿回去吧!”

      張鉉須陀有點尷尬,但這不是他的第一次尷尬,他送的醃菜,朝廷百官沒有一個人肯收,但絕大多數人先是收下後又派人它送還,都是說心意領了,但朝廷有制度,不能隨意收禮。

      今天又碰了一個楔子,他著實不甘心,又道:“只是一點醃菜,齊郡特產,沒有別的意思,李府君請收下吧!”

      李綱歎了口氣道:“不收禮我可以秉公辦理,可收了禮我再秉公辦理,就會有人說我貪贓枉法了,明明案情不嚴重,也會變得嚴重起來,張大帥明白我的意思嗎?”

      “李府君,羅士信的案情到底如何?”

      “請到裡面去說吧!”

      張須陀讓手下把兩壇醃菜拿走,他跟隨李綱走進了內堂。

      兩人在內堂坐下,張須陀滿臉焦急道:“我聽秦瓊說,本來是宇文太保挑釁燕王侍衛,雙方打起來,結果士信仗義助拳,失手打死了一名宇文太保,問題到底有多嚴重?”

      李綱苦笑一聲,“如果只是打死一個平頭小民,賠一筆錢,只要對方肯接受撤案,那麼基本上也不會有什麼事情,可偏偏打死的是宇文太保,宇文述態度很強硬,一定要深究到底,恐怕只能以公論公了。”

      “以公論公又是怎麼處置呢?”張須陀不安地問道。

      李綱喝了口茶,不慌不忙道:“這個案子其實很簡單,我基本上已經查明了,宇文太保挑釁在先,拔刀在先,傷人企圖在先,羅士信應該屬於過失傷人之罪,按照本朝大業律,徙三千里,配軍十年,如果刑部能再酌情處置,配軍時間還可以再減少幾年。”

      張須陀心情沉重之極,徙三千里,配軍十年,不管再怎麼輕判,羅士信這輩子都完了。

      他低低歎了口氣,又想起一事,連忙問道:“我聽秦瓊說,有一名燕王侍衛也承認自己是主凶,這又是什麼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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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35章 小事變大

   “是什麼緣故,秦將軍沒有告訴張通守嗎?”李綱淡淡問道。

   “他認為是仗義?”

   李綱點點頭,“正是如此,羅士信是仗義助拳,張鉉又怎麼能讓羅士信獨擔罪責,所以他也要認罪,我估計他的想法是替羅士信分攤一半的罪責,如果是子替父頂罪,也倒是可以,但這種情況,我估計不僅宇文述不幹,燕王也不會答應。”

   停一下,李綱又道:“張通守或許不知,宇文述卻認定是張鉉所為,他認為羅士信是想替張鉉頂罪。”

   “為什麼?”

   張須陀一愣,雖然他不懂官場潛規則,也不太懂人情世故,但他並不愚笨,他愣神只是一會兒,還是反應過來了。
   
   “莫非宇文大將軍對燕王不滿?”張須陀有點唐突地問道。

   李綱緩緩點頭,他並不認為張須陀問得唐突,事實如此,他冷笑一聲道:“昨晚宇文智及主動挑釁燕王侍衛,也是同一個原因。”

   “那結果會怎樣?”

   “很難說啊!”

   李綱苦笑一聲道:“作為經辦此案的主管,我會如實上報,提出我的判決意見,至於刑部會不會通過,我也確實不知,總而言之,這樁案子只會越來越複雜。”

   張須陀最終只得怏怏離去,他總算弄明白了徒兒羅士信的處境,河南尹李綱堅持原則,認定人是自己徒兒所殺,倒是宇文述堅持張鉉才是真凶,張須陀也無計可施,他只得聽天由命了。

   .......

   天漸漸黑了下來,一輛馬車疾駛而至,在虞宅大門前慢慢停下了,早在臺階上等候的虞世基繼子夏侯儼連忙迎了上來。

   “參見宇文世伯!”

   車門開了,露出宇文述寬大的臉龐,他笑呵呵道:“賢侄,你父親還在待客嗎?”

   “父親謝絕了所有的客人,專門等候世伯到來!”

   “多謝你父親給面子!”

   幾名宇文家奴將肩輿抬上來,扶宇文述坐上去,夏侯儼在前面引路,領著宇文述向府內而去。

   中堂門口,虞世基已在含笑等候宇文述了,虞世基自有他的待客之道,要他出大門迎接,除非是皇帝皇后駕臨,或者太子親王上門,否則他不會走出大門一步。

   高官權貴前來拜訪,就是現在的規矩,兒子替他出大門迎接,他在中門處等候,這已經是極給面子。

   如果級別再低一點,他只會坐在客堂或者外書房等候,一般普通官員來訪他連見都不會見,直接讓兒子替他接待。

   如果一些富商大賈求他辦事,他甚至連門都不給進,直接讓管家收下禮金,除非禮金特別豐厚,他才會不吝一見。

   這時,夏侯儼領著宇文述漸漸來到了中堂門口,幾盞燈籠出現在十幾步外,虞世基笑呵呵迎上前,“宇文大將軍身體不好,就不要出門了,讓智及來說一聲,我親自上門拜訪就是了。”

   “茂世公務繁忙,哪裡好意思讓茂世親自上門,還是我這個閒人跑一跑吧!”

   兩人都是官場老油條,且地位高崇,所以說話做事都非常講究規矩,宇文述已經事先讓兒子和夏侯儼聯繫,把大致情況通過夏侯儼告訴了虞世基,虞世基沒有一口回絕,宇文述才會親自登門,這樣就避免了事情談不成的尷尬。

   不僅如此,從彼此稱呼上就可以看出兩人之間的微妙關係,虞世基自己稱呼宇文述為宇文大將軍,卻又讓兒子稱呼他為世伯,既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但又硬中帶軟,表示有商量的餘地。

   而宇文述則直接稱呼虞世基表字,這就是套近乎,求他辦事了,這就是官場,一言一行皆有深意。

   不像張須陀那樣不懂官場規則,不通人情世故,拎個醃菜罎子送人,官員們還以為裡面另有乾坤,收下了才發現真是醃菜,連忙派人送回,表示自己清廉自重。

   張須陀的東西送不出去,想做的事情更是沒有了希望,這樣的禮還不如不送。

   宇文述心知肚明,只要虞世基肯見自己,那事情就有商談的餘地,兩名手下攙扶著他起來,慢慢跟隨虞世基進了外書房。

   有侍女上了茶,所有下人都退出去了,外書房內只有虞世基和宇文述兩人,虞世基喝了口茶,淡淡笑道:“聽說令郎昨晚出了點事,和燕王侍衛起了衝突,是嗎?”

   “哎!虎落平陽遭犬欺,連小小的侍衛都敢藐視我兒子,打死我的假子,大隋天下倒是還有沒有說理的地方?”

   “李綱不是自詡公正清廉嗎?難道他不能給大將軍主持公道?”虞世基語氣中帶著譏諷的口氣,他早就看不慣李綱的清廉了,儘管他身份崇高,說話要注意分寸,但言語中還是露出了對某些人的不滿。

   宇文述又歎了口氣,“一面是燕王,另一面是被免職的大將軍,他怎麼可能公正得起來,明明是燕王侍衛殺死了我的假子,他卻想把罪名按在一個底層軍官身上,令人心寒啊!”

   “那我能幫大將軍做點什麼呢?”虞世基不露聲色地問道。

   “我希望茂世賢弟能主持公道。”

   “恐怕有點難啊!如果河南尹定了罪,刑部要麼同意,要麼駁回讓他們重審,很難越俎代庖。”

   “也不是沒有先例。”

   宇文述連忙道:“當初重審宮中貓妖案時,不就是刑部直接把案子從河南府衙拿過來嗎?”

   “那是因為刑部有巡查制度,對已經審結的案子可以複審,但像這樁案子尚在審理之中,刑部直接干涉恐怕不太好,要不大將軍再等一段時間?”

   宇文述哪裡等得了,再等下去黃花菜都涼了,他處心積慮,就是想利用這件事為自己翻案,如果再拖下去,非但翻了不案,恐怕自己假子也白死了。

   宇文述當然知道,這對虞世基其實是小事一樁,他只是為了討價還價,才把事情說得這麼難。

   宇文述知道虞世基需要什麼,虞世基比自己還貪,他把難度提高,明顯是想獅子大開口了。

   可為了自己的前途,虞世基實在想狠狠敲詐他,他也只能認了。

   宇文述堅持道:“我覺得應該可以吧!”

   虞世基笑了笑,卻把話題轉開了,他指著書房笑道:“你覺得我這間書房如何?”

   宇文述打量一下笑道:“清雅有餘,濃麗不足,牆上略有點偏冷了。”

   “說得不錯,我是打算掛幾幅鄉黨字畫,怎奈府中字畫雖多,卻沒有一幅同鄉書畫,甚是遺憾啊!”

   虞世基已經開出價碼了,說得很含蓄,像謎語一般,但宇文述卻立刻解開了他的謎底,虞世基本身就是書法名家,能讓他看上眼的同鄉書法大家只有兩人,王羲之和王獻之父子,估計虞世基指的是王羲之。

   宇文述心中暗罵,他府中藏有一幅王羲之的《雨後帖》真跡,是他的珍藏,虞世基想要的應該就是這幅字。

   宇文述呵呵一笑,“茂世是書法大家,自己寫一幅豈不是更好?”

   “伯通兄說笑了,我這點水準怎麼敢出醜?”

   兩人說笑幾句,宇文述便起身告辭,他也不再提那件案子,虞世基也不再多說,兩人都心知肚明,價碼已經開出,最後就看他們交易能否達成。

   .........

   次日中午,正在昏昏沉睡的張鉉被一陣開門聲驚醒,他睜開眼睛,只見柴紹跟著方從事走了進來,張鉉立刻坐起身,“嗣昌,你怎麼來了?”

   柴紹蹲下身子道:“燕王作保,賢弟可以暫時出去了。”

   “羅士信呢?”張鉉問道。

   旁邊方從事搖搖頭道:“這是我家府君的命令,張侍衛可以擔保出去,隨時聽候傳訊,但羅士信不行,在案件未完成之前他不能離開河南衙門一步。”

   柴紹又附耳對張鉉說了幾句,張鉉點了點頭,“也好!那就我先出去。”

   張鉉跟隨柴紹出了官衙大門,外面已經有一輛馬車等候多時,上了馬車,張鉉便急切問道:“是怎麼回事?”

   “應該是宇文述走通了虞世基的關係,這樁案子要改由刑部來審了,形勢很不妙,我得到了最新的消息,刑部的意思是共罪,羅士信是主犯,你為從犯,羅士信有可能要被處斬。”

   “李府君肯讓給刑部嗎?”

   “李府君當然不肯,但聽說刑部否決了他的全部口供和證據,又把宇文太保們都叫去重新訊問,所有人都改了口供,最後得出結論,是燕王侍衛先拔刀,而且是你和羅士信兩人圍攻王慶芳,痛下殺手,把王慶芳殺了,現在不僅是你和羅士信有罪,所有在場的燕王侍衛都要遭到免職懲處。”

   張鉉的指節捏的嘎巴直響,他終於見識到了這種顛倒黑白、指鹿為馬的官場黑暗,眼睛裡閃爍著滔天怒火,但他知道此時不能被怒火衝昏頭腦,他克制著滿腔了怒火,沉聲問道:“燕王殿下是什麼意思?”

   “燕王殿下也發怒了,我還從未見過他發那麼大的脾氣,把他最心愛的硯臺也砸得粉碎,他說不殺宇文述,他誓不甘休。”

   “然後呢?”

   “然後我就建議他先把你保出來,絕不能讓你落在刑部手中,那幫人心狠手辣,不是你能想像。”

   張鉉默默點頭,“謝謝柴兄!”

   柴紹輕輕歎口氣,“都是自己弟兄,謝什麼謝啊!關鍵怎麼逃過這一劫,我感覺燕王還是年少了一點,在關鍵地方使不上力,我打算另外找關係試一試。”

   張鉉沉思良久,他和柴紹想法不同,這樁案子還真只有燕王才能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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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36章 用之信之

      就在張鉉剛離開河南府衙不久,刑部侍郎骨儀率領數十名刑部士卒氣勢洶洶趕到了河南府。

      雖然刑部尚書衛玄是偏向於燕王楊倓,但尚書只是掛名,並不管本部具體事務,真正的刑部大權掌握在侍郎手中。

      骨儀是虞世基的心腹,他自然會忠實執行虞世基的命令,骨儀直接闖進了河南官衙大堂。

      “骨侍郎為何事而來?”李綱攔住了骨儀去路。

      骨儀舉起一道公文,態度嚴厲地說道:“這是刑部牒文,我正式接手天寺閣酒樓血案,請李府君將所有卷宗和人犯交給我帶走。”

      李綱已經從柴紹那裡得到消息,刑部將接手此案,他心中極為不滿,冷冷道:“骨侍郎流程有誤吧!河南府並非刑部下屬,一紙刑部的牒文就可以讓我交人嗎?”

      “這並非是刑部內部牒文,上面已有內史省和門下省押印,發還刑部執行,下官公事公辦,請李府君配合!”

      李綱是個原則性極強之人,儘管他心中極為不情願,但刑部牒文上已經有內史省和門下省的押印,權力上就僅次於聖旨和敕令,李綱不得不服從,他重重哼了一聲,對身邊河南少尹王觀道:“替他們辦理手續吧!”

      他轉身便向內堂走去,骨儀一揮手,十幾名士兵趕赴大牢中提人,他則跟隨王觀向大堂走去。
      
      王觀取出厚厚一疊卷宗放在桌上道:“這是所有的口供和筆錄,還有現場勘察的證據,都在這裡了,請骨侍郎簽字吧!”

      骨儀對口供筆錄根本不感興趣,他要的是人,不過這些卷宗他也準備帶走,他剛要簽字,卻只見他的手下慌慌張張跑來,“啟稟侍郎,案犯只有一人,另外一人張鉉已經不知去向?”

      骨儀大吃一驚,張鉉才是這個案子的關鍵人物,他頓時厲聲喝道:“王少尹,張鉉何在?”

      王觀不慌不忙道:“李府君已經審結了此案,張鉉並非兇手,按照隋律,他只能算是一個旁觀證人,在案子沒有正式審結之前,可以取保候審,燕王殿下已經把他保出去了。”

      骨儀大怒,一把掀翻桌子,所有卷宗撒落一地,他轉身怒氣衝衝而去,他意識到自己來晚了一步。

      ........

      虞世基將宇文述所托之事稍加處理後,便把這件事交給了骨儀,他便不再過問,該怎麼做是骨儀的事情,他只要知道一下最後的結果便可。

      但事情卻發生了意外,關鍵涉案人張鉉已經離去,這件案子骨儀就無法再做下去,猶豫良久,骨儀最終一咬牙率領眾下屬來了燕王府。

      骨儀足足在燕王府門前等了半個時辰,大總管錢景忠才不緊不慢地走了出來。

      “原來是骨侍郎,讓侍郎久等了,來燕王府有什麼事嗎?”

      骨儀心中暗罵,自己已經給門房說過了,現在還得再說一遍,他心中雖恨,卻又無可奈何道:“在下為公事而來,因為涉及到天寺閣的一個案子,需要燕王府一名侍衛出來作證,能否請錢總管幫忙叫一下人!”

      “哦!原來如此,只是燕王府侍衛很多,不知你找哪一位?”

      “我要找侍衛張鉉!”

      錢景忠呵呵笑了起來,“骨侍郎恐怕找錯地方了吧!應該去河南官衙才對,他不是被李府君扣住了嗎?”

      “但他已經不在那裡,聽說被燕王擔保出來了,應該就在王府中,我只是向他詢問一些事情而已,能否麻煩錢總管再去看看。”

      “好吧!你稍等。”

      錢景忠轉身回了王府,這一稍等就沒有了下文,骨儀又苦苦等候了半個時辰,終於明白自己上當了,錢景忠根本就是在耍他。

      這時,旁邊一名隨從恨恨道:“抓不到人就算了,直接缺席判他死罪,全城通緝他,他總有出門的一天——”

      話沒有說話,骨儀便狠狠一記耳光抽去,大罵道:“你以為他是什麼人,阿狗阿貓嗎?隨便可以判死罪,他是燕王的人,你想死我可不想死!”

      骨儀心裡很清楚,上面根本不是為了對付什麼燕王侍衛,一個小小的侍衛哪裡值得這般興師動眾,他們是要利用這件事來逼迫燕王,卻把這件苦差扔給自己,自己又該怎麼辦,難道闖進去抓人嗎?

      骨儀一陣心煩意亂,低低歎息一聲,轉身帶領眾人離開了燕王府。

      骨儀剛走,錢景忠便急急趕來向燕王楊倓彙報,他走進內堂,見楊倓正和張鉉在說著什麼,便沒有走進去,在堂外道:“回稟殿下,他已經走了。”

      “好!辛苦了。”

      楊倓讚許一聲,錢景忠便施一禮退下去了,這時楊倓又恢復了剛剛才的憂慮,對張鉉道:“骨儀是虞世基的人,想不到竟把虞世基捲進來了,小事變成了大事,你說這件事改怎麼辦?”

      張鉉知道楊倓並不是在責怪自己,而是他真的不知該怎麼辦?

      張鉉沉思片刻道:“宇文述找虞世基幫忙,必然是花了很大的代價,而死者卻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家奴,我更是一個身份低微的侍衛,宇文述為這件小事大動干戈,殿下覺得他的真實目標是誰?”

      “我知道,他其實是針對我?”

      “但燕王殿下想過嗎?他這樣針對燕王殿下又有什麼意義?能罷黜殿下的王爵,還是可以廢了殿下的皇太孫之位?他的目的何在?”

      楊倓冷笑一聲,“我最多是偏袒下屬,根本治不了我的半點罪,我覺得他只是想羞辱我,報上次被免職的一箭之仇。”

      張鉉搖搖頭,“殿下如果這樣想,就未免把宇文述想得太簡單了,為報一箭之仇,就不惜重賄虞世基,冒著徹底得罪殿下的風險,宇文述這麼大歲數了,我覺得他絕不會是為了賭一時之氣。”

      “那你認為他的目的是什麼?”

      張鉉略一沉吟,便緩緩道:“我是否有罪對他根本沒有意義,他也毫不關心家奴之死,我認為他只是想利用這件事逼殿下和他妥協。”

      “妥協?”楊倓不解地望著張鉉。

      張鉉淡淡道:“他被免職是因為殿下對他的彈劾,如果殿下反過來替他說幾句好話,比如當時的情況比較混亂,他欺騙聖上只是迫不得已,再加上他向聖上懺悔一番,很有可能他就能官復原職!”

      “你認為他最終是為了官復原職?”楊倓終於有點聽懂了。

      “可我絕不會和他妥協!”

      楊倓憤恨道:“他就是大隋的蛀蟲,我就恨不得一刀殺了他,只恨皇祖父上次沒把他打死,他憑什麼認為我會妥協?”

      張鉉沉思片刻道:“我覺得他們是在賭殿下會顧忌皇太孫之位。”

      “哼!我根本不想做什麼皇太孫,我只希望大隋能走出危機,而他們就是大隋走出危機的最大絆腳石。”

      張鉉注視楊倓片刻,又道:“如果殿下絕不願和他妥協,那就要和他們徹底翻臉了。”

      “我不怕和他們翻臉,我只是不知該怎麼辦?”

      楊倓目光炯炯地看著張鉉,“你能否我告訴我?”

      “可我是當事人,殿下不擔心我有私心嗎?”

      楊倓搖了搖頭,“皇祖父告訴我,既用之,則信之,若我不信任你,我現在就不會和你談這件事了。”

      張鉉心中有一種莫名的感動,楊倓的寬厚讓他看到人性美好的一面,他默默點了點頭,“這件事其實也並不難辦!”

      ........

      武川樓內,身著一襲白色道袍的竇慶正在聽取柴紹的彙報,發生在天寺閣的血案由小事變成了大事,自然也引來了竇慶的關注,相對於這樁案子的本身,竇慶更關注案子背後隱藏的博弈。

      竇慶已經知道宇文述暗求虞世基,卻沒料到虞世基居然接下了這個人情。

      一方面固然是宇文述花了大手筆的財物,但另一方面也說明虞世基對財貨的貪婪已到了利令智昏的程度,竟然不管對方是燕王楊倓。

      這讓竇慶暗暗歎息,他知道虞世基的精明狡詐,虞世基一般不會犯下和皇權對抗的錯誤,只說明了一個道理,虞世基對大隋的前途已經很悲觀了,他只想利用自己的權力,在大隋廣廈將傾之前盡可能地多撈一點。

      “會主,卑職不太明白,卑職在燕王身邊三年,而張鉉在燕王身邊卻只有半個月,但燕王對張鉉的信任卻遠遠超過卑職,這會是什麼緣故?”

      柴紹心中的疑惑終於忍不住向竇慶傾述了,張鉉剛剛回來,楊倓就不顧他是待罪之身,立刻和他商量下一步的應對之策,而把自己撇到了一邊,讓柴紹心中既困惑,也略略有些不滿。

      “難道就因為卑職是李公之婿嗎?”柴紹忿忿不平道。

      竇慶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和李公確實有點關係,但關係並不大,我倒覺得楊倓的聰明遠遠超過了他的年齡,他會從很多細節小事來觀察一個人。

      比如小公主逛街事件,便讓楊倓發現了張鉉內心善良的一面,再比如張鉉主動願意為羅士信頂罪,雖然看似給楊倓找了麻煩,但楊倓又從中看得了張鉉的不計榮辱,仗義助人,相反,你雖然在他身邊呆的時間很長,但在一些細節方面,你卻沒有能通過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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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37章 須陀送禮

      “比如哪些方面?”柴紹有些不服氣問道。

      竇慶笑了起來,語重心長道:“比如你怎麼會提前知道案子已經移交給了刑部?作為一個侍衛,這已經超過了你的能力範圍,你消息靈通雖然及時轉移了張鉉,但楊倓心中卻會因此對你生出懷疑,當然,這些都不是楊倓不想用你的主要原因,我想還是因為你的暮氣。”

      “暮氣?”柴紹愣住了。

      竇慶緩緩點頭,“你有能力,考慮問題很周密,這不容否認,但你守成有餘,卻進取不足,就像一面盾牌,這不符合楊倓的需求,我能理解他對大隋前途的憂慮,他渴望改變,他渴望自己能獲得一根長矛,助他衝鋒陷陣,將大隋所有弊端掃除一空。

      而張鉉就是這麼一杆銳利的長矛,你想想看,他出現在楊倓身邊才多久,就發生了那麼多事情,連宇文述也因為他的出現而被罷免了,這樣一根銳利長矛的出現,楊倓豈能不感到歡欣鼓舞,又怎能不重用之,而你呢?”

      柴紹陷入了沉默,他不得不承認竇慶看人很透徹,楊倓確實如此,對大隋的前途充滿憂慮,卻又恨自己年少,無力改變現狀,而張鉉一出現,就立刻讓他最痛恨的宇文述罷官免職,如此,楊倓怎麼能不重用張鉉?

      柴紹心中暗暗歎息一聲,時勢造英雄,這句話確實沒錯啊!

      “那會主怎麼看待張鉉?”柴紹又問道。

      竇慶目光中若有所思,他低下頭沉思良久,又搖了搖頭,“我看不透他!”

      “怎麼會呢?”

      “我也說不清楚,這件事先以後再說吧!你立刻回去,關注案子的每一個細節,要隨時向我稟報。”

      “卑職遵命!”

      柴紹告辭退下了,竇慶負手慢慢走到窗前,凝視著遠處的紫微宮金色穹頂,他心中充滿了疑惑,張鉉在這個案子的表現著實讓他感到怪異和不解。

      張鉉竟然要為羅士信頂罪,要知道一旦罪名成立,他最輕的處罰都要被免職,逐出燕王府。

      可是他為了攀上楊倓這棵大樹而殫精竭慮,不惜刺殺楊玄感,現在卻居然為一個小小的山東軍官而甘願放棄前途。

      張鉉完全可以不必這樣做,他可以在背後幫助羅士信洗清罪名,以張鉉的智慧不可能想不到這一點。
      
      難道他是為了試探楊倓對他的重視程度?也有可能,但竇慶還是覺得張鉉真正的目的不在於此,他一定還有更深更隱秘的目的。

      竇慶心中始終有一個若隱若現的想法,但他又覺得張鉉不可能這麼深謀遠慮,可除此之外,他又找不到任何理由來解釋張鉉甘願為羅士信頂罪。

      如果真是這樣,那張鉉這個人也太令他感到震驚了,竇慶不由自言自語道:“我到要看看,你是怎麼解決這件棘手之事?”

      .........

      張須陀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跟隨一名從事來到了一座氣勢恢宏的官衙前,這裡便是大隋權力中心內史省所在地,歷史上的內史省在後來改名為中書省,成為宰相們的辦公之地。

      “張通守請吧!”

      張須陀點點頭,跟隨從事走進了側門,他順著中軸線直行,一直來到右首第一間官房,他停住了腳步,這裡就是虞世基的朝房,從事快步進去稟報了。

      張須陀心中有點緊張,他今天中午得到消息,徒弟羅士信傷人一案已改為刑部審理,這讓他心中又生出一線希望。
      
      張須陀雖然不太懂人情世故,也不明白官場規則,但他為官多年,畢竟在朝中也有點人脈,他得到昔日同僚的指點,讓他去找虞世基,送上一份厚禮,或許這個案子會有點轉機。

      張須陀並不明白為什麼要找虞世基,指點他的人也沒有說透,但他也知道虞世基手握制詔大權,為朝廷第一權臣,為了挽救徒弟的性命,他只有豁出去了。

      “張通守請進,侍郎在房間裡等候。”

      從事從房間裡走了出來,他看了一眼張須陀,這才發現他穿了一身半舊朝服,他忍不住提醒道:“虞相國不喜歡人穿舊衣,張通守要不要先去換一身新朝服?”

      張須陀整理一下朝服,心中暗暗歎了口氣,他只有一身朝服,讓他去哪裡換?

      他沒有多說什麼,直接走進了虞世基的官房,官房內彌漫著一股淡淡清香,是從屋角的青銅蹲獸香爐內傳來,整間屋子明亮簡潔,收拾得整整齊齊。

      而他要拜訪之人,內史侍郎虞世基正坐在一張寬大的桌案後奮筆疾書,頭也不抬,似乎沒有看見他的到來。

      張須陀有求於人,只好放下自尊,他深深行一禮,“下官張須陀,參見虞相國!”

      事實上,虞世基並不是相國,相國是蘇威,自從內史令元壽去世後,內史令一直空缺,虞世基事實上掌控了內史省,下麵人獻媚虞世基,便私下稱呼他為相國,虞世基也欣然接受。

      今天張須陀為了救徒弟羅士信,也不得不違心稱呼虞世基為相國。

      “張通守稍候,我寫完這幾行字就好!”虞世基頭也不抬地說道。

      “下官不急!”

      過了好一會兒,虞世基才停下筆,又讀了一遍文書,這才滿意地把文書放到一邊,他抬頭打量一眼張須陀,見他竟穿著半舊朝服,他心中頓時有些不悅。

      這個張須陀不懂官場規矩,前兩天居然送兩壇醃菜給自己,他還以為裡面是黃金珠寶,結果裡面真是醃菜,氣得虞世基大罵,命人把醃菜送還回去。

      今天又是這樣,穿著半舊的朝服來見自己,當真是想表現他多麼清廉儉樸,來襯托自己這些朝官是多麼奢侈無度嗎?

      虞世基心中不悅,卻沒有表現出來,淡淡問道:“張通守找我有什麼事嗎?”

      張須陀還以為虞世基會主動和自己談一談前兩個月兵敗之事,他也可以趁機說明一下真實情況,不料虞世基根本不提這件事,逼得自己不得不直接談及正題。

      張須陀嚅囁著說道:“這個.我來找虞相國,是有點事求相國幫忙。”

      “呵呵!張通守太客氣了,大家同朝為臣,有什麼事就直說,幹嘛要提個求字?”

      “我是為羅士信一案而來,能不能請虞相國看在他奮勇殺敵,戰場立功無數的份上,從輕發落,這個是我的一點心意,請相國.笑納!”

      張須陀顫抖著手將禮單放在桌上,裡面是他的全部積蓄,禮單剛放在桌上,他的手就仿佛被燙了一般,立刻縮了回來,滿臉通紅,這還是他生平第一次向人行賄送禮。

      虞世基目光十分毒辣,眼角餘光一瞟,就看清了禮單上面的數字,黃金八十兩,虞世基心中頓時勃然大怒,這是在打發叫花子呢!這個張須陀是想羞辱自己嗎?

      “啊!張通守這是在做什麼?”

      虞世基故作驚訝,很憎惡地指著禮單道:“這.這裡是朝堂,你怎麼能把這個東西給我,我虞世基是這種人嗎?快拿回去!”

      “只是給虞相國喝杯水酒!”

      “拿回去!”

      虞世基的怒容並不是假裝,他真的生氣了,張須陀居然只給八十兩,簡直太過份了。

      張須陀窘得無地自容,只得取回了禮單,他紅著臉道歉道:“是下官唐突了。”

      虞世基重重哼了一聲,“我是看在你在山東奮勇殺敵的份上,才給你一點面子,否則我非把你打出去不可。”

      “多謝虞相國寬容。”

      虞世基又冷著臉道:“至於羅士信的案子,你覺得內史省會管這種芝麻小事嗎?我是從未聽說,你去找刑部吧!或者去找大理寺,你找我就找錯地方了。”

      張須陀壓根就不知道骨儀是虞世基心腹,他也覺得為這樁小案子找虞世基有點小題大做了,他心中又是羞愧,又是焦急,連虞世基的路子都走不通,士信該怎麼辦?

      他萬般無奈,只得躬身施禮,“是下官唐突,告辭了!”

      他慢慢退了下去,虞世基望著他的背影,冷笑了一聲,就憑這八十兩黃金,羅士信就非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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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38章 矛盾激化

      就在張須陀剛走沒多久,骨儀便匆匆找到了虞世基,他抓不到張鉉,案子就無法審下去,他實在無計可施,只能向虞世基求助。

      不料虞世基卻一口回絕了他,虞世基站在窗前冷冷道:“這件案子與我無關,你不要來問我,你直接去找宇文述,看他的態度。”

      骨儀心中暗罵,這件事怎麼可能和他無關,若和他無關,自己怎麼會接下這樁案子,不過是想擺個超然姿態撇清自己罷了。

      骨儀無奈,只得行一禮,“卑職明白了,卑職這就去找宇文大將!”

      他轉身向門外走去,走到門口,虞世基卻丟下了一句話,“羅士信死罪已不容置疑。”

      骨儀聽得一頭霧水,怎麼會莫名其妙拋出這句話,他不敢多問,連忙答應,這才離開了虞世基的官房。

      相比虞世基的超然態度,宇文述卻極為急切,這件事拖得越久對他越不利,書房內,宇文述給謀士許印使個眼色,讓他來說這件事。

      這件事是許印一手策劃,他當然知道下面該怎麼辦?許印微微一笑,對骨儀道:“目前的狀況也是我的預料之中,一旦人犯進了燕王府,想抓回了就很難了,不過骨侍郎可以借此造勢。”

      骨儀不解,“此話怎麼說?”

      許印輕捋山羊鬚笑道:“能壓住燕王之人只有聖上,既然燕王不肯低頭,那只能利用聖上來逼他把人犯交出來,燕王必然不肯,那他只有兩個選擇,要麼對抗皇權,要麼和我們談判和解,我想識時務者為俊傑,他絕不會為一個小小侍衛丟掉皇太孫的位子。”

      宇文述大讚,“許先生看得透徹,燕王雖是長孫,但代王和越王同樣受寵,燕王之所以立為皇太孫卻沒有正式冊封,就說明聖上還在猶豫之中,讓代王守長安,越王守洛陽,這本身就有立他們為嗣的想法。

      三王爭嫡,燕王稍有不慎就會失去皇太孫之位,相信燕王很明白自己的處境,他絕不會和聖上為這件小事硬抗,一定會和我妥協。”

      骨儀也贊同許印的方案,利用三王爭嫡的微妙關係來逼迫燕王就範,他想了想又道:“那我該怎麼做?”

      許印淡淡一笑,“這還不容易嗎?骨侍郎公事公辦,去傳訊燕王府那晚的所有侍衛協助調查,也包括張鉉,把事情鬧大,傳到聖上哪裡去,說不定骨侍郎還會落個不畏權勢的美名。”

      骨儀目光中若有所思,他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骨儀告辭離去了,許印這才對宇文述笑道:“燕王少年氣盛,我猜他一定不會妥協。”

      宇文述愕然,“那剛才為何先生還說燕王一定會妥協?”

      許印笑了笑,“那只是為鼓舞骨侍郎的士氣,大將軍沒見他有點想打退堂鼓嗎?”

      宇文述點點頭,他這才明白許印的深意,不過自己花了大錢,由不得骨儀不去。

      他沉吟一下,有點擔心地問道:“如果燕王不肯妥協又怎麼辦?”

      “大將軍還沒有想通嗎?燕王是否妥協並不重要,關鍵是聖上是否妥協,我想聖上會通過這件事瞭解大將軍述求,只要他不是真的想懲罰大將軍,那大將軍一定會有所收穫。”

      “先生的意思是說,聖上會插手這樁案子?”

      許印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我為什麼讓大將軍去找虞世基,只要虞世基克制不住的貪欲捲入此案,那聖上也一定會插手這樁案子,大將軍的機會就來了。”

      ........

      半個時辰後,骨儀再次率領一百多名屬下和士兵來到了燕王府大門前,此時已是黃昏時分,和中午灰溜溜離去相比,骨儀此時明顯多了幾分底氣,他厲聲喝道:“刑部公務,請速速稟報燕王!”

      大門口侍衛見他們來者不善,急忙趕回去稟報,片刻,總管錢景忠再次迎了出來,他笑眯眯道:“喲!這不是骨侍郎嗎?好久不見了,是哪陣香風把您老吹來?”

      骨儀恨得咬牙切齒,“中午我們還見過!”

      “是嗎?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了,或許你見的不是我吧!”

      “把你燒成灰我都認識!”

      “這是怎麼說話的。”

      錢景忠臉一沉,“我好像和骨侍郎無冤無仇吧!”

      “少說廢話,刑部審天寺閣血案,涉及十五名燕王府侍衛,這是名單,請立刻通知他們隨我去刑部接受詢問。”骨儀將一份名單遞給了錢景忠。

      “很抱歉,燕王殿下不在,我們誰都做不了主,要不,您過幾天再來?”

      骨儀知道對方一定會這麼回答,他已經豁出去了,重重哼了一聲道:“我警告錢總管,這是刑部重案,如果燕王府不肯配合,那我只能向聖上稟報,破壞朝廷刑律的責任可是要由燕王殿下來承擔。”

      錢景忠不屑地撇撇嘴,“這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不就是讓侍衛去刑部問話嗎?說得這麼嚴重有什麼意義,名單我看到了,明天我讓他們去刑部報到,這樣可以了吧!”

      骨儀哪裡肯相信他的話,他目光淩厲地盯著錢景忠道:“假如我一定要今天帶他們走呢?”

      “那就請骨侍郎耐心等候吧!燕王殿下進宮去了,等他回來,你自己給他解釋清楚,當然,如果骨侍郎想硬闖進燕王府抓人,那請便!”

      說完,錢景忠轉身走進了王府大門,骨儀恨得咬牙切齒,他當然不敢硬闖燕王府,但要他再灰溜溜離去,也不可能,他回頭低聲吩咐一名刑部郎中道:“你速帶十人去光宅門外等候,若燕王回府,立刻通知我!”

      “屬下明白了!”

      這名刑部郎中帶領十名刑部從事向光宅門方向奔去,骨儀又命令所有人在燕王大門前席地靜坐,僅僅這個舉動,就足以轟動朝堂了。

      ........

      就在骨儀率領百名手下靜坐在燕王府門前的同時,燕王楊倓已經在文成殿御書房外等候多時。

      楊倓一般有什麼事都會和幾位元師傅商量,但今天他決定聽取張鉉的意見,主動出擊,這時,一名宦官走出來行禮道:“殿下,聖上讓你進去!”

      楊倓整了整衣冠,快步走進了皇祖父的御書房,御書房內,楊廣正在聽取御史大夫裴蘊追查楊玄感餘黨一案。
      
      楊廣下了嚴令,凡和楊玄感造反有勾結之人一律嚴懲,裴蘊稟呈聖意,數月來已在各地處死或者流放了三萬餘人,甚至包括司農卿趙元淑這樣的高官。

      楊廣看了看名單,一些被流放西域之人企圖半路逃跑,被士兵抓住了,名單上竟然有詩人王胄和虞綽,王胄是楊廣很喜愛的一個人詩人,而虞綽則是虞世基的族侄。

      這讓楊廣一時有點難辦了,這時,楊倓走進御書房,跪下行大禮道:“孫兒向皇祖父問安!”

      “倓兒有什麼事嗎?”楊廣暫時把逃亡名單放到一邊。

      “啟稟皇祖父,孫兒被人欺淩,懇請皇祖父替孫兒做主!”

      “什麼?”

      楊廣愣了一下,連旁邊的裴蘊也嚇了一跳,居然有人敢欺淩皇太孫。

      楊廣臉色頓時沉下來了,問道:“是誰欺淩你?”

      “回稟皇祖父,是宇文述為報免冠罷職之仇,捏造罪名,聯合刑部尚書骨儀陷害孫兒的侍衛。”

      旁邊裴蘊的眼睛慢慢眯了起來,居然涉及刑部侍郎骨儀,不知宇文述在虞世基身上花了多少財帛?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把前後情況給朕說清楚!”

      楊倓便將天寺閣酒樓一案的經過詳詳細細給皇祖父說了一遍,楊廣面無表情,看不出他的想法,倒是旁邊的裴蘊卻聽出了一點端倪,一件小小的打架鬥毆案竟然驚動了刑部,這裡面的水確實很深啊!

      楊廣忽然回頭問裴蘊,“御史台知道這件事嗎?”

      裴蘊連忙道:“微臣剛從大興城回來,尚不瞭解情況,不過,御史台可能會知道一點內情,如果陛下不嫌麻煩,微臣可以去打聽一下。”

      “去吧!”

      “微臣遵旨!”

      裴蘊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楊倓,快步離開了御書房。

      雖然御書房內只剩下皇祖孫二人,但楊廣也並沒有袒護皇孫的意思,他冷冷道:“你的侍衛參與打架鬥毆,還傷了人命,刑部秉公執法,又有什麼不對,難道因為你是皇孫,你的侍衛就可以網開一面嗎?”

      楊倓得到了張鉉的詳細指點,他知道該怎麼應對皇祖父的責問,他不慌不忙道:“啟稟皇祖父,孫兒並沒有袒護侍衛的意思,我的侍衛雖然和宇文太保惡鬥,卻沒有出手傷人,傷人者張須陀的部將,這並不是什麼大案子,很尋常的一件小案子,本來是由河南尹王府君審理,卻被刑部硬奪過去,皇祖父不覺這裡面有點蹊蹺嗎?”

      “那你想要朕做什麼,替你來審這個案子嗎?”楊廣似笑非笑地看著孫子。

      楊倓跪下道:“孫兒只求皇祖父主持公道,孫兒不想袒護侍衛,但也絕不容別人欺辱孫兒和孫兒的侍衛!”

      楊廣注視這個長孫半晌,他從楊倓語氣中聽出了不同往常的決斷和剛毅,他心中有些驚訝,略略沉思片刻便道:“好吧!朕讓裴蘊來問審此案,朕同時也旁聽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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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39章 當堂對質

      次日上午,在御史台大堂內,御史大夫裴蘊奉旨審查天寺閣一案,但裴蘊的側重點並不是案件本身,他更關注其中流程是否有違規之處,這也是御史台的職責,對人不對事。

      裴蘊發出了御史令,將所有涉案者全部招至御史台,不僅包括雙方當事者數十名侍衛和軍官,還包括先期審案者李綱,後審者刑部侍郎骨儀,以及燕王楊倓、前大將軍宇文述和齊郡通守張須陀。

      這樁案子原本是默默無聞的小案子,但因為昨天下午骨儀率一百餘人在燕王府外靜坐,引發了一場不大不小的轟動,不少人開始關注這樁案子,這似乎和皇太孫楊倓有關,尤其它怪異的審案流程更是讓人浮想聯翩。

      裴蘊格外用心審查此案,因為在他身後一道簾子後坐著當今天子,但裴蘊心裡明白,聖上絕不僅僅是為了給皇太孫一個辯解的機會,他實際上還有更深層的意思。

      楊廣坐在左面一道珠簾之後,透過珠簾注視著大堂上的數十人,昨天晚上楊廣才有點醒悟過來,這樁案子確實有點小題大做了,死者只是宇文述的一個家奴假子,而他卻為一個假子不惜和燕王對抗,這實在不合常理,那只有一個解釋,宇文述是想利用此案達到他的某種目的。

      楊廣輕輕咳嗽一聲,示意裴蘊可以開始了。

      裴蘊目光落在了李綱身上,朗聲問道:“李府君怎麼看這樁案子?”

      李綱也意識到了珠簾後坐著不同尋常之人,極可能就是天子,他站起身行一禮,不慌不忙道:“這樁案子很簡單,由於掌櫃提前來縣衙報案,所以在出了人命後沒多久我就趕到了現場,我有所有人的口供和現場勘查圖,所以這樁案子根本沒有必要驚動刑部,我也著實想不通。”

      裴蘊見骨儀要開口,一擺手止住他,又問道李綱,“李府君能否說一說這樁案子的前因後果?”

      “案子起因是為了爭位,天閣寺酒樓掌櫃和酒保都能作證,先是燕王侍衛和張通守的幾名部將在通堂內飲酒,後到的宇文述之子要強奪座位,便下令家將打砸桌上酒菜,引發了衝突,至於先拔刀之人是宇文智及,在混戰中,張通守的一名部將羅士信失手殺死了王慶芳,案子就這麼簡單。”

      裴蘊點點頭,又問道:“既然案子如此簡單,那為何李府君又把案子交給刑部?難道想推卸責任?”

      李綱忿忿不平道:“我並非要推卸什麼責任,是刑部來調走此案,刑部的牒文上竟然還有內史省和門下省押印,用宰相之令要逼迫我交案,我能不服從嗎?”

      大堂內頓時出現一點輕微騷動,一個小小的打架鬥毆案竟然牽出了內史省和門下省,著實有點出人意料了。

      楊廣坐在珠簾後依舊面無表情,只是臉色變得更加陰沉了幾分。

      裴蘊目光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冷笑,昨天晚上他仔仔細細研究此案,從任何方面都看不出虞世基干涉此案的跡象。

      但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如果虞世基不動用手中權力,以耿直出名的李綱怎麼肯把案子交給刑部,虞世基的馬腳必然就在這裡,裴蘊便有意無意地引導李綱,結果李綱快人快語,一句話便將這個案子的核心問題給抖出來了。

      大隋權臣間權力鬥爭向來是殺人不見血,虞世基大權獨攬,權傾一時,豈能沒有政敵,裴蘊就是其中之一,兩人早年都在江南陳朝為臣,隋滅陳後,他們共同進入了大隋的官場,皆被楊廣所重用。

      裴矩、裴蘊代表山東士族,而虞世基則代表江南士族,另一個權臣蘇威代表關隴士族,外戚蕭瑀代表南方蕭梁貴族,他們之間是一種表面和諧,但暗中爭鬥的局勢,這也是楊廣的帝王之術。

      裴蘊是何等老奸巨猾,他當然明白聖上把這個案子交給自己來審的真實用意,就是要借自己之手敲打虞世基。

      而虞世基的問題就出在刑部牒文上同時有內史省和門下省的押印,內史省之印在虞世基手中,門下省之印在蘇威手中,本來門下省是對內史省的制衡,防止內史省權力過大,現在蘇威竟然也在刑部文牒上押了印,說明虞世基的權力已經失控了,這才是整個案子的關鍵。

      當然,裴蘊並不會再深究下去,聖上就坐在他身後,他只須點到為止,把謎底揭開,虞世基的事情相信聖上會找一個合適的時機處理。

      裴蘊笑了笑,便不再提刑部牒文之事,他又問骨儀道:“請問骨侍郎為何要接過此案?”

      骨儀心中著實有點忐忑不安,事態的發展出乎了宇文述和許印的預料,竟然把裴蘊捲進來了,事情就有麻煩了。

      骨儀硬著頭皮道:“宇文大將軍認為李府君偏袒燕王侍衛,處置不公,便向刑部投訴此案,我們也分析過此案,確實覺得李府君的審理有問題,所以才決定把此案接過來。”

      “哦!你們覺得李府君的審理有什麼問題?”

      “這個…請宇文大將軍自己解釋吧!”

      裴蘊的目光又轉到了宇文述臉上,笑道:“許國公可以暢所欲言!”

      宇文述也猜到了珠簾後就是聖上楊廣,他原本是想利用此案逼迫燕王妥協,現在既然燕王不肯和自己妥協,他也豁出去了,緩緩站起身高聲道:“我宇文述為大隋效力數十載,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現在雖然獲罪在身,但也不能任人欺辱,我假子被人殺死,最後官府卻包庇罪犯,這讓人感到何其不公?”

      李綱忍無可忍,怒道:“本官公正執法,問心無愧,請問宇文大將軍,本官又哪裡有不公?”

      宇文述一指站在燕王侍衛中的張鉉,“明明他也是殺人者,你為何讓他逍遙法外,難道就因為他是燕王侍衛嗎?”

      李綱怒極反笑,“我有確鑿證據證明張鉉無罪,你們的其他假子和家奴也自己承認王慶芳不是張鉉所殺,他們都已簽字畫押,難道大將軍也要否認嗎?”

      宇文述瞥了他一眼,慢吞吞道:“說不定是刑訊逼供,被迫按照李府君的意思來招認。”

      宇文述一揮手,他的十幾名假子和家奴一起拉開衣襟,露出傷痕累累的胸膛,表示他們確實遭到過刑訊逼供,李綱大怒,顫抖著手指向宇文述罵道:“卑鄙無恥之徒,為推翻自己供詞,不惜捏造偽證,你不會得逞!”

      這時,張鉉低聲對楊倓說了兩句,楊倓立刻道:“要知道有沒有刑訊逼供很簡單,把他們帶下去分別盤問,然後再對他們口供,從細節處就可以推斷誰在說謊了。”

      宇文述臉上頓時有點慌亂起來,雖然他為了推翻李綱手中的供詞而想到了刑訊逼供的辦法,但因為時間緊促,有很多細節問題他還沒有考慮,一旦分開審問,必然會出現自行矛盾的情形。

      他急給骨儀使個眼色,讓他也出來說兩句話,不能讓自己一個人頂著,骨儀卻有口難言,因為還沒有抓到張鉉,刑部尚沒有立案,讓他能說什麼?

      而且燕王的建議很正確,分別詢問口供,有沒有刑訊逼供一對便知,他就是刑部次官,對此心知肚明,骨儀就裝作沒看見宇文述的眼色。

      這時,李綱冷笑一聲道:“我不光有口供,還有人證物證,至少有三名酒保和兩個房間的酒客都可以證明殺人和張鉉無關,如果宇文大將軍需要,我可以全部拿出來。”

      宇文述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有點下不來台了,這時,珠簾後傳來一聲重重的咳嗽,簾子掀開,楊廣走了出來,眾人紛紛躬身行禮,“參見陛下!”

      楊廣擺了擺手,“免禮!”

      裴蘊連忙起身,請楊廣坐下,楊廣卻沒有理他,負手來到燕王楊倓面前,他的目光卻在上下打量張鉉,他剛才看得清清楚楚,這個叫張鉉的侍衛明顯在教自己皇孫應對。

      “你就是張鉉?”

      “回稟陛下,微臣正是!”

      楊廣點點頭,又對李綱道:“把案件卷宗給朕看看!”

      李綱連忙走上前,將厚厚一疊卷宗呈給楊廣,楊廣走回裴蘊的位子坐下,細細翻看,大堂內鴉雀無聲,誰也不知聖上是什麼用意,也沒有人敢打擾。

      楊廣大致看了看,將卷宗一合,對張鉉道:“朕有幾句要問問你。”

      張鉉走上前,躬身行一禮,“臣在!”

      楊廣緩緩道:“既然不是你殺的人,那為何你要承認?朕就不明白了,你為何要把殺人之罪攬到自己身上?或許這就是許國公的疑慮之處!”

      楊廣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宇文述,宇文述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關鍵時候,還是聖上在替自己說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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