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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橋底下說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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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沖玄臨門 妖蛇指路(上)

  陳瀾急匆匆步入林遠居處,面露喜色地說道:「林師兄,聽說石守靜上師已將那隻『鎮濁鼎』送於了張衍。」

  「哦,你此話當真?」林遠霍然站起,只是神色中似乎有些不信,在得到陳瀾確認之後,他仰天一聲大笑,道:「吾輩無憂矣!」

  把鎮濁鼎送與張衍,其意自明,自然是想要讓張衍老實安分一點,這樣還能保他成為一個力士,至於丹藥道書,那是想也別想了,這樣一來,自然也不會因為入門弟子多了一人而分薄了他們原先所得。

  陳瀾神情卻頗為惋惜,道:「倒是可惜了那只好鼎,聽聞那也是石守靜上師多年前修道時所煉製的,專門用來煉化丹藥食材,其效不下於尋常法器,送予了張衍卻是明珠暗投了。」

  「無妨,我等既不會煉丹,亦不會成為力士,要鼎何用?」

  林遠此時心情大暢,自然不會在意這點小節,而且他對陳瀾的話也頗不以為然,一隻法器值得什麼?等自己開脈到了上院,玉液靈貝,法寶丹藥難道還會少麼?

  他重新坐下,拿起茶杯悠然啜了一口,眼望陳瀾,突然大有深意的一笑,「陳師弟,你可聽說,鄭師兄前日已返回鄭家?」

  陳瀾一怔,接著面露驚容,遲疑道:「鄭師兄……這是準備開脈了?」

  「正是。」

  「怎麼選在此時?」陳瀾有些不解。

  下院除張衍外,一共有二十八名入門弟子,個個都是築元境界,但真正達到元成入真,準備開脈破關的卻只有五人。

  分別是鄭循,林遠,陳瀾,甄倫,胡勝餘。

  玄門世家弟子開脈,不僅要有長輩在一旁護持,還要服食大量丹藥,並在家族中的玉液池穴中洗滌經脈。

  但是玄門世家子弟眾多,為磨練弟子心性,鞏固根基,從上山修道開始到開脈,一般都是以十六年為期。

  陳瀾知道鄭循入門只有十年,這就要開脈了?這其中必有蹊蹺!

  林遠得意一笑,道:「這自然是有緣故的。」

  「哦,林師兄,是不是又聽到了什麼動靜?」陳瀾神色一動,他知道林遠有一長輩是凕滄派中的長老,總能打聽到一些不為人知的內情。

  林遠湊近了一點,低聲說:「聽聞上院此次與三泊湖妖爭鬥中小勝了一場,終於奪到了瑩雲貝場,不過也是死傷慘重,甚至我上院六名明氣期的真傳師兄也被碧血潭的一條蟒精趁隙斬殺了。」

  「真傳弟子?」陳瀾失聲道,「何至於此?」

  下院弟子由於多是出身玄門世家,所以都被當作門派中堅來培養。

  一旦開脈,便能成為真傳弟子,丹藥典籍,神沙靈貝,皆由門派下賜,根本不用像那些師徒相傳的弟子一般在外面苦苦爭功,修為低微時更不用拚殺在前,只需在門派中坐享其成就可以了。

  這樣還能被殺?陳瀾聽到這個消息覺得實在不可思議,難道三泊湖妖殺上凕滄派山門了?

  林遠卻是冷冷一笑,不屑道:「那是他們自己尋死,也不知道那幾位師兄到底想些什麼,聽聞碧血潭老蟒羅夢澤有一女名為羅真真,有閉月羞花之容,沉魚落雁之貌,竟想去一窺真容,哪知道卻被一條蟒精盯上,這才丟了性命。」

  陳瀾聽到這裡不免一臉鄙夷,「修士苦心求道,只為長生不死,竟還貪慕區區女色,況且還是一妖女,當真是死不足惜,只是……這又與鄭師兄有什麼關係?」

  「其中有一名師兄本是鄭氏弟子,鄭循此次被傳書召回,正是為入上院接手這位師兄留下的福澤啊。」林遠語聲中露出些許豔羨之意。

  陳瀾嘖嘖兩聲,道:「那對鄭師兄來說,他那族人豈非是死得好?」

  他知道林遠也有兩名族兄也在上院修道,此時看了看林遠神色,心中便忍不住有了些惡意猜測,隨即又似乎想到了什麼,身上一個激靈,站起身來對林遠躬身一禮,一臉恭敬地說道:「鄭師兄一走,林師兄便是下院大弟子了,師弟我今後還要仰仗師兄多多照應了。」

  林遠哈哈大笑,一把將陳瀾扶起,道:「師弟無需如此,你我二人交情豈是他人可比?」

  兩人又互相客套了幾句,復又坐下,陳瀾隨口問道:「不知道那殺我弟子的蟒精如何了?」

  「聽聞正被我派中的寧沖玄一路追殺,至今還未有消息。」

  「寧沖玄麼?」陳瀾想了想,似乎記起了這個人,「傳聞此人倒是資質出眾,只是修道四十年便是玄光期的高手,還說只差一步便能踏入化丹境界,不知是否屬實?」

  林遠哼了一聲,道:「此人再厲害也不過是無根底的修士,門派之中,畢竟還需我等世家弟子來坐鎮。」

  此時蒼梧山附近,兩道光芒正一前一後如電而過。

  前方是一道黑色玄光,一條玄甲大蟒在其中翻騰不定,後方一道白色劍光飛掠疾追,劍光之上隱現出一面目冷峻的年輕修士,他冷喝一聲,「在我寧沖玄面前,還敢駕雲而走?」

  一道青芒從白色劍光中分出,刷的一聲穿入前方雲霧中,再又來回幾個沖蕩,蟒精頓時發出一聲慘嚎,隨著幾滴濃血灑濺出來,渾身上下包裹的黑光頓時稀薄了幾分。

  受到重創,蟒精知道在空中討不了好,不得已從雲頭上墜降下來,張開大口噴出一團滾滾妖雲護住自己,漆黑如墨的雲團不多時便將它身下一個山頭全都籠入了其中。

  「彫蟲小技,又敢獻醜?」

  寧沖玄冷冷一笑,雙目一凝,兩道爍爍金芒從眼中穿出,這是玄光後期才能使出的破障靈光,光芒一遇到妖雲,彷彿烈陽融雪,所過之處都為之一掃而空!

  蟒精見狀,不由口吐人言,然而一張嘴就是破口大罵,「我呸,這寧沖玄才修煉了四十多年便已到了『玄光徹物』的境界,想我羅蕭修煉了兩百多年也不過是剛入『靈明初照』,天道何其不公!」

  他雖有心暫避鋒芒,只是如今他身受重創,身形遲緩,只能不停耗費真元吐出一股股黑氣,妄圖掩藏真身所在,怎奈寧沖玄只要一把靈光放出來,它立刻變得無所遁形。

  蟒精慌不擇路,在山石林木間抱頭鼠竄,這時見前方山巒起伏,還有流水之聲傳來,似乎隱隱藏有一線生機,連忙遊走了過去。

  只是他找了半天也沒能找到地穴石隙,眼見真元漸漸耗盡,只要寧沖玄一劍下來,必定是身首兩斷,不禁目泛絕望之色,「不好,這裡無遮無掩,又無地竅,難道我羅蕭今日要死在此地?」

  正在這時,他目光撇到岩上一處山溪似乎通向一處穴眼,不及思索,立刻用耗盡剩下的所有元真,將三丈長的身軀縮至一尺大小,往水裡一竄,順著溪水游入穴眼中,一路往山腹深處鑽去。

  天上劍光在山峰上反覆盤旋幾遍之後,再往下一落,寧沖玄的身影在峰頂上穩穩站定。

  他雙眉一皺,蟒精忽然消失,一定是鑽入了地下,這時除非把整個山峰劈開,否則一時半刻是拿這條蟒精沒有辦法了,可即便他有這個本事,也不可能在這裡大肆破壞,因為這裡已經是凕滄派下院的地界。

  他一路順著山道走下來,卻始終沒有發現蟒精的半點蹤影,此時,他突然覺察到一股玄門正宗的氣息,不禁啞訝然,「咦,此處荒僻,難道還有下院弟子在這裡修行?」

  他尋著氣機走去,不多時,便看到一個年輕修士正在一塊突出懸崖的岩石上吐息打坐。

  那人似乎也察覺到了背後有人走過來,卻不急不忙的收功,這才轉過身來。

  寧沖玄點點頭,目露欣賞之色,道:「你是何人?」

  年輕修士謹慎看了一眼寧玄沖,拱手道:「凕滄派下院弟子,張衍,不知師兄如何稱呼?」

  「我乃上院弟子寧沖玄,追殺一蛇妖至此,此妖已連殺我數名上院真傳弟子,你可曾察覺些許異狀?」

  張衍搖頭,道:「未曾。」

  寧沖玄又問:「我問你,周圍為何只有你一人?」

  「在下乃是入門弟子,是以能獨居一峰。」

  張衍並沒有搬開洞府別居,但是周圍也沒誰敢再和他毗鄰,紛紛另覓他處居住,而且這望星峰本來就偏僻,現在索性整個山峰只剩下他一人了,這樣一來,他也不用窩在洞府中修煉,所以來到半山腰中打坐。

  寧玄沖聽到這話卻一皺眉,冷聲道:「你是入門弟子?」

  「正是。」

  寧玄沖臉上不由現出憎厭之色,下院弟子幾乎都是世家出身,這些人到了上院不但能獨佔一處洞天福地,而且不需外出爭鬥就能得享門派果實,而像他這樣的普通弟子除了偶爾靠師長賜下的一些丹藥,所需要的一切無不是靠自己去捨命爭來,所以他心中對這些人格外厭惡。

  當下一句話也懶得多說,冷哼一聲,當即御劍而起,眨眼間就不見蹤影了。

  張衍見對方嘯空而去,眼中稍露羨慕之色,心想不知道自己何時能修煉到這一地步?

  只是這一念頭稍起便立刻被丟到了一邊。

  自己有自己的道,他人自有他人的道,有什麼好羨慕的?只需自己本心堅定,一路向前,自然也有飛天遁地的一天!

  張衍又看了看蒼茫夜空,微微一笑,轉身下了山峰。

  沿著棧道一路折返,不多時便回到洞府,只是在推開大門,步入洞府的一瞬間,他卻突然身形一頓。

  自那天觀演星碑後,他對氣機的變化始終敏感,哪怕環境稍有變化他也能感覺出來,此時他明顯覺察到一股異樣的氣機潛藏在洞府內,他左右掃了一眼,目光最終停留在了那隻青銅大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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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沖玄臨門 妖蛇指路(下)

  張衍眼睛微微眯了下,他不動聲色地將大門關上,好似什麼也沒有發現一般走到蒲團邊坐下,不一會兒洞府內就傳出了他若有若無的吐納呼吸之聲。

  周圍漸漸安靜了下來,似乎一如平時。

  兩個時辰之後,天色已經有些微亮,張衍原本微閉的雙眼突然一睜,毫無預兆的縱身而起,順手抄起手邊那隻青銅鼎的鼎蓋,一步跨到鼎邊,翻手一扣,「噹」的一聲將這只大鼎牢牢蓋上。

  鼎蓋一合,這只鼎便翻騰響動起來,頂蓋處更是咣咣連響,似乎有什麼東西要從裡掙扎而出。

  張衍早已判斷出那條蛇妖躲藏在鼎內,但他並不急於下手,而是等到對方有所鬆懈的時候這才暴起發難。

  此刻他兩步就退到門邊,眼睛緊緊盯著大鼎,精神一刻也不敢鬆懈,如果鼎蓋當真被頂開,他也只有先一步逃離這裡了。

  只是他的擔心卻是多餘了,這只青銅鼎再怎麼說也是一件法器,又經過石守靜的親手鍊制,可用來活煮猛獸,又怎麼可能被輕易衝開?

  蛇精身受重創,又在他人洞府中,初時在鼎中時倒也一直有所防備,不敢有所異動。只是張衍始終沒有動作,似乎並未察覺到它的存在,而它在堅持了許久之後終於被一陣疲憊襲倒,沒想到只是一個疏忽就讓張衍抓住了機會。

  蛇精死命折騰了許久,鼎蓋卻始終紋絲不動,知道這只鼎並不簡單,只得無奈放棄,不再空耗氣力。

  等到鼎中安靜下來,張衍走到大鼎旁側,道:「你就是那條蛇妖?」

  蛇精出言道:「這位道兄,為何要將在下關在此處?」

  「你偷偷潛入我洞府中,還曾殺我凕滄派五名弟子,我說我為何關你?」

  「原來道兄已經知道在下來歷,」蛇精嘆了一聲,卻為自己分辨,「在下只是被人追逼至此,實在走投無路這才躲藏鼎中,並無害你之意,還請道兄放我出去,今日托庇之恩,來日定有補報。」

  張衍卻搖頭道:「我不能信你所說,何況寧師兄也未必走遠,你從我洞府出去,若是被抓,你死是小事,張某卻未免說不清楚,所以你有害我心也好,無害我心也罷,我都不能放你。」

  蛇精突然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不覺驚惶,「你在作什麼?」

  張衍笑道:「此鼎名為『鎮濁鼎』,善能烹煮美食,熬其精華,只是之前從未試過,今日正好拿你來開開葷。」

  蛇精大驚失色,在鼎內拚命掙紮起來,只是此舉徒勞無功,最後不免哀聲苦求,「閣下要如何才肯放過在下?」

  張衍暗暗一笑,有點意思了。

  如果他真要殺死那條蛇精,又何必這麼多廢話?他只是想問清楚幾件事情。

  「我來問你,你為何來凕滄派的地界上?」

  蛇精支支吾吾說道:「只為追殺那五名弟子,別無他因……」

  「哼,以為我是三歲小兒麼?這等謊話也來騙我?我凕滄派與三泊湖妖交戰多年,雖然各有死傷,但從未曾有過攻入對方地界的舉動,而你此次卻不惜追入我派中腹地,只為擊殺幾名修為不如你的弟子?你騙得誰來?」張衍哂笑一聲,「定是他們知曉了你什麼秘密,所以你不能容他們活命,否則你何必如此窮追不捨?」

  蛇精心中一驚,暗暗叫苦,沒想到碰到一個凕滄派小輩都如此難纏,把事情的原委猜了個七七八八,偏偏自己身受重傷,變化形體時又耗費了大量的真氣,此刻油盡燈枯,已然提不起半點力道,只能任由對方宰割。

  只是它心中畢竟心存僥倖,不肯老實吐露實情,顧左右而言他,扯了許多兩派秘聞瑣事,巴望能讓張衍不再注意此事,可是張衍卻始終不為所動,一把火點了起來,並不斷在鼎下添柴加薪。

  不多時,鼎內的溫度便漸漸高昇。

  原本開著鼎蓋,張衍淬元時尚且忍耐不住,蛇精雖然修為比他高,但此刻重傷在身,元真耗損嚴重,體內更是半點靈氣也無,被鼎火一陣攻伐,再也忍耐不住,大聲討饒,「莫燒了,莫燒了,我願說,我願說……」

  張衍手中不停,冷聲道:「說!」

  蛇精無奈,只得將自己所知道的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原來,此蛇精名為羅蕭,今次在與凕滄派一名弟子交戰時,無意之中撞入了一個洞穴,好奇前往後,卻發現了一處不曾被人發現過的貝場,不免大喜過望。

  只是事不湊巧,這個地點卻也被幾名尾隨而來的凕滄派弟子發現,它殺心頓起,甚至不惜突入凕滄派地界也要將這幾名弟子斬殺,而恰在此時,它卻不慎撞上了寧沖玄,一路追殺下,才慌不擇路下才躲到了這裡。

  「貝場……」張衍眼前一亮,這是出產靈貝的所在啊!

  靈貝體內所育的金珠是煉丹必備,外殼研磨成粉後也是煉製法器常用的材料,而且靈貝光澤玉潤,靈氣逼人,賣相實在上佳,所以被修道人拿來用作通貨。

  凕滄派這十幾年來苦苦爭搶,還不就是為了一個貝場麼?

  有了貝場,就等於世俗之人手握金礦銀礦,想不發家也難,一個大門大派,無一不是背後有數個貝場在支撐。

  難怪蛇精冒著天大的風險也要殺了那五名弟子,就算是他也不免動心。

  想到這裡,他又問:「此事除你之外,還有何人知曉?」

  「沒有了,沒有了,」羅蕭說過後,似乎覺得有些不妥,急急又加了一句,「除了在下之外,再也無人能尋得那處地方。」

  張衍沉吟了一會兒,道:「我可放你出來,但又如何信你?」

  羅蕭忙說:「我願發誓……」

  張衍搖頭:「空口白牙,不可信。」

  「我願立下法契。」

  「太過麻煩,不可取。」

  張衍略微知道法契,但是一來他沒有契紙,二來也沒有書寫用的丹砂符筆,三來他也不敢輕易放蛇精出來,所以當即否決。

  蛇精急了,道:「那你要如何?」

  張衍緩緩說道:「你與我發下精元血誓,」

  蛇精失聲道:「什麼?」

  張衍追問了一句:「莫非,你覺得不可行?」

  蛇精縮在鼎裡不吭聲。

  張衍笑了笑,繼續往鼎下添加柴薪。

  不一會兒蛇精就受逼不過,開口嚷道:「精元血誓一發,我便與你心血相連,你若死,在下也活不成,我,我還不如現在就死了的好……」

  「唯有此法才能讓張某安心!」張衍一聲冷笑,「你若不肯,我當下就將你煮成一鍋蛇羹,你勿要以為知道貝場所在我就不敢殺你,在張某看來,只有拿到手裡的,吃下去的才是自己的,那些太過遙遠,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不提也罷。」

  聽到「吃下去」一句話後,蛇精嚇得渾身一顫,感覺張衍又在那裡添柴,不由惶急尖叫,「莫燒,莫燒,我應了,我應了,你打開鼎蓋,我將精血與你……」

  張衍哈哈一笑,戲謔道:「你莫欺我不懂?我張衍也是遍覽道籍,血誓自有天道約束,何須我打開鼎蓋?再弄玄虛,少不得將你剝皮去骨!」

  羅蕭見他絲毫不露破綻,無奈之下只得從心竅中逼出一絲元真精血,再捏起一個法訣,老老實實發了個血誓。

  張衍身體一震,似乎冥冥之中有什麼東西烙在了心頭,鼎中蛇精的一舉一動此刻無比在心田中反應出來,知道這是血誓起了作用。

  於是兩步上前將鼎蓋一掀,也不去管蛇精如何,自顧自打坐去了。

  片刻之後,一條約莫一尺長的金線小蛇從裡面爬出來,蛇頭有氣無力地搭在鼎沿上,它左右四顧,在張衍臉上來回張望了幾眼,又瞥到了他手邊的那本道書上,不由「咦」了一聲,道:「『玄元內參妙錄』?這是誰要害你?」,

  張衍皺了皺眉,睜開雙眼,道:「何出此言?」

  羅蕭嘿嘿一笑,道:「這本道書我雖未見過,但卻是久仰大名了,聽說此書所載之法為上古正宗,可在旬月之內開脈破關,只是有一樁壞處,就是易遭天妒,是以開脈後一月之內不得聽聞雷鳴之音,否則必然動搖元真,傷斷仙脈,從此與道途無緣。」

  它又恨恨說道:「莫不是發了精元血誓,我與你性命相連,我才懶得與你多說。」

  一聽這話,張衍心中一驚,後背隨即出了一身冷汗,如果羅蕭所說屬實,即便自己有殘玉在手,到時候也難免會上這個當!

  沒想到在這裡有個大坑在等著自己……

  沉思了一會兒,張衍問道:「此事你是如何得知?」

  「我妖族修煉與你人身修道不同,初期便有大劫小劫無數,自小便要懂得如何躲避劫數,是以這本道書也曾聽長輩說起。」

  張衍點了點頭,又問:「既知此書玄機所在,你可知有何法可避?」

  見張衍認真問詢自己,羅蕭不免賣弄,得意洋洋說道:「你算是問對了人了,或許他人不知,但我羅蕭卻知之甚深,你開脈後,只需挖一深坑,待天雷欲動之時,立時掩住口耳眼鼻躲入其中,再以浮土掩埋,如此七天之後,可避此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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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入門之位 凡廷供奉

  「我此刻身受重創,而身上所攜帶丹藥盡皆在路上遺失,你可助我尋得一些丹藥過來,於你也有好處。」

  雖然羅蕭適才等若助張衍事先避開了一個劫難,但張衍仍是斷然拒絕,「不可!你此時不宜出去,寧沖玄此番未曾搜捕到你,張某斷定他必定未曾遠去,說不定此刻正等你自投羅網。」

  羅蕭渾身一抖,想了想,覺得張衍所說在理,不禁怒罵道:「那寧沖玄也不是什麼好貨色,我此刻想來,他本有機會救下那幾名弟子,可是卻坐視我斬殺他們後這才動手,可見他心懷鬼胎。」

  張衍搖了搖頭,凕滄派下院的水已經如此之深,更何況是上院?不過在他開脈之前,這些事距離他還太過遙遠,他也懶得去想。

  羅蕭煩躁地在鼎中遊走了幾圈,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問道:「我問你,你既是凕滄派下院弟子,可有交好的入門弟子?」

  「入門弟子?」張衍微微一笑,道:「張某便是。」

  羅蕭一呆,旋即怒道:「你是入門弟子?那定是世家出身,怎又會缺少丹藥?莫非捨不得?枉我還道出天機助你修行,早知如此,還不如與你同歸於盡!」

  羅蕭反應如此激烈,張衍倒是沒有想到,見怕是要引起誤會,立刻解釋道:「在下並非世家出身,而且三日前方才入門。」

  「你並非玄門世家出身?」羅蕭一怔,不過得知原委後,它的眼神頓時複雜了起來,沒有絲毫出身的修道者竟然能從凕滄派下院起步?這在它看來實在太過不可思議。半晌,它哼了一口氣,道:「那就好辦了。」

  「如何好辦?」張衍不解。

  羅蕭哈哈一笑,道:「凕滄派下院入門弟子,天下不知道有多少王公貴戚要來巴結你,你說如何辦?」

  張衍不禁訝然,正要開口再問,這時卻聽到門外有人說道:「張師兄可在,故人趙元來訪。」

  「是趙師兄麼?」

  這聲音一聽,張衍便分辨出這是趙元,他看了眼羅蕭,後者立刻縮入了鼎中,張衍將鼎蓋蓋上,又整理了下衣衫,走到門旁打開大門。

  門外正是趙元,不過他此刻面對張衍神態卻有些拘謹,拱拱手道:「張師兄,在下有禮了。」

  張衍臉露微笑,道:「趙師兄久不來看望小弟了。」

  又仔細看了趙元一眼,見他仍舊沒有築元,而且臉頰內陷,雙目無神,兩鬢又多華髮,顯是急於求成傷了道基,恐怕這輩子也沒有再進一步的希望了,心中不禁暗道了一聲可惜。

  見張衍態度還是如之前一般,趙元微微鬆了一口氣,臉上浮出一絲笑意,道:「師弟我前次來過,只是張師兄從觀中回來後就閉關至今,想是在參悟什麼上乘道法,是以不敢打擾。」

  趙元年紀比張衍大,卻口稱「師弟」,張衍倒也沒有去刻意糾正,如今兩人身份地位發生轉變,他已是入門弟子,趙元哪敢自居師兄?不過他嘴裡如何稱呼趙元也不敢多說什麼。

  「正是我在閉關潛修,倒是怠慢趙師兄了。」張衍側身一讓,「師兄請裡面說話。」

  趙元步入洞府,兩人分賓主坐好,他看了看四周,感慨道:「此處清淨,只是師兄如今身份不同,也該找幾個人來打理俗物了。」

  「我這入門弟子才不過坐上三天,蓄奴聚僕也來不及,再說我一心修道,這些瑣事也不及去想。」

  入門弟子蓄養奴僕是顯示自己身份,再者可為他們處理俗事和家族中的往來,這些人都是他們從家族中帶來,可以信任,但是張衍根基淺薄,哪裡敢招用一些根底不清楚的奴僕?

  張喜倒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不過他年紀已大,而且下院風雲詭譎,自己做了入門弟子難免會引起一些人的不滿,不過不敢對他出手,未免不會拿他身邊的人出氣,所以他暫時沒有這個打算。

  「趙師兄今日怎有暇來此?」

  趙元嘆了一聲,臉上露出歉然之色,起身道:「前次小妹給張師兄惹了不少麻煩……」

  話還沒有說完,張衍便伸出手將他按下,笑道:「些許小事,趙兄何必放在心上?不是令妹,我說不定還走不到如今這一步。」

  這話也沒有說錯,如果不是趙英鬧了一鬧,說不定卞橋也不會前來千丈岩尋他麻煩,艾仲文也不會主動登門,世事變幻之奇,凡人不可預料。

  不知道趙元想到了什麼,他微微一嘆,道:「那是師兄的機緣。」

  張衍微一皺眉,趙元就是倒在「機緣」二字上,不過既然已經修道無望,他也不好多說什麼,便扯開話題,道:「上次玄文在蕩雲峰上似乎也見過令妹一次,不知她師從何人?」

  趙元搖搖頭,道:「師弟我也不知,只知道是寄住在泰安觀的一位坤道,從未見過真容。」

  如今修道者授業分為兩類,一是世家傳承,二是師徒相傳,僅東華洲來說,大門大派都把持在玄門世家手中,趙元這麼一說,趙英倒很可能是師徒相傳一脈。

  那名道姑似乎就是他趙英的師門長輩,張衍始終記得欠下的那個人情,一直想要還了,只是趙元看上去已經修道無望,這個機會恐要日後再找了。

  這時,趙元咳嗽了一聲,神情略有為難地說道:「張師兄……」

  「趙師兄,有話但說無妨。」

  趙元微微露出一絲謹慎神色,緩緩道:「我趙家世代商賈,到了我祖父這一輩曾蒙一位貴人照應,如今這位貴人的子侄想結識張師兄,不知道……」

  他說這話的時候心中不免忐忑,一直在觀察張衍表情,怕他露出什麼不悅的神色來,他自家知自家事,說到幫忙,還是張衍幫自己居多,甚至趙英還給張衍找了些麻煩,先前所說,不過是客套話罷了。

  只是這人實在對趙家有恩,他不得不厚著臉皮求上門來。

  張衍微微一笑,道:「此等小事,下次趙師兄無須親自來,修書一封即可。」

  趙元一怔,沒想到張衍如此好說話,神情也變得有些激動,「此人就在山下等候,如師弟方便,可否此刻喚她上來一見?」

  說完,他巴巴地望著張衍,怕他出口回絕。

  「哦?」

  張衍不免詫異,趙元口中那個「貴人」想必也身份不低,怎麼為見自己一面還在山下等候?

  其實他未免有些了妄自菲薄了。

  他為凕滄派下院入門弟子,這個身份足以讓俗世之人為之側目。

  下院那是什麼地方?是門派培養未來中堅弟子的所在,將來凕滄派中的長老甚至掌門都有可能在這些人中出現,許多人寧願不修道,也要在這裡結交到這些入門弟子。

  入門弟子去了上院,一人獨佔一處洞天福地,還可以從下院中挑選幾名交好的記名弟子同去上院,以做自己未來的班底,

  而在外人看來,張衍注定是將來凕滄派的真傳弟子,一旦他開脈去了上院,定會與一玄門世家聯姻,之後哪怕在門派中閉門不出,有門派賜下丹藥道書,法寶靈器,修為也能一路上升,這樣的人平時連巴結都巴結不到,張衍願意給他們臉色,來獻慇勤的人可以踏平蕩雲峰的山道。

  而張衍修道以來,幾乎所有人都說他資質不高,甚至連他自己也這麼認為,可實際上能練氣修道的人本身就已經是萬中無一,能修到他這一步的更是少之又少。

  在東華洲地界上,除十六大派,仍有無數小派,甚至一些小派窮盡全派之力才能使一人開脈,即便這樣,也能在一州一郡之地呼風喚雨,被奉為上座。

  張衍不禁問了一句,道:「此人是何身份?」

  趙元道:「此人是魏朝宋國公之女臨崖郡主曹英,特地來此拜謁張師兄。」

  聽到這個「貴人」是這個身份,張衍倒是沒怎麼在意,他如今已是玄門中人,帝皇將相只能管到凡俗之人,而管不到他的頭上,只要不是修士,身份高低貴賤在他眼裡看來毫無區別。

  趙元告欠了一聲,匆匆而去,對張衍來說此女身份無關緊要,而對趙元來說卻是國公之女,怠慢不得,他必須親自去迎上來。

  大約兩個多時辰後,差不多臨近午時,趙元才領著一個一身男子裝束女子走了上來。

  這女子大約二十七八,身形高挑,鳳目修眉,顧盼之間有一股淡淡威嚴,加上她身後百十名僕從侍衛,更顯得尊貴無比,正是臨崖郡主曹英。

  「爾等在此處等候,不得傳喚,不得隨意上前,免得觸怒了仙師。」

  眾人一齊俯身施禮,卻不敢應聲,顯是早有囑咐。

  「郡主,請隨我來。」趙元在前方引路。

  曹英臉略有矜持之色,點頭道:「有勞趙先生了。」

  走過棧道,曹英一踏入洞府,見張衍端坐蒲團,便上前恭恭敬敬施禮,道:「凡女曹英,見過張仙師。」

  張衍卻不先理會她,而是轉而對趙元說道:「趙師兄,且來這邊坐。」

  曹英心中一震,看來趙元在張仙師心中地位遠超自己想像,以後對待趙家的方式恐要變一變了。

  趙元連說不敢,最後還是在曹英勸說下才勉強站到張衍身邊,卻死活不肯坐下。

  張衍也由得他,這才看向曹英,道:「你便是曹英?」

  曹英再施一禮,道:「正是凡女。」

  身為臨崖郡主,他平時在國公府中也是頤指氣使,多少王侯公子她也不屑一顧,但是在張衍面前卻戰戰兢兢,大氣也不敢出。

  她也知道張衍之事,以一人力在蕩雲峰下連敗廣源派下院三名入門弟子,致使廣源派顏面大失,不得不提前敗走,這是何等本事?

  廣源派在她看來已經是仙家大派,凕滄派在她眼裡更是高不可攀,而張衍遲早會是上院真傳弟子,自己居然能在對方去上院之前通過趙元結識此人,不得不說是家門之幸。

  張衍微微點頭,道「你找我何事?」

  曹英抬起頭,道:「聽聞張仙師已為入門弟子,凡女願奉上一千斤五行神沙,以為供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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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龍商星鼎 玉液華池

  張衍所通常看到的五行神沙都是按數斤論,這位直接來個一千斤,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其實下院入門弟子每個人都有皇親貴戚的供奉,五行神沙說來稀罕,但是卻遍佈東華洲,只要捨得下人力,採集起來並不是什麼難事。

  以往大門大派蒐羅神沙,都是依靠凡俗權貴馭役數量龐大的民夫。

  比如曹英,她父親身為國公,分封一地,一句話下去,可動用數十萬人的人力,雖然她沒有那麼大的能量,而且家中大事多有幾位兄長處斷,但是調用萬數人卻是可以做到的。

  她見張衍久久不曾答話,卻是以為對方並不滿意,一咬牙,又道:「今年隆河上游已經封凍,船隻難行,神沙採集不易,來年開春,願再加奉一千斤,合計兩千斤,張仙師以為如何?」

  張衍見她誤解,也不解釋,淡淡說了句:「可。」

  曹英鬆了口氣,她剛才沒有餘暇打量張衍,此時一看之下,即便以她的見識,也不免暗讚一聲。

  張衍相貌俊偉,鼻似懸膽,嘴唇抿如一線,且背拔肩張,只看坐在那裡的體格就高於常人不少,再加上元成入真之後,他已經隱隱有仙家氣象,更是添加了許多出塵之氣。

  「嗯,除此之外,還有何事?」

  看見張衍那仿若深邃無底的目光掃過來,曹英慌忙低頭,心頭一陣砰砰亂跳,答道:「仙師若有凡俗之事,皆可囑咐我等去辦。」

  本來她還帶了五十名奴僕準備送於張衍,不過先前得了趙元提醒,張衍似乎並不喜歡多蓄僕從,而且她與張衍也是初次見面,凡事不好太過,是以也不敢貿然提起,眼下見張衍似有送客之意,她也不敢久留,看了趙元一眼後,欠身一禮後款款退下。

  「趙兄,這位曹郡主為何會來找我?」待曹英一走,張衍便回頭向趙元詢問其中緣故。

  趙元苦笑道:「近些年來曹英被北辰派的一名下院入門弟子糾纏,說是要收她做妾侍,並傳她玄門道法,她幾名哥哥似乎也有此意,是以她這是尋求托庇來了,如果張師兄願意做她的供奉,此人決計不敢再與她為難。」

  他不敢向張衍欺瞞內情,而且這些事情張衍遲早也會知道,早說不如晚說,而且北辰派也算不上什麼大派,與凕滄派一比更是二流都不算上,這件事應該只對張衍有有利無害。

  其實曹英把張衍奉為供奉,不單是出於這些原因,她還尤其看好張衍前途一片光明,而且張衍剛剛成為入門弟子,又不是玄門世家出身,胃口也不會很大。

  果然,張衍一聽到北辰派的名字就不再追問下去了,道:「既然有趙師兄出面,此事我便應下了。」

  趙元大喜,起身向張衍拱手道:「那就多謝師兄了。」

  「趙師兄何須客套。」

  兩人又互相攀談了幾句,趙元起身告辭,神采奕奕地回去了。

  蛇精羅蕭在鼎中探出頭,一副早有預料的模樣,「如何?凕滄派入門弟子,只要你一句話出去,就可驅動成千上萬人為你效力,待你入了上院,一城一國之主也可任你呼來喝去,那是何等威風?可惜我三泊妖族縱然有千萬水族精怪也只是困守一地,遠不及你們大門大派。」

  張衍先前看重入門弟子這個身份,只是為了能提升修為,如今一看,卻是似乎忽略了其他方面,不由點頭道:「羅道友說得是。」

  羅蕭嘿嘿一笑,道:「等這些神沙到手,你自可以和一些出身世家的師兄弟換來一些草藥……」

  「草藥?」張衍重新打量了一眼羅蕭,沉聲道:「羅道友,你會煉丹?」

  羅蕭得意洋洋說道:「自然,雖然上等丹藥我煉製不出,但是一些療傷補益的丹藥卻是輕而易舉,信手拈來。」

  「既然羅道友這麼說,那想必煉藥所用的器皿必是我這只青銅鼎了?」

  張衍一眼就看穿羅蕭所想,不過羅蕭卻沒有絲毫不好意思,「自然,你這只大鼎也算是一件上好法器,不過這並不是什麼青銅,而是上好的龍商星砂所鑄,只是當初煉製此鼎的修士手法頗為高明,如我不是被你蒸煮了一次,察覺到此鼎氣機變化有異,那也是決計看不出來的。我猜贈你這鼎的人也不知道此鼎真正來歷,嘖嘖,倒是便宜了你,這麼一隻寶鼎拿來烹煮食物實在是暴殄天物,唯有煉丹才是正經。」

  張衍心中大吃一驚,龍商星砂?

  這可是只在傳聞中才聽到的東西,他雖然不知道價值幾何,但也曉得是煉器所需之物中的上品,用來鑄造這麼一隻大鼎,那要用上多少龍商星砂?

  恐怕只有上古修士才有這等豪氣手筆吧?

  羅蕭撇了張衍一眼,道:「你也不必心疼,我既能練出療傷丹藥,也能給你諸多好處,你開脈所需丹藥亦是不在少數,我可一併與你煉製。」

  見羅蕭似乎怕他不肯便連忙許諾他好處,張衍未免好笑,道:「在下絕無此意,此鼎暫時與我無用,道友如有所需,儘管拿去先用便是。」

  在他看來,羅蕭本人對自己才更為重要。

  到了開脈這關,已經是最為關鍵的一步了,不得不慎之又慎。

  只是他沒有上師指點,雖然在功法上可以依靠殘玉,但是一些避忌和所需用的必備之物卻不甚明了。

  眼前羅蕭雖然不是人身修士,卻也是一名玄光期的蛇妖,見多識廣,指點他一名還未開脈的小修士卻是綽綽有餘。

  張衍抓住機會連連求問不解之處,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心思,羅蕭對張衍的所問來者不拒,無不一一詳細作答。

  「我妖族修道,化形之後自然能修習上乘法門,無需開脈。」羅蕭身軀盤在鼎耳上,只把蛇頭伸起,滔滔不絕地說著,「但我也知你們人身修道,所開脈象分為上中下三品,此與開脈法門和玉液華池有關,你若開脈,當尋一處與上好玉液華池,而華池則又分為六等,只有上佳法門再加上一等華池方,可成就上品脈象。」

  玉液華池天生地長,是地穴石胎孕育出的靈乳再和地脈精華融合後形成的穴池,開脈時能滋養肉身經脈,補壯元真,對這一步的修士來說極為重要。

  當然天地間沒有那麼多華池可用,不過池中的石胎才是關鍵中的關鍵。所以玄門世家無不用數百乃至上千年的時間來培孕石胎,自造玉液華池,只從這一點上就可以看出世家底蘊之深厚。

  而師徒相傳的弟子只能靠前輩師長尋找得來的華池來開脈,倘若沒有,那麼只能借用玄門世家的華池,被迫受制於人。

  張衍知道下院中一定也有玉液華池,只是上師絕無可能給他使用,所以他必須另想辦法。

  「既然羅道友說妖族不需開脈,那三泊地界上可有華池?」

  羅蕭嘻嘻一笑,道:「有倒是有,但我等妖族拿來,再轉手賣於你等人身修士豈不是更好?是以也都是有主之物,若想平白拿走那是絕無可能。」

  張衍搖搖頭,去三泊湖妖的地界上買華池?不說沒有這個財力,就算有,他也沒命去享用。

  這時,他又想起一個傳聞,試探著問:「我聽說上古之時,修士開脈從不需要什麼華池,羅道友可知道那是什麼緣故?」

  「咦,你連這個也知道,你說自己遍覽道籍倒也不是胡吹。」羅蕭微微吃驚,它眼珠一轉,搖了搖頭,嘆氣道:「此法是用靈貝中的靈液代替玉液華池,恐張道友並不捨得。」

  張衍聽到話就明白了,不過這個方法不是舍不捨得的問題了,哪怕他有一個貝場在手都是不可能的。

  因為百枚靈貝中才可能有一枚有含有靈液,就算有玉液只也不過是一滴兩滴而已。他粗略一算,僅僅只是湊成一缸靈液,所需要的靈貝就起碼要三,四億枚。這簡直是一個天文數字,再豪奢的門派也經不起這麼折騰,更何況是他?

  不過要說上古修士都是用這種方式開脈,他絕計不信。

  那樣一來,恐怕天下靈貝早就被採掘一空了,豈能等到現在還沒絕種?所以一定還別有他法,羅蕭肯定沒有說實話。

  當下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羅蕭本來等著看張衍喪氣的神情,現在卻見自己所言並沒有嚇住張衍,不免有些無趣,哼了一聲,道:「還是說與你聽吧,靈貝生長之地,下百丈必有一空穴,乃是貝王所在,若能汲取其中真露吞吐,哪怕再是下等開脈法門,最後也能結出上品脈象!」

  他撇了張衍一眼,又加了一句:「聽聞此法向來是各派掌門嫡系弟子所用。」

  張衍點點頭,道:「羅道友告訴張某此法,必定別有所求,還望一併告知。」

  羅蕭盯著張衍的眼睛,沉聲道:「我可以帶你前去,貝場所有靈貝也都可送與你,只是,你得發下一個誓言,開脈之後,你需為我解開精元血誓,還我自由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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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鼎中藥煉 玉內生死
  
  龍商星鼎下烈火灼燒,見火勢漸弱,坐在蒲團上的張衍又抄起幾根柴薪送入鼎下。

  臨崖郡主送上五行神沙後,他去艾仲文那裡換得了不少草藥,幾日之後,羅蕭當即開鼎煉藥,只十餘日便練了不下千餘枚丹藥出來,然後一股腦全塞給了他。

  羅蕭把剩下草藥分分揀揀投入寶鼎,最後自己也一併躍入鼎中,並關照張衍蓋上鼎蓋,每日以文火敖煉,逢七日為一開,此法被它稱之為「藥煉法」。

  本來羅蕭是不敢輕易嘗試的,但眼下這只龍商星鼎卻是可遇而不可求,只要方法穩妥,依靠鼎火之力熬煮,便能將藥力直接攻入內腑,包裹元氣洗滌雜質,去死腐而動生機。

  依照羅蕭囑咐,張衍初始每日以小火溫煮,每隔七日,他都要開鼎換上一批草藥,每一次羅蕭身上便會蛻下一層死皮,同時還需倒掉一整鼎發黑的爛渣,每次熬煉過後,羅蕭的氣機便更為壯大一分,這讓張衍大開眼界。

  現在已經過了第三個七日之期,按照羅蕭所說,這段時日中需用猛火連續攻伐,只是算了算時間,開鼎之日近在眼前,鼎中卻始終不見動靜,本來那絲若有若無的氣機也全然辨識不到,不知道是熬煮過頭還是仍未克盡全功。

  不得羅蕭囑咐,張衍也不敢貿然開鼎,一心只顧自己打坐修煉。

  這一個多月中,他也是日夜練氣不輟,又反覆吞食大量丹藥,這些天來,他每日所吃下的丹藥就比得上他過去所服用的總和。

  潛心苦修之下,體內元真之氣愈發凝練,原先活潑如猿的氣機已經馴如臥牛,穩似玄龜,安然伏於丹竅之中,「元成入真」的境界漸漸穩固,此時他自感已可進而修煉下一步法訣。

  手中拿起《玄元內參妙錄》,此道書雖然早已翻看多時,不過他仍然仔細再讀一遍,這才伸手如袖中握住殘玉,意識沉入分身之中。

  隨著他修為提升,似乎玉中已變得與之前有些不同。

  原先玉中是霧濛濛的一片,不辨上下左右,天地四方,似乎除自己之外別無他物,分身在玉中行走時也是虛虛蕩蕩,搖擺不定。

  而現在他卻感覺似乎置身在一處寬廣空間之中,有了上下之別。

  張衍抬頭看去,上方是一團虛虛清氣,而腳下卻厚濁如踩實地,如果按照鴻蒙演化的經過來看,開始玉中可謂「混沌如雞子,分身居其中」,現在卻可以稱之為「清氣上升,濁氣下降,陰陽兩分,乾坤初定」。

  原本他自身意識進入玉中後,還能察覺到所承載自己的只是一具虛假分身,但是此刻意念一佔據進來,所思所感無一不清晰如真,與本尊根本分不清內外彼此。

  張衍若有所悟,看來是因為自己修為見漲,這才使得玉中情形發生變化,分身也變得愈加真實。

  他一邊思索,一邊在殘玉中不停行走,然而這裡空間無比寬大,似乎始終走不到盡頭。

  他暗暗想到,看來這塊殘玉的秘密還遠遠不止他眼下所看的這些,不過唯有提升自己修為才是根本。

  此刻他也無心深研,分身往地下一坐,擺了個五心朝天的姿勢,開始默默運轉「妙錄」上的心法。

  按照法訣所述,修煉之人需要提起一道氣機,再分化為二,二再為四,分別行入四脈之中,而這四道氣機各有不同法訣運轉,當中不能有絲毫偏差。

  張衍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此時的困難程度卻遠遠超過他的想像,他努力控制,勉強走過第一步,然而到了第二步時,心神一個疏忽,氣機頓時為之大亂,胡亂竄向了身體各處。

  他心中「突」得一震,意識重新回到主體中來,再回頭查看時,發現分身已是被氣機逆攻重傷倒地,如果此刻是主體在修煉,恐怕已然傷到根基了。

  他搖了搖頭,深吸了一口氣,意識再度入玉中,隨著他意念轉變,原本重傷倒地的分身又站了起來。

  想了想,他自覺先前那部分行氣自己並未熟練掌握,索性讓分身的身體狀態又恢復到了先前還未開始修煉的那一刻。

  第二遍行氣他從頭再來,這一次他特別注意了氣機的控制,然而,按照法訣所述,他又需要另起四道氣機,不但前四道氣機還需要反覆運轉穿行在經脈中,後四道氣機也不能放鬆,在堅持了差不多大半個時辰之後,終於控制不住,勉強支撐的分身突然吐血而死。

  張衍眉毛微微一挑,沉心靜氣,拋卻一切紛雜念頭,再次讓玉中分身重新坐起。

  拾起那八道氣機,他小心翼翼地控制起來,只是沒多久,他的分身就又一次次倒下。

  然而,他並不知道,這還只是磨練開始。

  第四次,氣機明明全然在他調度之中,可突然莫名其妙的失去掌控,胡亂竄走,導致他岔氣而死。

  第五次,兩股氣機交融時由於一前一後,沒能同時匯聚竅穴,他裂胸而死。

  第六次,收束氣脈時,由於氣機過濁,導致在穴竅外多糾纏了一會兒,他肺破而死。

  第七次……

  反覆失敗,反覆嘗試。

  張衍越練越是心驚,難怪當時石守靜說這本道書歧路頗多,只是氣機這在這經脈中行走的複雜性遠遠超過他的想像,元真之氣或駐或留,或穿或行,或竄或頓,時而旋轉上升,時而徐徐下降,全身上下三百六十五處大穴幾乎無一處不兼顧。

  最為煩惱的就是,你明明知道氣機如何在經脈中行走,可你偏偏掌控不了它們,特別是到了後面,一次要控制一百零八條氣機在經脈中來回穿梭,只要其中有一絲氣機偏差都會導致前功盡棄,分身的死狀也是變得越來越難看。

  玄門功法大多重意境心神而輕控制,而這本道書卻是將循經走脈這方面做到了極端,似乎恨不得要將所有的行氣方式全部融在一處。

  僅僅是練了第一篇法訣,各種經脈破損、真氣逆行、反噬腑臟的死法他嘗試了不下一百五十次,可以想見這篇法訣是如何的變態。

  張衍搖搖頭,這樣的分心兼顧幾乎沒有任何捷徑可走,只能靠一遍遍的反覆嘗試,刷熟練度了。

  再說一句,由於每次死去都是真實無比的體驗,他不免暗暗自嘲,估計等自己練完這本道訣後,在走火入魔上就可以有大師級成就了。

  他相信那些從未接觸過這本道書的修士,如果沒有師長在一邊護持,恐怕當場就是橫死。

  難怪羅蕭說此書易遭天妒,誰要是不靠任何外物,單憑自己的天賦悟性就能練成這本書,不單單是老天不放過他,如果可以,張衍也很想扔個雷劈死此人。

  他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磨練氣機掌控,這差不多是等於分身在玉中過了十個月,這才堪堪將整套氣機的運轉方式摸熟摸透。

  到此為止,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分身死了多少次。

  幸好他心志堅韌,換個人恐怕在枯燥的氣機運轉中發瘋了。

  但是反過來看,張衍在這次修行上這也不是毫無收穫,至少這本書幾乎囊括了眼下修道上所有的運氣方式和技巧,相信此時此刻,同道中能和他比擬氣機掌控撐程度的人幾乎沒有。

  只是這一個多月時間內,寶鼎內的羅蕭卻也不見動靜,難道是真死了不成?

  張衍站起身,正要前去看個究竟,卻突然聽到耳邊有一個聲音響起,「張衍可在?出來說話。」

  他不由一凜,兩步走出洞府,卻見棧道前憑空站著一名丰神俊朗的白衣修士。

  寧沖玄!

  張衍神情鎮定的一拱手,道:「寧師兄。」

  他腦海中飛快地盤算起來,不知道寧沖玄為何到這裡來找他,難道是羅蕭的事情被他發現了?

  不可能,如果是這樣對方早就衝進來了。

  寧沖玄看了他一眼,突然上前一把搭住他的肩頭,道:「此地說話不便,隨我來。」

  張衍只覺得眼前一花,等他再次看清楚周圍景物的時候,自己已經出現在了一處孤峰的頂端,而腳下就是萬丈深淵,他身體只是微微一晃,就從最初的不適中調整過來,重新站穩了。

  寧沖玄點了點頭,讚道:「很好,修道之人當摒絕外物,只存真我,需知諸般迷障皆由心生,心不穩,則神不生。」

  他現在神色和那天離去時大不一樣,似乎看眼睛中還有一股欣賞之色,張衍不知道他在弄什麼玄虛。

  「我在這山中來回搜索了兩月,卻仍未發現那條蛇妖蹤跡,想來不是重傷而死,就是暗藏某處,只是近日我就要返回山門,無暇再顧此僚,而此峰中只有你一人修道,我一走說不定它會出來害你,是以我賜予你一物,定可保你性命。」

  寧沖玄用手一指,一點玉光飛入張衍衣袖中,倉促間,也沒能看清楚那是什麼。

  「你去吧,記得秉持本心,如若他日有緣,我自將引薦你拜入一位仙師門下。」

  寧沖玄伸手一推,張衍身體稍稍一晃,還未感覺到什麼,抬頭一看,原來已經回到瞭望星峰的山腳下。

  只是他此刻並不知道,就在他被寧沖玄帶走後不久,一個人影卻探頭探腦的來到了他的洞府門邊,再往裡張望了幾眼,臉上頓時露出喜色,一個箭步竄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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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盜鼎求寶 杜氏入門

  就在張衍修煉的這兩月中,蒼梧山上也發生了一些變化。

  鄭循回鄭家開脈已成,凝結出的脈象為上下品,未來前途無量,從此一步踏入仙門大道,不日他將前往上院,進而修行更為上乘的法門,沒有在對下院再有眷戀半分。

  而下院此時也是人心湧動,鄭循一走,入門弟子的名額頓時空出一人,一些世家出身的記名弟子紛紛為此奔走,而不出意外的話,林遠便是新的下院大弟子,他居處的大門更是差點被往來之人踏破。

  身為林遠族弟,林通也使出渾身解數,欲求入門之位,只是林遠對他卻不予理睬。

  雖然大弟子之位近在眼前,但此事畢竟未成,而且石守靜早就屬意艾仲文,且後者又在同門之間頗具人脈,如果沒有橫生意外,當是艾仲文為入門弟子無誤。

  雖說林遠與艾仲文之間因張衍一事暗生罅隙,然艾仲文畢竟是安豐艾氏出身,他也不便隨意打壓。

  林通見無法走通林遠門路,他和陳瀾也算交好,於是求到後者的頭上,卻不知道為什麼,陳瀾也是態度曖昧,始終不肯站出來替他說話,只是有意無意卻提到什麼缺少一件煉丹法器。

  林通一頭霧水,他哪裡來什麼煉丹法器?

  四處打聽之下這才明白,原來陳瀾似乎對上師石守靜賜予張衍的那隻鎮濁鼎頗為喜歡。

  林通心中不禁盤算,「聽說張衍與艾仲文交好,不如求他去說服張衍,交出那隻寶鼎,我自與他好處……」

  哪裡知道,他在艾仲文面前剛剛開口,就被艾仲文罵了出來。

  在這裡碰了一鼻子灰,林通不禁暗暗發誓,「待我為入門弟子之後,定要你的好看!」

  他心中思來想去,都覺得無法說服張衍交出寶鼎,最後一橫心,「不如去把那隻寶鼎偷出來!」

  他知道張衍擅長技擊之道,不敢硬闖,不過他也打聽清楚洞府中只有張衍一人,身側無有奴僕伺候,心中決定要趁張衍不在時偷出此鼎,再在山間就地掩埋,待入夜後挖出送於陳瀾。

  「陳師兄得了這只寶鼎,他定會替我說項!」

  林遠暗暗下定決心,日夜在望星峰四周晃蕩,遠遠窺望,只是張衍似乎從不出門,只是一味閉門修煉,他苦熬了兩個多月,幾乎就要絕望的時候,卻發現張衍被一個白衣修士帶走,他頓時大喜過望,不肯錯過機會,急步上前,探頭看了看洞府中你果然毫無人蹤,朝著那隻大鼎撲了上去。

  卻聽到身側冷冷一聲喝問:「你是何人?」

  林通一驚,回頭望去,只見一個千嬌百媚的女子站在那裡。

  女子雙眉似細筆巧畫,底下是一對勾魂攝魄的翦水秋瞳,身材更是曲線玲瓏,頸脖處露出一大片細膩如羊脂白玉的皮膚,讓人看一眼就覺得血脈賁張。

  林通一怔,嘿了一聲,道:「你是張衍婢女?嘖嘖,倒是個小美人,不如隨我……」

  女子聞聽這話,細眉一挑,美目中閃過一道殺氣,叱道:「找死!」

  ……

  張衍從山底沿著山道一路走上來,心中思忖寧沖玄的用意。

  寧沖玄最後一句話說明他是師徒相傳一脈的人,這麼說,對方這應該發現了自己的價值,所以提早在拉攏自己,但這並不是好消息,因為這意味著上院的鬥爭比他想像中的還要激烈。

  不過現在考慮這些為時過早,一切還是等他開脈之後再做打算。

  回到洞府後,他一步踏進大門,卻見一嫵媚女子正脈脈含情地看著她,一見張衍進來,立刻上前怯怯地拉住張衍的衣袖,抽泣道:「苦尋公子經年,可今日終於尋得公子……」

  張衍瞥了她一眼,面無表情地往裡走,女子眼珠一轉,從後面把他攔腰抱住,一對豐滿靠在他的後背,哀淒淒說道:「張公子這是忘了奴家了麼?」

  張衍臉色毫無變化,道:「羅道友何必如此?你我天天相見,日日共處一室,我又豈能不識?」

  女子一怔,臉色頓時大羞,慌慌張張放開手,躍到一邊,她咬著下唇,狠命跺了下腳,惱道:「該死,忘了你這小賊會辨認氣機了。」旋又不滿,道:「喂,誰和你這小賊日日共處一室,可不要平白壞了本姑娘的清白!」

  張衍搖搖頭,拱手道:「羅道友災怨得滿,可喜可賀。」

  明明是恭賀的話,可是他語聲平平,聽起來就是毫無誠意,羅蕭不由恨恨瞪了他一眼,沒好氣道:「只是暫且能夠化形而已,修為還需慢慢恢復。」

  張衍大步向裡,卻不禁面露訝然,卻發現洞府內變了個模樣,洞壁光潔如鏡不說,地面也是纖塵不染,連原本眾多的柴薪火炭也被移了出去,每樣東西都分門別列地擺放著,一改先前凌亂的模樣。

  羅蕭得意道:「你說你這人,也不知道將洞府掃灑一下。」

  張衍倒也不是不愛乾淨的人,只是洞府寬大,他修道都來不及,又哪裡來那麼多時間去打掃?而且他在末世的時候,隨時隨地都有可能遭遇生命危險,朝不保夕,有一處安全的棲身之地也是奢求,對於周圍的環境著實不放在心上,只是自己經常生活的一段區域儘量整理的清爽點罷了。

  只是他卻搖頭道:「我看還不夠乾淨。」

  「哪裡還不乾淨?」羅蕭柳眉一豎,立刻不服氣了。

  張衍指了指寶鼎,沉聲道:「鼎中何人?」

  ……

  就在林通處心積慮盜鼎之時,卻沒有想到蒼梧山上的形勢變化卻是出人意料。

  令眾人大吃一驚的是,上院居然另派一人前來接替鄭循的位置,林遠最終是空歡喜一場,這才知道鄭循去了上院,並不只是因為接手族人遺澤,而正是為此子挪出空位,好讓此人來坐穩下院大弟子之位。

  可縱然如此,眾人還不至於失態,待此人被一眾人前呼後擁迎到大殿上時,這才發現,這眨眼間成了下院的大師兄的人居然只是一十四五歲的童子!

  童子雙目晶亮,面色清秀,雖然竭力做出一副老成之態,但畢竟年紀擺在那裡,眾弟子心中都是說不出的古怪彆扭。

  「這小兒是從哪裡跑出來的?」底下有人竊竊私語。

  「聽說是杜氏之子。」有人低聲接了句,「據聞此子今年還只有十五歲,九歲時便已元成入真,只為凝結上上品的脈像這才一候六年,據傳其父是上院某位長老,其母則是衡南杜氏有名的美人杜蘿!」

  眾人心頭一凜,不說長老一職在上院中的地位,就說杜家勢力也是橫跨三大派,堪稱盤然大物,難怪三位下院上師在此事上緘口不言,默認此事,當下原本準備鬧一鬧的人都不做聲了。

  童子掃了在場諸弟子一眼,雙手背負身後,昂首挺胸,老氣橫秋地說道:「我名杜悠,今日我到此,為爾等大師兄!」

  眾弟子皆是垂目不語。

  杜悠小臉上微微有些不滿,旁側一管事模樣的人見狀,趕忙站出來說道:「眾弟子還不快快拜見下院大師兄?」

  林遠不由重重哼了一聲,其餘眾人也是愛理不理,大家都是玄門世家出身,你杜氏勢大,我們認了,但區區一介奴僕也敢對我等呼來喝去,未免太不把我等放在眼中!

  杜悠也知道不宜過分緊逼,連忙用眼神示意那管事退下,咳嗽了一聲,道:「今日眾弟子可曾到齊?」

  他話才一出口,有一個人站了出來,道:「回大師兄,今日還有一弟子未到。」

  眾人看過去,原來是甄倫,這人也是五名修為是「元成入真」的弟子之一,雖然明知道甄氏與杜氏關係密切,只是他那聲「大師兄」未免也叫得太過坦然。

  「哦,下院不是二十八名弟子麼?走了鄭循師兄,不是人數剛好麼?」杜悠故作疑問掃視了一圈。

  甄倫又說:「下院石守靜上師新收了一名弟子,名為張衍,是以下院原有二十九名弟子。」

  「姓張?可知是出自哪一門張氏?」

  「此人並非世家出身。」

  杜悠橫眉豎目,怒道:「並非世家弟子,也能入我下院?」

  甄倫回答道:「此人當日在法會上一人敵退廣源派,是故上師破例收他為入門弟子。」

  林遠冷眼旁觀兩人做戲般對答,嘴角微露嘲諷之色,真當我等看不出你小子玩弄的手段麼?

  杜悠自知年紀幼小,不能服眾,來上院必須先得立威,本來有心拿林遠開刀,怎奈此人背景也大不簡單,不是那麼好動的。其他弟子也個個都是世家出身,不是份量不夠,就是找不到由頭,起不到震懾眾人的作用。

  不過他事先已經打聽清楚,入門弟子中恰好有一人既不是世家出身,在門中又無根基,正適合他拿來殺雞儆猴!

  杜悠明知故問地說道:「今日我召集眾弟子,張衍怎麼不來拜見?」

  甄倫道:「這張衍向來桀驁不馴,鄭師兄在時他就不服管教,林師兄也拿他毫無辦法,想來大師兄也未必放在他的眼中。」

  林遠聞言,眼底微微閃出一絲惱色。

  杜悠撇了林遠一眼,大聲說道:「鄭師兄管不了,林師兄也管不了,我卻管得了,來人,拿我戒尺過來。」

  當下有個力士模樣的人走出來,將一把通體晶瑩的白玉戒尺恭敬端到杜悠面前。

  這是杜悠母親杜蘿給他的一件法寶,名為「拘矩尺」,一打出來,明氣期之下,任你何等修為,立刻就被倒翻在地,氣不能行,神不得出,如同廢人一般,連擊三下,即刻斃命。

  杜悠將這把戒尺拿起,轉手就交給了旁側那名管事,冷聲道:「郝總管,你去把張衍拘來,如有不從,打死勿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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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規矩雙尺 如意神梭

  郝管事事先早已打聽清楚張衍居處,領命之後帶著兩個隨從奔向望星峰。

  他久在杜家,也曾練氣求道,只是受資質所限不能開脈破關,不過驅動法寶卻也不在話下。

  他在杜氏門中本是個下人,這次隨著少主杜悠一起來到凕滄派下院,終於感覺到有了出頭之日,現在更有機會親自來拘拿一名入門弟子,心中不免得意。

  他一路來到張衍洞府門前,也不通告,推門大刺刺地走到裡側,故意不拿正眼去看洞府內的人等,裝模作樣地說道:「張衍何在?」

  張衍原本正想處理被羅蕭塞在鼎中的林通,卻突然見郝管事旁若無人地闖進來,神色頓時一冷,道:「汝是何人?」

  郝管事雙手負後,昂首道:「張衍,我乃為下院管事,今日下院大弟子杜悠召集眾弟子前往偏殿議事,眾人皆去,為何獨獨你不去?我奉少主之命,特來拿你問話,還不下跪領罪?」

  下院大弟子?杜悠?

  張衍微覺疑惑,隨即馬上警覺起來。

  想來是下院的情勢發生了變化?他看了看對方架勢,心中頓覺恍然,冷笑道:「有罪無罪暫且不論,我乃入門弟子,你一介奴僕,也敢來拿我?」

  「廢話少說,你是自縛雙手還是等我來拿?」郝管事雖然手拿法寶,但張衍畢竟是「凶名」在外,而且法力修為都遠在他之上,再加上張衍身形雄偉,他心中其實也是緊張。

  就在郝管事將那把「拘矩尺」舉起來的一瞬間,張衍突然渾身一緊,汗毛乍起,一種極度危險的感覺從那把尺上面傳了過來,只是那股龐大的氣機上就可以辨認出這是一件威力極大的法器。

  張衍面色凝重,手掌悄然往袖口裡一摸,握住了一件東西,這是寧沖玄賜予他的護身之物,也不知道有多少用處。

  郝管事見張衍果然不肯就範,暗道這是你自己尋死,怪我不得,他一把將「拘矩尺」舉起,正要放出打人,哪知道還沒等他動手,突然手裡一空。

  下一刻,他目瞪口呆看著一個美貌女子正把「拘矩尺」興致勃勃地拿在手中把玩。

  郝管事一陣恍惚,半天才回過神來,忍不住叫了起來:「快將法寶還我!」

  羅蕭「呸」了一聲,不屑道:「你這等煉製粗劣的法器也敢冒稱法寶?」

  郝管事氣急欲狂,道:「你這賤婢,我乃杜氏管事,你可知我杜氏,杜……」

  張衍搖了搖頭,不欲與他囉嗦,上前兩步抓住他的手臂往外一甩,郝管事整個人就被扔了出去。

  洞府之外是棧道,郝管事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幸好張衍下手力度自有分寸,他手忙腳亂之下總算牢牢攀住了棧道,否則說不定就此摔個粉身碎骨,兩個隨從見勢不妙,連忙將他拉了上來。

  郝管事吃了苦頭,哪裡還敢留在這裡久留?頓時驚惶失措地跑了回去。

  張衍臉色沉了下來,閉關前他在艾仲文那裡聽聞鄭循回家族中開脈,現在想來這杜悠自稱下院大弟子,一定是接替了鄭循原本的位置。

  他也大致猜得出這個杜悠到底打得什麼主意。看來沒有一個震懾眾人的實力或者身份終究不妥。

  寧沖玄送給他的東西,說不得今日就要借用一下了。

  羅蕭拿起「拘矩尺」把玩了幾下,突然她眼珠一轉,嘻嘻一笑,似乎想到了什麼鬼主意,她將在鼎裡昏迷不醒的林通一把從裡面拎起來,然後把這把尺塞到了林通的衣袖裡。

  張衍看了她一眼,道:「你這是做什麼?」

  羅蕭拍了拍手,得意道:「若我猜得不錯,此尺定是一對,你坐看好戲便是!」

  杜悠在大殿上苦等了兩個時辰,正有些不耐煩的時候,灰頭土臉的郝管事這才回來,一進入大殿中,他就趴在大殿上哭訴道:「少主息怒,老奴大意失手,致使法寶被張衍奪去,求少主責罰。」

  杜悠張了張嘴,頓時大怒,指著郝管事罵道:「胡說,張衍不過是一築元修士,我那法寶明氣期下皆可打翻,怎麼會被他奪走?」

  郝管事哭喪著臉說道:「法寶雖好,只是還未等老奴使出,便,便被張衍奪去……」他本想說是被一個婢女奪走,但是話到嘴邊卻又怕丟了面子,所以又立刻改了口。

  杜悠暗罵一聲廢物,這郝管事也是他從杜氏中帶來,並不是他所屬意,現在越看越覺得討厭,臉一沉,道:「丟失法寶,要你何用!」

  郝管事身軀一顫,他熟知杜悠性情,知道他下來想幹什麼,立刻就叫:「公子饒……」

  還沒等他說完,大殿上白光一閃,「咔嚓」一聲,他已經頭顱崩裂,斃命當場。

  杜悠伸手輕輕一召,一把螢光透亮,薄同蟬翼的玉尺就回到了他的手心中。

  林遠在旁邊看的眼皮一跳,這個杜悠手中法寶竟然還不止一件?

  杜悠皺著眉頭把法訣來回掐了幾遍,總是不得法器回應,在他想來是應是此寶被人壓住,脫身不得。

  人可以死,法器萬萬不能丟失!

  他冷笑一聲,道:「張衍,你真以為我的法器好拿的麼?」

  此刻他手中這把尺名為「定規尺」,與那把「拘矩尺」本為一對,主尺副尺之間能相互吸引。

  杜悠心中默念一句法訣,道了聲:「去!」只見一道白光從他手中飛起,瞬間就穿出了大殿。

  片刻之後,兩道白芒同時飛回大殿,穩穩地落在了他的手中,正是那一對玉尺。

  他心中默默一察,知道「定規尺」已經取過了人的性命,唇角微微一翹,回身指了指身邊兩個力士,道:「爾等去把張衍屍首抬回。」

  兩名力士應諾一聲,告退下殿。

  杜悠環視了周圍一圈,慢悠悠說道:「諸位師弟,且等候片刻,張衍如此桀驁,在下身為下院大弟子,自然會給你等一個交代。」

  包括林遠在內的二十八人都是眼觀鼻,鼻觀心,誰都沒有開口。

  杜悠也不在意,等把張衍屍首抬來,這些人自然會曉得他的手段。

  兩名力士腳程極快,大約半個時辰,他們就返回覆命。

  杜悠按捺不住,急聲發問:「張衍何在?」

  力士回答道:「張衍就在殿外。」

  杜悠滿意點頭,道:「來人,把屍首抬上來。」

  力士猶豫了一下,然後一揮手,兩名長隨就把一具鮮血淋漓的屍體抬了上來,這個人連頭顱被打碎了,面目已經模糊不清。

  眾弟子暗暗搖頭,雖然他們都看不起張衍出身,但是倒也認為張衍也算得上是一個人傑,在地門道上的所作所為也是讓人佩服,沒想到今天居然死在一個豎子手中。也算是他時運不濟了。

  杜悠掃視了眾人一眼,見眾人眼中似有懼色,不免得意,用手指了指屍體,拿腔作勢問道:「這就是張衍?」

  本來這句話並沒想要人作答,那名力士卻面有遲疑之色,道:「這,這人似是張衍……」

  「似是張衍?」杜悠頭一轉,猛地盯著這名力士。

  力士嚇了一跳,剛才郝總管被打死的時候他也在場,不由吞吞吐吐說道:「有一人在門外候著,自稱也是張衍……」

  杜悠大怒,指著屍體道:「那人是張衍,這人也是張衍,下院到底有幾個張衍?」

  外面傳來一聲清朗的聲音,「被打死這人,是林遠師兄的族弟林通。」

  「什麼?」林遠一怔,隨即失聲道:「張衍?你怎麼……」

  一個高大的人影在眾目睽睽下走進大殿,不是張衍又是誰?

  林遠心中一抽,那被打死的這人,難道還真是林通?

  張衍走到大殿當中站定,他面色平靜,先向眾人一拱手,然後才說道:「適才我在洞府內與林兄相談甚歡,突一惡奴出來說要拘拿於我,林兄氣憤不過,與那惡奴爭執了幾句,誰知惡奴竟欲傷人,於是林兄便將此人手中玉尺奪下,收在懷裡,說是要日後由他再還給此寶主人,哪知道那惡奴走後未久,突又飛來一尺,當場打中林師弟頭顱,致他死於非命。」

  他嘆了一聲,言語中不甚唏噓,「我與林兄一向交好,欽佩他的為人,沒想到他今日竟然死在小人之手,可惜可嘆。」

  林遠面色古怪,他當然知道自己族弟林通的脾性,張衍所說多半不屬實,不過現在卻只能默認張衍說法,難道他還能說林通見寶起意,自尋死路?

  再怎麼說,林通也是他的族弟,現在無故打死,即便為了自己的臉面也要出來維護張衍的說辭。

  想到這裡,他心中不禁一陣膩歪。

  「你就是張衍?」杜悠接連兩次出手都落空,使得他在同門之間大大丟了臉面,此刻還被張衍諷刺為「小人」,他早已怒發如狂,雙目發紅地看著張衍,突然大叫一聲,兩道白光從他手中飛起,直撲張衍。

  張衍眼神一凝,看到兩把尺當頭飛下,他亦是一揮手,袖中卻是飛出一道青芒,空中「咔咔」驟然響起兩聲如斷金石的聲響,兩把本來白光湛湛的玉尺居然齊齊掉落下來。

  林遠見狀,不覺失聲道:「靈器?」

  眾弟子皆是大驚,這可是有了靈性的靈器,心隨意動,相比杜悠的那些還需要驅動法訣的法器不知勝了多少。

  今天杜悠不斷拿出法器打人,已經讓眾人感嘆杜氏的大手筆,沒想到張衍身上居然身懷靈器?

  這張衍到底是何來歷?

  艾仲文說此人來歷不凡,難道說還真是某個世家故意深埋起來培養的弟子不成?

  一時間,眾人望向張衍的目光頓時複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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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靈器之主 杜門之謀
  
  兩把玉尺掉在地上時已然黯然無光,顯然受創不小,杜悠還略顯稚嫩的臉上微微有幾分扭曲的模樣出來,他一伸手,摸到了袖中那方黑沉沉的硯台上,心道:「今日就算拼卻母親責罵,也要將這張衍斃在此處!」

  「悠兒,還不住手!」正在他不顧一切動手時,突然聽到一聲朗喝,一個藍衣華袍,頭戴混元冠的中年人走了進來,前一步看他還在殿外,只是跨了一步,眾人眼前一花,他竟然已經到了杜悠的身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制止了他下一步的動作。

  「咫尺之步,海角天涯,這人分明是玄光期第三重境界的高手,這才能駕馭玄光,於數里方圓之內縮地成寸。」林遠是識貨的,一眼就看出這個中年人的厲害之處。

  修士開脈之後,分為九重法道,各為明氣、玄光、化丹、元嬰、象相、凡蛻、真陽、煉神、至人。

  而每一法道,又分三重境界。

  而至人,已是人身所能達到的極致。傳聞若再進一步,便是那傳說中那踏破虛空,遨遊宇內的神明之境。

  杜悠見到來人,吃驚道:「博叔?」

  中年人卻不理會杜悠,轉而向張衍和顏悅色地說道:「張衍,今日之事與你無關,錯不在你,你可退下了。」

  杜悠嘴巴張了張,卻被中年人以眼神嚴厲制止,不得不忍耐下去,只是用充滿殺氣眼睛狠狠瞪著張衍。

  張衍臉色凝重了起來,這個中年人給他一種無比強大的壓迫力,而且氣機與寧沖玄類似,顯然是同一境界的高手。

  但是寧沖玄身上那是一種凌厲而不張揚的沖霄之氣,並不針對旁人而來,可這個中年人身上卻有一股驚濤拍岸般的氣勢,一波波如潮水般重重疊疊向他湧來,在他眼中,周圍景物乃至整個大殿都一起晃動起來,彷彿被滔天怒浪所席捲,而自己則站在一葉扁舟上獨自面對這天地之威。

  如果不是心志堅定,他幾乎站立不穩。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鎮定心神,一板一眼的行禮,道:「如此,張某告退。」

  中年人訝然看了他一眼,顯然對他眼前還能開口說話感到驚異。

  張衍轉過身,一步一步慢慢往殿外走去,他走得極其緩慢,彷彿背上背了塊萬斤巨石,甚至能看到他鬢角隱隱滲出了汗水,中年人眼神深沉,目注著他一路出了大殿。

  一出殿門,張衍嘴角慢慢沁出一絲鮮血,他伸手擦了擦,心道:「今次還是託大了,沒想到杜悠身邊還有這樣一個高手。」

  不過修道之路,有時候必須直面以對,如果因為前途一有危險就退縮下來,那麼以後也面對其他困局時也會尋找各種理由,一次兩次還好說,但是一旦有了心理定勢之後,原本堅凝的道心就會萎靡退縮,韌性不再。

  果真唯有努力提升修為才是根本!

  他心中暗暗下定決心,今日我不及此人,但未必他日我也不及。當以此人和寧沖玄為目標,需時時牢記這日所受屈辱,以為鞭笞,有朝一日自己定要親手討回這個公道!

  大殿之中,杜悠今日想收拾一個張衍都沒能收拾下來,已經無臉在諸入門弟子之前擺威風,匆匆敷衍了幾句話後,就將眾弟子遣散。

  回到後殿大弟子的居處,杜悠就向中年人抱怨道:「博叔?今日為何阻我?」

  「博叔」名為杜博,是杜悠那名至今不知道身份的父親派來暗中保護他的親侍,原本此人也不叫這個名字,只是為了掩護身份,這才改名換姓,對外稱是杜氏子弟。

  杜博搖了搖頭,沉聲道:「如我沒有看錯,張衍手中剛才發出的乃是『如意神梭』。」

  「如意神梭?」杜悠一呆,他好似也聽說過這個名字,只是一時間卻想不出來。

  杜博在旁提醒了一句:「如意神梭你想不起來,十二天梭你賢侄總聽說過吧?」

  杜悠大吃一驚,失聲道:「十二天梭,那不是是掌門年輕時所用的法寶麼?」

  「沒錯,如意神梭便是仿製於十二天梭,乃是由門中孫至言孫長老所打造,孫長老是掌門第九徒,師徒一脈的中堅,這張衍能得到其中一隻神梭,與掌門一系關係定然不淺,而你身份特殊,此時殺了他未免不妥。」

  杜博道出了其中利害,並點出了張衍有可能的背景,非不能殺,實不可殺。

  任何一人和凕滄派掌門扯上關係,這就不能單單以他一個人來考慮問題了,杜悠世家出身,從小被當做未來的家族頂梁來培養,這個道理他還是明白的。

  只是終究年少,一個不是世家出身的入門弟子,他如今卻是壓不能壓,管不能管,打又不能打,實在是憋屈,不由恨聲道:「只要我為大弟子一日,上院賜下的丹藥華池,道書法器,張衍就休想從我手中拿走一樣!」

  只有狠狠剝奪原本屬於張衍的東西,這才能稍稍發洩他心中的怒氣。

  杜博卻是滿臉的不以為然,責怪道:「賢侄莫要忘了,下院大弟子之位上只是暫且借用,只為能名正言順享用貝場,使用貝王真露開出不亞於掌門弟子的上品脈象,又怎可一心眷戀於此?」

  杜悠被杜博訓斥,不見惱怒,卻反而是眼前大亮,不由站了起來,急急追問道:「博叔,借貝王開脈一事,可是掌門同意了?」

  「我今日來便是要告知你,」杜博微微一笑,做了個手勢讓杜悠坐下,看後者勉強安住性子坐下後,他這才慢慢道出原委。

  「兩月前我凕滄派搶下熒雲貝場,此次爭奪杜氏出了大力,族中子弟死傷了不少,是以掌門答應將此貝場的貝王借於你使用一月以作開脈之用,為了此事不至於引發各家不滿,族中所花費的代價也頗為不少,此事在你上山之前便已定下,只是怕你按捺不住性子,是以一直沒有告訴你。」

  杜悠聞言喜不自禁,如果不是在杜博在前,說不定要跳起來大呼幾聲。

  誰都知道用貝王真露開脈所結脈象都是上品,再加上他的開脈功法也是族中秘傳,凝結出上中品的脈象不在話下,甚至傳說中上上品的脈象也有可能。

  杜博見他似乎有些忘形,又點了他一句:「如今各家雖表面收下我等重禮,卻也都在暗中窺伺,是以這個時候宜靜不宜動,那張衍既與掌門一系有所勾連,我勸你千萬不要節外生枝,免得一不小心讓各家抓我等痛腳,導致橫生變數。」

  杜悠認真點了點,道:「博叔我記得了。」又哼了一聲,「如此,倒是便宜那張衍了。」

  「便宜他?」杜博嘿然一笑,道:「適才張衍在我玄光壓迫下已然受了些許內傷,教他吃了一個苦頭。」

  「哦?為何不直接……」杜悠不解,既然杜博能在無聲無息中傷到張衍,想必也能暗中殺了他,為什麼不趁機動手呢?

  杜博搖了搖頭,道:「如我欲取他性命,那把如意神梭定然飛起護主,屆時我必得毀去此寶才能克制於它,只是此梭與主人心血相連,一經折損,必定驚動此寶主人,僅僅為張衍而得罪此人,那殊不值當。」

  正因為有種種顧慮,杜博今日才任由張衍平安離去。

  「再者,賢侄要對付張衍也無需急在眼前,」杜博語重心長說道:「我等修士修為才是根本,等賢侄你取得貝王,凝結出上品脈象,再有我杜氏在背後做後盾,想要找回這個臉面還不容易?區區一個下院弟子,與真傳弟子之間孰輕孰重,難道上院諸仙還分不清楚麼?」

  杜悠諾諾應聲。

  他少年心性,所想的都是直來直去,他人辱了他的臉面,他也想當面狠狠報復回去,不喜歡那些彎彎繞繞,只是杜博現在這麼說,他再不甘也只能這麼聽。

  杜博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笑了笑,道:「賢侄似乎心中還放不下,也罷,我教你一法,不用動手,也能削了張衍的面皮,叫他在山上無法立足。」

  杜悠眼前一亮,跳起來道:「什麼辦法?還請博叔教我!」

  「望星峰上的洞府本是下院產業,你身為大弟子,職司中本有為一眾弟子安排修煉居處之責,我聽說張衍如今獨居一峰,你可下令收回望星峰,只說另有安排,再命張衍搬去捉月峰居住,可下院那些弟子畢竟出身與他不同,他若厚顏去那裡,必定受眾人排擠,進退不得,然我觀張衍,性格孤傲,寧折不彎,奪了他居住,他必定沒有臉面再留在山上,如此一來,不費一手一腳,便能將他趕下山去,你也可以來個眼不見為淨,待日後再尋他麻煩不遲。」

  張衍身為入門弟子,搬去捉月峰居住正是合情合理,任誰也挑不出毛病,反而不明真相的弟子還要誇一句杜師兄體恤師弟,如果張衍在望星峰賴著不走,那反而會落下口實,讓對付他的人有了藉口。

  只是被人從原先的處所趕了出來,你還有臉留在山上麼?而沒了修煉洞府,你還能安心修煉麼?

  杜博此計,可謂釜底抽薪。

  「好主意,好主意,博叔稍等,我即刻傳命下人去辦。」杜悠越想這個辦法越好,興沖沖跑出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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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借勢而行 鴻飛瑩雲
  
  日入時分,一把金色小劍在輕輕顫鳴聲中穿入張衍洞府。

  張衍伸手接住,拆開金劍上的書信一看,訝然道:「要我搬出望星峰,去捉月峰修行?」

  他輕輕一笑,就將其信手拋開。

  對於杜悠背後的打用意他一目瞭然,無非是想逼他無顏留在蒼梧山上罷了,只是他渾不在意,反而把玩起手中這把金色小劍來。

  這應該就是傳說中的嘯澤金劍了。

  當初玄文法會上,艾仲文曾提出讓鄭循用嘯澤金劍請出張衍對抗莫遠,然而鄭循與眾弟子卻認為張衍不過凡塵俗子出生,不值得用金劍去請,是以皆不同意。

  可現在,鄭循去了上院,杜悠成了下院大弟子,卻用嘯澤金劍傳書,請張衍另遷洞府修行,雖然目的不同,但足以看出張衍此時早已非昔日可比,不得不引起這些玄門世家弟子的正視。

  不過數月時間,他便從一籍籍無名的記名弟子,借助法會一舉登天,成為入門弟子,就連杜悠這樣的世家子弟,也因顧忌他身後可能的背景而不敢隨意動他,只得用大弟子的身份變相逼他下山。

  而他所行每一步,雖然看似危險,但卻都是借勢而為,從不曾陷入真正死局。

  「金劍啊金劍,你當日不來,可終究是還要從張某手中過一過。」

  張衍也知道艾仲文當日曾提議鄭循用金劍請他,現在以物喻事,暗指注定屬於自己的東西終究是無法跑掉的,遲早都會回到自己手中。

  至於那些上院「下賜」,他更是不屑一顧,他一路走到現在,上院又何嘗幫助過自己半分?

  只是最近似乎自己風頭太盛,這不是好事。

  不過他本也有意去借助羅蕭口中那處地穴中的貝王開脈,只是入門弟子下山有諸多麻煩,他正愁找不到藉口,此事來得正好,既能避開眾人視線,又能有個合理的藉口。

  可見世事並非絕對,好事也可以變成壞事,壞事也可以變成好事。

  且自己一旦開脈成功,那麼身份地位也會隨之發生更大變化,那時就根本不需在意下院眾人的臉色了。

  打定主意後,他將手中金劍一收,朗聲道:「羅道友,看來我這就要下山走一遭了。」

  羅蕭妙目一轉,臉上露出淒苦神色,楚楚可憐地說道:「如今奴家已是無家可歸之人,還求公子憐惜,萬萬不要棄了奴家……」她泫然欲泣,美目紅腫,要不是深知她的底細,說不定就會被她騙過。

  張衍失笑道:「羅道友這寬慰人的方式倒是別具一格,道友莫非以為我是被逼下山麼?謬也,張某這兩月來苦研玄元秘冊,自覺已然通曉其中奧秘,現在已可去尋那貝王真露,以求開脈了。」

  羅蕭「咦」了一聲,美目盯著他,訝然道:「看來張道友並未沮喪。」

  張衍笑了起來,道:「為何沮喪?我該開懷大笑才是!下院不過我修道途中一暫居之地爾,難道我還會貪戀此處不成?如今我之面前,唯有開脈登關,更上層樓,待我再來之時,則當是上院之門為我而開!」

  聽聞張衍所言,羅蕭立時收起了先前那副嬌弱之態,認真說道:「張道友果真好心胸,好氣魄!不過此言不虛,外物外事所擾本是過客雲煙,如一味執著,只會迷亂本心,喪智失意,只有堅守靈台,才可撥雲開霧,照見真靈。」

  張衍聽羅蕭這句話,似乎和不久前寧沖玄所說如出一轍,隱有暗指,且能互相印證,心中不禁一動,這兩個人似乎都隱隱約約指明了什麼,莫非是自己開脈時所可能遇到的關礙麼?

  不過既然這兩人都不肯直說,顯然並非言語所能道明,現在多想無益,那只是徒增煩惱罷了,只要自己道志彌堅,這些全然不需放在心上。

  「去往貝場之路想必羅道友銘記在心,還需道友加以指引了。」張衍記得,羅蕭說她當日所發現的貝場似乎就在熒雲貝場附近。

  當日凕滄派還未完全佔據貝場,想必控制不嚴,而現情勢一定與先前大不一樣,他們一路行去的話,很可能還會遭遇到凕滄派的值守弟子。

  張衍說出自己的擔憂,羅蕭卻十分豪氣地擺了擺手,信心十足地說道:「此事無礙,我記得那處洞穴前方有一片大澤,如若有凕滄派弟子戒備,我等可先從水路潛行,再游入大澤之中,他們決計無法察覺。且當日我急著追趕那五名上院弟子時,因害怕找不回來路,曾把一滴精血留在那裡,憑藉心血感應要想重新找到那個洞穴當是不難。」

  說到這裡,她又微微蹙眉:「只是我唯一顧慮的,則是那隻貝王,雖然貝王修煉越久,所得真露對開脈好處愈大,可其性情暴虐,極易引發地竅動盪,恐會引起凕滄派弟子察覺。」

  張衍笑道:「未見貝王之前,我等也不好憑空臆測,只待入了地穴再做打算。」

  羅蕭點頭道:「當如此。」

  張衍又問:「只是不知蒼梧山到那處貝場需路程幾天?」

  「何需走路?張道友你也未免太小看本姑娘了。」羅蕭素手輕輕一揮,玉容上閃過一絲傲色,道:「本姑娘自駕玄光載你。」

  張衍仔細看了看羅蕭氣色,微笑道:「羅道友應是重傷未復,我等時間充裕,還是不要勉強。」

  羅蕭輕輕哼了一聲,道:「傷勢雖未痊癒,但我已凝結出一絲玄光,每日飛遁兩三個時辰應當無礙,早一日到達那裡,我也可以借助貝王真露早一步恢復傷勢。」

  說到這裡,羅蕭嘆了一聲,從蒲團上站起來圍著那隻龍星砂鼎轉了幾圈,惋惜道:「只是這只寶鼎放在這裡未免太過浪費,如我未傷之時帶上它也是小事一樁,如今卻是力不從心了,可惜了,此鼎如是法寶一流,便可大小隨心,也無需多費心思了。」

  張衍倒是看得開,無所謂道:「找個山峰谷地掩埋了,回頭再取便是。」

  「也只好如此了。」

  本來羅蕭還想將這只鼎帶去煉藥,現在看來只好放棄了。

  兩個人收拾了一番,先在望星峰上找了個山頭將寶鼎掩埋,再將剩下的丹藥全部帶上,並不和人打招呼,趁夜悄然下山而去。

  為防止引起凕滄派上院弟子的注意,前十日他們不敢飛遁,直到出了大魏朝洪州地界,遠離了蒼梧山的勢力範圍,這才放下心來。

  「此處而去,大概只需六天路程,循著渠河一路而行便能直抵在熒雲貝場的一處支流。」

  羅蕭衝著張衍嫵媚一笑,道:「張道友且請抓牢奴家,待玄光飛起時切勿睜眼。」

  張衍沒有猶豫,大大方方上前將羅蕭攔腰抱住,只覺觸手一片溫潤,柔弱無骨。

  羅蕭眼波流轉,露出些許嬌媚之色,橫了張衍一眼,喊了聲:「起。」

  一道玄光騰空而起,直往北方飛去!

  就在張衍和羅蕭下山半月之後,杜悠也接到了家族中讓他盡快前去瑩雲貝場開脈的書信,並且還送來了一艘用以代步的「踞雲飛舟」。

  此飛舟由他杜氏族中一位擅長煉器的修士所煉製,不但能載百人飛渡,而且能抵擋飛劍,遁速也遠超尋常修士,此次族中也一併與他助力。

  杜悠今次出行,身側不但有杜博隨侍,兼帶著杜氏宗族中派出的兩名明氣期弟子,更有十名力士護衛,五十多名奴僕跟隨。

  杜悠看著兩側雲霧山峰飛快從身邊退去,不覺志得意滿,拍著飛舟說道:「聽聞那貝場名為瑩雲貝場,這踞雲飛舟倒是個好口彩,不正是暗指我要佔得貝王麼?」

  杜博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自在飛舟雲棚上端坐不動。

  只是飛遁一日夜之後,杜悠也微覺無聊了,開口道:「此次有博叔隨行,能助我降服貝王,汲取真露,只是不知道貝王實力幾何?」

  杜博大笑一聲,道:「貝王道行越高,則真露越佳,你凝結脈象也愈能成就上品,你博叔我倒是希望此處貝王不要讓我失望。」

  杜悠好奇道:「博叔雖然已是玄光三重境界的高手,但是聽聞貝王性情暴虐,躲藏在洞穴中時更是威能極大,且一對堅殼連飛劍也攻之不開,不知博叔打算如何對付?」

  杜博撫鬚一笑,道:「賢侄有所不知,貝王貪吃,尤其好水中一名為『銀淚魚』的小魚,只需事先捕捉一些放在洞口,待腥氣瀰漫,定可將貝王引出,一離洞穴,它便無所遁形,只能任由我等宰割。」

  「哦?」杜悠不覺疑惑,道:「我聽母親說過有關貝王種種傳聞,怎從未聽聞此事,只說每逢上院中有掌門弟子開脈,都是請化丹期高手將貝王捉出。」

  杜博呵呵一笑,道:「賢侄啊,貝王雖因受地脈滋養不能化形,但其也有靈智,此法只可一而不可再,次數一多,它必然不再上當,而瑩雲貝場中的貝王卻是從未試過此法,是以你無需擔憂,有我在,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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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陰陽貝王 玄珠誰主(一)

  魏朝定州,龍雁澤。

  數日前,張衍和羅蕭兩人沿著一條名為嶸江的河道潛入了這裡,他一身凡俗內氣已經全部轉變為先天元真,閉氣幾天幾夜也不在話下,在湖床底部摸黑向前,只為避開天上巡守的凕滄派弟子。

  幸而他們一路小心翼翼,再加上所行方向也並不是凕滄派弟子的看守重點,所以讓他們成功沿著龍雁澤的邊緣轉入了一處頗為隱蔽的水域。

  這處水域三面環山,如若從地面行走或天空飛渡,必定會被值守弟子留意到。

  有羅蕭心血所引,她準確無誤地找到了當初留下的記號,拉了拉張衍的衣袖,向下指了指。

  張衍睜眼看去,只見在湖底有一處漏斗狀的洞穴,湖水到那裡形成一個小小的漩渦。

  羅蕭做了個跟上的手勢,當先一頭紮了下去,美人蛇的身姿此時在水中更顯妙曼無比。

  張衍緊緊尾隨其後,身軀才一接近那處漩渦,頓覺一股大力扯著他的身體往下沉去,他放鬆身體,任由湖水帶他到了洞穴底部。

  站穩腳跟後,眼前有一條孔道不知通向哪裡,羅蕭已經不見了蹤影。

  張衍雙手貼著洞壁往孔道深處游去,未行多遠,身上突的一鬆,被一股大力往上託了起來,「嘩」的一聲從水中露頭而出,發現已然身處一座空間頗為廣大的洞穴之中。

  羅蕭正站在不遠處一石台上等著他。

  張衍從水中一躍而起,來到了她的身側,神色卻微微一動,轉眼一看,發現地上不遠處的地面上有一具白骨,從衣物和裝束上來看,倒像是一個修士。

  張衍頓時露出了警惕之色,沉聲道:「莫非此處已有人來過?」

  羅蕭輕輕一笑,搖頭道:「非也,此人乃是我當日所殺。」

  當初羅蕭與凕滄派一名玄光期高手交戰,兩人雙雙誤入這裡,一番苦鬥後,這人被她斬殺在此,可等她出去的時候,卻發現五名凕滄派的弟子正慌忙向外游去,似乎已看到了此處入口的玄機。

  羅蕭當即動了殺心,一路追殺他們到了蒼梧山的地界,這才被寧沖玄逼到了張衍洞府。

  這具屍身上有價值的東西早已被羅蕭拿走,張衍不再留意,他抬頭四望,見洞壁上都是蠕蠕而動的靈貝,俱都吸附在洞壁上吞服地脈中的精華,一眼望去,怕不有上萬之數。

  羅蕭卻對這些靈貝視而不見,說了聲:「張道友,那貝王就在百丈下的洞窟中,請隨我來。」

  整個洞穴呈螺旋狀向下延伸,往下走時,撲鼻而來的都是潮氣霉味,腳下也高低不平,濕滑難行,兩人走走停停,一刻之後,前方再無道路,只有一處寬大的洞穴,周圍滿佈一種玉色發膩的粘液,可是裡面卻空空如也。

  「咦,奇怪,明明是貝王巢穴,怎會不在此處?」

  羅蕭在洞穴中轉了幾圈,又到貝王的經常棲身的狹小洞窟中看了幾眼,從周圍殘存的真露上可以看出,這當是貝王的巢穴無誤,她不禁蹙起了眉毛,道:「難道這是一隻陽貝?」

  張衍問道:「羅道友,何謂陽貝?」

  羅蕭解釋道:「貝分陰陽,陰貝喜靜不喜動,雖然能在地穴中穿梭遊走,但若是沒有強敵臨門,輕易不會挪動,而陽貝則不然,性喜遷徙,一處地穴住不上一年半載便會另換一處巢穴,看這外面靈貝只有萬餘隻,想來這只貝王在此已住了有年了。」

  張衍上前摸了摸洞壁上那彷彿如松脂一樣半凝固狀物體,道:「這便是真露麼?」

  羅蕭有些意興闌珊,嘆道:「是真露不假,但看這些真露色澤,吞吐出來大約已有一日時光,用於開脈倒是也可,但終究散失了不少精氣,還是一刻之內吞吐出來的真露方為最佳。」

  「只有一日麼?說明貝王並未走遠。」

  張衍說話時無意中一用力,「嗤」的一聲,他訝然發現自己的手臂居然從洞壁上的那層厚厚脂膏中穿了過去。

  他目光一閃,退後了兩步,看了幾眼後,再上前往裡試著鑽了鑽,發現深處並無物體阻擋,他索性一用力,居然整個人都吞入了其中。

  羅蕭一直在看著張衍動作,卻發現他久久沒有出來,不覺面色一緊,喚了一聲,道:「張道友?」

  「嗤」的一聲輕響,滿身粘滿了真露脂膏的張衍從裡面退了出來,他對著羅蕭一笑,道:「羅道友,此洞穴背後看來另有乾坤!」

  就在兩人深入地穴時,一隻踞雲飛舟降到了凕滄派所佔據的熒雲貝場之上。

  一行六十餘人從飛舟上下來後,杜悠取出一塊攝牌一揮,就將整座飛舟化為一道方寸大小的小舟,收入了袖中。

  兩名在貝場四周負責值守的明氣期弟子見狀,立刻上來呵道:「來者何人?通上名來!」

  杜悠見這兩人語氣不善,正要發作,杜博卻拉住了他,上前拱手道:「在下杜博,這位是下院大弟子杜悠,特來此地尋貝王開脈,不知兩位值守可曾收到掌門諭令?」

  「原來是杜氏子弟。」兩個人的神色緩和了許多,其中一人拱手道:「掌門早有吩咐,如你等前來,不必阻攔,如此請兩位自便,我等有值守之職在守,就恕不奉陪了。」

  杜博微笑道:「兩位請便。」

  看著兩人走遠,杜悠哼了一聲,道:「只是兩名明氣期的弟子,博叔何必對他們如此客氣?」

  杜博笑而不語,杜悠有杜氏在背後撐腰,當然可以橫行無忌,而自己卻不能如此。

  能不得罪人就儘量不得罪人,誰知道這兩個弟子背後又站著誰呢?不過這些道理也無需和杜悠多講,在他看來,杜悠心性未定,等在修道路上吃多了苦頭自然就會所收斂。

  瑩雲貝場背靠呈環狀的餮麗山,前方是浩浩蕩蕩的龍雁澤,河水支流繞山而行,從天空望去,整個貝場恰似被兩者環抱其中,為一片孤陸。

  雖然看起來佔地頗廣,但其實貝場的洞穴入口卻只有一丈大小,杜悠看到時,嘴角不屑撇了撇。

  到了這裡,奴僕只能留在外間。

  在進入之前,杜博向洞穴上方無人處恭恭敬敬施了個禮,杜悠看得似懂非懂。

  杜博也不言語,徑直入了洞穴,杜悠連忙跟上,他身後兩名明氣期弟子,十名力士一起跟了上來。

  不多時,眼前視線陡然一開,只見地勢向下呈現一個陡坡,兩側是如褶皺般的石紋,前方是一處凹陷盆地,寬達一百餘丈,高達十餘丈的空間看上去有如一個平放的勺子。

  這裡滿眼望去都是密密麻麻的靈貝,燦燦晶瑩之光忽明忽暗,有如天上星辰閃爍。

  「這就是貝場?」

  杜悠呼吸微微有些粗重,雖然他是世家出身,靈貝對他來說可以說毫不稀罕,可當他面對不下百萬數的靈貝共聚一處時,也不免心生震撼。

  「此物雖好,但畢竟不是我等所有。」杜博拍了拍杜悠的腦袋,「待賢侄你日後修為有成,這些靈貝任你予取予求。」

  杜悠認真點了點頭,道:「博叔說得是。」他捏緊了拳頭,暗想:「終有一日,此地主人必然是我。」

  杜博一笑,負手往洞穴深處走去。

  帶領眾人走了大約半個時辰,一行人到達了洞穴最底部。

  只是頗為詭異的是,他們尋遍了地穴,竟然不見了那隻貝王?

  杜博眉頭一皺,撫鬚暗道:「奇怪,這貝王怎會不在巢穴之中?莫非是只陽貝不成?可貝場如此之大,且與三泊湖妖交戰至今已有十數載,絕無可能是陽貝啊。」

  這時,有個力士突然喊了起來:「杜先生,這裡有個空穴,不知通向何處。」

  「哦?」杜博兩步疾走了過去,將眼前那些礙事的真露撥開,仔細看了兩眼,突然神色一動,似是想到了什麼,不由呵呵笑了起來,轉頭對著杜悠說道:「賢侄,如我猜得不錯,應是你的機緣到了!」

  杜悠不解道:「博叔何意?」

  杜博卻不點破,只是指了指這處穴口,微笑道:「你等隨我來就是了。」

  他一低頭,當先向空穴中走了去。

  這條通路黑黝黝不知道通向哪裡,行了數里之後,杜博突然一舉手,示意眾人停下。

  他傾聽了幾聲,低聲道:「爾等在這裡等著,我自去前方看個究竟。」

  他腳不沾地,駕起玄光緩緩逼近前方些許亮光傳出的出口,待悄無聲息地出了穴口後,發現面前是一處高達十餘丈的闊大洞穴,而在下方,他一眼就看到了兩隻貝王!

  它們俱都只有一尺大小,腹下有一層銀白色的軟肉,骨殼好似水晶磨打,剔透瑩亮,內中血肉臟器清晰可見,予人一種靈動輕盈的感覺。渾身上下散發出的柔和光線竟然照亮了整個洞穴。

  只是兩隻貝王此刻卻聚在一處低矮的穴口前,從杜博的角度望過去,可以看到內中滿是如脂如膏的真露,其中隱隱好像有什麼微小的東西在蠕動著。

  「好好好,我所料不差,果然是陰陽雙貝交合孕子!」

  杜博盯著兩隻微微有些不安的貝王,暗自冷笑:「調和陰陽,孕出貝子玄珠,真是好算計!貝子集地脈精華於一身,一旦破珠而出,定能脫去蒙妖之殼,化形成人,再修煉百年,妖族中必又出一大妖!哼,竟然妄想矇蔽天機,合該你們命中有此一劫!」

  「此珠若我那賢侄吞服下去,必能凝聚出冠絕天下的脈象!」

  杜博不再多看,轉身離去,只是心情激盪之下他卻沒有發現,在對面不遠處的洞壁之上,似乎有兩個人影一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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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陰陽貝王 玄珠誰主(二)

  「是了,那隻陰貝必定是從瑩雲貝場中跑來。」將身體謹慎地隱藏在洞穴背後,張衍思量著前因後果,「杜博來此,想是為了杜悠開脈一事。」

  「道友打算如何?」羅蕭美目飄向張衍,「奴家觀適才那人,乃是玄光期第三重境界的高手,了悟了『玄光徹物』的修士,修為不在寧沖玄之下,有此人在,玄珠必入他手,張道友毫無一絲勝算,依奴家看,不如就此退去吧。」

  「退去?」張衍搖了搖頭,一臉堅定地說道:「此物我志在必得!」

  羅蕭輕蹙眉頭,嘆息道:「若奴家全盛之時,倒是也可與杜博一戰,此刻……」她搖搖頭,顯然心中沒有多少把握。

  「何需硬奪?豈不聞鷸蚌相爭乎?」張衍用手指著下方,神色中毫無半點畏怯,「眼下陰陽貝王皆在此處,必會為護住玄珠而死命相拚,杜博雖勇,要拿下它們怕也不易,此便是我等機會!」

  羅蕭卻出言反駁,道:「貝王雖通靈性,但卻仍是靈智未開的妖物,以此人的身手,略施小計,斬殺它們倒也不難,道友所說,只是一廂情願!」

  張衍卻自信一笑,十分斷定地說道:「杜博殺不了它們。」

  「為何?」羅蕭美目中閃過一絲不解。

  張衍拍了拍洞壁,微笑道:「羅道友莫非忘了,此處貝場本為凕滄派所有,貝王一死,貝場豈能維繫?杜博定然不敢下手,只能設法擒拿貝王,這卻比斬殺貝王還更為不易。」

  羅蕭恍然,點頭道:「說得不錯,如此一來,我等倒還是真有幾分勝算!」

  張衍目光越過那兩隻貝王,看向了它們背後的那處洞穴,暗道:「大機緣就在眼前,怎能就此退縮?前方雖則萬般凶險,但若不試上一試,我又如何甘心?」

  對他來說,只要還存在一絲成功的可能,那就不可能放棄。

  他盯著下方那兩隻如同晶玉打造的貝王,突然轉頭說道:「道友想必熟知貝王對敵的手段?」

  「熟知談不上,略知一二而已。」

  張衍拱了拱手,道:「還請不吝告知。」

  羅蕭點了點頭,並不多問什麼,將自己所知的一一說出,此時她也想看看,張衍到底如何奪到那顆玄珠。

  張衍閉目深思,過了一會兒,當他睜開眼睛時,目光深處閃過一道不易察覺的光彩。

  從羅蕭所說的貝王對敵手段上來看,他發現己方並不是毫無機會,而是有一個最佳的時機切入,就看自己能不能把握了。

  洞穴另一處,杜博帶著滿臉喜意折返了回來,將兩隻貝王的情形一說,杜悠也不由狂喜,連聲叫好。

  「爾等聽好,貝王為孕出貝子,必然拼卻全身,須得全力以赴,但切記這是掌門私物,不可傷了它們,只制住便可!」

  杜博對著底下眾人又交代了一番,便轉身帶著一行人衝入了洞穴中。

  原本兩隻已經有所不安的貝王立刻感覺到了不妙,貝翼一張,似乎就要撲騰起來。

  貝王在洞穴中時,依靠自身吐出的真露堅絲能發揮出數倍於己身的力量,但在外界,本領卻少了一半,只是孕育貝子之時,進入洞穴中卻會使得原本補益貝子的地脈精華被它們所擾亂,是以只能留在洞外。

  杜博不慌不忙走上前,他雙手一張,身上立時迸出一絲藍汪汪的水色光芒,「刷」的一下罩定兩貝,竟然令它們一時間動彈不得,按照事先所說,他身後十名力士和兩名明氣期弟子立刻各自上前,人擠人圍做一堆,死死將陰陽兩隻一尺大小貝王牢牢抱住。

  杜悠大喜,顧不上再說什麼,急不可耐往洞府內衝去。

  兩名貝王急得啾啾直叫,拚命掙紮了起來,藍色玄光竟然一時間也壓制不住。

  一股大力傳來,十多個力士被摔了個滾地葫蘆,兩名明氣期的弟子雖然沒有脫手,但是身體被那股力量上下掀動了一下,體內氣血不由一陣翻騰。

  杜博眉頭一皺,大喝一聲,身上的玄光居然發出了嘩嘩的流水之音,所散發出的藍芒竟如海水一樣濃稠,被光芒圈在其中的貝登時「啪啪」兩聲被死死壓在了地上。

  眼見杜悠還有幾步就能跑入洞穴中,貝王外殼上一層如腮狀物忽然微微翕張了起來。

  一股難以言喻的難言的嘯音向四面八方擴散,兩名明氣期弟子臉色霎時為之一白,身上再沒有半點力氣,那十名力士則被震得腳步不穩,頭暈眼花,一股噁心的感覺從心底泛了出來,別說有所動作,兩腳步都邁不動。

  而杜悠索性「撲通」一聲直挺挺地栽倒在地,他明明神志清醒,身體卻彷彿不屬於自己,一點也動彈不得。

  「靈貝妙音?」

  杜博見狀,從身上取出一枚丹藥吞入口中,嚼碎了吞下去,不多時,原本那藍色的玄光漸漸變成了深藍色澤,仿如凝成了實質一般,此時他臉上青筋漲起,血色上湧,與藍光交映在一起,看起來像是浮起了一層紫色。

  他大聲道:「汝等聽好,待我將貝王拖入洞竅深處,稍後相機而上,將其後路堵死。」

  他又轉頭向趴在地上的杜悠交代了一句,「賢侄不必驚慌,此妙音只能制人不能傷人,且音聲不過傳遞二三十丈之遠,待我等將貝王遠遠拖走,你即刻衝進去將玄珠吞下!」

  言畢,他往後退了一步,兩道藍光彷彿兩隻大手一般,死死拽住了貝王,拖著它們也一起跟著他動了起來。

  此時正在上方洞穴觀戰的羅蕭不免心驚,讚道:「這人好生了得,用玄光伏敵時竟然還能開口出聲,分明是已將玄光練到了納物攝微的地步,即將一步跨入化丹之境,人身修士果然在修煉一道上進境強我妖族十倍!」

  她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張衍,要論道心堅定,張衍是她所見人中第一,不知道他最終又能走到哪一步呢?

  此時張衍則是看著下方一眨不眨,從對方的舉動中,他感覺到自己所企盼的機會就要出現了。

  杜博額頭上也是汗水直冒,顯然貝王對他的壓力也不小,可他腳下依舊沉穩無比,如老牛拉犁一般一點點向後挪動著,將兩隻貝王往自己來處的洞穴中拖去,儘管它們扭動不止,卻仍舊掙脫不得。

  待杜博的身影漸漸退入了洞穴中,進去了大約二十餘步後,十名力士和兩名明氣期弟子身上的壓力一輕。他們不敢怠慢,趕忙一起衝入了洞穴,將兩隻貝王的後路徹底堵死。

  杜博聲音從洞穴深處傳出來道:「賢侄還不速去,更待何時?」

  杜悠此時也感覺那股奇異的壓力消失了,他努力站了起來,一人邁著踉踉蹌蹌地往洞內跑去。

  此刻洞穴前只剩下杜悠一人,而餘者都進入了那處洞穴中參與壓制貝王,羅蕭和張衍對望了一眼,兩個人同時從眼中看出了閃動的驚喜之色。

  機會!

  兩人同時縱身,眨眼間就尾隨著杜悠一起衝入了洞穴中,由於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貝王身上,竟然沒有人發現他們。

  杜悠破開被真露封堵的洞穴,抬頭就看到了那枚精氣湛然的玄珠懸在一處石鐘乳下,銀光流轉,閃爍迷離,欣喜萬分下上前一把抓住,大喊道,「博叔,我已找到玄珠。」

  外面也是隱隱約約有聲音傳進來:「好好好,洞中真露亦不可浪費,賢侄快快吞下玄珠,再煉化真露,開脈破關,博叔我可堅持三日,務必要在三日內消融其力。」

  杜悠不再猶豫,把玄珠送到嘴邊,正要一口吞下的時候,突然似有所覺,手往衣袖中伸去,還未來得及出手,後腦便遭重重一擊,兩眼一黑就倒在了地上。

  手上一鬆,玄珠滾落了下來,卻被及時趕到的張衍一把接住,頓覺一陣溫熱直透心脾。

  羅蕭急急說道:「張道友,玄珠到手,我等速退。」

  張衍微微一笑,道:「為何要退?」

  他凝視著手中散發著流光溢彩的玄珠,悠然說道:「此地外有玄光期第三重境界高手護法,內有真露玄珠丹藥,分明是一處絕佳的開脈之地。」

  「道友是說……」

  張衍指了指躺在地上的杜悠道:「此人一日不出去,杜博便一日不敢放任貝王行走,他說能堅持三日,那就不妨讓他再多堅持幾日,好好磨一磨他的火氣。」

  羅蕭沉吟道:「道友所想雖美,但若杜博起疑,或命人進來查看,豈不糟糕?」

  「前三日當無妨,且有杜悠在手,待他醒來自可逼他虛言誆騙杜博幾日,他若不從,殺之再走不遲。」

  張衍早已做好打算,杜悠在自己手上可謂奇貨可居,怎麼能不好好發揮價值呢?

  羅蕭想了想,覺得這個方法可行,道:「既如此,還請張道友速速吞下玄珠加以煉化,奴家為道友護法。」

  張衍點頭道:「有勞羅道友了。」

  他不再猶豫,張嘴將那枚玄珠一口吞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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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陰陽貝王 玄珠誰主(三)
  
  張衍吞下玄珠後,旋即坐下運功煉化。

  羅蕭在洞府內轉了幾圈,目光落在了杜悠身上,想起此人倒地時似乎想拿什麼東西出來,她不禁起了好奇之心。

  她走到杜悠身側,彎下身來在他身上摸索了一陣,從對方衣袖中取出了一隻袖囊。

  「哼,聽聞合林杜氏勢力橫跨東華洲三大門派,果然豪闊,乾坤袖囊竟拿來給一還未開脈的子弟使用。」

  乾坤袖囊是玄門修士用來放置私物的法寶,一個門派中,通常只有修為在明氣期之上,還要立下功勛的弟子才可獲得,就算羅蕭曾經斬殺的那名玄光期弟子身上未曾有過,她沒想到這個杜悠還未開脈竟然已經先得了一隻。

  在囊中搜尋了一翻,本來她並沒有抱太大希望,只想著翻到一些丹藥也就聊以自慰了,結果卻讓她頗覺意外。

  先是拿出了一方黑沉沉的硯台,接著又發現了一支雲紋硃筆。

  她驚奇道:「咦,這莫非是杜德那廝的『蕩魂硯』和『宣命筆』?」她恨恨踢了一腳人事不知的杜悠,啐道:「呸,幸好本姑娘出手快,不然還真要著了你小子的道。」

  在法寶上摸索了一陣後,她嘴角翹起一抹笑意,「沒想到這小子竟然還將這兩件法寶煉化了,哼,如此寶在他人手中,我還不敢強奪,可你這還未開脈的小子卻不在話下。」

  她伸手一抹,極為粗暴的將兩件法寶上的那一絲心血精元抹去,使得它們徹底變成了無主之物,雖然此舉會使得寶物威力有所減損,但是她並不在乎,只要眼下能用就行,日後再煉化回來就是了。

  「有這兩件寶物在手,若是與杜博一戰,即便不敵,也可從容退走。」

  將兩隻法寶收好,她繼續又翻動起那隻袖囊,卻迎來了更大的驚喜,「咦,踞雲飛舟?好東西!」

  「武玄金匕?落你手中,當真是明珠暗投!」

  「大元丹?居然如此之多?好闊綽的小子……」

  「這是……惡鹽散……呸!」

  羅蕭像是怕被什麼東西弄髒手一樣,將一包藥散丟到了一邊,她繼續翻弄,又搜出來零零落落的東西一大堆,最後拿出來的卻是幾本道書,她的目光落到了其中一本道書上。

  「太乙金書?」

  羅蕭吃了一驚,這可是人身修士中赫赫有名的功法,據傳練成之後,在明氣期時便能銷金熔鐵,化氣成劍,若是能一路練到玄光期,周身所生出的玄光簡直能媲美飛劍法寶。

  這次杜悠本為開脈而來,為確保萬無一失,道書,丹藥,法器,一樣不缺。而這本道書,則是他母親杜蘿用了好些杜家的人情,這才從一位高人處苦苦求來的。

  杜悠對這本母親在臨行前送與他的道書視若珍寶,一直貼身置放。

  羅蕭看了一眼已經入靜的張衍,嘻嘻一笑,道:「張道友,這位杜公子可對你倒是大方,連奴家都有幾分嫉妒道友的運氣呢,這可是只有上中品的脈象才可修煉的明氣期功法,就看你此番開脈後有沒有這個造化了。」

  張衍現在已經封閉了五感五識,對羅蕭的話充耳不聞。

  玄元內參妙錄的功法異常凶險,雖然他早已在殘玉中摸熟了功法,但仍舊不敢掉以輕心,小心翼翼的引導著氣機在經脈中行走。

  玄珠一吞入腹中後,先是一股涼沁沁的冷流沉入丹田,像是嚥了一塊萬載玄冰進來,四肢百骸的血脈驟然一縮,寒氣直衝頂門,接著玄珠又分出一股熱氣,自胸至腹,一路下行,湧至兩腳足心。

  兩股氣脈一陰一陽,分而佔據身體上下兩端,不像是同出一源,倒像是臨陣之敵,隔岸對峙。

  張衍知道,這是兩隻貝王交合後,所孕出的玄珠還未臻至最完滿的緣故,不過也恰在此時他吞下最為合適,若再晚上一步,則陰陽交融,貝子破珠而出,那便再無希望了。

  開脈第一步,他便是要小心引導那兩股氣脈合二為一,使得玄珠內的精華為他所用。

  起初他先是小心各從陰陽兩氣中抽取一絲出來緩慢融合,這是對他氣機掌控程度的考驗,兩股氣機交匯時,各自所抽取的份量必須等同,多一分不可,少一分也不行。

  只是沒多久他就發現,有了先前運用氣機的經驗,他這麼做起來簡直輕鬆無比,毫不吃力,索性一口氣抽取了百多條氣脈出來一起在經脈中往返運轉。

  不多時,他便將兩股氣脈徹底融為一體,收藏於腹中,沉甸甸如納鉛汞。

  到了此時,開脈之前所需一切條件皆以完備。

  接下來便是運轉心法,用元真之氣裹住玄珠藥力,遊走各處經竅秘穴,衝開限制自身的諸般桎梏,斬斷捆縛人身通往仙道的枷鎖,一舉辟出一身適合修煉上乘道法仙人之軀!

  寧神收心,張衍運起已經熟絡之極的玄元法訣在經脈中行走起來。

  不久之後,他就發現這「玄元內參妙錄」簡直是為煉化玄珠而量身定做的,身體各個根枝末節,哪怕最隱蔽的穴竅經脈都隨著法訣的運轉而被反覆滌盪了一遍,玄珠內孕集的藥力一絲一毫也沒有浪費,完完全全被他煉化了身體各個角落中,沒有一處不曾顧及到的。

  此時,他感到自己的心臟像打鼓一樣擂動起來,渾身澎湃的血液嘩啦啦在耳邊如潮而響,每處竅穴都在勃勃而動,底下的運轉的氣機像是要從皮膚下面衝出來,仿若有一把錘頭在不停敲打著自己身體的各個部位,連骨節和筋膜也一起顫動了起來。

  他不去理會這些動靜,只是守住心神,一門心思挪移搬運。

  待到整篇法訣運轉順利下來,氣機歸入各處丹竅後,他陡然覺得四週一靜。

  這是一種靜到極致的感覺,彷彿天地未開,鴻蒙未判,無一物生成的玄妙狀態。

  他恍恍惚忘卻己身天地,心神意識似有若無。

  在這虛靜中不知道過了多久,驀然,一點靈光自心頭升起,自問:「我是誰?」

  答曰:「我便是我,我不是我,我也是我,我還是我。」

  這番明悟一出,只聽到「鏘鏘」一聲如刀劍相撞的聲音,又彷彿是一把已經被鏽蝕的斑駁鎖頭掉落在地。

  陡然間,像是去了什麼束縛般,渾身驟然一輕!

  一直在為張衍護法的羅蕭霍然起身,美目中異彩漣漣,欣喜道:「玄音一出,金鎖自落,恭賀道友自此為吾道中人矣!」

  她又抬眼看去,只見混沌狀的霧氣從張衍的背後顯現出來,它渾作一團,玄幽難辨,望之茫茫不可測度。

  這是張衍開脈後所顯現出來的脈象。

  羅蕭一怔,即便以她的見識,也看得一陣迷惑,這是什麼脈象?

  脈象決定了一個人開脈之後的相屬,分為上中下三品。

  下品脈象各種奇異古怪的相屬都有,例如風雲雷電,花鳥獸蟲,中品脈象分為五行之屬,最上等的上品脈象則只有陰陽兩屬。

  而張衍所開脈象卻是一團雲霧狀的氣體,這像是只有下品脈象才有的「霧相」。

  難道是……下品麼?

  不可能!

  羅蕭搖頭,要說集合了玄元妙錄再加上貝子玄珠的所開的脈像是下品,她是決計不信的。

  她腦海中生出一念頭,莫非張衍所開的脈象,已然凌駕於上品之上麼?這個想法讓她也不自覺嚇了一跳。

  玄門中人雖然開脈時都用盡方法,力圖使得自己凝出脈象跨入上品,但這不僅僅看玉液華池的功效和開脈法訣的上乘與否,還要看自己的機緣悟性。

  能開出上品已是難得,如鄭循開出上下品的脈象,已被認為是前途無量,上中品少之又少,上上品只在傳聞中聽說,但有此際遇者無一不是在玄門中有著赫赫聲威的人物。

  而這不是沒有原因的,越是上品的脈象,所能修煉的功法也越多,而那些下品的脈象雖然獨特奇異,但是也注定了他們所修煉的功法選擇面較少,想找到一本適合自己的功法無疑非常困難。

  如若張衍脈像一躍而居於上品之上,羅蕭目光也透著些許複雜,她實在想像不出,這個人到最後又能有怎樣的成就?第一次,她為自己是否要解除精元血誓而動搖起來。

  此時,張衍那邊又有了動靜,只見那混沌雲霧狀的異像一收,齊齊往他的眉心深處收攏了進去,最後在那裡凝結出一個淡淡豎痕,看到羅蕭又是一陣茫然。

  脈象為氣脈虛氣所顯,怎麼能凝化出實質表象?她突然覺得自己所知的一切,還不足以看透這個人身上此時所出現的種種不可思議之處。

  張衍雙目一睜,那一瞬間迸發出的精芒竟然將整個洞穴閃了一閃。

  他長身而起,只覺得周身輕靈無比,舉手投足飄飄如駕雲,一切都不一樣了,自己彷彿換了一具身軀。

  事實上,他現在已經不能稱為一個「人」了,仙脈一開,已然半隻腳踏入了仙道修士的行列之中。

  等回到蒼梧山之後,再請上師評鑑脈象,之後便能得入上院,修習更為上乘的道訣法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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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暗施奇計斬玄光(上)

  「張道友仙脈既開,我等已可離去。」羅蕭側頭辨聽了下外間動靜,發現無一人靠過來,顯然正好能趁此機會無聲無息的離去。

  然而張衍卻緩慢而堅定地搖頭,道:「我等還不能走。」

  羅蕭一怔,道:「為何?」

  張衍神色一肅,沉聲道:「杜悠此番開脈失敗,回去之後必找元兇,若得知張某卻得以開脈成功,定會有所懷疑,細查之下,保不準會事機敗露,是以……」他語聲變得森冷無比,「非將此一眾人等盡滅於此不可!」

  他言語中殺氣騰騰,羅蕭也聽得心中一寒,但轉念一想,卻覺得張衍所說又不切實際,嘆了一聲,規勸道:「張道友,雖則你慮不無道理,但此舉太過渺茫,杜博且不去說,僅他身側那十名力士,兩名明氣期修士便不是我等二人可以力敵的。」

  張衍目光閃動,道:「若是只杜博一人呢?」

  羅蕭一怔,蹙眉想了想,沉吟道:「如只有杜博一人……他此時已神疲力弱,不知還剩下幾成戰力,但如能再虛耗他兩日,我依仗手中這兩件新的法寶,或可一鬥,只可惜有那十二人從旁相助……」

  她搖了搖頭,覺得希望渺茫。

  張衍聞言後一笑,輕輕一擊掌,道:「在我眼中,此十二人不足為慮。」

  羅蕭輕嘆一聲,對著張衍正色道:「道友雖斬落金鎖,開脈破關,然此十二人也不是土雞瓦犬,豈是說殺便殺得的?尤其兩名明氣期修士,修為仍在道友之上,我等斷無勝算!」

  張衍微微一笑,道:「羅道友稍安勿躁,吾有一計,無需我等動手,且借杜博之手一用,便能將此十二人斬除!」

  羅蕭心中半點不信,只是當看到張衍那自信無比的笑容時,卻忍不住說:「且說來聽聽?」

  張衍道:「道友俯耳過來。」

  羅蕭美目中暗含嗔意地瞪了他一眼,她捋了捋髮絲,將瑩潤的玉耳湊到了張衍面前。

  張衍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羅蕭神色初始漫不經心,卻漸漸又變得猶疑不定,最後蹙眉不語,說實在的,她也不能確定張衍此法是否可行。

  張衍卻信心十足,道:「道友可依我所言去做,必然不會出錯。」

  羅蕭見張衍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咬了咬下唇,跺腳道:「且信你一回,大不了與道友陪葬,做個同命鴛鴦罷了!」

  張衍笑道:「羅道友以前稱我為『道友』時或有勉強,如今這聲倒是說得情真意切。」

  羅蕭不禁白了他一眼。

  張衍神色輕鬆地說道:「鴛鴦雖好,卻又豈有神仙逍遙快活?道友放寬心,張某還能害自己不成?」

  羅蕭輕哼了一聲,她走到杜悠身側,將後者身上鎖閉的氣脈一一拍開,隨後背對著他將一把金匕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在昏睡了兩日之後,杜悠終於醒轉了過來,剛剛睜眼,卻陡然一個激靈,顯然察覺到了自己的處境。

  被金匕及喉,又看不清對方的面容,他渾身頓時如篩糠一樣抖了起來,驚懼道:「我乃合林杜氏子弟,不知尊駕是哪一位,有話好說,若有所求,我杜氏皆能讓尊駕滿意。」

  羅蕭冷冷道:「哦,皆能滿意麼?那我問你,杜氏門中開脈時有何別傳秘法?」

  杜悠身軀一震,不禁猶豫了起來,別傳秘法雖不是開脈法訣,但卻是家族師長口耳相授,能使得開脈更為順利的秘法,這些秘法才是一派一族立足於世的根本,外人不得與聞。

  羅蕭見他不說話,手中金匕往他的脖子裡送了送,血液當即流了下來,杜悠嚇了一大跳,他畢竟只是一個少年,從來沒有經受過這種場面,他還想著長生不死呢,哪裡肯就這樣莫名其妙丟了性命?慌忙道:「莫動,莫動,我願說,我願說……」

  「如你所言有假,你自知後果!」

  杜悠哪敢不老實?當即一五一十把自己所知道的如竹筒倒豆子一樣說了出來。

  羅蕭又按照張衍事先囑咐,東拉西扯問了許多問題,杜悠吃不準對方目的何在,由於不知道對方身份,所以不敢有哪怕一絲半點的虛言欺瞞。

  待問得差不多時,羅蕭又一掌拍暈杜悠,轉頭看了張衍一眼,似是徵詢意見。

  「看來此子貪生怕死,意志不堅,可以為我等所用。」見到杜悠表現如此不堪,張衍覺得勝算又多了幾分,他眼睛微眯起,道:「如此,且看杜博能忍到何時了。」

  兩日後。

  杜博從衣袖中取出最後一瓶丹藥,盡數往口中倒去,他渾身上下略微有些黯淡藍芒再一次漲了幾分出來,四天來不眠不休,貝王卻仍在左衝右突,彷彿氣力永遠耗不盡一般。

  杜博不敢有半點放鬆,一旦貝王走脫,必會干擾到杜悠煉化玄珠,走火入魔是小,被傷及性命那才是大。

  現在與貝王角力的其實只剩下他一人,十名力士雖然能輪番休息,卻也無法像他這麼堅持,各個都是腳下虛浮,神色萎靡。

  兩名明氣期的弟子有丹藥補益,倒是稍好一些,只是看上去也撐不了多久了。

  只是原本他估計杜悠吸納玄珠只要三天時間,眼下卻已經是第四天了,居然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這讓杜博隱隱的有些不安了。

  又等到了這天人定時分,他再也忍不住,大聲問道:「賢侄可安好?」

  沒有多久,裡面傳來一陣狀如號喪的聲音:「博叔,我此刻只覺是兩頰火熱,雙腿僵木不能動彈,不知何故啊?」

  聽到杜悠開口說話,杜博稍稍鬆了一口氣,隨即皺眉道:「賢侄所言,這應是玄珠藥力過足,致使氣機不能下行,虛氣塞水,而心火上衝之象,唸誦你杜氏的『降氣法』便可,怪哉,你母親莫非沒有和你說起過麼?」

  又過了一會兒,傳出杜悠的聲音,「母親倒是曾說起過,只怪小侄當時並未放在心上,只模模糊糊記得一些,也不知是對是錯……」隨即他大聲將法訣念了出來,只是唸到一半的時候卻斷斷續續,像是再也想不起來了。

  杜博默然片刻,隨後沉聲道:「賢侄莫急,博叔再告知另一法,乃是爾父所傳秘法,你可千萬記得,莫要有一字聽錯!」

  他當即一字一句將原本秘不外宣的心法說了出來。

  那兩名明氣期弟子正站在一旁,此時其中一人似乎想到了什麼,臉色不禁一變,突然不知發了什麼瘋,不再壓制貝王,而是轉身就向洞穴出口處狂奔而去。

  只是還沒跑出兩步,卻見一道藍色玄光眨眼間就追及此人後背,再從前胸一透而過,登時就被取走了性命。

  餘下眾人神色各異,一些人不明所以,一些人驚疑不定,一些人惶恐無比,但看起來都是心思浮動。

  杜博心中一嘆:「原先想暫且放過爾等,等見了賢侄之面再做計較不遲,如今……也罷,殺一人是殺,殺十人也是殺,不如盡數殺了!」

  他目光一厲,身上藍汪汪的玄光陡然一收一放,周圍眾人只覺呼吸一滯,只覺自己頭頂好像被什麼東西拍中,一片慘叫聲過後,這些人盡數頭顱崩裂,倒地而死。

  兩隻掙扎不停的貝王突然感到身上壓力一鬆,正要撲騰起來,藍色玄光卻圈了回來,將它們又一次死死摁在了地上。

  杜博胸膛劇烈起伏,呼呼喘著粗氣,顯然這番作為對他來說也是消耗極大,而且失去了諸人的助力,他壓制貝王愈加吃力了,再下去恐怕就要傷動根基,他忍不住開口又問,「賢侄,適才所說法訣,可曾記得清楚?」

  杜悠卻沒說話。

  「賢侄?」杜博又問了一句。

  等了半晌,就在他也感覺有些煩躁的時候,杜悠終於再次開口了,「博叔,我尚有一處藥力還未煉化……」

  杜博強忍住喉嚨口泛上來的血氣,想了想,澀聲道:「再有一日,不可再拖了!」

  「一日太短,博叔且寬心靜候,至多再有兩日便可!」

  聽到杜悠居然討價還價,還不帶商量的,杜博差點一口血噴出來,不禁苦笑一聲,看來此番回去要用丹藥調養個兩三年才能恢復元氣了。

  而此時在洞府內,羅蕭聽到外面的慘叫聲,確認那些人當真被杜博所殺時,她難以置信地說道:「真是如此?」

  張衍卻是一副早已料到了結果的模樣,雙手袍袖一振,道:「必會如此!」

  別傳心法才是一個家門的興盛的根基所在,張衍知道,那些力士和明氣期弟子也知道,所謂法不傳六耳,今天他就是要借杜悠之口說出來,故意讓這些人聽到。

  最為關鍵的一點是,這些人就算想有所迴避都做不到。

  因為杜博不允許!

  杜悠原本來此是借貝王真露開脈,玄珠只是意外之喜,算起來應是凕滄派掌門之物,他們這是私心竊取,不問自盜,事後一定會想方設法遮掩,不讓此事洩露出去,所以身邊所帶諸人盡在將要斬除的名單中,杜博怎麼可能放任讓這些人離開自己的身側?

  萬一他們心生異心,向外側的凕滄派弟子說起此事怎麼辦?

  張衍最後說道:「我之所為,不過借勢用力,使得杜博想做而未做之事提前一步罷了。」

  話雖如此,但他卻果真逼得杜博動手殺了這些人,而不用自己出一分力氣。

  羅蕭又驚又佩,今天算是見識了一番張衍心機智謀,不自覺中對他的信任又多了幾分,不禁問道:「道友準備何時動手?」

  張衍目光閃動了一下,微笑道:「不急,且再磨一磨此人。」

  在接下來的三天中,每當杜博出聲發問時,杜悠總有這般那般理由推脫。

  終於,杜博發現不對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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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暗施奇計斬玄光(中)

  這幾天來,張衍兩人反覆拖延時間也並非是為了一味消耗杜博實力,羅蕭正好利用洞穴中貝王真露以及從杜悠身上得來的大元丹全力療傷,如今已經恢復了四五成的實力。

  不過即將與杜博對上,羅蕭也是心中緊凜,不敢大意。暗忖一旦動上手,必得以雷霆萬鈞之勢力放中手中所有法寶將其打殺,不然給等對方過來反應過來,保不準還會有什麼手段。

  她目光流轉,卻撇見在一旁的張衍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心中不免有氣,道:「杜悠言杜博尚有法寶在手,張道友智計出眾,不若再想個辦法令杜博將法寶雙手奉上如何?」

  她原本只是想用言語刺一下張衍,沒想到張衍卻點點頭,一本正經地說道:「這兩天我也正在思慮此事,現有一法,正好說與道友聽,道友且走近點。」

  羅蕭櫻唇張了張,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這人,難道還真有什麼法子不成?

  將信將疑走到近前,聽張衍小聲低語了一番,不一會兒,她便聽得美目漸漸發亮,雖然此計還沒有用上,但她已覺得十有八九是可行的。

  張衍突然覺得外側杜博的氣機一陣不穩,轉頭一望,不由笑道:「羅道友,如今卻先要穩住杜博,我看他快要按捺不住了。」

  羅蕭「嗯」了一聲,她向外高聲道:「杜博,杜悠如今被我等制住,若你現在放開貝王,我等自可一走了之,杜悠則必死無疑,你可思量清楚?」

  杜博一驚,此時他心中倒真是有這個打算。

  他聽杜悠說話時神智情形,條理分明,不像是煉化玄珠時出了問題,反而倒像是受了他人脅迫,但左思右想也理不出頭緒。

  而且他自身體力堪堪耗盡,也漸漸有些壓制不住貝王了,正打算放棄,起身一探究竟,不過此時聽到這話後,又不敢妄動了,沉聲問道:「尊駕何人?」

  「杜博,你何必明知故問,此次掌門允許你等使用真露開脈,已是恩澤廣開,可爾等卻私自吞服玄珠,此事你杜氏該如何給掌門一個交代?」

  這句話一出,彷彿如迷霧中見到了一絲亮光,杜博心中立刻明白了幾分。

  這是掌門一系中有人向杜氏發難了!

  門派中派系之間互相傾軋,明爭暗鬥的事不是一樁兩樁,師徒一脈弟子向來對世家出身的弟子抱有敵意,對他們無需拚鬥便能坐享各種門派利益更是心懷不忿,暗中下手這種事情也很可能是做得出來的。

  特別是此次杜氏借幾名真傳弟子被殺的事大做文章,指責寧沖玄故意不施援手,並聯合了幾個家族一起向掌門施壓,為安撫門下世家,掌門這才勉強同意讓杜悠使用瑩雲貝場的貝王真露用以開脈。

  可以想見,這件事一定會引發掌門一系的不滿。

  特別是如今在瑩雲貝場之下,他實在想不出這個地方除了掌門一系的人之外,還有誰能進得來。

  而且最為關鍵的是,對方還是一個女修!

  誰都知道,掌門向來偏愛使用女修,不但能用聯姻之法拉攏各個天資出眾的弟子,而且有時候做起事也沒有那麼多顧忌,所以他對對方的身份一下信了八成。

  他沉思了一會兒,覺得這件事無論如何也不能成為掌門用來打壓杜氏的藉口,這麼看來只有自己把這件事扛下來了。

  他暗嘆了一聲,出言道:「尊駕明鑑,此番所為,全是杜博一人主意,杜悠年幼無知,以至誤聽我之妄言,實與杜氏無關,且杜博並非杜氏族人,只是……」

  他還沒說完,卻被對方粗暴打斷,道:「哼,你以為你是不是杜氏族人對我等來說很重要麼?笑話!」

  杜博皺了皺眉,聽這話對方似乎是要揪住不放了?心中也不免有了怒氣,聲音一冷:「既如此,還說這麼多做什麼?尊駕以為杜某那麼好欺負麼?不若出來一見,我與尊駕各憑手段定個勝負!」

  聽杜博聲音似乎就要發作,對面的聲音卻咯咯一笑,道:「杜博,實話於你說,此刻在瑩雲貝場之中,修為高於你的不止一人,而且杜悠在我等手中,我奉勸你也不要動什麼歪心思,你若動手,立時將你打死在這裡,再將杜悠捉回山門,卻是正合幾位師兄之意!」

  杜博聞言,心中頓時又驚又懼,貝場外有其他凕滄派弟子接應,這倒是有可能的,否則對方也進不來。

  誠如對方所言,私吞玄珠一事敗露,自己如果還敢動手,正好給對方打死自己的理由,再加上最後還是沒能護住杜悠,恐怕自己族中人還要受到杜氏怒火牽連,死也是白死。

  想清楚其中厲害關係,他立刻打消了原先搏命的念頭,語氣軟了下來,道:「尊駕究竟想要如何?」

  對方的聲音悠悠傳了出來:「如何自取,全憑杜先生的心意了。」

  杜博讓不免疑惑,如若對方想要害自己,恐怕早已動手,為什麼還拖著不動?是對方修為不及自己沒有把握麼?那也說不通,最多一走了之,帶走杜悠,一樣可以讓杜氏低頭。

  心意……

  他心念百轉,苦苦思索,再結合這句大有深意的話,終於恍然大悟。

  原來對方是這個目的!

  這樣一來,一切也解釋的通了。

  想到這裡,他自以為對對方的心思已經瞭然,倒也不慌了,道:「尊駕可否打個商量?」

  「說。」

  杜博試探道:「你我都是為了求個成仙了道,同出一源,何必拚個你死我活?況且既然玄珠已為我那賢侄所吞,我自於你一些好處,你放我等一馬如何?」

  對面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兒,才道:「有何好處?」

  這話一出,杜博一喜,心裡更是篤定了幾分,道:「我這裡丹藥已經用盡,但還有不少靈貝,若尊駕更放我等一馬,我願意將身上所有送與尊駕,你看如何?」

  對面冷笑一聲:「杜博你也未免太小看我等,區區靈貝,價值幾何?」

  杜博面色不變,心道只要你肯討價還價,那就不是問題。

  「我願立下法誓,如若放我等出去,必將厚報尊駕。」

  「誓言雖好,可在下不準備日後再與杜先生照面,是以在我看來,只有拿到手裡的,吃下去的東西才可放心,那些太過遙遠的,不提也罷。」

  張衍似笑非笑地看了羅蕭一眼,沒想到她把自己原先逼迫她的話原封不動搬了出來,倒也頗有幾分咄咄逼人的氣勢。

  似乎想到了當日的慘狀,羅蕭也是狠狠回敬了他一眼。

  杜博又道:「那尊駕的意思?」

  羅蕭不急不慢說道:「聽聞杜博你有一支『破心箭』,還有一面『玄鳥盾』,此兩件法寶一攻一守,相得益彰,你若取出,我自可放你和杜氏一馬。」

  杜博沉默下去,顯然在認真考慮對方的建議。

  張衍和羅蕭兩人也不急,反正多拖一刻是一刻,也正好再多消磨一下杜博的元氣。

  他們絲毫不擔心上面會有人下來查看,要知道借助真露開脈與玉液華池所用時間相彷彿,沒有一月卻是想也休想,至少在頭半月之內是沒有人會來打擾他們的。

  等了半天,杜博這才緩緩開口道:「我此次來,只帶來了『玄鳥盾』,『破心箭』上月與一大敵交手時被傷了靈性,還未曾煉復。」

  羅蕭立刻說:「來此非我一人,一面『玄鳥盾』,怕是不夠。」

  這話說得很明白,並不是她一個人來這裡,一件法寶不夠分啊。

  杜博沉默了一會兒,嘆道:「也罷,我這裡有一件紫隱羽衣,乃是瑜清蠶絲織就,可擋尋常法寶飛劍,本是要待我那賢侄開脈後送於他的賀禮,也一併給了道友,如何?」

  羅蕭正想開口,張衍卻又在旁小聲說了一句。

  羅蕭一怔,面色古怪地看了張衍一眼,咳了一聲,道:「此法是好,怎奈我一同伴無需法寶,只是看不慣你杜氏嘴臉,原先只想令杜悠開脈不成,沒想到這小子反而得了莫大好處,他心中更是氣憤不過,只想洩憤,本想打斷杜悠四肢,可見他不過一少年,不免失了身份,是以杜博你如願奉上雙寶後再自斷雙腿,此事他自可揭過不提。」

  沒想到杜博這次竟然十分爽快的回應,道:「此事何須等到以後?我現在便可答應尊駕!」

  只聽「啪啪」兩聲,他舉掌就拍斷了自己的雙腿,再問:「那一位可滿意了?」

  這並不是他神智不清,喜愛自殘,而是這事對他來說實在不算什麼,身為玄光期修士,只用玄光便能駕馭身形飛遁,雖然他現在身上的玄光所剩不多,但如能坐下調息片刻,不到半個時辰就能把斷腿接回來。

  可是他沒想到,沒多久他就後悔了。

  「好,杜先生信人,你且將盾牌上的精血抹去,一併送來。」

  「慢來,我又如何信你?」

  「杜先生,我可對皇天后土發下毒誓,此間之事如有任何一人洩露出去半分,必遭天雷轟頂,地火焚身之劫,你看如何?」

  杜博一聽,覺得對方也很誠意,修道之人一旦發誓,那可是立見因果,來不得半點虛假,所以當即同意了。

  羅蕭指天發誓,倒是非常乾脆,這事她原本就不會洩露出去。

  待對方立下誓言,杜博隨即放心,立刻取出隨身法寶,咬牙抹去上面自己的精血,不由一陣心疼,又拿出了那件羽衣,用玄光一卷,將這面盾牌和那件羽甩了出來,扔在了洞穴之外。

  他也是暗含了幾分心機,想看看這個人到底是誰,所以扔得距離洞穴口近了一點,哪知道還沒落地,只見一道黑色玄光閃過,就將玄鳥盾和羽衣接了過去。

  他不禁一凜,對方果真也是一名玄光期的修士!

  隨即心中又是一安,看來對方真的沒有做絕的意思,好像只是想討些好處而已,不然以對方的修為,早就可以殺進來除掉自己了。

  直到現在他也沒有發現,他正一步步的落到了別人的算計中。

  兩件寶物到手,張衍兩人對視了一眼,心頭一定。

  法寶一去,杜博已經是拔了牙的老虎,威脅少了一大半。

  此計關鍵在於借勢壓人,讓杜博誤以為他們是掌門一系,自己萬萬不能力敵,只能尋求妥協解決。

  在張衍原本的設想中,要是杜博執意不肯,那就只好用手中法寶鬥過一場了,如果不成,再借用羅蕭玄光遁走不遲。

  當然,這只是最壞的打算。

  從那天杜博在蒼梧山上的表現來看,張衍覺得這個杜博並非是熱血上湧,頭腦一熱不顧一切的人物,這人的性格趨向保守,所以他對此法倒也有幾分把握。

  他先除杜博身側隨眾,再騙得對方身上法寶,令其自斷雙腿,如今對方堅殼盡去,爪牙俱失,正是剜肉取髓的好時機!

  張衍長身而起,沉聲道:「羅道友,此時不動手,更待何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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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暗施奇計斬玄光(下)

  「杜博,我等也不為難於你,將杜悠留在此處,你自帶走,告辭了。」話畢,一道玄色遁光從洞穴深處一閃而過,似乎人蹤已逝。

  聞聽對方履行承諾,杜博稍稍鬆了一口氣,但仍舊不敢大意,側耳小心翼翼聽了聽外間的動靜,只是除了一股微弱的呼吸聲外,別無其他響動。

  看來真是離去了!

  杜博心頭一鬆,目光移到那兩隻被他用玄光壓住的貝王上,他深吸一口氣,胸膛鼓了起來,氣息也是粗重了幾分,「嘿」的一聲,陰陽兩隻貝王被他一下扯到了面前,兩隻手掌同時拍在它們的堅殼上,不待它們落地,又分出一道玄光,捲住了它們就遠遠地拋飛了出去。

  做完這一切後,他像是用脫了力,雙手顫抖不止,勉強壓下翻騰的氣血,一道藍色光芒憑空升起,將他身軀托了出去。

  貝王外殼堅硬,剛才那兩掌不過令它們的內腑暫且受了點震動,回過氣來之後很快就會折返,他身上元真已然不多,只有趁這個空隙帶著杜悠及早離開才是正理。

  從洞穴口飛出,他遠遠看見杜悠躺在地上,不由一驚,趕上前去仔細查看了一番,卻發現杜悠渾身上下雖然沾滿了真露和污垢,但只是看起來狼狽而已,實際上並沒有受到什麼傷害,心下一定,暗道:「那人終究不敢把杜氏得罪到底。」

  順手拍開杜悠被封住氣脈,正想帶他離去,哪知道杜悠醒來後一見是杜博,便大聲叫喊起來:「博叔,快,快,是張衍,是張衍奪取了玄珠,他還搜去了我的法寶……博叔快與我搶回來啊!」

  「張衍?」

  杜博頓時大吃了一驚,腦海中轉瞬間閃了無數個念頭,一股不妙的感覺湧上心頭,沉聲道:「賢侄無須再說,一切待我等出了此間再做計較。」

  他正想起身飛遁,卻聽有人高聲說道:「杜先生何必急著離去?還是乖乖留下吧!」

  原本還是靈光遍灑的洞穴陡然一黯,杜博抬頭一看,只見一方漆黑如墨硯台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頭頂,初時只是手掌大小,可是眨眼間便擴展到十丈方圓,正帶著碾壓萬物的霸道氣勢朝他砸落了下來。

  「蕩魂硯!」

  杜博眼角一陣抽搐,他知道杜悠這次出行帶了某件家中寶物,但沒想到居然是這件法寶!

  這硯台來歷大不簡單,原本是杜氏中一名叫做杜德的化丹修士所煉製,一旦砸在修士身上,立刻震盪神魂,定住元真,鎖拿肉身,半點也動彈不得,只能被活活拍死。

  此硯一出,無疑對方是要把他的性命留在這裡。

  這時他才反應過來,先前種種原來都是中了張衍的算計,一時間驚怒交加。

  可如今他非但元真枯竭,而且身上玄光耗損了大半,他不懼張衍,卻擔心那個躲在暗處的玄光期修士,一旦此人出手,他自覺此刻萬萬難以抵擋,如今不能在此多做糾纏,唯一出路就是衝出地穴,待回到了杜氏族中再做打算!

  想到這裡,他手指一彈,一點白光飛出,這是一塊由族中賜下的「辟惡玉珮」,無論什麼法寶,也能暫且阻上一阻。

  玉珮飛出後,主動往寶硯上一撞,蕩魂硯仿似被什麼東西托了一把,在空中微微一頓,但是片刻後,那磅礴的力量就將其「咔嚓」一聲碾得粉碎,勢頭不減地落下。

  只是這一擋,卻已為杜博爭取了時間,趁著這一絲空隙,一道藍色遁光將他和杜悠裹在一起往洞穴外疾飛而去。

  躲在洞壁中的羅蕭見狀不由心急,蕩魂硯台雖然威力巨大,但是轉折騰挪不易,以她的實力尚不能完全駕馭,一時間之間倒也收不了手,只得高喊道:「張道友,萬萬不可讓他逃了!」

  眼看這兩人就要正要飛出洞穴,一道青芒卻衝著他們背後追了出來,杜博突覺後脊一陣發涼,暗叫不好,勉強偏了偏身體,躲過要害。

  「嗤」一聲,那道青芒從他左胸處一穿而過,又順勢一轉,將杜悠一條手臂給卸了下來,後者頓時發出一聲驚天慘叫。

  杜博亦是一聲悶哼,身形在空中一滯,身上玄光如風中火燭般一陣明滅不定,像是隨時可能熄滅,而那青芒在空中兜了個半圈子,又重新繞了回來,這次卻是衝著他的腦袋飛來。

  「如意神梭?」

  杜博不禁苦笑,他深知神梭的威力,就算是他全盛時期也不好對付,此時哪裡敢硬抗?無奈之下只得往後又退入了洞中。

  羅蕭見杜博被阻住,不由大喜,出言提醒道:「張道友,如意神梭雖然厲害,但此人已把元真與玄光凝練一處,只要玄光不散,未被斬顱剖心,則性命無憂,萬萬不可大意。」

  站在洞壁後的張衍一笑,道:「無妨,不過困獸猶鬥而已。」

  羅蕭一掐法訣,叱喝一聲,蕩魂硯再次下落,這一次杜博避無可避,他大聲狂喝,隱隱可見衣物底下肌肉都繃了起來,肩膀聳起主動往上一頂,而原本宏大的如濤玄光驟然一收,「嘩」一下凝聚成巴掌大小護住了那裡。

  「砰」!

  蕩魂硯正正砸了在了杜博的肩頭上,卻沒想到他玄光凝練,看似薄薄一層,卻是那柔韌如水,居然始終護住了肩頭,生受了這一擊,使得蕩魂硯沒能直接接觸到他的肉身,他一聲不吭,雙膝跪在地上,背脊往上狠命一挺,竟然又將硯台往上託了托。

  羅蕭「咦」了一聲,卻不驚反喜,杜博看似堅韌不倒,但其實已經是籠中之虎,淺水蛟龍,縱然能一時強撐,也不過是垂死掙扎而已。

  她暗道:「如此,我需再添一把火,早些送你上路!」

  她素手一揮,另一件寶物被甩上了半空,這是一支尺許長短的雲紋硃筆,筆肚飽滿,筆桿有金漆繪紋,一到空中,筆尖便上下襬動如人點首,一道氣機瞬間便罩定了杜博。

  「宣命筆?」杜博失聲驚呼。

  他此時大恨杜蘿溺子太深,以至於連這件法寶都討來送於了杜悠,偏偏又不曾和自己說過,現在卻是釀下了苦果。

  值此生死關頭,他也只能奮死一搏了,手腕一抖,一支銀色小箭滑入掌心,一舉手,衝著羅蕭甩了過去。

  這支小箭眨眼間便到了羅蕭的面前,她不禁臉色一變,只是在這支小箭在堪堪及身的時候,一面如禽張雙翼的盾牌悠忽間飛了出來,豎在了她的身前,只聽「噹」得一聲,一箭一盾同時掉落在地。

  「玄鳥盾?」

  見對方用原本他的寶物擋住了原本志在必得的一擊,杜博氣得眼前一黑,湧上喉頭的鮮血再也壓不出,從嘴裡噴了出來。

  此時那隻宣命筆已繞著他的身體繞了一圈,身上那藍色玄光頓時被削去一層,再一個盤旋,便又黯然了一些,眼見玄光逐漸稀薄,他臉色驟變,如今體內已是如同破爛一般,只是努力從丹竅中榨出的那一絲元真還在堅持,知道自己今天無論如何也跑不出去了。

  想到這裡,他當即下了決斷,嘆息了一聲,伸手在杜悠搭在了杜悠肩頭,暗道:「只望你母能懂我這一片苦心!」

  他伸手一推,原本環繞周身的玄光分出大半移到了杜悠身上,接著光芒一閃,居然裹著杜悠飛遁了出去。

  做完這番舉動後,杜博五官中都往外滲出了血水,他已經徹底放棄了抵抗,不過只要能保住杜悠性命,他的家族也能保住,只能希望杜氏知道真相後會為自己報仇。

  隨著宣命筆在空中再是一繞,杜博身上最後一層所剩無幾的玄光也被削去。

  此時蕩魂硯再無阻擋地壓了下來,「轟」的一聲將杜博整個人砸了個稀爛,連一絲元靈也未能逃出。

  杜悠原本被玄光一送,自覺逃出生天,哪裡想到,如意神梭隨後追了上來,從他胸腹上一穿而過,他「哇呀」一聲,鮮血狂噴,從半空中落了下來。

  眼見得如意神梭在空中一陣盤旋,似又要落下,杜悠眼神中驚懼無比,大喊道:「張衍,你若殺我,我杜氏必定讓你神魂俱滅,你今日放了我,回去一定稟明掌門,尊你為下院大弟子,法寶丹藥隨你取用……」

  張衍對他的胡言亂語理也不理,法訣一掐,如意神梭從杜悠頸脖處如切軟泥般一閃而過,一顆大好頭顱滾落下來,再一盤旋,將那一點飄出的元靈一起斬碎。

  至此,世上再無杜悠杜博兩人。

  大敵已除,張衍心神不禁一鬆,此二人一死,世上再無第三人知道是他吞了玄珠,自此可放心回轉山門。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望瞭望腳下的屍首,轉頭向從洞壁中走出來的羅蕭問道:「羅道友,可有法子不留痕跡地處理了這兩人的屍首?」

  羅蕭想了想,眼睛一亮,雙掌一拍,道:「倒是有一法。」

  她疾走兩步,從地上撿起一包藥散,拿在手中道:「這是惡鹽散,只需一點,傾水一倒便可將金石蝕爛洞穿,用來毀屍滅跡卻是最為恰當不過。」

  「如此,將杜悠杜德二人的屍首化去,卻可留下那十二人的屍首。」

  羅蕭掩嘴輕笑,道:「張道友此法卻是要叫杜博死也背個惡名。」

  張衍微微一笑,正要開口說話,卻突然臉色一變,察覺到天地間有種隱隱的悸動,目光不由一凝,沉聲道:「雷劫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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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避劫功成 堵漏補疏

  「玄元內參妙錄」是開脈無上妙法,上古玄門正宗,但是成者易遭天妒,功成之後,會有雷劫降下,不及身,不傷魂,不懾心,不動神,卻發雷鳴震音,五行傷劫,動搖修士根基,阻塞登天之路。

  不及躲避者,便會前功盡棄,一遭辛苦盡付流水不說,自此再無修道之望。

  只是天地造化奇妙,冥冥中自然會留有一線生機,發雷劫之前,隱有預兆迭顯,應劫者若有應對之法,便能及時躲避劫難,成就玄功。

  張衍得了羅蕭事先透露其中奧秘,此時天地風雲一變,他便提前就有了感應,知道不久將有雷劫將至,壞他功果道基。

  「道友請速速躲避!」

  羅蕭也是神色一凜,他與張衍有血誓在身,一亡俱亡,一旦張衍功行被毀,此生便再無長生希望,人生才短短百年,她怎能容忍?是以雷劫臨頭,也不免心急,身上黑色玄光在地面上來回幾個掃蕩,當即在洞穴下掘出一個淺坑,恰恰可以躺入一人。

  張衍不再猶豫,用元真將五官封起,閉了識感臥身其中,羅蕭飛快用碎石浮土將他整個人都埋了起來。

  這一切處理完後,天邊突然雷聲大作,隆隆轟響,聽得羅蕭也是心頭一顫。

  這雷聲威烈宏大,與一般響雷截然不同,而且陣陣霹靂聲居然穿透層層洞府,直入地穴,簡直就像是在耳邊響起一般。

  幸好只是動靜很大,並沒有電光雷火同降,儘管如此,羅蕭身為妖修,本能中對天雷有種畏懼之感。

  此時她才想起,難怪那兩隻貝王始終不見蹤影,想是也感應到了有雷劫將至,所以找了個地方躲了起來,這種威勢駭人的雷聲,連自己都有些不安,更何況那兩隻未曾開化的蒙妖?

  七日之後,雷聲終於退去。

  不待羅蕭扒開浮土,張衍便從地下一躍而起,就在這一瞬間,他突然覺得身體一輕,好像一個原本背負而行的人放下了什麼重擔,體內深處更是隱隱有一股別樣的氣機滋生出來,好像萬物萌動時的生發之力,無法阻擋,不可抵禦,隨著他一起破土而出。

  直到此時,他功行才算臻至完滿,跨過了第一扇大道之門。

  這時他若有所覺般轉頭一望,只見那兩隻貝王不知何時又飛騰了回來,正趴在洞穴口發出啾啾悲鳴,顯然知道玄珠已失,不過它們和與杜博爭鬥有日,也並不是毫無損傷,失去貝子玄珠後再經雷劫驚嚇,此刻已是萎靡不振,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

  羅蕭妙目一轉,道:「張道友,不若趁此機會一併取了這兩隻貝王,另覓一處靈地安下,一兩年後,又是一處貝場,說不定還能再凝個貝子玄珠出來。」

  張衍卻搖頭道:「不妥,陰貝本是凕滄派掌門之物,我若取之,不說杜氏,連凕滄派也會窮究此事,牽連太大,還是適可為止為好,不過……」他頓了頓,又說:「這條陽貝打通出來的通道太過顯眼,杜氏和凕滄派人前來查探時必定會發現,不但連帶旁側那個貝場也不安全,連玄珠之事可能也會被查知,需尋個穩妥的方法才好。」

  在他看來,要在現場營造出一個杜博殺人的假象,但是其中具體原因自然不需要讓探查的人太明白,由得他們頭疼去。

  如果一旦洩露出玄珠的事情,難免就會有了目標方向,範圍也一下縮小了很多,於己不利,所以,不但陽貝要設法帶走,連帶旁側那個貝場中所有靈貝也不能留下。

  「此事簡單,陽貝不似陰貝,喜好挪動巢穴,另尋一地安置下來即可。」在羅蕭看來,凝結玄珠百年難得一見,把陽貝帶走,任誰也一下無法聯想到這件事上,至於那些靈貝,她現在有乾坤袖囊在手,不虞手腳麻煩。

  此事好就好在那十二人是杜博親手所殺,無論如何他都是杜氏和凕滄派的第一個懷疑對象。

  但是此人已死,而且開脈之後的修士已經半隻腳跨入仙門,也不是靠推演之術能找到其所在的,所以此事最後多半不了了之。

  至於張衍,以他的實力怎麼也不會聯想到他身上,區區一個未曾開脈的修士,如果有人說這件事是他做得,只會被人當作笑話來看。

  商議完畢,兩人當即將陽貝所在地的靈貝席捲一空,不下四五萬數的靈貝用一隻乾坤袖囊根本裝不下,羅蕭來回數次才處理妥當,至於那隻陽貝,趁著虛弱無力的當口也被她在數千里外另尋了一處地穴安置下來。

  不過貝王擅長在地底挪移游竄,是關不住長久的,所以她取了一絲精血在手,無論此貝翌日跑向何處,她都能靠著精血指引找尋回來,眼下此舉只是為了防備這只陽貝再去找那隻陰貝。

  諸事手尾處理妥當後,張衍卻還不能立刻就回轉山門,對他來說,現在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尋找一個合適的理由解釋他開脈的問題。

  天下玉液華池不是握在大門大派手裡,就是被私藏於各個玄門世家族中。

  而開脈又離不開玉液華池,在門中師長同門看來,張衍並不是世家出身,怎能下山一圈就功成開脈了?功法可以解釋,是由上師賜下,別人修煉不成,他卻能無礙無阻,旁人無法置喙,只能說一句這是他的機緣到了。

  但是玉液華池卻是無論如何也繞不過去的,必須找尋一個穩妥的方法堵上這個漏洞,不至於讓人看出破綻。

  不過這件事張衍事先就有腹稿。

  臨崖郡主曹英送來一千斤神沙後,曾說那名北辰派那名曾經糾纏她的弟子聽說曹英搭上了張衍的線,一改以往的態度,對她變得極為客氣,還上門請曹英有機會務必要讓自己與張衍一晤。

  北辰派屬於二流門派中的末等,與凕滄派這等龐然大物自然無法相比,但是能自踞一處洞天福地,開府立派,應該也是有些根底的,張衍的打算,就是從此人身上落手。

  況且這人既然急於和他搭上線,背後也一定別有所求,張衍若是請他出面找尋一處玉液華池,想來也是不敢推脫。

  開脈之後,張衍倒是不急了,況且羅蕭本是妖修,白日駕馭玄光而走,又不是在深山荒澤,易遭有心之人窺覬,所以索性在附近縣城中住下,差人將一封書信送到林崖郡主曹英府上。

  沒幾日,那名北辰派的弟子就匆匆趕來。

  此人名為嚴振平,年紀約在三十四五上下,下巴留著一叢短髯,身著絳綾鶴紋袍,頭戴巾幘,腳下一雙玄色筒靴,一身打扮不像是修士,倒像是一個王侯朝官。

  他一見到張衍便一臉巴結,一聽張衍提起來意,根本不問緣由,想也不想地說道:「在我北辰派下,此等有玉液華池,且門第不高的沒落世家在永通郡中就有幾個,我自與師兄尋幾個過來。」

  張衍淡淡道:「人不用多。」

  嚴振平心眼靈活,立刻會意,道:「定叫師兄滿意。」

  大約過了十數日,嚴振平帶了一個摸樣如同一老農的中年人來見張衍。

  他這人極有眼色,知道什麼事情不該聽也不該問,將人帶來後便主動告退,見他這麼識趣,張衍倒是暗暗點頭,覺得此人可用。

  「我乃凕滄派下院入門弟子,需借你族中玉液華池一用。」

  張衍一亮身份,那中年人先是吃了一驚,隨即神色變得更為恭敬,但是看得出神色中有一絲緊張,道:「既是仙師借用,小民敢不遵從?只管取用便是,只是……」

  來時嚴振平已有交代,這位是大派來的貴客,但沒想到居然是凕滄派,凕滄派可是東華洲十六大派之一,此人又是下院入門弟子,指不定是哪個玄門世家的嫡傳,將來可是坐擁一方洞天福地的門派中堅,他哪裡敢得罪?就算北辰派也是翻掌之間就能叫他整族覆滅。

  見他猶豫,張衍又問:「有何難處?」

  中年人不敢抬頭,低聲道:「我韓氏族中早年也曾出過許多大修士,有一先祖更是踏破虛空而去,是以曾留下一個一等華池,只是百年來族中不曾出過一個築元修士,到了小民這一代,已是降到了第四等,也不知合不合仙師之意?」

  張衍卻不在意,道:「無妨,能用即可,此番我借你族玉液華池一用,你有何求儘管說來,我亦可助你一次。」

  玉液華池中的石胎需用百年,乃至千年時間培育才能一步步提升等次,這人說封存百年卻只降到第四等,如果是真,想來原先所說一等華池當是無誤。不過他對此並不在乎,這次只為豎起一個幌子,方便解釋他開脈緣由罷了。

  中年人猶豫了幾次,最後壯著膽子說:「我族中如若將來有一子弟適合修道,萬望仙師成全。」說完後他心中也不禁忐忑,不知道對方會不會因此發怒。

  張衍看了對方一眼,這人倒也聰明,假如將來自己修道有成,此人族中又有弟子適合修道的話,只需自己提攜一把就能進入凕滄派修行,可謂一步登天,這是一筆划算的買賣。

  「好!」張衍當即答應了下來,「我可允了你,以兩甲子為期,引你族中一人入門,至於造化如何,就看他自己了。」

  中年人大喜,鄭重行了一禮,道:「多謝仙師。」他起身後又道:「請仙師移步,此玉液華池就在茵絡山中,距此只有兩日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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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品鑑脈象 前路撲朔

  這幾月來,蒼梧山上流傳著一個駭人聽聞的消息,說是合林杜氏子弟杜悠借門中貝王真露開脈,卻被隨侍杜博殺人劫寶,現下不知去向,怕是已凶多吉少。

  雖然此事杜氏竭力掩飾,但又怎能瞞過一眾玄門世家的耳目?

  下院眾人無不幸災樂禍,杜氏一向驕橫,此次又不按規矩出手,硬是奪去了大弟子之位,有此一劫實屬活該,如今杜氏前番佈置盡數落空,再想插手下院已然絕無可能。

  林氏一番上下運作後,林遠如願以償登上大弟子之位,正在他志得意滿之時,曾以為被杜悠趕下山的張衍又再度回到了山上,本來他並沒有放在心上,杜氏一死,此人不回山倒是奇怪了,但是隨後卻又傳來了另一個令人吃驚的消息。

  兩月不見,張衍竟然已是斬落金鎖,功成開脈,一舉踏上大道天門,此事比杜悠失蹤之事還要令人震驚,林遠乍聞此事後呆坐半晌,心中原本喜悅蕩然無存,換之而起的是一片惡劣心緒。

  自己辛辛苦苦才登上下院大弟子之位,但之前視為必除之的異類張衍竟然先一步走到他前面了?如此一來,自己這個大弟子豈非成了笑話?

  林遠生平第一次痛恨起家族中的規矩,如果不是要在這下院坐滿十六年時間,他也能早早開脈去往上院,哪裡會落在張衍小兒之後?

  這個消息也讓很多下院世家弟子一下反應不過來,蒼梧山上一片失聲。

  這才多少年?

  張衍上山不過三載,成為入門弟子也只是這半年裡,竟然下山兩月便開脈破關?不是說張衍此人資質平平,只能做一力士麼?而與之相反的是,那誓要取張衍性命,勢大氣盛的杜悠前去貝場開脈卻失蹤不見,兩者之間形成強烈反差。

  浩覺峰,渡真殿。

  當張衍再度步入大殿中時,石守靜,賀守玄,甄守中三人也不敢在石台上端坐,都是走下來起身稽首。

  下院上師向來由門中在修行一道上再無太大進境者擔任,這才能守住寂寞,日夜與凡俗之人相對。

  而下院開脈者,一入上院即是門派中堅,真傳弟子,賜下洞天福地,丹藥法書,日後修行自是一路坦途,前途遠在他們三人之上,因此,他們非是敬此刻張衍,而是敬他日後成就。

  「見過三位上師。」

  雖然開脈功成,但張衍舉止絲毫沒有張狂之色,還是一如往昔般恭敬有禮,不管這三人究竟對他如何,當日心中懷揣何種心思,卻的的確確將他接納入了下院門庭之中,所以他也非是敬這三人身份地位,而是敬他們先前相助了自己一把。

  石守靜見張衍此刻態度恭敬,心生些許好感。

  他們三人看似風光,實則權柄不大,只賴修為上能壓住下院弟子一頭。平時所思所慮皆是如何保全自己,偶爾借助門中規矩才能管教下院弟子一二,而張衍此刻破開仙脈,下院之規在他身上已然一概無用,早已無需把他們放在眼中,卻仍是這般舉止有度,石守靜不禁和顏悅色說道:「張師弟,如今你已經開脈破關,今後皆為我道中人,相互之間以師兄弟之稱即可。」

  張衍微微一笑,再度拱手,道:「三位師兄有禮。」

  三人再次回禮。

  待站直身體後,石守靜仔細打量張衍,見他氣息透頂而出,生發之力勃勃欲動,顯是破開仙脈之後功成完滿的異象,心中不由感慨,初時聽聞張衍開脈這個消息時他還以為是誤傳,現在看來倒是自己識人不明了,難怪周家選其作為女婿,看來別有緣故在內。

  《玄元內參妙錄》他也看過,其中凶險他也是知道的,甚至因為這本書過於繁複奧妙,千頭萬緒,所以玄門中還有「千芒書」一稱,他自忖若換做是自己,萬萬是不敢走這一步的。

  而這張衍看起來資質平平,自己早已暗示他應走力士這條路才最為妥當,沒想到才數月不見,這人居然開脈登關,直上天門了,這人如不是有大機緣在身,便有高人在背後提點。

  不論哪一種,都不是自己可以妄測的。

  想到這裡,石守靜神色更為客氣了幾分,道:「師弟稍待,上院評鑑脈象的師兄稍後便至。」

  半月前張衍就回到山上,本來他開脈的消息一經傳出,上院中品鑑脈象的仙師就應該即刻便到,但不知道什麼原因卻是遲遲不來,直至今日才傳來確切消息,這才將張衍喚來。

  四人等了約莫小半個時辰後,一名羽衣高冠的中年道人才姍姍來遲,這人沉著臉步入大殿,與下院三位「守」字輩執事三人各自打了個招呼。

  見到此人後,石守靜心下微顯詫異,不過他面上卻什麼沒有表露出來,一如往常般與這道人稽首為禮。

  這名道人轉過身來,負手站在大殿中,上下看了張衍一眼,皺眉道:「你便是張衍?速速放出你的脈象,讓貧道一觀。」

  張衍眼睛一眯,卻沒有動作。

  「怎麼,你不會麼?」道人臉上頗顯不耐,道:「挪轉氣機,使元真入脈,走竅行功,自然化象而出。」

  張衍卻仍舊不動,只是淡淡問道:「尊駕是誰?」

  「你……」

  這道人頓時一噎,半天說不出話來,想開口教訓張衍幾句,卻又怕爭論起來失了身份,遭人嘲笑,於是努力按捺心中怒火,冷聲道:「貧道王一星,乃是上院評鑑,特來觀你脈象。」

  原本評鑑脈象需從上院請下一位至少玄光期的仙師,再由被評鑑者請族中一位長輩在旁協證,然而由於張衍並非世家出身,所以上院評鑑都是自恃身份,沒有人肯來,於是一拖再拖,但是凕滄派明面上的規矩卻是不能壞的,磨蹭了半個多月後才派了王一星這名明氣期的修士過來應付一下。

  而這王一星也是玄門世家出身,這份差事落到他的頭上,自覺丟了大人,但幾位師兄強逼下來,卻是推諉不了,是以心情極為糟糕,怎麼看張衍都覺不順眼。

  「既是上院品鑑當面,自當與師兄一觀。」

  張衍默運元真,當即就有一團雲霧狀的氣息瀰散出來。

  王一星不禁「咦」了一聲,別人脈象浮現非要一刻方能見功,張衍卻須臾之間便顯異象,這倒是不簡單。可是等他看了一眼後,卻鄙夷道:「霧相,下下品。」他一揮衣袖,拱手道:「告辭了。」

  三名執事面面相覷,下下品?他們也是有眼力的,張衍這脈象雖然不見得很好,但是用下下之評語卻是太過隨意了。

  既然品鑑已畢,張衍也不再多留,當即拜別三位執事。

  石守靜知道脈象關係到張衍今後功法選擇,下下品的品鑑一出,那就是說張衍所能擇取的功法少之又少了,他一路將張衍送到大殿門外,臨別時出言勸慰道:「張師弟,以我看來,你脈象雖為下品,但象機圓滿,內有無窮生機,縱是下品,也是當得起下上之等,下下卻是委屈你了。」

  「無妨,皆是下品,何來上下之分。」張衍表情如常,倒是看不出絲毫不高興。

  石守靜暗暗點頭,不管張衍資質如何,只是這心性便是一流,未來不見得沒有作為,於是好言好語說道:「明日當有人來接師弟前往上院,若有暇時可來下院走動。」

  「理當如此,師兄請留玉趾,師弟走了。」張衍拱拱手,灑然而去。

  一路走下浩覺峰,他也是長出一口氣,若是給那個王一星看出個什麼「上上之品」的脈象,他倒是還要費一番口舌解釋,幸好那人見識不夠,又是虛應故事,所以不曾看出。

  他知道自己身份太過特殊,以非世家的身份從下院開脈直入上院,肯定會引人不少目光,而且大多不含善意,行事頗為不便,上院的水比下院更深,所以在沒有摸清楚情形前,不宜太過張揚。

  至於石守靜所說的修行功法,他倒是毫不在意,現在他有《太乙金書》在手,氣機練到高深處可銷金融鐵,媲美法寶飛劍,這本道書連杜氏也要千方百計才能求來,門中下賜又豈能比這高明?想到這裡,他抬首望天,「我之道路,又豈是爾等能阻得住的?」

  下院眾人也在各自等著看張衍脈象如何,不久之後消息傳來:經上師品鑑,張衍開出的只是下下品的霧相。

  眾人聞聽,這才覺得心頭舒服了一點,多數人都以為這是理所當然的,沒有家族支持,沒有門派下賜,區區一凡民出身的修士,能給他開脈破關已是僥天之悻,還能指望開出什麼入品流的脈像麼?

  不過無論如何,張衍既是下院入門弟子,開脈之後去上院已成定局,之前也並不是沒有凡俗出身的弟子進入下院,但那些人都是天資傑出,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世家豪門慣常是用聯姻的方式籠絡過去,納入本門之中,不過當聽聞張衍脈像是下下之品,原本還對他有些意向的世家頓時都沒了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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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造化殘玉衍天機

開脈成功後,張衍進入了上院,然而這裡並非仙境福地,人世間的爾虞我詐一樣在這裡上演,所有一切都要靠自己去爭來。

第一章 長觀洞天 龍淵大澤

  凕滄派,長觀湛淵和光洞天。

  寧沖玄腳踩渡客鰭魚,大袖飄飄,在一片茫茫大澤上踏波漫行,面前水波蕩漾,不時有金鱗魚躍出歡游,絳背巨鯨翻騰嬉戲,放眼望去,水天一色,上下渾然,遠處雲霧繚繞,細雨空濛似珠玉成絲,海氣靈液瀰漫散灑,深吸一氣,如飲甘露純釀,潤澤心脾。

  如此仙家景像他視而不見,卻微皺眉頭,側耳細聽,發現除有鶴唳聲發於長空外,還隱隱有環珮叮噹之音,這音色空靈如洗,卻又沁骨入皮,讓人心底酥癢欲動,不由哼了一聲,道:「又是那些從三泊湖妖處捉來的玲瓏玉女!」

  話才說完,只覺周身清風驟起,眼前霧氣一散,似珠簾輕輕攏起,又如畫屏開卷,不遠處浮現出一水榭玉台,一個頭束金冠的少年怡然自得臥坐雲榻之上,兩側侍女俱是絡腋垂瓔,帔帛飄帶,長裙曳地。

  寧沖玄踏上一塊飄來的玉階,理了理衣袍,俯身鄭重一拜,道:「拜見恩師。」

  那少年初時好像能看清楚面目,只是再一眼望去,卻如墜霧中,看不分明,他哈哈一笑,傳出一把如潤玉般的聲音,「沖玄,怎麼今日想到來看望為師了?」

  寧沖玄沉聲道:「只為向恩師討取一女。」

  少年來了興趣,身體坐直了點,笑道:「沖玄,你往日只說一心向道,無意找尋道侶,怎麼如今想通了?甚好,甚好啊。」

  寧沖玄卻正色道:「恩師,此女非用來服侍我本人,而是為送與一開脈弟子。」

  聞聽寧沖玄並非為了自己,少年也不以為意,笑道:「誰人得沖玄如此看重,且道上名來。」

  「張衍。」

  少年又半臥了下來,漫不經心說道:「便是你前次提起的那個張衍麼?」

  「正是!嗯師,此人心志堅毅不說,根性之好我平生未見第二人,需得早早籠入我門中方可。」頓了頓,寧沖玄索性抬起頭來,道:「下院本是玄門世家蝟集之地,張衍不過出身凡民,卻能一路披荊斬棘,登門而入,且入院之後不驕不躁,審時度勢,如今又開脈破關,以我察之,此人心性氣度皆是上上之選,是以我本欲引他拜入齊雲天齊師兄門下,只是齊師兄卻閉關煉製法寶,是以厚顏來向恩師討要下賜。」

  少年問道:「此人開脈,是何脈象。」

  「霧相,門中品鑑給了下下之評。」

  「下下?又是霧相?」少年一怔,隨即仰天大笑,道:「奇哉,奇哉,那豈不是與為師我當年一樣麼?」

  寧沖玄拱了拱手,朗聲道:「恩師當年破光開脈,也不過是下下品的霧相,卻能以此脈象凝出『氣海浮天』法相,非但不輸同儕,還猶有勝之,可見脈象固然緊要,但修道者一顆堅定無回的道心更是不可或缺。」

  「原來如此,你的心思我已知之矣。」少年曲指一彈,一枚軟玉貝葉向寧沖玄飄去,「這是為師我當年修煉時所用道書,就由你做主了,至於能否有所體悟全看那小子有沒有這個機緣了。」

  寧沖玄雙手伸出,神色恭敬的將那枚貝葉捧入手中,再鄭而重之地收好,看得那少年連連搖頭,顯然對他太過嚴肅的舉止不太滿意,沒精打采地說道:「對了,你方才說欲討一女與他,為師准了,你屬意誰人?」

  「唐嫣。」

  「哦?」少年大有深意瞥了他一眼,笑道:「你倒是會算計,把唐嫣送了出去,不但少了你的糾纏,亦能借王家那小子的手逼此子入我門中。」

  「弟子不敢做如此之想。」

  少年指了指他,道:「你啊你,這個正經脾氣需得改一改,需知玩樂笑鬧方是神仙之事。」

  寧沖玄肅然道:「恩師在上,弟子哪敢放浪形骸。」

  「罷了罷了。」少年揮了揮手,也沒心思再說,他算是知道這個徒弟的秉性是改不了了。

  寧沖玄俯身一拜,沉聲道:「那引張衍入門之事?」

  他半晌得不到回話,再抬頭一看,發現除了一方水霧外,碧波之上已然行蹤渺渺,哪裡還有人影?

  他悵然嘆了一聲,雖然那少年已走,但他仍然依足禮數俯首拜叩,待站起起身時,卻發現腳下玉階之上已無聲無息多了四個飄逸如雲的字跡。

  「觀其行止。」

  品鑑脈象後第二日,張衍正在山中打坐,忽然若有所覺,抬頭望去,只見兩名修士站在一艘摩雲飛舟之上,其中一人衝著下方一招手,道:「張衍,既已開脈,便是上院弟子,今日就隨我等去吧。」

  那人手掌伸出只一抓握,張衍便覺一股拉拽之力傳來,他知曉這是上院派來接引自己的人,是以毫不抗拒,任由自己被那人招上飛舟,心裡忖道:「這莫非就是明氣期第二重境界『喚雲召霞』?據說到了這個階段,全身上下氣機凝實,非但可聚氣成牆,隔空攝物,而且只靠體內煉出的明乾之氣便能挪動百斤重擔。」

  上了飛舟後,這兩人不言不語,驅動飛舟往南面飛去。

  一日夜後,他們就出了蒼梧山十八峰的地界,前方出現了一片無邊無際的大澤湖泊,這裡便是東華洲十大靈穴之一,凕滄派的正院所在之地——龍淵大澤。

  張衍俯瞰腳下群山,他才發現,蒼梧山仿若一道天門屏障擋在大澤向外的出路上,門前有一條蜿蜒如玉帶的活水被兩岸側峰夾在其中,形似出入開口,便是在飛舟上,也能聽見湍急的流水之聲。

  他在蒼梧山上修道時就常聽同門說起有「蒼梧險山登仙路,龍淵大澤躍天門」的說法,現在一看,果然應景的很。

  飛舟再行十日,前方的水面下出現一碩大無朋的黑影,黑影之上,則是屋舍連綿,亭台樓閣若隱若現,仿似人間州城,上方更有懸空之島流泉噴瀑,開脈之後他目力極佳,隱隱還可見駕飛舟,騎雲鶴的修士結伴而過,一派仙家景象。

  可是等他再仔細看去,卻不禁大吃了一驚,那水下黑影竟然是一隻大到無法計量的玄龜!

  凕滄派創派之時,開派祖師曾以大法力從北冥洲捉來了這只不知多少壽數的玄龜,又自南崖洲搬來九座雄峻名山,在玄龜背上堆峰圍湖,築殿砌城。

  張衍一眼望去那綿延不盡的宮宇樓台,就是圍繞著這九峰而建的九座城池之一,九易城。

  他不禁暗暗點頭:「移山倒海,這方是仙家手段!」

  凕滄派中修道之士皆住於九峰或者龍淵大澤的水府洞天之中,而那些城池中則是住著修道之士的家眷族人,足有數十萬之眾,這番景象讓張衍算是大開了眼界。

  飛舟又行了半日之後,往一個青山綠水的小島落去,並在一處山頭上停了下來,其中一名修士指著山下一個碼頭,道:「張衍,你自去此處乘舟,到『躍天閣』中找吳師叔即可,我等回去交令,恕不奉陪了。」

  兩人交代完後,也不多說,自顧自駕起飛舟走了。

  本來按照慣例,這兩人是要一直送他入躍天閣中才算完滿,但是這兩人欺負張衍不是玄門世家出身,不知其中詳情,所以也懶得與他多說,反正帶他到這裡也算是完成了上面安排,接下來如何他們就管不了那麼多了。

  張衍辨明方向,走下山頭,一路出了樹林,來到了碼頭上。這裡人來人往,還有一個小小市集,他找到了碼頭管事,詢問道:「這位管事,可有前往陸州的渡澤舟楫?」

  這碼頭管事五十來歲,兩鬢斑白,臉上皺紋交錯,一看就是凡人之身,頂多練了一些粗淺的練氣之法,他看了張衍一眼,見他衣衫並不華美,身邊也沒有帶著侍從,便仰起臉,老氣橫秋地說道:「你是哪一峰,哪一門師兄的族人?」

  張衍搖頭,道:「皆不是。」

  管事「嗤」了一聲,連連揮手道:「今日往來貴客頗多,你稍待片刻吧。」

  凕滄派中修士開脈之後,便有資格將家眷或者同鄉接來城中居住,而那些人多是凡人或者開脈之下的修士,不通飛遁之法,需從蒼梧山外界開始坐舟船,再從天門壑灣處進入龍淵大澤,水途中還要經過幾個島嶼村落補充食水,最後才能到達最內一層的幾個小島,由管事負責安排,一起乘坐舟楫前往玄龜背上的陸洲。

  但是每日往來人數頗多,所以誰先誰後也自然也有地位身份決定,這名管事一聽張衍毫無背景,還以為是來族人處投親的,所以根本不予理會。

  張衍不由失笑,他也不欲與一個凡人計較,正要表露身份,卻看到管事臉上突然神情一變,朝著對面走來的十幾人笑臉迎了上去,不停點頭哈腰道:「諸位可是琳瑯洞天秦仙師的親朋?魚舟早已準備妥當啦,這邊請,這邊請,錢某此次當親自操舟送諸位上陸州。」

  張衍看了一眼,發現這一行人中當先幾人倒勉強算是修士,但是修為卻參差不齊,修為最高者也不過是「凝元顯意」,多半是哪個玄門世家的支脈族人。

  面對管事阿諛獻媚,那幾人都是矜持點頭,其中一個文士打扮的人路過張衍身側時頓了頓腳步,回首一笑,道:「這位師兄,遇見也是緣分,不如一起上來?」

  若是旁人站在碼頭上,他也不會多說哪怕一句,可是張衍身形相貌俱佳,哪怕是扔在萬人之中也能一眼辨認出來,說一句人中龍鳳毫不為過,怎麼看也不像是普通弟子,所以出言邀請。

  張衍淡淡一笑,道:「那就謝過師兄了。」

  等一起踏上魚舟,這人一拱手,客氣地說道:「在下秦圭,不知師兄是哪位仙師門下?」

  張衍答道:「未曾拜師。」

  秦圭不免驚異,師承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當不得半點虛假,就算是世家出身,也是互相交換子侄拜師,如果不願意說,大可以不答,斷然沒有否定的可能,否則就是欺師滅祖,所以張衍這麼說那當真就是沒有。

  再聊了兩句之後,秦圭發現張衍似乎真的毫無背景,也沒有族人在派中修煉,而且張衍元真藏竅,渾身氣機都收斂入骨血之中,只有一脈生機透頂而出,以秦圭的修為當然看不出半點端倪。

  他心中猜測這許是哪個來拜訪親友族人的凡夫俗子,看來自己當真是走了眼,只是可惜了對方這一副好皮囊,想到此處,他臉上略略有些輕視,對張衍失去了興趣,轉而與身旁兩位同行之人交談起來。

  張衍也樂得不與這行人說話,他眼望前方,只見面前一片碧波蕩漾,湖水波光粼粼,遠方島嶼樓閣若隱若現,使人胸懷不禁為之一暢。

  舟行一個時辰之後,已快到陸洲時,對岸突響起一片笙笛箜篌之音,眾人紛紛抬頭看去。

  秦圭臉現驚異,上前兩步道:「仙樂迎客,是哪位貴客荏臨九易城?」

  他旁側一同伴搶出幾步,激動道:「臥輿絲幔,玉笙金鈴,銀簍銅魚,隨側二九力士,百十女從,這定是四大洞天中的仙姬出行!」

  這些人都有親眷族人在凕滄派中修行,知道這些仙姬都是為了拉攏那些天資出眾的弟子,師徒一脈的洞天勢力所培養出來的女修,這些女修本身修為不低,又有掌門一系的勢力在背後撐腰,而且除了某些原因之外,通常自由度很大,若能結成道侶,可謂一步登天,所以門中尋常弟子都是趨之若鶩,渴慕能得某位仙姬相中,只可惜這裡多數人平時都是欲見一面而不可得,沒想到今日卻在這裡碰上了。

  秦圭不禁心生羨慕之意,道:「竟是洞天仙子親自出來迎客,不知又是哪一洞天的師兄有這麼好的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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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仙姬弄巧 靈穴洞府

  對岸琴瑟齊鳴,絃樂錚錚,隨著魚舟逐漸靠近,有愈來愈響的趨勢。

  只見岸上百數名女從力士站在一起,將一名白衣女子如眾星捧月般圍在中間。

  此女笠帽垂紗,看不清面目,只是那妙曼身姿卻讓人浮想聯翩,她素手輕輕拿住帽簷一邊,將薄紗掀起一角,往湖上看了兩眼後,便越眾而出,走上了泊船的石堤。

  初時船上眾人還當看熱鬧一般好奇打量,可是漸漸卻覺得不對了,此刻大澤中只他們一條孤舟泛波其上,而對岸目光都在往這邊掃來,船上眾人不由面面相覷,這是……來迎接他們船上某一人的?

  是誰?他們互相打量起來。

  最後,諸人目光集中在面目俊朗,唇紅齒白的秦圭身上,其中一人上前拱手道:「恭喜秦師兄了。」

  秦圭勉強按捺住心頭悸動,卻故作訝然道:「陳兄何意?」

  「此魚舟上唯有秦兄人物風流,姿貌不凡,還是出身永西秦氏,這位仙姬不定就是相中秦兄了。」陳兄左右看了一眼,後退了一步,高聲笑道:「秦兄若是一朝登上龍門,可不要忘了我等貧賤之交啊。」

  「就是,就是。」旁側之人紛紛打趣秦圭,「不是秦師兄,又能是誰?若攀上了仙門可不要忘了我等。」

  眾人注意力都在秦圭身上,至於張衍只當路人一般,看都懶得看上一眼。

  「諸位何必取笑秦某人?我自知幾斤幾兩,哪裡有這等好運?還是莫要胡亂言語,免得惹惱了仙姬。」儘管嘴上不承認,可秦圭的眼睛卻是一眨不眨盯著岸上,心中不免有股隱隱期待,一隻手緊緊抓住船沿護欄,勉強做出一副云淡風輕的樣子。

  魚舟很快到了碼頭上,操舟的錢管事雖然平時在這裡操持著迎來送往的營生,但他本是凡人一個,哪裡見過這種場面?不禁手腳哆嗦,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

  眾人見那白衣女子款款而來,都不由屏住了呼吸,心中砰砰直跳,此女的目光透過薄紗在眾人臉上掃了一圈,最後在秦圭那裡頓了頓。

  「莫非真是我?」

  秦圭一時間只覺得嘴中發乾,腳下都有些站不穩了,心中大叫不可能,可看見此女正往自己處走來,又歡喜不止,不由自主地上前,剛走了兩步,卻被人拽住了袖子,不由大怒,轉頭一看,原來是同伴在正向他使眼色,這才發現這名仙姬連看都沒看他一眼,而是徑直走向了他身後的張衍,他先是一呆,再是漲紅了臉,他一時羞憤難耐,哪裡還肯在此地多留,舉起衣袖捂著臉急步走了。

  「不知道此人是何來歷,竟得仙姬看中!」

  見秦圭急匆匆離開,與他隨行的十幾人用各種羨慕和嫉妒的目光在張衍臉上掃了幾遍,最後才在長吁短嘆聲中離去了。

  白衣女子裊裊婷婷地來到張衍面前,道了一個萬福,笠帽下傳出如珠玉落盤的聲音,「小女唐嫣,見過張郎。」

  對這個突然之間冒出來的所謂仙姬,張衍卻是皺了皺眉頭,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心中一時充滿了警惕,沉聲道:「你是何人?」

  「奴家本是長觀洞天女侍,今奉寧師兄之命,特意來此迎接郎君。」女子走上前一步,輕垂臻首,道:「寧師兄之意,是讓奴家與張郎……結伴同修。」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幾至低不可聞,似乎充滿了羞意。

  張衍眯了眯眼,他並沒有被這送上門來的好事沖昏頭腦,反而卻感到一絲不對勁。

  弄出這麼大的陣仗迎接自己,看似風光,可是除了惹人注目外毫無好處,他初入上院,豈能這般張揚?

  他不動聲色地掃了眼周圍,發現果然有不少人駐足觀望,這裡本來就是人來人往之地,經過這一番鬧騰,聚集的人更是越來越多。

  他雖然和寧沖玄只說過幾句話,但決計不信對方會安排這麼一出,如果是此女自作主張,那麼她的目的倒是值得深思了。

  他心中冷笑一聲,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莫非以為我就沒有手段麼?

  腦海瞬間閃過無數的念頭,張衍臉上卻浮出一絲微笑,道:「既是寧師兄安排,那張某自無異議,唐娘子喚我師兄便可。」

  唐嫣「嗯」了一聲,聲音柔柔地說道:「是,師兄。」

  張衍問:「你一眾人等前來,可有落腳之地?」

  「我等已從長觀洞天搬出,不過張師兄從下院而來,自可在躍天閣處奉領一處下賜洞府。」唐嫣關照身邊一個女侍,道:「蝶兒,你且領路,帶張師兄去躍仙閣。」

  她身邊一身材嬌小的女從走了出來,脆生生道了聲:「是」。

  唐嫣又轉過頭對張衍道:「我等一行百數人,所居洞府需容得下方好,師兄可不能忘了,蝶兒機靈,諸般事宜一路上自會與師兄分說。」

  張衍目光一閃,點頭道:「有勞唐娘子了。」

  唐嫣又是一禮,道:「不當的,師兄喚我嫣兒即可。」

  張衍點頭道:「好,嫣兒稍等,我去去便回。」

  唐嫣薄紗下的玉容似乎泛起微笑,道:「那我等就在此等候師兄了。」

  待張衍走後,唐嫣旁側一個嬌俏的女侍上來低語:「嫣娘,這張衍除了皮囊好些,也看不出什麼特別,怎麼就得寧師兄這麼看重?不過這人也是無禮,只是一個下下品的開脈修士,便想與嫣娘結為道侶?呸,憑他也承受的起麼?」

  唐嫣淡淡道:「玲兒,少說兩句,囑咐你的事情都做了麼?」

  玲兒笑道:「嫣娘放心吧,昨日已告知王郎,他已傳話過來說安排妥當,今次定叫那張衍來個進退不得,丟盡臉面。」

  唐嫣挽了挽髮絲,道:「如此就好。」隨即她嘆了一聲,望向遠處的目光先是一陣迷離,再是閃過一絲決然。

  她五歲修道,自幼便被孫至言真人帶在身邊,她也知自己出身卑微,只是洞天中用來拉攏靈秀弟子所用,但是因為真人對她格外偏愛,便漸漸起了別樣心思,自以為高人一等,哪知道此次只是寧沖玄一句話,便被當作貨物一樣送了出去,而且還是一個明氣修為都沒有的修士,心中既有傷心,又有怨懟。

  縱然寧沖玄說張衍前途遠大,但在她看來那些不過是空中樓閣,鏡花水月,而且正是因為清楚張衍來歷,她才更不看好於他,一個什麼出身都沒有的小修士,開出的脈象還是下下品,當真以為人人都像孫真人那般驚才絕豔麼?

  其實她原本屬意寧沖玄,修道五十載不到就到了玄光期第三重,可謂天資出眾,只是寧沖玄一顆道心圓實完滿,絲毫容納不下其他綺念,於是她退而求其次,渴慕能和哪個玄門世家的子弟結成道侶,但卻沒想到真人竟然把自己賜給了張衍。

  她絕不甘心!

  這次岸上擺開陣勢也並不是當真從張衍了,而是做得把他先高高捧起,再重重摔下的打算。

  他們一行百多人,不計修為所需,便是每日吃喝用度就是一筆大開銷,不是上等洞府決計支撐不下來,而這方面她早已打點妥當,一旦張衍討不來上等洞府安置自己一眾人等,那自己就在這裡站上個幾日夜,鬧個滿城風雨,要讓凕滄派上下盡皆得知,到時看張衍還有何臉面留下她!

  她素知真人的脾氣,若是這張衍自己不爭氣,被她逼得下不來台,真人非但不會來責怪她,反而會誇讚她有聰穎,就此重回長觀洞也不是不可能的。

  此時,那名叫做「蝶兒」的女從一路領著張衍往躍天閣行去。

  躍天閣並不在九易城中,而是獨佔一座靈峰,院舍佔地廣大,兩側魏闕高台,十丈寬的白玉石階一路從山底修到峰頂,廊宇屋簷上隨處可見靈鳥珍禽啄毛弄羽

  「躍天閣」三字匾額橫掛大殿前沿,字跡飛揚跳脫,只一眼看去便覺心頭生出一股騰然欲飛之感。

  張衍和蝶兒進入大殿道明來意,值事道童行了一個稽首後進去通報,不多時,一個相貌清癯的中年道士走出來。

  張衍看了看,這人修為大致和那天接引自己的兩人相仿,只是一明氣期修士,便拱手道:「在下張衍,不知這位仙師如何稱呼?」

  其實躍天閣中執事修為俱皆不高,由於需要安置各門各峰弟子修煉洞府及諸般事宜,日常事務繁多,是以修為高深的修士都對此都不感興趣,能來這裡管事的多半和下院執事一般,在修道一途上不再奢望有所進境的修士。

  道士瞥了張衍一眼,淡淡道:「貧道黃守和,你可是來討要修煉洞府的?」

  「正是。」

  道士淡淡道:「各處修行洞府皆有定數,分為甲乙丙丁四等,你來得不巧,甲等乙等洞府俱已被人佔去,只剩下丙丁二等洞府,你看可還合適?」

  張衍還沒有說話,那蝶兒卻搶了出來,嚷嚷道:「郎君,丙丁等的洞府狹小,只能容十數人,且靈氣渾濁,又怎能住人?」

  道士冷笑一聲,道:「如今還有這丙丁兩等洞府可用,若是再等上幾日,怕是連這等洞府也沒有,如若不滿,你等還是自擇居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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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金風烈火 靈機沖霄

  修道者所用洞府只是修煉之地統稱,具體卻分為「洞天、福地、真宮、氣府,玄廬、精舍」六等,其中又視氣脈靈機多寡而分上下之別,而這些所謂甲乙丙丁洞府,說穿了不過是最下等的玄廬精舍一流,連真宮氣府都算不上,更不用提洞天福地。

  聽黃守和之語,蝶兒張嘴還想再爭,卻被張衍抬手制止,道:「蝶兒,你先出去。」

  蝶兒本還不願,只是被張衍的眼神淡淡一掃,心頭莫名一顫,怯怯道了聲:「是。」不情不願地退了出去。

  張衍轉而向黃守和說道:「洞府我卻是要的。」

  黃守和捋了捋鬍須,斜撇了張衍一眼,道:「好,還是張師弟你懂規矩,我這裡有一處丙等洞府,自去取洞府符牌於你。」

  「慢來。」

  黃守和正要轉身,張衍卻喊住了他,他緩緩走上前一步,微笑道:「師兄怕是弄錯了,我來此索取的並非玄廬精舍,而是洞天福地。」

  「什麼?洞天福地?」

  黃守和臉色一沉,揮袖呵斥道:「你不過一初入上院的開脈修士,也想要洞天福地?狂言!你可知道洞天福地唯有真人一流方可享居?便是那些玄光境界的師兄都未必能得到一處,何況是你!」

  張衍卻神色不變,道:「師兄謬言了,若是他人確實不可,但我本是下院入門弟子出身,如今開脈登關,入了上院,要一處洞天福地卻是合情合理。」

  黃守和冷冷道:「就算下院入門弟子,到了上院,也需按規矩來。」

  「既然說起規矩,那在下倒想問一句,這是黃師兄自己的規矩還是躍仙閣的規矩?」

  張衍心中冷笑,這黃守和莫非以為他初來上院,就什麼都不懂麼?

  上院這些事情並不如修煉功法那般隱秘,早在圖謀進入下院時他就已經將這其中的細則打聽得清清楚楚,後來又反覆向艾仲文等人討教過,門中各種門規條律他不說瞭如指掌,也一清二楚,想要在這上麵糊弄自己,那是休想!

  「這……」黃守和猶豫了一下,「……這自然是躍天閣的規矩。」

  「啪!」

  黃守和身側一張擺放賬冊的桌案突然被張衍拍成碎屑,他不禁嚇了一跳,道:「你做什麼?」

  張衍又往前走了兩步,高大的身軀逼近了黃守和,冷聲道:「下院入門弟子一朝開脈,入得上院便為真傳弟子,安居洞天福地,吞吐天地靈機,此乃是凕滄派立門之規,你區區一個執事道人,也敢暗中搬弄機巧,妄言一閣之規大於一派之規,莫非以為我動不了你,『正清院』的那些長老執事拿你沒有辦法麼?」

  黃守和手微微一抖,不由自主後退了兩步,勉強鎮定道:「你休用這些話來唬我,正清源的長老豈是你一小小開脈修士能請得動的?」

  張衍卻是失笑,道:「我乃真傳弟子,別說長老,就算掌門,一樣可以擊金鐘入殿覲見!看來黃師兄今日是有意一試『正清院』的刑杖之威了?」

  黃守和聽得一陣心驚肉跳,暗暗叫苦,「王家四郎不是說這小子無根無底,不知悉上院內情麼,怎得如此明白?」

  不過洞府之事本來也就是糊弄一下不知情的人,他久任躍天閣執事,行事手段不是王家那個不諳事故的世家子能比的,一早就準備好了後手,現在一看此法果然拿不住張衍,他立刻就坡下驢,換上一副笑臉,道:「師弟莫急,貧道方才記起,倒有一處福地卻是空置,許是為你留著的,師弟拿去正是合適。」

  他伸手入袖,裝模作樣掏摸了一陣,取出一塊非金非木的牌符拿出來交給他,「此處名為靈頁島,位在九易城西南向,此是島上開合禁制的牌符,我自命一執事道童與你同去。」

  張衍笑著收下,拱手道:「那就多謝師兄了。」

  「呵呵,師弟客套了,客套了。」黃守和連連擺手,笑容滿面,似乎先前那番不愉快早已蕩然無存。

  張衍思量了一下,雖然黃守和決計不敢拿出一塊下等洞府來冒頂,但這麼痛快地將一塊福地交給他,其中肯定還有他不知曉原因的在內。不過他也不想多做深究,修道本非一路坦途,有點波折又算什麼?

  張衍告辭離去後,黃守和嘲弄似的笑了幾聲,一臉得意地走到後殿,卻迎面見到一個老道正走過來,他一驚,立刻恭恭敬敬上來一禮,道:「吳師叔。」

  這個老道正是躍天閣的掌閣吳鈺,他見到黃守和,微微點了點頭,道:「今日那喚作張衍的來過了?」

  「是,來過了。」

  「唔,分了哪一等的洞府予他?」

  「他是下院入門弟子出身,師侄按照慣例,允了他是一處福地。」

  吳鈺眼皮抬了抬,又問:「是哪一處福地?」

  黃守和猶豫了一下,小聲道:「是靈頁島。」

  吳鈺一皺眉,道:「你給了他那處金風烈火的酷烈之地?」

  黃守和連忙說:「師侄我雖也曾解釋緣由,但此人桀驁不馴,不聽規勸,還以為師侄我虛言恫嚇,因此只好允了他,這需是怪不得我啊。」

  吳鈺看了他幾眼,嘆道:「你好自為之吧。」他搖了搖頭,背著手自顧自走開了。

  走之前他冷眼瞥了眼黃守和,見他還一副樂顛顛,兀自不覺的樣子,不禁冷笑,這張衍一來上院,便得孫真人下賜女侍,雖說孫真人素來不管閒事,但未免沒有拿張衍當問路石的打算,師徒一脈和世家爭鬥豈是那麼好插手其中的?沒看到幾位執事都唯恐避之不及麼?偏偏你還緊巴巴地湊上去,還想討好王家?小心最後弄個粉身碎骨,死無葬生之地!

  張衍與一名負責引路的執事道童出了躍天閣,見在外等候的蝶兒迎了上來,便關照她道:「你去告知唐娘子,我已選好一處福地。」

  」福地?」蝶兒眼中露出喜色,問:「不知是何處,這就去教嫣娘得知,我等有飛舟駕乘,稍後自來與郎君相聚。」

  張衍道:「如此也好,此地在西南靈頁島。」

  蝶兒驚呼一聲,掩口道:「靈頁島?」

  「嗯?莫非有什麼不妥?」

  蝶兒急道:「郎君,靈頁島靈機霸道,金火兩氣肆虐橫行,不是修道靈地,而是死地,絕地!」她又抱怨道:「郎君,嫣娘在真人處可是玉華洞天,繡袍仙衣,可隨不得你吃苦。君不若再去換一處?」

  張衍皺了皺眉,冷聲道:「你家娘子是想修道成仙還是入宮為后?大道之上,只有砥礪前行,披荊斬棘,沒有安樂享福,富貴榮華,如若不願隨我,不來也可。」

  說罷他一拂袖,逕自上了那道童的飛舟騰空而去。

  蝶兒一臉氣苦,恨恨跺了跺腳,卻不得不轉而回去稟告。

  不久之後,唐嫣便知道了這個消息,但她卻是久久默然不語。

  玲兒眉目中有些擔憂,走上來道:「嫣娘,沒想到這張衍如此熟悉上院的道道,卻叫我等一時走不脫了,不過那黃執事也是該死,竟然把那處絕地也拿了出來,那我等豈不是也一起受苦?」

  唐嫣輕啟朱唇,道:「不礙事,苦熬幾個月罷了,張衍此人本事也是有的,不然成不了下院入門弟子,但他所開脈象為霧象,在金風烈火的洞府中看他怎麼修行,三月後,門中自會仙師查驗修為,再不濟,六月後王郎出關,收拾那張衍易如反掌,只是這些時日中你等需小心謹慎,免得被張衍抓住了把柄,藉機處置你等。」

  玲兒小心翼翼說道:「不如嫣娘去與張衍說個明白,讓他不要不知好歹。」

  唐嫣搖了搖頭,道:「真人下賜,此事豈能當作兒戲?若是張衍無本事照應我等,真人自然不會過問,可如是我等擅作決斷,當真以為孫真人不會殺人麼?」

  玲兒嚇得一個哆嗦,不敢再提此事,想了想,她又寬慰唐嫣道:「王郎資質不凡,出生後便日日用玉液洗髓煉骨,九歲修道,至今已十一載,卻已是明氣期第二重境界,又是昊浦王氏出身,聽說他近日已拜杜德仙師為師,前途無量,且他對嫣娘情深意重,必不會負了嫣娘的。」

  唐嫣點點頭,嘆道:「但願如此。」

  此時張衍已乘飛舟飛臨靈頁島上空,駕舟道童指著下方道:「師兄,那洞府便在那處山巔。」

  張衍還沒來得及細看,卻覺一股煞氣撲面而來,不由眼睛一眯,再睜眼看去,發現島嶼中心霧氣如蒸,煙云滾滾,那座最高處的山峰居然是一個光禿禿形似尖錐的火山口,而島嶼四周卻是古木參天,靈禽走獸追逐奔撲,瀰漫著一股旺盛生機。

  在他這等修道士眼中看來,這座島嶼靈氣沖霄,如劍似虹,狀如火舞,好像整座島都被金紅色澤的氣焰所包裹。這天地精氣果然充裕得過了頭了。

  黃守和給張衍的這處洞府雖然也的確稱得上是修煉福地,但是凡事過猶不及,比如這個洞府,每日卯,午,申三個時辰中都有金風烈火升起,其能煮經焚脈,砭骨刮膚,靈機實在太過霸道,長久在此修煉難免會傷了根基。

  而在凕滄派修行的世家門人,本身脈象少有金火之屬,即便是有,也佔了一些靈機較為溫和的洞府,這處洞穴空置已久,卻也無人肯來。

  飛舟緩緩落下,那道童似乎不敢在此太過久留,將張衍放下,又交代了幾句之後就急急離去了。

  張衍此刻腳踏實地,細細體悟那靈機後卻是不驚反喜,自己那本《太乙金書》正要借風火金雷,電煞罡氣熬煉元真,磨出乾靈金氣,如今這處洞府卻是自動送上門來,免去了一番找尋功夫。

  在別人眼中的死地,絕地,在自己眼中卻是真正洞天福地,他仰天一笑,道:「所謂『彼之毒藥,我之良方』,莫過於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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