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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橋底下說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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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殘玉遺字 大衍神機

  凕滄派所在地龍淵大澤為東華洲十大靈穴之一,由此建在這裡的洞府如繁星綴空,多不勝數,但是靈氣消長循天機而不隨人定,契合修士相屬的洞府雖說不在少數,但也有一些個例極端異常,只一些修煉特殊法門的修士才能適應。

  比如靈頁島洞府,唐嫣等人便是忍熬不了這裡的地火煞氣,只能設法在島嶼延伸出去的一處偏角山勢上築廬安置,即便是這樣,平時享受慣了的眾人仍是叫苦不迭。

  張衍對這個唐嫣並無興趣,只是既然是寧沖玄討來交託自己的,定然有他的目的在內,索性便將她如擺設一般放在那裡,來個不聞不問。

  此女心高氣傲,還沒有羅蕭用起來順手,而且他與羅蕭還有精元血誓,最是放心不過。

  只是這次羅蕭去尋覓一處地脈精華匯聚之地安置貝王,兼且療傷,怕是一兩載之內是難以回轉的,而凕滄派重地也不是她這等妖修能隨意進入的,看來以後只能當做暗棋使用了。

  靈頁洞府位於山腹之中,內景廣大,開闢出來之後還未有幾人住過,更是未曾修飾,只有幾隻豢養的壁蜥每日攀爬往來,將洞壁折騰的光潔如洗。

  此地水源充足,有三條河流貫穿全島,時常還有大澤帶來的暴雨,而島中偏偏烈氣衝天,微塵四處飄蕩,所以常年累月山峰各處都包裹在一層霧水與泥漿之中。

  身為真傳弟子,每月這裡都會有專人送來丹藥靈貝,米糧穀物,各種牌符。就在他上了靈頁島沒多久,就有兩名道童奉命送來門中鞋履玉牌,冠帶袍服,還有十數枚靈貝,不過區區之數,對於有四五萬身家的他來說絲毫不放在眼裡,至於丹藥,雖然也是上品,但他取自杜悠身上的大元丹數量極多,足夠他使用修煉到明氣第一重境界了。

  他現在唯一所缺,便是一本道書,雖說他有太乙金書在手,但不能憑空修煉,也需要有個幌子,以免讓人窺出破綻。

  可道書來源卻是極不好找,師徒一脈修煉道書自有老師賜下,世家一脈則是依靠家族蒐羅,互相交互印證,雖說上院經樓中也有道書,但那是最為尋常不過的,珍籍秘冊俱都不在此列,看也無用。

  本來作為真傳弟子,道書也是有下賜的,奈何他的脈象明面上只下下品的霧象,可供他修煉的道冊確實不多,況且他還不是世家出身,便是藏有道書者也不會輕易交出。

  不過太乙金書縱然眼下不可急煉,但他卻可入殘玉中先一窺其秘。

  張衍拿起洞府牌符,掐了一個法訣,霎時,靈頁島上禁制齊開,此間陣法一閉,立時內外隔絕,哪怕是數十玄光期的修士也別想打進來,端的是好用,他暗想若有閒暇時,定要好好深研陣法。

  他伸手入袖,手掌握住殘玉,意識又一次沉了進去。

  這是他開脈之後第一次重回玉中,卻感覺自己好像被撞了一下,似被一堵厚牆擋在了外面,再仔細看的時候,發現玉中分身腳踏虛空,眼前居然有數個漂浮不定的金色蝕文在面前一字排開。

  除了正中一個他看得較為清晰外,其餘蝕文非但分辨不出為數幾何,連具體形狀也看不清楚。

  如此奇異的變化讓他驚訝無比,不由朝著那個最為顯眼的蝕文看去。

  這個蝕文與尋常所見大為不同,彷彿時時刻刻都在變化旋轉,只看了幾眼之後便覺一陣得頭暈目眩,心下不禁吃了一驚,這狀況只在他初習蝕文時見識過,是因為修道者本身的推算之力不足才會如此,可自從他兩魂合一後還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情形。

  這蝕文……似乎比起星碑上所書還要高明幾分。

  張衍眼神中漸漸浮起了一股熱烈之意,若能解開此字,自己對蝕文的領悟定能更上一層樓!

  他腦海中不再想其他,拋開一切默算推演起來。

  在玉中過了大約二十餘日後,他突然全身一震,放聲大笑道:「此字正如我名,當為一個『衍』字!」

  此語一出,面前蝕文轟然粉碎!

  張衍神識一陣恍惚,再醒覺時,驚訝發現周圍景物不再虛虛茫茫,漆黑一片,而是原本洞府內的一事一物盡皆映照了進來。

  他走了兩步,上前摸了摸洞壁,竟然與外界感覺一般無二,不禁來了興趣,再往更遠的地方走了幾步,這才發現,殘玉中所映照的事物只能及五步之遠,再外則仍舊是空無一物,想來是他的修為不夠高明所致。

  他想了想,意識從殘玉中退了出來,真身走了十幾步,再入玉中一看,不覺一陣驚喜,原來隨著他前行,玉中景色也是隨之而變,一絲無漏的將五步之內的景象反觀出來。

  他目光一閃,仔細體察,卻是一個更大的驚喜砸中了他,五步之內,竟連那金火靈氣也一併映照其中!

  要知道,明氣期修煉亦分三重境界,各為「氣海初化」、「喚雲召霞」、「天霖降頂」,如按照一般方式修煉,卻是無驚無險,波瀾不起,但是太乙金書卻不同,這本道書奇險奇峻,在第一步「氣海初化」時需引金光烈火入體,磨練元真,融出明氣,此氣二分,第一步先煉乾靈清氣,練成後氣機輕若雲霞,如羽飄空;第二步再煉坤靈濁氣,練成後氣機密如精鐵,重似萬鈞。

  到了第三步,則是要乾坤再合,兩氣歸元,最終凝出玄光金火。

  只是這每一步修煉都要靠引入外氣打磨淬煉,並不光靠自己內修所能完成的。

  原本張衍沒有老師指點,又沒有長輩高手護持,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風險極大,本來以為這次殘玉作用有限,卻沒想到今日有了此番變化,卻是再也無需擔心行差踏錯。

  張衍退出殘玉,這才訝然發現,外界只過了一日夜而已!心中不覺更為歡喜,如此外界一日,玉中已有了二十餘天,這實乃天授奇寶!

  他下意識摸了摸殘玉,卻感覺似乎與平時有所不同,拿到眼前一看,只見殘玉變得通體光亮,原本那些濛濛似灰的地方好像都被扒掉了,正中處還出現了那個蝕文「衍」字。

  他暗忖,以前應是自己修為太低,不能參悟殘玉奧秘,如今自己開脈破關,那些蝕文恐是玉中禁制,解一字便有如此收穫,不知道當那些字解開之後又會如何?

  再看了那字幾眼,他心中不禁一樂,出言道:「此寶與我有緣也!」

  正在此時,張衍突然神色一動,收起殘玉,拿起牌符揮手解開禁制,大步邁出洞府,抬頭往天空看去,只見一人負手當空而立,衣袖獵獵,如同一柄出鞘寶劍般鋒芒外露,氣概十足,連忙上前拱手道:「見過寧師兄。」

  「不必多禮。」寧沖玄從空中緩緩落下,目光落在張衍身上掃了幾眼,點頭道:「你很好,我離開不過兩月就已斬落金鎖,開脈破關,比我之前所料還要早。」

  張衍微笑道:「只是所得卻是下等脈象。」

  寧沖玄雙目有如刀子一般瞪著他,道:「你自己也是做如此之想麼?」

  張衍灑然一笑,道:「張衍踏入山門就為求長生大道,脈象雖為下等,但也是上天留下的一線生機,此即我登天之梯,豈能輕言賤之?」

  「好,你有這番見識我卻沒有看錯人。」寧沖玄向崖邊走了幾步,他遠目眺望,語聲沉沉道:「張衍,我本欲引你拜入一位師兄門下,他修為十倍於我,若能教授於你,當是你的大福緣,怎奈這位師兄近日閉關參玄煉寶,不知何年才得出來,如你能耐住性子,磨練功法,自當有否極泰來的一日。」

  張衍神色不動,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與其寄望他人,不若己身奮搏。」

  寧沖玄回過頭來讚許地看了他一眼,道:「如意神梭暫且留在你處,若你在門中借我名頭惹禍,我絕不會手下留情,但若遇上那些厲害人物,也不可手軟,當斬則斬,該殺則殺,萬萬不可猶豫。」

  張衍正色道:「謹記師兄教誨。」

  他從寧沖玄的一連串的話語中聽出,自己很可能還會遇到很多意想不到的麻煩,只是現在看來,如果不是某些大人物出面為難,寧沖玄是絕對不會出手維護自己的。

  寧沖玄又道:「霧相所能修煉的功法卻是不多,就算門中藏書閣中也不過是寥寥幾本,且所述功法最是劣等不過,不如不看。」他袍袖一揮,一枚軟玉貝葉飛向了張衍,「取去。」

  張衍一把將貝葉接在手中,一股奇異的觸感頓時傳入,好像有什麼東西要往腦袋裡面鑽進去一般。

  寧沖玄關照道:「你收好了,此道冊名為《瀾雲密冊》,乃是我恩師當年在一處絕壁洞窟中尋得,他以此法成就了『氣海浮天』法相,在東華洲也享有赫赫威名,不過功法各憑機緣,百人齊煉,未必有一人契合天機,成與不成全看你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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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騰雲駕霧 浩氣凌空

  五彩靈蜥從手指邊爬過,討好似地甩了甩長尾,含走一粒玉珠,張衍的目光一路隨著它的沒入洞壁縫隙中,微微一笑,有這些靈獸豢養在洞府內,平時能撲蠅食蟲,掃塵除垢,毒蛇猛獸不敢接近,且一年中只需一粒貝珠喂養,實在太過划算,只是讓他覺得遺憾的是,凡是這類活物,殘玉內卻是一概映照不出。

  與此靈獸相比,在北島上的唐嫣一行人對他來說卻是毫無用處,連雞肋都不如。

  他曾主動向寧沖玄提起推還此女,但對方卻是避而不談,想來是別有深意,仔細思慮了一番後,決定還是先將這些人晾在那裡為好,少了金珠玉池的供奉,看他們還能在那裡支撐多久,若是自行離去卻也怪不得他。

  張衍暗暗想到:「寧師兄說三年之後,門中當有大比,屆時九峰齊出,眾院弟子匯聚,其中不乏年輕一輩中的傑出高手,聽說下賜也是頗為豐厚,我當努力修持,屆時望能在大比上有所斬獲才是!」

  真傳弟子雖說不用出外殺伐,但是彼此之間也是競爭激烈,而且其他門中弟子更是敵視真傳弟子,時時挑釁不止,而上院非但不問,反而設下賞格,鼓勵這種爭鬥,更有三年一次大比,以免門中弟子修為停滯不前。

  至於門中下賜,則視各弟子修為境界不同而有所區分,同樣為真傳弟子,玄光境界的修士所得卻是明氣期弟子的數十倍之多,還有法寶飛劍賜下,兩者不可同日而語,所以無論從哪一方面來說,只有增進自己的修為才是根本之重。

  如若他是一個修為高深的修士,唐嫣那等瑣碎之事豈用放在心上?

  此刻天色漸暗,張衍步出洞府,一路來到靈頁島的地穴火口,每日申時,正是一天中次地火第三湧動之時,山巔煞氣瀰漫,霧氣蒸騰,靈機酷烈,這個時候正是他打磨元真的最佳時機。

  這兩月來,前二十多日來他都在殘玉中反覆試煉太乙金書,所用時間相當於在外界過了一年之久,不但將此書法訣爛熟於胸,而且還試出自己的身體每一階段的最大承受力。

  比如現在這階段,他最多可一氣吸入三口半煞氣熬煉元真,再多則傷損,少之則不足,而最初行功時,他至多只能吸入半口而已,現在隨著他功行和適應程度不斷加深,所能汲取數量也越來越多。

  如此一來,他可以最大限度的保持自己的修煉效率,使得功行增進始終維持在一個速度線上,恐怕那些之前修煉太乙金書的修士就算有長輩在身旁護持,也沒有像他這麼大膽的。

  然而他所走的每一步都是事先在殘玉中反覆演練,直到確保萬無一失這才敢在真身上修煉,且拜「玄元內參妙錄」所賜,他如今對氣機的掌控也是極為老道,這本太乙金書一上手就毫無生澀之感。

  張衍在地火竅穴邊坐下,一月磨練下來,今日即將熬煉出第一口乾靈真氣,隨著耳邊「轟」的一聲爆響,四周煙塵騰起,煞氣一下噴湧出來,他的精神頓時變得無比集中,口鼻緩緩吸入那一縷縷金火煞氣,再吞嚥下去,在經脈中來回滌盪,一絲絲元真不停從內竅中被逼出來,在煞氣侵蝕下被慢慢化去,最終化為一道靈氣。

  如此反覆重複,靈氣越聚越多,不知過了多久,他只覺內腑一陣翻騰,一張嘴,「哈」的一聲吐出了一股濁氣,仔細看去,似乎其中還隱隱帶有黑紅之色,那是體內被化去的元真雜質。

  張衍反觀內視,只見一口清亮如水的靈氣在丹竅穴內來迴游走不停,驚喜之下,道了句:「成了!」第一口乾靈之氣最是艱難,但此氣一出,之後便能以氣引氣,不用再似先前那般苦熬打磨了。

  他目光閃動,既然已練出一口乾靈之氣,便能藉此修煉《瀾雲密冊》中所載的第一步法門了。

  當初拿到這本密冊時,他還不能決定到底要先練哪一本道書,但是等到他仔細翻看,對比印證後,卻發現了其中不少奧妙,覺得這番擔憂完全是多餘的。

  明氣期不外乎是磨化元真,練出靈氣,在這裡兩本道書皆是一樣,但是側重卻各有不同。

  《太乙金書》重在一個「煉」字,注重的氣機本身的磨練修持,而對法門運用只有寥寥幾筆。

  而《瀾雲密冊》雖也有如何練出靈氣的法訣,但在張衍看來卻並不見得如何高明,比之太乙金書簡直不值一提,可這並不是說這本道書沒有價值,這本密冊注重的是一個「法」字,主要講究的是靈氣磨練出來後如何運轉騰挪,生出變化。

  在張衍想來,這也是可以理解的,能修煉《太乙金書》的修士,脈象至少也是上中品,氣機一成,威猛霸道,酷烈絕倫,任你千般變化我自一道克之,自然無需再去多練什麼法門運轉。

  《瀾雲密冊》卻不同,練此道書者大多霧相為下品,比之上品低了不止一籌,便只能在諸般靈機變化上取巧,事實上,擁有下品脈象的修士,無不深諳各種運用靈氣的訣竅。

  說穿了,就是瀾雲密冊在先天上弱勢,所以只能在靈氣變化上做文章,那位孫真人修為如何張衍不敢妄測,不過在他想來,恐怕這就是一位把靈氣運轉變化演繹到極致的人物。

  兩本道書一為「煉」,一為「法」,非但不衝突,反而相輔相成,練用一體,所以他一早決定,在練出第一口乾靈之氣之後,便要試一試這密冊上所載的法門究竟有何神神妙之處!

  他索性也不回轉洞府,就站在這裡按照法訣運轉起來,按道書上所述,周身靈氣一旦運轉,便能使身軀如絮如絨,輕若無物,隨風借力,踏波行水不在話下。

  但是張衍這絲靈氣並非尋常明氣期弟子所能擁有,乃是用金火烈風熬煉出的一絲乾靈之氣,最為精純不過,此刻按法訣一轉,突然覺得身體一輕,恰巧一陣大風吹來,居然雙腳離地,如羽而飄。

  這卻是他事先也未曾料到,定了定神,他神色略略一動,深吸了一口氣,往前一踏,卻是一腳踩在了那升騰衝起的霧雲上,整個人便被一托而起,如展雙翅般,悠忽間直上雲端!

  待他再次站定時,發現自己正立在彌天霧雲之上,上能仰觀星空,下能俯覽大澤,心中不由感慨:「所謂騰雲駕霧,不外如是!且待我練到了明氣第二重境界,自然能聚氣成雲,藉以遨遊四方,此方為仙家手段!」

  這時靈頁島的另一側,玲兒卻在向唐嫣抱怨,「嫣娘,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他們百數人縮居島嶼邊緣,只為能避開那些煞氣,那些力士還好說,增進修為只是依靠各種秘藥金砂,平時也無需再多做吐納,而且身軀強健凝練,渾如一塊,因此行動如常。

  而她們這些女從卻不一樣,她們的功法大多都偏向陰屬,金風烈火一起便覺頭暈眼花,五內俱焚,別說修持,就是草廬之門也不敢出,只能在每晚一兩個時辰中才能稍作修煉,即便如此,還要小心翼翼,怕一個不慎將煞氣吸入體內。

  若是這煞氣入體,便會混入元真之中,致使氣機不純,久而久之內脈磨傷,根基也會在不知不覺中被毀去,所以這島上的沖霄靈機對她們來說不啻毒藥猛獸。

  見唐嫣對自己之話不聞不問,似有心事,玲兒眼珠一轉,道:「這張衍聽說拿了孫真人的密冊,恐怕此時正在對月發愁吧?」

  聽到玲兒調侃,唐嫣也是莞爾一笑,道:「世上霧相者多如牛毛,但能修為有成的卻少之有少,真人乃是萬中無一的奇才,豈是他張衍能比的?」

  「對對對。」玲兒拍了拍手掌,道:「正是如此。」

  唐嫣笑了笑,道:「玲兒,時辰到了,你自去修煉吧。」

  玲兒偏頭看了看草廬外面,「呀」了一聲,道:「今日的煞氣終是過去了,嫣娘,我去打坐了。」

  「你去吧。」

  玲兒欠身告退,誰知她走出門外沒多久,卻驚呼了一聲,「嫣娘,快來看,那是不是張衍?」

  唐嫣一驚,從榻上下來幾步出了廬舍,卻見玲兒一臉震驚地看著天空,不由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只見皓月之下,一人負手憑空虛立,大袖飄飄,袍帶如舞,此刻天上星辰如海,竟將此人襯托有如天人一般!

  她定睛看去,不是張衍又是誰人?

  玲兒駭然道:「這張衍才練了多久,就已能馭氣登空?王郎身邊之人也不是說他資質平平,不堪造就麼?」

  唐嫣突覺心中一陣沒來由的煩躁,「莫非這張衍當真如寧沖玄所說是個修道奇才?不,此人一無出身,二無根底,便是眼下有所成就,也只是曇花一現罷了!」

  雖是這麼想,只是不知為什麼,心中總有一股燥氣難以平復下來,這幾日她被島上的烈火金風磨得也是神疲力竭,有心開口向王家四郎提前求助,只是她還自矜身份,不肯主動降低身段,可現在見了這一幕,卻像是受了什麼刺激一般,決意不再等下去。

  她捏緊手中絲帕,咬了咬下唇,厲聲道:「玲兒,與我去書信與王郎,就言,就言我等在此每日受煞氣煎迫,已不堪忍受,無助無依,盼他憐我淒苦,早日來解救我等脫離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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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王盤下書 生死絕爭

  赤霞島,王氏洞府。

  「好,我料得不錯,此女果真是忍不住了,如此,我也需助她一把。」

  王盤長身而起,將手中書信「啪」的一聲拍在長案上,雙目精光四射,神情極為興奮。他相貌粗豪,頜下鬍鬚如刺似針,身形魁梧不似尋常修士,此刻站在那裡更是威勢迫人。

  同案一名年輕修士輕笑道:「不過是一仙姬,賢弟何必如此上心?」

  這人名為封臻,是東華洲申德封氏弟子,與王盤同在杜德門下修道。

  王盤看了他一眼,坐下來將一隻酒杯拿起,放在手中把玩,道:「師兄乃是封氏弟子,哪知道我們這等小門小戶的艱難。」

  凕滄派建派至今已有萬載,門中大姓有五,巨室十二,名門四十六,望族二百,盛宗三千,這些即是構成凕滄派大半力量的玄門世家。除此之外,尚有稱之為「寒譜」的沒落世家子弟,再如張衍這種出身,頂多喚上一聲「凡民」,根本不放在這些世家的眼內。

  玄門世家雖然名聲赫赫,高不可攀,但除大姓和巨室外,其餘家族地位上下變動也是常事,封氏和杜氏都是十二巨室之一,千年門第,而王盤所在的王氏,原本還只能排在望族之中,不過這幾年來不知道是什麼緣故,族中接連出了幾名元嬰修士,使得他們能勉強能躋身望族之列。

  封臻不解道:「區區一個女子爾,與師弟修道有何助益?」

  王盤嘿嘿一笑,道:「師兄自小在盤螭島修煉,是以有所不知,這些仙姬本是四位洞天真人座下女侍,若能得其認主,不說結為道侶,只是隨侍在側,那好處也是數之不盡,不但能進玄閣觀書三次,還能用借用浩天氣瀑沖刷肉身,更能入洞天內修煉一年,向幾位真人討教修道疑難癥結,試問這諸般好處,我豈有放手之理?」

  說到這裡,他臉上浮起一絲曖昧,又道:「況且此女貌美,身姿婀娜,誰都知道我王盤性好華美之物,就算不用,放在一邊賞玩也是好的。」

  封臻恍然大悟,他笑了笑,將杯中酒拿起一飲而盡,點了點頭。

  他原先就想,這位王師弟雖然外貌粗豪,但卻不是莽撞衝動的人,絕不會只為了一個女子頭腦發昏,現在才知道,原來其中還有這些緣故。

  王盤將手中酒杯甩開,命下人拿出兩卷絲帛,取筆蘸墨一揮而就,並各自裝入一個竹筒中,用黑紅兩種不同的繩結紮上,閉塞封蠟後,他喚來一名翻江力士,關照道:「你將這兩封書信送至張衍洞府,先予他黑色繩結的那封,若他不受,再予他紅色的那封,去吧。」

  力士受命而去。

  封臻看得有趣,問道:「原以為師兄會下一封鬥帖,如今寫上兩封書信,卻是為何?」

  王盤哈哈大笑,道:「這張衍雖是真傳弟子,但是入上院不過兩月有餘,還能練出什麼名堂?我去與他賭鬥豈不是失了身份?這第一帖乃是說用丹藥道書將此女換來,若他願意,我自然將他請來這裡,好言好語,美酒招待,也可免去一場爭鬥,另一封才是鬥帖,如他不願,那就與我堂堂正正比上一場,看誰能抱得美人歸了。」

  封臻撫掌讚歎道:「師弟好手段,先示之以威,再動之以烈,由不得那張衍不就範!」

  王盤大笑不已,雖然嘴上這麼說,但心中其實也有思量,唐嫣書信一到,自己直挺挺的殺上門去,一來失了身份,吃相未免太過難看,二來還怕惹出寧沖玄,所以他才要先多費一番手腳。張衍同意以丹藥換人那是最好,如果不同意那也有了一個生事的藉口。

  那名翻江力士出門後,駕乘飛舟一路來到靈頁島上空,見這裡禁制齊開,殺陣處處,也不敢冒失,在雲端上喊道:「張君可在,我家主人特命小人送書信來此。」

  張衍這一月裡又陸續練出了三口乾靈清氣,但要成就明氣期第一重境界,還需要練成八十一口清氣才能突破關障。

  按照眼下他的速度,差不多還要兩年時間,這還是他在福地洞府處修煉,又不停吞食大元丹,還對法訣熟稔之極才能有此速度,要是換做尋常弟子,三五年也未必能熬煉出第一口乾靈清氣。

  甚至為避免寧沖玄看出破綻,他又按照瀾雲密冊所載另外練了十二口瀾雲清氣,只是這清氣和乾靈清氣一比,立時高下立判,不但駁雜不純,而且虛浮無力,哪裡有乾靈清氣那股直衝雲霄的氣勢?

  因此也懶得多練,索性扔在丹竅中不管。

  此刻每日修煉的時辰未到,他正在洞府靜坐,突然聽到有人呼喊自己,便走出洞府,見一飛舟在空,便抬頭問道:「你家主人是誰?」

  力士答道:「我家主人乃是王盤,昊浦王氏子弟,在此三百里外赤霞島上修行,與張君也算得上是鄰居。」

  張衍心中一動,他也聽艾仲文說起過諸多玄門世家,昊浦王氏這幾年來風頭正勁,作為後起之秀的王盤似乎也曾略略提過一句,這些世家弟子從來不將他這等「凡民」出身的人放在眼裡,平素也沒有往來,怎麼今日倒譴人來給自己送書信了?

  他拿出牌符,撤出禁制,讓這力士從雲頭上落下。

  力士一下飛舟,立刻雙手一捧,將那封黑色繩結紮起的竹筒交給張衍,恭敬道:「這是我家主人親筆所書。」

  張衍隨手接過,也不避諱,打開一看,卻見書信裡王盤先是交代了一番自己的修為境界和出身來歷,然後筆鋒一轉,說是唐嫣此女與他早就熟識,聽聞如今她在靈頁島上並不如意,所以有意接她來自己身邊修行,並且願意拿出百瓶上好丹藥和兩柄柔金飛劍與張衍交換。

  看完這封信,張衍頓時明白了對方此來的目的。

  唐嫣對他來說其實毫無用處,他心裡倒是覺得能換出去也不錯,只不過今天這封書信到來,他才明白寧沖玄的用意。

  這是要讓他選擇「站隊」啊,如果答應了這個條件,與世家弟子妥協,想來今後寧沖玄也不會再多理會自己了。如今他在門中毫無根基,寧沖玄對他還算不錯,所以這個條件非但不能答應,還要明確拒絕。

  張衍放下書信,神情淡淡地說道:「王師兄之意我已知之,只是他書信中所言未免有借勢壓人之嫌,我張衍雖只是一開脈修士,卻也有錚錚傲骨,不懼豪門,唐嫣既入我手,便是我之私物,我如何處置,與他何干?就請他不必多費心思了!」

  那力士面色微微一變,他伸手入懷,又取出一隻紅色繩結捆住的竹筒,送到張衍面前,道:「我家主人說,如果張君不受先前所言,還請再觀此書。」

  「哦?」張衍伸手接過拆開,看了幾眼後,卻冷哼了一聲,王盤這是打的先禮後兵的主意!

  這是一封鬥書,信上言,如果張衍不接受他的好意,那麼就請張衍擇地一戰,他自會前來赴約,之後再決定唐嫣歸屬,如果張衍不戰,盡可以躲在島上做縮頭烏龜,免得以後出來遭人恥笑。

  張衍一聲冷笑,對力士道:「你稍後片刻。」

  他轉入洞府,在桌案上取筆過來刷刷寫上了幾字,交給那名力士,出言道:「你傳話與你主人,我聽聞貴主真宮『赤霞』風景獨秀,靈氣充盈,正有意收入囊中,而今貴主願意送上門來,我倒是卻之不恭了。」

  力士先是一怔,隨後弄明白了張衍話中之意,如果不是受限於身份,簡直要跳起來大罵一句:「狂妄!」區區一個開脈修士,如此大言不慚,竟敢把堪堪踏入明氣第三重境界的修士不放在眼裡!

  張衍也不理會他的情緒,自顧自又說了幾句之後,冷聲道:「話已說完,還不速去,我卻要打開禁制修煉了,少頃你便走不了了。」

  力士哪裡還肯多留,匆忙上了飛舟回轉赤霞島,並將書信又送回王盤手中。

  待王盤打開書信,見到最上面「絕爭」兩個鮮紅的大字,眼皮不禁一跳。

  凕滄派中鼓勵內門弟子挑戰真傳弟子,這稱之為「討爭」,輸贏不過損失些丹藥靈貝,內門弟子若勝,還有門中賞格可拿。

  而「絕爭」卻是不同,真傳弟子一旦失敗,修煉洞府及真傳資格便會被勝者奪去,但是同樣,前去挑戰弟子如若輸了,非但性命任由對方處置,包括洞府在內的一切都歸對方所有。

  「絕爭」一出,便是不死不休!

  原本王盤顧慮張衍剛剛入門,兩人修為還有差距,只要對方把島上禁制陣法一開,避而不戰,自己也拿他毫無辦法,名聲也折損不了多少,所以起初書信上用上了激將的語氣,沒想到這個張衍修為不高,卻是如此狠得下心,不說其他,只此氣概就不同尋常。

  王盤哼了一聲,道:「張衍小兒還說什麼?」

  力士道:「張衍說,三日後,他在靈頁島上恭候大駕。」

  王盤一怔,仰天狂笑起來,「張衍,你不應戰,我倒是拿你毫無辦法,你若應戰,卻是自尋死路,別人懼你島上金風烈火,我卻是不懼!此番我正好佔了你的福地,奪了你的女姬,自此我為真傳弟子,得享門中之利。」

  他心中想道:「我胸中已有三十五口清濁靈氣,再練就一口便能成就三十六數,到那時,吞下師尊賜下的螭生丹便有望踏入明氣第三重境界『天霖降頂』,眼下既要與張衍放對,不若緩上一緩,待了贏了此人再做計較!」

  他取過筆墨,刷刷寫上自己的名字,交給力士,道:「你去交予張衍,就說我王盤三日之後準時赴約,與他一決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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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氣破雲霞悟妙真(上)
  
  三日之後,王盤來靈頁島赴戰。

  門規有定,到了明氣境界,隨身可帶二十力士,駕登雲飛舟,穿瀆水渾衣,佩鎮邪玉珮,持紫銅短戈,此來除他之外,尚還有包括封臻在內的幾位同門好友,以及數名族兄弟,所以這一次共有三十六艘飛舟一齊飛臨靈頁島,一眼望去,可謂氣勢迫人。

  王盤此次志在必得,決意要搶走張衍真傳弟子之位,為確保萬無一失,不僅帶上了門中下賜的紫銅短戈,還佩戴了一口堪稱法寶的遁音飛劍,身上法衣玉珮穿戴齊整,除此之外,還有兩枚齡從玉牌,這乃是他一歲,十歲時有兩名高人分別送給他的防身玉牌,俱都能抵擋一次法寶轟擊。

  靈頁島上景象與他處迥異,封臻興致勃勃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他七歲時便在盤螭島修行,為修玄功二十八年未曾離島一步,卻是難得出遊一次,

  他身邊站立一女子與他身高彷彿,冰肌玉骨,清冷孤傲,臉上不見一絲血色,周圍一行人自動離開她三尺範圍,這是他的胞妹封窈,因為練了「絕聚生死法」這門陰絕玄功,所以令人感到寒氣徹骨,不類生人。

  封臻看著下方,彷彿隨口問起:「二妹覺得那王盤如何?」

  封窈神情淡淡,道:「大兄,我知道你打的是什麼主意,不過是想我與那王盤結為道侶罷了。」

  被自己胞妹一口道破心中想法,封臻也不免有些尷尬,不過這事遲早也要挑明,他嘆道:「二妹,你我在族中只是支脈庶出,自小無依無傍,縱然你天資高絕,在族中也勢孤力單,如今王氏也算是盛族了,且與師兄還是同門,若是將來……」

  他的話才說到一半,卻被封窈果斷打斷:「不需與我說,父親當年允諾娘親,我之事由我自己做主,兄長好意小妹心領了。」

  封臻不免搖了搖頭,心中卻在想如何改變封窈心意,只是目光一轉,卻發現王盤不去赴戰,反而是在島嶼北面一角上落下,竟是先去私會唐嫣。

  封臻本有意撮合封窈和王盤二人,卻見王盤現在如此急不可耐,不由眉頭一皺,身軀上一道金色光芒一卷,眨眼間,便如一道疾電般從飛舟上挪到了地面上。

  「嫣娘……」王盤「砰」的一聲撞開草廬大門,大喊了一聲。

  唐嫣站在廬舍中怔怔看著他,美目一紅,似要流下淚來,卻轉過臉去,道:「你終是來了。」

  王盤見唐嫣玉容哀怨,似有無限委屈,哈哈一笑,正要上前將此女攏入懷中,卻冷不防肩頭被人一抓,居然動彈不得,他緩緩回頭,只見封臻站在自己身後,對他搖了搖頭,肅然道:「師弟,勝負未分,豈可失態?」

  王盤心頭一凜,點了點頭,雖說他不認為張衍能勝過自己,但畢竟此戰還沒有結果,唐嫣名義上還是張衍私物,自己就現在上去未免顯得太過急不可耐,讓人看了笑話,他現在可是杜德弟子,還要顧及師門名聲。

  見王盤被人阻住,唐嫣心中微覺失望,不由恨恨瞪了封臻一眼,不過臉上卻是似乎有一股刺目的光亮放出,雙目一疼,身不由己蹬蹬退了兩步,心中駭然:「這人是王盤師兄麼?這卻分明是有了玄光境界修為,不知是何來歷?」

  待再睜眼看時,王盤就要步出門去,她不由急喚道:「王郎……」

  王盤腳步一頓,背對著她一動不動,道:「何事?」

  唐嫣遲疑了一下,搖了搖頭道:「無事,你小心……」

  王盤卻是一句話也不說,大步出門而去了。

  唐嫣嘆了一聲,她本想把張衍許是能騰雲駕霧的事說出來,可是又想起王盤心高氣傲,這麼一說怕引起對方誤解,以為自己不看好他,徒惹不快,所以最終還是忍下來沒說。

  王盤心中的確有些不悅,小心?小心什麼?張衍來門中修煉滿打滿算不過三月,就算寧沖玄教了些許秘術法訣,他又能有多大火候?自己豈會輸給他?真是婦人之見。

  出門後他匯合了一眾人等,一路來到錐峰山腳下,只見座峰上空煙塵滾滾,霧氣瀰漫,一股煞氣撲面而至,他心中冷笑,「別人懼你金風烈火,我卻是不懼,張衍你今番想借助地利勝我,卻是打錯了算盤。」

  他回轉身,一拱手,道:「眾位師兄弟,且在此等候,多則一日,少則一個時辰,我自回轉與眾位共謀一醉。」

  眾人紛紛回禮,皆是表情輕鬆,只有封窈輕輕搖頭。

  「二妹,你似是不看好王盤?」注意到了封窈表情,封臻不由低聲問了句。

  封窈玉唇微啟,道:「大兄,我觀王盤此人,心大智短,器量又窄,看似俊傑,實則小人,縱然今天贏了張衍,日後也走不長遠。」

  不意自己胞妹對王盤評價如此之地,封臻心中雖然並不認同,但兄妹二人分開已久,感情也有些淡薄了,是以他也不便多說什麼,只得苦笑搖頭。

  張衍站在某一處樹梢頂上看著下方小如蟲蟻的王盤,神色間一派雲淡風輕,絲毫不見大戰將至的凝重。

  他之所以敢與對方一戰,一則是他有三件至寶在手,僅是如意神梭便是當初寧沖玄用來交給他防備羅蕭的,後來與杜博一戰,更是看出了此寶威力,試問連玄光境界的修士也可斬殺,何懼區區一個明氣修士?

  二則他有心一試《瀾雲密冊》所載法門的玄妙,正好拿王盤前來練手。

  他日前翻書,曾見其中一法門能將百丈方圓盡數納入濃霧之中,用來遮掩身形最為方便不過,雖然普通修士雙目能辨真明,透重霧,但這霧並非普通氣霧,而是一口清氣所化,是以不是尋常手段能破。

  見山腳下王盤正在登山,他伸手一掐法訣,只是片刻間,濛濛大霧便瀰散開來,將周圍都籠罩了進去。

  張衍點了點頭,心道這還只是瀾雲清氣所化,如是乾靈清氣所化恐是效果更是不凡!

  因功法和煉化方式的不同,乾靈清氣在精純度上遠遠勝過普通清氣,同樣,修煉時所需花費時間也比尋常修士更多。

  以王盤而言,他只需三十六口清氣成就第一重「氣海初化」,再需三十六口濁氣成就第二重境界「喚雲召霞」,然後便是兩氣合一,清濁歸元,如今他只差最後一口融合便能成就第三重「天霖降頂」。

  而張衍若是將來清濁歸合,則各需要八十一口乾靈清氣和八十一口坤靈濁氣。

  王盤攀山而走,不多時便來到了山腹一處平地上,他放眼望去都白濛濛的一片,不見張衍身影,出聲大喊道:「張衍,我已到了,出來一見。」

  「王盤,我早已在此恭候多時。」張衍的聲音從濃霧中傳了出來。

  王盤仗著修為高深,對濃霧絲毫不懼,大步踏入其中,走了十多步,卻發現已經是伸手不見五指,他哈哈一笑,道:「張衍,這等彫蟲小技也想勝我?給我散!」

  他「呼」的吹出一口濁氣,平地頓時颳起了一陣旋風,樹葉枯木飛捲而起,一時如同暴雨席至,枝葉折裂,草木斷倒之聲不絕於耳。只是雷大雨小,等風斂氣收後,這霧氣只是稍稍變得稀薄一點,須臾間又漸漸濃郁起來,王盤不禁怔在了那裡。

  張衍暗笑,瀾雲密冊雖說在練氣法門上差了點,但是在氣機運轉上卻是別出機杼,豈是你一口濁氣就能吹散的?而且自己有乾靈清氣在身,身輕如羽,隨時能借霧登空而上,已先立於不敗之地,今日王盤必輸!

  只是令他有些詫異的是,王盤那一口濁氣中居然帶著金火之氣,雖然比不上地火煞氣,在凝練精純上卻猶有過之,看來對方脈象不是金屬便是火屬,心道:「難怪此人敢來島上應戰,原來也有倚仗。」

  王盤又連連吹了幾口氣,那霧氣卻是隨散隨聚,頓時大感麻煩,想了想,心中恍然,「定是這張衍使的拖延之法,好等每日金風烈火起時傷我靈氣,哼哼,他許是得了寧師兄的什麼法門,不懼煞氣,可是他卻不知,我乃中上品的火脈,也是不怕這等火烈之氣。」

  只是自己卻沒這個耐心與張衍乾耗下去,他眼珠一轉,大聲喊道:「張衍你若識趣,那就主動認輸,讓出真傳弟子之位,我之前交換承諾一概不變,免得有性命之憂,你看如何?」

  片刻後,霧中傳來張衍的回話:「既已到了此處,便是生死之決,多說無益。」

  「找到了!」王盤眼神一厲,道了聲:「去!」手中遁音飛劍泛起一陣紅芒,霎時脫手而飛,直奔張衍出聲的地方而去。

  張衍在霧中卻是看得清清楚楚,他心中一笑,「正是要你如此!」手腕一抖,一支雲紋硃筆滑落袖中,再往空中一扔。

  飛劍來勢洶洶,對著張衍的面門呼嘯而至,硃筆卻沉穩之極的主動迎上,筆尖只是在劍身上輕輕一點,便消去了那層紅光靈氣,再繞劍一轉,又刷去了劍上那一絲精血,劍身頓時變得一陣黯淡,從空中掉落下來。

  張衍伸手一接,一左一右將宣命筆和飛劍接在手中,微笑道:「王師兄,恕我卻之不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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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氣破雲霞悟妙真(下)

  王盤突覺心口一疼,那柄飛劍居然與自己失去了聯繫,頓時又驚又怒,大罵道:「張衍,我知道孫真人一脈擅長借霧遁形,收拿飛劍,寧師兄也定然是傳了你幾手法訣,不過你莫以為學了兩手法術,躲在霧中我便奈何不了你!」

  他大喝一聲,兩手伸出一抓,十丈之內的沙石被他這一股氣機給吸了過來,枯枝,石子都憑空浮起,圍繞在他的四周,到了這明氣第二重,他能將十丈內百餘斤之物憑空攝起,更不用提這些碎石斷枝,他再大袖一揮,這些雜石爛葉頓時向四面八方飛了出去。

  這發洩式的破壞持續了半時辰,王盤卻始沒有摸到張衍半點身影,山腹這裡草木茂密,又是大霧瀰漫,要想找到一個刻意躲藏的修士談何容易?

  王盤不免有些後悔,也怪他先前誇下了海口,說少則一個時辰,多則一天便拿下張衍,如今法寶失去,對方匿跡無蹤,再這樣下去,別說一天,恐怕幾天幾夜也拿對方毫無辦法,

  盤算一會兒,王盤心想:「張衍說不定也得寧沖玄賜了什麼法寶,是以能收我飛劍,不過他若有能耐,已下來殺我,何必躲在一邊?定是懼怕與我正面交手。」想到這裡,摸了摸手中紫銅短戈,一狠心,道:「看來今日要先捨你一回了。」

  他一掐法訣,對著空處一聲大叫:「張衍,看寶!」

  如他所料,銅戈一出,對方果然也有了反應,自己心神霎時便與這法器失去了聯繫,不過他本意並不指望此寶能對付得了張衍,如今一摸到張衍所在大致方向,大喝一聲,道:「張衍小兒,受死吧!」

  王盤胸中丹竅一開,張嘴一氣吐出了十八口紅如赤砂,烈似雲霞的清濁火靈之氣,頃刻他所站之地便被炙出了一層焦黑色澤,便是身側草木也熊熊燃燒了起來,一眨眼間,便將張衍所在位置方圓數十丈的距離一併圈在其中。

  王盤所練功法稱之為「赤火丹霞卷」,也是族中為是他蒐羅來的一門火屬功法,這門玄功練到高深處熔鐵化鋼也是易如反掌,只是此書只有半卷,有「功」卻無「法」,空有一身火氣卻用不出來。

  為此他找了許多門路,最後這才得以拜在杜德門下,不過他入門才有數月,杜德只傳了他一門火攻之法,名為「烈陽熏爐」,乃是用九口火氣攻敵,一經施展,所過之處盡成焦土。

  只是此法他還未曾練熟,要用十八口靈氣才可勉強施展。

  這十八口火靈之氣擴散出去後,各佔方位,再往地下一沉,熾熱蒸騰之感便升了上來,須臾間,張衍所站樹木就熊熊燃燒了起來。

  原本王盤算計的很好,可偏偏算漏了一點,由於這門法訣還沒練到家,他還只能在平地施展,偏偏張衍卻能駕霧而起,此時見火氣灼人,他微微一笑,腳尖一點,便隨著煙雲一起升騰而上,頃刻間便出了此法範圍。

  看下方烈火騰騰,火氣在其中穿梭不定,有如陣法攪動,張衍看得嘖嘖稱奇,有心試試對方這王盤口火氣的威力,便張開嘴,一口乾靈清氣吐在了上面,沒想到,他只聞「嗤」的一聲,這口清氣居然和那口火氣兩下齊歸烏有,半點不存。

  他不禁一怔,隨即苦笑搖頭,這一口乾靈清氣算是白練了。

  他在這裡有些惋惜,王盤卻是有些肉疼加吃驚了。

  這十八口火氣俱是清濁合一,原本準備練到三十六口就衝擊明氣第三重境界所用,沒想到被張衍無意間生生化掉了一口,他回去還要再練上兩月才能補回來,而且還不及在胸中日日熬煉的那般精純。

  只是這樣還不算什麼,關鍵是他見張衍好似有法能除去火氣,他不禁猶豫,是繼續施法好,還是收回火氣好?

  仔細盤算了一番,他一咬牙,又補上了一口火氣,他不信對方還真能化去他所有火氣,今天就拼到底了,哪怕將胸中之氣耗盡,大不了再練回來就是了,與真傳弟子之位比起來,這點損失又算得了什麼?

  張衍有心看看胸中兩氣與對方的差距,此時又吐出了一口瀾雲清氣出來,這下卻是如雪入滾鍋,頃刻間便被化去。

  他搖了搖頭,看來這瀾雲清氣果然在氣機凝練上比乾靈清氣差得遠。

  只是這時,他卻神色一動,也是他對氣機感覺敏銳,才察覺到還有一絲靈氣未曾消散,似有若無的飄在那裡。

  他目光一閃,吐出一道乾靈清氣,將這絲靈氣其捲了回來,放入了胸中細細查看起來。

  這一看才發現,這道清氣雖然被磨去了絕大部分,但這剩下的這一縷卻是極為精純,幾乎接近用烈火金風煉化出來的乾靈清氣,看到這裡,他眼前一亮,腦海中頓時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他決定再試一次。

  他朝著下方火氣又是一口瀾雲清氣噴出,這道靈氣果然被火氣一磨便被化去,仍是只餘一絲,在堪堪飄散時,乾靈清氣一裹,又將其捲了回來,再放到胸中細看,發現果然比原先精純了不少,先前那次並不是巧合。

  如不是還在爭鬥中,張衍簡直要放聲大笑,只因為他突然想到,自己其實未必需要直接用元真去磨練乾靈清氣,那樣費時又費力,還要等每日三次煞氣噴發時才行,他大可以先練瀾雲清氣,此氣練法簡單,練一口乾靈清氣的時間能練出三四倍之多瀾雲清氣,然後再用太乙金書所載的法門去金風烈火下打磨,想必速度能比原先提高一倍不止。

  要知道無論是乾靈清氣還是清氣本質都是一樣,只是法門運用和精純度不同罷了,自己原先非要用元真去直接磨練,那是一根經走到底了,可見有的時候,只要找到了正確的方法,彎路變直路,那就是捷徑了。

  有了這個收穫,他只望能早日一試想法,也無心與王盤再玩下去,拿出宣命筆,道了聲:「去!」

  宣命筆一出,只是繞場一圈,便將十八口火氣刷去一半,王盤法訣當即被破。

  王盤被嚇了一大跳,這才察覺出來不對,心叫不妙,顧不得再將那剩下的火氣收回,回頭轉身就逃,張衍站在霧上看得清楚,袍袖一甩,一點青芒直奔王盤後心。

  「啪」、「啪」兩聲,王盤只覺兩塊從齡玉牌一起碎裂,頓時醒悟張衍身上有一件了不得的法寶,哪裡還敢有片刻猶豫,死命往山下奔去,

  張衍冷笑一聲,道:「怎叫你逃脫?」

  手中法訣一掐,稍稍被阻的青芒再次上前,這次王盤身上的闢邪玉珮自動躍起護主,卻如薄磚一般被一擊而碎,如意神梭餘勢不絕,一個盤旋,將王盤雙腳斬斷,只聽一聲淒厲慘叫,便倒在了地上。

  王盤心志也算是堅韌,知道此刻有性命之憂,不顧雙腳劇痛,以手代足還想往前逃竄。

  只是這次卻再也沒有機會了,忽覺眼前一黑,一方五丈大小硯台當頭落下,怎奈他半個身子還在外面,連叫聲都沒來得及發出,「咔嚓」一聲,上半截身軀便被壓成齏粉,連元靈也一併碾去,徹底身死魂消。

  張衍收了法寶,緩緩從霧上飄落,走上前到王盤身上摸索了一番。

  這王盤可比杜悠寒酸多了,身上沒有乾坤袖囊,只是普通的袖袋而已。

  張衍連取了幾件東西,除了那塊赤霞島洞府的禁制牌符,好像沒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了,就連僅有的飛劍銅戈也已落在他的手中,只是搜到最後,一顆瓶裝丹藥卻引起了他的注意。

  「這是螭生丹?」

  張衍臉上中泛出喜色,「聽聞第三重境界因為陰陽歸一,會有異氣雜生,攪亂靈機,不是資質絕頂,大定力者難以靠自身支撐過去,而螭生丹卻可鎮住異氣,化污去濁,這倒是省卻我一番功夫。」

  他當即將此丹鄭重收起,轉身向山下走去。

  「有勞諸位久候了!」

  雲霧開散,張衍露出身形,他站在樹梢上隨風上下襬動,巾揚袍舞,衣帶當風,任由身後地火衝天,霧煙滾滾,臉上卻是雲淡風輕,無悲無喜,這般風姿氣度不是仙人,卻勝似仙人。

  眾人面面相覷,仿如置身夢中,紛紛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這……這竟然是王盤輸了?連身家性命一起丟了?更有人眼露茫然,不知所措。

  封臻臉色陰翳,彷彿籠上了一層寒霜,卻沒注意到旁側胞妹封窈卻一眨不眨地看著張衍,美目中卻泛過了一絲異彩。

  張衍轉而面向王盤帶來的一眾力士,道:「王盤已然敗於我手,如今屍骨無存,魂飛魄散,你等今後皆歸我之門下,今日放爾等回去安頓家小,收拾私物,過幾日我自當去赤霞島上一觀,如有不從,自有門規處置,可曾聽得明白?」

  既是「絕爭」,勝了王盤,那麼對方一切所有,包括力士侍從,姬妾僮僕,洞府丹藥,法寶飛舟,統統都要歸入他的名下了。

  他心中甚至在想,是不是多向幾個富庶弟子主動挑戰?這絕對是發家致富不二門徑。

  只是這個念頭才一冒出,就被他壓了下去,滿則溢,盈則虧,稍露鋒芒可以,風頭太過卻不是什麼好事,需知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況且只是王盤的遺產恐怕就夠自己用上很長一段時間了。

  力士隨從哪裡敢和他對抗?他們都是修士的個人私產,隨意打殺也無人問津,但如是敢反叛主人,不但門規要處置他們,就連天下各派各家也會共討之,由不得他們不從,當即道:「我等自在島上靜候大家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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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偶得真法 王茂登門

  「嫣娘,嫣娘,敗了,敗了……」玲兒惶急的聲音一路傳來。

  唐嫣一直在廬中等候消息,聞言喜不自禁,顧不得再矜持,一把拉開大門,急道:「玲兒,可是那張衍敗了?」

  玲兒到了門邊,張了張嘴,連連搖頭,有些結巴道:「不,不,不是,是,是王盤敗了……」

  唐嫣面色一變,「啪」的一聲,舉手抽了玲兒一個耳光,尖聲叫道:「休得胡說!」但不知為什麼,此刻她心底卻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感在蔓延。

  玲兒捂著臉,哭道:「嫣娘,真是,真是王盤敗了呀,玲兒沒有說謊……」

  唐嫣突然感到渾身冰冷,如墜冰窖,她一言不發轉過身,將門關上緊緊頂住,任由玲兒在外面拍打也不出聲,開脈修士破殺明氣二重境的修士,這張衍究竟是什麼怪物?

  真是自己錯了麼?

  難道真要放下身段去服侍這個人?可是一想到對方對她不理不睬的態度她就恨意大生,我唐嫣就算在真人處也不曾受得如此多的氣,偏偏在你張衍這裡卻受連番的委屈。

  玲兒抽抽搭搭的聲音傳進來,「嫣娘,王郎已死,再也無人回護我等,嫣娘不如先虛以委蛇……」

  唐嫣本來美目失神,一聽這話心中一動,暗想不如先順從了此人,免得此人對我不利,昨日我能與王盤相識,來日我未必沒有其他選擇,只有先留下有用之身,才有將來福祉。

  想到這裡,她努力呼吸了一次,似是要把心中一切情緒壓下去,隨後她臉上換上了一副笑臉,轉身開門,道:「玲兒,與我梳妝換衣,稍後我便去面見張郎。」

  玲兒一見自家娘子終於回心轉意,驚喜地道了聲:「是。」

  唐嫣當晚便去拜見張衍,只是她未免太過高看自己,張衍哪有心思去理會她?也不管她作何想法,當即將她趕了回去,如今他眼中唯有大道,聲色氣欲等小節被他毫不留情地丟在一邊。

  而且眼下,他的全副心神都在驗證先前與王盤一戰中所產生的想法上。

  以瀾雲清氣為本,磨練乾靈清氣,這個想法極為大膽,他認為是可行的,但當真正付之實際時卻並不一蹴而就的,他在殘玉中試了不下百多次才摸索出了一個可行的方法,一股成就感不禁溢滿心胸。

  他先以元真練一口瀾雲清氣,然後吐出體外,任由其被煞氣沾染,再收回胸中,用太乙金書法門反覆琢磨,待這絲煞氣耗盡,再吐出體外,如此重複十幾遍後,就能將其性屬統統磨去,得到一絲較為純粹的清氣。

  這一縷清氣還不能用,需得再練七八縷同樣的清氣,然後湊成一口,再去金風烈火下熬煉,最後便能成就一口真正的乾靈清氣。

  這個過程看似繁複,但其實卻是細化了步驟,比原先直接用元真打磨所耗的時間足足快了一倍有餘,並且隨著他漸漸適應這種練法後,速度應當還會越來越快。

  練就瀾雲真氣相對簡單,並不需要每日三次煞氣噴湧之時,這樣一來,他便能把所有的時間都利用起來。

  這是他靠自己結合了兩本道書的長處,改良了原先按部就班的修煉方式,使得修煉速度一下大為加快,原先他預計將要兩年時間,按照現在估算,慢則一載,快則半年,他便能練成八十一口乾靈清氣,正式踏足明氣期第一重境界。

  只是他一門心思在修煉中,卻沒想到外界對他的議論卻是沸沸揚揚。

  王盤絕爭失敗,這消息一經傳出,原先關注此事者先是不信,再是驚異,最後嘩然,明明是王盤挾持盛威碾壓張衍,怎麼一轉眼間,卻變成了張衍斬殺王盤?要知道世家弟子所作所為不僅代表自己,還要兼顧家族名聲,作為王氏年輕一輩中數得著的人物,被低於他兩個境界的張衍反殺,不僅他死後名聲掃地,還連帶昊浦王氏的聲望也會受到一定程度的損傷。

  於是眾人冷眼觀望,興致勃勃坐看王氏後一步的反應,是惱羞成怒沖上門去找張衍麻煩,還是偃旗息鼓,來個大事化小,不理不睬?

  原本王盤與張衍一戰只在小範圍內流傳,現在卻是門中許多修士都在觀望,這樣一來,由不得王氏不及早做反應。

  果然沒過幾日,王氏就派遣了一人來到靈頁島上拜訪張衍。

  「張君可在?在下王茂,家祖王諱源真人。」這人看上去三旬有餘,面龐寬大,雙唇厚實,濃須及胸,乍一眼看上去與王盤有幾分相似,但是身形面貌卻極為普通,似乎沒什麼出彩之處。

  「哦,原來是王真人之孫,有禮。」

  張衍卻不敢小看此人,一臉鄭重將親自將此人迎入洞府。

  元嬰以上,可稱真人,這位王源真人正是王氏近些年來崛起的關鍵人物,百年來他將王氏從一個末等盛族生生拉到名門之中,這份能力著實不簡單,不論張衍對王氏感官如何,他對這位前輩的成就還是敬重的。

  不過這位真人竟然派了自己的親孫來到這裡,倒是不知道他們接下來會做什麼文章了。

  兩人分賓主落座後,見張衍並不說話,王茂便主動開口,拱手道:「張君莫疑,王某此來並不是興師問罪,而是與張君商議一樁事宜,王盤乃是我族弟,今次他不自量力,為了美色衝撞了張君,身死魂消乃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他人。」

  張衍卻擺了擺手,正色道:「王兄此言謬矣,我與王盤師兄雖是『絕爭』之戰,但也是按門規公平比鬥,彼此之間並無仇怨,也沒有誰對誰錯之分,如若那日敗亡的是我張衍,也是我時運不濟,不能責怪王師兄。」

  他不得不攔住這位的話頭,無論張衍王盤,兩人對戰名義上都是按照門中規矩來的,誰都沒有踰矩,如果按照王茂所說是為了美色,這就變成了私鬥了,那意義就大不一樣,就算今後王家不按規矩在暗中拿捏他,也會有人覺得是理所當然,所以這個話頭萬萬不能被對方扣住,需把理佔住了才行。

  王茂微微詫異,他倒的確有挖坑的意思在內,可張衍雖然年輕,卻沒有得意忘形,而且反應很快,不留一絲破綻,他暗中點點頭,看來王盤敗在此人手中也不冤枉。

  既然大家都是明白人,那麼再糾纏下去就沒有意思了,於是他拱了拱手,歉然道:「卻是我誤言了,張君說得是,在下今日此來,卻是另有一事。」

  張衍道:「王君請說。」

  王茂撫著鬍鬚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想如何措詞,過了一會兒,他才緩緩道:「王盤既輸,他之一切皆歸張君所有,我王氏立足門中三百多年,絕不會無理取鬧,只是赤霞島雖是門中洞府,卻也得我王氏百多年的經營,洞府之主名義是王盤,但島上除他之外,尚有十多名王氏族人閉門修煉,是以此次想請張君高抬貴手,我昊浦王氏願意拿丹藥飛劍,法寶道書來與你換回洞府,但是張君所需,儘管開口。」

  此語一出,張衍心中大為意動,老實說,赤霞島不過是一處真宮洞府而已,他有靈頁島這處福地在手,倒是對這處地方看不上眼,而且雖然贏了王盤,這裡也算不上是他的私物,用來換回實用的法寶丹藥,那是最為合適的不過。

  張衍微笑道:「此事我允了,不過我有言在先,洞府可以贖回,但王盤既輸,島上一切皆歸我有,王氏族人雖在島上修煉,但在門中並無名分,無論法寶飛劍,還是丹藥道書都需留下。」

  王茂也是微微一笑,道:「此是正理。」嘴上說得輕鬆,心中卻一陣肉疼,赤霞島上王盤還留下不少原本族中的財物,他本來欺張衍年輕不懂其中關竅,想借贖回洞府的名分正好一起要回來,沒想到這個張衍倒是滴水不漏,把他拿得死死的。

  他暗嘆了一聲,又道:「若如此,我等何時可贖回洞府?」

  張衍道:「半月即可。」

  王茂想了想,道:「好。」

  說到這裡,事情已經談完,王茂便有了去意,正準備起身告辭,卻不妨張衍突然問了一句:「先前王君所言,王盤師兄為美色與我爭鬥,究竟是何人所說?」

  王茂一陣苦笑,含糊說了句:「世上不乏好事者。」

  張衍點了點頭,目光閃爍,沉聲問:「我問王君一句,王家可想挽回清譽?」

  王茂皺了皺眉頭,他看了張衍一眼,坐直了身體,道:「張君有話但說無妨。」

  張衍一笑,道:「既然外間傳言此事是因我那美婢所起,不若我將此女交予王家,是罰是罵,是打是殺,任由你王家處置,王君以為如何?」

  王茂神情大動,脫口道:「有何條件?」

  張衍悠悠道:「王盤兄生前有言,說願意用丹藥法寶與交換我美婢,此事應該還有多有人知曉,不過我可對外宣稱是因感懷王氏高德,是以送於王家,王君以為如何?」

  對於他來說,斬殺了王盤,已經向寧沖玄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唐嫣的作用已經大為降低,如今已經可以將這個麻煩貨送出去了,不但可以緩和和王家的關係,而且還能換回一筆不菲的收益,何樂而不為?至於到時候王氏怎麼處置唐嫣,就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了。

  王茂不禁側目看了看張衍,先前骨子裡的那種輕視此刻蕩然無存。

  這件事起因是因為唐嫣,張衍只要名義上宣稱把這美婢送給王家,這就是給了王家一個台階下,而且在外界看來,王家非但沒有以勢壓人,追究此事,反而好言好語贖回洞府,頗具名門風範,這才使張衍感懷,主動送上美婢,這麼一來,非但能挽回王家損傷的名聲,說不定還能增添一些讚譽。

  這個辦法他沒法拒絕。

  王茂鄭重拱手,道:「張君好手段,王某佩服。」

  唐嫣此女他也有所耳聞,對於張衍這番算計,他心中有如明鏡一般,不過這是陽謀,他不得不接。

  兩人一來一回交了番手,倒是自己落了下風,他內心深處倒真的對張衍有幾分另眼相看了。

  張衍拱手回禮,微笑道:「不敢,只是王君高德。」

  兩人對視了一眼,俱都哈哈大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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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赤火丹書 別引師承

  數日後,張衍上了赤霞島,四周巡覽了一遍後,不禁感慨,對比下來,自己那處福地的確看起來兇殘之極。

  這島上不說地脈溫和,沛而不辣,是難得的真宮氣府,單說島上景色便是一絕,飛瀑流泉數不勝數,偏偏又有一整塊赤色巨岩橫臥島中,能斂光折照,將所有泉水映照得如同岩漿奔火一般。

  且每逢天上霞雲一起,遠遠望去便是天水霞色連成一片,如火燒天,叫人歎為觀止。

  而且這島不愧王氏經營了百年之久,各處道路都是白潔美玉砌築,宮宇樓閣處處,亭台水榭隨處可見,還費了偌大心思造了一處彰顯身份的浮空小島,上面遍植奇花異草,只是看上去就美不勝收。

  經島上力士指認,那處浮島不經王盤點頭,誰都不能貿然登上,而且據說他出戰張衍前,曾在那裡住過一晚。

  張衍聞聽頓時來了興趣,特意到上面走了一番。

  原來這裡不僅是居處,還有借此島地火種了不少稀罕草藥,難怪王氏要贖回去,只這些東西就不能隨意割捨,不過他也不放在心上,草藥雖好,但是都還未曾成熟,取之無益,還不如換些實在的東西。

  浮島中心為一座精心修葺的三層閣樓,周圍植了不少蒼翠欲滴的綠竹,看得出經常有人掃灑,玉階上被清理的乾乾淨淨,點塵不染。

  進入閣樓後,他隨意翻動起來,一層都是一些金器玉石的擺設,一眼看去就沒有什麼靈氣,他對此不感興趣,直接上了二層,這裡懸掛著玄文星圖,當中有一個蒲團,應該是偶爾打坐的地方。

  看了幾眼後也沒發現什麼有價值的東西,直到在三樓書房裡轉了一圈後才有所斬獲。

  這裡除了放置了不少地理雜記外,還有不少他覺得大有價值的書冊,例如秘本蝕文推演之法,上古修士的筆記手書等等,當然而其中收穫最大的便是王盤修煉所用的那卷《赤霞丹火卷》。

  張衍翻了幾頁之後便收攏入袖中,暗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王盤功法也頗有可取之處,且極是適合在金風烈火處修習,不如帶回去仔細觀摩,不說盡解其中奧妙,日後若遇到類似對手也能有克制之道。」

  隨後他又在島上各處仔細搜檢了一番,命令那些力士用飛舟將丹藥書卷,法寶神砂統統搬回靈頁島。

  不過那些力士為了討好張衍,竟將那些擺設家具,字畫玉石也一併運走,島嶼上僅王盤名下便有九艘飛舟,卻用了整整一日才把這些東西搬完。

  最終張衍還給王家的赤霞島其實只是一個空殼子,稍有價值的東西都被搬走了,可是王家偏偏還無話可說,因為他是按照規矩在辦事,名義上只要是赤霞島上的東西現在都是他的,哪怕把王家修建的那些房舍都拆了找不出半絲錯處。

  將張衍所需的丹藥法器等物俱都送到他手中後,王茂這才匆匆趕回赤霞島,見到浮島上的草園還在,也沒有任何碰折損傷,不禁舉袖擦了擦了冷汗,鬆了一口氣,暗想張衍果然沒有把事情做絕。

  張衍此番收穫可謂盆滿缽肥,唐嫣一行也已被王茂接走,心情大好之下,索性將他們原先居住的地方安排給了那些力士住下,打開全島禁制,自己一個坐入洞府閉關去了。

  盤螭島。

  草廬之中,一個敞衣散帶的中年修士躺在榻上,拿著大扇拍打著自己袒露的肚腹,漫不經心問道:「那張衍是何來歷?」

  此人名為封商,乃是封臻叔祖,修為如何沒人知道,平時嬉笑怒罵,沒個正形,沒人願意與他來往,但封臻卻知道這位長輩大不簡單,而且他自己是支脈庶出,族中也沒什麼人照應,因此有什麼疑難都向此人討教。

  封臻這幾日已經將張衍來歷查過,此刻連忙說了一遍。

  封商拈著稀落鬍子,道:「昔日師徒一脈曾我等世家有約,非下院入門弟子不得直繼真傳之位,凡我世家出身,只有先在下院入門,打磨十六年後方可繼此位,張衍異數,資質平平,卻能以凡民出身立足下院,進而登堂入室,此人大不簡單。」

  歷來從下院入上院才是正途,其餘弟子皆是靠引薦入門,此等身份比之真傳弟子先天就差了一等,哪怕你修為再高,只要不是到了力壓一派的程度,也沒有資格繼承長老、掌門之位,所以當初王盤才如此熱切希望獲得一個真傳弟子的身份。

  封臻嘆了一口氣,道:「我正是為此事憂慮,張衍越是不凡,我越是心神不寧。」

  封商失笑:「何苦如此?臻兒你如今也到了玄光境界,怎會畏懼一個明氣境界還未踏入的修士?不懂,不懂!」

  封臻的神色有些尷尬,道:「我非是為我自己,而是為了我家二妹。」

  封商一怔,道:「窈兒怎麼了?」

  「那日從靈頁島上回來後,我便發現她神情有異,後來我屢次出言試探,幾番之後,她才對我坦誠,原來自那日一見之後,她便對張衍有意,並想與此人結為道侶。」說到這裡,封臻嘆了聲,「麻煩的是父親曾有言讓她自擇道侶,若她執意如此,我卻毫無辦法。」

  其實封臻的話這只是原因之一,還有一個是封窈的背景,她雖然是封氏出身,但卻是琳瑯洞天秦真人的弟子,這位真人乃是前任掌門之女,在門中地位超然,不但修為高深,而且在東華洲交遊廣闊,無論是師徒一脈還是玄門世家誰都不敢輕易得罪,原先王家下了大本錢請他牽線,卻不想卻被張衍殺了王盤,給攪了局。

  封商聞言哈哈大笑,搖頭晃腦道:「如你所說,張衍貌相俊偉,乃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而且心性智計俱是不凡,如今差得只是一個身份罷了,我若是女兒身,我也屬意此人,窈兒眼光不差,不差!」

  封臻卻是哭笑不得,道:「叔祖,侄孫與你說正經事,何必說玩笑話。」

  封商笑呵呵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不懂,叔祖我活了三百載一事無成,卻唯有『坦蕩』二字是值得稱道了。」

  封臻無奈,他知道自己這位叔祖有時候精明無比,有時候卻愛胡言亂語,經常搞得門中長老下不來台,年輕時還愛闖禍,要不然也不會被封氏族家族如此不待見。

  封商伸了個懶腰,懶洋洋說道:「你也不必心急,此事在我看來極易解決。」

  「哦?」封臻眼前一亮,急忙站起,拱手道:「請叔祖賜教。」

  封商「唔」了一聲,道:「聽聞張衍至今沒有拜師?」

  「是。」

  封商手中大扇一拍膝蓋,道:「那就給他找個師傅。」

  封臻一怔,這算什麼主意?只是他知道封商不可能無的放矢,於是小心翼翼順著話頭問下去,「叔祖以為何人合適?」

  封商用手指蘸了點水,在桌上寫了三個字,道:「就此人吧。」

  封臻湊上去一看,疑惑道:「周崇舉?」

  封商眯著眼,道:「臻兒久在島上修煉,兩耳不聞窗外事啊。」

  封臻臉上一紅,道:「小侄慚愧。」

  「無怪,我怎會怪你,你又不是那等小門小家,整日擔心被人算計,身為我封氏弟子,修道一途正是要心無旁騖,專一方能致道。」封商一下翻身坐起,指了指桌上那人名字,道:「周崇舉此人現為丹鼎院掌院,昔年他曾欠下我一個人情,這麼些年來我也沒有什麼事求到他門上,如我要他收下這張衍為徒,他定然不會拒絕。」

  封臻不解,道:「即便他收了張衍,可還是不能阻住二妹的心思啊。」

  「誰說的?」封商瞪了他一眼,道:「一旦此人收了張衍為徒,不但門中無有人會多問,而且窈兒也決計和他成不了道侶。」

  「為何?」封臻眼中俱是詫異之色。

  封商神秘一笑,道:「也罷,今天既然說到這裡,我便與你說得通透,這周崇舉與琳瑯洞天的秦玉本是夫妻,只是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夫妻二人反目,如此人收下張衍為徒,窈兒想與他結為道侶定會為秦玉所阻。」

  封臻低頭想了想,覺得此法可行,不禁下意識點了點頭,又恨恨說道:「按叔祖所言,周崇舉也是大有來歷,倒是便宜了那張衍。」

  封商嘿嘿一笑,道:「你叔祖我豈會想不到這一點?我告訴你,周崇舉此人修為並不高,但他一身煉丹術確實非凡,因此一直以來都想要一個衣缽傳人,可是他擇徒嚴格,真正能入他眼中之人並不多,不過此人也頗為偏執,一旦收徒,就絕不許轉修他道,你可明白了?」

  封臻一怔,隨即恍然大悟,道:「卻是要逼著張衍轉修煉丹術,使他誤了正經道功麼?」

  「正是如此!」封商得意一笑,「煉丹術豈是那麼容易練的?此前要先煉十年舌竅術,再煉十年鼻竅術,最後煉十年目竅術,俗稱『三竅觀藥』,如此一來,便需用三十年苦功,任他張衍再天資不凡,也只能按部就班,若他妄圖叛師而出,那便是人人得而誅之,呵呵,三十年修為停滯不前,臻兒還用把他放在心上麼?」

  封臻大喜,撫掌道:「妙,妙。」

  封商拋開大扇,雙手抬起,令大袖滑至肘部,道:「來人,取筆墨來,我自修書一封。」

  待下人取來筆墨,他提筆頃刻寫就,隨手交給封臻,道:「你將此信帶去交於周崇舉,自有你的好處,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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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沖玄留梭 崇舉贈書

  「清氣純正,上考!」

  這名白髮蒼蒼的道人在一枚玉牒上寫上了本次查驗結果,便不再與張衍多說什麼,面無表情地離去。

  每過三月,上院便會派遣一名上師前來查校真傳弟子功候進度,若有修為停滯不前或進展緩慢者,便評為下考,連續三次,則奪其半數下賜,六次下考,剝其全賜,九次下考,謫其真傳之位。

  張衍自然不會吐出乾靈清氣,只是放出一口雲瀾清氣與對方查驗,這口清氣從精純度上只能稱之為一般,不過開始這一步最為艱難,他才入門短短三月,已能凝出清氣,進度明顯,得個上考也是應當。

  目送這名道人駕光而去,他正欲轉身折返洞府,抬頭一看,卻見一人正在自己面前,忙行禮道:「見過寧師兄。」

  「你靈氣清正,凝而不散,顯是用了心的。」寧沖玄白衣如故,只是語聲有幾分悵然。

  他知道《瀾雲密冊》的練氣法門並不高明,且要在這處煞氣衝天的福地中修道,只能匆匆抓緊夜間幾個時辰行動,張衍資質不高,又無人相助護持,卻能在三月中做到這般程度,足可見道心圓融,意志堅韌,遠超他原先預計。

  只是心性如此好的弟子卻不能拉入己方一脈,確實有幾分遺憾。

  他目注張衍,沉聲道:「我來此是要告知你一事,你師承已定,為丹鼎院掌院周崇舉,此人身份獨特,這番親來與我師尊說要收你為徒,師尊已然應了,我也無法阻攔,不過此人也並非世家一脈,所以你大可放心。」

  說到這裡,他微微一嘆,道:「世事難料,你與齊師兄看來是沒有師徒緣分了。」

  張衍眼底有一絲精芒閃過,道:「聽師兄所言,此事似乎別有隱情,不知這位周前輩為何要收我為徒?」

  寧沖玄搖頭道:「此事現在你多知無益。」他伸出手,道:「你把如意神梭交來。」

  張衍神色不變,毫不猶豫將神梭拿出,寧沖玄伸手一點,神梭便歸入自己的袖中,他看了看張衍,又道:「我這便送你去見此人,你記住,外物再好,也是助力,不是倚仗,只要你一心向道,也未必沒有成道之機,切記,切記!」

  他走上前,一搭張衍肩膀,後者頓覺得眼前一陣模糊,似乎陡然間天旋地轉起來,待到重新站定,抬頭一看,卻是已在一處梁架結構的大殿前,匾額上書「丹鼎院」三個大字,寧沖玄卻已經不知去向。

  正要往前邁步,他神色卻不由一動,伸出手掌攤開一看,那枚如意神梭正好端端待在手心裡!

  張衍將神梭收起,思索了片刻,不禁對寧沖玄的用意有所瞭然。

  「今日寧師兄將如意神梭先收後予,恐是要令我生出得失之心,再看他最後所言,卻是要借此告訴我外物再好,亦是他人之物,他人能賜,也必能收,而在來丹鼎院前做出這番舉動,怕是借此暗喻煉丹術亦是外物,唯有修煉玄功才是正途,叫我不要忘了根本。」

  想到這裡,他對著寧沖玄離去的地方鄭重拱了拱手,不管寧沖玄目的何在,至少對自己也是有幾番相助之恩,還臨別留梭,算得上仁至義盡,這個人情他將來必還。

  不過……

  張衍嘴角含笑,不管是寧沖玄,還是在後面弄鬼的那位,你們都錯了啊,而且是大錯特錯!他雙手袍袖一振,大步邁入大殿。

  這間正門大殿由兩人合抱的金木支撐,下覆蓮花底座,拱梁架構宏大,殿中有一人高的雙頸銅爐一隻,上方紗幔輕飄,隱有藥香從遠處飄來,一名執事道童見狀立刻迎上來,稽首道:「這位師兄來此何事?可是求丹的麼?」

  張衍站定,沉聲道:「我名張衍,奉命來此面見周掌院。」

  「你就是張師叔?」

  那名道童一呆,忙露出一副笑容,討好道:「張師叔,這裡請,這裡請,我自去稟告祖師。」說罷回頭匆匆奔向後殿了。

  另幾道童原本還不太在意,平日他們都是眼高於頂,豈會將來求丹的弟子放在心上?便是幾位洞天的真傳弟子到了這裡也是客客氣氣的,此刻聽到張衍自報家門,卻是一個激靈,立時知道這是掌院即將收的徒弟,哪裡還敢怠慢,紛紛過來問安,一些機靈的還奉上香茗,心中後悔沒有早點站出來,錯過了這份機會。

  大約半個時辰後,那名道童匆匆跑出來,稽首道:「張師叔,祖師喚你進去呢。」

  張衍道:「前方帶路吧。」

  道童一側身,道:「師叔隨我來。」

  跟著道童一路穿堂過室,連過三座大殿,來到一處山腳,前方是一處水色豔豔的湖泊,一座廊橋從岸上延伸出去,直插湖心,那裡有一座三層船樓漂浮不定,一個道人正站在閣樓圍欄邊,對著下方時不時扔下一些白色的散碎丹藥。

  張衍仔細一看,發現原來此樓底下是一條碩大無比,腹張兩翼的怪魚,正貪婪地吞食著那些丹藥,並發出哼哼唧唧的聲音。

  道童指了指前方,道:「祖師就在魚樓上,師叔且自去吧。」

  張衍點了點頭,走過廊橋,舉步跨上魚樓,一到此間,卻一點也沒有外間所看到的那種晃動顛簸之感。他整了整衣衫,登梯上到三層,一眼看去,發現那名道人已坐到了正廳上。

  他黑髮黑鬚,五官周正,右手拿一卷丹書,案几邊放著半壺酒,便看便飲,察覺張衍進來,他看也不看一眼,只是揮了揮衣袖,面無表情地說道:「誰讓你上來的,下去。」

  張衍卻不理,他見兩側書架上皆是道書,逕自走上去取了一本翻看起來。

  道人哼了一聲,移開手中書卷,冷冷道:「你莫以為你做出這番舉動我便不會收徒,我收你只是為還老友一個人情,不管你願不願意,你這個徒弟都我周崇舉都是收定了。」

  張衍卻笑了笑,放下手中書冊,回轉身,道:「二叔公,我做了你徒弟,你豈不吃虧?」

  「你喚我什麼?你……你難道是周家……」

  周崇舉臉上一變,神情變得精彩之極,先是憤怒,再是迷惑,然後是驚訝,接下來是激動,最後突然站了起來,低聲道:「你隨我來。」只見他隨手拉開身邊的一個書架,進入一間密室中。

  張衍一笑,也不猶豫,跟著周崇跨了進去。

  待密室之門合上,周崇舉目光灼灼看著張衍,道:「你究竟是誰?」

  張衍先是恭敬一禮,然後將自己出身來歷說了一遍,最後說道:「當日指點我上山那位前輩,說周家有位長輩兩百年前曾破門而出,曾立誓覆滅周家,讓我前來投奔,他說我若到不了上院,則一切休提,我若到了上院,自然有機會見到您老。」

  周崇舉跟著又問:「那位前輩還說了什麼?」

  張衍道:「前輩說,見您老之面後,只問你可還曾記得,當日用拂塵在您背後拍打了三下的那個老道麼?」

  周崇舉聞言,站在原地默然不語,正在張衍疑惑的時候,只見他仰天哈哈大笑,捶胸道:「果然不錯,果然不錯,前輩未曾騙我,未曾騙我啊。」

  「當年我被周家老匹夫暗算,以至被轟趕出門,原本有心復仇,可前輩卻說我根基已壞,就算傳我神通,此生也無有大道之望,至多逍遙千載歲月,於是我又問那該如何,前輩告知,他將巡遊天下,尋一有大氣運,勢能翻天覆地之人,此人必能完我心願,叫我耐心等候便可,兩百多年了,兩百多年了,老夫終於等到了!」

  他語聲唏噓不已,感嘆完畢,他對張衍溫和一笑,道:「張小友,在我這裡,你需放心,無論誰想害你,只要你不犯下門規,不行差踏錯,我定可護得你周全。」

  張衍躬身道:「多謝二叔公。」

  周崇舉搖了搖頭,擺手道:「我如今已不是周家之人,且你我皆是得前輩相助方能解脫,外人面前你可稱我為師父,無人時以師兄弟相稱便可。」他又看了張衍一眼,想了想,道:「聽你先前所說,你族中如今只你一人?」

  「不錯。」

  周崇舉在室內踱了幾步,最後他坐下,沉聲道:「周家行事絕不會如何簡單,在我想來,恐怕在你出生前他們便有謀算,而後你父母,你族人皆死,偏偏你一人獨活,還順當與周家結親,這其中必定有鬼,莫非你心中當真就沒有一絲懷疑?」

  張衍皺了皺眉,要說這方面他也不是沒想過,不過前身的事情他也沒怎麼放在心上,況且他那時幾乎沒有一點修為,就算知道了又如何?現在周崇舉一提此事,他索性順著對方的話說下去,道:「是,其中頗多可疑,只是周家勢大,奈何?」

  周崇舉一拍桌案,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放心,今後我會全力助你,有朝一日,必能將周家翻覆!」

  張衍立刻道:「全憑師兄做主。」

  周崇舉滿意點頭,隨後他像是想到了什麼,站起來指了指張衍,道:「有一事你不可不防,」

  張衍拱手道:「還請師兄示下。」

  「你來此,本是我一個老友之意,我為還他一個人情,不得不答應下來,不過此人擅機謀,所設之局皆是一環套一環,此事絕不會這麼簡單,但他究竟有何打算,我暫且也看不出來,不過大致應該還在煉丹這兩字上做文章。」

  周崇舉走到一邊,在案架上拿下幾卷書,送到張衍手中,叮囑道:「這幾卷書乃是我百年來重新修編的煉丹術,不說今世難尋,在東華洲也難以找出幾人來與之媲美,你帶回去看一下,不求你練到什麼地步,略知一二,做個防備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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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靈獸惹禍 張衍設局

  為今後大計,張衍、周崇舉在密室內商議了許久,並且出於某種考慮,周崇舉將門內勢力分佈,以及最近幾年來發生的大事詳細說於他聽。

  這一下,如同在張衍面前打開了一幅畫卷,凕滄派如今所有的筆墨都在上面浮現了出來。

  往日他限於地位和身份的約束,所看見的東西只是枝鱗片爪,縱然得到一些有價值的消息也是霧裡看花,現在卻使得他對門派有了另一番翻天覆地的清晰認識。

  周崇舉為了穩妥起見,建議張衍這幾日就住在丹鼎院內,免得遭封氏惦記,待過些時日避過風頭再回洞府。張衍欣然接受,封商這等人必定會暗中遣人查看他的舉動,的確不便立刻回轉洞府,這樣難免會使這老狐狸生疑。

  不過他也發現,此地的確不適合修煉玄功。

  丹鼎院中靈地是不少,但卻都被陣法抑住,靈氣俱往地下滋養草藥去了。

  而煉丹之術最是難修,不是自知在修道上無望的人不會走這條路,所以這裡的洞府也大多只是樣子貨,對於一般修士或許還可使用,但對於張衍來說卻是懶得多看一眼。

  閒來無事,張衍將周崇舉交給他的煉丹之術翻看了一遍,只是這一看,卻入了迷,在殘玉中連看了一月這才停了下來。

  看完之後他不禁感慨,難怪當日那位指點他來此的前輩叫自己投靠周崇舉,這人的煉丹術實在是一絕,原本的「三竅術」被他精心改良,變成了「內竅術」。

  要知道,「三竅術」是要將人的舌,鼻,眼練成辨識火候功效的絕佳法器,這了這個基礎,才稱得上是一名煉丹師。

  而「內竅術」雖然是從原本的三竅術中脫胎而來,但卻高明了不止一籌,他先是專門在身體內另闢一個氣竅,再吞服幾種特殊的丹藥,把這個氣竅凝練成不亞於一般法器的存在,發動竅術觀藥時,只需從氣竅中提取氣機在三竅上週游,便能代替原先的三竅術,不但修煉時間大為縮短,而且對修士的資質要求並不高,最關鍵的是,只要有那幾種丹藥,任誰都可以修習。

  這個方法如果一經傳出,必定會改變如今十六大派的格局。

  張衍立刻意識到這門丹術價值所在,小心藏在乾坤袖囊中,準備找那幾味丹藥自己來試上一試,想到這裡,他索性整服出門,到了外間,放出飛舟,往德檀閣而去。

  按理說,在丹鼎院內不得隨意駕飛舟而行,但是如今周崇舉給了他一個監院的職務,這是用來監察各方各苑各堂的職司。

  這個職司權利很大,丹鼎院下,凡有不規之處皆可監查,但此職安排下去卻是無人有異議。

  在外人看來,一來張衍現在是周崇舉的入室弟子,真正的嫡系,是最值得信任的人,不值得去得罪;二來丹鼎院事務千頭萬緒,張衍新來,不明賬目,不會煉丹術,更不懂辨識草藥,分不出丹藥優劣,就算下面那些人暗中做手腳他也看不出名堂,所以就算是另兩名副掌閣對此也是默許。

  丹鼎院這裡佔地廣大,是上院之外的另一塊陸洲,洲上大部分都是藥田靈峰,連大澤之邊上也是殖養各種水生靈草,張衍一路飛來,發現陸洲各處還有翻江力士,蹈海力士,搬山力士來回巡弋。

  他不禁心中一動,摸了摸袖中,那裡有一塊喚命玉符,符中有力士一絲精血元靈在內,一聲令下,臨時可調三十名蹈海力士,五名搬山力士為他所用。

  此時前方德檀閣頂上脊簷隱隱在望,他卻突然聽聞「轟」的一聲,一道白芒嘯空而至,眼見將要從自己身邊擦過,他連忙操舟躲避,哪知道那道白芒中卻有人大叫了一聲:「滾開!」

  只見一道紅芒劈頭砍了下來,張衍目光一閃,果斷棄舟,只聽「咔嚓」一聲,飛舟便被斬成兩段,他體內清氣一轉,從空中緩緩飄落下來,白芒中有人「咦」了一聲,那道紅芒轉了一圈又對準了張衍,好像隱隱作勢要將他劈落。

  張衍臉色一沉,伸手入袖,正要出手,這時卻聽那白芒上另一人道:「別玩了,小雲的命要緊。」

  那人在空中哈哈笑了一聲,道:「便宜你了。」白芒一轉,便往德檀閣院中落去了。

  張衍飄落地面後抬頭一看,發現並不止這一道白芒,前前後後共有二十多道各色光芒衝進了德檀閣,他拍了拍衣襟,眯眼看了看前方,冷笑一聲,也往那裡走去。

  到了院中,發現那些光芒實則是各色奇形異狀的飛舟,而落在這裡的這群人大約二十多個,俱是十三,四歲童子少女,最大的也不過是十五六歲,當先一個少年單手懷抱一隻靈獸,拍著櫃案叫嚷道:「此是蘇師兄的紅毛靈螻,不慎被飛熊丹煞所傷,晁老兒,快點拿把『泰華丹』來,我好醫治。」

  德檀閣掌閣姓晁,向來處事圓滑,從不輕易得罪人,此刻苦著臉道:「小祖宗喲,這泰華丹一年才出三爐,還要分送到各位仙師手中,拿一粒出來已是謝天謝地,我到哪裡去給你找一把……」

  少年有些不耐煩,叱喝道:「廢什麼話,有多少拿多少好了!」他後面的少男少女也是一陣喝罵,但晁掌閣也不敢回嘴,連連點頭稱是,腳下卻不挪動半步,只是向旁邊的管事使了個眼色,管事會意,立刻跑了出來。

  張衍站在門口,看了看那隻靈獸,發現這東西又像犬又像羊,頭生四條盤角,渾身如火紅色一般的皮毛,只是此刻奄奄一息,像是遭了什麼重創,此刻正好那個管事跑了出來,卻被他一把拉住,指了指裡間,道:「我乃張衍,這些人是何來歷?」

  管事原本急著去找幾位掌院,卻不想被張衍阻住,正想發作,不想聽到「張衍」兩個字,身上一哆嗦,立刻軟了下來,低眉順眼地說道:「回稟張師叔,他們俱是六川四島上那些的真傳弟子的親族。」

  所謂六川四島,也俱是上等修道洞府,不過不似靈頁島偏居一隅,氣脈險惡,那裡當真可稱得上「福地」,不但靈氣充沛,景色怡人,而且十處福地如同圍聚在棋盤上的棋子般連成一片,那些真傳弟子也是互相交好,在門中結成一股極大的實力。

  張衍點了點,沉吟了一會兒,既然這些人都是真傳弟子的親眷,飛舟被斬,以他的身份也應該主動找這些人直接對話,卻沒必要與這些小孩子一般見識,沒得讓人笑話。

  想到這裡,他正要離開,本來腳下已動,不過這時卻聽那管事說了句:「帶頭那個名叫封汲,那個穿紅衣的叫鄭……」

  張衍突然停下了腳步,道:「等一下,你說那個帶頭姓封?」

  「正是十二巨室之一的封氏。」

  張衍心念電轉,將前前後後仔細盤算了一番,立刻改變了原先的主意,暗中冷笑一聲,封商啊封商,你封氏子弟今日犯到我的手裡,只能怪你們自己不走運了。

  他要找封氏的麻煩,怕是未來十幾年內怕是沒有好機會,不過封汲今天主動送上門來,他豈能放過?

  而且他心中還有一個算計,只要運作的好,說不定能把這一行世家弟子全部拖下水。

  張衍將這名管事放開,大踏步走入內堂,指了指地上的靈獸,沉聲道:「晁掌閣,這是怎麼回事?」

  晁掌閣並不認識張衍,不由一怔,那名管事匆匆跑進來在他耳邊小聲說了一句,他臉色微微一變,上前施禮,道:「原來是張師叔到了,請裡面坐。」

  張衍一擺手,道:「我問你話,這是怎麼回事?」

  晁掌閣唉唉連聲,卻就是憋著不說。

  他不說,張衍也不急,只是淡然自若站在那裡。

  封汲在一旁卻等得不耐煩了,叫道:「我家小雲受了煞傷,要服你們閣中『泰華丹』解煞,有什麼好多說的,晁老二,還不快去拿藥?」

  這句話一說,晁掌閣暗叫一聲糟糕。

  這丹藥按理說是不可給靈獸服用的,不過這事其實可以臨時找一個藉口,只說是有真傳弟子急用,也能推說得過去了,但這事萬萬不能自己開口,否則事後追究,自己麻煩就大了,可偏偏這些世家子弟平時行事橫行無忌慣了,哪裡會想到這種辦法?

  張衍不理封汲,只對著晁掌閣冷聲道:「人服之藥,豈能予畜生分食?」

  「你,你敢不給我用?」封汲轉頭怒視著張衍。

  張衍看也不看他一眼,似乎當他並不存在,只是關照了晁掌閣一句,「晁掌閣,各房各坊,丹藥都有定數,少了缺了,你自擔當。」

  說完之後,他拂袖就走。

  「你莫走!」封汲大叫一聲,手一抬,一道紅光往張衍背後奔去。

  張衍目光一閃,大袖一甩,一點青光飛了出來,眾人也沒看清楚是什麼,那紅芒就掉了下來,原來是一把通體發紅的小斧,不過此時已經黯淡無光。

  張衍心中一喜,這個封汲不過十三四歲,胸無城府,果然容易算計,自己只是簡單挖了個坑,就往裡跳了下來。

  然而他表面上卻佯作大怒,拿出喚命玉符一晃,道:「門規有定,無故刺襲真傳弟子者,殺無赦!左右蹈海力士何在?還不與我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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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推波助瀾 借刀殺人

  喚命玉牌一出,力士皆有元靈精血控制,當即有六名蹈海力士衝了進來。

  封汲一聽張衍喊出身份,也是一愣,但見蹈海力士人數不多,不禁膽氣一壯,眼底飄過幾絲不屑,不管對方是不是虛言恫嚇,只要拿了丹藥之後能殺出去誰也拿他沒有辦法。

  是以他非但不見害怕,反見興奮,叫嚷道:「各位師兄師弟,這人竟敢欺辱我六川四島之人,不要顧忌,出了事自有蘇師兄會替我們擔待,與我搶了丹藥再走!」

  這二十多人也是不怕惹事之人,聞言俱都一起鼓噪起來,各色法器飛劍紛紛亮相,向著這幾名蹈海力士招呼了過去。

  蹈海力士法力真元相當於一名明氣二重修士,渾身上下元真入骨,如精鐵鍛打,尋常飛劍靈氣皆不能傷,不過他們比之搬山力士畢竟還是差了一個層次,遇到法器卻一樣遮攔不住,頃刻間就三人被砸翻在地,生死不知。

  更有許多人打的興起,有幾件法器同時向張衍招呼過來,不過在被他信手連破幾個之後都是一臉心疼,不敢再找他麻煩。

  此時誰都沒有察覺到,張衍臉上那若有若無的一絲嘲弄。

  他本可喚來搬山力士,可卻偏偏只喊了六名蹈海力士出來,正是要給對方留有反抗的餘地。

  在他看來,一個封汲的份量怎麼夠?只是個小螞蟻而已,這件事不求將整個六川四島的人都拖下水,至不濟要把封氏拉下泥沼,讓他們嘗嘗被人算計的滋味。

  襲刺真傳弟子,在亮明身份仍然圍攻不止,視門規如無物,這所作所為這往大里說,簡直等同於叛門了。

  所以這件事鬧的越大,對他越有利。

  看看蹈海力士傷亡的差不多了,張衍覺得時機以至,喚命玉牌一召,便有三名搬山力士尋令而至,他們根本無懼那些法寶轟擊在身上,走上前去,伸手一拍便打倒一人,頃刻間將這二十多人悉數拿下。

  收了法器,將這群人用精煉過的繩索捆了,全部扔在堂下,聽他們嘴裡叫罵不絕,張衍又命人把他們嘴都給堵上。他則走到桌案邊,取過紙筆,言簡意賅寫了一封書信,又喚來一名力士,給了他一隻飛舟,叮囑他將此信務必交到寧沖玄手中。

  目注那名力士走出門去,他又看了一眼堂下那些望向自己的忿恨眼神,不禁冷然一笑,暗道:「寧師兄,這齣戲開始的橋段已經給你搭好了,就看接下來你怎麼唱下去了。」

  張衍入上院後,一直為寧沖玄看好,並且以前者真傳弟子的身份,一旦得師徒一脈認可,可預見將來必定是師徒一脈的嫡系中堅,可偏偏在這個時候,封商橫插一手,將他扔去給了周崇舉做徒弟,使得寧沖玄一番打算全都落了空。

  要說這事寧沖玄和他背後的師徒一脈不惱怒是沒可能的,只是他找不到合適的藉口發作,而襲刺圍攻真傳弟子的罪名,卻已是足夠用了。

  而且當初爭奪貝場時,寧沖玄坐視五名世家真傳弟子被殺,其後追捕羅蕭無果,於是杜,鄭幾家聯合起來向掌門一系發難。

  那時貝場剛剛從三泊湖妖處奪下,各方利益分配未定,諸多世家試圖攫取更多利益,心有所圖,亦是紛紛跟上,眼看有愈演愈烈之勢,師徒一脈當機立斷,將貝王真露送於杜氏開脈,又安排鄭循提前開脈進入上院,底下又談了幾個密議,總算安撫了這兩家,迅速將擺平此事,但仍舊免不了一些損失。

  前番聽周崇舉所言,如今各方利益已經劃分妥當,師徒一脈緩過手來,肯定是要找個機會還回去,而今日張衍卻把這麼大的把柄送到門上,對方沒有理由不接。

  退一步說,萬一師徒一脈對此事真的置之不理,他退而求其次,取封汲一命,也能報這次被封商算計之仇。

  無論如何,他是此事的贏家。

  張衍一笑,正準備下令將這地下一眾人關起來時,一個人卻突然衝入了大堂,只聽他氣急敗壞地喊道:「誰捆的,誰捆的,快把他們放了!」

  張衍看了此人一眼,立刻認出了這個人的來歷,原來是丹鼎院中僅次於周崇舉的竇明,於是出言道:「竇副掌院,何必如此大聲,是我叫人把他們捆起來的。」

  「你……張,張師弟?」

  竇明皺著眉頭,他勉強壓住自己怒火,指著下方說道:「張師弟,你可知這些人的來歷?」

  張衍若無其事地說道:「自然知曉,六川四島真傳弟子的親族罷了。」

  竇明怒道:「既知他們來歷,還不把他們放了?難道你想惹禍上身不成?」

  張衍不禁冷笑,道:「惹禍上身?他們剛剛竟敢襲刺於我,我看放了他們才是惹禍上身吧?」

  聽聞其中有此緣故,竇明也是一怔,隨即咳嗽了一聲,換上了一副較為緩和口氣,道:「張師弟,些許小事,何須放在心上?他們都是真傳弟子的親族,豈能真做出戕害同門的事情?不過是個誤會,且眼下你也教訓過了,我看放了吧。」

  張衍一挑眉毛,道:「怪了,竇副掌院怕六川四島的真傳弟子,難道就不怕我這個真傳弟子麼?」

  竇副掌院一愣,頓時有些語塞,在他眼裡張衍確實比不上這些人,被「發配」來丹鼎院的有何前途可言?

  可是張衍得罪的起,他卻得罪不起,要知道,德檀閣直接為他所轄,將來難免會找自己的麻煩,心下盤算了一遍,上前低聲道:「張師弟,你可知道那隻靈獸卻何來歷?那是蘇奕昂豢養的靈獸!他可那是五大姓之一的秦陽蘇氏的弟子。」

  張衍淡淡道:「凡間尚有言,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難道因為他是蘇氏弟子就可以不守門規,就可以隨意襲刺真傳弟子了麼?」

  見蘇氏弟子的身份嚇不住張衍,竇明急道:「蘇奕昂並不如何,只是他乃是蘇奕鴻的胞弟,張師弟應該有也所耳聞,此人平素最為護短,若是開罪了他胞弟,說不定會改日就會找上門來,到時候師弟可別躲起來。」

  「蘇奕鴻?」

  張衍想了想,這個蘇奕鴻倒的確是好大名聲,往日在下院時,也曾被艾仲文反覆提及。

  據說人在母胎中就被靈液滋養,玉藥蒸煮,由他母親耗精血日夜孕育、十六年而誕,一出生便是靈光聚頂,開脈之身,脈象乃是上上少陽之脈,如今修煉三十八載,已經是化丹高手,在玄光境界時便有斬殺化丹修士的戰績,的確不是個簡單人物。

  不過實力再強又能如何?

  張衍冷笑一聲,他一個人還能與一家一門的勢力相比麼?他今天整得這些人哪個人背後沒有後台?

  他敢這麼做,自然有這麼做的底氣!

  身為真傳弟子,居然被一群小輩連番襲擊,法理何在?門規何在?上下尊卑何在?

  除非凕滄派今日就散夥,否則明面上必須站在自己這一邊,維護這份規矩法統,否則此例一開,變得真傳弟子人人可以襲殺,門派豈能長久?

  今天他拿住道理,裹挾大勢,正是洪流滾滾,勢不可擋,順之者生,逆之者亡,任他蘇奕鴻如何厲害,豈能與他背後大勢相抗衡?

  若是此人識相那還罷了,若是沒有眼色,衝上來不摔個粉身碎骨,也要讓他撞個頭破血流。

  是以任憑竇明接下來怎麼說,張衍都是一概不理。

  竇明見始終無法說服他,最後也是放棄這個打算,他冷嘲道:「張師弟不聽規勸,我阻不住你,望你過些時日還有這身硬骨!我就眼不見為淨了!告辭!」

  張衍拱拱手,道:「竇師兄好走,不送。」

  竇明一走,張衍拍案而起,道:「左右力士,將這些人全部用雲陽金鎖鎖住,丟到地窖裡關好,不許走脫一個!」

  張衍袍袖一拂,踏出德檀閣大門,駕起飛舟,往周崇舉居處飛去。

  未出半個時辰,他就到了魚船,待見到了周崇舉之面,他便將此事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周崇舉聽後,略一思索便明了他的用意,哈哈一笑,道:「師弟此舉雖是針對封氏而去,不過卻必須要將那六川四島的一眾世家拉下水,不然目標太小,師徒一脈可無法中攫取足夠好處,我問你,此事你有幾成把握?」

  張衍想了想,道:「六成。」

  「六成,嗯,不錯,不過恐怕火候還差了一分,此事成敗在於上下一起發力,我且助你一把。」周崇舉撫了撫鬍鬚,道:「掌門近日正好有事倚仗於我,我出面為你去討個公道,他必會順水推舟,賣我個面子,成事可能當在八成以上。」

  張衍神色一動,拱手道:「如此,就仰仗師兄了。」

  周崇舉溫言道:「師弟何須客氣,你可是今日要回洞府了?」

  張衍點頭,道:「本來也只是裝裝樣子,今日既然已與封氏撕破臉皮,何必在此多留?且他們接下來也自顧不暇了吧?」

  周崇舉贊同道:「你說得不錯,門中弟子禁私鬥,這事一出,也無人會在這個時候來為難於你,就算那些小輩沒眼色,難道那些老傢伙還看不明白麼?此刻你回去正是好時機,你需得抓緊時間提升修為,畢竟這才是根本。」

  「師兄說得是。」張衍頓了頓,又道:「前日觀師兄著述,發現師兄的煉丹術神妙無方,我深研了一番,感到受益無窮。」

  周崇舉聽出張衍話中之意,不禁面露喜色,道:「你有興趣就好,就怕你不在乎我這點小道,對了,你且等等,」他回轉裡側,出來之後拿了一瓶丹藥,道:「此是我為配合修煉煉丹術煉製的丹藥,你都拿去吧。」

  張衍接過丹藥,點頭謝過,便與周崇舉告辭。

  走出魚船後。他望向天空,暗道:「封商,我已出招,你如何回應?」微微一笑,法訣一掐,飛舟騰空而起,回轉靈頁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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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氣海初化 明氣一重

  「叔祖,張衍是不是瘋了?他居然敢將六川四島真傳弟子的親族二十多人一起抓起來,難道他就不怕得罪這些真傳弟子,難道他就不顧忌這些人背後的世家大門?」

  初時聽到張衍有這番舉動時,封臻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六川四島,雖說並不是什麼大姓巨室,但是聯合起來也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況且被抓的人中間還有一名是封氏嫡系弟子,張衍此舉簡直是膽大妄為,肆無忌憚了。

  封商卻是輕搖大扇,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道:「臻兒你還是看不明白啊,此事張衍是已自身為支點,撬動師徒一脈與我世家爭鬥,在還沒有決出勝負前,師徒一脈必定保他無事,此時誰敢出頭?是以他看似瘋狂之舉,實則卻是安然無恙。」

  封臻卻又不解,道:「那之後呢?難道他不在凕滄派中待下去了麼?難道他就不怕日後我封氏,或者六川四島找他麻煩?」

  封商雙手枕在腦後,半眯著眼道:「那也是一年半載之後的事情了,那時的局勢……嘿嘿,誰又說得准呢?」

  「一年半載?」封臻吃驚道:「哪需這麼久?我聽聞族中正在聯合另幾家交好的世家向師徒一脈施壓,而且掌門似乎也並沒有什麼舉動……」

  封商卻是譏笑道:「愚蠢之極,以為師徒一脈之引而不發是因為顧及我等世家力量麼?那是他們嫌我們這幾家肉太少,吃不飽啊!掌門正是要你們這些不辨眼色的人一個個都跳出來,他們好一網打盡!」

  封臻震驚道:「我們世家之間不是彼此休戚與共,共同進退嗎?難道掌門這麼做,就不怕引起公憤嗎?」

  封商連連搖頭,道:「師徒一脈此次拿住正理,只針對六川四島和我封家而來,且並沒有從根本上侵奪我等世家的利益,明眼人絕不會與我們陪死,說不定還早早盼望我等被削弱,好跟在後面分一杯羹。」

  世家之間並不是鐵板一塊,相互之間也是矛盾重重,只在師徒一脈損及了他們共同的利益才會起來抗爭,如前次寧沖玄坐視五名真傳弟子被殺,這就引起了他們共同的恐慌和不滿。

  但是這一次卻不同,師徒一脈很明顯只是針對封氏和六川四島而來,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自己何必來趟這趟渾水?不跟著咬上一口已經算不錯了。

  「圍攻真傳弟子,這個罪名不小,不自思悔改,還妄圖將師徒一脈反壓下去,我看封氏此次恐是要元氣大傷了。」封商目光連閃,沉聲道:「張衍此計毒辣,翻手之間,不但借勢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還順勢坑了我封氏一把,果然是個好對手。」

  封臻這才發現封氏看似還有還手餘地,實則已然深陷危機,頓時冒出了一身冷汗,連忙走下座椅,俯身下拜,道:「侄孫求問叔祖,此事該如何化解?」

  封商看了他一眼,神色淡然道:「辦法自然是有的,讓封汲乖乖受死,一刀殺了送去『正清院』,再派人前去安撫張衍,這樣一來,便能提前斬斷此事,不讓師徒一脈有向我等發作的機會。」

  封臻雙目大睜,道:「如此,豈不是仍要丟掉我封氏族人一條性命?大大傷了我封氏的顏面?」

  封商「嗤」了一聲,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留人不留財,留財不留人,依我看來,以封汲一人性命使家族免去一番損失還是划算的,要知張衍此計毒就毒在無論此事結果如何,都是在我封氏臉上甩了一巴掌,面子總是要丟的,何必再死攥著不放手?」

  封臻在地上了拜了一拜,道:「多謝叔祖賜教,我回去之後會向族中長老稟明此事,望他們早作決斷。」

  封商緩緩搖頭,卻沒有說什麼。

  封臻猶豫了一下,又恨聲道:「只是張衍此人太過可惡,不知叔祖是否有法可以除了他?」

  封商手中大扇一頓,目露凶光,道:「當初我引張衍拜入丹鼎院之下,又豈會沒有後手,只是眼下還不到動手的時候,需等待時機,」

  「這……叔祖可否透露一二?」

  封商笑而不答,看封臻還想再問,他索性往榻上一躺,把扇子往臉上一遮,道:「睡也,睡也。」

  封臻無奈,只得拜了幾拜後,退了下去。

  五個月後。

  靈頁島上黑雲滾滾,金風烈火之氣翻捲不定,比往常濃郁旺盛了數倍之多。

  張衍體內此時已練化出八十口乾靈清氣,如今只差最後一口便能一躍進入「氣海初化」之境,如此之快的進度,還多虧了先前王家送來的丹藥,再加上他摸索出來瀾雲清氣的轉煉法。

  只是這最後一口清氣反覆凝練已有七天七夜之久,卻是始終不見功成。

  到了最後,他索性放棄用瀾雲清氣煉化的打算,改用引氣之法,將八十口乾靈清氣一起放了出來,試圖從元真中拔出這口清氣。

  可沒想到這八十口清氣一出,才將那最後一口清氣引煉一半,居然不知道為何溝通了地殼深處的重煞,致使金火兩氣不停往上衝湧。

  這些重煞遠比平日那些煞氣凶烈,此刻彷彿知道他即將功成,洶洶而至,焦火熏煙一齊往他五竅內鑽來,似要一下將他壓倒,就此壞了道基。

  八十口清氣被重煞一衝,亦是一陣散亂,如若一個不留神,這些煉化的清氣也有可能盡皆被污。

  在此緊要關頭,張衍本我不亂,守住丹竅,神魂竟無一絲動搖,須臾間,便將八十口乾靈清氣一一定住,心中默念太乙金書法訣,元真徐徐而動,極有耐心的將從毛孔中滲入體內的煞氣一一磨化。

  如此再過三日之後,那最後一口清氣如同破殼雞子般似出未出,只餘一絲還未成就,就在此時,張衍突然雙目一睜,身體不自覺一搖,似乎有什麼東西陡然間脫體而去了。

  所有在外的乾靈清氣驟然一陣湧動,不經召喚,從他眼耳口鼻中紛紛鑽了進來,五官頓時一陣舒暢輕明。再看胸中,只見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八十一口清氣正泛出爍爍漣漪,如水如波,在那裡徐徐而動。

  此刻,他已正式踏入了明氣一重,「氣海初化」之境!

  不過那些清氣在丹竅裡上下一浮一沉,彷彿江河大海蕩漾翻滾,這番力量似乎不願讓他停下,仍在催動他不停運轉功法。

  張衍心有所悟,張嘴一吸,將面前的重煞之氣吞下一口,用清氣裹住,放入元真中不停打磨起來。

  一日夜後,他方才將這一口重煞磨去,此時從他周身皮毛孔竅中不停泌出出青黑色的汗漬。

  「呼……」

  他長長一聲吐息,一股黑灰色澤,如同煙燼氣息從口鼻中往外噴出。

  再反觀內視,發現胸口除了那八十一口乾靈清氣外,竟還有一口凝成一團玄色濁氣。

  張衍不禁大喜,自己居然順勢聚出了第一口坤靈濁氣?乃豈不是又省卻了數月功夫?

  「妙哉,妙哉,這第二步之艱難還勝過第一步,哪裡知道太乙金書如此神妙,極陽為陰,極陰為陽,竟然一氣連破兩關,果然是福禍相伴,只看自己能不能秉心向道了。」

  他有大氣運在身,冥冥中自有天道高舉大鞭不停落下,不許他有絲毫懈怠。

  可是這不是正合他意嗎?玄功修行,自然是如逆水行舟,有進無退,自己向前踏步前行,才是上合天心,因此勢不可擋,如若自己心志不堅,哪怕只是退縮一步,今朝便會被天道棄之。

  此時張衍見八十一口乾靈清氣在體內或聚或散,遊走不定,而一口濁氣卻滯重沉墜,居臥如同幽潭深井,心中一動,張口一吐,將這口濁氣從胸中吐了出來,只聽「嗤」的一聲,石壁居然被穿了個不知道多深,兩指寬的圓洞出來。

  再深吸一口,便將這口濁氣召了回來,放入胸中一觀,發現這口濁氣並未損折分毫,顯然這還不只這口濁氣的極限,不由暗暗點頭:「難怪太乙金書說煉到玄光境界時一道玄光便能銷金熔鐵,只是濁氣就有這般威力,看來並沒有誇大言辭。」

  張衍知道自己這次衝奔勢頭已盡,這幾日內修為恐怕無法再更前一步了,以後仍舊需要按部就班慢慢打熬磨練。

  他盤算了一下,至多還需半年,他便能進入明氣第二重「喚雲召霞」的境界,屆時清濁相合,便能凝出雲雨之氣,借此駕霧行雲,不用借助飛舟也能飛騰往來。

  飛遁之法,一般只有到了明氣第三重境界之後,身體內有一點玄光之種,方能借助這一點玄光將自身與飛劍相合,附劍而行,如若到了玄光第一重境界「靈明初照」,便能直接用玄光裹住肉身穿梭往來虛空。

  「噓……」

  張衍突然聽到洞府外傳來一聲尖細的聲音,立刻分辨出那是嘯澤金劍的聲響。

  是誰傳書自己?

  他立刻拿起牌符放開禁制,打開洞府之門,任由那金劍飛了進來,舉手接劍後,拆開書信一看,卻是告知他,十日之後真傳弟子共聚一堂賞月觀景,是以來信傳書邀請他前去赴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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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金劍傳書 碭域水國

  當看到賞月會的地點在玉珥峰上時,張衍神色間頓時泛出幾分微妙。

  這玉珥峰在「六川四島」之一玄游島上,自己剛剛坑了他們一把,回頭他們卻把自己請到島上去,細細品味,這其中是另有深意啊。

  據他所知,六川四島早在一月前就將自己犯事的族人驅逐出了凕滄派,就是不知為保住他們性命究竟付出了多少代價,至於封氏,雖然現在仍是硬頂著不肯讓步,但其實態度早已軟了下來,低頭是遲早的事。

  他又翻了翻,發現這封信有頗多詭異之處,字體娟秀,一看就是出於女修之手,而且邀請他去赴會居然還沒有請柬,這究竟是想讓他還是不想他去?

  搖了搖頭,他將這封書信隨手拋開。

  在他看來,去與不去都無關緊要,與其在這上面多費心思,還不如抓緊時間提升自己的修為才是正事。

  只是在此前,他卻先要解決一個不大不小的難題。

  要練太乙金書第二步的坤靈濁氣,每次都要要放出所有的乾靈清氣,將地竅深處的重煞引上來,這麼做其實極為麻煩,而且效率低下,他心下思忖,能不能想個辦法將煞氣保存起來?

  沉思了許久之後,張衍眼前突然閃過一道亮光,周崇舉給他的煉丹術中,那門「內竅術」不就是在身體中另闢氣竅,容納各種不同氣機所用麼?這豈不就是天然的儲氣之所嗎?

  要知道,此竅隔絕內外,能容納各種凶毒有形藥力,更不用說無形重煞了,而且,還有什麼比放在自己身上更為方便的呢?

  想到這裡,他連忙取出那卷丹書,又仔細翻看了一遍。

  按照上面所言,這氣竅分別對應五行五感,一個人至多可以開闢出五個氣竅出來,且「內竅術」的關鍵修煉完全在於後期丹藥的配煉上,法訣本身倒是極易,對他來說沒有絲毫難度。

  當下坐定玉台,按照卷書上所載法訣運轉起來,不到半日,他便一口氣連續開闢了三個氣竅出來,只是再想練下去時卻是做不到了,心下知道按照自己此時的修為,怕是已然到達了極限。

  重煞屬濁,在失去清氣牽引之後,金風烈火隨之一緩,便又沉入了地下。

  張衍此刻重新吐出清氣,在火口上一轉,瞬間就又將半沉半降的重煞之氣又吸了上來,他鼻翼輕輕一鼓,將這股氣機細細吸入,往胸中氣竅中小心翼翼地引去,一入竅中,重煞便穩穩沉了下去,安然不動。

  看此法有效,他心中一定,卻也沒有急躁的將重煞一口全部吞下,而是不疾不徐,慢慢將其引入進來。

  兩個時辰後,一個氣竅被重煞填滿,張衍上下檢視了一番,確認渾身並沒有任何不適之處後,頓時放下心來,遂決定再填滿一個氣竅,如若還是沒有問題,那麼索性連第三個氣竅一個填了。

  這次收攝重煞用了大約一夜時間,到天邊魚肚微白的時候,他終將三個氣竅全部填滿。

  其實按照先前煉化的一口濁氣的重煞所需來看,他在一個氣竅中所存下的重煞就足夠練到第二重境界了,不過他總覺得這些重煞似乎另有用途,而且為了穩妥起見,他寧多不少,也算是有備無患。

  一夜辛苦,他臉上仍舊是神采奕奕,面龐上清氣繚繞,不見絲毫倦色,這時,他突然聽到外間有人一陣疾喊:「張師叔可在?張師叔可在?」

  張衍聽這聲音熟悉,站起身,出門一看,發現門外的呼喊自己的竟是那名丹鼎院前的道童,不禁神色微微一凝。

  見張衍出來,道童連禮數都顧不上,上前拉著他的袍袖,道:「師叔,祖師急召!」

  出事了嗎?

  張衍面色一凝,點了點頭,稍作整理,就跟著道童乘上飛舟,往丹鼎院而去,一路風馳電掣,不出一個時辰,便到了陸洲上空,道童也不停留,急急驅動飛舟直奔山門,在山頭幾個盤繞之後,不一刻,便遠遠看見了停泊在江心的魚船。

  待飛舟一降,張衍幾步走入魚船,卻見周崇舉坐在廳中,臉上陰沉的似乎快滴出水來,心下不禁微微一沉,問道:「師兄,出了何事?」

  「你來了?」周崇舉指了指一旁座椅,示意他坐下,他自己卻站了起來,沉聲道:「前幾日碭域水國來使,半年後為國主姬九殤大壽,是以想舉辦一場丹會,因此特意來使,向我派求取數名煉丹師前去,並願放棄一處貝場以示誠意,能夠不動手便解決此事,掌門自然是允了。」

  碭域水國其實就是妖修部族,但是勢力極其龐大,就算前番與凕滄派交戰了十幾年的三泊湖妖,名義上也只是他們的藩屬而已。

  張衍靜靜聽著,他知道此事還有下文。

  周崇舉拳頭在桌案上重重一砸,道:「前月我被姜長老請去煉丹,閣中之事暫時由竇副掌院暫代,哪知道我不在,選取出使者時,他竟然把你的名字填了進去,如今水國使者已經返回,待我今日回轉發現時,已然遲了一步。」

  張衍神色鎮定,似乎此事與他毫不相干一般,問道:「不知竇副掌院是如何辯解的?」

  周崇舉目光中儘是怒色,哼了一聲,道:「竇明說是底下執事疏忽所致,他已經將那人打殺了,並且願為此事自請去位,回家養老,不再擔任副掌院之職。」

  張衍嘲弄道:「想必他早已安排好了後路,而且如此一來,師兄也拿他毫無辦法了。」

  竇明要推脫這件事是極其簡單的,況且張衍的確是丹鼎派中人,還是周崇舉的弟子,既然有人頂缸,要憑這事拿他問罪恐怕也理由不夠,最多斥責兩句,根本不可能傷筋動骨,至於今後,能不能找到他還是個問題。

  「定是有人在背後搞鬼!」周崇舉怒氣衝衝地說道:「我懷疑是封商,這極像他的手筆。」

  他心中忌憚的是,如果真是封商手筆,那麼一切看似漏洞的地方其實都是陷阱,這樣一來,用人代替張衍或者乾脆不去的辦法完全是行不通的,說不定還正等著你如此做。

  張衍在凕滄派中時,因為真傳弟子的身份,這些人拿他暫時無可奈何,但是周崇舉擔憂的是,一旦他出門之後,那就完全不同了,那有的是動手的機會。

  周重舉一轉頭,雙目看著張衍,沉聲道:「師弟,此事已成定局,如若不去,你打算如何?如你不願去,我豁出這張老臉去求一人,也定要保你周全!」他臉頰上的肌肉隱隱跳動,似乎想到了什麼令他極為難堪的事情。

  張衍低頭思索了片刻,當抬起頭時,嘴角卻漸漸浮出一絲笑意,道:「師兄,我願去。」

  「哦?」周崇舉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你可想清楚了?」

  張衍道:「我在門中也未必安全,如這般的手段仍會層出不窮,防不勝防,我雖不懼,但未免誤了修行,此去水國,不在世家名門的視線之內,正是海闊憑魚躍,長空任鳥飛,說不定正是我的機會。」

  周崇舉沉思了一番,緩緩點頭,道:「你說得也有幾分道理。」

  他頓了頓,又道:「不過你仍需小心,按照我的推斷,他們要對你動手,多半不出兩種,一是在去路上對你下手,二是在水國使絆子,我以為後一種尤為可能,如果你折在那裡,掌門非但不會追究,反而只會說是別派有意挑唆兩派不和。」

  張衍點頭表示明白,他雖是真傳弟子,但若是真在水國出了事,凕滄派絕不會為他一人輕易與水國開戰,只會想盡辦法平息此事,也許日後與碭域水國撕破臉皮時會用他被殺一事來做藉口,但目的絕不會是為了他報仇。

  周崇冷笑道:「我查看了一下名冊,此去碭域水國,除你之外,還有幾人曾是竇明親信,此舉不會無由,你不會煉丹,這事本來也不算什麼,說清楚便也罷了,可你偏偏是我的弟子,若是有人在碭域水國中推波助瀾,散佈謠言,暗中挑唆中傷,則很可能會造成我派與碭域水國交惡,到時,你必定是首當其衝。」

  說到這裡,他看了張衍一眼,嘆了一聲,道:「離出發還有十日時間,這十日內我能教你多少便教你多少吧,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十天?

  張衍想到了那真傳弟子的賞月之事,這兩者間莫非還有什麼聯繫不成?

  這時他又想起另一事,羅蕭也會一點煉丹術,可見妖修並不缺乏煉丹者?他們何故要來凕滄派借用丹師?

  向周崇舉問出此事,他回答道:「你有所不知,妖修雖會煉丹,但只會一些粗淺手法,煉一些普通丹藥還成,但是上等丹藥向來只有我人修可煉,原因是三竅術只有人身修士才能修行,妖修縱然化形,也無法練成,因此在一些上等的丹藥他們只能仰仗我等人修,碭域水國之主姬九殤向來好大喜功,此舉毫不奇怪。」

  說到這裡,周崇舉似乎想到了什麼,道:「我傳你的『內竅術』萬萬不可流傳出去,若叫妖修得知,必是天翻地覆。」

  「師兄放心,我心中自有分寸。」張衍目光一閃,道:「不過我看,卻也不能讓竇副掌院就這麼輕易走脫了。」

  周崇舉「哦」了一聲,望向張衍,道:「師弟準備作何打算?」

  張衍笑了笑,道:「既已去位,竇副掌院這一身煉丹術荒廢了倒也可惜,不若稟明掌門,讓他作我副手,隨我一同前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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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天發殺機屠滿樓(上)

  十日後,去往碭域水國的使團已準備上路。

  包括張衍在內,此行約莫有六十多人,由一名叫吳真的明氣期三重修士領頭,眾人將乘坐一座飛曜塔樓前往水國,這塔樓速度遠超一般飛舟,到達目的地只需一月不到便可。

  丹鼎院一共派出的十二名煉丹師中,竇明亦在其列,本來他早已脫身事外,哪裡想到張衍又把他給拽了回來,而且他現在連職司都沒有了,還得看張衍眼色行事,是以一路上只是低頭不語,怕在眾人面前丟了顏面。

  張衍也不去理會他,只是在臨行前,他卻收到了一封字跡娟秀的書信,並隨信附贈了一枚玉珮,從筆跡上來看,這與前次邀請他前去賞月的書信是出自同一人。

  信中言道:「因奴任性連累郎君,奴心甚不安,唯有奉上此物聊表歉意,前路坎坷,望君珍重。」

  底下卻沒有落款。

  張衍看了看那枚玉珮,以他博覽道書見識,一眼便認出這塊玉的來歷。此玉名為「趁月心玦」,是輔功修煉所用,據聞在皎月之下,佩戴之人能使得氣機竄行的速度比往常快上數倍,倒也算得上是一件寶物。

  張衍本待詢問那送信來的女從到底是誰又寫信又贈玉,那「連累」一說又是從何而來?

  不過那女從似乎早已有了囑咐,並不開口回答,而是一個萬福,轉身匆匆離去了,張衍望著她的背影,灑然一笑,既然猜不出此人來歷,他也不去費這個心思了,修仙者從心所欲,何必為區區小事牽腸掛肚?等哪天時機到了,一切自然就有分曉。

  他轉過身,撩起衣袍下襬,緩步踏入了塔樓。

  一到樓中,便有力士帶他去事先安排好的居處,在上樓之後,他撇了一眼,卻發現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從拐角一晃而過,眉頭不禁微微一皺,那人,當是封汲無誤!

  這人怎麼會在這裡?

  張衍立時覺得,此事有點不同尋常起來。

  他再看周圍的佈置,發現自己的居處被安排在第四層,這個安排很是微妙,掃了一眼,通向上下兩層間的出入口都有力士把守,而且目光會時不時從自己身上掃過。

  待所有人上到樓中,站在最上層的吳真手中牌符一揮,塔樓微微一晃,便平平飛了起來,穩穩當當往東方水國一路而去。

  張衍在四處看似隨意地走動了下,發現這座塔樓分上下分七層,可住百人,六方開角,朱漆立柱,洞門圓窗,飛簷上掛金鈴,坐神獸,塔尖上方,鎮有一隻聚氣銅葫,飛騰之時,塔底雲托霞隨,瑞靄紛呈,望之使人目眩神迷。

  只是走了一圈下來,卻感覺到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仔細琢磨了一下,終於知道問題出在了哪裡!

  此行之中,他還看到不少世家弟子,但是這些弟子通常走到哪裡都有力士女從,此番前去碭域水國,往來一年以上,身邊力士數目多一點那是合情合理,可居然連一個女從都沒帶,這未免有些不太合情理了。

  除非他們根本沒想著去很遠的地方!

  再想到封汲出現在這裡,他眼睛不禁微微一眯,早在出發前就知道有人會對自己動手,本以為他們至少忍到碭域水國的地界,但現在看來,好像有些人並不希望他能活著到達那裡。

  仔細回想了一下進入塔樓的人,吳真的修為無疑最高,這個人最難對付,但是並不排除還有其他修為相近的修士在內,他必須做好防備。

  如果在門派之中,大家都在門規和各勢力制肘下,可以各出機謀,但是現在在外面,則一切都是以實力說話,強便是強,弱便是弱,任何陰謀詭計,在這裡是不適用的。

  張衍目光一閃,坐回到塔樓的房間中,開始在心中呼喚羅蕭。

  有精元血誓在身,兩者哪怕相隔萬里,互相也可以感覺得到對方所在位置,亦能感應到對方的處境安危與否,早在十天前,他便已經如此做了,只是一直沒有得到回應,而這一次,沒多久他便覺得心頭一跳,不禁心中一喜,知道羅蕭此刻正在飛速趕來。

  他放下了心思,決定抓緊時間打坐吐納,爭取在這段時間內再多煉出幾口坤靈濁氣,也好多幾分自保之力。

  如此過了十多日後,他又順利煉化出一口坤靈濁氣,同時也感覺到羅蕭距離自己越來越近了。

  這些天來塔樓中沒有絲毫動靜,但是他並沒有因此放鬆警惕,三件法寶隨時放在手邊,應對隨時可能出現的變局。

  只是不知現在到了哪裡?

  他推開門,走出去一看,卻皺了皺眉,暗道:「這個方向,怎麼像是前往湧浪湖的?」

  湧浪湖是三泊之一,泊主渠岳,乃是一條修煉了千多年鯉精,據說三泊湖妖與凕滄派決定停戰後,他是最先罷兵止戈的,雖說從此妖的地界上也能通往水國,但路程其實並沒有縮短,而且這未免有挑釁之嫌。

  不對!

  看了看今日又突然多出來的幾名力士,他們神情中隱隱有一股不善之色,張衍目光一厲,他本能的察覺到一股深深危險感向他襲來,恐怕在到達湧浪湖的前一刻,就是對方選擇動手的時機!

  他冷笑一聲,眼中殺機四溢,握住了袖中的如意神梭,雖然羅蕭此時還未到來,但與其坐等,不如主動出擊,殺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此時湧浪湖千里之外,一座長寬有裡許的飛殿架在雲團之上。

  大殿正中那人端坐高台,他隆鼻寬額,目如鷹隼,頦寬如柱座,頭戴一頂紫金冠,長穗自肩垂落肩腋,身上著玄蛟金甲,披鵬羽大氅,腳下獸頭烏雲靴,身軀之雄壯魁偉,勝過常人一倍,一眼望去,氣勢懾人之極。

  這人便是秦陽蘇氏這一輩嫡傳長子,蘇奕鴻。

  此時他精芒四射的目光向北面望去,只見數十道光芒迎面飛來,落在飛殿前方的浮階上,這幾十人個個都是玄光修為,當先一人更是玄光三重境的修士,此人排眾而出,拱手道:「賀虢見過蘇師兄,」

  蘇奕鴻沉聲道:「情勢如何?」

  賀虢大笑道:「渠伯老鯉此時仍蒙在鼓裡,一無所覺,正好方便我等動手。」

  「好!」蘇奕鴻拍案而起,他目光一轉,掃了下來,道:「今日這件大事,事關我等今後百年之謀,你們之中,可有人要退出?」

  他眼神中威勢赫赫,這幾十名修士俱都神色凜凜,賀虢帶頭,眾人一起躬身道:「我等唯師兄之命是從。」

  蘇奕鴻滿意點頭,他緩緩坐下,他握住扶手上面咆哮獅頭,道:「當年派中幾位長老曾允諾我,只要打下深津澗,就將此地許我,允我在這裡派外開府,我在外征戰殺伐有年,已然攻到了老鯉渠伯的九曲溪宮的門前,只差一步便實現心中所願,卻偏偏這個時候有人要與水國媾和,此番我定不能讓他們如願!」

  賀虢大聲道:「師兄只管吩咐怎麼做就是了,師兄弟們都是一條心。」

  蘇奕鴻道:「二郎乘飛曜塔樓出發已有十二日,算算時間,距此至多還有一日路程,一旦二郎將那名喚作張衍的真傳弟子拿下,取了他的頭顱來,我們就便可以真傳弟子被殺為藉口,攻入九曲溪宮,一舉蕩平深津澗,斬殺老鯉渠伯。佔了這處水府,到時且看妖魚渠岳還忍得住否?」

  有人開口道:「這張衍我也曾聽說過,上次便是他誤死了二郎的靈寵,還抓了不少他的師兄弟,削了二郎一個好大的面子,這次正好向他討回來。」

  蘇奕鴻點頭,轉首目注賀虢身後一名年輕修士,道:「賀方,你親自去接應二郎,為了穩妥起見,拿下張衍後,將隨行之人盡數殺了,若二郎阻攔,便說是我吩咐的。」

  他又拋下一件東西,道:「我再給你一個牌符,可將此人元靈拘入其中,到時再尋一條靈獸,抹了元靈,換了他的進去,再送與二郎,教他永世為畜。」

  此言一出,周圍眾人皆是冷汗涔涔,大氣也不敢出。

  賀方卻是大覺興奮,上前接過那牌符,拍著胸脯道:「師兄且寬心,稍待片刻,我隨後便帶二郎與張衍頭顱歸來。」

  他轉身走下殿閣,剛要飛遁出去,卻感覺手臂被人一把拉住,回頭一看,卻是自己胞兄賀虢追了出來,不禁訝道:「大哥何事?」

  賀虢關照道:「據聞張衍此人狡詐,善用心機,二弟此去,當小心行事,萬不可大意,需知你一人出錯是小,萬萬不可誤了蘇師兄的大事。」

  賀方頓時不滿,道:「大哥小覷我,那張衍連明氣期修為都沒有,我一玄光二重境的修士懼他何來?」說完他甩開手臂,轉身欲走,卻又被賀虢一把緊緊抓住,並硬塞了一個東西給他,「拿上這個,此為蘇師兄上次賜予我的『紫斕定心錘』,你拿去用吧。」

  賀方推說不要,心道:「大哥也忒看不起我。」

  可是賀虢執意堅持,他也無奈,只得收下,嘴裡咕噥了幾句,幾步來到懸階之上,腳下玄光一起,眨眼間,一道猩紅色的光芒便飛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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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天發殺機屠滿樓(中)

  天上明月皎皎,光潔如洗,如潑水一般照將下來,張衍胸口「趁月心玦」輕輕顫動起來,自覺氣機運轉速度幾乎是平時一倍,不由暗道:「此乃天助我!」

  「天發殺機,移星易宿,地發殺機,龍蛇起陸,人發殺機,天地反覆!」他站在欄杆邊,撫著手中的如意神梭,手指一彈,發出「噹」的一聲,雙目射出如冷電一般的光芒,道:「今日,你當飽飲鮮血。」

  守在樓道口的三名蹈海力士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卻沒聽清楚他在說什麼,此時只見張衍側對著他們袍袖一揮,一道青濯濯的光芒迎面呼吸而至,一個盤旋,三人還未反應過來,頭顱便掉了下來,青芒在空中又是一繞,斬碎三人元靈,往另一處樓道口飛去,待飛回手中時,另一側也沒了呼吸聲。

  張衍振了振袍袖下襬,不緊不慢向旁側的房間走去。

  這裡都是那些煉丹師的居處,不過這十一人個個是竇明原先的親信。

  煉丹師開脈之後,需熬練幾十年的「三竅術」,身上半點乾坤之氣也無,此刻還都是在睡夢中,最好對付不過,張衍破開房門,一指點死一個,再順手拍散元靈。

  來到最後一個房間時,剛推開房門,卻見一人猛地從床上翻起,手中長劍一聲不吭向他刺來,張衍冷哼了一聲,一股白氣從他鼻子噴出,正中那個人的面頰,那人「啊呀」一聲如遭錘擊,飛出去「砰」的一聲倒在了身後的榻上。

  張衍走前兩步,居高臨下看了下來,他雙目視黑夜如白晝,就算不用燭火,也能認出此人就是竇明,此刻對方摀住流血的雙眼,一邊後縮,一邊喊道:「張衍,此去水國,你還需我等煉丹,我,我對你還有用……」

  張衍一嘆,道:「害大於用也。」上前翻掌一拍,將竇明拍死,再張口一吹,將他元靈吹散。

  走出房門,他緩步向第五層走去。

  卻感覺底下氣機駁雜,似乎有二十多人,而且好像有人已經察覺到了樓上的動靜,有一蹈海力士匆匆上樓,卻感覺到前路被阻,猛一抬頭,發現一個人影正站在自己正前方,驚呼道:「你……」

  張衍「哈」的一聲吐出一口濁氣,「噗嗤」一聲將此人額頭開了一個圓洞,再一腳蹬在他的胸口,屍體順著樓板骨碌碌一路滾落下去。

  底下一陣喧嘩。

  「什麼人?」

  「丁老大被殺了!」

  「趙二,快快拉警鈴!」

  「那是什麼?糟了!」

  第五層一共有二十三名翻江力士,實力比蹈海力士還要差上一等,他們事先並不知曉除去張衍的計劃,此刻見一道青芒劃過,幾根警鈴繩線悉數斷絕,由於帶頭之人已經被張衍殺了,頓時亂成一片。

  見張衍緩步下來,他們都是怔愣在那裡,臉上浮起茫然之色,有些不明所以,還以為是這個修士對丁五不滿,所以隨手打殺了。

  張衍不理他們,手一揮,如意神梭繞場一匝,待他下到六層時,五層滿地都是人頭滾落,連元靈也被一併抹了。

  第六層中,一個原本端坐蒲團的修士突然雙目一睜,身軀一晃,便擋在了張衍面前。

  這名修士乃是一名明氣二重修士,但他卻不急著動手,而是道:「張衍?我也曾聽封郎君反覆說起你,今日我倒要看看你有幾分本事。」

  張衍眉毛為挑,道:「封汲?他在哪裡?」

  「封師弟便在樓下,不過你有命走下去麼?」這名修士冷笑道:「我修道二十三載,練就水木玄功,胸中共有二十四口清濁之氣,遠勝常人一十六口,你決計不是我的對手,勸你束手就擒為好!」

  唰唰兩聲,人影閃動,兩個俱是明氣一重的修士一左一右出現在此人身後,這名修士不由心神一定,其實剛才他也是心裡打鼓,張衍片刻間就從五層那麼多蹈海力士中殺下來,實力豈是等閒?所以他先用言語恫嚇對方,好等同伴有所準備,沒想到對方果然上當。

  要知道,氣機越多,則表明所能施放的術法越多,修士紙面上的實力也就越強,其實他胸中哪裡有二十四口清濁之氣?不過一十六口而已!

  張衍卻是淡淡道:「來齊了就好。」

  「殺!」

  兩名明氣一重弟子還未有資格學到術法,所仰仗者不過是手中飛劍,此刻一起大喝,手中飛劍齊向張衍斬去!

  而那名明氣二重的修士則往後一退,一十六口清濁氣盡數從口鼻中噴出,在空中盤旋若舞,黃光閃閃,竟是要結出一個法術,可是突然間,面前青芒一閃,只聽「嚓嚓」兩聲,兩顆頭顱便落在了腳下,飛到張衍面前的兩口飛劍頓時失去了靈機,被他抬手拔開了。

  見那一十六口清濁之氣即將布成法術,張衍嘴角飄起一抹譏色,施法速度如此之慢,也敢在咫尺之內的廝殺中使用?

  手中宣命筆向外一丟,此筆臨空一轉,頓時將所有靈氣一齊刷去,這名修士渾身一震,還未反應過來,宣命筆又在他額頭間一啄一帶,元靈精血須臾間被一筆勾銷,只餘一具空殼直挺挺地躺下來。

  張衍忽然若有所覺,目光向樓道口拐角處撇去,那裡從第七層剛剛上來一個修士,此刻眼見張衍像殺雞一樣連殺三個明氣修士,頓時嚇得亡魂皆冒,哪裡還敢交戰?連滾帶爬轉身就往樓下逃去。

  張衍不緊不慢走過去,下到了最後一層。

  目光一撇,發現封汲正被五名明氣一重的修士圍在中間,他手中拎著著一隻玉壺,見張衍下來,便一口飲盡壺中酒,再一把拋開,隨後雙手負後,搖頭嘆道:「張衍,你未免太心急了,再過一日方才是你的歸期。」

  他背轉身去,意氣風發的一揮手,道:「殺了吧。」

  眾人手中法器飛劍剛剛騰空而起,哪知道頭頂一黯,抬頭一看,「轟隆」一聲,一方大硯壓了下來,整個塔樓第七層都震了震,再看去時,包括封汲在內,這五人連飛劍帶法器都被一併被碾成齏粉。

  伸手將鎮魂硯收回手中,張衍掃視了一圈,面無表情地向上層走去,隨著他漫步而行,腳下漸漸蔓延出一陣陣的迷霧,所過之處皆成了霧氣瀰漫之地。

  此刻塔樓第七層中,吳真卻神色不安,嘆息道:「蘇師弟,此次我可是被你拖下水了,原本只是說好你帶我引薦蘇師兄,我便替教訓他一頓,怎麼臨了變成了要殺了此人了?」

  他對面一個三旬左右的修士笑了笑,道:「師兄當真我以為我蘇奕昂為了一個靈寵就會大動干戈麼?我對於張衍此人不感興趣,只是需要他真傳弟子的身份罷了,為我大兄大事,哪怕換一個無冤無仇的人來,我等也一樣殺之。」

  吳真一臉為難之色,道:「師弟,你們這是在玩火,真傳弟子何等身份?這消息如若洩露出去,不說師兄我,便是你蘇氏恐怕也抵擋不住雷霆之威吧?」

  蘇奕昂大有深意的一笑,道:「此事豈會洩露?那時我們都已經『死』了。」

  「你!」吳真驚得站了起來,只是看了看蘇奕昂那似笑非笑表情,再一想,頓時品味出了對方話語中的意思,他頹然坐下,搖頭苦笑道:「如此一來,我卻是回不了凕滄派了。」

  蘇奕昂哈哈大笑,道:「那又如何?吳師兄不過是『寒譜』出身,家門早已敗落,不回去也罷,我蘇氏有意囊括天下英才,並不如同其他世家一般計較出身,只要有才幹,便能入我蘇氏門中,吳師兄修道三十五載,如今已是明氣三重境的修士,比之蘇某高明了兩籌不止,如此人才,蘇某可不願錯過啊。」

  聽出蘇奕昂言語中的招攬之意,吳真遲疑了一下,忽覺蘇奕昂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臉上,心中一驚,暗道:「蘇奕昂隨身還帶了幾名明氣修士,雖然修為不及我,但他大姓出身,隨身必定帶有法寶,這如若我今天不從,那可當真要丟掉性命了。」

  想到這裡,他哪裡還敢猶豫,翻身下椅,躬身拜道:「我吳真願自此之後,願聽從二郎吩咐。」他二話不說,當下舉手發了一個誓言。

  蘇奕昂面色一喜,暗道這人果然上道,連忙將他攙住,將他扶上座椅,為了籠絡其心,他又神秘一笑,道:「既然吳師兄已是自己人了,那麼我也不妨說與你聽,你可知我大兄為何一定要奪下深津澗?」

  吳真道:「還望二郎解惑。」

  蘇奕昂神秘一笑,低聲道:「我蘇氏先祖,當年從一隱秘之處得知,深津澗之中,九曲溪宮之下,有一條修煉萬載蒼龍遺蛻,還有一處真龍府,老鯉渠伯盤踞此地數百年,就是為了找到入口,只是他卻不得其法,所以始終未能見功,若是我蘇氏一旦佔了此處,族中有機緣者立刻便可將這條蒼龍遺蛻煉成身外化身,此府室也可成為我蘇氏立派之基!」

  吳真被這個消息震得發懵,隨即又覺出對方話中之意,震驚地看著,啞聲道:「蘇氏……有自立之心?」

  蘇奕昂站起身,看向窗外明月,昂然道:「我蘇氏之氣魄,志在天下九洲,又豈是區區一洲一派能容得下的?」

  吳真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下胸中翻騰的心緒,雖然蘇奕昂此話未免說得太大,但蘇氏能於千年之間,從發展成為大姓之一,確實有幾分驕傲的本錢,當即站起,拱手道:「二郎既有凌雲之志,我吳真願附驥尾。」

  只是這個時候,卻聽門口一個清朗的聲音傳進來:「宵小之輩,也敢妄談奪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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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天發殺機屠滿樓(下)

  這聲音一出,室中兩人俱是一驚,而幾乎就在同時,一點青芒穿透板壁,驟然飛到了蘇奕昂面前,他雙目睜大,臉上滿是是驚恐之色,眼見避無可避之時,突然胸口有一點白光飛起,「叮」的一聲,不僅將神梭攔阻下來,而且將附在神梭上其中的靈氣撞散,導致神梭無功,又折返了回去。

  蘇奕昂這才回過神來,狂叫了一聲,道:「是張衍!」

  他出生至今,只是在家族中負責內務,從沒有和任何人交手的經驗,剛才那一物恐怕就是傳說中的如意神梭,知道自己已是在鬼門關上走了一圈,本能地抱著頭向著一根粗大的木柱背後躲了過去。

  此刻漫天迷霧瀰散出來,頃刻間,周圍都變成了白茫茫一片。

  躲在柱後蘇奕昂心中驚疑不定,張衍突然之間出現在了這裡,那下面他安排的那些人手在哪裡?怎麼會一點也沒有動靜?

  對了!他一拍腦門,那件大兄給他的法寶,說不定能制住張衍!

  在袖中摸索了一陣,他終於抓住了一件物事,突然,一陣危險的感覺讓他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

  眼角余光中,那道讓人心悸的青色光芒又一次向自己飛來,那驚人氣勢連濃郁的霧氣也遮掩不住,不過此刻蘇奕昂雖然神色慌張,但有法寶在手,心中不禁有了幾分底氣,雙目一閉,將手中之物僵硬地往上一拋。

  這件東西只一到空中便光芒大放,現出身形,卻是一面斑斕奪目的銅鏡,此刻鏡面一翻,對著下方照出一道耀目毫光,這道光視濃霧如無物,居然透過木柱,一下將到了近前的如意神梭牢牢定住了。

  蘇奕昂扒著木柱探頭看了看,只見如意神梭在光芒中左掙右扎,卻是始終無法脫出,原先的緊張之色稍減,隔著大霧中狂笑道:「張衍,我早就料到你有一件金木之屬的寶貝,果然是如意神梭,我這面……」

  話還沒有說完,他卻覺得身上汗毛乍起,一隻雲紋硃筆透霧而出,不禁駭然張大了嘴,恍惚中,似乎就已到他了的鼻尖。

  原來張衍剛才看如意神梭被不知什麼寶物擋了回來,連附在上面的靈氣也被撞散,立時察覺到用一件寶物奈何不了對方,所以這次卻是打的一明一暗的主意,表面上用神梭吸引那件寶物,暗中卻想用宣命筆奪其性命。

  只是他修為未夠,不能將兩件法寶同時使出,因此前後相差了了一線,效果未免差了些許。

  眼見蘇奕昂即將被宣命筆點中,他身軀一震,剛才那點白光又一次脫體飛出,主動迎上,兩兩相撞下,宣命筆一擊無功,筆身上靈光一散,回到了張衍手中。

  兩擊無果,蘇奕昂皆是有驚無險,但是他此刻心中卻無限惶恐,自己這件寶貝是他大兄蘇奕鴻所贈,言稱至少能抵擋法寶三次轟擊,但是每三次之後卻需用本命精血和靈液重新煉化,方能再次使用。

  而現在已經遭受了兩次轟擊,可這張衍身上看來法寶並不止這兩件,如果對方不管不顧的出手,至多再有兩被便能斬殺自己。他當下就有一種逃跑的念頭,可偏偏他才明氣一重境界,這面金磁銅鏡還需他不斷用元真支持,半點不能移動,否則如意神梭一脫,立時便是死在當場的局面。

  在這生死關頭,他也顧不上斯文風度了,歇斯底里地大叫道:「吳師兄,吳師兄,你在哪裡,你還不快快動手?我若死了,蘇氏也不會放過你!」

  在大霧瀰漫進來的一瞬間,吳真便火速往牆角退去,臉上凝重至極,張衍能無聲無息的上到塔樓第七層,足以說明此人手段不凡,他哪裡敢不小心應對?退到了牆角之後,他心中稍定。

  此刻聽到蘇奕昂突然開始大呼小叫,他不由一皺眉,眼中閃過一絲厭惡,這一瞬間,他對自己投靠蘇奕昂有些動搖起來。

  不過現在不是想這麼多的時候,他剛剛發過誓言效忠對方,的確不能任由對方被斬殺在眼前,手指一掐,耗了一口清濁之氣,使了個家族秘傳的「解」字訣,頓時,他面前的濃霧像被大霧吹過一般一陣晃動,頓時稀薄了不少,以他的目力已經可隱隱約約辨明一點景物。

  忽然間,前方似乎有人影閃過,吳真眼中厲芒一閃,哪裡肯錯過這個機會,大喝一聲,手中一把飛劍脫手飛去,直刺對方。

  蘇奕昂雖只是明氣一層,但此人畢竟是蘇氏弟子,身上難免沒有法寶,張衍原本想先以迅雷之勢先解決掉他,可沒想到這人身上竟然有克制如意神梭的寶物,而且還將他的宣命筆擋了回來。

  但是他也知道,但凡這類能出動飛出護身的寶物,只對法寶一類的東西有反應,因此他決定主動上前,在近距離內刺殺了此人。

  只是他才邁了幾步出去,卻覺氣霧一陣波動,回頭一看,一口飛劍朝他飛來,這飛劍迅疾無倫,一瞬間便飛到了面前,再出宣命筆卻是已經來不及了,值此危機關頭,張衍雙目一睜,張嘴「哈」的噴出一口坤靈濁氣,

  只聞「噹」的一聲,飛劍勢頭微微一頓。

  第一口濁氣還沒結束,張衍接著又是第二口噴了上去,再次擊中飛劍,終於將其飛斜斜帶偏,蕩向了另一邊,然而等這兩股濁氣回到胸中時,卻已然只有了原先一小半,卻是不能再動了。

  眼見那飛劍還在空中,似乎猶要飛來,張衍孤注一擲,將第三口還未完全煉化的濁氣吐出,這卻是混合著重煞濁氣,本來玄色的濁氣中頓時泛出了一股黑紅之色。

  只是沒想到,此次卻意外奏功,只聽「刺啦」一聲,像是裂帛的聲響,這把飛劍寶光一黯,如同醉酒一般在空中搖搖晃晃了起來。

  吳真面色一變,吼道:「竟敢污我法劍!」

  他手指法訣一掐,原本搖擺不定的飛劍復又振起,再次斬下,這一次張衍卻是避無可避,飛劍「嗤」的一聲穿入他的右肩,但是劍頭剛剛刺入一小半,卻被他單手伸出一把抓劍身,再也不能深入分毫,得了這個空隙,他右手手指一彈,一塊黑硯直奔吳真而去,而自己看也不看,扭頭直往蘇奕昂衝去。

  這方硯台一飛出,在空中立時變成了五丈大小的黑沉巨硯,向吳真當頭壓了下來。

  「鎮魂硯?」

  吳真臉色大變,仰頭張嘴一噴,一股白氣洶湧而出,只是其中竟然隱隱夾雜著一點金紅之光,手中法訣一掐,那道光芒一閃,竟然結出一道形似的龜背的虛影,擋在了上方。

  「轟隆」一聲,光影破碎,他一聲悶哼,連退七八步,腳下接連踏碎了十幾塊樓磚,再伸手一按牆壁,在嘎吱嘎吱牙酸的聲音中,一根牆柱被他硬生生按了進去,這才停下了身形,一股鮮血從嘴角邊溢了出來。

  此時蘇奕昂驚恐看著前方,見肩插一把飛劍的張衍仿若無事一般向自己衝來,他心中肝膽俱裂,大叫一聲,顧不上再定住如意神梭,轉身就逃,後方張衍一躍而起,反手從將自己肩頭的飛劍拔下,再順勢一劃,一顆頭顱衝天飛起,撞在了對面的板壁上,又彈回了地面,骨碌碌滾了出去,無頭屍首向前跑了幾步,噗通栽倒在地。

  蘇奕昂一死,半空中銅鏡便失了操縱,靈光驟失,落了下來,被張衍伸手接住,如意伸梭束縛一去,亦是落回到了他之手中。

  吳真剛才被鎮魂硯震得氣血翻騰,神魂一陣搖盪,慶幸中又帶有一點後怕,這原屬於杜德的鎮魂硯他也認識,知道這件法寶的厲害,若是一旦被定住,那可立時就是魂飛魄散,肉身糜爛之局。

  他能擋住一下,還能擋得住第二下麼?

  張衍法寶層出不窮,他已經失了再鬥的心思,頓時萌生逃念,眼見蘇奕昂被殺,哪裡還敢多留?毫無猶豫地轉身一頭撞開板壁,一點玄光之種往劍身上一附,劍光一揚裹住身軀,便如長虹一般飛遁了出去。

  可還未出得塔樓範圍,耳邊只聞一聲冷哼,身後一道青芒瞬息而至,只一擊便將虹芒貫穿,再來回兩個穿梭,他一聲大叫,便丟了性命,從空中載落下來,神梭又一轉,順勢絞散了元靈,這才被召了回去。

  此刻整座塔上下,已被張衍殺了個乾乾淨淨!

  他面無表情扯下一截衣袖,將肩傷包起,又從乾坤袖囊中取出了一些丹藥吞服了下去,這把飛劍斬傷他時靈氣早已消磨的差不多了,只是靠著餘勢才傷了他,不過休養一兩天便可痊癒。

  只是沒想到,那最後一口混著重煞的濁氣竟然能污了對方飛劍,不知道是什麼緣故,不過這個問題一時恐怕也想不明白,他便先放在一邊。

  走上前,先在吳真的屍首上翻動了一番,將控制塔樓禁制的牌符拿到了手中,一揮手,塔樓飛行的方向頓時一變,這才放下了心。

  在兩人身上仔細搜索了一番後,發現吳真身上除了一些丹藥之外別無長物,而蘇奕昂身上卻是有一隻乾坤袖囊,正想查看裡面究竟放了點什麼,卻覺整個塔樓轟然一震,腳下一陣搖晃,似乎是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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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奕昂投誠 賀方殞命

  張衍走出欄杆一看,只見一道猩紅色的光芒尾隨在後,顯然是一名玄光境的修士,而且從紅芒中時不時冒出一點金光,反覆撞擊著塔樓禁制,看得出也是法寶一流,只是幾下,塔樓上下的寶光便稍稍黯淡了一點,照這樣下去,恐怕不需兩個時辰,禁制就徹底崩散了。

  張衍哂笑道:「本來還想令羅蕭佈置一番,你自己送上門來,卻是怪不得我。」牌符一揮,駕馭著塔樓朝著心中感應的方位飛去,卻對此人的動作絲毫不做理睬。

  這塔樓禁制,若是有人維持,就算對方手中有法寶,也未見得能拿他如何,不過張衍卻怕這人見無法奈何禁制,回去喚了援兵來,這樣一來,他就未必能抵擋得住了。

  對付一個人總比對付一群人來得好,因此他只是一路吊著此人,任由禁制靈光被一層層剝去也並不有所動作。

  在修道人眼中,塔樓在數十里外都是看得清清楚楚,賀方適才在逐漸接近時,看到塔樓方向突然一變,心中就懷疑恐怕是出了什麼問題,便一路趕了上來。

  只是在飛遁之中他卻不便說話,是以用撞心錘試探了一下,此刻見塔樓非但不停,反而繼續向別處飛去,心中更加肯定自己之前的判斷。

  因為塔樓中還有蘇奕鴻的胞弟,而且此次算得上是蘇奕鴻交給他的第一個「重任」,他不想搞砸,急切之下顧不得再做留手,全力驅使著撞錘轟擊著塔樓頂端的聚氣葫蘆,這葫蘆若被毀傷,則塔樓的禁制也就去了一半。

  張衍卻是氣定神閒回到塔樓中,先是搜索了一遍乾坤袖囊,翻出了不少東西,順手就收了起來,又在蘇奕昂的無頭屍身上摸索了一下,不多時,手裡便多了一塊圓形玉珮。

  他暗道:「這莫非就是適才接連擋住如意神梭和宣命筆的寶物麼?」

  只是看了幾眼,卻發現上面寶光黯淡,如同蒙上了一層灰霧,可見得此物在剛才相鬥中並非沒有損傷,因為此寶主人已死,所以原先的精血也是蕩然無存,看到這裡,他突然想到一事,伸手入袖,又將那面銅鏡拿了出來,看了看,不禁點了點頭。

  凡法寶者,必自有靈性,精血煉化之後,多數在用時只需附上一點靈氣便能掌控自如,這面銅鏡蘇奕鴻顯然到手沒有多久,還未來得及煉化,否則今天鬥起來未必那麼輕鬆了。

  這時,張衍有意無意往一處地方撇了一眼,微微一笑,隨手從乾坤袖囊中取出了一塊美玉,扔在地上,道:「蘇師弟,別躲了,如果不想魂飛魄散,可來此寄託元靈。」

  話音落下沒多久,一條虛實不定的元靈閃閃縮縮從角落飄了出來,來到美玉邊,便一頭鑽入進中。

  這是蘇奕昂的元靈,適才張衍為了追殺吳真,卻是不及將其徹底滅殺,此刻想來,這人現在倒是還有點用途。

  將美玉拿在手中,他看著其中那若無若無的小人,卻是與原先的蘇奕昂一般無二,只是此刻卻惶惑無比地看著他,張衍一笑,拿著這塊玉石走到了塔樓的欄杆邊,指著上方道:「我來問你,你可知道此人是誰?若有半句虛言,管叫你魂飛破散。」

  蘇奕昂失去了肉身,元靈如果沒有寄託,哪怕曾是修士,也不過僅僅能維持七八天的時間而已,更何況眼前這人隨時可以將自己從這世上抹去,因此只看了一眼,便老實回答道:「此人我並不熟識,不過觀他面容,與我大兄麾下修士賀虢有幾分相像,應是他的胞弟賀方,聽聞此人是玄光一重境的修士,只是不知現在是何修為。」

  張衍又指著那道對著塔樓轟擊不停的金光,道:「那件是何寶物?」

  蘇奕昂回答道:「那應是紫斕定心錘,本是賀方大哥賀虢之物,乃是專破飛劍所用。」

  張衍看了他一眼,突然說道:「假設我用你的元靈以作挾持,要求此人退去,你說他可會答應?」

  蘇奕昂一聽,卻驚恐出聲道:「萬萬不可!萬萬不可啊!」

  像是早有預料,張衍淡淡一笑,道:「哦?為何?」

  「我之事,賀方此人決計不敢擅作決斷,他定會回轉稟告我大兄,可我大兄一旦得知我元靈尚存,不但不會憐憫我之遭遇,只會擔憂蘇氏之秘洩露,必定會想法設法置我於死地,且我這番壞了族中大事,按照族規,也是魂飛魄散之局。」

  蘇奕昂在玉中連連叩首,乞憐道:「如今我已是區區元靈殘魄,望師兄放我一馬,師兄有任何疑問,我無不如實相告。」

  雖然他在修為上實在差了點,但他頭腦清醒,懂得看清形勢,若是換做另一人,早就迫不及待聲稱自己的價值所在了,而且他不認為張衍能放自己回去,那無疑是痴人說夢。

  張衍一聲大笑,道:「如此說來,我若死了,你也活不了?」

  蘇奕昂想了想,頹然道:「正是此理。」

  張衍點點頭,話鋒一轉,道:「你身上那枚玉珮究竟何物?

  蘇奕昂連忙回答:「那是『定命玉圭』,乃我大兄所贈,可擋三次法寶,三次之後,需用心血玉液祭練九九八十一天,能復而用之。」

  張衍「唔」了一聲,便不再做聲。

  過了一會兒,蘇奕昂偷偷看了張衍一眼,小心翼翼地說道:「有一事望師兄明察。」

  張衍看了他一眼,道:「說。」

  蘇奕昂籌措了一下用詞,擺出一副極其卑下的態度,道:「那賀方雖然此時仍在跟隨我等,但他若一時心血來潮,回轉過去,將我兄長喚來,卻是師兄的危局啊。」

  卻是他覺得自己這人必須得對張衍有用,方才能顯出自己價值,不至於在用完之後便被除去。

  張衍贊同道:「然,此事倒不得不防,不過我可試一試此人心意,然後再做計較。」

  蘇奕昂一臉驚奇,道:「哦,不知師兄如何相試?」

  張衍微笑道:「你且我看我手段。」

  他一路來到塔樓最下層,牌符一揮,第七層禁制頓時散去,從袖囊中取出一塊玉珮隨手扔了出去。

  賀方本來想法設法在破開禁制,此時見有一處禁制卻打開了,目光不禁微微一滯,見一並不認識的修士站在那裡,又好像向外扔出一物,這才猛的反應過來,手中定心錘朝著那裡轟擊了過去。

  張衍一揮手,復又將禁制關閉,塔樓一陣震動,他卻是毫髮無傷。

  賀方心中疑惑,不知道對方冒著危險投出去的到底是什麼東西,他猶豫了一下,遁光一閃,轉回頭去用玄光撈起來一看,卻發現只是一塊無用的玉石,眉頭大皺,甩掉了之後又跟了上來。

  哪知道還未等他再次靠近,那層禁制又一次打開,張衍對他一笑,又扔了一件東西下來。

  賀方心頭狐疑,那是什麼東西?難道那人只是在耍弄他?在空中來回擺動了一下,他一咬牙,回過頭去又接住了那東西,拿到眼前一看,見還是一塊無用的玉石,不禁心頭冒火,有一種撕碎對方的衝動。

  如此行走了一段路後,張衍每每趁隙總要扔下一點東西,賀方心中咬牙道:「凡間兵法有云,『虛則實之,實則虛之』,你如此做定有目的,我非要看個清楚不可!」

  所以如此一來,他每一次都要賭氣式的回轉身,看一看張衍究竟所丟何物,一個也不肯漏過。

  大約十幾次後,張衍回到塔樓中,笑道:「我已知賀方性情,此人多疑少謀,又認死理,不撞南牆絕不回頭,如此,我等無需多慮。」

  蘇奕昂見張衍拋餌似的方式試出了賀方的秉性,心中不免有一絲歎服之意,神色間愈加討好了。

  張衍淡淡看了他一眼,道:「蘇師弟,我一法或可除去此人,你若我願助我,我將來便選一具上好肉身於你,如何?」

  蘇奕昂毫不猶豫道:「願助師兄!」他卻是想得清楚,拋開張衍許諾不談,現在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討價還錢只有徒惹對方不滿,只有好好配合方才有一線生機。

  「好,我且告訴你,你待會如此……」張衍低語了幾句。

  蘇奕昂一琢磨,發現雖然此事風險很大,但是成功的可能性很高,而且此刻也沒有他拒絕的餘地,一咬牙,當即拜倒,道:「願聽師兄吩咐。」

  此時經過長達兩個時辰的不斷轟擊,塔樓的禁制再也經受不住,漸漸散去了。

  賀方見狀大喜,定心錘又一次撞來,「轟」的一聲,再聽「喀喇喇」一陣響,失去保護的塔樓與凡物無疑,整個崩散了開來,木屑柱頭,銅獸磚瓦紛紛從空中落下。

  張衍卻是一臉悠然,在空中飄飄蕩蕩,緩緩向下落去。

  賀方一夜趕路,又在空中用法寶連續轟了兩個時辰之多,任他法力再深厚,此刻也是疲憊不堪,只是一眼便認出其中張衍正是戲弄他的人,不禁怒從心頭起,大喊一聲,道:「小輩,納命來!」

  看那金光一起,向自己落來,張衍卻是對著那裡扔出了一物,大聲道:「此為蘇奕昂元靈,賀兄萬萬收好。」

  只聽玉中蘇奕昂大叫:「賀師兄,快救我!」

  賀方一驚,趕忙掐著法訣收回法寶,但哪有那麼容易?可是打滅蘇奕昂元靈的責任他萬萬承擔不起,大急之下,他「啊」的叫了一聲,身上玄光一振一抖,生生閃出一片紅芒,將落下的定心錘托住,卻等若是自己接了自己一錘,當即噴出了一口鮮血,雙目變得一片血紅。

  看到這個情形,張衍雙目一閃,袍袖一甩,手中如意神梭「嗖」的一聲飛了出去。

  賀方突覺渾身一陣發寒,見是一道青芒飛來,立時看出此物來歷大不簡單,慌忙中鼓蕩全身玄光一擋,一時間紅光大盛,總算阻住了如意神梭。

  只是還沒等他回過神來,似乎頭頂上空的光亮被什麼東西遮蔽了,他抬頭一看,不由失聲驚呼道:「鎮魂硯?」

  他深知這方寶硯的威力,急切間哪裡顧得上許多,玄光一收,凝在雙拳上向上一轟,「砰」一聲,竟然將這塊硯台生生打了回去。

  正在他全力施展的時候,卻冷不防兩道黑色的針芒無聲無息的從他後背一穿而過,他面容頓時一僵,雙目陡然睜大,恍然間,一張絕美玉容從他眼前閃過,一片黑色玄光繞著身軀一卷,便帶去了他胸腹之下半截身軀,漫天鮮血和內臟稀里嘩啦從半空散落下來。

  他嘴巴張了張,似乎要想說點什麼,只是那片黑色玄光卻猶是不肯放過他,如盤蛇一般將他卷在其中,一擠一磨,生生將剩下的血肉和元靈一併攪了個乾淨。

  一隻纖白的素手輕輕一接,將賀方的撞心錘接在了手中,一妖嬈女子俏生生立在一片黑色光雲之上,她兩頰泛紅,雙目哀怨,對著張衍說道:「郎君對奴家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奴家要解精元血誓,怕是此生無望了。」

  張衍放聲大笑,道:「羅道友,可曾聽聞『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否?我若將來得道,必不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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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明氣二重,長生三道

  「大郎,找到二郎了……」這名匆匆而來的修士低著頭不敢看蘇奕鴻。

  「抬上來。」

  蘇奕鴻卻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只是熟悉他的人,卻能從他的眉目中看出那一股難以抑制的殺機。

  站在一旁的修士手一揮,兩名力士戰戰兢兢走了上來,一人捧著一截殘軀,另一人抱著一顆腦袋。

  蘇奕鴻視線如開刃的刀鋒一般盯著那顆頭顱,站在他身邊的人心中都起一股寒意,這個時候,只有賀虢才敢說話,他上小聲道:「大郎,二郎和其他人的屍體都是殘軀不全,顯是被人動過手腳了,看不出是何種器物所傷。」

  蘇奕鴻冷哼道:「可曾查明漏了誰?」

  賀虢沉聲道:「張衍。」

  蘇奕鴻目光中的寒意越來越盛,周圍的人不自覺往後退了幾步。

  賀虢卻是一臉愧色,低聲道:「求問大郎,此地該如何處置?」

  飛曜塔樓是被撞心錘擊毀的,這痕跡不難看出,而且只需一查便能知曉是賀虢的法寶,他又與蘇氏有著密切的關係,因此他們必須把這裡處理乾淨,否則任誰都能聯想蘇氏頭上。

  賀方持錘而去,不但自己生死不知,還鬧了這麼一個結果,賀虢自覺無顏面對蘇奕昂。

  蘇奕鴻低頭望著腳下是滿地的殘磚斷瓦,煩躁地揮了揮手。

  賀虢會意,嘆了一聲,轉身道:「汝等按先前所言,先把此處打理乾淨,記得把那幾具妖修的屍身擺上來,不得留下絲毫破綻。」

  雖然原先他們就是想要嫁禍九曲溪宮的水妖,現在也不過是按照先前的佈置安排罷了,不過此事明明是他們吃了個暗虧,手尾卻仍需要他們來收拾,在場諸人都覺得一陣憋悶。

  蘇奕鴻轉過頭,望向旁邊一名細眉細眼,形似侏儒的修士,道:「楊先生,蘇某請教,我等下一步應該如何?」由於張衍的突然動作,已經攪亂了他原先的部署,現在該如何決斷,他卻是仍在猶豫。

  楊先生扯了扯自己稀稀拉拉的鬍鬚,慢悠悠地說道:「大郎此刻,當以二郎之死為藉口,立刻發作,一舉攻下深津澗。」

  蘇奕鴻皺了皺眉,道:「只是以二郎為藉口出戰,卻是為私,不是為公,失了大義,恐怕掌門會找我蘇氏麻煩。」

  現在蘇氏還沒有做好與凕滄派翻臉的準備,以私仇為名義的話,無論是姬九殤還是凕滄派,都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選擇重新開戰,由此產生的所有的後果只能由蘇氏一族自己扛下來,必然會損失一定的利益。

  楊先生卻正色道:「大郎,佔了真龍府,蘇氏便立時有了立派之基,屆時可進可退,得大於失,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萬萬不可猶豫啊。」

  蘇奕昂想了想,卻緩緩搖頭道:「先生雖然說得在理,但是你卻忘了,我等可先攻下深津澗,然後再尋藉口。」頓了頓,他出言道:「賀虢!」

  賀虢站了出來,躬身道:「大郎,但請吩咐!」

  「你多帶幾名人手巡弋凕滄派四周,這十日內,若有可疑之人前往山門,殺無赦!」

  賀虢凜然受命,道:「是!」

  蘇奕鴻向四周看了看,道:「苗坤何在?」

  「在呢!」一名矮壯修士站了出來,只是臉上的表情卻是笑嘻嘻的,全然不像其他修士那般神色緊張。

  蘇奕鴻看了他一眼,眉頭一皺,道:「也給你十日時間,你帶數人往水國方向搜索一番,如遇此人,殺!」

  苗坤隨意拱了拱手,笑呵呵道:「知道了。」

  安排完畢後,蘇奕鴻一腳踏上金殿玉階,一甩身後麒麟披風,大聲道:「其餘眾人,即刻隨我攻打深津澗,為二郎報仇!」

  眾人轟然應諾,數十道玄光騰空而起,尾隨著金殿直往九曲溪宮的方向殺去。

  ……

  三個月後。

  碭域水國邊境。

  張衍兩袖飄飄,正乘風飛渡,他周身上下兩氣環繞,雲隨霧伴,恍若鶴客仙人,只是在前方飛行的羅蕭卻頻頻回首,嗔道:「張道友,此術太慢,不若我以玄光載你,此去水國落腳也不過是數日路程。」

  張衍卻不急不慢地說道:「還有九個月方是水國之主壽辰,此間難得清淨,不若待我再煉上幾月,到明氣三重再去不遲。」

  半月之前,他便借用氣竅中的煞氣達到了明氣第二重境界,這還多虧了那塊「趁月玉玦」,使得他夜晚行功遠勝尋常,煉化速度快了一倍不止,到了後期,幾乎是一天練就一口濁氣。

  如今他正向明氣第三重境界「天霖降頂」邁進,胸中已有三口聚合為一的清濁之氣,這有形無形之氣一旦歸元為一,便有了陰陽之變,今後所能施展的法術便不是先前那麼簡單了。

  羅蕭不解道:「既如此。道友為何非去水國不可?」

  張衍卻是不答。

  他心中明白,若是他日後還想回轉凕滄派,碭域水國卻是不得不去,至少也要去轉上一圈,否則自己身為使團一員,明明活著,卻不去祝壽,難免將來姬九殤不會以此為藉口向凕滄派發難。

  至於回轉門派解釋因由,那只是笑話罷了,他可對凕滄派沒有那麼多忠誠之心。

  況且就算他冒著生死之險回到門中,徹底壞了蘇氏之謀,只會讓他們傾盡全力來對付自己,卻是得不償失。

  羅蕭美目流轉,道:「張道友既已距離明氣三重不遠,可曾決定未來走何大道?」

  張衍沉吟了一下,道:「卻是曾在道書上見過些許,只是卻如雲山霧罩,說得不甚明了,還望羅道友指點一二。」

  羅蕭笑吟吟道:「張道友,你們人身修士卻總是愛弄這些玄虛,我卻來告訴你,修士到了明氣三重,凝出玄光之種後,便需決定自身今後之道,而通往長生之路卻有三條主道。」

  張衍注意力一下便被吸引了過去,「不知是哪三條?」

  羅蕭一攏袖口,先後伸出三根如青蔥般的手指,道:「第一為『力道』,力道者,外藥澆灌,內丹蒸煮,練就不壞金身,極致者可翻江倒海,吐地吞天;第二便為『氣道』,氣道者,呼吸精氣,專功致道,成就天人合一,極致者化身萬千,不死不滅;第三便是『法道』,法道者,明機悟德,功參造化,窮究天地玄理,極致者可千變萬化,移星換月。」

  張衍凝神一想,緩緩點頭,隨後他問道:「不知羅道友所走何路?」

  羅蕭卻是一陣苦笑,嘆息道:「我妖修少文字,缺玄法,是以多走『力道』之途,只因我偶得了一本道書,如今卻是走上了氣道一途,也不知下一步路將在何方?」

  三條長生主道雖然殊途同歸,但修「氣道」者,需要有上等功法傳承,而這除了大門大派,世家豪族,尋常修士卻是難以為之,妖族之中走此路者也只是少數。

  至於法道,一般修士只是兼修,因為靠此路成道太過艱難,需參悟天地間玄理至道,從而明徹萬物,這即便在人身修士中也是萬中無一。

  道書有言:「一十六數為一法。」

  這就是說,修士施展一個法術需要用一十六口靈氣。

  如果你所練的功法本是下乘,以至於氣數不及十六,那麼除非另覓玄功再練,否則一輩子都無法施展道術,至於那些一氣為一法,指顧間便能變化神通的修士,那只在傳說中聽聞。

  所以多數修士對此道只是稍稍涉獵,多半則是走上了氣道之路,而在妖修中更是少之又少。

  而「力道」則不同,以熬煉肉身為主,不但可以發揮妖修天生優勢,而且練到高深處也可不懼法寶飛劍,無疑是他們最佳選擇。

  張衍修為如再進一步,便亦要站在這岔道口上,所以這事他不得不提前考慮,不由站在雲頭上沉思起來。

  羅蕭身上玄光一展,如鋪畫卷般連上張衍腳下濃雲,邁步款款走來,笑著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張道友,其實去了水國你也無需擔憂誤了修道,你可知道,姬國主大壽以丹會為賀,還以一本《元金命果書》為綵頭,此法乃是『力道』上乘法訣……」

  張衍面色微微一動,道:「莫非此中別有內情?」他聽出了味道,丹師多是人修,若是要設綵頭,也要「氣道」或者「法道」才是,怎麼會用「力道」之書呢?

  羅蕭沒想到張衍反應這麼快,怔了下後,點頭道:「正是,姬國主有一幼子名為姬璋,此人之母乃是人修,在胎中又被其母煉去大半妖血,因此他雖是妖族,卻是人身,曾出外向一高人學得一身煉丹術,此番比試……」

  說到這裡,她卻收住了口,只是笑而不語。

  張衍聽到這裡,其實已經聽出羅蕭話中之意,笑道:「明白了,原來不是姬九殤好大喜功,而是為他幼子造勢,其餘諸人皆是陪襯而已。」

  羅蕭掩嘴一笑,道:「正是如此,張道友聽聞此事後,可是覺得無趣?」

  張衍微微一笑,道:「有何無趣?既然姬國主明告天下,召天下丹師共居一堂,當然是各憑手段,各逞心機,屆時到底誰人能獨佔鰲頭,現在猶未可知也。」

  羅蕭瞪大美目,後退了一步,上下看了張衍一眼,道:「張道友……莫非想摘書奪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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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水國入口 凕滄使者

  碭域水國在靠近浩蕩東海,這裡礁石密佈,終年霧氣瀰漫,魚獸蟲鳥都是體軀龐大,形貌怪異,透著一股遠古蠻荒的氣息,在此處地底有地脈元磁化力,能攪亂靈機,致使修士無法飛遁。

  水國四面環山,有八個入口,這些入口各不相同,有些飛鳥難渡,需攀索而上,有些深入溪流,需泅渡而行,有些終日狂風呼嘯,需緩行慢移。

  而張衍所要進入的這個入口,則位於半山壁上,乃是一處闊達二十餘丈的岩洞,內中有暗河甬道,曲折彎繞,不是識途老馬,根本別想從裡面找到真正進入水國的位置。

  每當漲潮時分,停泊在淺水灘中的船隻便會被抬起,在水面與高過洞壁時,方可順勢而入。

  他所乘坐的船隻船主喚作黃趵,乃是一名明氣三重修為的人修,是一個小世家出身,平時在入口往來只販運一些稀罕貨物,並不渡人,因見張衍出手毫不吝嗇,好像很是闊綽的樣子,而且又同是人修,這才願意帶他們上得船來。

  此時他看著前方,嘆道:「今日潮汐已過,只能出點血了。」

  此處入口相對其他七處最為安全,只是有一樁不好,這裡地脈元磁化力紊亂,潮汐的時辰並不固定,極有可能錯過,因此便有水國中的妖修想出了一個主意,在上方拉拽船隻,收取一點「路費」。

  張衍隨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兩名十幾丈高的鯨妖站在高處洞壁上,正將一艘大舟一點點慢慢拉上去,照眼下這個速度,起碼要小半個時辰才能輪到他們。

  這時,他見臨近船隻的甲板上一些妖修在興致勃勃談論著什麼,側耳一聽,卻是微微一笑。

  「聽聞一月前,凕滄派的蘇奕昂為自己胞弟復仇,斬殺了深津澗的渠伯。」

  「這渠伯也是化丹修為,這蘇奕鴻是什麼來歷?竟然能斬殺此人?」

  「這卻是你孤弱寡聞,此人天資出眾,修道四十載未滿便是化丹修為,況且聽說他是人修中難得練『力道』的人物,已到了內外合一的境界,渾身上下法寶飛劍難傷,渠伯自然不敵。」

  「嘿,凕滄派驟然向渠岳部下發難,不知兩派是否會再起戰端?」

  「非也,蘇奕昂此是私仇,再說姬國主大壽,豈會在這個時候妄動刀兵?不可能,不可能。」

  張衍聽到這裡,向羅蕭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兩人走到了一個他人注意不到的角落中。

  張衍拿住袖中一塊玉石,道:「蘇師弟,你怎麼看?」

  蘇奕昂在玉中躬身道:「張師兄,依大兄性格,他定不會輕易放過你,為了確保萬一,還請師兄在水國亮相,必能保住自己。」

  羅蕭聽了這話,卻是柳眉倒豎,冷然道:「此人胡言亂語,要暗害郎君,待我拍散了他的神魂。」說罷作勢欲起。

  蘇奕昂嚇得一哆嗦,在玉中連連叩首,聲嘶力竭地喊道:「望師兄明察,望師兄明察,天人可鑑,我絕無此心啊。」他那天看到羅蕭斬殺賀方時的情景,可謂印象深刻,知道這女妖的厲害,絕對是說得出做得到。

  張衍卻笑道:「蘇師弟不必害怕,我知道你此策可行。」

  羅蕭一聽,不由急道:「郎君,此刻現身水國,若是蘇氏派人出來追殺,豈不是危險萬分?」

  張衍胸有成竹的一笑,道:「羅道友放心,我此來是為姬國主賀壽,一旦到了此地,我的身份便是凕滄派使者,藉此國主大壽之時,他必然不會令我出事,反而還要派人保護於我,否則徒惹兩派生出罅隙。」

  張衍如果在往返的路途中被襲,雙方還能找個藉口掩飾回去,如果在水國的地界還被人殺,那凕滄派不發作也不行了,否則大派的臉面何在?

  蘇奕昂連忙說道:「是是是,此一時,彼一時,我大兄也是個聰明人,一旦師兄在水國站穩腳跟,他決計不會在這個時候再來招惹師兄。」

  張衍微微頷首,表示認同。

  雖然他與是蘇氏仇敵,但與整個家族的大計比起來什麼都不是,打下深津澗後,蘇氏正在全力消化此處,這個時候最不想出現狀況的反而是他們,最怕的就是張衍可能知道他們密謀,跳出來咬他們一口。

  所以,如果張衍在能保證自己安全的前提下,公開亮相水國,又絕口不提此事,這本身就是一個暫時和解的信號。

  蘇氏即便要對付他,也不會選在這個時候。

  至於其他那些死去的人,又不是真傳弟子,或許以後等張衍回到門派後會有人拿來做文章,但絕不是眼下需要考慮的事。

  這時,他們卻聽到淺水灘上傳來「嘿呀嘿呀」一陣大喝。

  眾人尋聲看去,卻見一隻舟船側著身體擱在了一處淺坑裡,這位置極為尷尬,正處在一根礁柱的腹內,若是明日潮汐一起,鐵定是個支離破碎的局面。

  十幾名身軀魁梧的妖族正在齊胸深的水中試圖拖拽,怎奈腳下泥土鬆軟,始終使不上力氣,拉了半天,卻只把自己陷在了泥裡。

  站在船尾的一名年輕妖修似乎看得不耐煩了,索性跳下船,道了聲:「閃開!」

  他的手下一聽這話,紛紛躲閃開來。

  這名妖修一仰脖,一張嘴,竟然如巨鯨吞水,一口氣將船身下的海水給吸了起來,成一條白色水柱吞入他的口中,不一會兒,他的腹部就鼓脹了起來。

  他拍了拍肚皮,搖搖晃晃來到船身傾倒的那一側,「呵」的張嘴一吐,「嘩」一聲,巨量的水如同閘門放開般沖刷下來,眼見那船晃了幾晃,嘎吱嘎吱一陣連響,緊接著就便被衝出了淺坑,出來後又在原地斜著打了個轉,船身這才復正。

  船主黃趵向前走了幾步,凝神看著,道:「東海壁礁府的『九相功』,此是『鯨吞相』果然厲害,我觀此人,明氣三重未到,且至多只相合了三口清濁靈氣,這門功法若是練到了一十二口,無需借水,只需用力一吸,便能將此巨舟憑空攝起,過此淺灘。」

  「哦,此人走的竟是『氣道』一途麼?」張衍走到護欄邊,饒有興趣地看著下方。

  妖修往往是練得是力道,有些為了及早入道,到了明氣第二重境界後,每練就一口清濁之氣後,便將其煉入骨髓經脈之中,與身體合二為一,然後這才衝擊第三重境界。

  如果除去某些秘法不說,此時他們與人身修士的力士有幾分相似,只是力士需徹底依仗外物,兩者不可同日而語。

  黃趵斜撇了他一眼,道:「東海壁礁府那可是妖族中少有的萬載世家,自然有大把的功法可以選擇,不像其餘那等野族,除了『力道』之外別無他途可選。」

  他轉過頭,又上下看了張衍一眼,嘿嘿一笑,道:「我觀你這位郎君頭面之上,清濁兩氣半隱不隱,陰陽似合未合,仍在華蓋上交纏勃動,應該也和此妖一般,是一位明氣二重境的修士,且若我判斷的不錯,在年內必將洗髓滌脈,達到『天霖降頂』的層次,嘿嘿,不知你前路可曾選好?」

  這位船主倒是好眼力,張衍笑了笑,正要開口,黃趵突然竄出幾步,扒著船沿,身軀往前一探,喜道:「輪到我等了。」

  他招呼了一聲船隻上的帆手,自己跑到舵位上,正想操舟上前,卻聽不遠處一聲大喝,「那邊的人修,還不退下,我這船上乃是東海申屠公請來的丹師,是要去面見姬國主的,還不讓我等先走?」

  黃趵聞言,回頭一看,臉色卻是微微一變。

  這說話之人就是剛才噴水氣挪船的那位年輕妖修,雖然此人在修為境界上不如他,但是他自家知自己家事,真正鬥起來未必是此人對手。

  而且東海申屠公,那是好大的名頭,乃是海外十八妖王之一,他哪裡敢得罪?

  妖修世界,完全不像人修那般講究禮儀臉面,將一切都赤裸裸的擺到檯面上,強者為王,弱肉強食,你有實力便可橫著走,若是實力不濟,便只能乖乖退讓。

  況且黃趵還是人修,在這裡並不會有人為他出頭,若是強硬到底,說不定把性命都會丟下。

  不由暗罵了一句,悻悻操舵,想要讓開船位。

  只是還未動作,張衍卻一伸手,拿住了黃趵的手腕,道:「慢。」

  黃趵一怔,表情也不見惱怒,反而嘆了一聲,壓低聲音勸慰道:「郎君休要強來,此地是妖修之國,憑我們這點人手,卻是鬥不過他們,而且船上若真是丹師,便是姬國主的客人,而且又是申屠公請來,不如暫且退讓,免得橫生事端,於己不利。」

  張衍卻是微微一笑,道:「黃老大,你且稍待片刻。」

  他從袖中取出一物交給羅蕭,道:「道友,且把此物交給那丹師。」

  羅蕭接過,身影一閃便到了對方船上,眾人根本看不出她是如何做到的,心中不禁駭然,才知道她的厲害。

  只見她不知說了幾句什麼,那邊侍從便閃開讓她進了船艙。

  黃趵回頭看了看張衍,見他神情鎮定,懸起的心思也微微放了下來。

  沒過多久,對面船艙大門一開,羅蕭和一個童顏鶴髮的老者一起走了出來,老者對著張衍遙遙一拱手,道:「不知道對面是哪位大師?卻是任某唐突了,可否移駕一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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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任采出招 玉中吞丹

  在黃趵吃驚的目光下,張衍走到船沿邊上,同樣向老者回了一禮,道:「不敢,在下張衍,並不是什麼大師。」

  見張衍如此年輕,老者微微詫異了一下,不過他的表情很快就回覆自然,「張道友不必謙遜,你那枚隆悅丹聞之無味無色,圓潤如珠,分明是達到『性入微塵,斂力聚一』的地步,即便在陽光下曝曬百日不減其藥力分毫,是難得的好丹,好藥。」

  張衍命人送上這一枚丹藥,在丹師看來,這是向同道展示自身的成就和道行,是彼此之間打交道的通常用法。

  張衍這枚丹藥倒的確是他自己煉製的,只是在煉製時卻是由周崇舉在一旁控制了火候,而且每一步都是在他細心教導下完成的,同時又不吝草藥,在煉廢了五六爐丹藥後,這最後一爐丹,才有這一枚算得上是上上品丹藥。

  當時周崇舉曾捏著這枚丹藥反覆看了幾遍,這才交到張衍手中,笑稱如果拿來唬人確實足夠。

  老者在張衍臉上掃了幾眼,道:「老朽這裡也有幾枚丹藥,想請張道友品鑑一二。」

  一聽這話,張衍也不禁認真看了過去,見老者不言不動,眼皮低垂,便道:「好,既然道友有請,敢不遵從?」

  這是對方很客氣的發出想和他小比一場的邀請,屬於同道之間的正常切磋,不過看此人打算,像是並不相信那枚丹藥是他煉製的,所以想要親手稱量一下他到底有多少斤兩。

  不過張衍既然要以丹師這個身份進入水國,自然要把這個身份的架子撐的足足的,心中暗想:「正巧我需有人來為我正名,此人卻送上門來,倒是合適不過。」

  到了妖國之中,修為比他高的比比皆是,就算他背著一個凕滄派使者的身份,也未必方便多少,但如果同時掛了一個丹師的牌子,那便大為不同了。

  妖國之中,本來就缺少此類人才,再加上練「力道」者需外藥澆灌,這「藥」之一字,就包含有丹藥在內,因此丹師的地位在妖國也是凌駕在一般妖修之上,很是有許多在門派中混得並不如意的丹師跑來此地投效的。

  只是上等丹藥師都是門中著力培養,嚴加控制,各種秘法口訣也從不外傳,因此這些人也改變不了妖國中丹藥煉製水準低下的狀況。

  看到張衍應下,老者極有氣勢的一揮手,舵手會意,將船隻往張衍這邊靠了過來。

  黃趵很有眼色,連忙親自操舵向那艘船漸漸靠去,待雙方接近後,又命人拿來兩架長梯,搭在對方的船沿上,上面蓋了兩塊板,極為簡陋的在領條搭出了一個通道。

  對面那艘船上,那名年輕妖修警惕地看了兩眼靜靜站在一旁羅蕭,又湊到老者身邊,低聲道:「任老?你能看此人是何來歷否?」

  老者沉吟了片刻,道:「如今姬國主布下丹會,我輩之中,海內外靈秀俊傑弟子一時皆紛至沓來,如過江之鯽,不過此人年紀輕輕,如果那枚丹藥真是他所煉製,那必是師出名門,老朽以為,當不出東華洲十六大派。」

  這裡地脈元磁混亂,能攪亂靈機,如是勉強飛遁,很可能沒多久便從天空中掉落下來,張衍是無法做到如羅蕭那種地步的,是以沿著梯子搭出的通道一步步走了過去。

  到得對方船上,羅蕭主動上前,以一副女侍的姿態站到了他的身後,那名年輕妖修看得眼角一跳。

  張衍拱了拱手,道:「還未請教道友高姓大名?」

  老者神情淡淡的回禮,道:「老朽海外練氣士,任采。」他側身一閃,作勢道:「請道友裡面坐,」

  張衍踏進艙門,看了幾眼,見這裡佈置簡潔,只是陳設架上的擺設很是奇特,俱是一排排白慘慘的尖牙利齒,只看一眼便覺得煞氣撲面,血腥味十足,

  任采看他有些注意,便解釋道:「都是東海的一些妖物,水國之中,有幾個族長頗為喜愛,是以此次帶了一些來,道友請。」

  兩人分賓主落座,羅蕭和那名年輕妖修各自站到了兩人的身後。

  任采與張衍又客套了幾句,這才知道張衍是出身凕滄派,卻是不敢小看他,先將張衍的那枚隆悅丹還了回來,然後又推了一隻錦盒到了他面前,目注著他,拱手道:「還請道友賜教。」

  張衍接過,打開一看,發現是三枚白泥丹藥,從形貌上看並不是丹譜上記載的任何一種,不過這無所謂,因為丹師都有自己秘製的丹藥,不認識並不奇怪,只是這三枚丹藥無論色澤,味道,外形俱是一模一樣,這倒是有些稀奇。

  「在下這三枚丹藥稱為三壽丹,乃是老朽按照一殘缺的古方記載所煉,據傳能贈壽元,只是有個缺憾,這丹藥每一次俱是一爐同出,且其中兩枚是劇毒,只有一枚能夠增壽。」

  說到這裡,任采稍稍挺直了一些身軀,「老夫得此煉藥之法至今已經三十餘載,終於能摸出其中門路,只是至今仍不能有十成把握,未免有些遺憾,這位道友觀之也是名門出身,不知可否替老朽解惑一二?」

  張衍看了看,道:「道友可否容我細觀?」

  任采一抬手,做了個任君鑑賞的動作,只是他的表情和神色都很自負。

  在任采看來,張衍年輕,能練出隆悅丹這樣的丹藥,應該是有上好的師承,要知道,一些大派之中難免會有一些秘傳丹方的煉製方法,只要按部就班,也的能練出一兩枚好丹來,也毫不奇怪。

  只是丹師一途,終究還是要靠三竅術,這是實打實的,這半點虛假都耍不來,

  而要辨認出這丹藥的差別,只能靠三竅術,他也是又苦練了三十年,才能察覺到其中些許細微的差別,往日他與同道切磋,任誰到來,只需這三枚丹藥一出,再評鑑一番,指出其中分別,別人就甘拜下風。

  若是還不服,他也可以當場吞而食之,此招一出,對方無不敗走,可以說這些年來是無往而不利。

  此番來到丹會上,他有信心憑藉此丹壓下一大批丹師。

  張衍看了幾眼,明氣境界練到第二重後,正巧練空一個氣竅,他也曾抽空出來練了練內竅術,只是方法是方法,火候是火候,這兩點並不同,辨認一些普通丹藥的優劣,或者煉丹或許不礙事,但是辨別這樣詭異的丹藥卻未免有些難為他了。

  不過,張衍雖然沒有辦法用「三竅術」辨明丹藥,但是他卻仍有一法卻是對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

  這伸手入袖,摸住那塊殘玉,心神便往裡一沉入。

  隨著他修為的提升,玉內的景象又有變化,原本殘玉不過將五步之內的景物映照進來,而現在卻能照見到十五之外,除了活物之外皆是與外界一般無二,再遠的地方便是灰濛蒙的一片。

  他把目光從遠處移過來,此時他的分身面前,也有著一隻一模一樣的錦盒,那三枚丹藥,正整齊在排在其中。

  他微微一笑,雖然他不能憑藉「三竅術」或者「內竅術」來分辨出這三枚丹藥,但是他卻可以用分身來吞服試驗。

  不再猶豫,他伸手拿起中間的一粒丹藥仰脖吞服了下去。

  這枚丹藥一入腹中,便如火燒一般滾燙了起來,霎時間便蝕透內臟,穿腹而出,毒性之猛,遠遠超出他的想像。

  意念一轉,分身又漸漸復原,他又拿起第二枚丹藥,將其投入了嘴中。

  這枚丹藥服下去之後,初始他毫無所覺,以為一切如常,只是漸漸的,他卻覺得一絲寒意往四肢百骸內蔓延而去,先是頭髮,再是眉毛,包括身體上所有的毛髮都脫落了下來,然後是他的皮膚如蛻皮一樣起褶開裂,用手一抹,就是一片紛紛揚揚的皮屑。

  不但如此,他身上的肉也像腐敗了一樣一整塊,一整塊地往下落。

  手一握拳,骨節便從皮肉中爆了出來,站起身,還沒做兩步,全身的皮肉便如軟泥衣物一樣往下滑。

  張衍沒興趣再看了,要知道,雖然用分身試驗沒有危險,但是他的感覺依然是清晰的,換句話說,所有的痛苦他都能品嚐得到,如果不是先前有了那麼多經驗,他的神經已經磨練到無比堅韌的地步,恐怕只是看一眼現在景象都會支撐不住。

  這兩枚必定是毒丹無疑了。

  他目光不由看向了最後一枚。

  任采看著張衍遲遲不動,不禁微露笑意,這後生晚輩畢竟是根基不穩,仗著有著師承便敢來老夫面前擺弄,豈不知煉丹一途浩若煙海,永無止境,年輕人啊,不積硅步無以至千里,需知唯有根基牢固方可在此一道上有所建樹。

  就在此時,張衍卻抬起頭,衝著任采微微一笑,伸手將最後一枚丹藥拿了出來。

  任采眉頭微皺,但是臉色未變,但是張衍下一句話卻把令他震得渾身一抖,差點跳了起來。

  「此丹無毒,但亦不能增壽,只有三丹同服,方能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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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贈丹換名 南宮啟釁

  任采呆若木雞般望著張衍,他以前會過無數名家,可是卻從無一人能像張衍這般有十分把握,能分辨出哪一枚是真丹,哪一枚是毒丹,更別說能看清其中藥性如何。

  其實那兩枚丹藥中的毒性分為陰陽兩屬,吞服時需要碾碎,再用最後一枚丹藥中和藥性才能服用。

  當年那張藥方殘缺的那部分,正是講述如何在丹爐中三性合一。

  任采拿到了藥方後,經過自己的補全和改良,才出來這麼一個不倫不類的東西,藥效也不及原先三分之一,說那枚中和藥性的丹藥能增壽,那只是往自己臉上貼金,此刻被張衍一語道破了其中的玄妙,他不免老臉一紅,訕訕然無言以對。

  張衍看出他的尷尬,卻一笑道:「今天之事,我卻不會向外宣揚半分,只是在下一個不情之請。」

  任采暗暗鬆了一口氣,忙道:「道友但說無妨。」

  張衍指了指那三枚「增壽丹」,道:「我願拿一上好丹藥,與任道友換這副丹方,你看如何?」

  「哦?」任采一愣,這丹藥名為「贈壽」,但是說起來只能增壽十五,二十年,耗費的草藥雖然不算名貴,但也不算少,對於修道者來說,價值有些雞肋了,他不禁猶豫了一下,小心問道:「可否請問……道友意欲何為?」

  一旦丹藥涉及到了毒性,就不得不防,需要慎之又慎,這不僅關係丹師的名譽,而且若是張衍煉了丹拿去害人,別人又知道這丹藥是他的獨門密法,那還不殺上門來找他算賬?

  沒想到張衍倒是非常爽快地說道:「此事無不可對人言之處,近年來家師常覺舊時丹譜收錄丹藥過於稀少,很多上丹名藥沒有錄入其中,是以在籌謀重新編纂一卷丹譜,且有意收集天下珍奇丹方,是以一時見獵心喜。」

  「原來如此。」任采恍然,但他還是沒鬆口,又問了一句,「不知尊師是……」

  張衍站起身,朝凕滄派方向拱了拱手,道:「恩師周諱崇舉。」

  「哦?」任采一驚,連忙也站了起來,一臉肅然,道:「原來是周大師的弟子,請受任某一禮。」

  張衍連忙退開一步,訝然道:「道友何必如此?」

  任采正色道:「此禮非是向道友所行,而是在下敬重周大師,大師本身定陽周氏長房嫡系,卻毅然放棄了玄功坦途,立志丹道,只言為天下人練出一味長生之藥,實乃為我輩楷模,稱得上是丹中聖者,如今編纂丹譜,任某敢不效力!」

  張衍聽得一怔,沒想到周崇舉當年被害離開周門,本來是迫不得已,結果在沒想到外界卻有這等言論流傳,實在是意想不到,不過這很可能是周家為了名聲暗中施為,不但掩蓋了真相,還完美解釋了周崇舉破門而出的動機。

  任采走到書案邊,取出筆墨紙張刷刷寫下了一份丹方,想了想,他又拿出一張紙,不知道又寫了什麼上去,隨後他將兩張紙和那隻裝有丹藥的錦盒一起遞到張衍面前,道:「此兩張丹方,一張為殘缺古方,另一張經過任某後來增補修改,現在連同那三枚丹藥一起送與道友,還望不要嫌棄。」

  張衍正容接過,他從袖中正要拿出丹藥交換,卻被任采伸手按住,道:「周大師既有意再編丹譜,我輩當略盡綿薄之力,此方此藥全當我送與大師,」頓了頓,他又道:「丹會之上,來往諸家雜派甚多,手中也有不少稀奇丹方,我當遊說同道,共襄盛舉,道友以為如何?」

  說罷,他眼巴巴地看著張衍。

  張衍哪能看不出他的意思,笑道:「此丹既是道友所贈,未來丹譜之上,必將錄有道友名諱。」

  任采聞言大喜,丹師在修道一途上無望,壽數不長,所圖的也不過是一個虛名罷了,以周崇舉在丹師中的地位,一旦編成丹譜,那自己也會跟著流芳百世。

  周崇舉這幾十年來倒的確是在蒐集丹方,編纂新譜,出門之前還叮囑張衍若有機會可以多收幾張丹方,可張衍抬出修丹譜這面旗子出來,只是想把那幾枚丹藥要過來用的一個由頭而已,沒想到卻收穫了一個意外之喜,如果有任采在外宣傳,他的名聲短時期內必能傳遍碭域水國,可以說,已經達到了原先一半的預期目標。

  任采突然想了什麼,一拍額頭,道:「只顧在此與道友在此敘話,卻是耽誤了道友的行程,不若與我等同行?」

  「弟忝為一門使者,此行重任在身,還是不耽誤道兄了。」張衍婉言謝絕對方的好意,他自家知自家事,仗著殘玉矇騙一下可以,但論到丹道上的認知,他必然是不如任采的,說多了定會露餡,所以以後還是少接觸為妙。

  任采一臉惋惜之色,又再說了幾句之後,張衍便起身告辭。

  船主黃趵見任采客客氣氣把張衍送出來,不禁滿臉佩服之色,這才知這位年輕修士身份大不簡單,不過他老於世故,張衍不說自己來歷,他也絕口不提。

  他將船隻操弄到岩壁下方,兩名鯨妖把六隻碩大的鉤掛扔下,黃趵命人接過,指揮他們在船沿上掛住繫牢,向上吆喝了一聲,上方兩名鯨妖一起發力,「呵呵」聲響中,整個船隻被一點一點拉上去。

  待到了上方入口處,岩洞中又站起兩名鯨妖,各自伸出一雙手來,在船底輕輕一托,輕易將船舉過頭頂,然後穩穩放在後方的河道上,黃趵連忙取出一小袋靈貝遞了過去,鯨妖拇指和食指一捏,掂量了一下,見份量差不多,也不細數,就順勢一推,船隻便順著洞中流經此處的激流一路而下。

  洞中河道千回百轉,水流湍急,轉角時一不留神船隻便會在石壁上撞個粉碎,卻靠著黃趵精湛的操船技藝一路有驚無險,大約兩個時辰之後,張衍和羅蕭才到達了一片相對平緩的湖泊之中。

  此是已是入夜時分,湖面上每隔千步便有一處明亮如籠燈的光點,船行近處,才發現這原來是一個個巧笑嫣兮的魚美人手托盤盞,上置一顆璀璨明珠,其燦如熠熠流彩,暈光緻緻。

  這些魚美人還不時向張衍飄來媚眼,發出一片輕笑聲。

  張衍不覺有些新奇,黃趵彷彿對此早已見慣,熟視無睹,又行了一刻之後,他將船隻漸漸靠到一處水碼頭,便開口道:「道友,此處便可下船了,一路沿著水道向南,便能到達水國南端的『南桂宮』中,只需付出些許小財,想去哪裡,便有驛卒招呼,打聽事情也是方便不過。」

  張衍拱了拱手,道:「多謝黃船主了。」

  黃趵亦是回禮,道:「黃某在此地還需逗留一二十天,道友如是有事,不嫌棄的話盡可來此處吩咐在下。」

  「黃船主客氣了,若有事,定要麻煩船主。」

  黃趵發出一陣大笑,看了看那滿湖的魚美人,拍了拍張衍肩頭,小聲道:「妖修多是薄情寡義之輩,你老哥我可是吃過苦頭,道友可要留神。」

  羅蕭聞聽,不滿的哼了一聲。

  張衍微微一笑,也不多說什麼,拱手與黃趵道別。

  他和羅蕭下得船來,見腳下是一條波光湧動的水道,清澈見底的湖床之下,放著一枚枚閃爍著柔和光芒的白貝,向南一路延伸出去,指明了前進的道路。

  張衍望瞭望前方,遠處盡頭卻是一片星星點點,想來就是「南桂宮」所在,只是這裡靈氣受元磁所擾,飛遁不得,要渡過這片茫茫水泊,看來只能踏波而走了。

  羅蕭此時卻在身後輕笑道:「郎君不必如此,且放心前行便是。」

  張衍訝道:「哦,羅道友此前來過?」

  羅蕭笑而不語。

  張衍搖搖頭,既然羅蕭如此說,那麼必然是有道理的。他往前走出一步,剛剛踏到水面上,卻聽一聲不知哪裡來的唿哨,腳下躍上來一條鯉魚,一下便托住了他的腳掌,第二步邁出去,又是一條鯉魚跳了上來,任由他踩在自己的背上。

  他一路前行,每走一步,這些鯉魚都會恰到好處地跳起,托住他下落的腳步,大概一二里路之後,他便遠遠看見了上百座巨大水殿連接在一起的舟陸,一串串明珠從宮簷上懸空而掛,水面之上,漂浮著一排排五光十色的水燈籠,大殿前竟是一片市集,喧鬧繁華,人群往來如織,一眼望去,怕是不下萬眾,如不是裡面混雜著一些形貌古怪的妖修,差點以為這裡是物阜民豐的人間國度了。

  來到水殿上,張衍不多時便找到了南桂宮的所在,進去便向驛官表明了身份,並出示了自己的使書。

  驛官見是凕滄派來的丹師,不敢怠慢,翻看過使書之後,又恭恭敬敬還給張衍,道:「上官早有言,凕滄派有使到來,可先在碧波軒住下,若是不合意,待我明日稟明了上官,再做安排。」

  這時,一個英武的年輕修士正好走進來,聽到了後半句話,不禁臉上升起怒色,上前一步,大聲責問道:「慢來,明明是我等先到一步,為何我等沒有居處,卻偏偏有地方給他們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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