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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風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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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盛情難卻


    大門口果然見著一個三十來歲的大漢,睜著一雙大眼,額頭圓、下頷窄,身上穿著件布袍、頭戴襆頭。他先認出左攸,然後把目光停留在郭紹的身上,眼睛頓時一亮……倒不是因為郭紹長得如何玉樹臨風,這廝可能已經認出郭紹了。據左攸所言,那日在陳橋門“射帽”,羅彥環也在圍觀。

    “郭都使?”大漢上前拜道。

    郭紹面帶笑意,沒來得及開口,左攸便道:“正是上回我給你提起的人。主公,他就是羅彥環。”

    大漢頓時抱拳,語氣也有點激動起來:“在下見過郭都使!”

    “哈哈!”郭紹先大聲爽朗一笑,不知怎地腦海中浮現出了在高平傷兵營第一次遇到趙匡胤的場面。在某些經驗不足的場合,人就會不自覺地跟著所見所聞模仿、學著做;郭紹也不例外,他還是第一回這樣“禮賢下士”,當然就想起了曾經的見聞。

    郭紹當即又像趙匡胤誇人一樣,誇讚道:“我從左攸口裡聽過你的事蹟,曾把原本要送到幽州契丹人手裡的一千匹戰馬帶走!在兵荒馬亂國家危難之際,你能清楚大義,又有膽識當機立斷,讓我十分敬佩!”

    “哪裡、哪裡……”羅彥環似乎越來越激動了,口齒已不如剛才利索。

    “羅將軍,裡面請!”郭紹做出一副爽朗高興的神態。

    “不敢、不敢。”羅彥環的意思似乎不敢稱將軍,“郭都使親自出門相迎,末將實在慚愧。”

    郭紹聽罷心道,同樣是武將羅彥環和楊彪卻有些不同。

    一行三人進門往客廳走,郭紹又想起了另一個大將向訓家裡請客,向訓那興高采烈的歡喜模樣毫無做作;當下郭紹也滿臉笑容,頓增熱情好客的氣氛。他一邊走一邊又說道:“左攸剛剛一提起你的事,我便心生敬重,當即就想結交。不料又聽說你已經在府門前了,心下便迫不及待要一睹壯士風采! ”

    羅彥環急忙回答道:“卑職實在汗顏,慚愧……”

    左攸這時候的話反而很少了,只是微笑淡定地看郭紹。

    進入客廳入座,一個粗壯的黑婦便端著茶盤上來擺茶。羅彥環在椅子上只坐了半邊屁股,說道:“卑職只道郭都使待兄弟好,不想如此禮賢下士,不嫌人微位卑!”

    郭紹笑道:“除了美女,我只待好漢壯士好,倒不是對誰都客氣。”

    羅彥環聽到美女,終於沒忍住看了剛剛擺茶走到門口的粗壯黑婦。此時此景,或許羅彥環在心裡琢磨這位郭都使的口味有點特別?

    這時羅彥環有點迫不及待的樣子,連郭紹的話題也不接了,忙著說道:“卑職想起一個好友、從晉時就認識的好友,對他的為人十分清楚。若是郭都使向對卑職一般實誠待他,他定是不顧性命追隨鞍前馬後的。”

    “哦?”郭紹道。

    羅彥環繼續說道:“他名叫李處耘,一直追隨時任靜難節度使的折從阮將軍……李兄的處境一向比較窘迫,但確是有勇有謀又忠肝義膽的良將!太祖時,折公的侄子折德良誣告李兄,導致他被貶走,險些獲罪下獄;幸好折公上表替他開脫,這才免罪重新效力折公麾下。不過李兄和折德良恩怨未了,現在處境也十分窘迫。”

    郭紹問道:“為何那折德良要用誣告這等下三濫手段,去對付折公門下的將領?”

    羅彥環道:“哎,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呀!李兄有長女生得十分貌美,遠近頗有艷名;那折德良是個好色之徒,早已垂涎,想叫李兄把長女許給他。但是,且不說那折德良品行不端一肚子茅草、讓李兄和他的女兒都看不上,而且那折德良家中已有八房妻妾,李兄之女過門也只能做第九房妾室。李兄出身將門又讀書明禮,怎捨得將掌上明珠棄之暗室,給人做妾?

    折德良求之不得,先是在其伯父折公跟前讒言,折公不信,然後就上奏誣告! ”

    郭紹聽得也心生惱怒,心道:這世上確實是好歹盡有什麼樣的人都不缺。

    他沉住氣,回頭問完全被冷落的左攸:“靜難節度使的治所在哪裡?”

    左攸淡定地答道:“就在關中,離鳳翔不遠。”

    郭紹道:“正好我們準備去關中,到時候先拜訪拜訪李處耘,便勞羅兄弟引薦了。”

    羅彥環忙道:“卑職樂意之至。”

    ……

    郭紹此行,不准備帶太多的人,就當是在侍衛司告假那樣,去關中探親尋友。楊彪、羅猛子以及親兵將士六人,加上左攸和羅彥環。一行十來人,正好輕裝簡行。

    京娘知道他們的行程後,便要和郭紹一同出行。郭紹不准,覺得出遠門帶著婦人不方便,也無必要。

    但京娘說自己能幫上忙,她去年從峨眉山返回東京時,在鳳州一個山上夜宿,出於同情資助過那裡的一個尼姑庵,到時候可以派人去那裡建立落腳點。

    郭紹聽罷有點動心,而且京娘不依不撓的,可能攔不住要跟過來。便勉強贊同。

    他們準備妥當,八月上旬出發。

    從東京到關中一千多里路,但小隊人騎著馬,不用趕行程也只用半個月就到關中了。中秋佳節在驛站裡過的,為求功名和前程,一行人離家千里卻也無多感懷,反正大部分都是武夫也沒多少閒情雅趣。

    路上經過乾州,郭紹等在乾州驛站落腳,這時才想起郭紹領的事乾州刺史……拿了好幾個月乾州刺史的俸祿了,自己“治理”的地盤居然是第一回來。果不出所料,當天傍晚乾州的一大群官吏就到驛站來了,要迎接郭紹先到州府,然後巡視各縣政務。

    盛情難卻,郭紹等只好參加了長史等諸官員訂的酒席,一晚上各種逢場作戲把酒言歡自是難免……晚上還提供歌妓侍寢,簡直是正大光明地送到面前來任郭紹等挑選。

    郭紹問左攸,確定這種事是合法的。心裡直想:太腐敗了……

    看著一個個年輕娘們衣衫暴|露在面前晃來晃去,郭紹表示年輕熱血方剛很難把持。無奈京娘在身邊,他想想還是推遲了。

    至於州府官員邀請什麼巡視地方政務,郭紹便好言推卻。乾州治理得好不好關他何事?雖然掛著州官刺史,但責任和政績都算不到他頭上,就算乾州已經亂得到處起義造反了,郭紹​​也毫無壓力。於是次日他們便辭別諸官,繼續西行。

    先到鳳翔地界,郭紹與隨行的人一商議,先拜訪鳳翔節度使王景,作為禮節上的尊重;然後才去邠州拜訪羅彥環的好友李處耘。

    王景照樣派人熱情款待了從東京來的同僚,只是接見了一下,然後就由底下的官員作陪。因郭紹比王景低了好幾級,理當如此。

    郭紹等原本是從東京出來了解戰場地形風物的,不料耗了將近一月,除了在路上、就是在宴席間與人應酬。這些人情世故也確實難以省略,同朝為官,既然已經到人家地盤上了,不招呼應酬一下會在朝廷內外留下失禮的壞名聲。

    果然一到邠州,又不得已要花一整天先求見節度使折從阮,和折從阮幕府裡的接待官員廢話連天。

    直到八月底,羅彥環先見了好友,然後才帶來了好友李處耘對郭紹的盛情邀請。

    郭紹在邠州驛館專門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這才帶著隨從五人按邀請之約拜訪。身邊除了那六個親兵都在,這樣已經是好幾個人了,如果讓親兵都一起趁飯,一行人十幾個似乎太多……那李處耘並非王景、折從阮那樣的節度使,大夥兒也是按照私交友誼的理由拜訪的。

    李處耘開大門,親自到大門外恭候,想來他的職位還遠不如郭紹這個軍都指揮使高。

    郭紹等人一到地方,只見一大群起碼二三十人在門口等著。而且大多人文士打扮,有一身錦緞絲綢的,也有布衣長袍的,看起來貧富或有差距,不過都不像是武夫,有的人一看細胳膊細腿的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郭紹初時很納悶,心道李處耘家這麼多文人?不是聽羅彥環說他混得很慘麼,如何能養如許多門客……很快他才醒悟,也許這些人不是李處耘的門客,可能是為了隆重在遠近邀請的陪坐。

    郭紹此行從東京出來,參加了不少應酬,已經對這種場合的大概門道摸熟,按照主人的想法,陪坐的人越多越能表示對貴客的重視。宴席上人多,一人一句恭維,也能讓氣氛更加歡樂。

    但郭紹又猜錯了。

    等到羅彥環介紹了諸位的姓名官職,李處耘上前來寒暄時,才說起這麼一幫人的來頭:“李某雖是武人卻附庸風雅,平素敬重名士。適逢折公子提起,約遠近名士到蔽舍以詩賦會友。我覺得今天友人多、熱鬧,便把邀請郭都使的日子也定在今天,還望見諒一二。”

    以詩賦會友……稀奇!郭紹表示身邊的人全是武夫,包括他李處耘的好友羅彥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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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附庸風雅


    李家大門口,一大群人七嘴八舌客套,又是打拱又是作揖。看著這麼一幫人,郭紹也覺得稀奇,連年都有戰爭,仍然還有人吟詩作賦,而且不少;其實左攸也是文人,但他似乎從來不寫詩賦。

    郭紹目前對詩賦毫無興趣,他的想法比較直接:任你把詩詞寫出花兒來,也感動不了拿著刀槍的武將士卒,無法讓他們放下屠刀立地成詩人。

    所以他對這幫不認識的人一點興趣都沒有,只注意李處耘。按照羅彥環的舉薦,李處耘是文武雙全,有勇有謀而且讀書明理忠肝義膽,好得不行!所以郭紹一定要見見這樣一位能人。

    看這麼多名士都賞臉,李處耘在讀書明理方面郭紹原本不懷疑,但一看他的長相……一臉的大鬍子,從臉頰到嘴上全是鬍子,丹鳳眼,面部很平整。

    郭紹覺得他應該搞兩把假髮掛在鬢髮上,然後把黑黃的臉色塗成紅色,就可以自號武聖關公了。

    長成這樣,李處耘剛才還表示“平素附庸風雅”!這不還款待了一大幫吟詩作賦的文人騷客,卻是為了哪般?

    一幫人鬧哄哄地進了李家的府門,在一間堂屋裡入座,坐了五六桌人。桌子上沒有擺酒菜,卻擺著許多宣紙、毛筆、硯台、鎮紙等物。那些紙上都寫著字,似乎大夥兒早早就到了李府,已經風雅了一陣。

    郭紹淡定地在最北面的一桌入座,卻不料一個打扮光鮮的富貴公子一屁股坐在上方,連客氣推辭的話都沒一句。郭紹心中有些不痛快,心道老子是禁軍軍都指揮使,在地方上也算是身份比較高的武將了,你就算等級比我高,總得客氣兩句吧……剛才羅彥環在外頭都介紹過官職姓名了,這裡的人都應該知道郭紹是乾嘛的。

    那公子哥是誰,郭紹當然不知道,剛才在外面相互引見,他也沒記住……記來沒用,今天應酬過了,誰還和邠州的一幫文士有任何關係?

    但郭紹仍然記得李處耘的話“折公子提起”,上方那傢伙恐怕就是折公子,只有他自持是節度使的侄子才敢如此囂張,不然一般的地方文士吃飽了撐的搶這架子。

    李處耘在旁邊瞧了一眼,也沒開口,來者都是客,可能他不便說別人。

    折公子……難道就是羅彥環說的,想納人家女兒做妾而不得,不惜誣告的人?郭紹頓時心裡暗罵:什麼公子,信不信老子現在就打你個哭爹喊娘,出口惡氣!

    但郭紹最終還是忍了,作為客人,又是第一次見李處耘,不看僧面也看佛面,總得給主人一個面子……進來就鬧事,人家以為你腦子有|病。況且郭紹到關中是來辦事,不是來置氣的;世上什麼人都有,從來不缺惡人小人,老是去計較和自己無關的人不得氣死也要累死。

    郭紹打算不與他計較,只看能不能結交到李處耘忽悠他投自己門下。其它的事一概不管。

    就在郭紹尋思的時候,李處耘開口道:“郭都使是貴客,後到府上,還沒來得及一展才華,諸位請稍等,讓郭都使也作一首如何?”

    這時上方的公子道:“郭都使是武夫,懂什麼作詩?我看別耽誤工夫了,拿出來念念,那麼多首呢,念也要念很久。”

    李處耘頓時很尷尬,忙起身向郭紹一拜,什麼也沒說,但似乎是在剛才的公子道歉。

    郭紹見李處耘這般,便作手勢示意他坐下,微笑著說道:“他說得沒錯,我就是個武夫,不會作詩。”看在李處耘的面子上,又是無關緊要的閒氣,郭紹也不想去計較一句話了。

    李處耘的目光又轉到左攸的臉上:“先生可以替郭都使作一首的。”

    郭紹一想到左攸平時說話的用詞,又從來沒見他吟詩作賦,心道左攸也會推辭吧……反正郭紹不用擔心左攸在這種場面上說錯話,他是在官府衙門裡跑慣的人,早都滑得很了。

    卻不料左攸開口道:“郭郎能文能武。論文,首先是治國安民之道;吟詩作賦這等事本就是小道,不過信手拈來,又有何難?但主人家既沒說什麼題目,郭郎自然謙遜推辭。”

    聽到這句話,郭紹頓時詫異:左攸這廝是唱得哪出?他明明知道我從來只是上戰場,什麼時候去過風雅場合……莫不是上次說漏了嘴,隨口引用了太史公的《伯夷列傳》,他就認為我有文采? 《伯夷列傳》不過是中學語文教材上的文章,郭紹記得也覺得沒什麼大不了;可能不僅僅是這一回,和左攸說話最多,一熟悉了可能談吐之間就沒那麼注意的。但無論如何,郭紹前世受的教育本就不是以語文為重,懂的東西主要來源於大學以前的背誦,肚子裡這點貨擱在古代文人面前,都不叫是學問,最多算識字。

    郭紹又注意到,隨行進來的幾個隨從也側目產生了興趣,女扮男裝的京娘既是詫異又有些期待,她不了解郭紹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的;但羅猛子忽然臉漲得緋紅,似乎在憋著什麼……難道他想笑?有可能,上次郭紹作得“小呀麼小二郎”拿出來當笑話談,羅猛子這廝也聽了的。

    就在這時,上方的富貴公子有點受不起左攸的話了,當下便道:“都被你吹上天了,如何如何厲害,何不現場來一首,我倒想看看這位將軍究竟能作出聲明驚神泣鬼的詩賦來!”

    公子頓了頓,又道:“如果想抄,在此之前還得琢磨一下,在場這麼多飽讀詩文的名士,什麼詩賦沒見過?”

    郭紹不懂聲色,他心道:你們真有不少沒見過,也不可能見過。

    那公子還沒說完,忽然裝模作樣地笑了一下:“我是多慮了,想抄也得先背得不是。”

    底下有幾個所謂的名士一時間沒忍住,稀稀疏疏冒出幾聲笑聲,似有嘲笑,也可能僅僅是覺得那公子機智說話風趣吧?

    郭紹總算開口道:“請問這位公子,你們今天的詩會,以什麼為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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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無風搖曳的簾子


    李處耘家的廳堂裡面有一道小門用簾子遮著,丫鬟端茶送水退下,不走廳堂正門、便是從裡面的小門掀簾退避。

    這丫鬟在人前是低眉順眼十分乖巧,不料一進里屋、見到一個穿著交領襦裙的貌美小娘時,就嘴皮子翻飛,伶牙俐齒的很會說:“剛來的幾個人,其中一個姓羅、是阿郎(男主人李處耘)的故交,他又帶來了另一個叫郭紹的將軍。聽說那名叫郭紹的人是東京來的大將軍,不是聽他們說話,真想不到他是大將軍,真年輕吶……”

    小娘眉頭微微一皺:“一個武將也要跑來鬥詩?”

    丫鬟笑道:“誰知道哩,莫不是娘子(小姐)的美名已經傳到東京了?”

    “有什麼好笑的?”小娘輕斥道。

    丫鬟忙收住笑容,討好道:“我一時給忘記了,那折公子今天帶這麼多人來鬥詩,原本就不懷好意。”

    “知道就好。”小娘道,“父親又沒有說要比文招親,他倒好,恬不知恥管起別人家的事來。到處撒佈謠言,說咱們李家看重士人、李公要找文采風流的女婿;又裹挾了一幫人上門舞文弄墨,難道我不知道那姓折的葫蘆裡賣什麼藥?父親又沒應允今天誰詩文寫得好就相中誰。”

    丫鬟靠近了悄悄說道:“昨晚奴家在夫人房裡,倒聽阿郎說,今天若是能見著還過得去的人,索性將計就計,把娘子你許了人,省得再叫那折公子老是惦記著。”

    “啊?”李家小娘頓時神色一驚,“你怎麼現在才說?”

    “昨晚你已睡下,我今早卻忘記了……阿郎說得也沒錯。”丫鬟一臉歉意道,“嫁誰,也比嫁那折公子好。我怎麼瞧他怎麼招人厭煩!剛才他在外面說郭大將軍的話,娘子也聽見了。”

    李氏冷冷道:“我聽話裡頭,好像看上剛從東京來的姓郭的武將了,要不你自個嫁給他!你去問問他,願不願意娶你。”

    丫鬟縮了一下小腦袋,悻悻道:“我一個奴婢,能嫁大將軍?真有這等好事,那我下輩子做牛做馬也願意呀……”她完全不管李氏不高興、給她一個冷冷的臉色,又輕快地說,“要不娘子到前​​面去瞧瞧,躲簾子後面,挑開一個角悄悄看一眼,我可不糊弄你,郭將軍真的還可以……娘子,咱們可不能太挑了,你究竟覺得文人好呢還是武人好,前面廳堂裡都有!”

    李氏冷冷道:“這些士人一個個自知吟詩作賦舞文弄墨,我看著就煩!武人也不是什麼好人,經年累月打來打去混戰不休,卻只是爭權奪利,根本不顧百姓死活!”李氏說著說著又變得有點喪氣,“只怨世道不好……或許父親說得對,只要他不是大奸大惡或無恥小人,我也不會和父親頂撞了。”

    就在這時,外面又傳來的了大聲的說話聲。折公子的聲音道:“至於題目並未限定,也拘泥於形式,只要是以所見所聞為題有感而發便行。”

    另一個男子的聲音道:“如此甚好……容我稍微想想。”

    剛才說話的人應該就是那個郭將軍,因為他之前還說過話“我確實是武夫,不會詩詞”,李氏又聯繫丫鬟的敘述大概可以猜到。

    沒一會兒,郭將軍的聲音又道:“左先生,我們到關中的路上,經過了潼關,你就沒有什麼感懷?”

    “旅途疲憊,實在沒有什麼心思,主公對潼關有何感懷?”

    郭將軍的聲音道:“關中此行,心中是有些感嘆,要不就以潼關懷古為題……折公子,咱們今天不限體裁?”

    折公子道:“詩、賦、長短句都行,沒有限定。”

    “那好。我正好已經有一兩句了。”郭將軍沉吟片刻,便朗聲吟道,“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裡潼關路……”

    外面剛剛還因為人比較多鬧哄哄的氣氛,立刻就安靜下來,靜得叫人感受不到這裡正有多達幾十個人坐一塊兒。

    里屋的小娘李氏秀眉微微一挑,一不留意之下就誇了一句:“好句,氣勢磅礴又精練,卻不絲毫沒有雕琢痕跡,更不做作,比之前聽到那些軟綿綿輕浮的無病呻吟、艷字堆砌要好得多了……”

    旁邊的丫鬟不太聽得懂詩文裡面的好壞,卻聽得懂娘子毫不掩飾的溢美之辭,頓時笑吟吟地看著她。片刻後李氏發現了丫鬟的笑容,頓時拉下臉來,不再開口。

    就在這時,外面又穿來如嘆息一般大聲的吟誦:“望西都,意躊躇。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

    李氏不禁動容,他是一個武將、年輕的武將?她忍不住起身,顧不得剛才還罵丫鬟,徑直跑到門口,挑開簾子想瞧。此時外面頓時喝彩聲大起,人們紛紛叫好。

    但見一個人高馬大穿著長袍戴著襆頭的年輕人站在桌子邊上,若有所思的樣子。一看那年輕人就是武夫,身板和麵目都有驍勇之氣,但此時此刻,他似乎沉浸到了句子的意境和情懷之中,有著堅毅氣質的眉目露出一絲憂鬱,就好像一個憂國憂民的詩人。李氏的眼神漸漸有了變化。

    人們還在喝彩,忽然他一拂袍袖,如醍醐灌頂一般念出一句:“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大夥兒久久陷入沉默之中,那折公子麵色尷尬,一時也語塞,說不出任何話來。周圍彷彿掉一根針都能聽見,沒人說話、也沒人好意思動彈,只有一聲輕輕的咳嗽也帶著忍耐的壓抑。

    這時李氏不小心碰到了門邊一隻香灰盆,發出“哐”地一聲響,頓時非常清晰。外面的人聽到動靜紛紛側目,只見簾子無風微微搖曳,已不見有人。

    李氏逃走,臉色緋紅,她只覺得這屋也不安全,生怕被人看見了似的,又從另一道門出去,往院子裡面疾走。丫鬟很快小跑著追了上來,喘氣兒迫不及待地問道:“娘子,郭將軍的詩是不是作得最好?”

    “那是長短句,有一兩處的音有點怪……若是譜個曲取個名兒,還可以唱。”李氏輕輕說道。

    丫鬟不依不撓道:“我問他的長短句是不是作得最好,要是最好的,阿郎可就要做主……”

    “啐!”李氏嬌聲喝了一聲,“不知道害臊,這種事是能拿到外面嚷嚷的嗎?”

    丫鬟偏過腦袋,故作憂愁之狀:“聽娘子說的話,那郭將軍作的詩文該是最好的,可萬一折公子非說他的詞兒不好,可怎生是好?今天的事可是折公子提起的,他主持詩會,自然該他評論好壞。”

    李氏冷笑道:“折公子可以不要臉,但也不能不要臉到那般程度!他要敢說郭將軍的長短句不好,須得在那群人中尋一份出來比較。就那些平素遊手好閒相互吹捧成的名士,我不信有人能有那樣的胸襟,寫出的東西能比得上潼關懷古的萬中之一!”

    不出李氏所料,前廳那幫人,沒人敢挑戰潼關懷古那首“長短句”。許多人都多有褒讚之詞,折公子十分尷尬,既不說誰最好,也不提評選那茬,很快就憤憤離席。

    郭紹還沒明白今天的詩會是怎麼回事,哪裡會想到有“比文招親”這一出?他以為不過是大夥兒吃撐了閒得慌,聚在一起附庸風雅罷了。

    畢竟沒有人告訴他這件事。若是郭紹知道了詳情,大概也能理解為什麼今天折公子會對一個陌生人如此失禮……無冤無仇的,就算是歹人也不願意出言不遜無故與人結怨;但折公子的怨氣不是無故,確實是半路里殺出個陳咬金,一開始就擔心郭紹會壞他的好事,果不出其然真壞了他的好事!

    郭紹留在李府,在羅彥環的撮合下和李處耘又是一番推心置腹的暢談……這才是他到邠州來的正事,籠絡賢才。李處耘看樣子混得比羅彥環好一些,不過他似乎也不得志。這種不得志又可能有才能的人,是非常划算的!

    因為已經得誌或者已表現出非常之才的能人,以郭紹的實力就輪不上他去籠絡了。

    及至下午,郭紹等人才“依依不捨”地與李處耘道別。他們當然不好意思住在李府,而且郭紹有地方落腳的,就是邠州城外的驛館……他們到邠州當然不會對折從阮明說:我來挖你牆角;郭紹的說辭是訪親問友,路過,所以住的驛館。

    羅彥環和“關公”李處耘是多年故交,直到傍晚才回到驛館。

    羅彥環見到郭紹就語不驚人誓不休:“李公讓我探一下郭都使的家事,是否娶妻生子了?”

    說到這裡,坐得遠遠的京娘頓時側目。

    郭紹瞪眼道:“他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我也是剛剛才知道,那個……”羅彥環道,“今天這鬥詩之會,意在李家比試招親,哪個才俊的詩賦做得好,李家娘子就許給誰… …顯然郭都使的長短句,當場的人無出其右。”

    郭紹愣了愣,轉頭看向左攸,似乎在說:你幹的好事。

    左攸一副玩笑的神情:“自隋唐起,科舉都要先作詩,我平素覺得主公讀過不少書,料定主公起碼能作一首像樣的,至少不會太丟人。哪料你一出手就震驚四座,現在連人家小娘都不放過你。”

    郭紹道:“我什麼時候說那幾句詞兒是我自己寫的了?”

    羅猛子笑道:“羅兄不是說了,李家小娘的艷名遠近聞名,這下大哥有艷福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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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勝不在文采


    郭紹道:“實不相瞞,那首曲詞並非我創作……要我寫詩賦,慢慢琢磨大概也做得出來,卻寫不了那麼好,而且需要時間;當時情急之下,現做是來不及的,只得信口背了一首。也怪那折公子,莫名其妙和我過不去,真是孤高有才學的清士便罷了,在真正清高的士人面前我這點心胸還是容得下;偏偏聽說過他是品行不端死皮賴臉之徒,這種人還在我面前裝,一時便沒忍住!”

    羅彥環不動聲色問道:“不知是背誦的是何人手筆?如果是成名之作,當場那些人也讀過不少書,肯定要扭住不放了。”

    郭紹摸了摸額頭,胡謅:“以前遇到的一個隱士所教,已不知去往何地也不知生死。”

    “原來如此……”羅彥環點點頭,“既然如此,郭都使是看不上李兄家的娘子了?”

    “不敢,不敢。”郭紹一時間有點捉急,“聽說李家娘子頗有艷名,我哪敢看不上,只不過那詞不是我原創,當場拿出來應急就罷了,倒不是想存心抄襲,不敢在李處耘將軍那裡還有欺瞞之心。羅兄弟,你見了李處耘將軍,把這事告訴他一聲便是,我一個武夫只不過識得幾個字,哪裡有多少文采。”

    左攸搖頭道:“我倒是不覺得那首長短句有多少文采,用詞都很簡單、文采不多,得有胸懷。就算主公自己作所,我也相信的……”

    羅彥環忙道:“左先生,別為難郭都使了,這等事又不能相逼!我明白郭都使的意思了!”

    郭紹頓時有口莫辯,心道:我勒個去,我不認你們還不信!說來說去反而越描越黑,好像我是個說話拐彎抹角,很會找託辭的人!

    不過事實也證明了郭紹的見識:大凡能在現代社會那種古詩詞已經不流行的環境裡,大家仍舊還背得的東西,都是大浪淘沙留下來的精品中的經典,這些東西無論擱在什麼年代都很厲害!

    左攸評論得也沒錯,潼關懷古勝不在文采,實際上也沒多少所謂的文采;又因為是散曲的詞兒,不怎麼合唐末五代流行的長短句韻律習慣,看起來就更沒有文采… …只是非常通順罷了;勝在胸懷!

    郭紹本想繼續解釋,但想來想去就作罷,將錯就錯吧。他們愛怎麼想怎麼想……郭紹當然不想娶李處耘的女兒做正妻,人家李處耘也沒不堪到想把女兒給你做妾!

    如果郭紹已經娶妻的話那還有話說,沒辦法結髮妻如何如何;問題是他還沒娶妻,先讓李處耘的親女兒做自己的妾,這不是明擺著看不起人?還不如不招惹。

    郭紹一門心思想著娶符家次女,又是皇后玉口親言。都是不認​​識的姑娘,他幹嘛不和符家聯姻,急著和李處耘聯姻?李家小娘在邠州遠近有艷名,符氏二妹那是全國有艷名,哪裡還能差了!

    於是他便不繼續解釋,就算因此讓李處耘多心,也顧不得了;相比之下,郭紹寧肯不拉攏李處耘,也不願意讓皇后不快、更不願意不娶符家二妹。

    ……

    羅彥環再次見到李處耘時,向李處耘委婉地回禀了郭紹的意思。

    “郭都使待兄弟心實,問過了,沒有看不上李公千金的意思,只是沒有同意。”羅彥環一門心思還是為郭紹說話的,也想好友能跟自己一塊兒效力,繼續說道, “我猜郭都使現在是想以大事為重,沒掛念著這兒女之事。”

    以大事為重的人多了,也沒見他們功成名就之前就不娶妻。李處耘當然不點破,順著台階就下了,“郭都使心胸志向不在小。”

    羅彥環又道:“李兄在邠州不得志,何不棄暗投明,和我一起追隨郭都使麾下?”羅彥環想了想又小聲道,“據我所知,郭都使是皇后符家的人,與樞密院的宰相也有來往。又加上他有勇有謀、待兄弟實誠,很多人都願意為他效力。以愚弟之見,郭都使將來做到節度使這樣的位置完全沒有問題,可能還不止……現在投他,可比將來錦上添花好得多。”

    李處耘沉吟道:“羅兄說的是好話,我自是領情。只不過折公待我不薄,不忍棄之。上次他兄弟的衙內派人上京誣告我,折公亦不顧自家人,親自上表為我求情……”

    羅彥環不以為然道:“那衙內今天不是來了?誣告折公手下大將,還敢惹事,可見折公也就那樣!”

    李處耘沉吟道:“折公也左右為難,如此待部將也算厚道了。”

    羅彥環勸不住,只得無奈告辭。之前李處耘是想把女兒嫁給郭都使,若是這樁好事成了、結好聯姻,讓李處耘投效倒是不難。

    李家小娘似乎有點心急,得知羅彥環再度來過府上,便趕著見李處耘問:“羅阿叔見爹爹,有什麼事呢?”

    李處耘心下明白,便答道:“那郭都使無意,以後不必再提了。”

    李氏臉色微微一變,輕咬了一下嘴唇,語氣裡有些惱怒:“我又沒提什麼郭都使,只問羅阿叔,爹說哪裡去了。什麼郭都使,我又不認識!提他作甚?”

    她說罷,雖然也持禮告退,言語之中卻沒掩蓋住、帶著情緒。

    回到房裡,正巧見之前那個丫鬟才門口等著,丫鬟也不察言觀色,上來就迫不及待地問:“怎樣了?”

    “沒事你就打聽個沒完,要不我把身契還你,你跟他去行了!”李氏使勁推開門,憤憤地走了進去。

    她跟著父親從宣義鎮到靜難鎮,從來都是別家的人哭著喊著想娶她,就算是一些大官家的衙內,也不嫌李處耘職位稍低,願意明媒正娶她李娘子!那郭都使卻是眼睛長在頭頂上,軍都指揮使又有什麼了不起的!

    李氏坐在床邊生了一陣悶氣,又琢磨,只不過是叫羅阿叔去探聽口風,郭都使也沒當年讓李家難堪……李家娘子又尋思:最大的原因是那人沒見過自己,又不是邠州人,只要他見了自己一定會改主意!哼!我從相貌到品行、見識,哪裡比別人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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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無法停止難受


    過了一夜,大早上的陽光就十分明媚,溫暖的光輝灑在院子裡草木的葉子上,彷彿能叫人感受到葉子上面的露珠一點點地蒸乾。

    李家小娘正側身躺在一張竹榻上,臉蛋紅撲撲的,看起來沒什麼精神。她的骨骼本來就嬌小,這樣躺著更讓身子軟綿綿的好像一點力氣都沒有。

    一個中年婦人是她的奶娘,看見這般光景就憂心忡忡地上前來,拿手背摸小娘子的額頭:“娘子,你是不是生病了?”

    李氏幽幽說道:“好像是病了。”

    奶娘忙道:“要找郎中瞧瞧麼?你哪裡難受?”

    李氏軟軟地抬起胳膊,手指把軟軟的胸脯按下去一個窩:“這兒。心裡慌,做什麼都靜不下來,索性不想動了。一早上就撲通撲通的響,有點兒麻… …還有點兒疼。好難受,為什麼會這樣呢,從來沒有過。”

    奶娘臉色微變:“我趕緊去找郎中罷!叫郎中給你醫好。”

    “你別去,叫來了我也不見。”李氏道。

    奶娘正色道:“生病了就要看郎中,可不能挨著!”

    李氏道:“雖然很難受,但我不想醫好……想繼續下去。”

    昨天那個丫鬟正好走到門口聽到了後面兩句話,便笑道:“娘子得的是心病,奶娘別管她了,你又不懂!”

    奶娘頓時不高興道:“三兒,你懂?我吃的鹽比你吃的飯多,過的橋比你走的路多!你還在老娘面前裝起來了……”那丫鬟是第三個進李家門的奴婢,府上的人省事就叫她三兒。按照資歷,奶娘顯然比三兒老多了,所以三兒稍有頂撞奶娘就很不服氣。

    李氏聽罷不高興道:“哎呀,別在面前吵了!馬兒都被你們嚇跑了!”

    “馬兒?”奶娘回頭左右看看,這內院裡哪有什麼馬?她頓時急道:“腦子都糊塗了,這可怎麼了得!我得趕快去禀報夫人。”

    那奶娘不由分說就出門去了,三兒走到竹榻跟前,卻不緊張,反而笑瞇瞇地問:“娘子,你看到馬兒了,馬兒在哪裡?”

    李氏兩眼無神,幽幽道:“有個人騎著,跑得飛快,猶如離弦的箭,我不敢上去,太嚇人了、要是摔下來可怎麼辦……唔,不對。”

    三兒便哄著她問:“哪裡又不對了?”

    李氏道:“那個人應該不會如此不羈,他不是放浪不羈的人。昨日他坐著的時候,身體應該很端正、還帶著點拘謹,說話謙遜又內斂……他動起來一定如突兔,但很有規矩,我想不出來了……”

    她又小聲喃喃說道:“舉止之間似乎很豁達,可吟|詩之時,又如同迎風而立,眼睛裡有著一絲憂慮和同情。他的憂慮看得見摸得著,哪像我這樣的閒愁,琢磨不到,不知道為了什麼……”

    李氏慢吞吞地想爬起來:“三兒,幫我磨墨,我要寫點東西。”她穿上鞋站起來,這時丫鬟已經拿著硯台盛水去了,李氏卻猶豫道:“不能這樣,他又不是我什麼人,我一個女子如果唐突遞書信,豈不是讓人覺得我很輕浮?”

    三兒搖頭道:“那我究竟是要磨墨,還不磨?”

    等了稍許沒聽到回應,三兒又道:“我聽阿郎和夫人說,郭都使他們只是在邠州訪友,稍作逗留就會走。可能留不了幾天,娘子若是只在這裡瞎想,等人走了,人家不知何年何月才會再來邠州,到時候上哪兒找人去?”

    李氏聽罷愣了愣,在屋子裡來回踱了幾步,然後坐到梳妝台前面攏了一下頭髮,對著銅鏡左右看了一番,鏡子中的自己弱骨豐肌,圓潤的感覺中帶著秀麗,她心道:昨天那麼多客人,出於禮儀,自己未出閣的小娘沒機會讓他看一眼,如果他能看到,說不定就不會像現在這樣自己一個人在這兒瞎想了。

    李氏收起軟軟的神態,便道:“廣德坊那河邊有個亭子,你去找那郭都使,讓他到亭子裡去見一面。”

    “啊?”三兒頓時驚訝,又猶豫道,“娘子要出門去幽會?阿郎知道了,會怪罪我慫|恿娘子。”

    “你怎麼說得那麼難聽,大白天的,算什麼幽會,就是見一面。”李氏道,“那郭都使住在城外的驛館,你去約他,時候定在巳時差不多。”

    三兒委屈道:“要是阿郎和夫人怪罪下來,娘子可得幫我說好話。”

    “知道了,快去!”

    丫鬟無奈,收拾了一番便從府邸的小門溜出了家門,徑直往城門口而去。不料她心裡掛著事走路慌慌張張的,又在路上撞見了折公子等人,便被認了出來。

    這時候的時節已是八月尾巴,馬上就九月了,雖然天氣晴朗太陽很好,但早過了炎熱的時候,折公子一聲綢緞手裡卻拿著把紙扇,秋風畫扇,顯然是用不上。不過扇子被他拿在手裡把玩,談笑風生之間時不時瀟灑地甩開,折公子自認為動作是很灑脫的。

    “那不是李處耘府上的婢女麼?”折德良一眼就瞧出來,這丫鬟昨天才在李府廳堂上端茶送水,來回走動了許多次,折德良瞧著眼熟,一下子就認出來。

    他身邊還跟著四個人,倆好友和倆小廝。另外兩個年輕文士聽得話音,仔細一瞧也認出來,紛紛附和。其中一個道:“慌慌張張的,她有什麼事?”

    此地距離邠州城南門不遠,丫鬟趕路的方向也正好向南。昨天折公子才在郭都使面前失了風頭,才過一晚上他哪裡就能忘記了?折德良的臉色頓時一沉。旁邊的好友察言觀色,便輕輕說道:“不會出門去找那姓郭的武將吧?”

    另一個火上澆油:“那婢女若是去見姓郭的,必定是李家娘子私底下差遣。李處耘要派人,不派個小廝或牙兵,找的婦人去作甚?”

    折德良臉色已經籠罩起了一片隱隱的黑雲:“大夥兒忙了一場,昨日敢情是給他人作嫁衣?”

    後面一個小廝道:“小的跟過去,看看那婢女是不是去驛館。”得到折德良點頭准許,小廝便疾步從街邊走了過去。

    折德良收起紙扇,在左手心重重地敲了三下,回頭看了一眼:“咱們到另一頭去候著。”

    ……

    郭紹等確實沒打算多留,他一早見了羅彥環,得知李處耘委婉拒絕投奔,情知挖節度使折公的牆角不太順利,當下便尋思不便強求。

    此行到關中,挖掘羅彥環舉薦的人才只是順道,還有更重要的事,就是摸清秦、鳳等州的大概地形。郭紹一早已經開始安排人手,準備此時。

    京娘帶了兩個隨從,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另一個粗壯黑婦。那三十餘歲的婦人比較理事,在東京玉貞觀也是個頭目,郭紹便讓京娘吩咐她們,兩個婦人帶著錢財一塊兒先走,以出家人的身份去鳳州那座尼姑庵,先建立落腳點,然後收買附近的人開始摸鳳州外圍的地形。

    羅彥環有族人在秦州,多年前就從河東遷徙到當地了。現在李處耘的事兒辦不成,郭紹便讓他先放下拉攏李處耘的事,叫他和自己的親兵二人喬莊主僕,去秦州訪親。

    一行人商議,只等兩路人馬的差事有了點眉目,大夥兒就在鳳翔鎮會合。事前郭紹在王溥那裡求了個人情,讓王溥親自給鳳翔節度使王景送一封書信,好讓鳳翔的王景就近幫襯一下郭紹的事;書信前幾日還沒到,郭紹在鳳翔只得到了一般的款待,並沒有人協助自己,不過遲早會到的。

    一等王景那裡收到宰相的私下託付,派點人協助,從前期開闢的路子滲透進去,便可以獲得很多有用的情報……這些東西可以通過協助者和王景分享一部分,但郭紹是主持者,勢必得到最多的情報。

    大夥兒剛計議定,便有人求見,自稱是李處耘府上的人。郭紹忙叫人帶進來見面。

    原來是個小姑娘,郭紹初時有點納悶,但很快覺得這小姑娘有點眼熟,想起是昨天在廳堂上經常出入的丫鬟,便幾乎可以認定她確實是李處耘府上的人。

    不料就在這時,左攸等一行人都不動聲色或面帶笑意地要迴避。只有京娘佯裝不懂,坐著沒動。京娘是女的,和左攸、楊羅等人都不是一路人,大夥兒也不好提醒她。

    丫鬟開始還怯生生的有點怕生,但郭紹好言與之招呼,她一開口卻是伶牙俐齒說話成串:“我家娘子要見郭都使,在廣德坊河邊等著你。郭都使要是對邠州的路不熟,我帶你去就是;約的是巳時,郭都使要是推脫,娘子可就得一直在那兒等著……時候太長了,阿郎就會察覺,那驚動的人就多了。”

    郭紹聽得她說話這麼利索,便回頭看京娘一眼:“聽她這麼一說,我是非去不可。”

    京娘冷冷道:“又沒人攔你,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看我作甚?”

    郭紹卻稍有猶豫,那李處耘雖算不上高門大戶,到底也是有點頭臉的人物,女兒比不得尋常百姓家的姑娘。這麼糾纏下去,會不會出什麼事……想來倒是沒什麼,人家妹子難道還會倒貼?


    (昨天去醫院了,今早才回來。斷更了一天,今天更三章,請大家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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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一團糟


    小廝回來禀報折德良,李家丫鬟真去了驛館。那丫鬟去驛館做什麼,折德良簡直用腳趾頭都猜得出來!他的臉色唰一下變得鐵青:“折某人何曾受過這等羞辱!”

    此時折德良手裡的扇子都直哆嗦,隱隱表露了他此刻心裡的憤怒:“這等羞辱就如同妻子被人侮辱,不對,比那更甚,妻子遭遇歹人至少她心裡不情願……如同把姦|夫淫|婦捉姦在床!奪妻之恨,是可忍孰不可忍!”

    “息怒,折公子萬萬息怒。”好友忙勸道。

    折德良長吁了一口氣,冷著臉左右瞧了瞧,但見這條街上人來人往,周圍都是店鋪,想了想便冷冷道:“如果李家娘子要出來私會,必走這條路。此時人太多了,你去,弄輛馬車過來!”

    小廝忍不住問道:“少主人,您用馬車作甚?要是太過分了,倒霉的可是小的們!”

    “作甚?少廢話,趕緊去弄輛馬車來,我​​要先把她從這裡弄走!”折德良道,“我跟著伯父走了不少地方,什麼地方有人敢明目張膽和我爭女子!我做主的事、就這點事,你怕什麼?就算出了天大的事,折家沒有放不平的!”

    旁邊一個年輕士人聽到這裡,忙道:“小可這陣子有點急事,先告辭了,改日定擺席給折公子賠罪。”

    折德良眉頭一皺:“早上出來沒聽你有事,突然就有了?虧我把你當兄弟,就這點事,又沒叫你上,怕個甚麼?”

    年輕士人忙道:“折公子說把我當兄弟,那我便頂著讓您不痛快的險,勸折兄一句,那李處耘好歹也是折公麾下一員猛將,如今這世道,咱們和武夫打交道還是小心點好。”

    折德良搖搖頭道:“嘖嘖!膽儿小想溜,倒說起大道理來,好像溜得很有義氣?那李處耘在伯父跟前算什麼,他是武將,好像我折家的人都是吃素的?伯父吭一聲,他連大氣都不敢出!”

    年輕士人道:“折兄言重,是,小可確實膽儿小,以後您罵我打我絕不在人前說一句您的不是!不過折兄膽儿大是理所當然,正如您所言,折公在地方上說一不二,您無論做了什麼都可以解決,因此心裡不慌;但我哪有這般靠山,稍微嚴重的事,家裡就得慌了神,每次遇事都解決不了,或是萬分艱難,如此一來就是想膽大也不能啊。”

    “廢話,走走!”折德良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另一個好友也忙道:“我與韓兄一道去,今日真是十分抱歉,請折兄多多海涵。”

    倆人剛走不久,之前聽了吩咐的小廝就趕著一輛氈篷馬車來了,折德良想了想,自己跑上馬車待著,叫小廝將車趕在路邊靠著。那小廝又不放心道:“少主人,咱們把那娘子弄上了車,去往哪裡,要作甚?”

    折德良道:“該你問的就問!人一弄上來,你就趕車,向東邊走,那裡有咱們家一處宅子,就幾個奴婢住著……哼!李處耘到時候還能把我怎地?不就是一個女兒麼,好像和折家關係更近一步,還能虧了他似的!”

    折德良五體不勤,很少親自動手做什麼事,倒是那小廝想起來:“咱們倆怎麼把她弄上車?要不……要不弄個口袋過來?先罩住,她看不見,公子便下車幫忙,就是三個人了!何如?”

    “那還不快去找!”折德良罵道。

    他們折騰了一陣子,便從街邊盯著。不多久就見一個帶著帷帽的小娘從街北默默地走來,獨身一人。折德良也算閱女無數,見她走路的姿勢就看出蹊蹺來,和大街上拋頭露面的百姓家女子的氣質甚是不同。

    但他也不確定就是李家小娘,帷帽遮著臉看不清,折德良就見過李氏一次,還沒熟悉到憑藉身影就認出人的地步。那是一次在節度使的夫人壽宴上,部將女眷向由折公的夫人問好,由夫人款待;折德良看她匆匆一眼,別的有關李氏的一切都是聽傳言。

    這時折德良就道:“你,一會兒過去把她頭上那\'蓋頭\'掀了讓我瞧清楚;等她一走過,咱們就把車趕過去追上,認對了人就上! ”

    一個小廝依言裝作若無其事,從街邊迎著那小娘的方向走過去,錯過之後他便轉過身來,跟在後面。小廝湊準了時機,疾步上前猛地伸手一拍,就把那小娘的帷帽掀翻在地。她伸手到頭頂沒抓住帽子,便又驚訝又惱怒地回頭看是誰,就在這時看到一輛馬車搖搖晃晃慌張地追了上來……那折德良等人事前沒演練過,無法和掀帽子的小廝配合得天衣無縫,時間稍晚沒銜接上,等小娘回神時,他們的車還沒追到跟前。

    帽子一掉她就已經被人看清楚了,沒錯就是李家娘子!李氏先瞪了掀自己帽子的人一眼,彎腰撿起帷帽時終於回過味來,察覺到情況不對。她便快步向前走了幾步,發現線帽子的小廝跟著自己不放,後面還有輛可能是沖自己來的。她終於急了,再顧不得儀態撒腿就跑,然後那小廝也跟著開跑,李氏大急喊道:“救命!救命……”一時間路上的行人紛紛側目,但大多駐足觀看,還沒明白啥情況,不知是小偷還是賊人。

    跑上來的小廝也慌張了,一下抓住了李氏的胳膊,將她掀到了旁邊的牆上。李氏急忙掙扎,一邊大喊“有歹人,誰來救我!”

    “捂她的嘴啊,蠢貨!”馬上剛追上來,折德良終於忍不住罵出一句。

    李氏聽出是折德良的聲音,頓時大喊:“我是李處耘將軍的女兒,被折德良劫持了,誰去李府告知李處耘將軍、日後必有重謝……我是李處耘……嗚嗚嗚……”

    這時就見馬車的“車夫”雙手拿著一個麻布袋跌跌撞撞慌張地衝來過來……事兒已經搞得一團糟,那布袋幾乎失去了作用,反而叫李氏見了掙扎得更加激烈。她拼命轉頭看了一眼前方河邊的亭子,亭子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李氏頓時掉下淚來,便死命想掙脫,猛地一咬,沒咬實在、只咬到了嘴邊手掌上的一點皮肉,但頓時就听得一聲慘叫,嘴上頓時一鬆。李氏又想掙脫沒成,又哭喊道:“郭都使,郭紹!你在哪裡?”

    布袋便從她的頭頂攏下來,李氏把能活動的一隻手伸到頭頂亂抓,又聽得折德良的聲音道:“按住手,蠢貨!”終於麻布袋罩到了頭頂,但她還能叫喊,又哭喊郭紹來救她。

    街上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了,小廝又怕又急,忙道:“少主人,要不算了罷!事兒糟了!”

    “廢話多!快幫忙弄到車上去!”折德良的聲音道,“已經這樣了,不干脆做到底,豈不更糟?按住嘴!操|你|娘!你按誰的嘴? ”

    李氏雖然是個女子,也沒幹過什麼活體力有限得很,但人拼命起來哪怕只是個弱女子也很不好制服。三個人根本沒法抬她,腿兒亂蹬,只好拖著好不容易挪到車門,不料她又抓住了馬車上的木頭死命拽著。一個小廝要去掰開她的手,這時折德良比較乾脆,猛一拳向麻袋揮了過去,李氏悶哼了一聲頓時就軟了。

    就在這時,忽聞馬蹄驟起,路人被驚得雞飛狗跳。折德良轉頭一看,暗呼不妙,只見那郭紹和一個女子二騎衝來。

    “啪!”郭紹衝前揮起一鞭,一個小廝“啊”地慘叫一聲摀住臉痛得在地上打滾,一絲血從手指間浸出來,那馬鞭猛力甩在臉上是能皮開肉綻的!

    “該死的東西!”郭紹暴喝一聲,從馬上躍將下來,直撲那折​​德良。旁邊的小廝剛想上來擋,忽然“琤”地一聲劍響,幾乎同時下馬的京娘提劍一甩,劍身飛出劍鞘一截,劍柄準確打在那廝的腹部,動作十分流暢。這一下看起來似乎不重,但那廝立刻就摀住腹部撲通倒地。

    郭紹已是暴怒,一把就將折德良提了起來,容不得他有半點反抗,拳頭帶著勁風“呼”地一聲,聲音十分清晰有力。那拳頭就像一枚鐵鎚一樣,卻忽然在折德良的眼前猛地止住,揮起的勁風直接刮得折德良眉間的眉毛都貼住了,只見他的臉色唰地紙白。

    幸好這一拳收住了,否則在怒火中燒中的全力一擊打中折德良的頭部,會不會一記將這身子骨輕飄飄的傢伙打死也難說。但郭紹拳雖收住,同時膝蓋便是一頂,撞得那廝哇哇慘叫。郭紹的手一放,他便立刻抱腹蹲下,但馬上大腿就“砰”地一聲巨響,折德良被一腳踢得平移一段距離才在地上滾了兩圈,狼狽不堪。

    “郭紹!在邠州地盤你……啊!啊!饒命……”他半句話還沒說完,突然手上劇痛,被一腳踏住一碾,痛得他眼睛都要鼓出來,沒一會兒袍服下方便滴出幾滴水來。

    “砰!”又是一腳,折德良滾到了牆邊才停住,腿早就痛得使不上一點力,趴在那裡起不來。

    郭紹沒再追上去,回頭看剛剛被京娘弄開頭上麻袋的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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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不能見血


    那小娘半張臉已經腫了,倒是另外半張臉十分秀麗可人,嘴角有一絲血沾著幾根亂發看起來又是十分可憐。郭紹見狀急道:“你給她人工呼吸……捏住鼻子,往嘴裡吹氣,你​​是女的不怕誤人清白!”

    不料京娘白了他一眼,伸手以掐小娘的人中,確是立竿見影,一會兒小娘子就幽幽醒轉。

    郭紹見她好像沒大礙,鬆了一口氣。這姑娘他不認識,但可以猜出就是約自己“幽會”的李氏;他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點躺在地上呻|吟的折公子,心道:這廝說起話倒是有模有樣,真做起實事來卻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連壞事也不會幹,無論時機和方式都沒選好,就算自己來遲了他也不可能成功,太多的線索會讓他很快被揪出來……沒什麼威脅的傢伙,就是看在靜難節度使折公的面子上饒他罷了!

    不過郭紹不禁心思一動:一會兒護送到李府,不能這麼說,得添點油加點醋……本來對拉攏收復李處耘已經放棄,如今看來似乎又有轉機了!

    李氏醒轉後先摸自己的領子,然後左右看環境,發現自己還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一時間她很明顯地鬆了一口氣。然後她才悄悄拿眼瞧旁邊的郭紹,很快她又意識到了什麼,感覺撇過臉去,拿雙手摀著一邊紅腫的臉。接著連沒受傷的另一邊臉也緋紅了。

    女為悅己者容,人之常情。本來打扮得好好的,現在居然這副模樣第一次見他!

    她的上衫被撕了幾條大口子,連領子也開了,身上衣冠不整。郭紹沒多想,把自己身上的袍子脫了下來,徑直裹在李氏的身上,寬大的袍服對她來說像一床毯子似的把整個人都包裹起來,李氏低著頭一句話也說不出,卻也沒拒絕郭紹的好意。

    “京娘,你扶|她上馬車,我趕車。咱們將就這輛車把她送回李府。”郭紹道。

    郭紹又把帶來的兩匹軍馬栓在馬車後面,然後趕車。就在這時只見後面那丫鬟才氣喘吁籲地追了上來,之前郭紹等人在臨街就听到了呼救聲,哪裡還顧得小丫鬟,策馬就亂衝而來。

    一行人乘車到了李府,場面頓時叫郭紹一愣​​。只見李府大門口數十甲兵披甲執銳正在集結!

    好像李處耘已經獲知女兒被劫持了,李氏又乖又漂亮,簡直是李處耘的心頭肉,還真不僅僅是“一個女兒”這麼簡單。

    郭紹把人帶下來,看了京娘一眼,覺得她不會多嘴。而李家小娘昏迷了不知情況,丫鬟也沒親眼見著……於是郭紹就開始添油加醋地說起情況來,並且幫那折公子編造了一些沒有的話,說要事後不計代價報復什麼的。

    說完郭紹便乾脆地說道:“李公,此地不可久留,您就是看在令千金的份上,跟我走得了!我不是在吹噓說大話,無論宮廷裡還是樞密院我都有人!保你半年內的職務就超過現在,俸祿比現在高一倍,而且能讓李公一身本事有用武之地!”

    反正大家也不是太熟,索性赤|裸|裸擺上挖牆腳的條件得了。

    李處耘眉頭緊皺。這時小娘從車上下來,她那模樣真是太可憐了,身上裹著郭紹的衣服……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裡面被撕光了!頭髮亂蓬蓬,臉也是腫的,嘴角還有血絲,李處耘瞧在眼裡是痛在心裡。

    郭紹趁機催促道:“李公,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事不宜遲,決斷吧!什麼東西都不用帶,稍微抓點細軟,帶家人先出城。”

    李處耘道:“我有幾個部將兄弟,不忍棄之……你們也趕緊帶上妻兒,到南城驛館外會合!”

    就在這時,忽聽一個大漢大罵了一聲:“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王兄弟,你趕緊回家帶人,和我一塊兒走。”李處耘道。

    那姓王的大漢二話不說,和十來個甲兵便離開了大門口。

    “俺家沒家眷!趁著有工夫,大夥兒俺我去出口惡氣!”那將領對眾人說道,他叫王大石,完全就是個莽漢,因為不怕死深得李處耘善待。

    王大石又對左右說道:“李公待我不薄,今日便應報恩了!反正都要走,殺他個痛快!咱們過去,把折德良家干個雞犬不留,然後快馬就奔!”

    大夥兒覺得“有理”,殺人不過頭點地,又不是多大的事兒!武將帶頭,出了事也得武將先扛著。

    王大石等人先騎馬慢行,還是當成作戰一般,先派斥候二名把折德良家的地形和出口大致摸了一下,然後兵分兩路,騎馬便衝。衝至折德良府大門口,見角門開著,王大石策馬便擠進去。

    正好一個門子上前來,立刻被馬嚇得躲開,但很快就被第二騎的騎兵拔刀側身一劈,頓時血濺了起來。

    王大石等武夫見血就把持不住了,把剛剛還有一丁點的擔憂忘得一干二淨,王大石大喝道:“喘氣兒的,甭管是人還是牲口,全給老子砍!”

    說罷拉起強弓,“啪”地一聲向不遠處的一個小廝放箭,強勁的箭矢直接洞穿那廝的背心,沒有盔甲的防護一箭射中軀幹必死!

    “汪汪汪……”大門內不遠處一條狗見生人叫了起來。王大石二話不說,又是一箭,把狗也射死了。

    一群亂兵如入無人之境,遠近亂殺,裡面慘叫和尖叫四起。王大石殺得高興,在一間屋子裡尋到火種,便放起火來。

    沒一會兒,院子裡邊的人被後門的亂兵追趕出來,全是老弱婦孺,除了年輕少|婦,還有杵著龍頭杖的富老太婆,以及大大小小三四個男女孩童。

    亂兵見這麼多人可殺,提起兵器就猛撲上去,管是老人還是孩兒,一刀一個劈瓜似的,殺得非常輕鬆。這幫人跑又跑不動,更沒反抗之力,片刻就在淒慘的哀鳴中倒在血泊裡。屋簷下的石頭上血跡斑斑,鮮血橫流,從台階上直往下滴。

    這時有幾間屋的火也燃起了勢頭,一時間火光沖天煙霧滾滾。有一隻貓兒爬牆,無奈王大石箭法不錯,又離得近,一箭也給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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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軍用

郭紹等一行人奔出邠州,不見有人來追,漸漸便安心下來。想來此時也並不是那麼嚴重,至少折從阮不敢拿郭紹怎樣,不能確定的無非是李處耘的處境……因為打抱不平、把欺男霸女的公子哥揍一頓,一個禁軍武將就要被節度使處以私刑的話,估計折從阮也做不到節度使的位置。

為了李處耘和折公發生不愉快是否值得?郭紹和左攸都認為很值得,因為他們沒法拉攏折公這般等級的將領,只有李處耘這號人才是他應該爭取的人選。

大夥兒趕了半天的路,一出靜難鎮地盤,就當即找驛館落腳休息了。估摸著折從阮真要做什麼也不用等到現在。

關內大的驛站就是一座小城,有城牆城門,往來旅人帶動地方商貿,周圍一般還會興起市集。李處耘的家眷和奴僕一共有十來人,加上郭紹等人,完全有足夠的地方住下。

李家娘子的奶娘也跟著來了,她原本就不是邠州人,折公移鎮之時才追隨李家遷來邠州。奶娘以後照顧李家娘子,都十幾年了,而今幾乎等同於李家的成員。奶娘自持資歷,常常要管著李氏的事。一到驛站就忙活起來,要拿那件袍子去洗,說干淨烤乾了還別人;那袍服就是李氏裹著回家的郭紹的衣服。

李氏不從,又不知如何解釋,想了想就強辯道:「把衣服烤壞了,到鳳翔落腳了再洗!」

奶娘剛離開房裡,李氏便從包袱裡拿出那件袍服,瞧了一會兒,沒忍住就捧起來放到鼻子前聞。似乎有點汗味,還有別的氣味,也可能根本沒什麼氣味,只是她胡思亂想罷了。

正發怔,忽然房門「嘎吱」一聲又被推開了,李氏急忙把手裡的衣服往包袱裡塞,又驚又羞,一臉頓時變得通紅。

……

次日一早,鳳翔鎮有文官專程前來接待,又要郭紹到鳳翔府之後再次面見節度使王景。照此禮遇,郭紹便猜測東京王溥的書信可能已經叫王景收到。

郭紹更加放下心來。等他們到鳳翔府安頓好、拜見過王景,便將李處耘的家眷留在鳳翔,次日出城去陳倉,一門心思瞭解地形。

鳳翔鎮幕府長史張兆親自作陪,與郭紹前去陳倉,然後遊歷散關。

眾人一早自陳倉出發,一行人輕裝簡行,走了大約三四十里路,下午才到散關。沿途只見崇山峻嶺,道路只有一條山谷,如同重山之間的交通管道。

一到散關,張兆便先說道:「郭都使不能冒險出散關,前面就是蜀軍控制的地盤,且地形複雜,恐有閃失。」

郭紹見山勢陡峭,人在谷中如同被關在重重高牆,不禁感嘆:「這便是蜀道了罷?難怪詩仙李白有『蜀道之難難於山青天』之說。」

張兆卻笑道:「確是進蜀道了,但自陳倉到散關的路還算好走,咱們不是騎馬麼?這條道叫陳倉道,『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便是說的此路;北頭在陳倉。蜀道有好幾條,陳倉道是最平坦的一條。」

郭紹見散關險峻,又卡在山谷中間,周圍都是陡峭的大山;除了中間的穀道,別說走大軍,就是小隊人翻山也挺不容易,便道:「陳倉道既然是最平坦的路,那蜀軍若想進關中便難了……隴右(甘肅)入關反是容易?」

張兆道:「正是,自古隴右居高臨下控扼關中,秦州便在隴右。」

這些大致的東西,左攸都能說出道理來,郭紹便不繼續談論。心下只是琢磨:秦州在隴右,大軍只要衝下來就進關中平原;朝廷準備收復蜀國佔有的數州,可能最關心的還是秦州客觀上具有的威脅。

郭紹等人都沒來過這地方,更沒走過蜀道,此時除了看看山也看不到太多東西。他尋思了一陣,覺得這張兆在鳳翔呆的久,可能至少熟悉大致的地方。當下就要來紙磨,與大夥兒在關樓上擺上,然後從行囊裡掏出一把木刻的直尺來。

這座兵家必爭的關卡,此時顯得十分寧靜,只有一些將士在牆上值守,連過關的旅人都很少。

郭紹瞅了一會兒太陽的方位,便在紙上畫了一個圈,寫上蠅頭小字:陳倉。接著在右下角的紙張上拿直尺比著畫了一道短線,寫上:四十里。估摸著方向又畫出一道彎彎的線,線的一頭寫上「散關」。

張兆和左攸都饒有興致地看郭紹搗鼓這玩意,因為操作簡單粗糙,他們倒是看明白了,只不過覺得郭紹的做法有點稀奇。

郭紹又問:「秦州在陳倉西邊,偏北?張長史可記得有多遠麼?」

張兆道:「方向確實應該偏北,大約有五百里遠。」

郭紹便依言量出距離方位,在離陳倉比較遠的地方標註秦州。

一問一答中,張兆確有見識,只要是稍微有名的大地方,他都能答出大概的方位。於是郭紹一炷香工夫,就畫出了鳳州、成州、階州、雄勝軍固鎮、興州、山南西道(漢中)等較大城鎮……其中秦、鳳、成、階四州就該是朝廷準備攻佔的蜀國地盤。

成、鳳為東西一線,位於陳倉以南。鳳州離陳倉最近,在陳倉西南方二百餘里;成州在鳳州西面三百里。蜀軍雄勝軍固鎮在成、鳳之間……階州最遠,在成州西南面近三百里。

其它也不太遠的地方,但郭紹看來應該不在此役的範圍內,有興州和山南西道(漢中)。興州在固鎮正南面,就在漢中平原的西頭;從興州往東便進入漢中平原,即山南西道節度使興元府。

大概方位郭紹心裡有數了,也畫出了粗略的示意圖。但這些州鎮之間的道路地形卻尚不清楚,郭紹稍微尋思都知道行軍路線不能光看直線距離……就比如眼前這散關左右的秦嶺山區,除非用飛的,不然難以橫行。

郭紹看著手裡的示意圖,點有了,還得有線,然後方能成面。便先問河流,應該有四條江河。

渭水最北,秦州到陳倉的河流就是渭水;古道水、連嘉陵江,流向大約就是蜀道中的「陳倉道」,自陳倉、鳳州、興州南北流向;羌水經階州向東注入嘉陵江;還有經過山南西道的漢水。

江河之外,便是道路,張兆記不清楚了,只能說明白蜀道,即這邊的「陳倉道」。

不過大致地形是從陳倉到秦州的路沿渭水,還算比較好走,不過距離很遠;秦州南下向東迂迴至成、鳳一線也很平坦,路就更遠……若是走陳倉饒秦州,一路到鳳州,起碼千里之遙。

從陳倉直接南下至成(西)、鳳(東),便要翻越秦嶺;實際上陳倉和秦州的渭水一線南部,都是秦嶺山區,崇山峻嶺、道路複雜南行。

郭紹此行還算有收穫,他至少明白了:朝廷此役之目的,是為了控制秦嶺一線;並且消除隴右對關中的威脅。

之前在東京呆著的時候,沒有人會告訴他這些,皇后和王溥等人是不可能詳細教他的。唯一有點見識的左攸,對這些東西也所知有限,左攸主要對東京官場比較熟。

郭紹得到侍衛司六千精兵的兵權,在即將到來的攻蜀之戰中應屬實力較強的一股人馬。如果主將竟然一無所知,到時候萬一戰不利,朝廷追究下來,一問三不知、答只聽王景、向訓的部署,如何能交代?

而且郭紹的設想是戮力作戰,希望速戰速決。

一時間郭紹有點慶幸自己,到底還是在現代社會生活過的人,見識總是有。否則換一個普通的底層小校幾個月飆升都使,指揮作戰,像現在郭紹這種幾乎沒有便利信息來源的情況,恐怕真會一問三不知。

接著郭紹就在散關住下來,也不回陳倉和鳳翔。他一面等待派出去的羅彥環三人、京娘的隨從等人,一面和守關的武將結交,打聽一些就近的地形和蜀軍部署。

散關上駐守的將士,為了防備蜀軍襲擊……雖然蜀軍基本不會在平時挑起戰爭,但周軍守將常規性地派出斥候在附近活動是必要的,有時候還會帶回幾個嚮導。

以前成、鳳等地都屬於「中國」,現在又屬於蜀國,當地的百姓根本不管誰統治,反正都差不多,更沒有大義的概念、打來打去也就是內戰。只要給予一定的好處,他們都願意做帶路的。

郭紹據此又畫出了幾張範圍更小的地形和道路圖。他的地理知識完全來源於中學會考,忘記了大半,倒是還記得一些拿線圈疏密表示等高的方法,只是用不上,誰畫那麼複雜呢?只要是山沒路走,管它山有多高?比例尺倒是被他活學活用,派上了用場。

張兆和左攸第一回見郭紹畫圖,無不驚嘆。

郭紹好奇之下,這才要來散關中存放的一張圖,頓時明白他們為何驚訝……他覺得自己胡亂畫的地圖已經很粗糙了,不料周軍軍方使用的地圖更加不堪直視。字又大,山亂畫,根本沒有比例尺的概念,一個城畫得佔了小半個秦嶺,這他|娘得多大的城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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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唐倉

羅彥環一行五個人正在一處叫梨樹溝的地方。羅彥環、兩個親兵,加上一老一少兩個老羅家的人;這梨樹溝的位置在唐倉鎮北邊;而唐倉鎮在蜀道西側的秦嶺山溝裡、並不在通衢大路上。

他們到鳳州地界已經快一個月了,也找到了多年前從河東遷徙到鳳州唐倉鎮的羅家族人,隨行的一個老頭和一個半大小子就是派來送他們出山的羅家人。

路上迎面走來一個趕著水牛的農夫,羅彥環一行前頭的羅家老頭就用極其濃厚的方言腔調招呼:「哥子!最近聽說過麻衣道人打這兒過不?」

不料那農夫居然聽說過麻衣道人,便長聲幺幺地嚷道:「麻衣道人吶?老哥得去峨眉山看看在不。」

羅老頭只得又按照羅彥環教的話回道:「老兒在唐倉鎮聽說,他最近從這邊過了,有人還讓他給看過相,你們沒聽說?」

「沒哩,這種神仙一般的人,一頓在這兒、一頓在那兒,不好找哈。你們找他看相?」農夫慢悠悠地說起來,興致勃勃的樣子。

羅老頭道:「二小子得了怪病,要是找得到麻衣道人,想讓他給看看。郎中不管用,看過好多個囉!」

一陣對答之後,大夥兒就和農夫擦肩而過,農夫手裡拿著一根梨樹枝,一邊趕牛,一邊回頭又看了他們幾眼,可能覺得羅彥環等壯漢有點奇怪吧。秦嶺山區裡土地貧瘠,百姓裡哪裡容易見著羅彥環等高大壯實的漢子?

正因如此,羅彥環一月前進秦嶺差點被抓,一個月後的今天他們還活蹦亂跳的在這山裡溜躂,不僅是運氣好,也有蜀軍邊鎮防範比較鬆懈的緣故。

當時他不識路、走的是蜀道「陳倉道」大路,剛出大散關不久,就遇到了蜀軍巡檢斥候,立刻被拿住了。羅彥環謊稱自己是去山南西道進貨的商人,又賄賂了一些銅錢,這才僥倖得脫沒有被迫動粗。隨行的郭紹親兵提議放棄此行,風險太大;羅彥環立功心切,堅持要繼續走,並聲稱老羅家的人就在這邊不遠,只要得到族人接應就容易了。

不過他們不敢再走大路了,便往西邊的山谷小道迂迴,卻不識路,幸好遇到了一個沿途乞討的當地破落戶,於是羅彥環給了他幹糧,叫他做嚮導帶路。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唐倉鎮地界,在一個村子裡尋到了羅家族人;這一脈羅家的人是從河東避難到山裡的,遇到太平的時候,和羅彥環河東老家還偶有來往。

羅彥環得到了熟人的幫助,隨行的老頭曾經前後兩次去過河東。這下他把鳳縣北部的狀況大概就摸清了,不敢多留,趕緊要回去以免前功盡棄。

從唐倉鎮北上這條路,便是他們返回關中的路線,實在不敢走蜀道大路。

這條路很繞,就是沿著山谷走,但若是沒有熟悉當地的人帶引,很容易跟著山谷就走到了死胡同。山谷不是人工開闢的,前面有路,也許走著走著就只剩下大山了;秦嶺山區的大山,要是翻山越嶺直走,估計得累死在山林上。

唐倉鎮的位置在鳳州北面。

據羅家人說,鳳州城附近向北延伸的大路主要有四條,中間兩條可通關中:其中一條就是沿嘉陵江的蜀道;另有一條在西、便是通往蜀道西側山區中的唐倉鎮。

唐倉鎮往北走又有三條山谷路線,左面是往秦州方向的;右邊兩條都可以向嘉陵江蜀道匯合,匯合點在黃花谷。羅彥環等人走的就是唐倉鎮右邊其中較遠的一條,不過他們不去蜀道,而是在岔路口繼續北上,準備走小路繞行至渭水,然後沿渭水回陳倉……路比較難走,不過一般不會遇到蜀軍巡檢和斥候。

這些大大小小有數的山谷崎嶇道路,是秦嶺地區交通的必經之路,除此之外別無選擇,沒人有能耐一座大山接一座大山去翻。這一點和羅彥環等人熟悉的中原平原完全不同,在中原就算不走大路,走莊稼地之間的小路也有無數種可能;唯一需要注意的只是方向。

羅彥環一行道路崎嶇,不過離關中不遠,兩天後就到了鳳翔。鳳翔驛館留守的親兵告訴他們郭紹等去了散關;羅彥環只得又返身南行,去散關找郭紹。

郭紹等仍然住在散關,他們已經逗留在那裡半個多月了。

見到羅彥環,聽他敘述一路驚險,郭紹當即就嘆道:「決戰在戰陣之上,決勝卻不在戰陣。羅兄弟不顧性命摸清鳳翔北的地形,我日後定為你表功。」

羅彥環忙道:「末將只是做分內之事!」

郭紹便不再多言,急忙詢問他的詳情,然後製圖五張。範圍從大到小,都儘量繪製清楚。

把道路地形畫好了,郭紹又想起幫助羅彥環的鄉民,遂親自接待,賞錢一小布袋。羅老頭提著沉甸甸的口袋,一時十分高興:「這得買幾頭騾子吶!多謝將軍的賞。」

郭紹帶著極其友善的微笑,又好言問道:「唐倉鎮在西側控扼蜀道,是西面交通支線樞紐,定然駐了軍的,老人家住在唐倉鎮,知道有多少駐軍麼?」

羅老頭尋思了片刻,說道:「有一千人,或許八百?老兒知道唐倉鎮駐了不少蜀軍!別的地方也有,除了鳳州城和威武城有很多士卒,黃花谷有座軍寨,上個月我和同鄉走蜀道販貨,親眼所見錯不了。威武城前面也有好幾座軍寨,有多少人馬卻不太清楚。老兒知道的事,一定全部告訴將軍。」

郭紹又好言道:「老人家,你看行不行……我派幾個人再跟你回去,到唐倉鎮做點買賣,你就說是合夥販貨的買賣人,照看一下,如何?」說罷又轉頭看羅彥環。羅彥環會意,微微點了一下頭。

郭紹又加了一句:「作為回報,我每月支付你們家一千銅錢,由隨行販貨的人按時給你。」

羅老頭想了想:「成!老兒一個人擔著就是。」

郭紹又用手掌摩挲著圖紙上的蜀道線條,食指在左側唐倉鎮位置敲了兩下,然後移到右邊,不禁又開口道:「蜀道東側,有個馬嶺寨?馬嶺寨那邊有幾條路和蜀道幹線會合?」

羅老頭皺眉道:「那邊老兒沒去過,通常出秦嶺不走西側山穀道路,就走陳倉道。不過倒是知道一點,白澗那兒有一條路叫斜谷,是通東邊的道路。」

「白澗?在何處?」郭紹忙問。

羅老頭不識字,自然不會讓他看圖指地方,只得用話來說:「白澗就在斜谷出口的北邊不遠……在陳倉道(蜀道)上,離鳳州有三十里罷。」

郭紹雖然能猜到他所說的方向,但還是仔細詢問:「離鳳州三十里,是在鳳州北邊的陳倉道上?」

「是哈。」羅老頭毫不猶豫地點頭。

郭紹忙在圖上又量了一下,新增一個地方:白澗。並在白澗下面一點位置估摸著畫一條線,寫「斜谷」。

問得差不多了,從老頭嘴裡再也得不到有用的東西,郭紹便讓他離開。接著郭紹屏退不相干的人,留下左攸、京娘和幾個武將,說道:「這半個多月咱們把鳳州北面的地形道路也差不到摸清了,諸位有何說法?」

李處耘道:「從散關到鳳州,中間是秦嶺,陳倉道(蜀道)最近、路最好走。蜀軍應該是以阻塞關卡層層設防陳倉道為重;然後在左右兩翼以唐倉鎮、馬嶺寨控制側翼,控扼那些蜿蜒複雜的小路。」

郭紹話不多,只是點點頭一句話:「李將軍有大局觀,非常有道理。」

羅彥環急忙搶著說:「郭都使應重視黃花谷此地。此地名不見經傳,但從西側唐倉鎮的幾條路都在這個地方出口。」

郭紹同樣誇讚:「羅將軍善於洞察細微之處。」

大夥兒在散關繼續逗留了好幾天,終於等到了京娘的隨從返回。她們卻比羅彥環遲了七八天。

一行四人,兩個女道是京娘的隨從,還有兩個光頭尼姑。她們都背著一種木架行囊,木架向上支出形成一道遮蔽的桐油布,可以遮太陽和小雨,倒是省出打傘的手來。

這些婦人直接走的陳倉大路,路過散關徑直就碰到郭紹京娘等人了。

郭紹照樣親自接見,兩個女道,一個黑壯粗婦、另一個三十出頭臉上又點雀斑的婦人,郭紹都認識,一路從中原過來的京娘隨從;另外兩個光頭尼姑卻是沒見過,一個中年人一個好像才十幾歲,長得都很瘦小。

寒暄了一陣,郭紹才明白情況。女道士和帶回來的尼姑在蜀道上幾乎沒被關卡滯留,尼姑有蜀國的度牒,加上是婦人,軍士一般不會為難她們。

只不過太和庵在青泥嶺,已經過鳳州、在更南面了,路比較遠,所以道姑來往逗留花費的時間比羅彥環等人還長。

隨行而來的尼姑就是青泥嶺太和庵的尼姑,主持親自派遣送行的女尼。當地人迷信覺得尼姑庵不太吉利,所以太和庵的香火一直很差,已經處於萬般節儉也無法維持生計的境地,眼看快到遣散庵尼的地步;去年京娘從蜀道上過,夜宿庵中,正好她剛從蜀國花蕊夫人那裡弄到一筆豐厚的錢財,便慷慨解囊幫助太和庵主持;佛道之間便拋棄成見,竟結下了一段友誼,實在有些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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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玄奘西天取經

據說青泥嶺庵的主持源自峨眉山出家。但她到了秦嶺這邊遠未將佛學發揚光大,可能也有她研習佛學不精之故,不然怎會和派系不明的道家人交好?作為出身峨眉山的弟子,如今這種事簡直是大忌。

峨眉山最初道教道宮比較多,漢末、東晉時,佛教把峨眉山作為普賢菩薩的道場,很快就將道教排擠。現在峨眉山的道觀仍然存在,卻與佛家矛盾較多。

京娘的弟子當然不管這些,她們號稱道教,實則有點不倫不類。青泥嶺庵主持卻應該注意這些事,不過現在她似乎也不想理會了;庵廟已經瀕臨倒閉,或許她覺得讓一幫婦人不餓死才最重要。

現在兩個尼姑正為了還女道士京娘的人情,不遠數百里來到散關。然後便捲進了俗事,被要求敘述青泥嶺的地勢、氣候等情況。

郭紹雖然心裡對神鬼等未知之物有敬畏之心,卻不信仰任何宗教,更不管她們是尼姑還是道姑,只要有用就利用之。他一門心思只顧著立軍功,等著娶符家二妹。

按照尼姑們的敘述,青泥嶺的位置其實很好,正在「陳倉道」上,不過是蜀道北段最難行的地段;位於固鎮以南四十里。

蜀道先沿嘉陵江延伸,到了鳳州之後要渡過江水險急的嘉陵江比較麻煩;所以改道向西,經固鎮、後過青泥嶺。青泥嶺這地方山高雨多,道路難行,實則是最險要的地方,發生過多次大戰;不僅難以攻取,連無事時走路翻山也困難。

郭紹聽了尼姑講述得艱難,心道青泥嶺在固鎮南邊,不屬於這次奪取秦、鳳的戰役目標。心下便暗自鬆了口氣。

一行婦人沿蜀道北來,還探明了威武城北面的軍寨,一共八處。這個情報對郭紹十分有用。

……前期派出去的兩股人馬已經返回,郭紹與諸將議定回鳳翔。但離開之前,他決定鞏固青泥嶺庵、唐倉鎮老羅家兩處落腳點,建立據點。

這是一個簡單的「情報系統」,總站設在蜀道的端點陳倉,租借了一棟民宅了事,由羅彥環和兩個親兵暫時留守。下設兩個據點,一個就是青泥嶺庵,讓京娘的手下裝作佛門俗家弟子留守;另一個唐倉鎮,不再由壯實的親兵駐守,而由李處耘家的兩個奴僕偽裝商販,和羅老頭勾連一氣。李處耘的奴僕一看就不是軍人,反而更容易一些。

大夥兒第一次見識派遣奸細原來可以這麼幹;之前武將們要打探軍情,要麼問來往的販夫走卒,要麼派斥候臨時去摸情況。潛伏、臥底這等事在軍隊中著實鮮為人知……因此郭紹才只能自己安排。此事倒是容易,捨得花錢供養就能維持這種簡單組織;只要報酬合理,願意冒這點風險的人到處都是。

路上,左攸在楊彪等人面前忍不住稱讚郭紹:「主公善用人,不論是道姑女尼,還是走卒家奴,都能派上用場。我又想起了武訖鎮那一仗,主公能迅速把不成建制的傷卒、甚至老弱婦孺整頓成一支頗具戰力的人馬,不禁叫人讚嘆。」

羅猛子卻不以為然道:「上回向將軍還說,大哥最擅長的是把握時機,不然兄弟幾個在河東戰陣上都死了,還有史彥超也活不成!」

……

剛回鳳翔驛館,郭紹發現木樓上的窗戶裡有人在看自己。或許是因為練箭術形成的本能反應,對於視野比較開闊處的制高點,他都額外注意,所以一下子就發現了躲在窗戶後面的李家小娘。

然後左右的人都順著郭紹的目光抬頭看。他是一行人的帶頭大哥,自然一言一行都比較容易讓隨行的人關注。不過這時人們沒看到任何東西,只見到一扇窗戶,竹簾還在輕輕晃動。

一如在邠州李府的廳堂上眾人的驀然回顧,沒人看到她。李家娘子的動作總是那麼快。

李家娘子的心思,別說郭紹這個當事人,瞎子都看出來了。郭紹卻只能裝傻……如果不是符皇后給他承諾,他倒覺得李家娘子也不錯。

然後大夥兒各自回房,京娘和郭紹一起走,剛走上木樓梯,就撞見了李氏。李氏站在面前,低著頭臉蛋紅撲撲的,郭紹和京娘都是一愣。郭紹忙拱手執禮,打聲招呼。

李氏輕輕說道:「在邠州郭都使給我穿的袍服,我已經洗乾淨了,這便送還給你。」

郭紹看了一眼,她空著手,並沒有拿東西。心道:還東西真是一個順理成章見面的好藉口,這一招在後世現代還在用啊。不過李氏做得似乎有點生澀,既然還東西,連東西都不拿。郭紹一時間有種在談戀愛一般的錯覺,不過腦子卻還清醒:古代的戀愛絕不是隨隨便便能談的。

只不過是還一件東西,她的臉刻意精心裝扮過;衣服也是新的,上身淺紅的絲綢料子,窄袖短襦,有根花綢帶,這時候稱之為披帛;裙子顏色稍深,碎花花紋如同石榴,形成層次感。

但是對於郭紹來說,臉只要不醜,衣服穿什麼都行;他最在意的卻是女子的身材和氣質。這時他的目光很快就被李氏鼓起的胸脯吸引……出京已近兩月,長久不識溫柔鄉,實在很容易被挑起情緒。

此時已近十月,關中的天氣已經比較冷了,人們的衣服穿得較厚。此時婦人沒有文胸支撐,漢人的衣服也比較寬鬆,能把幾層厚衣服撐起來的胸,絕不會太小……郭紹不喜歡太小的胸。況且李氏的臉也長得很漂亮,有種弱骨豐肌的圓潤。不過論身材,京娘最誇張誘人,只是她刻意掩蓋,平素也冷冰冰的,郭紹不敢輕易造次。

他被李氏的輕言軟語刺激,腦子中已無恥地想像到了一對白|又大的玉兔。這時李氏又輕言道:「你隨我去取一下袍服吧……有一處地方破了口子,我已經替你縫好。」

郭紹站著沒動。

李氏又回頭道:「來呀。」那口氣就好像在哄他、引誘他一樣。

郭紹尋思了片刻,便招呼京娘:「你幫我取一下那件衣服。」

他正慶幸自己隨機應變比較機智,不料李氏竟滿臉委屈,直接說道:「你離開了鳳翔一共三十二天,我都數著,像過了三十二年……我哪裡不好,你為什麼不理不睬的?」

郭紹無言以對,琢磨著她倒不是不好,只是符二妹應該更好。如果不用負責,當然兩個都好……

就在這時,京娘走了上去,冷冷對李氏道:「你不是要還衣服麼,到底還不還?」

這樣冷冰冰的一句話,叫李氏頓時一愣,或許她這才意識到郭紹身邊還有一個婦人。倒不是京娘不容易被人注意,她個子比較高挑,並不是一個容易被人忽視的人;只是她在此之前一言不發,好像漠不關心一樣,李氏實在沒想管她。

李氏沒有和京娘爭鋒相對,沮喪地帶著京娘回屋取東西。

於是郭紹和京娘一前一後便去了另一邊的客房。京娘把他的衣服丟在床上,正待要走,忍不住回頭道:「你為何不接受李家娘子的好意?」

郭紹沉吟了一會兒,便問:「京娘聽說過唐朝玄奘大師?」

「嗯。」京娘隨口應了一聲,站著只待他要繼續說什麼。

郭紹嘆了一口氣,果然繼續說:「玄奘是大唐高僧,故稱唐僧。唐僧去天竺取經,傳說一路上經過了八十一難。我倒不覺得全都是難,有的是危險,有的卻是誘惑。路上的妖怪聽說唐僧肉吃了能長生不老,因此很多妖怪都想害他……不過有的女妖精卻只是看上他了,欲色|誘之,還有個女兒國的女皇,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又十分美貌,想讓唐僧留下來和她共享江山。但最後唐僧都不為所動。」

京娘仔細聽著,說道:「我倒是第一次聽到玄奘去天竺有這樣的奇談怪論。那他為何不為所動?難道你想說他看破紅塵,四大皆空?」

郭紹搖頭道:「唐僧取了經之後,可以成佛。和成佛與日月同壽這等好事比起來,美貌的女兒國皇帝便不值一提了。所以那些誘惑根本無法讓他動心。」

「玄奘成佛了?」京娘越來越好奇了。

郭紹點頭道:「傳說裡是這麼回事,取回經書普度眾生,惠及生靈,然後自己也功成名就得道成佛。皆大歡喜的結局。」

京娘聽明白了,若有所悟地點點頭,接著又搖頭:「那和你拒絕李家娘子有什麼關係?你要得到什麼,才如同玄奘得道成佛?」

郭紹覺得這「聖姑」最近幾個月沒什麼威脅了,但也不算可以無條件信任的人……皇后的承諾,他沒對任何人說起,連楊羅等兄弟都不知道。

況且京娘最近完全不管趙匡胤了,連道觀的事也不顧,跑來跟著自己……郭紹大概能猜到,自己毀了她的清白要負責,但究竟她想要自己如何負責?郭紹不信京娘心甘情願做妾。

於是他便隨口道:「今後你會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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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戰爭的藝術

他們離開鳳翔、返回東京時,已經臨近臘月,冬天如期到來。

李處耘一家子以及楊羅左等親隨已經散去,大夥兒一進東京城門就找到了過日子的氣氛,相比別的地方,這裡有比較良好的秩序和熟悉的環境。跟著郭紹回來的只有京娘,因為她之前就在這裡住了好些日子,至今還有十幾個人在府上;這裡不一定被她當做家,但至少算一處比較長期的住處。

「郎君!」剛進大門,就聽到了玉蓮的聲音充滿重逢的驚喜。

她那張鵝蛋臉和脖頸上露出的肌膚養得更加白淨光滑,豐腴的胸脯、有著柔韌感覺的腰部線條讓她看起來姿色越來越好了。

玉蓮上前來克制住熱情高興的情緒,先是有模有樣地彎膝執禮。郭紹扶住她的時候,做出了一個令旁人詫異的動作,他徑直把玉蓮拉到懷裡,然後伸手攔腰將她抱了起來。

「呀……」玉蓮意外之下發出了一聲嬌呼,雙手摟住郭紹的後頸,好像擔心摔下去一般。

郭紹完全不顧京娘等人驚訝目光,抱起玉蓮就往院子裡面走。

也許玉蓮想過多次他離家兩三個月後的情形,或許會說些甜言蜜語的念想情意,會談論旅途的見聞經歷……但她應該猜不到是這般光景。

郭紹有時候對女子是溫和而細緻的,有著一顆射手敏銳的心,就像上次玉蓮剛進這個府邸悲傷時,他能很有耐心地拿一株蒲公英來安慰她開導她;但有時候他又完全表現出作為武將的一面。

簡單、粗暴、直接。

在外面太久不識溫柔滋味,一見到玉蓮,他首先感受到的不是敘述思念之情,而是想來一發!沒有任何偽裝,連風度都顧不上了。

「我很想你。」郭紹對懷裡的玉蓮悄悄說,聲音火熱而飢|渴。

他充滿力量的手臂,大步如風的急迫,已經聲音裡的熱度,目光裡的神色,每一個地方每一個細節都帶著那樣的感覺,好像要吃了玉蓮。

玉蓮的臉龐滾燙,早已猜中他想做什麼。沒有任何的挑|逗和曖昧的動作,她的身子便已經軟了,聲音裡帶著慌張和柔軟,她橫躺在郭紹的懷裡,雙手不知放在哪裡,輕輕按在了郭紹結實的胸膛上,小聲說道:「大白天的,你別這麼急……」

過了一會兒她又說:「慢點,你有點嚇人,今天我又要遭罪了。」

……

兩三個月外出的旅途勞頓、玉蓮的溫存,這些都沒有讓郭紹鬆懈下來,反而他這次回到東京變得比以前更加緊張。不是慌慌張張的緊張,也不是成天忙得不得了,卻在平素的一言一行中莫名表現出來。

就好像如臨大敵劍拔弩張的狀態,平靜中似乎隱藏著什麼。

幾乎每一天他下午都會在家裡呆很久,但不是休息,而是重新開始練箭。

後園有一條青石小路,其中一段比較直。郭紹就在路上放一個靶子,然後站在七八十步開外拿弓箭對著靶子練。

這種時候,別說事情本身很枯燥,連旁觀的人看也看得沒意思。

搭箭、開弓,對著靶子停止不動,良久,一直這樣重複。偶爾會讓人覺得稍微有意思一點,他會不停息地用箭連續射擊靶子,直到箭壺裡的箭矢射光;速度很快,有很大一部分射不中靶子……但這種事不是經常的,大部分時候他只是慢悠悠地拉弓瞄準,很久都不放一箭。

玉蓮和董三妹住在後園,一有空就在後邊的小路上看他反覆地毫不厭倦地做這樣的事。她們都不敢去打攪郭紹,只是把糖水、茶等東西擱在亭子裡,等郭紹休息的時候可以飲用。

年關越來越近了,到處已經充滿了節日的氣息,郭紹依舊不理會過年的任何事,他每天上值或會客之後,就站在青石小路上幹那件很枯燥的事。

此時的中層武將,除了用兵,武藝也很有用;而且練武還會讓人保持一種準備待命的好狀態。帶頭的不勇猛很難鼓動士氣,史彥超常常打前鋒就是因為他個人勇猛,以身作則。而作為戰陣用的武藝,箭術無疑是這個時代很具有優勢的擊殺手段。

相比衝前的近戰刺殺,用弓箭不需要冒著被圍攻的危險,也不需要與人拚命,遠距離射殺十分具有優勢,只要力度和精準。只不過訓練繁瑣,要求高,頂尖的神射手通常需要從小就開始培養,以達到有利肌肉骨骼的發育效果;大凡是出身條件,從小就當武將培養的人,無不練習箭術,李處耘、羅彥環在之前的職業生涯裡,都有靠射箭揚名立萬的記錄。

郭紹常常練得累了,就會站在小路上閉目靜立。記憶裡,符家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教頭的一句話在郭紹的腦子裡十分清晰:不要想得太多。

這句簡單的話,讓郭紹每過一段時間都有新的領悟。

也許教頭不是讓兒郎們不動腦子,恰恰是要把腦子用在最直接的地方。排除雜念,思維進入一種敏銳卻最直接的模式:何時出手,何時放箭,沒有為什麼,就是一種直覺、一個感受。

郭紹就是靠無數次擊中和未擊中的經驗中,去領悟這樣的時機。

心中不能糾結,不能有絲毫猶豫。也許頂尖的神射手不一定是君子,但一定不是小人。只有通達的念頭、順暢的思維,才能把這種簡單粗糙的藝術發揮到極致……一如戰爭的藝術。

坦蕩蕩卻不需要太多的束縛,不需要任何偽裝來掩飾自己,一切恢復最原始的本性和真性情。

……

除了練箭,他也經常呆在南城的虎捷軍軍營,第一軍、第二軍的人數常常不齊,但總是有一部分人駐守。

郭紹的私下裡還是比較喜歡這支軍隊的將士,他們的特點同樣是簡單直接,膽子大有著一股子野性,難怪後世的統治者會非常忌憚這種精銳將士……就算是皇帝也沒辦法想讓他們幹什麼就干什麼;比如前朝發生的一次兵變,朝廷讓職業兵去屯田,結果大夥兒直接兵變了事。

郭紹親身感覺到,這些將士就是一把雙刃劍,能打,卻不是那麼溫順的一類。

將校們正在點卯,郭紹一改以往那些大將的作風,徒步從行列之間走過,一個個注視叉開腿站立的士卒。

軍士們多是肩膀寬、手臂粗長但腰不粗的猛漢,從體型到皮膚,每一個地方都能看出他們是久經戰陣的沙場老兵。他們服從自己的將領,習慣抱團成陣,但沒有絲毫普通人見了官的那種膽怯和卑躬。

郭紹站在一個士卒面前,就近面對面地,隨手拉平他身上歪了的鎧甲。士卒有點緊張,但口拙,直挺挺站在那裡沒動也沒吭聲。

將士們此時還是比較服郭紹的率領,精兵悍將並非全然桀驁不馴,他們只服有本事的人,就像楊彪那類人一樣。軍中裡少了幾分溫情,多了幾分叢林般的法則。

就在這時,各指揮的武將上來稟報人數,郭紹不慌不忙地聽他們說完,自己也不說任何訓詞,直接揮手道:「解散,按前幾天樞密院的軍令駐防。」

各軍有各軍的都指揮使及各級將領,各部的駐防任務也由不得郭紹等武將,全憑樞密院一手部署;特別是京師的人馬,未得樞密院命令擅自調動或調防的話,非常嚴重。郭紹就是不來巡視也沒問題,不過他還是很長時間呆在軍營裡,和將士們儘量熟悉。

他等各部點卯換防後,就完全不插手他們的軍務了,最近在整理複製從關中帶回來的地圖,一共六張。

忙活了兩三個月,郭紹覺得可以上個奏章,獻秦鳳二州地形圖,好在朝廷裡找一點存在感。此時的朝廷機構在唐朝的基礎上進一步精簡集權,卻還沒形成宋明那種比較嚴密的體系,而且樞密院權重、軍事對國家事務中最重要的部分……郭紹認為自己獻圖,或許可以到達皇帝或樞密使的手裡。

李處耘在邠州時,一個無軍職的節度使的親戚都可以上奏告狀,郭紹覺得自己身為禁軍將領完全可以上奏疏。

不過這是郭紹第一次向皇帝上奏疏,寫文章有點捉急。這份上書他都搞了兩三天了,還沒弄利索。

別說寫文言文章,他就是看也不太看得明白……並非文盲,繁體字也認得,關鍵是沒有標點。娘|的,古代這些讀書識字的人真是怎麼複雜怎麼來;若是文章書籍裡有斷句的符號,就是一個墨點,郭紹都能毫無壓力地看懂大部分文章,但就是沒有。

在五代十國有差不多五年了,但郭紹大部分時間是小卒,這個時代的書籍又貴,而且軍士小卒也不需要識字,他哪有功夫去研究古籍?除非現在科舉有好的出路,也衣食不愁可以專業讀書科舉,那倒可以研究研究。

想來想去,郭紹決定還是讓左攸來寫,然後自己看看差不多的話,再抄一下了事……上次在邠州不辭而別留的書信,也是出自左攸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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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滿意表現

郭紹獻圖幸運地讓皇帝見到了,但也只是看了一下而已。柴榮每天要處理不少事,包括內外軍事和治國政策。他的習慣有著武將常有的幹練,著手一份奏書或一件事,先瞧明白裡面的矛盾……郭紹這份東西和圖紙都沒有表現出什麼矛盾;然後他再看內容是不是關係要緊的方面……正好有關秦鳳二州的事。於是柴榮大致看了一番,弄明白是考察地形的稟報,處理方法是直接交給主管軍事的樞密院。

王溥倒是很有興趣地琢磨了一番。不久之後符氏就偶然得知了。

曹泰知道符氏比較關注郭紹,便說得詳細,在她身後一邊走一邊彎腰說著:「郭都使八月以尋親訪友為由,向侍衛司告假出京,原來是去考察秦、鳳地形。這次獻的圖很仔細,一共六份,把二州要緊之處的一山一水都描畫得很精細,連哪裡有一條小路,哪裡有一個村子都察得一清二楚。」

曹泰見符氏的情緒似乎沒有什麼變化,也沒表現出不耐煩的樣子,便繼續小聲說道:「據王丞相所言,此圖的新奇之處,在於量丈地方的遠近長短。圖上一寸、實地四十里,拿尺一量哪怕是不為人熟知的小地方,也能估摸個遠近……」

符氏輕輕點頭,沒說什麼話。一行人正好走到了路邊的亭子跟前,符氏停下來,後面遠遠地跟隨不讓他們聽到說話的宦官宮女們,這時趕緊上來,在石凳上小心翼翼地鋪上軟軟的墊子,讓符氏坐下來休息。

她是一個很懂得享受的人,生活也很慢,平素嬌氣得很。最近天氣變冷,她已經很多天沒出宮殿了,今天晴天也沒什麼風,這才出來走走。饒是如此,宮婦也不厭其煩地叮囑她小心風寒,給她身上穿上了很厚的衣服。領子上是白色貂皮的柔軟絨毛,白得一點雜色都沒有;貂皮讓她起來更加貴氣,卻又似乎多了幾分貴夫人般的俗氣。

「皇后娘娘,您累了嗎?要不叫轎子過來,送您回宮。」穆尚宮在旁邊輕輕地關心道。

符氏搖搖頭不言語。穆尚宮又向後面的宮女招招手,他們忙把一個精緻的細頸瓷壺擺上,然後斟酒。穆尚宮端起來雙手送到符氏的手心裡,好言道:「娘娘暖一暖身子。」

符氏也不拒絕,輕輕抿了一小口,便靠在旁邊的石桌上閉目養神。她的眼睛輕輕一閉,就像是一個開關似的,周圍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剛才曹泰提起郭紹,符氏這會兒的心思還留在剛才的話題上,尋思了一番:紹哥兒倒是很有點能耐。

從小到大,她當然不缺想為她效命求榮華富貴的人,不過回想起來,郭紹這樣的人確實只有一個。

符氏不僅嬌生慣養、養尊處優,也親身經歷到了兵禍凶凶的亂世。在父親符彥卿的鎮節上見識過,在河中李守貞府更是印象最深的一次。

尊貴的身份固然相當重要,但某些時候不一定管用,在那種時候忠心效命的人作用就體現出來了。不過符氏並不想利用他們,她還是習慣於問心無愧的輕鬆心情……所以當她在東京發現郭紹時,不管他的身份貴賤,還是親自叫人和張永德打招呼,給予郭紹回報。符氏認為這是他應得的,同時也讓自己心裡順暢,她不想自己有任何虧欠之心。

就算有什麼遺憾,符氏也想得通。她最善於開導自己,可以放下而且遺忘。以前符彥卿王府上就有個婦人,老是覺得自己很苦命,成天顧影自憐傷春悲秋,符氏看著就煩,實在想不通她為什麼不往寬處想。

本來以為照顧了郭紹,就算還情了,但符氏卻一直惦記著這個人。有一些說不清的情愫……也有一些考慮,覺得這個人不似那些一心求富貴又沒能耐的,卻是個值得信任的可造之材。

以前河中府那件事,郭紹只是白白去送死,符氏不覺得這樣的忠心隨從有多少用、更不想鼓勵他這麼做,反而給她增加心理負擔……因為她不想覺得,有人又為她付出了多少多少,自己欠了多少情;但高平之戰的表現,讓符氏覺得郭紹這個人成長了。

剛才曹泰說起,他提前把秦鳳二州的地形考察清楚。這件事,符氏懂得其不僅需要用心,也需要本事……那秦鳳二州在蜀國控制中,一個完全不熟悉當地的人能在短時間內摸得一清二楚,倒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到。

若是郭紹能好好的在禁軍裡,而且獲得相應的實力,實在是符氏喜聞樂見的事。

一個受過符家恩情、出身根植符家的武將,而且不讓她覺得厭煩,甚至有點好感,這樣的人在禁軍中顯然對她一點壞處都沒有。這世道換了多少朝了,萬一哪天又遇到什麼緊急的事,郭紹對她來說將是一個值得信任的有力捍衛者。

符氏一臉舒適,如同微醉的神態,軟軟地靠在石桌上,眯著眼睛,沒有人能猜到她心裡在想什麼。她的心情大部分時候都很愉快,現在也是,覺得所有人的服侍都很順心,所有的事彷彿都在掌控之中。

「回去了,現在樹葉都掉光了,也沒甚好看的。」符氏輕輕說了一句。

無論她說的多麼不經意,大夥兒都不能輕視。因為皇后是罕見聰慧的人,說的每一句話她自己都記得;如果辦不好也許不會被處罰,但辦好了一定能得到一些獎賞。

這也是宮廷內外無論宦官宮女、還是文武大臣,大多願意買賬的原因。人們感覺不到她的敵意,卻常常考慮,萬一哪天栽了,皇后說不定還能記著好在官家跟前說個情呢。

穆尚宮在大內不敢大聲嚷嚷,趕緊指使宮女跑著回去叫轎子。

轎子擱的地方不遠,早就預備著了。因為這種情況太多,通常符氏都是想幹什麼就干什麼,興致好出來散步,走到哪算哪,興致沒了就要人抬回去。

她站起身時,心道:期待紹哥兒在攻蜀之戰中,還能有讓自己滿意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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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落花與流水

年節剛過,周朝西面已開始積極備戰。東京有來往關中的商人,議論各州正陸續向鳳翔調糧;二月初,又有秦州的士人不遠千里趕到東京,上書皇帝請求出兵收復秦州,救民於水火。

皇帝心念故土子民疾苦,採納了秦州士人所請,決定調兵西征。

二月中旬,皇帝採納了王溥等宰相的舉薦,任命四人。以王景為西征主將;向訓率鎮安精兵,郭紹率侍衛司步軍一十二指揮,分為副將;客省使昝居潤從征,主外交。

王景在鳳翔等候,向訓兵出鎮安,郭紹和客省使率禁軍出東京,諸路人員剋日向鳳翔集結。次日,郭紹到侍衛司接到了樞密院明令:五日後出征。

侍衛司都指揮使李重進、都虞候史彥超,親自在官署接見郭紹及虎捷軍諸將,虎捷軍左廂第一軍、第二軍都指揮使和都虞候等四人一起當場驗明樞密院調兵令,然後返回軍營通曉全軍……一如既往,中下層將士只需要聽命行事;上面一眾武將確定了調兵屬實,如果出現差錯他們都脫不了干係。

郭紹照常先回家,一面通知李處耘前來會合,一面準備隨行的東西。玉蓮幫他收拾衣物起居用具,他只挑選要帶的兵器甲冑。短匕一把、近戰障刀兩把、強度不同的弓三副,郭紹不善用長兵器,自己便不帶;上回內殿直髮了嶄新的甲冑是環鎖鎧,他便準備出征時穿這一副,另外有一副胸板甲他也準備帶上……戰陣上刀箭不長眼,穿兩層累點也值得。

京娘又要求追隨,郭紹不太願意帶婦人在軍中,但她說自己在蜀中認識一些道教中人,郭紹尋思了一番便不再反對了。

就在這時,黃鐵匠進來稟報:「門外有人求見,是婦人,遞了這東西進來。」

郭紹接過來,好奇地展開捲著的紙一看,是張六七寸的紙,上面寫著兩個字,郭紹作為古代版半文盲倒還認得:李氏。他隨口道:「這叫名帖、門狀吧。」郭紹還真是第一次收到這玩意,左攸等經常上門的人都是敲門了事,根本沒這些講究。

又聽黃鐵匠說是婦人,郭紹頓時猜到,恐怕是李處耘的女兒李氏。

郭紹踱了兩步,想起李娘子在鳳翔時的話:三十二天未見,如同三十二年……小娘子一番情意,又是李處耘的女兒,郭紹覺得自己應該見見,好歹說點話讓她寬心。

他正待想讓黃鐵匠請李娘子進來,又想著讓一個未嫁女子單獨進門不太好,便將手裡的紙往衣袋裡一塞,轉身出去了。

郭紹走出大門,見街邊靠著一輛馬車,前面坐著一個馬伕,外面還站著個丫鬟。郭紹認得那丫鬟,確定來人是李處耘的女兒,便獨自上前道:「可是李娘子拜訪?」

裡面一個清脆的聲音道:「我們換個地方說話吧。」

「街頭有家鋪子,我在那裡吃過飯。這會不是吃飯的時候,樓上肯定很清靜,上鋪子裡喝茶吃些點心如何?」郭紹道。

李氏的聲音道:「聽郭都使的安排。」

於是郭紹步行和馬車一道向街口慢行,反正不遠。他們走到酒鋪門口,郭紹往袋子裡一摸,摸出一整串錢來遞給丫鬟:「你們想吃點什麼自個買吧。」

丫鬟臉上一喜,嘻嘻笑了一下,點頭沒說話。店裡的小二正趴在桌子上懶洋洋地休息,發現有客,抬起頭時忍不住多看了李氏兩眼,此時的婦人還比較自由,李氏長得好,但並不會讓人們覺得奇怪。

郭紹和李氏找了個地方坐定,要了兩盞茶,一份炒杏仁、一分糯米點心。

李氏低著頭沒說話,手使勁捏著衣角,這般光景影響了郭紹,叫他也感覺莫名有點緊張。他前世都從沒談情說愛,沒空也沒多餘的錢,那樣的經驗只來源於玉蓮,一時間腦子空白,也不知道說什麼了,冷場的氣氛頓時略顯尷尬。

此時此刻郭紹還不如李氏,李氏倒主動開口,不好意思地說道:「我縫了兩雙鞋墊,一雙給家父,一雙給你的;武人披甲時身上重,鞋墊要軟和結實兼顧,一般人不會縫製這樣的……聽說你們要出征,我就趕著想送給你。」她說罷便把一張桃紅色的漂亮綢布包拿了出來。

郭紹愣在那裡,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

李氏又道:「郭都使既然見過我了,我本來都不想再主動找你……我覺得在你面前好卑微,這樣做會讓你瞧不起;可是這雙鞋墊畢竟費了不少工夫。」

「沒有,沒有。」郭紹摸了摸額頭,又急忙道,「我不是說沒有費工夫,而是說沒有瞧不起之類的,我覺得……」

李氏聽他沒說完,忍不住追問道:「覺得怎樣?」

郭紹捉急了,坐立不安了好一會兒,便裝老練,好言道:「郭某聽說李娘子在邠州等地都頗有美名,傾慕者不計其數……我只不過碰巧在李府背了首曲詞,偶然叫你見到;之後你我蒙面不過兩三次,數面之緣,娘子恐怕並不瞭解我是怎樣的人,大部分都是憑自己的想像。一個人有了好感,當然會把所有地方都往好處想。有些事不過是幻覺。」

「幻覺?」李氏顰眉想了想,「郭都使說這些話是何意,是叫我不要再糾纏你了麼?」

郭紹忙小心道:「絕非此意,其實我心裡高興還來不及……哪個男人被漂亮小娘看中心裡不沾沾自喜?」

李氏一臉迷惑。

郭紹感覺自己說了一堆沒用的,轉頭發現窗外的光樹枝上結滿了花蕾,便道:「春天來了,古代詩人常用落花、流水這等事物來描繪那樣的情意,來得快,去得也快。留著回憶,以後偶爾想起會覺得很美好;稍有不慎,就會破壞得一乾二淨,太脆弱的東西。」

李氏順著他的目光看樹枝,口中喃喃唸著「落花、流水」,似乎在認真想郭紹的話。過得一會兒,她卻莫名生氣起來:「哪有那般脆弱!來得快、去得快,你是想說我是水性楊花朝三暮四的婦人麼?」

郭紹愕然。

李氏把桌子上的漂亮綢包推過去,氣呼呼地說:「拿著!你等著罷,我會讓你明白我是怎樣的人。」

郭紹忙道:「等等!」

「何時?」李氏睜大了眼睛看著他。郭紹似乎有點為難,頓了頓才說道:「我不是不想領你的情,更不是覺得你不好。只是我的婚事暫且無法做主,難道領了你的情,我最後始亂終棄?那還不如一開始就克制算了。請李娘子諒解。」

……李娘子回到東京住處,被她|娘說了一頓,但她平素比較聽父親李處耘的,卻對自己的娘沒什麼怕懼。可是李處耘同樣在忙活著準備出征,沒心思搭理女兒。

李娘子終於在晚飯後,忍不住問她爹:「郭都使有父母在世麼?」

李處耘尋思了一遍,道:「沒有。你還惦記著那事作甚?上回你羅阿叔已經提過那事了,既然郭都使沒有心思,咱們還能強人所難?」

李娘子聽罷嘀咕道:「父母都不在了,說什麼無法做主……」

李處耘捋了一下大鬍子,納悶道:「你去找過郭都使?何事無法做主?」只見女兒臉上微微一紅,賭氣不答,李處耘頓時站了起來,來回踱步。

小娘對父親的習慣很熟悉,見狀就隨口問:「爹覺得有什麼蹊蹺?」

李處耘沉吟片刻,沉聲道:「上次你羅阿叔提過,郭都使在東京不僅和宰相有關係,還是皇后的人……你確定郭都使親口說了婚事無法做主?」

小娘顰眉,點點頭道:「他親口說的。」

李處耘頓時拉下臉來,正色道:「你以後不准去找郭都使了!」

父親對她平素很寵愛,何況她也聽話乖巧,見到父親此時的臉色十分不常見,便嚇了一跳:「什麼事讓爹要這般教訓我?」

李處耘似有不耐煩,拂袖道:「長輩的事,孩兒別管,聽爹的話便是!你心裡想甚,我瞧一眼就知道,以後不得再出門去糾纏,作踐!」頓時小娘的眼睛裡就含滿了委屈的眼淚,李處耘這才醒悟自己的話說重了,忙緩下一口氣道:「爹也是猜測,郭都使若真是貴人的心腹,貴人可能會為他做主,將來聯姻。咱們李家去攪合作甚?」

見李小娘忍不住哭了,李處耘有點心煩,道:「找你|娘哭去,我還有不少事要考慮。」

……

東京的人一番準備,二月下旬,大軍出京。客省使昝居潤也隨郭紹一同西行。

郭紹騎在馬上,轉頭在人群裡看玉蓮,她帶著董三妹以及幾個女道士,在街邊跟著軍隊走,目光片刻也沒有從郭紹身上移開。依依不捨的樣子,讓郭紹心裡也有點難受。去年大概就是這個時節出征,今年如是。

但郭紹不認為自己有什麼錯。他倒想起了兒時的光景,父母出門打工,一年才能回家一次,那送別的情形、送別的感受,與現在隱隱約約似曾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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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軍中無戲言

顯德二年三月,虎捷軍郭紹部、鎮安軍向訓部相繼到達鳳翔。或許因為有禁軍參與足夠制衡王景,向訓部只有兵力步騎兩千,到達關中的軍隊約八千人;王景動員鳳翔鎮兵力十五指揮。此次攻蜀動員總兵力一萬六千人;另外正從近左州縣征發的民夫三萬。

此次攻蜀不宣而戰,故王景並未號稱十萬二十萬恐嚇蜀國。

四人先在鳳翔府相見,主將王景、二名副將,加客省使。郭紹和向訓早就關係很好,行軍路上和客省使也熟絡,去年在關中兩番拜見過王景,他倒是和誰都認識。不過王景、向訓倒是和客省使文官不太熟悉;這個文官主管外交,卻每次與作戰準備相關的軍機商議都必定參與。

郭紹來不及見陳倉留守的羅彥環,遂先在鳳翔與諸將官商議軍務。

王景坐在上位,他是個六十六歲的老頭,讓郭紹不禁想到黃忠。不過聽說王景以前幹過土匪,梁朝時就從軍了,可謂親眼見證了整個五代的交替。

這麼一個老頭做主將,經驗肯定很豐富見多識廣,不過郭紹難免想起晉陽之役時的符彥卿,希望王老將還沒老糊塗,別瞎指揮就成。

王景倒沒什麼架子,微笑地先開口說:「蜀國已經知道我朝要動武了,年初就派了宰相王昭遠到秦、鳳部署兵力……咱們從東京、鎮安來的援軍走得快、來得早,但送糧的民夫和軍糧都還不夠,恐怕要再等一段時間才能動手。如何進攻?諸位有何高見,說來聽聽。」

向訓饒有興致地轉頭看郭紹。郭紹忙道:「向將軍久經戰陣,定有經驗。」

向訓道:「我倒聽說郭都使去年就來過關中拜訪王公、並巡視各地,上表獻圖,我等何不先聽聽郭都使的高見?」

王景點頭道:「向節帥所言極是。」

大夥兒都不理會客省使,本來就不熟,而且又是個文官……打小報告的。不過郭紹還是客氣地向客省使先目視致意,然後道:「既然如此,恭敬不如從命,我便提些想法進言,供王公參詳。」

既然向訓都提到那圖紙了,郭紹便不藏著掖著,乾脆放在桌子上展開來,說道:「咱們打秦、鳳二州,但秦州太遠了,我認為只要打下鳳州就能解決問題,秦州只需出一部偏師佯攻牽制……只要控制南面的鳳州,則可阻斷蜀軍向秦州增援的道路,使秦州處於孤立無援的境地,遲早必降。」

郭紹頓了頓,見大夥兒都沒有反對,便繼續說道:「攻擊鳳州,沿陳倉道行軍最妥,重在速戰速決,一路南下。如果被阻擋拖延,道路不便地方又小,屯軍和運糧都極為不便。」

王景點頭道:「正合我意。(後)唐軍攻蜀國王衍,也是從陳倉道直接南下,咱們只需沿著唐軍的道路……不過王衍上下昏庸,準備不足;如今的蜀國雖數十年不知兵,卻早有準備,不斷向二州增兵,老夫預計咱們沒唐軍那回順利。」

郭紹忙道:「王公未雨綢繆,叫末將等歎服……末將還有些考慮,不知當講不當講?」

王景道:「但說無妨。」

郭紹自知,自己雖然是禁軍將領,但在這裡最年輕、資歷最淺,所以言語之間有意識地保持謙遜的態度,可同時他也想有所作為、讓戰事順利,當下便掏出了幾張紙來雙手奉上:「這是末將近日琢磨的作戰計劃,請王公過目。」

王景接過來一看眉頭微皺,因為字雖然寫的是工整楷體,卻寫得很難看,還有很多斷句符,生怕別人不會識字斷句似的。

郭紹繼續說道:「蜀軍第一層防禦樞紐在威武城,前面有八個軍寨。八個軍寨堵在蜀道上,左右沒路,只能一個個端掉再說,然後兵力直指威武城……末將以為,越等待,蜀軍準備也越充分;現在咱們準備不周全,蜀軍同樣倉促。不如速戰速決,先推掉前面的軍寨,試試威武城再說;若能趁早打下威武城,則很可能奪取敵軍前期囤積的糧草,以戰養戰,比從蜀道上運糧來得划算。」

王景看了一眼向訓,說道:「郭都使的法子是有點急了,還很冒險,急功急利兵家大忌。」

郭紹一時間有點忘乎所以,立刻回答道:「威武城前面有八個軍寨,補給必定依靠就近的威武城,城中定有餘糧。只要一鼓作氣奪其糧草,糧食便能維持我軍繼續推進。」

見王景不語,郭紹畢竟年輕氣盛,沒注意就把先前的謙遜拋諸腦後,逐漸鋒芒畢露,急道:「王公只需供應我部十天糧食,加上隨軍攜帶三日補給,我半月內拿下威武城等地,進逼鳳州不耗後方供糧。」

王景立刻睜開眯著的老眼:「軍中無戲言!」

郭紹挺直了腰板道:「若有半月不能達成目標,我部主力立刻退兵,並向朝廷請罪!」

就在這時,向訓忙道:「且慢,我向王公請命,我部也出散關,向秦州方向佯動,監視西面動靜。」

郭紹聽罷心下一陣感動,向訓和自己是一條道的,得記住這有一份人情!

王景道:「如此甚好,便以郭都使為前鋒,先出散關。郭都使得記住了,鳳翔只能供給十天糧草;若是虎捷軍陷在秦嶺,六千多人的耗費全靠蜀道運輸,以鳳翔鎮目前的境況無力承擔。」

郭紹起身抱拳執軍禮道:「末將得令!我部休整兩天,先駐陳倉,數日後準備好軍需,即出散關。」

王景道:「甚好。老夫會派出斥候,注意秦州等地的動靜,隨時派人與郭都使聯絡。」

郭紹那份什麼作戰計劃,王景看都不看,大夥兒聚一起說一下就當場拍板確定了,倒也痛快。

這時郭紹信心滿滿,他很熟悉虎捷軍那支軍隊,全是訓練有素的沙場悍卒……而蜀軍二三十年沒打仗了,以前那批人恐怕已老死得差不多。郭紹心裡還不信邪了,這樣的蜀軍能擋住周軍精銳。

他見識了那些帶過兵打過仗的武將,也不過如此……很多事都靠部將,主將只需決策而已。只覺得自己就算第一回指揮作戰,應該也差不到哪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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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鐵與桃花

風中帶來了春天的暖意,只有早晨才殘留著一絲料峭春寒般的痕跡。老將王景與部下三倆人策馬沖上了鳳城外的一座土丘,迎風立馬,饒有興致地看著一隊隊行進的士兵。

不遠處樹上的花瓣,被風吹拂飄在空中,淺紅的顏色為刀槍如林黑壓壓的部隊點綴上了一絲柔美,鋼鐵洪流、桃花,力量與嬌弱形成顯著反差的意象,卻在一時間自然地融為一體。

「喀、喀、喀……」整體比較整齊的沉重腳步聲,就像這一場交響樂的主調,簡單粗糙有節奏;其間還夾雜著衣甲刀兵碰撞的哐哐聲、馬的鳴叫,如同伴奏。聽慣了這種聲音的部將,臉上都出現了激動的神色;這種東西,勾起了武人最多的回憶、最多的感懷,是他們擁有一切的源泉。

王景遠觀虎捷軍軍容,嘆道:「精銳都在禁軍吶。」

旁邊的幕僚說道:「郭都使到底太年輕,急功近利倉促冒進,要吃點虧才能醒悟。」

部將道:「秦嶺中道路曲折難行,說好了只有半月糧,時間太短俺很難覺得他有什麼建樹。」

王景不動聲色:「十五天內拿不下威武城,自然就退兵了,讓他試試也好。」

幕僚聽罷淡淡說道:「王公所言極是,郭都使帶的禁兵,鎮安節帥向訓也不阻攔,王公也不好強令制止。」

……鳳翔府官衙行館中的客省使昝居潤、似乎也很不看好虎捷軍能在半月內攻陷蜀軍城池,但他雖然參與軍機,卻不干預軍務,什麼也沒說。得知虎捷軍果真先期出兵,便寫了一份奏書。

隨從已在門外等待,昝居潤再檢查了一遍自己寫的東西,確定所言屬實沒有妄斷。

就在這時,他提起毛筆拿在半空,左手拈著鬍鬚輕輕一搓,作沉思狀。片刻後,他便快速地把毛筆放在硯台裡來往蘸了蘸,在後面重新加上幾行內容。主將王景沒有制止郭紹請命急戰之意。

……

鳳翔到陳倉很近,虎捷軍不到半天就全數抵達,再次紮營休整,等待軍需和器械準備妥當。郭紹先沒有理會諸將,而是招留守鳳翔的羅彥環等人來見。

羅彥環和一個女道士到了臨時當做中軍行轅的宅子裡見面。數月不見,郭紹一句寒暄都沒有,徑直問道:「唐倉鎮等地可有異動?」

武將們也習慣這種直來直去的方式,羅彥環抱拳道:「末將在陳倉,前後五次見了唐倉鎮過來的人。最後一次在本月初,唐倉鎮數次增兵,目前駐軍至少六千人以上,糧草軍械不知其數。」

郭紹心下默記,又在腦海裡尋思了一遍鳳州北面的主要地方。他轉頭看向那個女道士,大約三十出頭的年紀,臉上有點雀斑,倒是面熟之人。

女道士口齒清楚地說道:「我今天才回陳倉,羅將軍讓我一塊兒來見郭都使,又聽說聖姑也來了,便一起前來拜見。我們住在青泥嶺庵,從今年正月開始到現在,幾乎每天青泥嶺都看見有大批軍隊經過;嶺上難行,常常堵塞道路。我在庵後的山林裡躲了幾天,數了一下翻過青泥嶺的人數。晴天最少通過一百八十六人,最多通過三百二十一人;雨天偶有數人翻過,最多二三十人。青泥嶺上多雨,正月到三月有小半時間下雨,加上道路泥濘的時候,有一半時間難以行走……算來三個月內已經有兩萬人從青泥嶺通過;糧食輜重不太好看清楚,有用騾馬馱運的、也有推車的、還有擔著走的,看起來很多。」

郭紹聽罷心裡大奇,古人肯定不懂什麼抽樣統計的方法,但恰恰女道士通過抽取幾天的數目、然後進行平均疊加估算的法子異曲同工。又聽她說話很有條理,口齒清楚,直覺這婦人一點都不笨,當下便專門問:「你叫什麼名字?」

女道士答道:「回郭都使的話,我本來姓王,出家後叫白仙姑。」

郭紹點點頭,又問:「青泥嶺是陳倉道上的必經之路?」

白仙姑道:「青泥嶺有驛館,確是官道的必經之路。不過我從尼姑庵裡得知,東邊還有一條白水路,不過是一些逃犯和奸商走出來的小路,周圍人煙罕至,又沒有驛館補給,通常人們是不走那條小路的。因此從興州上來的蜀軍都要翻青泥嶺。」

郭紹當下便道:「羅彥環要隨軍打仗。白姑,你不必返回青泥嶺庵了,留在陳倉據點,接應外面的細作,問清楚情況記下來。如何?」

白仙姑轉頭看京娘,京娘點點頭。她便應答道:「是。」

郭紹遂讓女道士退下,然後派人通知指揮使以上武將到廳堂見面。

等十六個虎捷軍武將陸續到了行轅,郭紹帶著身邊的隨從部將快步走進廳堂。眾將紛紛抱拳彎腰執軍禮,陸續言語道:「拜見郭都使。」

郭紹在上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揮了揮手示意,眾將才按高低秩序前後站成兩列,紛紛側目看向郭紹。

「三日後全軍出陳倉,向散關進發。」郭紹先開口道,大夥兒都看著他認真聽著,「自散關到蜀軍前營軍寨,只有一條路,我部前期作戰目標很簡單,端掉蜀軍前營八個軍寨。目前寨中敵兵人數不詳,但蜀道狹窄、難以橫向鋪開,堵路的軍寨兵力不會太多。我決定以兩個指揮在前,輪流進攻,主力押後,逐次推進……」

頓時就有武將急著說道:「末將願為前驅!」接著武將們便爭相請戰。

郭紹心道:這幫武將平時看起來還規規矩矩的,但武夫也不傻,這種好事個個都想幹……威武城前邊的軍寨不過就是據點,起到預警和緩衝的作用,兵力不多而且分散成八個,各個擊破沒太大難度。難度較低,卻在論功的時候很突出,這是首功。

「第一軍第一指揮、第二指揮。」郭紹大聲說道,抬起手臂制止大家嚷嚷。

「末將在!」陸續兩個將領面有喜色地站了出來。另一個抱拳道:「末將第一指揮李大柱!」

郭紹故作很公平的樣子,說道:「蜀道無法橫向展開,大軍行軍,第一軍、第二軍照序列前後部署。你們兩個負責率本部人馬進攻八個軍寨,逐個吃掉。李大柱打第一個,第二指揮打第二個,逐次輪換休息。」

一臉皮膚黑|糙的李大柱拍了拍胸膛道:「半天內攻破一個,打不下來末將提頭來見!」

「好!」郭紹讚了一聲。

但人不能沒有私心,這幫武將只不過是自己的下屬,功勞全拿了,今後怎麼給投效自己的人請功?郭紹當即便道:「羅彥環。」

側邊站著的羅彥環走上前來,抱拳道:「在。」

郭紹又道:「你為前軍排陣使。」

排陣使是臨時職位,因周軍強悍,常常布偃月陣野戰,通常都有個負責協調各部列陣的人,便是排陣使。這職位不是兵權實職,所以主將可以在某一場戰役中任命……若是任命指揮使以上的軍職,虎捷軍的,通常就要報侍衛司步軍司批覆了。

羅彥環不動聲色地朗聲道:「末將得令!」

郭紹當下又按照琢磨好的想法,任命李處耘為行營都監,照樣是個臨時職位,刷軍功的;只要打贏了,郭紹請功的時候就可以說李處耘協調行軍很得力……而且李處耘帶過兵打過不少仗,對於行軍紮營等肯定熟悉,用他分管此事,起碼能預防一些因經驗不足造成的紕漏。

主將的心腹和下屬部將都有功勞,郭紹覺得自己的做法還算公平,當下又道:「本將派了探馬獲知,蜀軍三月內向秦、鳳增兵兩萬以上,只要諸位戮力作戰,立功的機會很多。本將也會一一記在心裡,他日班師回朝,功過都要上奏,絕無遺漏。」

眾將拜服。

接著郭紹又下令十二個指揮挑選勇猛的士卒,每指揮一隊人、共十二隊三百人,組成中軍值守侍衛,讓楊彪做侍衛將;羅猛子為副將,倆人輪換值守。

郭紹比較取巧,按照侍衛司的規矩,指揮以下的軍職一般放權各軍武將、只統計備冊;三百人不到一指揮,他當場就任命了將領。

挑人郭紹不過問,讓各軍各指揮負責。反正他在二軍軍營都看過多次了,沒有什麼太過羸弱的士卒;他們被各種的武將送出來,通常在本部沒什麼關係,正好為郭紹所用。

大夥兒聚在行轅裡,郭紹也不囉嗦,三下五去二就把作戰事務和人員安排好了,然後又叫李大柱等人複述軍令。便下令散夥。

發兵前夕,郭紹又找來左攸,叫他在戰鬥發生後就帶人聯絡後軍送糧的民夫,到前方去運傷兵。郭紹比較瞭解左攸,此人官場頭腦有一些,但軍事謀略問他是白搭、基本派不上用場,正好給他找點活兒干。

三日後,全軍開拔,出陳倉陸續向散關行軍。十二個指揮成縱隊,依次序出動。而王景幕僚府的官吏也帶著民夫尾隨其後,幫助運送輜重。一時間大路上浩浩蕩蕩,如同一條長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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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兵臨城下

「呵……」軍中不知誰對著嘉陵江對面的高山長聲喊了一聲,頓時傳來回聲,軍中一陣哄笑。剛剛出散關,大夥兒的心情還比較好。

道路也不算很窄,不過兩邊都是高山、人在谷中視線不開,有種被封閉一般的壓抑,就感覺很仄逼。大路和嘉陵江有很大的高度落差,上面的路大約能並行兩架馬車;軍隊靠山走、橫排四人,外邊還留出了空路作為交通。

外側下面就是嘉陵江,春季水還沒漲起來,露出一片河床,鋪滿了鵝卵石和石子。河床上能跑馬,逆行的傳令兵等就從河床上過。

只有這麼一條大路,軍隊前後連綿延伸三四里地,沒法走快,一整天只能行軍四十里。兩邊山勢高聳,太陽下山得很快,不到酉時就得紮營了。

傍晚的時候,將士們到江邊取水,拿石塊疊灶頭煮飯。此時此景,大夥兒分工合作,有人打水煮飯,有人去拾柴禾升火……郭紹有種錯覺,好像是在野炊似的。若不是掛念惦記著作戰,或許這種旅途還頗有情趣。

這樣的寧靜沒持續多久。蜀軍軍寨離散關不遠,次日前面就發生了戰鬥……山谷之中,廝殺聲夾雜在「嘩嘩」的江水奔流之中隱約可聞。河床上不斷有軍士騎馬回來稟報軍情,主力已經暫時停止前進。

首戰如郭紹所料,蜀軍據點的兵力薄弱,前軍以強凌弱打得十分順利。三日盡拔蜀軍八個營寨。

郭紹派人傳令李大柱:禁止殺俘。軍令只需執行,不需要任何解釋……郭紹下達這個命令的想法,不僅有避免蜀軍拚死的考慮,而且心裡明白:說到底就是內戰,放下武器的同族人屠殺他們幹甚?

當然這種言論會影響軍隊殺氣,他不會說出來。

黃昏時,李大柱等人返回了中軍,諸將也興致勃勃地聚攏聽他們吹噓。李大柱激動的情緒至今還沒消停,在那裡大聲說道:「俺們早上起來,走到蜀軍寨前佈陣,三面猛衝,一沖便殺進寨中,殺得是雞飛狗跳,哈哈!這邊端了營,後面的兄弟說還沒見著人就贏了,還不到中午,俺便沒理會第二指揮,帶人繼續向前走……俺也不是想違抗軍令,問了排陣使羅彥環,他點頭了才繼續走的。走到第二個營寨跟前,俺們就著江水吃了些干糧,又端掉一個。這回蜀軍見大夥兒衝進去,二話不說,丟掉兵器降了……」

另一個武將在那裡侃侃而談:「蜀軍不過如此,比北漢軍和契丹兵弱多了,我身先士卒沖上去,一個頂十個!」

眾人一面說,一面看坐在靠江那邊的郭紹……按照水邊生活的漁民的習慣,靠江的方向是上位。郭紹此時倒顯得很沉默。

首戰取勝自然能鼓舞士氣,郭紹沒有打算給大夥兒潑涼水。

不過他此時從紛亂繁多的軍務中消停下來,漸漸回想起了王景等人說的話和表情……王景等似乎覺得自己冒進,並不看好。

「郭將軍,俺們前軍要不要直奔威武城?」李大柱問道。

郭紹道:「日夜加強戒備,散出斥候。就地在蜀軍營地紮營,明日我派人傳令。」

李大柱等正色抱拳道:「喏。」

郭紹的目光從楊彪、左攸、羅彥環等人臉上一一掃過,最後在大鬍子李處耘臉上停頓了稍許。

李處耘的履歷,郭紹從羅彥環那裡打聽清楚了的,追隨節帥折從阮在鄧、滑、陝、邠四州節鎮謀事,為將有勇有謀、軍旅戰陣經驗豐富,年紀也最大。是夜,郭紹招李處耘到中軍帳中單獨見面。

李處耘投自己帳下,但是第一次一同出征,郭紹開始便有些含蓄地說道:「在鳳翔時,王老節帥說我輕敵冒進。當時我一心想著作戰策略,正在興頭上,便沒顧上謙虛;王節帥就說了一句,也沒有如何勸阻,我便把軍令領了。」

郭紹藉著帳外的火光看了一眼李處耘,又沉聲道:「這兩天率軍進秦嶺,兩邊高山叫我心中壓抑,漸漸有點琢磨不透的心慌……」

不料就在這時,李處耘忽然說道:「王節帥老了,早已建節、進封侍中,功成名就的人只求穩,沒有鋒芒。折公也是。」

郭紹道:「李兄此話何意?」

李處耘的口氣隱約語重心長,一時間叫郭紹產生錯覺,他好像長輩一般地說話。「主公……」李處耘不動聲色,「蜀軍不堪戰,準備也不充分,吃不掉虎捷軍精銳。這次出征,最糟糕的情況不過就是退兵。」

郭紹點點頭,心下略寬,便問:「以李兄之見,咱們首戰如此輕鬆,是不是應該立刻乘勝直逼威武城?」頓了頓,郭紹小聲道:「實不相瞞,我指揮過最大規模的戰鬥便在河東武訖鎮,敵我總共只有數百人。」

李處耘沉默了片刻:「主公心胸志向不在小,您只需照著自己認為對的做便是。末將等不論成敗,都願意追隨到底。」

……

自己認為對的?郭紹琢磨了半夜,他左思右想,蜀國上下可能沒有意料到、周軍剛到鳳翔會立刻以最精銳的部隊發動強勢攻擊,趁其不備才能速戰速決。不然耗在秦嶺之中就麻煩了。

次日一早,郭紹即下令全軍行進,直逼威武城。

蜀道山谷寬窄不一,偶有寬闊的山谷,人口便比較密集形成村、或鎮。黃花谷就是這樣比較平坦寬闊的地方……大軍過黃花谷,羅彥環找著郭紹進言道:「是否留兵駐守?」

郭紹望西面有一條大路,按照前期繪製的地圖,這條大路過去十里地便分叉,都通唐倉鎮。

他坐在馬上看了許久,這黃花谷雖然地勢寬闊,卻沒有城牆工事,心下一橫便說道:「不必分兵,設個哨點。」接著他又密令親兵二人留守黃花谷哨點。

大軍一路無阻,蜀道沿途的蜀軍據點聞風而逃,三天後,郭紹部主力兵臨威武城,相距只有數里。探馬回稟,蜀軍數千援兵至威武城外構築藩籬。

王景答應供糧的日期,已經半數;時間大部分花在了行軍路上。

郭紹當即下令就地休整,回顧部將道:「既然如此,明日便擺開野戰,擊破蜀軍!」

此時此景,他已無太多選擇,要麼速戰、要麼退兵,否則耗下去沒糧了還是退兵……此次發兵準備不充分、糧草物資不足,不過判斷對方也是倉促應戰;郭紹認為敵我雙方風險相同,算是扯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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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威武城(1)

是夜,西北的秦州城行館中仍舊歌舞昇平,趙季札興致盎然。

趙季札被蜀國皇帝任命為監軍使,到秦鳳來巡視軍情。幾天前剛巡視過鳳州,這才到秦州不久,地方上的節度使、刺史無不好生款待,這讓趙季札有點飄飄然了。

不過地方將領們雖然好吃好喝很客氣,卻是些悶木頭,什麼好玩的安排都沒有。幸好趙季札自帶了小妾和歌妓,不然在這西北荒涼之地,不得把人給活活悶死?

十幾個歌妓在中間載歌載舞,趙季札睡意全無,興致很好。旁邊的美豔小妾用玉手輕輕撥開一枚枇杷,送到趙季札的嘴邊,趙季札張嘴連同小妾的手指也一起輕輕咬住。小妾輕輕揮起粉拳打在他的肩膀上,嬌嗔道:「阿郎吃個枇杷也不老實!」

趙季札「嚯嚯」笑起來。

不料就在這時,一個戴著幞頭的中年人急衝沖地走了進來,招呼都不打。趙季札眉頭一皺。

中年文士徑直走到趙季札跟前,沉聲說道:「周軍連拔我八個軍寨,兵臨威武城下。」

「啥?啥八個軍寨!」趙季札騰地坐直了身體,「威武城在哪?」

文士道:「鳳州北面,陳倉道上。」

趙季札大急:「我們就是從鳳州過來的,鳳州沒了,我們如何回去?」

文士道:「威武節度使王環正調援兵疾馳威武增援。一時半會可能沒事。」

趙季札站了起來:「啥時候的事?」

「三天前。」

趙季札更急,說道:「快去叫韓繼勳開城門,咱們連夜就走!」

一旁的小妾聽得他們說話,趕緊拽住趙季札的袍服,緊跟其後。戲子們的歌舞也停了,慌慌張張地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說:「阿郎,我們今晚要趕路麼?」

趙季札大怒:「是老子要趕路……拽著我作甚,你會騎馬嗎?帶著你們老子如何走得快?」

小妾頓時大哭,戲子們哭鬧成一片。趙季札也心煩,娘|的回去了又要花錢買,北上什麼沒撈著,損失了這麼多可人的小娘們。不過性命要緊,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當夜趙季札不顧秦州將領官吏的勸阻,執意要他們派兵護送,連夜逃離秦州。駐守秦州的雄武節度使韓繼勳急忙問他:「秦州是否要調兵增援策應?」

趙季札道:「你問我,我問誰?」

韓繼勳道:「王丞相還在山南西道,正好您是皇上任命的監軍使。秦鳳諸州無人統協,趙公臨機可號令二鎮,分調兵馬應急。」

趙季札道:「我不知道!」

……

威武城北周軍營地,太陽已經下山,點點火光連成一片,與漫天的繁星相互映襯。後面還有一長串火龍,如同一條閃亮的銀河。

漸漸黯淡的光線沒有讓營地安寧,往來的成隊士卒,疾馳的戰馬讓山間充滿了喧囂。羅彥環正在大帳外臨戰練手,騎著馬從一副靶子前橫衝而過,飛快地拉弓射箭,「啪!」一支箭矢從飛馳的駿馬上飄去,巧中靶心。

後面的楊彪蹲著馬步,一柄長鐵刀插在身邊,忽然瞪圓虎目,提起長刀揮舞起來。

大帳中的郭紹看了一會兒外面的光景,便埋下頭,手指在圖紙上撫摸若有所思。

郭紹當晚沒解甲,也沒睡好,翻來覆去的難以入眠,倒不是穿著盔甲的緣故。心裡有點緊張,什麼都考慮過一遍了,但真打起來是怎麼回事天知道,這畢竟是他第一回指揮數千人的會戰。迷迷糊糊中,他覺得好像回到了高考前夕,忐忑不安正在等待個人命運的揭曉。

山中晝夜溫差大,次日天剛濛濛亮郭紹用江水洗臉,冰涼刺骨。

侍衛稟報,排陣使羅彥環已在前方開始調兵佈陣。郭紹故作鎮定,先把臉放進冷水裡憋了許久氣,然後才擦臉。接著他走出大帳,拿青鹽抹牙齒上,用搗分叉的樹枝刷起牙來。眾將見他不慌不忙,路過的人都面帶微笑。

郭紹沒理會諸將,帶著左攸、京娘以及一眾親兵爬西側的山坡去了。昨天看好的地方,西面山腰有一處比較平坦如台階的地方,視線比較開闊。

大夥兒手腳並用爬上山坡時,俯視下去,只見人馬密集,旌旗如雲。蜀軍在五箭之地外佈陣,旗幟被北風颳得亂舞,看不清上面寫的是什麼。

太陽在崇山峻嶺中冒頭,萬丈光芒漸漸驅散山間的薄霧,更從從山谷風口吹來的風,叫威武城外的風雲動盪。飛簷城樓就好像一座藏在深山的道宮。

山坡下將領的吆喝聲和嘈雜聲,鬧哄哄的正在整頓隊形。周軍擺的常規偃月陣,威武城周圍雖然比較開闊,寬度卻也有限,正面只能擺下八個指揮,就這樣偃月陣兩翼都比較厚實了。郭紹又等了一會兒,薄霧幾乎被風吹散,他見城樓上隱約有一眾人圍著一個大將;看不清楚,但郭紹有種直覺,那人也站在高處觀察戰陣。

倆人遠遠地對望,誰也看清楚誰。

郭紹想起了三國演義裡武將單挑的情形,正好也想派人去試探一下,看看旗幟究竟是蜀軍的哪股兵馬。便對身後的親兵說道:「去叫李處耘來。」

不一會兒李處耘騎馬從軍陣中間的空隙策馬而來,在山坡下回稟。郭紹大聲說道:「你帶幾個人騎馬過去挑釁對方武將,若蜀軍不應戰便看清楚旗幟,回來稟報。」

李處耘抱拳道:「得令!」

這時十幾個武將陸續聚集到了山坡底下,本來該去戰陣中軍的,但郭紹要到高處觀看,大夥兒只得在坡下來聚攏。戰前主將得說幾句話,臨戰號令一番。但郭紹沒說什麼鼓舞士氣的話,只道:「聽到連續吹號角,就準備開打;鼓聲敲急,前面諸指揮一起進攻。別的軍令,我派傳來兵拿令旗傳令。」

眾將紛紛應答。郭紹揮了揮手:「散吧。楊彪留下。」

接著郭紹又指著前方的位置說道:「右翼靠山的地方蜀軍隊列比較混亂,你帶親衛三百人到右翼部署。一聽到號聲,率先出擊,直擊右翼嘗試破陣。」

楊彪提起長刀抱拳道:「得令!」

就在這時,李處耘帶數騎扛著旗幟出陣,奔出二百步。蜀軍前陣零星放箭,李處耘等勒住戰馬。片刻後就聽他大喊道:「蜀國不恤秦、鳳士民,我等奉大周皇帝詔命,收復二州。放下兵器投效者,亦為『中國』赤子;擋王師者,決不輕饒!我乃大周西征軍前鋒郭紹都指揮使麾下李處耘。擋我前鋒都使者何人,報上名來!」

蜀軍那邊鬧哄哄一片,似乎在大罵。

過得一會兒,果然有一員蜀軍將領帶著兩騎衝出陣來。郭紹見狀,明白了此時作戰還是可以先單挑的,打贏了可以鼓舞士氣,雙方機會平等。

對面那人暴喝,郭紹隱約聽得一些詞,但整句聽不清。其中威武軍節度使王環這幾個字倒是大概聽見了。

然後就見李處耘伸出手指著對面的武將大罵,雙方罵罵咧咧,然後各自提起兵器對沖。戰馬一來一回拚殺兩個回合,也看不清是怎麼打的,然後就見蜀軍將領拍馬往回跑。

李處耘取了弓放箭,一支箭羽飛了過去,那蜀將應聲落馬、在地上滾了幾圈。

頓時軍中一片吶喊,李處耘把人射下馬,也掉頭就走。吶喊聲越來越響,在兩面的高山中迴蕩,一時間如同巨龍在山中咆哮,地動山搖。

郭紹大喊道:「吹號!」

山坡下一排士卒鼓起了腮幫,賣命吹響了大大的牛角號,蒼勁的號聲隨風飄蕩。前面無數的長矛放平,軍中一片湧動。緊接著鼓聲大作,看上去密密麻麻的軍隊向前推進,如同一道刀光穩穩平推,又如一條黑色的巨浪洶湧奔流。

右翼楊彪部走得最快,側翼變成了最前鋒,讓周軍的偃月陣變異,形狀已不倫不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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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威武城(2)

重山之間鼓聲大作,人聲嘈雜,兩邊都以步軍為主,浪頭一樣緩緩靠近。山坡上的郭紹瞪圓了雙眼,屏退呼吸看著即將到來的正面碰撞。

「嗖嗖嗖……」空中一片黑點呼嘯。郭紹抬頭看去,只見長梭梭的無數黑影在高處逐漸緩慢,接著就加速傾瀉而下。叮叮噹噹如同下了一陣冰雹,慘叫四起,不斷有人倒地痛呼。箭雨持續不斷,無數憤怒的吼叫在山谷之中越來越響。

少頃,一片弧形的巨大「刀光」速度驟然加快,直驅前方,中間的較淺顏色的地表被吞噬,越來越小了。半空中消散的白霧被升騰的塵土取代,人海上空一團塵霧瀰散,化都化不開。

右翼楊彪手裡提著一柄通身鐵打的長柄鐵刀,刀口向下、背在側後,大步向前疾走。他身披兩層環鎖鎧,步伐沉重,踏在地上就是一個醒目的腳印,身後三百餘人一起向前。

「啊!」楊彪瞪圓虎目,突然暴喝一聲,聲音響徹全軍,將長刀平抬了起來,向前猛衝。他還沒衝到蜀軍前排,那些士卒見如此陣仗,竟然倒退了兩步,好像有一股強勁的氣流掀動他們一般。

楊彪憑藉沉重的身體衝力,猛地一個轉身,將鐵刀橫掃進去,頓時叮叮哐哐一陣兵器撞擊聲,楊彪趁勢帶著羅猛子等人貫進人群。身邊的士卒也大吼著端起長矛撲將上去,兩邊的人相互猛刺,好像兩團仙人掌撞到了一起。兵器和甲冑摩擦的聲音聽得人牙酸,暴力的撞擊十分瘋狂。人們就好像是裹著鐵皮的牲口一樣被無數的長矛纓槍亂戳,招式已失去了作用,只有力量才有用;前後左右擠滿了人,只要用力夠猛能刺穿盔甲,總是戳得到人。

蜀軍東側的人群驚慌失措,到處逃竄,向瘟疫一樣動搖著周圍的陣列。

兩軍正面也開始了交戰,拚殺陣線沒有太大的動搖;但右翼的情況截然相反,已經很快就開始了混戰。楊彪部開場殺進了蜀軍陣列,裡面刀槍亂舞,彷彿炸開鍋。

沒過一會兒,扇形邊緣大股人馬前驅,紛紛湧進了沸騰混亂的右翼戰場。這時就像火上澆油,蜀軍潰爛的地方被極大地撕開了缺口,並向縱深蔓延。本來膠著的陣線漸漸動搖。

黃色的沙塵似乎蒙上了一層血腥的紅霧。

戰至半酣,郭紹的腿都站麻了,仍舊盯著前方的戰場,自始至終沒下一道軍令。

蜀軍中一團團整齊的陣列,就像堆砌整齊的堤壩一般不斷被亂兵沖散,一開始只是緩慢地被蠶食。忽然之間,沒被影響的蜀軍中路突然一哄而散,人群掉頭就跑,堤壩轟然倒塌!

中軍亂兵湧到了城門口,擠作一團,城上紛紛放箭,戰場上的亂像已經不堪直視。

郭紹見狀,轉身就向坡下走去,身邊的將士瞪圓了眼睛還在看,一邊回頭一邊跟著下坡去了。

蜀軍背城結陣,東側靠山,背後是城牆,陣營崩潰後大部被擁擠在中間沒地方跑,投降甚眾。西側的人倒是掉頭從威武城側面向南奔走,丟盔棄甲,城外一片狼藉。

戰場上依舊紛亂,慘叫聲和痛苦的喊叫到處可聞,但激烈的大規模衝突因蜀軍主力崩潰而結束。郭紹率侍衛二十餘騎策馬從亂兵中穿過,行至威武城下。城門緊閉,城牆上刀槍林立,坐視下面的蜀軍投降。

周圍的部將發現了郭紹,紛紛聚攏過來拜見。第一軍都虞候率先上前,臉上掩不住的激動:「郭都使用兵如神,楊將軍真神將也!若非擊破右翼,這樣打起來打到天昏地暗都不一定能收場。」

李大柱嚷嚷道:「俺在後面都沒殺到人,不知蜀軍怎麼就崩了!」

李處耘也過來了,回頭看一眼威武城,說道:「若是剛才亂兵衝進了城門、周軍尾隨殺進去就好了。」

郭紹點頭道:「威武城裡肯定有大量屯糧。」

他抬頭看去,這座城池沒護城河,牆下只有一條溝;但城牆是包磚了的,看起來惇厚結實。郭紹回顧眾將,問道:「怎麼攻攻城?」

有人說道:「圍住強攻。」

郭紹腦海中不禁浮現出了晉陽城的蟻附……那場面太慘,在不經意間給郭紹心裡留下了很深的陰影。

另一個莽漢部將大聲道:「俘虜了那麼多人,驅趕他們過去挖牆腳,挖塌了就沖。挖不塌也不是死咱們的人……」

李處耘忙道:「不可!請主公慎重。現在才剛開始,我們若對投降者殘暴,後面蜀軍拚死,勢必讓我部付出更大的傷亡。正師出戰不在斬獲多少,而在於取得怎樣的戰果。」

郭紹道:「李將軍所言極是,我軍缺糧,不能將俘虜留在前方,立刻派人押送出散關,交給王景。」

李處耘又道:「凡攻城,先圍城。離城二百步構築藩籬,派兵把守,防城中找到機會衝出來襲營。」

郭紹當即採納了李處耘的建議,讓他負責派人修建藩籬,並部署兵力。

……

是夜駐紮,郭紹寫了封勸降書,又叫左攸潤色。次日便遣俘虜坐吊籃上去送信。不料沒一會兒,城上竟然丟下幾枚頭顱來;周軍遊騎從頭顱的嘴裡取出了血污模糊的信件,正是郭紹寫的勸降書。

眾將大怒,對著城樓上各種污言穢語叫罵。卻見上面一個武將十分淡定地站在那裡觀看。郭紹便從馬背上下來,回頭喊道:「取三石弓!」

大夥兒罵聲稍歇,紛紛側目。這地方離城樓上少說也有一百五十步,而且是仰|射。郭紹鐵青著臉,拈弓搭箭,對準城樓上,不料那將領竟然轉身就躲……竟馬上認慫不陪郭紹玩兒。雖然是自己贏了氣勢,郭紹心裡卻依然惱火,好像被調|戲了一般。

眾將頓時又對著城上各種辱罵,紛紛請戰攻城,第二軍都虞候王璋嚷嚷著:「攻進去,屠城!」

大夥紛紛充滿期待地看著郭紹,前期作戰十分順利,眾將士氣高漲戰心急迫,沒立功勞的想再打。郭紹卻長吁一口氣,冷冷道:「我虎捷軍將士皆精銳,戰死也要死得其所;上去爬牆,被湯火滾石,折損了可惜。」

軍中連投石車、沖車都沒有,只有簡陋的云梯。要攻城,恐怕只有爬牆了。

這麼一說,也有比較理智的武將附和道:「遼軍強悍,全然不輸我軍,攻城也很無奈。要強攻定會傷亡慘重。」

又有人說道:「威武城兵力有限,咱們不如圍而不攻,直逼鳳州。」

郭紹沒有回答,頓了頓才道,「鳳州照樣是硬骨頭,要打也打唐倉,解決側翼威脅……但若分兵打唐倉,萬一被拖住;蜀軍援軍自固鎮北來,圍威武城兵馬也只好被迫退兵。拖延下來,糧草就沒了。」

部將問道:「那如何是好。」

郭紹道:「蜀軍威武城被圍,不能毫無動靜。先沉住氣,看他們如何出招。多派斥候打探軍情。」

大軍屯集威武城外,並不嘗試攻城。一連兩天,雙方都沒有大的動靜;周軍神臂手到城下射箭,但上面是拋射射程遠又有牆垛躲藏,周軍弓箭手沒討著好。

王景答應供糧的時間已經過了十天,只剩五天口糧了。按照行軍作戰配給,一名士卒一天要二升米,麥黍則要三升;王景給的糧都是麥、黍米,拿來做餅吃的。郭紹部六千人,一天耗糧一百八十石;他大概估算了一下,一天需要糧食十噸多。

每天最少要運達十噸糧食,如果拿火車皮運當然一點壓力都沒有;但現在是只能肩挑、推車、騾馬馱運,負責運輸的人和牲口都要吃,道路又只有一條,時間一長後勤壓力便不小。

兩天後,郭紹對這次突襲已經產生了質疑……難道之前長久構思的速戰速決戰術只是紙上談兵,太想當然了?打仗還是得長期對耗?

恐怕王景那老頭真說對了,只能琢磨怎麼退兵……畢竟幾天內強攻城池不划算,到時候死了一堆人,沒攻下來再退兵,對軍心和威望都很不利。可以說是虎頭蛇尾的一戰。

退兵也沒什麼,在威武城斬獲俘虜數千,到時候請罪也應該沒什麼罪。

就在這時,羅彥環進帳,說道:「唐倉鎮蜀軍開動了!」

「你詳細說。」郭紹忙在案板上展開地圖。

羅彥環對帳外招了招手,一個壯漢和一個老頭走了進來。老頭正是幾個月前得過賞錢的羅老頭,郭紹一眼認了出來。

羅老頭道:「唐倉蜀軍差不多全部都出動了,往西邊來。」

郭紹頭也不抬地問:「到黃花谷的路?」

「對,對哈。有兩條路,北邊的那條有點繞。」羅老頭道。

郭紹對羅彥環道:「敲鼓,叫指揮以上|將領到中軍來商議軍務……唐倉兵這是想截我糧道,斷我退路。呵!所圖不在小。」

這時他又問了羅老頭幾句,大方地說道:「賞錢五十貫,那邊羅家的兄弟老人家自個分。你隨左攸去取,若沒有那麼多錢,拿金銀代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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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威武城(3)

唐倉到黃花谷兩條路,兩條路從同一個地方延伸出去,又聚集在另一個地方,殊途同歸。畫在圖紙上,就像畫一個餃子,北面的路比較繞、南邊的路最近。

羅彥環和第二軍都虞候王璋率軍先行;第一軍都虞候率軍隨後。他們得到的部署是:王璋部五指揮人馬繞行唐倉鎮堵截蜀軍歸路;第一軍四指揮隨後趕到黃花谷對陣唐倉鎮來的蜀軍。

從威武城到黃花谷約四十里地,再繞行唐倉鎮五十里。羅彥環等必須在蜀軍之前趕到黃花谷,然後進入北部山穀道路,否則就會與蜀軍遭遇,無法形成夾擊擴大戰果。

他們從威武城外行軍,還沒走十里路,夜幕就漸漸降臨了,王璋下令連夜行軍。走夜路很容易迷路,不過軍中有羅彥環和本地的嚮導,山谷也只有一條,沿江走就行。

羅彥環的圓額頭亮琤琤的,眼睛也發光。他看起來很興奮。

前面的王璋回頭道:「羅排陣是郭都使的舊部麼?好事都有你。」

「嘿……」羅彥環既不承認也不反對,只道,「咱們得辦好了這事兒才有功勞,不然就得竹籃打水鳥!探到了軍情,唐倉鎮蜀軍有六千人,咱們要是一股腦兒端了,那功勞,嘖嘖……王都候還怕功勞不夠麼?您儘管放心,郭都使向來公正,誰賣命誰偷奸耍滑心裡都有數。」

「那是那是。」王璋忙點頭。這回怎麼著也立了大功,回去還靠前鋒主將請功呢。功勞大小還不是靠郭都使一張嘴,他不給上頭說,找誰自誇去?

大夥兒怕暴露了目標,沒打火把。否則大路上一長串火龍,實在是太明顯了,好在空中還有輪彎彎的月牙,眾人習慣了這種光線倒還看得清路,大路到了晚上是白花花的一條,慢點走沒什麼事。據說鄉兵不能走夜路,晚上兩眼是一抹黑,吃食太差的緣故;禁軍職業兵有夜盲症的倒只是少部分。

江水嘩嘩的,在月光下波光粼粼。空氣中透著寒意,這都春夏之交了,山谷中晚上還是冷;不過羅彥環等人倒不覺得,身上披著最少二三十斤重的鐵、拿幾斤重的武器,還要背三天吃的麥餅,饒是號稱輕裝簡行也不輕巧,騎馬都不冷,走路的士卒可能還要冒汗。

走到半夜,羅彥環便聽得前後的人偶爾打哈欠。他倒是覺得奇怪,自己竟然一點睡意都沒有,現在讓他睡恐怕也睡不著,精神好得很。

娘|的,幾個月前還每天慘兮兮地去閒職衙門混飯,這回回去,得升個什麼職務來噹噹?羅彥環覺得有空了要去算算命才行……人在世上,就是看命。幾年前誰知道會牽扯樞密使的案子?現在又眼看奔著前程了,不過是偶然結識了個幕僚,然後投對了人,壓根是料不到的事。

羅彥環心裡盤算著:等升了官,家裡的婆娘就不會每天對老子冷嘲熱諷了,小妾也不會動不動就哭哭啼啼好像跟錯了人似的;得換座好些的宅子。

半夜眾軍停了一會兒,就著江水和醃肉吃餅子,沒歇多久又叫繼續走。王璋說怕歇著歇著就睡著了。

天還沒亮,軍隊就到了黃花谷,然後沿路向西,上了道。等進了北面的山谷,天色漸漸亮了,王璋又下令休息吃餅子。

羅彥環拿手在臉上一抹,隨口罵道:「一臉的油。」

王璋一邊嚼著餅子一邊道:「抹在餅子上,也算有點油水不是?」

人類堅持起來,耐力非常驚人,走了一整夜的路,接著又開始走。當然需要給大夥兒一個忍耐的理由,那便是打了勝仗有重賞。

王璋回頭看路,叫來一個弓箭隊十將:「你們領兩匹馬,在後面的路口藏著起來,有落單的人打這兒過就抓住,要跑就射死!」

羅彥環讚道:「王虞候想得周到,說不定能抓住蜀軍的斥候。」然後又叮囑那十將換著值守,別都睡著了。

太陽快到中天的時候,眾軍趕到了唐倉鎮。羅彥環跟著王璋走前面,先爬上一個山坡觀看,這裡有很寬闊平坦的一塊地,遠處綠油油的種著莊稼,莊稼地中點綴著村落;一眼望不到頭,只能看見遠處大山的影子,不注意看可能會誤以為是天邊的烏云。比起路上的山谷,這裡總算是一塊好地方。

「張都頭,你先帶人急奔南邊的路口,給我封了。」王璋看了一會兒,便下令。接著又派出遊騎斥候,打探附近的狀況。

接著各部陸續開進唐倉鎮地界,在羅彥環等的號令下部署到南邊谷口。遠遠的村落裡,還有膽子大的百姓在那邊瞧,周軍沒有理會。

估摸著蜀軍一時半會兒來不了,王璋安排了值守的人馬,下令全軍休息。大夥兒也不紮營,倒在地裡就睡了。羅彥環躺著,被太陽曬得額頭髮亮,扯了一把草胡亂堆在腦袋上,仍舊睡不著。一門心思等著蜀軍的到來。

小麥地裡的蟲子「吱吱」只叫,接著四面鼾聲震耳欲聾,羅彥環更加睡不著。

熬到了黃昏時分,忽然一個披著重甲的軍士跑得飛快,嚷嚷道:「蜀軍回來了,二里地外洶湧亂走,人多得要命!」

羅彥環一激靈就爬了起來,說道:「把大夥兒都叫起來,幹活了!」

山谷兩邊一陣吆喝聲,人們紛紛從雜草堆莊稼地裡爬起來,顧不得許多,在各指揮、都武將的安排下排成隊列。王璋部總兵力兩千五百人,到處都是人,也沒有旗幟,昨晚趕路什麼也沒帶。武將們只好記住哪個指揮在什麼位置,完全沒有標識,大夥兒穿的衣服也差不多。

排陣使羅彥環下令各指揮埋伏,兩邊的人馬調動至谷口的山坡上;谷口的山勢緩和凹凸不平,大夥兒爬上去找土丘躲。

二指揮人馬則調動到山谷正面的一座丘陵後面,分派妥當。

五個指揮使部署好軍隊,便來到北側的山坡上聚頭。王璋和羅彥環牽著馬站在坡上,王璋轉頭看羅彥環,羅彥環揉著圓額頭說道:「等蜀軍到了正面山丘前,正面的第一、二指揮率先衝出來;其他人看見山谷正面動手了,就一擁而上,殺一陣再說。王將軍覺得如何?」

王璋點頭道:「我看行,蜀軍倉惶潰逃而來,定無戰心,只管三面合擊即可!」

眾將散去。沒過多久,就聽到山谷中的嘈雜聲和凌亂的腳步聲,先是稀稀落落幾騎奔出來,然後就見密密麻麻不成隊列的步兵緊隨其後,旗幟歪歪斜斜地被人扛著,眾軍完全不顧前後左右,徑直湧來。

前面的數騎馬兵剛剛走到山丘前,忽然一個周軍武將躥起,暴喝一聲:「殺!」頓時一群披甲執銳的士卒蜂擁而起,隊列也不整齊,彎彎曲曲一排排的人拿著長矛就向山下連滾帶跑爭先恐後地衝出。

山後忽然一陣密集的弦響,無數箭矢拋射至半空,向蜀軍飛瀉而去。頓時慘叫四起,前面的騎兵勒住馬調頭後退。

就在這時,忽見兩邊山坡上全是人群湧將下來。一時間殺聲震天,將士們奔跑著猛衝。

少頃前軍就打了起來,直接混戰,蜀軍倉皇失措亂作一團,邊戰邊退。羅彥環騎馬跟著眾軍衝出,只見許多步軍中一隊騎馬的人圍著個武將。羅彥環拍馬單騎殺入,王璋見狀,率親兵追了上去。

幾個蜀軍步卒見戰馬衝來,丟掉刀槍掉頭就跑,羅彥環側身揚起纓槍,猛地從一個蜀兵背後捅了進去,他立刻放棄纓槍,從背上拔出斬馬刀來。

戰馬衝刺未停,馬刀未舞,僅憑衝力刀鋒「哐」地一聲擊中了一個馬兵,頓時血濺到半空。戰馬受力轉了個方向,羅彥環繞了個小圈,繼續衝去。那小隊護衛騎兵竟然不懼,片刻後二騎一同迎面衝來。兩邊的衝刺都已緩慢,羅彥環左右劈砍,殺落一人,趁勢舉起沾滿血的馬刀向那武將衝將上去。

蜀軍武將大駭,臉色驚懼,就在這時,忽然一支箭矢猛然從他的兜鍪刺入,那武將的表情頓時凝固在那裡。羅彥環轉頭一看,只見王璋率親兵衝到,十步距離上射了那武將一箭,弓還在王璋手裡。羅彥環罵了一聲,與王璋等人一起衝殺上去,那幾騎蜀軍騎兵頓時逃奔,四下的步卒也丟盔棄甲只顧潰逃。

一大群人湧至山谷口時,許多人便丟掉兵器,伏地大聲求饒。蜀軍將士見狀,大勢已去,無數的人紛紛跪地大呼饒命。一時間山谷處就像一大片莊稼被風颳了一樣伏地,情形十分壯觀。

羅彥環揪住一具屍體的發髻提起來問降卒:「這廝是誰?」

跪伏在地的一個武將道:「俺們的主將王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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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威武城(4)

唐倉鎮發現了蜀軍駐軍的屯糧,郭紹聞訊,將前鋒指揮權授命給李處耘,親自騎馬趕往唐倉鎮。在半路碰到了第一軍都虞候,下令他帶四指揮人馬離開黃花谷,返回威武城。

在唐倉鎮西南面,背倚大山面朝古道水,有蜀軍一座大營寨,裡面房屋很多;此時留守的官吏武將已經盡數投降。郭紹和王璋、羅彥環等騎馬涉水,徑直穿過河谷,到了已經被派兵守衛的糧倉。

郭紹有點迫不及待了,大步走進一間房屋,只見裡面立著七八個圓柱形的囤,周圍用密竹篾圍著。郭紹拔出障刀來,隨手一刀從中部刺擊去,然後向側面一拉。頓時竹篾被撕破,露出裡面的麻袋,麥子嘩嘩流了出來,郭紹伸手接住,放到嘴裡嚼了嚼,回頭道:「這樣的糧倉有多少,一共多少糧。」

一個蜀國官員忙上前彎腰道:「回將軍的話,唐倉鎮存糧二萬斛,可供應唐倉近左軍、民一月有餘。」

郭紹的眼睛放光,臉色便紅,壓抑不住的興奮……正當缺糧,這些糧食真是雪中送炭!

那官員又急忙說道:「守將王儉發現周軍進入谷口,以為唐倉軍出山已戰敗,下令卑職焚燬糧倉。卑職使計策將他賺進屋裡,伏兵拿住,這才保住了糧食。」

「你做得好。」郭紹隨口道。

二萬斛!他心裡暫時只有這麼個數字在腦海中盤旋。唐倉鎮蜀軍要供應軍隊和民壯的口糧,但郭紹根本不會考慮供養俘虜和蜀國民夫……沒有縱兵劫掠屠殺已算仁義了。把俘虜直接押送出秦嶺,包袱丟給王景了事。郭紹只需考慮軍隊的口糧,將士們吃飽了才能繼續作戰。

唐代以來到現在一斛十斗,相當於石。郭紹在心裡噼裡啪啦一陣盤算,供應六千步兵,理論上可以超過一百天。

「嘿嘿。」郭紹猶自笑出聲來。

王璋羅彥環等人見狀也面露笑意,郭紹轉過身來,一掌拍在羅彥環的肩膀上,又看王璋:「派人守著,咱們再看看其它糧倉。」

郭紹心道:請容我陶醉一會兒,看看滿倉的糧食先爽一陣再說。

當下又當著蜀國官吏等人,大聲道:「善待投降的蜀人,俘虜先送到鳳翔。左攸,那些立了功的人都記錄下來。」

郭紹此時一掃前段時間的憂鬱。那時候他雖然表現得還算鎮定,畢竟心裡不踏實;就像出門在外求學的時候,身上的生活費只能維持十天了,心裡總是踏實不下來……那種心慌應該比這更甚,因為是一大幫人會問著你要吃的,而且不能節省;虧欠士卒的肚皮,士卒在戰陣上出力也會欠缺。武人沒什麼道理可講,大夥兒說不出來虛實、但心裡很明白。

一時間他走起路也大搖大擺,說話的口氣也不同了。沒法子,郭紹不太喜歡裝模作樣,心裡高興也不必憋著。

及至傍晚回到了威武城外,郭紹見到這座城池也不慌了。蜀軍縮在裡面不要緊,反正我有糧吃,慢慢想辦法。由於心情大起大落,驟然從擔憂中一下子輕鬆下來,郭紹看著威武城竟然出口髒話,大罵道:「娘|的王環,看老子怎麼玩死你!」

別說有時候滿口污言穢語還不錯,一出口就像吐出了惡氣似的,輕爽。

眾將聽罷,哈哈捧腹大笑。

郭紹琢磨了一陣,說道:「派人去向王節帥報捷,然後請他出兵跟進。」

……

不用郭紹專程派人報捷,不出兩天王景就知道前方戰況了。鳳翔鎮武將官吏無不驚詫,在王景跟前就面面相覷。

「十天、十天工夫斬獲上萬?會不會是前面的人故意誇大,所報不實?」常常跟在王景身邊的中年幕僚一臉疑惑,「還有這樣的仗?」

部將道:「前幾天就送回來兩千多俘虜,這回又說在黃花谷和唐倉鎮大破蜀軍六千眾,等俘虜送回來。光見到的活人就有八千多,報一個斬獲萬人之數,有什麼不可?」

王景淡定道:「前鋒打得順利,整個西征軍都省事了,這又不是壞事。老夫以為,可以調集鳳翔鎮兵進入陳倉道增援,把威武城和鳳州城都交給咱們,下令郭紹部直驅固鎮。」

幕僚恍然道:「只要佔有固鎮,則可威逼青泥嶺咽喉之地,阻斷蜀軍北上增援,秦、鳳成甕中之鱉也!」

王景道:「既然如此,即可下令。向訓部自散關,走秦嶺道進逼秦州。鳳翔軍一部沿渭水趨秦州;一部走陳倉道,出散關,接替前鋒軍攻打威武城、鳳州。而郭紹部前鋒,則直進固鎮,迅速堵塞蜀軍咽喉!西征大軍全線出擊,打它個措手不及!」

眾將拜服,直嘆王節帥運籌帷幄,談笑間定鼎大戰。

……但客省使昝居潤不這麼看,他現在認為定鼎戰局的人是前鋒虎捷軍郭紹,雖有冒險,但戰機抓得不錯、運氣也不差。前鋒十日掃蕩鳳州諸地主力,用兵快速、然後繳獲糧草二萬斛,從根本上彌補了西征軍前期糧草準備不善的欠缺。

昝居潤認為自己沒有偏向某一方,只是中規中矩地奏報。他先寫了一份奏書,然後就立刻準備啟程、親自去前線眼見為實。

昝居潤在房屋裡來回踱了幾步,覺得此次大捷,官家和樞密院都會興高采烈慶賀一番,而自己這份奏書卻太平實,完全沒有突出影響。

當然急忙走到書案前,提起毛筆重新寫末尾,用了太史公一般的抒情概嘆手法,預言收復秦、鳳如秋風掃落葉,剋日可待矣!然後又言皇帝文治武功,胸有大略,找到了一統天下的突破口;更贊樞密院宰相運籌有方,舉薦人才得當。國家上有明君,下有忠勇之將,曠古絕今云云。

昝居潤一口氣飛快寫完,自己讀了一遍,也覺得文采斐然,言辭豪邁。當下十分滿意,一面忙著謄錄,一面喊隨從進來,交代道:「等我寫完捷報,立刻以快馬六百里加急遞送東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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