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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收益

ps:《金主》終於上架了,感謝諸位朋友的鼎力支持!雖然從傳統意義上已經脫離了新書期,但是推薦票對小湯而言依舊有大用,還請繼續支持!另外,求給月票唄,今天第一天上架,小湯會爆更呢!

有些書籍的作者如雷貫耳,卻未必有人去讀。

有些書籍人人都讀,卻未必記得作者。

譬如《三字經》、《千字文》,作為童蒙教科書數百年,誰記得他的作者是誰?

可見影響力和聲望並不一定成正比。

徐元佐在「借鑒」《幼學瓊林》的時候,並不指望它帶來名著一般的百年聲望,只是為了給部下提供更高效的學習教材。然而這書終究給他帶來了時效上的極大聲望。

更為難得的是:不止讀者用得上。

此書一出,鄭岳的收益更大。

牧民官要想有政績,關鍵兩條:第一,稅賦完成度;第二,地方文教成果。

蘇松兩府作為天下最富庶的地區,稅賦之重也是天下之最。而蘇松富戶又不是傻子,自然之道該如何與地方官周旋,所以這兩府的地方官能夠完稅五成,就是會做官的高手了。能完稅七成,足以令上司側目,封疆大吏指日可待!

據說完稅十成能夠直接入閣,召喚太祖英靈騎著神龍下凡嘉獎……反正都是神話傳說而已。

鄭岳與徐璠走得如此之近,完稅的問題上自然是有保障的。

至於地方文教,簡單來說就是看任期內培養了幾個秀才,幾個舉人。幾個進士。考慮到官員三年一任,舉人、進士也是三年一考,所以後兩者全看運氣。運氣好,摘人家的桃子;運氣不好,桃子叫繼任摘了。

生員要好些。但是名額很死,對於縣令而言就是跟其他縣搶位置。

松江府只有兩縣,所以華亭和上海之間也沒甚好搶的。

在科舉之外,還有「著述」一項。

任內有年輕人寫出了影響力巨大的書籍,也是牧民官的政績。然而大明出書沒有審批,但是要出一本大家都挑不出錯。而且都佩服的書,卻不容易。就連天下名儒寫出來的書,也總有人叫板。即便當年徐階在首輔任上,開講心學還要被門裡門外的人冷嘲熱諷一番。

徐元佐卻無意間踐行了老子的智慧。

不跟你們爭高端學術,就玩玩低年級教輔。

你們那些大儒。著書立說還來不及,捨得花時間寫這個麼?

你們那些進士,吟春悲秋,感傷時勢還來不及,看得上如此膚淺的東西麼?

又正因為膚淺,裡面都是直白地宣揚仁義禮智信,管你理學心學,管你功夫派現成派。誰能挑出錯來麼?若是在這上頭挑錯,豈不是跟主流價值觀背道而馳麼!

而且它的確實用啊!

完全就是少兒百科全書,只要背下來。出門見禮不會丟人,買賣東西不會被坑,宗族聚會能出風頭。所有內容都是將俚俗閒話翻譯成了文言雅語,簡直就是提高逼格速成教材!

鄭岳看完了這套《幼學抄記》,彷彿看到了一個鄉無白丁,村有斯文的理想世界!

「此子年不過十四。卻有這份學力,足堪嘉獎。」衷貞吉看完了《幼學抄記》——當然是鄭岳填補修改過的版本。心中所見與衷貞吉相類,已經將此書的存在提高到了文教盛事上。

因此衷貞吉才特意將鄭岳叫來。交流心得,道:「雖然童蒙之書,難得是由童蒙寫就。而且照老夫看來,此書日後必能與《三百千》一樣,流傳百年。」

鄭岳笑道:「老黃堂所言甚是,下官也是這般所見。日後此書刊印,可令天下皆知我松江人文鼎盛。」說罷,鄭岳從靴筒中取出一卷宣紙,展開遞了上去:「下官冒昧草擬,請老黃堂指正。」

衷貞吉取來一看,原來是一篇序文,前面只說此地有神童徐氏,元輔宗親,受教於鄉塾,感應於先賢,日積月累,成就《抄記》四卷三十三篇,敘述詳盡,可為天下童蒙開筆。

這是泛泛而談,除了鄭進士的文筆極佳之外別無看點。

當然,這點在同樣是進士,而且是二甲四十一名的衷貞吉看來並不存在。

接下去一段才是重點。

在這重點段落裡,鄭岳對衷貞吉主持松江府的工作大為讚歎。

先從下屬立場表明有這樣一位前輩帶著熟悉政務,指導施政,實在是太幸福了。然後又從地方百姓角度,誇讚衷貞吉是何等清廉,何等勤政,青天幹吏,名至實歸。最後又從朋友角度,「批評」衷知府過於剛硬,審案定獄嚴明公正,選拔人才不遺餘力,唯獨對自己太不寬容,日省其身,聞過則喜……

最後點睛一筆:正是有衷知府這樣的郡守,才能出徐元佐這樣的祥瑞啊!

衷貞吉饒是博覽群書,考試成績遠高於鄭岳,也不得不佩服鄭岳的才情和文筆,就差說一句:小鄭啊,等我死了,你幫我寫行狀吧。

「甚好,只是略繁了些。」衷貞吉羞澀道。

鄭岳一本正經上前,就著書案又讀了一遍,借了筆,道:「黃堂所言甚是,且待下官刪改。」說罷,將前面一段刪了五六句,後面一段刪了一兩句,道:「如此差不多便是一頁,將將合用。」

衷貞吉撫鬚考慮一下,終於點了點頭,又道;「這徐家子還是蒙童?」

「尚未開筆,打算二月裡觀場。」鄭岳退回原位:「下官見他字還入目,便收他做了門人,無論是年紀還是避嫌,絕不敢取他的。只等下官離任之後,才許他搏個功名。」

衷貞吉不管鄭岳是否正話反說,搖頭道:「十四歲能有這樣的學力,實屬不易,你若是不取他,非但不是保全他名聲,反倒是耽誤了他。」知府老爺頓了頓又道:「不管他開筆作文如何,放泮肯定是要讓他過的。可以報個神童上來,學道那邊我自有分說。」

這意思,分明是說府取也肯定過的了。

如果從慣例而言,府縣官推薦的童生,大宗師一般不會在院試中黜落,所以徐元佐的生員帽子可以算是戴實了。

然而衷貞吉為何會以為徐元佐只有十四歲?

因為鄭岳就是如此說的呀!

鄭岳也有這個手段。他讓人查了本縣的魚鱗黃冊,發現徐家沒地沒田,戶等在下中——瀕臨破產。

徐元佐出生之後連戶口都沒報。現在登記在黃冊上的只有徐家三口人:徐賀夫婦,外加一女。

於是鄭知縣跟下面戶房打了個招呼,給徐元佐落了戶籍,直接寫的就是嘉靖三十四年生人。

這可不是十四歲麼?而且還是今年才十四歲!

「還有,」衷貞吉突然道,「別提元輔宗親的事。神童一如靈芝,長在山野才是正貨。生在富貴之家,無非芝蘭。」

土生土長的神童才是靈芝祥瑞,富貴人家那是澆灌出來的蘭草。

鄭岳聞弦音而知雅意,連忙刪去「元輔宗親」一句。

府縣二位長官又核對了一番,討論了一下今年童試的關節大略,方才散了。

徐元佐還不知道自己的這套《抄記》已經幫他掙到了大明最基本的功名,只覺得這套書的確對自己很有用,在考慮是印個三十套,還是二十套。

之所以不大張旗鼓多印一點,純粹是因為這個時代出書簡直就是賠錢買賣。

根本沒人跟你講知識產權,看你這書賣得好就大家都印,作者半錢銀子稿費都沒有!至於你印出來的書,是否會有人買呢?也未必,像這種字數少的書,又與課業有關,好學生都是自己抄啊!

這恐怕也是教輔書賣得比《西遊記》便宜的主要原因。

抄四書五經、制藝時文,可以加深印象,更有聰明人抄一遍就背出來了。

有誰樂意去抄《西遊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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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架單章求月票

網文是何等的殘酷,這點已經不用小湯廢話了。

成績好的,吃肉喝湯;

成績一般,青菜蘿蔔;

成績撲街,北風管夠……

正因為關係到飯碗,作者們有底蘊的拼底底蘊,拼了底蘊拼文筆,文筆相仿拼情節,情節老套拼創意,創意風險太大,於是拼字數,拼字數,拼字數……這就是為何作者人群中各種頸椎腰椎病,時而有人猝死。

而月票榜……現在的風雲榜,正是成績好壞的直觀展示。

榜上靠前,自然風光無限。榜單靠後,作者吃風,編輯冷眼,還有人會跳出來說「你成績這麼差,應該如何如何」……成天處於亞健康狀態,還能寫出什麼好東西?

小湯在網上碼字十二三年了,從未大紅大火過。以前也不操心這事,因為不是指著它吃飯,能賺回來個鍵盤也就心滿意足了。後來靠它吃飯,發現靠不住,只能半碼半工,結果兩邊吃力。

如今小湯還是決定拼一下,只想說:

幾分錢訂個正版,實在是現代社會少有的低消費了。而且這種低消費背後的腦力成本真的不低。實在對某網站的製版有意見,也可以不看佛面看僧面,給個三瓜兩棗去別處看嘛。

往大裡說,訂閱正版支持作者,那就是在支持中國的通俗文學啊!是在影響整個文學史的發展啊!

是在做善事啊……

噯,小湯一向只想寫正能量滿滿的小說,讓大家看了都能意氣風發。可是一到了寫感言寫單章就變得怨婦一般,歸根到底還是成績兩字累(淚)人。

就此打住,潦草塞責七律一首,望諸君雪中送炭,跪求月票訂閱支持:

跪打鍵盤顏色苦,

求它青蟻帶錢回。

月來碼字無鬆懈,

票選文章側眼窺。

訂校五回三更去,

閱得千卷日斜歸。

支離破碎操觚手,

持筆新書不待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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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書今日更五章,自是不待讀者催。諸君的月票、訂閱、打賞、推薦票,也莫等小湯來催啊~~!

ps:月票和推薦票,都不能少啊~月票和推薦票,都不能少啊~月票和推薦票,都不能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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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一章 徐爺爺點了贊

ps:求推薦票,求月票~~!這是今天第二更咯,還有三更別走開~~~

「大郎,我家就一間草棚一條船,您看能否通融一下?實在不行把那口鐵鍋算上呢?」老實巴交的鄉鄰坐在徐元佐面前,四十開外年紀,戰戰兢兢連屁股都不敢坐實,只是挨著邊。

被父親帶來見工的少年十六歲,屬於沒有絲毫主見和性格特點的。人云亦云,耳根子軟,當日就是聽了舒振邦的挑唆,接連站錯隊,只能靠抵押家產來求個學徒的位置。

不得不說,徐家今年春節的一躍而起,實在太令鄉鄰們震撼了。而且夏圩少年的集體發跡也成了朱裡神話,令人興起了效仿之心。

「就算再加上被褥,離五兩銀子也太遠了。」羅振權在一旁低聲說了句。

那老實頭彷彿霜打的葉子,只是道:「求徐家大郎通融。」

徐元佐長歎而起。

在場坐著的人同時跳了起來,彷彿被凳子咬了一般。

「老羅,你說這話太絕情,我不忍心聽。」徐元佐皺著眉頭,先說羅振權。

羅振權把頭一低,看似羞慚,實則偷笑。

「王家叔叔,孩子就放我這裡……」徐元佐的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你若是不聽我話,讓我在東家面前難做,可就是連你父親的顏面都掃盡了!」

「我一定聽徐家哥哥的話,您讓我往東。我絕不敢往西。」那少年連忙道。

王家男人總算鬆了口氣,又說了許多好話,這才簽了文契,臨走還道:「若是他不聽話,大郎是打也打得罵也罵得,就是打死了也不用送回來,只管就地埋了,叫野狗啃了!」

「王家叔叔放心。只要他心思在做事上,我總不至於苛待他。」徐元佐笑道:「你去問問。那幫小子平日嘻嘻哈哈沒有正行,我可動過他們一個指頭不曾。」

王家男人送兒子過來,又說了那番狠話,自然是之前就問過的。都說在夏圩吃得好穿得好,非但沒有打過。就連責罵都沒有。只有錯得厲害了,方才教訓幾句,卻還給人留三分顏面,是以人人都打心裡服了這位元佐哥哥。

像王家這樣的,自從徐元佐回到夏圩,已經有七家了。

這些學徒自然沒有資格進辦公室,而賬房、倉庫更是不放心他們。所以他們大多都在園子裡,或是巡邏或是清掃。只有各部門有事出去,才臨時挑兩個看得順眼的跟上。

可別小看這個跟班的雜事,只要能夠跟出去,回來就有工作報告可寫了。寫了工作報告,日後就有機會升夥計。至於那些一直沒人點名要的,要麼干滿三年苦活。要麼就只有早早當廢物退回去了。

所以學徒班的壓力,絲毫不遜於臨考的高三學生。

徐元佐肯定是不會讓人知道:他才不捨得將這些免費勞動力趕回去呢。

「人家好歹都是識字的。你就扔在園子裡,不可惜麼?」羅振權等人走了,方才問道。

徐元佐搖了搖頭:「他們算什麼識字的?陸夫子那邊送來的都還勉強呢。」這些自己尋來的人家。子弟雖然也在塾裡讀過書,但就質量而言的確不如陸夫子推薦的「畢業生」。

羅振權捏了捏鼻子:「你這要求也太高了,日後怕是連秀才都看不上眼了。我還是等我爹帶人回來,去看家護院算了。」

「就算看家護院,你也得先好好讀書。」徐元佐道:「我最近正好寫了一套教材,你只要通讀那本就行了。對了,可知道松江哪家書肆印書便宜?」

「你還印書?叫他們抄一抄就行了吧。」羅振權不解,又道:「再說,你問我書的事,豈不是跟我問你東海有幾個島是一樣的麼?」

「是我問道於盲,抱歉。」徐元佐輕輕捏了捏下巴,思考著是不是該去郡城逛一圈。正當他安排時間的時候,外面有少年來報:「徐管家來了。」

這位徐管家可不是徐慶,而是徐誠。

徐元佐這邊地位越高,徐誠的地位也就越高,是以他已經拿回了管家的頭銜,只是沒有實際的內府權力罷了。

徐誠緊跟著通報就進來了,見了徐元佐,連笑都顧不上:「快,快帶了衣服跟我去見閣老。」

徐元佐腳下不停,邊走邊問:「閣老突然傳喚,不知是甚麼事?」

「天大的好事!」徐誠一本正經道:「你寫的那《抄記》,老爺看了大讚!」

徐元佐咧嘴一笑:「這多不好意思。」

「沒什麼不好意思的。」徐誠在這方面比徐元佐清楚得多:「進士出一本書都不容易,選幾篇時文就算是了不得了。你才十四,就有這樣的學力,神童當之無愧!」

「啊?」徐元佐還不知道鄭岳幫他改年紀的事,不過這種事當然也不會刻意去糾正。

年輕還不好啊!

「老爺說了,印個三五百套,到處送送人。」徐誠催著徐元佐快走,邊道:「還叫了幾個在家授館的先生幫你拾遺補缺,當然,他們是不掛名的。」

徐元佐弱弱問了一聲:「掌櫃的,不過就是寫了一份筆記……」

「嚇!這是文壇盛事啊!」徐誠糾正道:「你可知道有多少蒙童要看這部書?」

「以後可能每個讀書人都要讀……」徐元佐放著膽子道。

「老爺也是這麼說的!」徐誠道:「古往今來,這種書……多乎哉?不多矣!」

徐元佐順著這個思路想了想,突然覺得自己好像的確一不小心做了樁很牛叉的事啊!

這是填補了童蒙教育的空白啊!

——老爺,小子腦中還有一部《龍文鞭影》,也是牛叉非常,要不要一併寫出來啊?

徐元佐只覺得自己腦中有些亂哄哄,右腿差點被自己左腿絆倒,盤算著這麼大的好事,自己能夠撈到多少好處!

等他拿了衣服再跟徐誠出來,卻見一輛馬車停在門口。

——尼瑪!哥現在也是能夠坐馬車的人了!

徐元佐想起自己第一次來上班的時候是搭領導的牛車,短短幾個月,已經可以坐上馬車。

這是從七手低配寶來到正裝原廠寶馬的飛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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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二章 又被砸到了(求月票)

ps:噢耶!第三更了~求月票呀~~

徐元佐趕到元輔府邸的時候,正是下午茶點的時間。這個時間最適會客,再晚一些反倒尷尬了,因為午飯是誰都要吃的,而有些人卻不吃晚飯,或是晚飯吃素。看來徐誠一早趕到夏圩去叫他,也是有這層緣故的考慮。

在來的路上,徐元佐已經梳理好了整件事的來龍,籌劃了去脈。他本來只是想掙個表現,但是有徐家擴大聲勢,這個表現自然就掙得大了。

想想也是,《幼學瓊林》能被民間自發地選作啟蒙讀物數百年,可見這書的體例內容都是經得起琢磨捶打的。只是礙於受眾群是蒙學,所以不會有那些大儒著眼,自然也就無法令名遠颺。

說起來,這書實用性可以評五星,但是徐閣老為何要在意小小蒙童的教科書?而且聽徐誠的口風,像是已經拔高到了「文壇盛事」上。

等徐元佐踏進了元輔家的宅邸,方才知道徐階演戲已經到了一定境界,連徐誠跟了一輩子的人都沒看出來。

因為堂上做著一個身材魁梧,面有橫肉的壯漢。此人身上雖然沒有安六爺的陰狠氣,但只是在徐階面前尚能大馬金刀坐定,便可見其狂妄。

「此子便是我家元佐。」徐階微笑指了指徐元佐,讓他上前就坐。

徐元佐行了禮,叫了一聲「大父」,挨著椅子貼邊坐下,不再打量那位來客。

那來客似乎眼睛有些不好,一隻眼睛看徐元佐的時候,另一隻眼睛卻像是在看徐階。也不知道他到底哪隻眼睛為主。

「果然是儀態不凡!」來客讚了一聲:「不愧是寫出《幼學》的元佐公子?」

「筆記而已。」徐元佐謙虛一句,偷看徐階。

徐階果然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道:「你看這抄記,便是老夫離京一年所做的事了。」

徐元佐腦中轉得飛快,心下瞭然:自己寫出的這本《幼學抄記》顯然背徐階用來作為韜光養晦的道具了!

以徐階的年齡和身體狀況,要再做幾年首輔也不是不現實。然而他既然有了全身而退之心。必然是要做些樣子給人看的。以他的學養和名望,侵佔田土縱情酒色……說出去也沒人信,有人信了也只會說:這裝腔太過,簡直丟人。

若是裝病。則有所忌諱。

現在有了這本《抄記》,作者固然是神童徐元佐,但小孩子讀書總要人教吧?徐階便是冒了這個名頭。

堂堂一國首輔,心學鉅子,不編寫自己的文集。而將心力放在一個蒙童身上,還有比這更韜光養晦的麼?

那人臉上顯然浮現出了失望的表情,道:「看來明公是將期望放在兒孫輩上了。」

徐階笑道:「他本是宗親之子,過繼給魯卿的。能進學做個生員,老夫也就心滿意足了。」

來客顯然越發失望了,道:「老先生大人這般消磨,實在不是朝廷社稷之福啊!」

「朝廷有李石麓在,萬事平安。」徐階道:「朝野說李石麓清廉有餘而才氣不足,實在是不知首輔之才不在高下,更要看心胸啊。」

來客點頭稱是。

徐元佐心中暗道:看來徐爺爺自己不想出山。也不想看到高拱出山。這倒是意料之中的。可惜這邵芳不識趣,還是去找了高拱。

徐階好像睡著了一樣,突然長吸一口氣,恍若驚醒,道:「年紀大了……坐不住了,元佐,扶我進去。」說罷已經起身。

徐元佐朝那位名滿江湖的邵大俠點了點頭,扶著徐階往內堂去了。

到了後面,徐階腳下輕快,絲毫不見之前疲態。

「元佐啊。將你叫來,便是讓你看看,什麼才叫『自作孽,不可活』。」徐階聲音中透著冷氣。

徐元佐攙扶著徐階。低聲道:「他手中不知有什麼本錢,貿貿然就擠進朝堂爭鬥之中,果然不得好死。」

邵芳的歷史結局也的確是被張居正碾殺,可見性格決定命運。

「他跟我說是張江陵請他周旋,呵呵。」徐階冷笑一聲:「江陵在內閣,名聲和實惠兩者皆佔全了。豈會樂見老夫或是高新鄭回去?」

李石麓就是李春芳,是個天下聞名的好好先生。雖然是首輔,卻從不壓制張居正。張居正名義上是次輔,實際上權力不下於首輔。而且次輔還有個優勢,就是可以主持會試。

大明朝中以師徒黨為最大,這個師徒哪裡來的?就是主持會試,取中貢士,便成師徒。

所以做次輔就像是收莊稼,怎麼都得坐三年。若是能多收一茬,那就是天大的便宜,誰會拒絕?

這便是徐階說的實惠。

「元佐,我看你這回捧出《幼學抄記》,頗不如此前的思路清晰啊。」徐階口風一轉,回到了書的問題上。

徐元佐嘿嘿一笑,心中暗道:之前思路清晰,那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這書的事,倒有些顧慮不夠周全,眼光不夠長遠,心胸不夠廣闊,倒是在徐爺爺面前露怯了。

「少年人嘛,也是難免。」徐階道:「只是你日後做事決斷,該從三件事上往深遠處想。」

「求大父指教。」徐元佐連忙道。

「一曰名;一曰利;一曰良知。」徐階緩緩道:「天下人做天下事,只思慮其一者是庸才;能悟透其二者,可為疆吏;唯有三者通達,可以用權。」

徐元佐細細咀嚼這:名、利、良知,卻發現果然是一語道破世間玄奧!

「名」便是聲望,有聲望的人說什麼都有人附和。在後世便是知名專家,哪怕叫人生吃泥鰍啃綠豆,都有擁護之眾。自己身為徐賀的兒子,誰肯理會?一旦抱上了徐階、徐璠的金大腿,便是「公子」。

這也就是無形資產。

利就不用說了。

財富,權力皆是利。二者相輔相成,可以因權生財,也可用財買權,其實是不能偏頗的事。相對而言,在東方多見因權生財,在西方多是用財買權,並無高下之別。

徐元佐孜孜不倦,正是為了獲利,做任何事前自然都該想到這一層。

至於良知……做人要有良心有底線,這話說歸說,到了具體事上,恐怕就沒那麼簡單了。

「其中,良知最為緊要。」徐階補了一句。

徐元佐差點脫口而出「為什麼」,硬生生忍住了。他要是真這麼問了,豈不是說自己根本沒有底線麼!

「你還小,好好參悟吧。」徐階說著,突然笑道:「昨日衷洪溪帶著鄭永翰來,想勸我幫你印書,遍行松江社學。看來你這生員跑不掉了。」

徐元佐笑道:「還是看大父和父親的面子。」

徐階微微搖頭:「這也是你會拜老師。刻書的善事不妨多做些,家裡的刻書坊就給你去管吧。」

「哎呀!」徐元佐只覺得腦袋一懵:一不小心就又被天下掉下來的包子砸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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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三章 書坊引出的小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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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大明社會接觸越深,徐元佐就越有種錯覺:明明是封建社會,為什麼感覺比後世還要自由開放呢!

簡直沒有什麼是違法的!

出書沒審批也就罷了,連出版社都可以想弄就弄一個!只要請得到人,有個地方,於是就可以明目張膽地開工了。

就算是真的印了小黃書都沒人管!

還能大賣……

徐家的書坊就是如此。

嚴格來說,書坊分為經營性書坊和自家用的兩種。

對外經營的書坊不會用太好的工人和材料做雕版,因為那樣增加了書籍成本,減少了利潤空間——書都有行價,又沒版權,你家太貴買主就換一家買。

對於尋常士庶人家而言,書坊當然不是家裡能夠自備的,光是雕版匠人的工錢都能吃窮他們。不過對於縉紳人家,尤其是徐階這樣的高端縉紳,家裡養個戲班子啊,養個刻書坊啊,都是小事。在他們看來,凡是要用到的全都應該自己置辦一套,否則豈不是太掉價了?

而這種刻書坊養在家裡,幹嘛用呢?

一來是主人家積攢了文稿、詩詞,這個得印上數十本散發好友、同學。刻板還得存著,方便日後出文集。

二來是逢年過節、老人家生日,得刻些佛書道經,捐給寺廟道觀。這是做功德的事。

三來就是有人借用。譬如陳繼儒那樣的隱士,名頭很大,錢財沒有,要刻書怎麼辦?當然是問土豪朋友去借咯。於是主家也得到了聲望,又積累了人情。

以上只是主要業務。偶爾還有覓得孤本善本,出於讀書人的自覺刊刻出來,使古書不至於湮滅。只是這種事可遇不可求,因為孤本善本不是隨地可見的。

總而言之。家裡備一個刻書坊是很有必要的。

徐元佐沒見過世面,這時候才知道「家大業大」意味著什麼。

從徐階那邊出來。徐元佐先去見了徐璠,匯報了一下這些天的工作學習情況,又說了剛才與大父一起見邵芳的事。

徐璠對於這事倒是看得很開,並不覺得這個義子搶了嫡子的風光。跟隨徐階那麼多年,他學到的智慧已經遠超他的年齡了。否則也不會毫無怨言地放棄京官不做。跟著父親回鄉養老——他今年可才四十歲,正當壯年。

「你有什麼想法?」徐璠問道。

在徐元佐回答之前,徐誠先解釋道:「你若只是印印書,這刻書坊還是放在公家。材料、人工都不需要你操心。你若是還有其他用處,便索性將刻書坊劃到園管行,日後公家要用,費用就是園管行承擔了。」

徐璠點了點頭,道:「正是這個意思。」

徐元佐想了想。道:「能否單獨成立一個書局呢?」

「單獨成立卻是何意?」徐璠一愣。

「便是我們自己委任掌櫃、夥計,雇工人,對外經營。」徐元佐道。

「你可別打這個主意了。」徐璠大笑:「做書坊書肆的,或是捐了監生的商賈,要賺個儒商的好名頭。或是手眼通天。能拿到的歷科程墨,各省宗師考卷。前者賺不到銀子。後者能賺到銀子,卻不是誰都能賺的。」

官本位的社會。科舉教材肯定有最廣泛的受眾。尤其是八股制藝,到了隆慶萬曆年間,名家迭出。好文章不知凡幾。如果光想著熟背四書五經就能中式,簡直是異想天開。哪個考中的舉子、進士沒讀過三五百篇名家範文?

這些範文雖然對外公開,但要盡快拿到手卻也不容易。總不能等人家都上架了,你才開始雕版吧?要想盡快盡全地拿到手,那就得在關鍵的環節有用得上力的人。徐元佐別說人,就連關鍵環節在哪裡都摸不清呢。

「我想做工具書。」徐元佐坦誠道:「這裡頭的利潤不小,要的本錢也不小。肯定不能放在公家,怕是要惹人追問。」

徐誠與徐璠對視一眼,問道:「工具書?」

「一書在手,不用求人的書。」徐元佐笑道:「有些像《說文》」

《說文解字》之類的字書專注於「字」。考究源流為第一,分析字義為第二,真正這個字的用法卻不觸及。

以「德」字為例,《說文》之中只有短短一條:「升也。從彳?聲。多則切」。

雖然的確解決了「德」字的讀音和結構,但是「升也」算是釋義麼?至於沒有老師開講的學生,知道「德」字該怎麼用麼?

「我便是想收錄常用字數千,反切其音,然後釋以『本義』,『古義』,『今義』。輔以例句。」徐元佐想了想,道:「譬如『德』字。若我想來,便該是寫清『本義:登高』,『古義:升也』,『又義:感激』,例:『《左傳》:然則德我乎』,『義:恩德』例:『世德其忍諼乎』。」

徐璠和徐誠都不是讀書人,但是很快就意識到了徐元佐的野心。

徐元佐繼續道:「天下讀書人不知凡幾,因為請不起高明先生講解而耽誤前程的,更是多如牛毛。此書若是出世,即便窮鄉僻壤,也能獨自鑽研,似有名師在側。這是天大的功德啊。」他將「良知」考慮清楚,又道:「至於此書所帶來的名望、利益,更是不可估量。」

徐璠腦中只閃過一句話:「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

徐元佐看著徐璠喝徐誠的表情,嘴角一抽:「我是不是又把珍珠當魚目了?」

《幼學抄記》就是如此,事實證明徐元佐在文化上,尤其是當今目下的文化領域,目光遠不夠深邃。其實只要看看當朝取士的手段,就知道官場與文化界是大體重疊的。任何文化行為,都有可能潛伏著政治信號。

由此再回到利益判斷上,對於徐元佐而言的大利潤,在謀國諸君看來卻是蠅頭小利。而諸君子們指縫裡流出來的些許殘渣,也足夠徐元佐大吃一頓的了。

「這事得跟老爺說說。」徐璠舔了舔嘴唇:「若是真能成功……」

影響實在太大了!

光是摘錄的例句,就大有文章可做。

在許多觀點上,從古人辯論至今,根本不缺句子,只要截取自己所需要論述,就可以通過工具書不自覺地進行播種。

別的都不說,光是莊子那句「吾生也有涯而學也無涯」不知鼓勵了多少同學努力上進,直到互聯網興起數年之後,方才傳開後面半句「以有涯隨無涯,殆已」。

完全觀點相反的句子都可以截出來,更何況在字典裡塞一些私貨呢?那些求學學子,難道能分辨得出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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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四章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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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當即折返回徐階的書房求見。

徐閣老正悠然讀書,讀的正是《幼學抄記》。並非這書有多好多全,只是他將這書當做一個腦力遊戲——背出條目中的典故出處。聽起來有些令人咋舌,但對於這位文科考試能考到全國第二的真學霸而言,只是個小遊戲。

老先生大人聽完了徐元佐關於「工具書」的設想,闔上了《幼學抄記》,起身在書房裡踱步兩周,道:「元佐,你這念頭哪裡來的?」

「讀書常有生字不識,句讀不知,無奈中憋出來的。」徐元佐道。

在場三人不禁莞爾。

人非生而知之者,誰沒有過這樣的情況?富家子弟有名師可以請教,問一答十,久而久之自然將貧家子弟甩開了幾百條街。

科舉破了門閥,卻又在家世上立了一條看不見的門檻。

當然,每三年都有寥若晨星的寒門士子來證明這條門檻並不存在。

「這事恐怕你做不來。」徐階緩緩道:「即便是老夫一人恐怕也無力去做。」

徐元佐暗道:你們肯定理解錯了我的意思,我就是想編一本小學生用的《新華字典》……你們不要老是往《故訓匯纂》那種大部頭上靠啊!

「你還是安穩一些,先將《幼學抄記》去刻印出來。字書之事。且再想想罷。」徐階道:「少年人,戒貪得!」

「孫兒知錯了。」徐元佐連忙認錯,反正又不要一文錢。

不過書坊在手還是方便,非但可以刻印《幼學抄記》,也可以多印一些客棧的廣告。

在徐元佐自己乙榜中式成為舉人之前,可不能依賴徐階和徐璠的「親情」來鞏固在徐家的地位。

作為一個讀過不少明朝野史的後世文科小學霸,徐元佐當然知道徐階叫徐璠把女兒——也就是他從未蒙面的姐姐,嫁給了嚴世藩的兒子。

徐階倒嚴可不是心血來潮啊。他就是衝著給恩師夏言報仇熬過來的!所以這門親事,無論如何不可能存有半點善意。後來這位姐姐的結局。有人說被逼自殺,有人說回家之後鬱鬱而終,反正沒有一個是善終的。

親孫女都可以犧牲掉,何況認來的孫子呢?

——若是換個腦子不夠用的,就算得到了徐階的青眼。恐怕也注定不會有好結果吧!

徐元佐又想起了那個看似笑話的段子……微微瞑目:更重要!一定要成長得更為重要!只有重要,才不會被人作為消耗品輕易用掉。

「元佐,今夜就住下吧。」徐璠從父親書房出來,第一次邀請兒子住在家裡。

徐元佐正要借口夏圩那邊事情正多,卻見徐元春快步行來,真個是風流倜儻的人樣子。

「弟弟今晚不走了吧?正好你我兄弟探討學問!」徐元春上前見了父親,興奮地拉住徐元佐的手。兄弟之間拉手是很正常的,尤其徐元佐「年紀」還小。而且越活越小,去年十五,今年十四。

不過徐元佐的靈魂卻是成年人的,被個粉雕玉琢的二十歲美男子拉住手,感覺有些彆扭。

他輕輕抽出手打了個躬:「恭敬不如從命。」

徐璠也頗為高興。吩咐道:「叫他們把澄園收拾出來,日後元佐便住那邊。」

徐元春更加高興:「澄園許久沒有住人了。今日焉能收拾妥當?便與我住吧。你我兄弟談古論今,抵足而眠。豈不快哉!」

徐元佐只覺得有些頭發麻,道:「小弟的學問實在不值一哂。」

「噯,咱們只論古文。制藝那等敲門磚放放無妨。」徐元春讀了《幼學抄記》之後,自然也會做祖父一樣的遊戲,只是他哪裡及得上祖父?書裡面的典故倒有多是不知道出處的。

這個時代可沒有龐大便捷的網絡數據庫啊!

徐元佐只道自己八股文不行,論及古文還是可以應付一下的,竟然放鬆了許多。他找了下人去夏圩新園那邊送信,說自己明日回去。然後便隨徐元春遊覽徐家大院,頭一回見識這宰輔人家的氣度。

晚餐,他是與徐元春一起吃的,徐階、徐璠,還有徐琨、徐瑛都是分了廚房。由奴婢端去各家房裡,並不在一起進餐。

雖然菜品不多,但是樣樣精緻,從開胃小菜到飯後茶點絲毫不亂,正可謂富貴得低調。

等喝了飯後茶,清了口,徐元春露出了閃閃發光的小獠牙。

「破麥剖梨,會合之奇夢。好弟弟,這句是典出何處呀?」徐元春滿臉期待地看著徐元佐。

徐元佐認真地看著元春:「大兄,你齒縫裡留了菜葉。」

「啊啊!失禮失禮!」徐元春連忙別過頭去,抿嘴招手:「快去茶來讓我漱口。」

一旁的奴婢連忙出去取茶,只見徐元春一手捂著嘴,一邊笑道:「真是抱歉得很。為兄不拘小節,粗魯之處還請見諒。」

徐元佐吸了口冷氣,暗道:你這麼精緻的人兒,竟然還說不拘小節?那我豈不是連大節都沒了!

「唔,還有一句,翻遍家中藏書都不得釋義。」徐元春捂嘴道:「生薑盜母荽留子,盡付園丁;蘆菔生兒芥有孫,頻充鼎味……後一句大概是蘇詩?前一句卻是語出何典?」

徐元佐額頭落下一滴冷汗:「是,唐時諺語……吧。」

「唔……那元佐弟弟是從哪本書裡看來的呢?」徐元春頗有些考據癖,一定要問個清楚。

徐元佐深深懊悔自己留下來跟他討論學問……說好的古文呢!他扭了扭身子:「是……喔!茶來了!」

這簡直是救命的茶啊!

徐元春接過奴婢的茶水,飲了一口,口中晃蕩。一旁的奴婢乖巧地捧出一個黃銅口盂,正是用來吐漱口水的,做工極其精巧。

徐元春吐了口中茶水,正要再問,徐元佐已經湊了上去:「大兄,讓我看看可乾淨了?」

徐元春不疑有他,並齒開唇,讓他檢查。

徐元佐左右看了看,突然叫道:「大兄,你這牙齒……」

「啊?怎麼了?」徐元春渾然不知徐元佐的陰謀。

「每日早起都漱口麼?」

「當然,都用青鹽抹了漱口的。」

「茶飯之後呢?」

「也都漱乾淨的。」徐元春一臉茫然。

「睡覺之前呢?」

「睡前也要漱口?」徐元春有些疑惑:「不過為兄習慣喝些白水,也有漱口之用吧。」

「那問題一定是出在鹽上了!」徐元佐撫掌道:「青鹽之中必有雜質,傷了大兄的牙釉。大兄知道什麼要牙釉麼?就跟瓷器上的釉面一樣……」徐元佐一通狂侃,說得徐元春益發迷茫。

「所以要用……竹鹽!」徐元佐道:「據說是產自朝鮮……」

徐元春聽得恍恍惚惚,幾次想打斷徐元佐的高談闊論,卻只是給了徐元佐轉進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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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五章 傻白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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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元佐趁機從朝鮮轉進到了日本,做了一些日朝三十年內必有一戰的預言,又預言朝鮮久不經刀兵,必然落敗,求大明救它之類。

徐元春終於被挑起了興致,首先詢問徐元佐這個判斷是基於何種原因做出的。徐元佐見計謀得售,又扯起了「海客談瀛洲」的故事。

徐元春兩耳不聞窗外事,卻不懷疑這個義弟的資料來源,又表示大明不會出兵番邦。

徐元佐危機解除,大大鬆了口氣,開始闡述大明出兵的意義所在,以及技術上的可行性。

這種不需要字字有出典的嘴炮最適合徐元佐,打上兩個時辰完全沒有壓力。

徐元春則不瞭解遼東,不瞭解朝鮮,不瞭解日本……甚至連大明朝堂都不瞭解,被駁斥得體無完膚,卻深感過癮,只覺得這才是真正的經世致用的大學問。一直與徐元佐聊到三更天,就連奴婢侍女都忍不住坐在外間打瞌睡了。

好不容易滿足了徐元春的癮頭,徐元佐終於等到了抵足而眠的階段。

雖然說是抵足而眠,實際徐府房間很多,兩人又都沒有南風之好,所以還是各回各房,洗洗安睡。

看著強忍哈欠為自己洗腳的婢女,徐元佐卻還在想徐元春的事。

這位大兄是萬曆二年的二甲進士,聽起來挺遠,其實下一科就是隆慶五年。再下一科便是萬曆二年了。

考上進士之後就要入仕,照他這副謙謙君子的性格,人家說什麼信什麼,怎麼混官場?看來徐階不讓子孫再捲入權力中心果然是有識人之明。

頭一回在這軟床綢墊上睡覺,沉香撲鼻。正是有益於睡眠質量。徐元佐早上起來的時候只覺得精神抖擻,轉念想到徐元春的考據精神,頗有些頭痛,心中暗道:看來有必要找個高人把這些典故都查注出來,否則日後別人一問,我就要露馬腳了。

不過再一想。自己又不是真的不學無術只會抄襲之人,就算人家問起來,也有個機率問題,完全沒有必要自己嚇唬自己。

幸好他想通了這一關節,否則看到徐元春來找他一同去給徐璠請早。不知道該有多害怕。

禮樂之族生活規律而繁瑣。

徐元佐先跟著徐元春去給徐璠問安,然後退回來讀書。讀了足足小半個時辰,方才有樂聲奏響,原來是到了早餐時間。徐元佐頭一回在現場伴奏下吃飯,還真有些高端大氣上檔次的感覺。

吃過了早飯,徐元春要繼續讀書,徐元佐則要趕回夏圩去處理俗務了。

「不回去主持可不行。」徐元佐道:「造園子的工匠師傅已經來了,各方調動少不得人。」

這是擴建新園的事。

「商榻、重固、北竿山、劉家角、唐行這五處地方都已經看好了。這幾天要馬不停蹄地跑過去拜會地方老人,又要簽下契書。二月之前若是不能完工營業,今年的收益就要慘淡了。」徐元佐掰著手指又道。

這是設立連鎖高端客棧的事。

園管行近期這兩項重大項目。都有極強的時效性。

前者是怕拖到了農忙時節,不好僱人。

後者是因為全國行商多在二月中的某一日出發,所以二、三、四三個月是客棧的旺季。若是錯過了這頭一季,九、十、十一三個月的逆向旺季也可能受到影響。

這個時代交通基本靠走,通訊基本靠嘴,看起來效率極低。事實上卻因為社會發展緩慢,大部分人在大部分時間並沒有什麼事做。

像園管行這樣工作充實的商舖、行會。可謂大明的獨一份了。

徐元春聽時政八卦還有些興致,但是聽自家生意就有些無聊了。

他道:「元佐。你既然認了父親,何必還汲汲於谷呢?不如卸了差事,與我一道安心讀書。我聽縣學裡傳說,你的生員已經是十拿九穩的事了。再苦讀三五年,舉業可期,何必操此賈業?」

徐元佐心中暗道:你說得倒是很有道理。然而松江府這麼多徐氏宗親,有幾家能夠與你家聯宗續譜的?徐璠為何又獨獨認我做兒子?難道是看我像讀書種子麼?

「大兄,家業再大,若是沒人在朝中照拂,必然是要破敗的。」徐元佐緩緩道:「然而只在朝中為官,卻沒人在鄉野打理,那便成了無本之木,也撐不起一個勢家來。你我兄弟,顯然是你學問精湛,更能讀書,所以理所當然應該站在朝堂,庇護家裡。小弟我有經濟之能,自然就該奔走經營。兄弟合力,方能叫徐家百世不頹。」

徐元春由衷相信「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聽了徐元佐這番表白,差點眼淚都掉下來了,握住徐元佐的手道:「兄弟同心,其利斷金。真是委屈弟弟了。」

「沒甚委屈的,小弟無非分些心出來罷了。」徐元佐笑道:「日後小弟空了,也是要進場搏個功名的,到時候有大兄指點,必然事半功倍。」

——等到良佐也有了庇護家裡的能力,對閣老這邊的需求也就減弱了。那時候專心科考,乃是理所當然的事。

徐元佐心中暗道。

「如此甚好!」徐元春道:「便待為兄先去探路。」

「正是此理。」徐元佐笑道。

兄弟二人相視一笑,徐元春毫無心機,一片赤忱。徐元佐卻是心事重重,如履薄冰。

今年是隆慶三年,海瑞海青天正是夏天來到蘇州,巡撫應天等地十府一州。

徐元佐固然不相信海瑞有心破壞江南經濟民生,但是無知者無畏,很多糟糕的事都是好心辦出來的。

拜別徐璠之後,徐元佐登上了返回夏圩的馬車。

馬車在車轍中吱呀前行,無疑再次勾起了徐元佐對漂亮的歐式馬車的念想。

只是現在提這個完全沒有意義,非但浪費時間和精力,而且也缺乏合適的路面條件。更重要的是,吃夠了步行的苦頭之後,再乘坐雙輪轎車也有種升入天堂的感覺,很快就會忘記汽車的滋味。

徐元佐覺得自己已經越來越像是個土生土長的明朝人了。

雖然還有很多外人覺得他是個詭異的妖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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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六章 人力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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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元佐回到夏圩之後,首先去工地上看了新園的建設進度。

羅振權緊隨其後,再後面還有幾個新近被當做秘書培養的少年。他們都比較機靈,而且樂意讀書上進,文筆略好於其他人,算是優秀種子。

徐元佐其實從來沒到過工地,無非就是將師傅請來問問:是否按照圖紙在建造,是否有什麼困難需要解決,是否能夠按時完工。

這些問題看似廢話,然而工匠卻覺得受到了重視,而且知道主人家對此十分上心,自然在施工的時候也會上心許多。

徐元佐問完了匠頭,往往還要賞個百來錢當做獎金,這也是他受歡迎的原因。

這筆錢別人看來是他掏的自己腰包。實際上這是預算中多出來的浮財,徐元佐私拿是潛規則,公開用在工程上則是忠心廉潔的表現。

「這些地原來的主人都怎麼樣?」徐元佐問羅振權道。

這些地都是沈家村裡買來的,原本的主人也算是落魄的「窮鬼」。照一般人想來,給了錢,拿了地,那便再沒瓜葛。然而徐元佐卻幾次三番問起之前的地主,甚至還要羅振權在請短工的時候優先照顧那些失地的自耕農。

羅振權是與徐元佐一起分過贓的鐵黨,知道徐元佐對外並沒有宣揚這事,實打實關心那些農戶,並非做樣子給人看。這也是他漸漸佩服徐元佐的一個緣故:下手狠辣,沒有婦人之仁,但是又講仁義。總給人留條活路。

跟著這樣的老大,既不用擔心他某天犯蠢賣了弟兄,也不用擔心他謀財害命連自己人都不放過。

「有兩家去了外地投奔親戚,還有的賣身去別人府上為奴,咱們管不了。」羅振權道:「有幾個流落碼頭打短工的。咱們能用則用,日子也還過得去。」

徐元佐點了點頭,又道:「徐盛那邊沒有問題吧?」

「仇老九和牛兄弟成日盯著他,你說這算不算問題?」羅振權笑道。

「雖說這種小人給他點厲害就會服軟,但也要小心他背地裡再使陰招。」徐元佐沉聲道:「咱們現在的重點在於五鎮客棧的工程,能否趕上二月份開業還有些危險。」

羅振權道:「地方定了。房子也都是現成的,簽了契書便可以裝修了。」

「這個最多旬日可以辦妥,關鍵是咱們的人有沒有培訓出來。」徐元佐道。

羅振權一陣頭大。

在徐元佐這位老大手下辦事,最麻煩的就是讀書。他好像無比相信白紙黑字,什麼章程都要寫下來。非但自己寫。還叫手下的少年補充,光是「掃地」這一項就能寫出洋洋灑灑十幾條來,就差沒規定一掃帚下去要掃出多少灰了。

「《話術》很重要,如何說話讓人高興,這是一門學問。」徐元佐頓了頓道:「我看現在這進度還是有點慢,對那幾個老掌櫃也不是很滿意。」

羅振權無語。

之前他受命去找了幾個世代開客棧的掌櫃,以及縣裡的驛丞,專門編寫了一本《話術》。這本書裡寫清楚了夥計該怎麼招呼客人。掌櫃的該問些什麼話,以及客人常有些什麼要求,該如何答覆。尤其涉及到有官身的客人。如何招待才不會失禮。

可是徐元佐看了之後卻還是不滿意,覺得過於死板,尤其是他假設了一種情形:如果客人住的是中等房,偏要享受上等房的待遇,該如何答覆。

幾乎所有人都理直氣壯地說:「一分價錢一分貨,讓他加錢。」

這豈不是打客人的臉麼!

「我覺得咱們這條道上走錯了。」徐元佐皺眉道:「咱們原本做新客棧就是改變現在的客棧現狀。這絕不是房子裡塗層白,被褥弄乾淨這麼簡單的。酒店……客棧。關鍵是服務,讓來客都覺得舒服。你說咱們該去哪裡取經?」

「照你說的。要讓人人都覺得舒暢……那就只有青樓了。」羅振權道。

徐元佐一撫掌:「既然答案如此明確,咱們幹嘛不去找青樓的人來教教他們!」

羅振權面色有些尷尬:「咱們這兒又不是開青樓?」

「各取所長!」徐元佐道:「我想起來了,年前望月樓的蕭媽媽還托牛大力找我,想讓姑娘來園子裡演奏曲目。說穿了不過就是想多拉點客源。既然她有求咱們,找她來做想必是樂意的。」

羅振權點了點頭,感歎道:「你這思路倒是開闊得很吶。」

「雖然職業不一樣,但是領域還是一樣的嘛。」徐元佐道。

「就算迎賓能練出來,賬房怎麼辦?」羅振權拍了拍腦袋:「蕭安若是二月份一走,賬房就只有六個人了。一處安排一個倒是正好,可是……」

可是徐文靜不能外派,在園子裡也很難派上大用場,更是牴觸工作不想來。

徐元佐輕輕摸了摸嘴唇上漸漸發硬的絨毛:「這缺額大了……會計和出納不該一人兼任啊。」

人力資源啊,終究不是朝夕就能補上來的。

就說現在這些少年,立刻讓他們去客棧當個掌櫃,迎來送往,徐元佐也不放心啊!

「實在不行,少開兩家呢?」羅振權道。

「這五個點是咱們幾經推敲定下來的。」徐元佐最反感為了降低難度而修改計劃。

他道:「從唐行到商榻,從東到西一線貫通,是外地到松江三條商路的交匯點,少了一個都會有缺口。」他搖了搖頭:「若是沒有銀子還沒辦法,但是沒有人,未必不能動腦筋。」

羅振權往後退了一步,叫徐元佐自己去動腦筋。

徐元佐想來想去,也只能再並購客棧的同時留任掌櫃和夥計。他們本身就是地方土著,人面寬闊,最不容易引起地方排外——雖然都在松江府境內,但是各鄉各鎮乃至各村都會排外,而且也可以給自己人以成長空間。

這雖然看起來不錯,但是潛在的麻煩也很突出。這些人未必肯接受徐元佐定下的規矩,偷工減料,消極怠工,這些都是不想而知的。譬如一天兩次的清掃,他們能夠兩天一次就很不錯了。

如此一來,派駐各店的夏圩少年肯定會與之發生衝突。

商家最怕的就是衝突。一旦起了衝突,那必然會影響利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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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七 戰略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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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跟著徐元佐到夏圩的少年一共是二十九人。如今加上陸陸續續前來的學徒,已經到了三十八人。

學徒沒人權,完全當小驢使喚。他們家裡又多有抵押在徐元佐手裡,除非打算亡命天涯,否則還是會乖乖聽話的。徐元佐雖是剝削者,卻不是虐待狂,在把他們當小驢用的同時也會喂以草料,並不會叫人痛不欲生。

大量案例證明:精神愉悅的小驢能夠創造更多利潤。

這三十八人之中,有六人是有些算術天賦的,被放在賬房。其他分散在總務、市場和客服三個部門。雖然他們來的時間不長,但是已經有人在三個部門都輪著幹過了,這就說明徐元佐很看好這類人的天賦,著意培養,讓他們接觸不同的工作內容。

這回要派去各店的人,便是從這裡面選出來的。

唐行店和商榻店各派五人,其他三店各派三人,這樣一來就走了一半人手。

徐誠並不知道園子裡的標配人手其實只要十人,冗余出來的人本就是為了商業擴張進行的人才儲備。他更不覺得客棧有什麼大的盈利空間,反倒擔心是否會影響到園子的生意。

徐元佐卻正好與他相反,看重的是連鎖客棧市場。他只擔心這十九人鎮不住場子。

「實在不行,我再從園管行這邊抽十個人,每店補充兩人。」徐元佐看著地圖,手裡的柳木鞭輕輕在唐行和商榻上的點過。

「商榻的確是大鎮,但是唐行沒必要這麼上心吧?」羅振權道。

徐元佐微微搖頭:「再過幾年。唐行就是要緊之地。我想著,朝廷若是重設青浦縣,縣治就會設在此處。」他回頭看了一眼半信半疑的羅振權,又掃了一眼坐在後排的顧水生、陸大有和姜百里三人,輕聲叮囑道:「不可洩露出去。」

四人連忙道:「小會秘要怎會走露出去。」

徐元佐笑道:「你們雖然這麼應承。卻不把我的話放在心上,難免會走露風聲。」

四人心中暗道:就算走了風聲,恐怕也沒人會信。

「我且細細給你們分析。」徐元佐伸出一隻手指:「嘉靖時人就說『買不盡的松江布』,這說明什麼?」

說明松江特產布?四人心中琢磨著。

「說明松江府的百姓已經找到了一條謀生之路,而且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往這邊靠。」徐元佐道:「布的利潤大家都知道,不低。那麼是否能夠看出日後松江的繁榮盛況呢?」

「即便如今也是能看出來的。」羅振權道。

「所以松江只有兩個縣,你們覺得合適麼?」徐元佐輕笑道:「尤其是華亭縣,輕輕鬆鬆就能湊夠稅銀,簡直就是給我恩師刷聲望來的,你們覺得朝廷就想不到多設一縣。擴大稅收麼?」

托洪武大帝的保民政策,各省商稅是有定額的,定額多少收多少,多收了沒獎勵還要被質問:是否殘虐下民呀?是否剝削小販啊?所以地方官當然不願多花力氣。

田稅雖然是按照畝數收的,可地方官也學著商稅的例子,漸漸形成了定額,到了這個額度解上去,上面認可。下面也輕鬆。

這是萬曆初年張居正丈量全國土地的大背景,說穿了就是為了打破這個定額,重新回到論畝徵稅的路子上來。

那麼在張居正大動手腳之前。國稅怎麼增加呢?

設縣。

多一個縣,土地自然要重新歸整一遍,隱瞞的田產和人口也能挖出來。

那麼地方大戶莫非不反對麼?

他們當然不會反對,因為設置縣城的直接推動者就是他們,而且最大的獲利者也是他們。

首先,土地重新的劃界給了他們可趁之機。

其次。新縣設立,六房胥吏一個位置可以賣很多錢。

再次。重新釐定戶口,原本的上等戶就有機會下調。稅賦說不定還能降得更低。

最後,多一個縣,縣試的考生可以分流,那麼取泮的機會也就更多。這可是關係到一個家族發展的關鍵。

「嘉靖二十一年的時候就設過青浦縣,三十二年就廢了。」羅振權微微搖頭:「恐怕朝廷未必會再設一次。」

「而且我聽說青浦縣的縣治本是在青龍鎮的。即便復設,為何會放在唐行呢?」顧水生跑得地方已然不少,對松江掌故也是瞭解頗深。

徐元佐等他們說完,方才道:「那時候廢縣,有倭患的緣故在裡面。」

縣越多,調度自然就麻煩些。

「而且青龍鎮沒有城牆,倭寇來一次毀一次,當時既擋不住,以後也用不了了。」徐元佐又望向羅振權:「對吧?」

羅振權老臉一紅。

徐元佐笑道:「唐行在松江府西諸鎮中,舉人生員最多,所以他們聲音最大。再者,如果再設青浦縣,郡守肯定是選一個距離府城不遠,而又在縣境中央的位置。那麼唐行顯然是很合適的。」

眾人微微點頭:功名就是影響力,舉人生員越多,地方上的影響力自然就越強。而且縣令最恨附郭,反過來,知府可是最喜歡縣令們都在他的眼皮底下聽候調度的。

徐元佐見眾人思想統一,暗笑:青浦設縣是大勢所趨,而設縣唐行也是歷史的選擇。這一選擇就是四百多年,不曾改變過。

經過徐元佐這麼一番解說,眾人也都信了唐行未來頗有可觀,僅存的一點懷疑並不至於影響他們對工作的熱忱。

徐元佐道:「站穩了唐行,也就是站穩了未來的縣城,如何能夠不上心?」

羅振權道:「既然如此,多加兩人未必有用。索性就叫水生常去看看。」

「制度。」徐元佐點了點地圖:「形成制度。水生,你管的市場部一者要調查研究開拓渠道,一者也要固守要塞,不使頹敗。派多少人巡查五店,頻率多少,都形成制度報給我看。」他掃了一眼陸大有和姜百里:「總務部要去查五店的條例執行,客服部要去收羅客人反饋。也都得白紙黑字寫下來,責任到人。」

徐元佐抬頭算了算日子:「後日我要去唐行簽契書,更主要是見見鎮裡老人,水生帶唐行店的同袍與我一道去。日後他們要在唐行站穩腳,也得積累些自己的人脈。」

「誠諾。」三個少年興頭十足,頗有些大展拳腳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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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八 唐行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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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虧過年的時候接觸了朱裡的和春堂,讓徐元佐對大明基層社會生態有所瞭解。

唐行最初是一戶唐姓人家的木行所在地,因為販賣木頭而漸漸發展成鎮。當初這戶唐姓人家有幾支留在此地經營,加上奴僕賜姓,便成了唐行的大姓。

城鎮化之後,其他商賈加入到了唐行的建設之中,以木行為主體組建起了唐行商會——仁壽堂。隨著時代更迭,木材買賣已經不再是他們的主營業務,唯有布、絲、鹽和糧食才是如今的主要商貨。

徐元佐今天要見的便是唐行的頭臉人物,仁壽堂的三位大股東。

跟在徐元佐身後的顧水生有些擔憂。他知道唐行在元佐哥哥的心目中地位甚高,所以來這裡做市場調查最是用心。按照元佐哥哥的建議,他也有動用過一筆小額的「公關費」,用來打點鎮上的消息人士,其中有一個還是當地里正。

也是通過這位里正,顧水生才知道仁壽堂的幾位大佬對於徐家出現在唐行並不樂見。

徐家對他們而言是個很不錯的生意夥伴,能夠拿到質優量足的各色綢緞、棉布。而且身為宰輔人家,徐家的信用絕對是過硬的。如果可以,他們希望世世代代跟徐家合作。然而現在徐家現在想染指唐行,這就撈過界了!

唐行早就排定了座次,各家分多少餅,漏多少渣給下面,都有章程。徐家要是擠進來,這座次要不要重排?餅要不要重分?更討厭的是徐家實在太過於龐大,沒法硬頂。除非能夠說動松江府其他幾戶勢家。聯合起來抵制徐階……這簡直是癡心妄想。那些勢家與徐階都是利益同盟,誰會為小小唐行的舉人秀才出頭?

顧水生自然將這些消息原原本本告訴了徐元佐,但是看起來徐元佐絲毫不以為然。

「呀!唐行竟然還有城牆呢!」徐元佐坐在轎車裡,從轎窗望出去,正能看到一丈多高的土牆,大約只是二樓的模樣。上面站了兩個身穿粗布服飾的弓兵。不知道是裝樣子還是真有瞭望警戒。

顧水生勉強笑了笑。

徐元佐並不回顧,叫停了牛車,跳出轎廂,踩在堅硬的車轍上,差點崴了腳。

「哥哥小心。」顧水生正好鑽出來,伸手虛扶。

徐元佐已經站穩了,走向土城,發現城牆上的弓兵少了一個,另一個大概去報信了。

果不其然。「城門」裡迎出了十餘人。三人打首,都穿著綢緞衣裳,雖然努力擺出一副客套的模樣,但舉手投足之中仍舊掩飾不住久在人上,趾高氣揚的神情。

在他們身後跟了四個奉承人,其中三個衣服乾淨利落的,應該是各人的長隨。另一個粗布衣服,面容乾癟。正是此地裡正之一,常年給這幾位大佬跑腿。

這四人後面。還有鬆鬆散散五七人,像是子侄晚輩,又像是跟班門客,也像是的來捧場的商舖掌櫃,反正都是不用理會的背景。

徐元佐迎了上去,掃了一眼最前三人就知道誰是真正魁首了。

「袁老爺。小可徐元佐,這廂有禮了。」徐元佐當前拜道。

那袁老爺名正淳,是正兒八經的乙榜出身,在唐行的地位最高。他如今年過六十,一般都在幕後運籌帷幄。生意自有子侄輩打理,這回是看在徐階的「孫子」面上才親自迎出來的。他固然知道徐元佐很年輕,卻沒想到竟然年輕得如此離譜。

離譜得有些不尊重人了吧!

「哦哦哦。」袁正淳淺淺回了禮:「徐公子年輕有為,年輕有為。」他微微側身:「這位是我唐行有名的儒商長者,程先生。」

「程先生。」徐元佐看過顧水生的通報,知道這位程先生單名一個宰字,雖然是個生員,但是地位卻在三位領袖中排了第二,反倒在另外一位舉人老爺胡琛之上。

袁正淳介紹了程宰,便轉向另一側:「這位是高中嘉靖戊午科乙榜,胡老爺。」

唐行還有三位舉人,兩個例監,九名生員,不過他們或是在仁壽堂裡地位不高,或是根本沒有加入這個商業組織,此刻都沒有出現。

徐元佐又向胡琛行禮,笑道:「諸位長者折煞小可了。」

袁正淳微微一笑,皮裡春秋也是功夫了得,並不將心思寫在臉上。他道:「徐公子來信已閱,我等且去公所詳談吧。」

徐元佐跟著三人進了城門,只見裡面屋舍儼然,道路乾淨,主幹道上都是上好的磚路,兩旁小街則鋪了青石板條。雖然不能跟松江那等郡城相比,卻也是有了縣城雛形,拿得出手了。

——這基礎建設還真不錯。

徐元佐看在心裡,微微頜首。

地方上的基礎建設能夠看出堂會的控制力。因為官府是不可能管到那麼細的,所以路修得好,橋建得多,正說明此地的鄉紳樂意出錢,自然可以證明堂會的控制力較大。

徐元佐是不相信有人會單純為了行善而慷慨解囊的。

到了唐行正街,只見兩旁全是商旗招展,遠遠望去,從街頭到街尾,竟然全是商家,少說也有三五百戶。鹽鐵布醬,陶瓷餐飲,文玩書肆,珠寶金銀……幾乎與後世的仿古商業街毫無二致。

街上行人或是普通百姓購買日用,或是商賈採購銷貨,人流如織,即便說是摩肩接踵也不為過。

「唐行號稱『五十里』,看起來還是謙遜了呢。」徐元佐對袁正淳道。

袁正淳面露得色,撫鬚笑道:「我唐行說是五十里,那是指鎮上。城廂裡都沒算進來呢。」

徐元佐一算:五十里就是五千五百戶,一戶姑且按照五人來算,就是兩萬七千五百人,那麼鎮上人口該在三萬左右。算上城廂人口,五萬已經算是保守估計了。

這樣的人口基數,市場規模,設為縣治也是理所當然的。

由此一想,徐元佐更加對擠入唐行市場有了信心。

「這裡便是公所。」

眾人走過正街,轉入偏向,過了坊門,就見一處面南向的一座普通百姓住宅。

宅上也沒有名匾,看規制應該是朱裡徐家這等人家的房子——如果徐賀能夠正常地帶回銀兩。

對於一鎮首腦而言,顯然低調得有些過分了。

「請。」袁正淳說罷,自己已經率先邁步進去。

徐元佐知道這是非善意的表露,只是渾做不知,笑著與後面的程宰、胡琛讓進,然後才進了裡面。

這宅子有前後兩進院落,前院有臨街房屋五間,中間設了門屋一間。門內小院兩側,是東西廂房,各兩小間,門窗緊閉,不知道是何用處。

再往裡走,便是一堵又高又厚的內牆,大約是主人家為了安全和禮教大防而設。

過了這牆便是後院,有一座樓房,為堂屋與臥室所在。

這宅子用地緊湊,庭院狹小,正是江南小民之中流行的小天井佈局。

「公所鄙陋,還望公子切莫見笑。」袁正淳請眾人進了堂屋,自己坐了東主位,請徐元佐坐了主賓。

程宰、胡琛主陪,那不知名姓的裡正坐陪,各有分據。

顧水生沒想到自己也坐了次賓,看著一圈年齡比他爹都大的人,頗有些彆扭。只是他少年老成,沒有表露出來而已。

徐元佐倒是輕鬆愜意地很,還頗有興致地嘗了嘗唐行的糕點和茶水。

其他背景與唐行店的五人使團去了耳房閒坐,這邊便只有六人商討正事了。

袁正淳看著「了無城府」的徐元佐,覺得自己特意安排四個人對付他們兩個少年,似乎有些以眾擊寡恃強凌弱了。

「誠所謂獅象搏兔,亦用全力矣!」徐元佐喝了口茶,突然笑著對顧水生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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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九章 商談

商貿談判的時候有兩種常見的試探手段。

一種較為剛烈,大家都不說話,看誰沉不住氣。另一種則是大家打著哈哈聊天,同樣是看誰家不耐煩。

顯然唐行眾人想用第一種,硬要徐元佐先開口。

徐元佐雖然不介意擺出個略低的姿態,但對服軟認輸的事可沒興趣。尤其是他背後是松江第一勢家徐階徐閣老,謙遜一些是自己有修養好,伏低做小就是腦殘了。

「公子此言,何意呀?」袁正淳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表述,雖然用詞文雅,但是氣勢不小。看來坊間傳說這位徐公子對古籍典故瞭如指掌,所言不虛。

徐元佐倒不是有心要剽竊黃宗羲的名言,只是故意打破了袁正淳等老人的壓制,笑道:「袁老爺面對我們兩個少年,還要擺出如此嚴謹的陣勢,豈不像是獅象以全力搏隻兔子?」

袁正淳心中有愧,臉上卻道:「公子何出此言,我等正要聆聽公子訓示呢。」

「訓示不敢,倒的確要諸位老爺先生幫忙。」徐元佐面帶微笑,開門見山道:「我在唐行看中了兩處宅院,想改一改開個客棧,今日來就是要把契書籤了的。」

「唔。」袁正淳撫鬚沉吟,方才一臉迷茫地看著徐元佐道:「既然如此,是否耽擱徐公子辦正事了?」

「哪裡哪裡。」徐元佐心中略略一沉,暗道:這老狐狸果然是不願見徐家插手唐行。他臉上卻笑容不減,道:「小可雖然不通人情世故,但是唐行是誰做主,小可還是很清楚的。能否順利簽契書暫且不說,光是這客棧還要幾位老爺先生幫襯。」

袁正淳呵呵哈哈只是搖頭擺手,好像徐元佐謙虛得讓他感到了尷尬。

胡琛道:「徐公子,這事原跟我們沒甚關係。您若是要在唐行開客棧,我等自然誠心誠意恭祝生意興隆,美譽四海。」

徐元佐側頭看他。心中知道為何他地位反倒不如一個生員了。看程宰雖然功名不顯,但是氣定神閒,在修身上明顯強過胡琛。此刻程宰不說話,正是因為他乃謀主文膽。一旦開口恐怕就沒迴旋餘地了。

「胡老爺似乎話中有話。」徐元佐輕輕彈了彈耳朵:「小可不通世情,聽不出這弦外之音,還請老爺明示。」

胡琛偷偷看了一眼程宰,見他沒有反應,方才道:「並非有什麼言下之意。只是開客棧這事,呵呵,公子來做,頗有些讓人意外。」他停了下,見徐元佐沒有反應,繼續道:「這都是那幫小民養家餬口做的事,沒甚利潤,公子何必參合呢?」

袁正淳也笑道:「倒是公子此舉頗有深意,我等老眼昏花,看不出來。還請公子示下。」

「換個人從客棧上頭的確賺不到多少銀子。」徐元佐毫不客氣,夾起一塊桂花糕:「三家客棧,一年到頭不過是五六百兩銀子的流水。」

客商在外,非但會住客棧,也有住民宿、寺廟宮觀的,還有的會住在船上、貨棧、車馬行,有手段的還會住驛館,不一而同。

唐行真正接納客人住宿的客棧,只有三家。

徐元佐所謂的「五六百兩銀子」其實是三家客棧的總流水,平均每家不到二百兩的營業額。刨去掌櫃、跑堂、廚師、雜役的人力成本。再減去日常採購成本,公關費用——包括稅金,每家店一年淨利潤在八十到一百兩。

徐元佐做的市場調查雖然不能精確地看到賬目,但是誤差也不會太大。更何況這還是根據十一月的客流量進行了驗證、調整。所以他有這個膽子當眾說出來。

袁正淳仍舊一副慈祥老爺爺似地瞇眼笑著,程宰微微垂頭,像是想著什麼,只是胡琛有些顏色微變。三家客棧都是他家產業,竟然被人摸了底,焉能不變顏色?

徐元佐當然也知道這點。又道:「這邊客棧的店例銀是人納兩錢。照六百兩流水算,每客只住一晚,一年下來只有三千客。胡老爺,唐行豈會只有這點客人?」

胡琛面色發黑,道:「微薄買賣,客房本也不多。」心中暗道:這小子竟然是處心積慮來搶生意的,看來此番不能善了。

「胡老爺過謙了。」徐元佐笑了笑,看穿了胡琛心思,又道:「如果老爺以為我是來搶生意的,那可就錯怪我啦。」

「公子剛不還說要開客棧麼?」胡琛口吻生硬。

「我開了新客棧之後,胡老爺的客棧自然也能跟著生意興隆。」徐元佐道。

胡琛冷笑:「公子這話說得有意思極了。原本一年裡頭還有半年淡季,您這客棧開了之後,反倒能叫我生意更興旺些?卻不知哪裡來的客人。」

「客人就如布巾裡的水,擠擠總是會有的。」徐元佐笑了笑:「首先,我這客棧開了之後,店例銀不以人納,而以房、床來算。官房(俗稱的上等房)一兩一夜;客房可住兩人,六錢一間;下房一錢一床,可住三人。」

胡琛面色稍霽,心中暗道:他那上房一兩一夜,鬼才會住!至於兩人的客房要六錢,等於一人三錢,卻比我這兒貴了三分之一呢!看來他這是專心要做豪客的買賣,下房三人想來也是給人家奴僕住的。

胡琛知道自家客棧都是些小客商,罕見有人帶奴僕的。如此看來,兩家的客人倒是並不重疊,照徐家這樣收錢,自己這邊的客人也住不起。

徐元佐知道胡琛已經明瞭,又望向袁正淳和程宰二人,道:「其次嘛,寺廟道觀不納商稅,香火錢收了還不夠,還要收人宿資,沒有半點利益鄉梓,豈不成了只進不出的貔貅?想來家師——咳咳,鄭縣尊,縣尊他老人家很快便會出一紙公文,不許寺廟道觀做這生意。」

袁正淳微微頜首,似是肯定,卻出言辯道:「人家信士願意出錢住在寺廟道觀,官府又如何管得?」

「寺廟道觀就該做些善事,收容無家可歸之人,或是其他行腳修士,焉能招納旅客?」徐元佐道:「官府也不需管他,只要叫做公的日察夜訪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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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零章 一拍即合

寺廟道觀環境清幽,住宿乾淨,僧道們還會提供口味不錯的素齋。

碰上有些水平的僧道,還能與客人談玄論文,對弈手談,甚或一展琴茶雅藝。是許多出門遊學的讀書人、寒門出身的官員,最喜歡的落腳點。

而這個客戶群體,則是徐元佐的目標群體!

徐元佐掛出鄭岳的名頭,要以公權力來斷了寺廟宮觀的生意,一則是告訴他們:自己的確是來吃大餅的,但這塊大餅你們原本就沒得吃,是小哥我自家烙的。二則也是警告:我可不止有徐家做後援,還有個縣尊恩師呢!

胡琛心中一動:若是如此,我這邊或許也能分點湯水呢!

袁正淳卻道:「若是寺廟道觀不合住得,那麼民宿也不能住了?」

住在民宿的多是積年老客,帶著朋友故舊的意思,並不算是純生意。就如徐賀在外行商,也有幾處是住在民宿的,都是機緣巧合之下認識的可靠人。

徐元佐摸清了唐行的市場,自然知道袁正淳是在「聲東擊西」。問的是「民宿」,其實意指「貨棧」。

因為袁家作為仁壽堂的魁首,唐行鎮的首富,最大的買賣就是牙行埠頭。

人都說明朝禁商,照徐元佐看來其實是朱家皇帝在摸著石頭過河,不知道什麼政策能真正利益商人階級。

牙行就是典型例子。

洪武二年的時候,朝廷令:「天下府州縣各鎮市不許有官牙、私牙,一切客商貨物投稅之後,聽從發賣。」這條禁令的背景是因為蒙元承襲了兩宋的「重稅政策」,商人賦稅極重——除非官僚背景的商家。而官牙負責收稅,私牙負責坑騙。都是商人的天敵。

洪武二年的這條廢牙行令,正是為了促進商品流通,保護小商人的利益,可以說是自由市場的先聲。

然而後來為何又承認了官牙的存在呢?

因為國家要控制人口流動,如果沒有牙行,就得靠邸(貨棧和旅店的合體)、店承擔流動人口檢查。而這又缺乏實際操作性。徹底不收商稅,怎麼都說不過去。再加上商人的確需要中介人從中牽線,否則誰知道上哪裡找貨源去?那時候既沒阿里又沒網絡,就連報紙廣告和黃頁電話簿都沒有。

見牙行沒法廢除,洪武二十四年的時候,朝廷又令工部「建屋數十楹,名曰塌坊,商人至者,俾悉貯貨其中。既納稅,從其自相貿易,駔儈(牙人)無所與。」這種官店便是集合了邸、店、牙三者,建立了一個公共平台,實際上仍舊排斥中介。

在洪武帝看來,中介這種轉手貿易獲利的行為,根本就是詐騙。

事實證明,牙人的確有存在的必要。

有些牙人仿照官店的邸、店、牙合一的形式。依樣辦理,就成了牙行。

因牙行得有鋪面、堆棧乃至客房。並僱人看貨、幫手、帳房、莊客,需要一定的資金,所以朝廷只能在《明律集解附例》裡規定:「凡城市鄉村諸色牙行及船埠頭,並選有抵業人戶充應。」這其實就是承認了牙人的法律地位,並且重啟了官牙制度。

袁家的牙行有牙貼,可以算是官牙。不過他一張牙貼管十幾個牙行。掛靠他名下的私家牙行更是多達數十,上面不查也就罷了,真要查起來肯定是要依法查處的。

徐元佐道:「民宿也好,貨棧也好,於情於理都說得過去的。官府怎麼會查。」

袁正淳道:「就怕縣尊老爺一時心血來潮,鬧出事端。」

「咱們要和氣生財,縣尊也指著平平安安進名宦祠呢。」徐元佐道。

袁正淳心中知道:原來還有這個開價。

他不知道徐元佐隨口替恩師要了點好處,還以為徐家與鄭岳鄭縣尊已經說好了籌碼呢。

「若是徐公子家提倡,縣尊自然是肯定要入祠的。」袁正淳撫鬚道。

「家師也是的確有心造福一方,並非單純圖個虛名。」徐元佐回到正題,道:「我家客棧開起來之後,自然也是願意交納規費的。而且地方上讀過書,進不了學的生童,我們也願意雇些來用。至於家底清白,勤勞肯干的雜役,少不得要多雇幾個。」

他頓了頓,又對胡琛笑道:「胡老爺若是不打算做這買賣了,您家名下的客棧、人手,我也願意合買、續聘。」

袁正淳並不關心胡琛的生意,只是問道:「你說的這生童,能雇多少?」

「就看保人的情面有多大了。」徐元佐笑道:「從唐行往西走,北竿山、重固、劉家角、商榻,我都要開店,有的是用人的地方。」

學而優則仕,若是不優做什麼呢?自家有產業的還可以經營自家產業,若是自家沒產業呢?這些讀書人豈不成了「負擔累贅」?

在文教不發達的地方,生童還可以做做鄉村教授,但是在松江這麼個「家弦戶誦」的地方,生員都未必能有館坐,何況那些蒙童呢。

讀書人沒有相應的出路,對應的就是讀書人地位下降,所以鄉黨之中的舉人、生員,都會關注「就業率」的問題。

任何一個體面的職位,都是有價值的。

有價值,就意味著人情和銀錢。

「公子願交多少規費?」一直沒有說話的程宰出聲問道。

徐元佐精神一振,知道這下通往唐行的道路已經徹底打通了。

「得先請問先生,貴地是各自繳稅,還是合了一處,由仁壽堂代繳。」徐元佐問道。

若是各自繳稅,仁壽堂收的規費就是用來進行鄉里補充建設的。比如修個土地廟,鋪個地磚,做個社戲之類,花銷不會很大。如果仁壽堂代繳整個唐行的商稅,甚至田稅,那麼費用就要高許多了。

程宰道:「唐行鎮上的商稅是由商家合了一處,仁壽堂代繳的。田稅是由大伙幫著催收。徐公子若是只開客棧,年規也不多,十兩銀子如何?」

商稅本定是三十取一,但是英明的太祖皇帝怕官吏殘虐下民,在後面補了一句話:不許苛征。

什麼叫不許苛征呢?就是去年征多少,今年還是征多少。如果今年比去年征少了,問題倒是不大,各地官員都比徐賀會找借口。萬一征多了,反倒得好好解釋一下,為何會多。說不定還會引來科道言官的不信任調查。

這種情形之下,大明從建國初期十里不存一戶的蕭條時期,走到如今「有不耕寸土而口食膏粱,不操一杼而身衣文繡者,不知其幾何也?」的商業繁榮時代,即便算上後來增加「市肆門攤稅」,但是商稅總額不增反降。

三十取一的商稅不過是百分之三點三,營業額做到三百兩,就該繳納十兩銀子了。而規費也只收十兩,低得讓徐元佐簡直無法講價啊!

「若是鄉里有事,我也不會袖手旁觀。」徐元佐爽快地應承下來。

程宰提了提嘴角,顯然不願多說話。

袁正淳見該談的都談好了,起身笑道:「徐公子到底爽快人!今日正要為公子設宴,還望賞光。」

「袁老爺客氣,日後小可在唐行還要多多仰仗諸位。」徐元佐一笑而起,熟絡得就像是自家人一般。

眾人紛紛起身,各個臉上帶著笑意,好像真是一樁喜事。

胡琛走到徐元佐身邊:「日後咱們便是同行,也得互相幫襯才是。」

「胡老爺是前輩,少不得要多多討教。」徐元佐笑道。

胡琛一邊客套,一邊隨著人往外走。

徐元佐與跟在後面的程宰對視一眼,會意一笑,彼此都知道對方是個聰明人。他不經意間看了顧水生一眼,頓生疑惑,低聲問道:「怎麼頭上有汗?身子不舒服?」這二月春寒時節,堂屋裡火爐也不甚旺,出汗實在太奇怪了。

顧水生低聲回道:「唇槍舌劍,太激烈了!」

「啊?」徐元佐一臉茫然:唇槍舌劍?剛才分明是一拍即合兩情相悅啊!

ps:註:陸楫在《蒹葭堂雜著摘抄》裡說:「吳俗之奢,莫盛於蘇杭之民。有不耕寸土而口食膏粱,不操一杼而身衣文繡者,不知其幾何也?蓋俗奢而逐末者眾也。只以蘇杭之湖山言之,其居人按時而游,游必畫舫肩輿,珍羞良醞,歌舞而行,可謂奢矣。」

陸楫距離主角此時已經逝世十七年了,正是南直松江府人,其言論可以一觀。以後章節中,這個名字大約還會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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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一章 聰明人

公所等於辦公室,是大家照比例分攤買的辦公場所,所以夠用就好,十分節儉。請客吃飯則是袁正淳做東,一如士子所說的:可謂奢華矣!

尋常的魚牛豬羊是必備的四道主菜,濃油赤醬,烹製精美,色香味俱全。至於配的菜蔬也足見細心,青菜只取菜心,高湯淋熟;茄餅先用雞油炸過,又塞以雞茸,風味尤佳。

尤其難得的是一盤嫩黃瓜,幾乎徐元佐質疑起自己的常識。

「現在二月頭上就有黃瓜了?」徐元佐問道。

「是種在火室,正好二月頭上落盤。」袁正淳面色尋常,好像在說一樁很普通的事。

徐元佐卻是知道,現在可以沒有玻璃暖房,塑料大棚,這種反季節蔬菜產量肯定不高。說不定今天這桌菜,最貴的就是這盤黃瓜了。

「清香爽口,尤其解了冬饞。」徐元佐嚼了一塊,讚賞道。

「若是公子喜歡,我叫人送些到府上。」袁正淳笑道:「就怕太賤,上門不好看。」

「心意可值千金。」徐元佐道:「袁老爺也不必專程送去,有空來夏圩我園子裡玩耍。若想起來了帶些過來,我大父致仕之後口味清淡,頗愛吃蔬果。」

袁正淳心中暗道:莫說徐家無人,這小子年紀輕輕能代表徐家到處經營產業,果然是有幾分手段的。一取一予,不著痕跡。

一餐飯吃完,徐元佐便準備去與屋舍主人簽訂契書。

袁正淳肯定是不方便陪著的——即便他家跟人做買賣,也沒有他出面簽契書的道理。

「便叫程先生與公子一道去吧,那幾家人都是老實人。見了程先生尤其不會在小節上與公子拉扯。」袁正淳出聲道。

「正是,契書非同小可,程先生於明律極為精通,可以為公子拾遺補缺。」胡琛也道。

程宰面帶朝徐元佐微微點頭,內斂之中透著一股自信。

許多人以後世觀前朝。以為大明不講究契約。其實契約從周朝進入法定階段,在歷朝歷代都是十分講究的。徐元佐看過《三言二拍》,知道無論紅契白契,遇到官司就是最直接重要的證據,本就不敢掉以輕心。

他在後世打過工做過生意,來到明朝之後讀的第一套大部頭就是大明律。搞定房屋買賣的契約自然不成問題。而且賣主也不是大有背景的刁民,充其量在付款細節上爭一爭罷了。

不過……

「如此甚好。」徐元佐笑道:「我對唐行不熟,也不知道那房子到底是不是賣家的,還要請程先生幫忙認個臉。」

程宰並不多過場,直爽道:「但求能有所效力。」

袁正淳與胡琛便送徐元佐一行到了樓下。彼此別過。

胡琛看了一眼袁正淳,道:「樸中兄以為此子能成事否?」他與袁正淳都是舉人,非正式場合便以字相稱了。

袁正淳瞑目撫鬚:「看著便知道了。」

閣老的孫子相較其他人當然更容易成功,但是誰都不能打包票說必然成功。

尤其是徐元佐在開闢一條前人沒有走過的道路。

徐元佐與程宰走過拐角,便問道:「程先生府中是做什麼生意的?」這個程宰頗為神秘,在鎮上的主營業務是「包攬詞訟」,說好聽點是律師的前輩,說穿了就是個吃了原告吃被告欺上瞞下的訟棍。

一個訟棍是不可能有資格進入仁壽堂。更遑論座次比胡琛還高。胡琛名下有三家客棧不假,但他更有兩個絲行,一個三十台織機的織坊。年入萬金是妥妥的。

程宰笑了笑:「不足掛齒。」

面對保護姿態這麼強烈的人,徐元佐懷疑光靠語言沒辦法撬開此人的嘴,於是他取出一錠五兩銀子,放在了程宰手裡。

程宰只覺得手中冰涼,下意識覺察到是份量不輕的銀錠,本能反應緊握在了手裡。

「公子這是何意?」程宰一臉受驚的模樣。這便是孫子所謂「虛則實之。實則虛之」。他要是真的受驚了,才不會寫在臉上呢。

徐元佐道:「小弟我初到貴境。得有高人指路。」他道:「袁胡二位老爺給您多少,我只會給的更多。」

程宰這回是面無表情。可見內心的確大起波瀾。

徐元佐見缺口已經有了,乘勢道:「先生不要驚訝,我並沒有探查到您的底細。整個唐行,從牙行到扛包,我都查過了。您只是熱衷調解鄉鄰矛盾,而座次卻在胡老爺之上,所以我猜您定是臥龍鳳雛一般的智囊。」

程宰緊握著手裡的銀錠,道:「那公子也該知道,程某並不是見利背信之人。」

徐元佐笑了:「先生啊,諸君對我成見太深啊。」他走了兩步:「要將唐行徹底納入一人手中,得花多少銀子?」

程宰一愣:這誰能算過?且不論土地屋舍這類恆產,光是各處牙行埠頭作坊酒樓……林林總總算下恐怕得有百萬金吧?就算百萬金多半人家也不願意賣!有人願意賣一隻會生金蛋的母雞麼?

「既然我沒法吃獨食,自然不會願意與人結怨。」徐元佐道:「他們怕我分了大餅,卻不知我深知『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這事我絕不會幹的。」

「公子是想開源。」程宰旋即又道:「不過依程某之見,您的開源終究只是換了一家人搶罷了。」

「哈哈哈。」徐元佐笑了三聲:「程先生真是言辭犀利,一針見血。不錯,我的確是搶了出家人的大餅。」他頓了頓又道:「先生應該知道,宋人如司馬光之屬以為天下財富有數,官家取了一分,小民便少了一分,所謂開源,無非是掠民。」

程宰點了點頭。

「先生以為如何?」

「有些道理。」程宰低聲道:「如今雖然不少人都說他那是迂腐之言,我大明既沒有剝掠小民,也沒有虧空太倉,不是照樣賺到了大錢……」

徐元佐見他停下,知道他這是在衡量自己的見識,屬於聰明人之間的認證。於是徐元佐接道:「卻不知,我們如今的銀錢卻是來自海外。大明開源一分,海外便少一分。而海外銀錢則開自礦脈,凡人取一分,后土則少一分。」

「物有始終,終有耗竭之日。」程宰道。

徐元佐笑了:「雖然如此,但我們看不到了。」

程宰也笑了笑,覺得跟聰明人說話就是輕鬆愜意。最為難得的是,這些想法在旁人眼裡屬於怪異,根本無人可說。而這位徐公子卻視作等閒,真乃知己矣!

徐元佐道:「我這般說了,先生還擔心我搶分唐行這塊餅麼?咱們自己人抱在一處,去分別人家的餅,豈不更好?」將來青浦復縣,朱裡也會劃歸青浦縣,真真是一家人了。

程宰道:「公子來歷非常,要想在仁壽堂裡做一把交椅本也不是什麼難事。不過程某卻覺得,與其巴結進去,不如等他們來請。」

徐元佐笑了:「多謝先生獻策,小子敢不信耶?日後三節饋贈,斷然不會少了先生。」

程宰面色微紅,似酒至半酣,竟有些飄飄然了。

名花雖有主,鋤頭更無情。只要鋤頭揮得好,沒有牆角挖不倒。徐元佐給仁壽堂鬆了鬆土,默契之間與程宰定下了個君子之交。想來袁正淳和胡琛等人肯定不止是僱傭程宰,而是讓程宰在自己的生意裡拿了暗股,否則程宰的地位不會那麼高。

不過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不可能一步到位,得逐漸靠攏,這是個試探磨合的過程。不管怎麼說,徐元佐今天已經有了兩大收穫,至於簽契書這等事,反成了順手為之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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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二章 馬不停蹄(求月票)

簽約過程本身沒有任何麻煩,屋舍也是反覆看好的,靠近城牆邊上,如果有需要可以兩頭堵住,一直霸佔到城牆。

徐元佐頭一回來,前後看了一下,跟顧水生的報告基本一致,在程宰的見證下與兩家人家簽了買賣契書。之前在仁壽堂旁聽的那位裡正也趕到了,面帶柔和地為他們做了中人。然後左鄰右舍簽字,表示知聞此事。

「這契書我想請程先生帶到衙門裡去,做成紅契。」徐元佐道:「一應費用自然是我來出。」

程宰自然表示同意,這本來就是他對外的主營業務,沒有道理拒之門外。

顧水生倒是有些不太明白,因為他知道徐元佐與衙門戶書關係很好,一同在太白樓吃過飯。這事隨便差遣個少年就做了,只不知道為何要雇程宰去,還要額外破費。不過他的悟性好,有疑惑也不會問出來,而是在心中仔細揣摩——因為他堅信徐家哥哥肯定是對的。

兩個原本沒有關係的人,變成朋友需要的是什麼?

有人說是時間,但即便同一個監捨住十年的囚犯也未必會變成朋友,為何?因為缺乏經歷。

正是彼此一道走過的路,才讓人緊密起來。

這條路未必是荊棘密佈的坎坷之路,那自然會培養出更深厚的情誼,但必須有這麼一條路一同走。

現在徐元佐就是在鋪這麼一條路,讓程宰與他走得更近。當程宰在這條路與他走得比別人都遠,收穫高過他與別人一起走,自然就是同路的自己人了。

徐元佐簽訂了契書,再次上上下下裡裡外外打量起了兩棟緊鄰的屋舍。

「中間的圍牆不用拆掉,只需要開個月門就行了。朝南面的房間全都改成套間,這樣就能有……」徐元佐仰著頭,數著二樓南面的房間數:「八間。」

顧水生也仰頭看著,在他身邊有個年紀相仿的少年拿了炭筆和木板,做著筆記。這少年就是唐行客棧的總監。如果裝修結束還沒有合適的人選充任掌櫃。那他就將擔負起掌櫃的職責,這讓他心中有些小激動,甚至有些期望元佐哥哥不要找到掌櫃。

當然,徐元佐可不相信有人天縱英才到一點經驗都不要。就可以管理這麼大一家客棧了。

除開八間套間,還有同一樓層的十六間北屋,也就是徐元佐規劃的標準間。再加樓下的八間三人房,整個唐行店有房客三十二間,最多可以容納旅客七十二人。

這即便是在後世。也算小有規模了,豈能放心交給一個沒有江湖閱歷的少年郎?

徐元佐隨口安排著室內裝修、花園佈局,後院的牲口棚和貨房,心裡還是在這個掌櫃的人選上打轉。

「都記住了吧?室內裝修和佈置一定要嚴格按照圖紙來,不要想當然。」徐元佐最後關照道。

少年郎激動得臉紅,緊緊把握著這次機會,道:「哥哥放心,我一定會盯緊的。」

「別閒著,今天開始動手吧。」徐元佐對唐行店的眾人道:「該聯繫匠人的聯繫匠人,該賣舊貨的去賣舊貨。從明天開始。你們得自己安排工作了,拿出效率給我看!」

「元佐哥哥且放心!」眾少年說不出地激動。

徐元佐已經讓原來的屋主把還要搬走的東西都搬走,剩下不要的總能賣出去。這也佐證了社會的商品需求已經超過了產能供給,正是商業社會走向繁榮的表現。

程宰一直在旁邊看著,只覺得少年人的精神頭很足,但是對他們的能力也持懷疑態度。他只以為徐元佐年輕,所以愛用少年,卻不知徐元佐純粹是沒有根基,不得已才用了這些經過三個月速成培訓兼少量實習的「應屆生」。

雖然掌櫃的不好請,廚師和雜役倒是方便。有程宰幫著牽線。再加上徐元佐一向都是銀彈開路,待遇比外面同樣工作要高兩到三成,自然沒有問題。程宰在這事上又收穫一筆,離徐元佐也更近一步。

徐元佐一直到天色將黑方才離開唐行。要趕去下一站——北竿山。

北竿山不同於唐行那般闊氣,卻也是松江有名的商業小鎮。整個鎮子有橫豎五條長街,沒有城牆,走得快些的客商往往會從此地連夜趕往松江,很少有在當地交易的。所以唐行店有兩個堂屋被改造成了商務中心,而北竿山店只有住宿和貨物暫存。

北竿山店的三個少年已經到了客棧。正等著徐元佐和顧水生他們來了好開晚飯。

一同在座的還有個老實巴交的掌櫃,這店其實就是他祖父傳下來的,因為屢試不中,最後落得要賤賣的結果,為的就是明年下場再搏一下。

作為一個有功名心的商人,老掌櫃當然知道徐元佐和徐閣老的關係,連人帶店都給了這位新東家。此刻坐在飯桌上的第三把交椅,仍舊很是侷促。

徐元佐和顧水生進了門,車伕自然去後面照顧累了一天的牲口,順便在後廚用飯。

「李掌櫃,抱歉得很,讓你久等了。」徐元佐進門便打躬道歉,叫李掌櫃頗為尷尬,忙不迭回禮:「少東家太客氣了。」他連忙朝後面叫道:「上菜,上菜啦。」

不一時,小雜役端著冷熱菜盤進來,將主菜放在了徐元佐面前。

徐元佐環顧一圈,道:「李掌櫃,請。」李掌櫃安敢先動筷子,只等徐元佐開了菜,方才跟著吃了兩口。

徐元佐又對那三個駐店少年道:「都看過了?」

「看過了,與圖樣並無二致。」為首少年答道:「約了鎮上的工匠明日來,若是元佐哥哥沒有別的吩咐。」

徐元佐點了點頭:「那就行。」

李掌櫃本來看不上那幾個嘴上無毛的少年,見徐少東家對他們竟然如此信任,不由高看一眼。他卻不知道,園管行裡規矩良多,精細得令人髮指。正是這些規矩,彌補了少年們的經驗不足。

徐元佐並非相信少年的能力,而是相信少年執行規矩的毅力。

怎麼說都調教了三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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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三章 家庭會議(求月票)

北竿山沒有堂會主持,兩個裡正也都只是一門心思做生意的人,並沒有想過「實際控制」這個問題。這種庸人也不會介意強力的商家入駐,只要跟他們的生意不發生衝突就行。

徐元佐當天簽訂了北竿山這邊的契書,隨身帶走,準備去衙門做成紅契。翌日一早吃了早飯,立刻又趕往重固、劉家角。

夏圩的少年按照計劃日程出發,都是正好早徐元佐一個時辰左右到達,做好前期準備工作,然後徐元佐掃一眼,簽字蓋章走人,竟然也是嚴絲合縫,沒有浪費時間。

二月初五日晚上,徐元佐回到了朱裡,預備翌日一早渡湖去商榻,那已經是與蘇州接壤的邊境了。

徐元佐進屋之後跟父母打了招呼,見家裡已經吃了飯,便坐在餐桌旁整理了一下這兩日的文件。任何一個負責任的管理者,總是在不停地檢查過去,尋找自己可能存在的遺漏。

徐良佐見哥哥回來,忙不迭地捧出一疊稿紙:「哥,這是那些人家的資產列表,我都去核對過了。」

這東西其實意義不大,關鍵的抵押文書都在徐元佐手裡。為了不傷害弟弟的積極性,他隨手翻了翻,又關照道:「你還是得把精力放在讀書上,家裡現在全力培養你,你又有不錯的資質,若是再進不了學可就太說不過去了。」

徐良佐昂首道:「哥哥放心,我定能在你之前進學。」

徐元佐啞然。

雖然他已經從徐爺爺口中得知自己生員衣冠是鐵打的了,但其他人卻大都不知道這其中內情。

徐元佐一向城府深深,所有的事都能藏在心裡,並沒有忙不迭地寫信給父母報喜,所以家裡人知道他寫書。卻不知道能寫出一本換來功名的書。

「敢打賭麼?」徐元佐道:「看誰先中生員。」

「有何不敢!」徐良佐對於讀書超過哥哥還是頗有信心的。他更相信老天爺是個吝嗇鬼,既然讓你精於經營,哪裡還能讓你讀書考試都超人一等?

「綵頭呢?」徐元佐不動聲色。

「輸的人……要答應贏的人一件事!」徐良佐已經帶入了勝利者角色,暗中決定等到兌現綵頭的時候,一定要狠狠敲哥哥一筆,少說也得一兩銀子!他聽說哥哥過年時候給那幫亂跑的小不點發了一兩多銀子。真是心中不平。

親弟弟還沒有吶!

徐元佐想了想:「嗯,可以。」

這純粹是在做樣子,這個賭根本沒打他就已經贏了。

「但是不能有時效!只要我沒想到要什麼,就一輩子都有效!」徐良佐想了想,補了一句,生怕哥哥耍賴,渾然不知道已經入人彀中。

徐元佐面色沉重,微微點頭。他本來是很希望弟弟能夠科舉順風,一路連捷登上皇榜。若是能夠留在京中做個清流。日後入閣當國,那就更好不過了。可是看弟弟如此天真可愛,真是不能不為他的未來擔心。

徐元春雖然缺乏閱歷,卻是心有七竅,玲瓏剔透,即便如此徐階還不覺得他有資格捲入權柄之爭。而良佐相比元春,更是弱了許多啊!

——看來還是得我這個老哥罩著他!

徐元佐心中暗道。

徐良佐不知道哥哥用心良苦,還以為哥哥未戰先怯。哈哈大笑而去。

徐元佐看著弟弟的背影,心中益發沉重。不由連連搖頭。一旁徐母見了,還以為元佐怕弟弟分心,便替良佐道:「他這些日子讀書還算是用心的。」

徐元佐點了點頭:「肯用心就行,改日才好幫他找個好老師開筆。」

徐母暗自得意,又道:「我正想起一樁事來,要與你說。」

「娘吩咐就是了。」徐元佐笑道。習慣性地給母親倒了一杯茶水。

徐母愣了愣,道:「你倒是懂事多了。」徐元佐回以一笑。徐母繼續道:「你說咱們與徐閣老家聯宗續譜的事,能往外傳麼?」

「娘有事麼?」徐元佐直接問道。

聯宗續譜的事在徐元佐而言生怕傳得不夠遠,最好全天下都知道,只是條件不允許罷了。這個時候可沒人仇官仇富。更不會有人看到閣老孫子就橫挑鼻子豎挑眼。有的只會是無盡的羨慕和逢迎,這對於一個有志於名利場的人來說得是多大的助力啊!

徐母何等犀利的人物,怎會不知道這個?

「我是想……」徐母有些羞澀:「是不是也該叫你舅父家知道?」

「嗯哼!」徐賀坐在太師椅上,臉色已經憋得鐵青。

徐元佐對自己舅家的事還真不清楚。只是零星半點地看出母親是不捨得娘家的,但父親對舅舅成見頗深,即便在外人面前再沒臉沒皮沒羞沒臊,也不肯登舅家的門。

換個角度看,徐賀都已經拋盡節操了,還是不肯對舅家低頭,可見舅家真是打疼他了。

徐母卻不管丈夫的明示暗示,繼續道:「為娘雖是庶出,但是家裡只有我這一個女兒,所以也與嫡出的兄弟一般對待,母親一樣教我女工,教我讀書,教我持家,出嫁的時候嫁妝也是不少。真是從未受過半點閒氣。」

徐元佐點了點頭,感覺外祖倒是開明,想來是個很有修養的書香世家。

「當時也是看你父親一表人才……」

徐元佐偷看了一眼腰身滾圓的父親。

「……是個年輕生員……」

徐元佐又忍不住看了一眼父親眼角皺紋和鬢角白髮。

「……人品端正……」

徐元佐這回忍住沒有看父親臉色。

「……大有前途,所以才將我嫁入徐家。」徐母說著,深深嘆了口氣。

一切盡在不言中。

徐元佐安慰道:「母親不用憂慮,改日咱們備下厚禮,去看望外祖、舅父他們就是了。」

徐母連連點頭:「我便是這樣想的,三月廿七是你外祖父的壽辰,我想著十多年不曾回去過了。如今你也有了出息,不如同去。」

徐元佐算了一下:「三月廿七……娘,外祖家在哪裡啊?」若是太遠,徐元佐肯定得先顧著府試。這也是主流價值觀,除了奔喪比考試優先級高,其他所有事都不如考試重要。

而到了四百年後,就連奔喪都不如考試重要了。

徐母略有不滿地看了兒子一眼:「說起來遠,其實也近,就在蘇州府崇明縣裡。你外祖家姓沈氏,門戶家聲也略有些。」

「崇明便無妨了,左右一日就到了。」徐元佐道:「我看良佐還有些沒頭腦,讓他好好在家讀書,我陪娘去。」

徐母只覺得這長子突然有一天就開竅了,如今說話句句都沁入心脾,叫人好不舒爽。

「那便好,斷不會妨礙你考試的。」徐母雖不知道徐元佐已經內定了生員,但絕不相信兒子能就此考上——連制藝都沒學過,拿什麼去考?

徐賀等了半晌,見母子兩個話說完了,沒好氣道:「現在輪到我了吧!」

徐母樂呵呵地上樓去了。

徐元佐抹了一把臉,坐著沒動。

徐賀見徐元佐並沒有起身過來受教的意思,只好放下架子,坐到了餐桌旁,故意避開了妻子剛才坐的位置。

徐元佐也懶得起身倒水了,只是道:「父親可有吩咐?」

徐賀心頭不由火氣上來:「正要與你說販布的事。」

徐元佐道:「可是有什麼問題麼?」

徐賀道:「我與陸鼎元查了曆書,二月十六正合出行。路也都是之前走慣了的,就是與你說一聲。」

徐元佐「哦」了一聲,心中暗道:至於怎麼取貨,怎麼僱船,父親和陸鼎元肯定是熟門熟路的。兩個老江湖走了十多年,肯定不需要他再提醒什麼。

徐賀也覺得自己跟兒子說這個有些請示的意味,一時也不知道再該怎麼說。

冷場之後,徐元佐道:「父親走哪條路?」

「怎麼?」

「我在唐行、商榻、北竿山、重固、劉家角都開設了客棧。若是路過,可以住在那邊。」徐元佐道:「權當試住,不必付錢。」

徐賀心中一喜,臉上卻不肯露出來,只道:「我們在商榻肯定是要過夜的。」

徐元佐示意明白,隨手開出了一張公函交給徐賀。商榻那邊只要看到這張公函,自然知道是試住客房的客人,不會收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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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四章 見恩師(繼續求月票~!)

徐元佐在家呆了一晚,翌日一早包了吳家的船渡過淀山湖,趕場似的到了商榻鎮。

商榻鎮的情況略有些麻煩,這裡的土皇帝是個舉人,還兼營著黑社會——貌似比安六爺的身份還要高些。

兩人見面倒是和和氣氣,徐元佐也友好地表達了和氣生財,規費照繳的意思。那位黑老爺並不願意就此觸動徐閣老的虎鬚,開口五十兩意思意思。

徐元佐笑呵呵地應承下來,又與這位黑老爺吃了一頓飯,旋即趕回夏圩。

顧水生對此頗為不平,在船上道:「哥哥,他這獅子大開口,咱們就此忍了?」

徐元佐雖然一路上都是在做第三產業,教育這幫兄弟和氣生財,但打著徐閣老的旗號誰敢給他難看?而這位黑老爺坐鎮商榻,左右有兩個巡檢司聽他調度,前有淀山湖水為天塹,後有蘇州府為退路,還真的不怎麼將徐閣老放在眼裡。

尤其是徐閣老何等身份?能拉下面子找一個小舉人的麻煩麼?

如果只在松江討生活,徐家倒是一張帖子遞進知府衙門便可以了。偏偏這黑老爺家產分佈在松江、蘇州、常州、應天四府,要打擊他,便需要從朝廷的高度動手了。為了幾百兩銀子的產業,動用這麼大的人脈,投入產出根本不匹配。

而且從黑道的眼光看,只要五十兩都已經很看得起徐元佐了。在他們眼裡,一百兩都不是個數啊!

「能用銀子解決的事,最好用銀子解決。」徐元佐站在船頭,迎著風:「別說五十兩咱們不虧,就算商榻店虧光,用其他店來養它也是必須的。」

商榻就是商旅下榻之地。還有比這個名字更直白地開客棧的地方麼?

顧水生心道:元佐哥哥果然是好涵養!欲成大事,怎能連這麼只小蒼蠅都容不下呢?他再看船頭上的徐元佐,只覺得目光堅定,面露堅毅,果然是個好榜樣。

徐元佐在船頭吹了風,回到船篷裡掏出一卷《論語》又看了半天。直等船到朱裡他也沒有下去,吩咐直接開往夏圩,可謂過家門而不入了。而在功名社會,這般用功讀書,不顧親情的行為,簡直可以傳為美談,讓吳家男人頗為欽羨徐賀夫婦有一個這般好兒子:

「遲早是要當老爺的!」他由衷讚道。

顧水生也拿出文件反覆揣摩,背誦,卻是希望自己能夠早日趕上徐家哥哥。能夠獨當一面。這回五個店長的職位讓他頗為心動,雖然看起來地位在他之下,但終究是獨當一面,風險最大,卻也最出成績。

回到夏圩的時候,天色已晚,徐元佐剛進辦公室就見羅振權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

「有什麼事?」徐元佐淡然道。

羅振權差點跳將起來,道:「哎呀。你總算回來了!今天三撥人找你呢!」

「哦?都是什麼人?」徐元佐坐回位子上,搓了搓手。當即有人送上熱茶。

「先是縣衙裡的李文主,來轉了一圈,沒見你便走了,只說初十日的縣試不可遲到,該辦的手續、該請的廩生都要提前準備好。」羅振權道:「我封了五兩銀子給他,謝他跑這一遭。」

「嗯。」徐元佐道:「我回頭還你。」

「值得什麼。」羅振權現在闊氣了。數百兩的身家,哪裡還在乎那五兩銀子。他又道:「李文主走後,璠爺派人來了,要你好好備考,切莫到處亂跑。下午時候。元春公子也派人來,說你在考試上若有疑惑,必要謙遜請教先生。」

徐元佐一愣,茫然若失,站起身道:「糟糕!這關節竟然忘了!」

「你忘了考試!」羅振權也嚇了一跳。

在所有人眼裡,考試得功名才是天大的事。

「我得趕在關門之前進城,賬上有現銀麼?給我包二十兩。」徐元佐飛快吩咐,一邊往外走一邊又道:「恐怕考試之前我都回不來了,五個客棧的裝修你得盯著點,叫下面人多跑跑。」

「我曉得!你全力考試才是真的。」羅振權送徐元佐出門。

徐元佐回宿舍扯了幾件換洗衣裳,等賬房送來銀子,換車換船,以最快地速度往松江城趕去。好在二月天色暗得早,城門卻還沒關,正讓他擠了進去。眼看著身後城門緩緩合攏,頗有最後一分鐘獲救的爽快。

到了縣城之後,徐元佐也不去徐家,先去縣衙後門求見自己的恩師鄭岳。

門房認識徐元佐,卻還是得先進去稟報。

徐元佐站在小門外,心中暗道:這回是真正的走後門了!

不一時,門房出來,道:「徐公子,老爺請您進去。」

徐元佐當即塞了一吊十來錢的紅包,跟著門房往裡走去。

以他的身份本來是不需要給門包的,所以剛才不給是自重身份,等人辦完了事再給,這是表示感謝。那門房本來沒指望有錢進賬,得了意外之財,更是慇勤,心中無數遍誇這位公子懂得做人。

到了鄭岳書房,徐元佐等了片刻,直到李文名出來,手指輕點,低聲道:「公子啊,外人都來了五七撥了,您這正牌的門生才上門?」臨近考試,有點門路的誰不來混個臉熟?

「小子錯了!」徐元佐爽快道。

李文明輕笑:「快些進去吧,好好討教場中學問。」他將那最後四個字咬得極重,顯然另有暗指。

徐元佐知道自己沒有想錯,便低聲道:「得中之日便請文主吃席。」

李文明揮揮手,笑著走了。

「還不進來!」鄭岳在書房裡高聲喊道,只聽這口吻卻像是帶著怒氣。

古人以天地君親師為信仰。

天雷地震人能罵麼?不能,因為天地有覆載之恩。

君親要責罰,能躲麼?也不能,因為綱常所在。

那麼師父要打要罵,弟子能怎麼做?只能受著!

別說徐階的孫子,就算是皇太子在聽課的時候被老師責罵了,皇帝都不能說什麼。

徐元佐乖乖進門,一見面便將手中提著的一包銀子放在了書案上,緩緩推了兩寸:「弟子才從外頭回來,給恩師帶了些土產,望恩師切莫嫌棄。」

鄭岳伸手一拉,手中沉重,又傳來裡面銀錠碰撞,心頭一顫:這是半年的薪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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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五章 開小灶(求月票,推薦票!)

徐元佐對明代官員收入的瞭解,全都來自於後世的研究。

有一部分學者認為明代官員其實收入不低,起碼是在富裕階層。這種算法是通過恩格爾係數算的,卻忽略了糧食本身具有貨幣屬性,所以並不很準。

另一部分人則認為官員合法收入太低,所以才要想盡辦法去貪污腐敗。

以徐元佐看來,強調明朝官員貪腐的人,往往是為了證明「明清一體」,若要證據,便是一句「莫須有」:難道有官不貪錢麼?

張居正死後,政敵想抓他貪腐的證據,最後一無可得,只能說他轉移了財產。天啟黨爭中,魏忠賢打擊東林,就是想從貪腐入手,結果把人打死了也沒搾出來多少銀子。當時追比「贓銀」從數千兩到一萬兩不等,花錢買命都不可得,恐怕是真的沒有。

就徐元佐看來,大明雖然處處有潛規則的規費,官員直接下手貪腐的卻真的不多。因為一旦他們中舉,就是統治階級了,大量的農民會帶著土地投靠他們,借他們的功名來抵消徭役。這就是變相地替國家收稅——稅收還不繳納國庫。

許多舉人若是注意自己名聲的,還不肯收納這些人,只收些宗族親戚,也足以保證生活富足,安心讀書繼續赴考。所以自打大明成祖之後,就有「金舉人、銀進士」的說法,可見等考中進士,收益已經下降了。

至於「窮秀才、富舉人」更是可見一斑。在一個功名社會裡,高學歷的秀才相比沒有功名的普通人,怎麼可能窮?

譬如陸夫子過得再拮据,也總比其他人家強許多。這個「窮」,只是相對舉人而言的罷了。

成祖之後,所有官員都是舉人、進士出身。他們已經通過潛規則過得心滿意足,何必再犯著身敗名裂的危險去貪腐呢?更何況自己兩袖清風做官,讓子侄去賺金山銀山,豈不是更好?

徐元佐對鄭岳的觀察,則是「尚未脫離小舉人的本色」。

鄭岳太過年輕,還沒有足夠的子侄輩可以用來經商致富。估計全靠投獻的田產養家。他在松江任職,也不可能剝削下民,否則徐閣老也不會給他好臉色。

那麼他的收入是多少呢?

徐元佐並不清楚,但知道一個參照物。

海瑞。

海瑞在福建任淳安縣知縣的時候,經過各種盤削剋扣被捐款,一年實際到手的收入是十二石大米、二十七兩四錢九分銀子,以及三百六十貫鈔。寶鈔除了發工資和當獎狀之外已經毫無用處了,所以可以忽略不計。

如果中國歷史上有三個人絕對不會貪污,那麼海瑞必然是其中之一。所以他的收入絕對是乾淨的。

換言之,鄭岳更會做人,松江的環境也比淳安強,所以他的保底工資當在海瑞之上。

可是松江知府衷貞吉有個「江右三清」的諢號——也是史書留名的清官廉吏,只是沒海瑞那麼極端罷了。所以鄭岳的收入也並不會比海瑞高到哪裡去,充其量多兩三項津貼補助。

這二十兩銀子對他而言也不是可以無視的阿堵之物。

鄭岳冷著臉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徐元佐一臉無辜:「學生沒有什麼意思啊!」

「沒有意思,這是什麼意思?」鄭岳道。

「這個就是一些土產,小小意思意思。」

「你這……真有意思。」鄭岳臉色緩了下來。

「真沒別的意思。只有學生心意。」徐元佐道。

鄭岳想了良久,方道:「那為師便不好意思了。」

「是學生不好意思。」徐元佐總算鬆了口氣。

鄭岳將這包「土產」放入書案之下。乾咳一聲,再沒有半點凶色。他道:「元佐,你既然拜入我門下,自然該將讀書進學放在首位。你是我門人,我實在不敢在任上取中你,怕惹來非議……」

徐元佐心中一顫。暗道:是銀子不夠麼?還是另有變數?

卻聽鄭岳繼續道:「虧得洪溪公(衷貞吉)說:這不是保全你,反倒怕是耽誤了你,我才決心內舉不避親。」

「多謝恩師。」徐元佐當然知道縣令在取縣試中的地位,那是說取中就取中,說黜落就黜落的。

「本來呢。你有《幼學抄記》傍身,取你也是理所當然。不過既然幫你報了神童,你還是得走一趟科場。」鄭岳緩緩道。

徐元佐一喜:原來是老師故意瞞了我的歲數,讓我低於十五歲便可以舉神童了!果然好計謀!不過走一趟科場是怎麼個意思?

「為師知道你尚未開筆,不過放泮終究不難,為師給你講兩日總有五六分把握。你若是再做不得卷子出來,為師還可以叫你面試,終究是能過的。」鄭岳直白道。

徐元佐大喜:「多謝老師栽培!」

「不過你還是得學好些,否則府取那關就難說了。」鄭岳決定再嚇嚇這個學生,故意板著臉道。

徐元佐已經得了徐階的暗示,哪裡還怕府取,只是誠懇道:「學生定然用心學習。」

日後鄉試終究不會有這些捷徑,只怕真得拼自身實力了。

鄭岳點了點頭:「你這幾日出入縣衙也不好看,索性住下,直等考試再走,別讓人知道。我每日公事之餘,來給你開筆。」

徐元佐連忙拜道:「有勞恩師了!」

鄭岳很滿意徐元佐的孝心,叫他先去收拾住處,今晚好好溫習《論語》,明日開講。

徐元佐行了禮方才退下。

鄭岳上任沒有帶自己長隨,所有家務都是一個門房和兩個健婦處置。從中也能看出他的確囊中不豐,連個暖床人都沒有。

徐元佐年少多金,出手總是恰到好處,這住房的事自然分分鐘解決。兩個健婦為他打掃得乾乾淨淨,恨不得什麼家什都配齊。知道他晚上要看書,又取了燈芯燈油,再三關照:「夜裡看書太費眼睛,公子萬萬不可節省啊!」

這燈油雖然是民脂民膏,但徐元佐也沒有關注到這點,點起三盞油燈並兩支蠟燭,照得屋裡通明方才看書。

一部《論語》直看到二更,徐元佐突然醒悟過來了:自己這麼著急幹嘛?可以等老師劃範圍呀!

縣試的考題可不就是鄭老恩師拍腦袋想出來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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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六章 八股教學之破題(求月票!)

徐元佐對科舉考試是心存敬畏的。

這個敬畏的由頭是他高中的語文老師。那位頂著特級教師光環的老先生,在一次:「你們要想高考作文拿分,八股文是該看一下的。」

當時徐元佐已經小有「文名」,在不少作文競賽中有所斬獲,聽聞此言卻沒有跟小夥伴一樣嗤之以鼻,而是真的找了些八股文的書籍加以參考,竟發現「素質教育」之下的考試作文,大可以從八股文中有所借鑒。

仔細研讀之後,雖然只是瞭解八股各個部分的主旨,卻大大醫治了行文中「形散神也散」的毛病,真正寫出了「形散神不散」的好文章。也正是這點童子功,讓徐元佐在後來的工作中頗為上司青睞,即喜歡用他寫文,也相信他為人與作文一樣果斷幹練。

再後來,徐元佐看《人民日報》的社論,便成了看門道的內行。立意主旨洞若觀火,行文筆法脈絡清晰,字蘊褒貶一眼可見。而那些不過是藏頭蓋面的「八股文」,並沒有走出新意來。

可以說,徐元佐尚未穿越就接觸了八股文,而且只是學了皮毛,便受益匪淺。如今真的到了人家的主戰場,焉能沒有敬畏?

若真是徹底的無知者無畏,或許還覺得這種格式論文很好寫,但只要看看那些狀元們的範文,就難免生出「高不可攀」的絕望感。

還好徐元佐這只是應付縣試,不需要看那麼高。

翌日大早,徐元佐奉命進了鄭岳的書房。

鄭岳已經準備好了教材,是薄薄兩張宣紙,上面密密麻麻地用蠅頭小楷寫了文章。見徐元佐來了,便讓他搬了椅子過來。坐在身邊,開始講授。

徐元佐正襟危坐,側耳恭聽,生怕漏掉一個字。

「首段破題,正所謂『龍頭』。就是要一語中的,一針見血告訴考官:你要寫什麼。立的什麼論。一個『破』字你大可玩味。」鄭岳頓了頓,喝了口茶:「可有什麼感覺麼?」

理科學霸需要一顆縝密的心,文科學霸則需要「感覺」。徐元佐略一品味,道:「此字用得重若千鈞,猶如銅錘,恰似鐵斧,一下便將題目辟開了。」

鄭岳面露欣然:「你有這般悟性,可教也!」他緊跟著道:「嘉靖之後,破題往往兩句。正是要如操斧持斤一般,破得粉碎!」

徐元佐微微點頭:這裡用字用詞便要謹慎,當取有力的文字,句式要硬,否則當不得「龍頭」。

鄭岳將抄寫好的紙遞給徐元佐,道:「這篇是王鰲王文恪公中式範文,天下傳誦。他雖然是成化十一年的探花,但是制藝之道恐怕更在狀元公謝遷謝文正公之上。」

徐元佐雙手畢恭畢敬接過文章。卻見右首小楷歸整題著:「百姓足孰與不足。」他頓時如遇故知:這篇文章我也當範文學習過啊!原來在明朝就這麼有地位了。

只聽鄭岳道:「高皇帝以制藝取士,實則是效仿宋人之『經義』。至文皇帝始有『破承講手。起中後束』八股之謂,其時卻無如今這般嚴整。如今制藝,正是自王文恪公而始。故欲學制藝,王公文章是必要讀透的。」

徐元佐眨巴眨巴眼睛,暗道:莫怪此文延綿五百年,原來王鰲的地位這麼高。這簡直可以算是一代文宗了啊!

鄭岳顯然已經將這篇範文背得爛熟,恐怕就如徐元佐背「鵝鵝鵝」一樣。他直接講道:「先講破題:民既富於下,君自富於上。何其有力!」

下民既然富了,君上自然也富了。

徐元佐微微點頭:一個「既……自……」條件複句,語勢便不弱。

鄭岳說了文中之神。又說章句:「八股破題,有『不犯上,不黏下』的規矩。給你什麼題目便是什麼題目,在周全文義的基礎上不牽連上下文句。

「將此題揉碎,便是『百姓』、『足』、『孰與』三詞。至於『不足』,乃是『足』的演繹,大可無視。文恪公以『民』正『百姓』,以『君』道破『孰與』之謂,可稱得上是嚴絲合縫。至於『足』,則應以『富』,這般煉字功夫,真乃天授!」

徐元佐細細品味,都說破題只是換成自己的話闡述題目,原來其中也是頗見功夫!以前我讀這句,只覺得句式對仗,十分工整,原來字字都要經得起琢磨。

鄭岳又道:「破題之法是各家秘訣,為師參訪名師,學得五式,名列皇榜。如今只教你一式應急。」

「謝老師!」

「此式只有一個字,便是『化』字訣。」鄭岳道:「文句揉碎,找出字眼來,一一煉字化入,便可破題。為師且再舉一例:子謂顏淵曰。你來試試。」

徐元佐腦中一動,緩緩道:「這是《述而》章裡的句子。若是揉碎了,便得『子』、『謂』、『顏淵』三個字眼。『曰』是衍文。」

鄭岳微微點頭。

「我以『聖人』應『子』,『高才』應『顏淵』,『謂』者……『啟』也。」徐元佐將腦中過程一一闡述,道:「那麼破題可用:聖人之道,以啟高才者也。」

鄭岳面無表情,只是道:「可見是聽懂了,卻談不上練字。再難一些,仍是這句:『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捨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

這就是完整的章句了。

徐元佐有些手心冒汗,這麼長的句子怎麼掰開揉碎?聖人自然還是聖人,後面的「用之則行,捨之則藏」八個字得煉成一個字眼,再後面『惟我與爾有是夫』是孔子表示自己跟顏回一樣,頗有英雄相惜的味道,所以「高才」就不好用了。

徐元佐想了想,欠身道:「老師,我破以:聖人之行藏,非賢者不能啟示之也!」說罷,徐元佐一邊看鄭岳的臉色,一邊暗道:可惜沒法湊成對仗,否則語勢更強。

誰知鄭岳卻不置可否,只叫徐元佐寫下來,繼續道:「破題之後是承題。就破題而引申其義,大約四五句,宛如脖頸,非但承住龍頭,還要靈活轉動,不落於死板。你看文恪公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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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七章 氣口

徐元佐讀道:「蓋君之富,藏於民者也,民既富矣,君豈有獨貧之理哉?有若深言君民一體之意,以告哀公。」

鄭岳道:「可見承住龍頭的脖頸?」

「蓋君之富,藏於民者也,民既富矣,君豈有獨貧之理哉?」徐元佐對道。

這個答案顯然是對的。

鄭岳又道:「那靈活轉動之樞紐可見了?」

「在君民一體。」徐元佐想了想,回答道。

鄭岳道:「故而首先要引前面的龍頭,又要申後面的樞紐,而這樞紐,便是下文的闡述關鍵。你再看你的破題,如何引申?」

徐元佐沒想到鄭岳竟然還會「回形針式教學法」,回到上面看自己的破題「聖人之行藏,非賢者不能啟示之也!」一時竟然腦中像是塞住了一般,引申不出。

貌似真的是「破」題啊!

「引不出來了?」鄭岳冷冷道:「因為你題目雖然破了,卻沒有留下氣口。沒有氣口的破題,就如沒有針鼻的縫衣針,如何引線?」

「是。」徐元佐連忙開動腦筋,修改破題一句。

鄭岳喝了口茶,道:「我替你小改一下,你且看:聖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

「聖人之行藏」,改為「聖人行藏之宜」,意思一模一樣,只是句式略有調整,加入「之宜」兩字,恰恰有了引申的「氣口」。

至於後半句,完全提升了不知多少個檔次啊!

一個「俟」字就寫出了難能可貴的意思,語勢頓時烘然托起。誠如看山連綿,一改徐元佐的平鋪直述。

賢、能雖然同義,卻各有偏重,賢者偏於品節,能者偏於修為,微微調整而呼應「俟」字,可謂煉字的典範。

至於「啟示」與「微示」,後者正應了儒家「微言大義」之旨。含而不漏,引而不發,一看就是孔門賢徒的文字。徐元佐的「啟示」,則像是個直白粗魯之徒。完全沒有文秀之心。

如此一改,格調上去了,氣口也有了,自然可以承題了。

「蓋聖人之行藏,正不易規。自顏子幾之,而始可與之言矣。」

鄭岳沒有等徐元佐再想文字,直接道出一句,叫徐元佐抄了下來:「你文字歷練太少,眼下急就反倒浪費時辰,且抄下來回去慢慢琢磨。」

徐元佐當然運筆如飛,寫了下來。

「關鍵便是這氣口二字,要好生琢磨,須臾不可忘記。非但破題裡有氣口,全文三五百字。處處要留氣口,以免文字脫落,上下不能承起。」鄭岳點破訣竅所在,讓徐元佐頗有醍醐灌頂的感覺。

徐元佐能稱文科學霸,文字功底在後世絕對是經得住考驗的。然而他終究不是大領導的秘書,也不是專業的文字工作者,在文章上下的功夫並不多。再加上現代文寫多了,重表意而不在乎傳神,文思就是天壤之別。

更何況業餘選手很難在煉字上下苦工。

八股文要韻律、要對仗、要神韻,所以就要貼切的文字作為基礎。

聽了鄭岳這專業人士指點。徐元佐總算是開了眼界。

「破、承兩股之後,便是要入口氣了。」鄭岳道:「這口氣就是聖人口氣。破題和承題是你自己的口氣,所以到了聖人口氣,大家都會換一種筆鋒。前面勢如千鈞,這裡便要徐徐道來,主旨則不離中正博雅四個字上。」

能成為文科學霸的人,都有好文之心。徐元佐大學開始自己讀書,既沒有名師指點,有沒有同好切磋。如今遇到鄭岳耐心講授,誠如久旱逢甘露,他鄉遇故知,只恨時光飛逝,全然不覺得枯燥煩悶。

甚至聽到精彩之處,徐元佐甚至有了忘身紅塵,只想在文章上傾注心血,闖一闖大明文壇,搏個魁首。

「間閻之內,乃積乃倉,而所謂仰事俯育者無憂矣。

田野之間,如茨如梁,而所謂養生送死者無憾矣。

藏諸閭閻者,君皆得而有之,不必歸之府庫,而後為吾財也。

蓄諸田野者,君皆得而用之,不必積之倉廩,而後為吾有也。

取之無窮,何憂乎有求而不得?

用之不竭,何患乎有事而無備?」

「這裡四股,恰是熊腰。」鄭岳扭了扭身:「熊羆猛獸,巨力就在腰上,要發力,先動腰。在文章裡也是如此,你所持之論如何叫考官認同?便要將考官視作諸侯,將自己視作孔聖。深宮高台,告諸侯以弘道。這時刻,腰力一發,文字如鞭,定要一句一條血痕方是好文!」

徐元佐見鄭岳說得詳盡,比喻透徹,可謂深入淺出,真不是自己那二十兩銀子能夠買來的,心中不由感念。

「要有如鞭文字,最好就要用散駢。四字不促,六字不緩,最好發力。文心雕龍有空也要深讀。」鄭岳端起茶盞抿了口潤喉,又道:「文恪公之前,學人未知其妙;文恪公之後,儒生皆從其風。由此可見一斑。」

徐元佐連著聽下來,突然覺得老師這話也是極佳的句子,笑道:「恩師這一股也是工整對仗,鞭辟入裡。」

鄭岳講了半天,終於一樂,道:「你典故頗多,這是讀書駁雜的緣故。既有好處,也有壞處。好處是言談之中,不至於讓人乏味。行文用典,可有古風。壞處便是在科場上,要切切小心,斷不能用了孔子之後的典故。」

徐元佐當即明白過來:「是了,因為我在代孔聖立言,我便是孔子。若是用了後世的典故,豈非穿越麼?」

「穿越?」鄭岳一愣:「這是哪裡的典故?」

徐元佐腦中搜了一下,好像真的沒有前人用過,只好道:「呃,杜撰。」

「小小年紀,莫去學孔北海的想當然!」鄭岳笑罵一句。

當日曹操破鄴城,曹丕納了袁熙之妻甄氏。孔融便乃與曹操書信一封,稱:「武王伐紂,以妲己賜周公。」曹操沒反應過來,問:「出何經典。」孔融坦然對道:「以今度之,想當然耳。」

這便是「想當然」的典故所出,孔融也就成了「杜撰派」的鼻祖!在他之前,即便杜撰典故,乃至偽造墳典經傳,卻沒從未有人敢大聲承認。從這個角度來說,孔融的確不愧是開山立派之人。

徐元佐嘿嘿笑了,一邊給老師倒茶。此時卻是由衷信服,再沒半點巴結拍馬的意味。

鄭岳喝了茶,突然聽到外面咚咚響鼓,疑道:「今日放告麼?喔!真是今日!你先去好好琢磨,明日咱們再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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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八章 難乎哉?不難矣!

有明以「三六九」為放告日。三旬之中只要帶了三六九,縣官就當坐堂放告,讓治下百姓申訴冤情。今日初六,正該老爺上堂受理案子。

這也是鄭岳最不喜歡的日子,是以聽到催堂鼓方才想起來,急忙進去換了烏紗帽,團領常服,匆匆往公堂去了。

想去年此時,他還在春闈拚搏之中,總是羨慕那些已經高中皇榜的進士。如今不過一年,他就已經對這「縣令」乏味到了極點。尤其是早上剛剛從文學的神妙之中沐浴出來,此刻陷入一片泥淖,正是雲泥之別。

聽完了幾起民間爭訟,無非就是張家佔了李家的地,李家投了王家的菜……鄭岳只覺得頭暈腦脹,再看日影漸短,終於算是熬到結束了。

鄭知縣剛走到二堂,見了李文明,疲憊道:「先生有事麼?」

李文明上前道:「東翁辛苦了。」

鄭岳慘然笑道:「這不正是本分麼。」

李文明也笑道:「東翁,高足那邊如何了?」

「尚可教也。」鄭岳輕鬆了些許:「你今日去幫他把結保的事辦了,別讓他出去了,叫人看見不妥。」

李文明道:「剛才我已經去問他要了三代履歷,只跟東翁稟報一聲便去。」他拿了徐元佐的銀子,又有情面在,去禮房那邊跑一趟乃是理所當然的事。

鄭岳又問了幾件案子的處置,便叫李文明速去,自己回後院休息去了。今年的江南格外冷,衙門正堂又鮮有官員的修繕,坐一早上足以凍成全犬科動物,當然要盡快回去喝杯熱茶。圍著暖爐,放鬆一下。

如果這時候有個能知冷暖的添香手,那就更完美了。

……

徐元佐託人去夏圩送了信,確定自己考試之前是不會回去了。然後便關在屋裡開始練筆,自己從《四書》之中挑選章句練習破題、承題,尋找氣口。培養語感。

他的底子其實不差,只是過於寬泛而缺乏專精,此刻臨陣磨槍,倒是不快也光。

再說他的競爭對手有幾個人能得進士開筆?

誠如鄭岳自己說的,他做制藝之初也是遍訪名師,求得五式破題之法,以此便能皇榜標名,可見這個時代知識的禁錮遠超後人所想。一旦得了真傳,自然能夠將自己與庸碌之輩遠遠拉開。

好在自己還只是在應付童試。有恩師保駕護航,足以一場過縣試,不用參加後面的覆場。

徐元佐停下筆,思索道:我應該給李文明再塞點錢,讓他在師父面前敲敲邊鼓,最好是能夠給個題目,事先寫好一篇背下來。

正做著白日夢,李文明便來了。

將考牌放在桌上。李文明道:「總算是辦妥了。」

徐元佐一笑:「辛苦李先生。不過這事真該我自己去的。」

「的確該你自己去,不過既然是老爺發話了。你去不去也無妨,圖惹人羨慕。」李文明道:「討碗水喝。」又翻了桌上徐元佐的習筆,逕自看著。

徐元佐已經倒了一盞茶過去,拿起考牌,正反看著。

考牌正面已經有個縣學的廩生在上頭簽了字,按了手印。正是徐元佐的保人。如果徐元佐有虛報三代履歷、家世不清等情況,這位廩生也要跟著受罰,輕則降等,重則革名,所以尋常人家請保人非但要十分破費。還得賠上顏面才行。

若是請不到保人,只能五童聯保。也就是五個童子互相擔保,其中只要有一人冒名頂替、夾帶小抄、破壞試卷、賤冒良籍、隱瞞身世、違反考場紀律等等行為,其他人就會受到牽連,最輕也是五年內不得報考。

尤其是大明律中規定賤籍不能入學,到了今日,除了法律上的賤籍——樂戶之外,連傭人、門子、轎伕、媒婆、接生、修腳、吹打、送葬也都算了進去,所以風險更大,宗族子弟很少有與外人結保的。

鄭岳叫李文明跑腿,正如夸父邁山,尋常人頭痛旬日的問題,一腳就過去了。非但省事省錢,尤其有臉面。

徐元佐又看考牌後面,上面寫了自己容貌:身長精壯,面白無鬚,容貌方正——這是當照片使用的。然後下面便是詳細的三代履歷、戶籍鄉貫、是否出身清白、有無居喪丁憂……林林總總有十多項,果然是將人摸得透徹。

這些內容是寫在浮票上,填好了貼在考牌上,據說有防止冒名頂替的作用。

徐元佐趁著李文明看習作的功夫,偷偷將身上的銀子準備好,等他放下紙,便塞了過去:「這回真是辛苦先生,實在過意不去!」

李文明連忙推辭:「豈敢收公子的錢!這是我家東翁交代的差事,本就是分內事。」

「不瞞先生,還有樁分外事要求先生幫忙。」徐元佐道。

李文明本來客套推辭,手上用的是柔勁,一聽此言,手腕一僵:「公子所謂何事?」

「是要先生替我在恩師面前美言幾句。」徐元佐道:「我已經很是努力了,只是文章總有些稚嫩,破題的思路也不夠老道,似乎缺些火候……先生懂我的意思了吧?」

都是讀書人,下過場考過試,即便說得更語無倫次一些,也是能夠懂的。

李文明微微頜首:「老夫倒可試著燒把火。」

「最好是有個章句。」徐元佐低聲道,頗有些心虛,不知道這事難度高低。

李文明卻連想都沒想,手腕畫圓,將銀子轉入袖中:「老夫試試。」既然收了銀子,說是試試,其實已經頗有把握了。這便是紹興師爺,永遠不會把話說滿。

徐元佐送了銀子,心定了一大半。

果不其然,晚飯的時候,李文明送來一句話:子使漆雕開仕。

徐元佐看了,心中一樂:老師果然是準備好了大開後門!這題目正好對得上早上講學的公式。

漆雕開是孔子的學生,雖然不如顏回、子路等人有名,但也是儒家八派漆雕氏之儒的開創者,以德行聞名諸侯。

套用化字訣,再仿照老師的範文,便可以速度破題:聖人進舉賢良之機宜,唯德者用於國家者也。

只看著這句像模像樣的破題,徐元佐心中不由大好,似乎真的掌握了八股制藝的訣竅似的。他又緊扣氣口,從「機宜」和「用於國家」入手,寫了承題,自覺承得住龍頭轉得動樞紐。得意之餘又入手做比,洋洋灑灑寫了不下五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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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九章 為難的鄭老師

初七日一早,徐元佐起床後看外面還是漆黑,下床做了兩組俯臥撐,拉了關節韌帶,原地高抬腿,直做得渾身微汗方才停下。又過了些許時候,健婦來送洗臉水和早餐,順便告知他老師已經起床了。

徐元佐有了徐家的經歷,也不知道該不該去請早安。反正禮多人不怪,權學一學程門立雪的楊時。

鄭岳一個人睡,並沒什麼尷尬,見徐元佐拳拳之心可嘉,心中更是愉悅。不過等他全都收拾妥當坐在了書房裡,眼前一盞裊裊升騰熱氣的好茶,面前是徐元佐頗為得意的習筆,心情卻彷彿鐵鞋上絕壁,絕壁又蓋了厚厚的冰層,止不住地往下滑。

在跌落谷底之前,鄭岳終於長吸一口氣:「廢字多了。」

明朝的八股文還沒有字數要求,純粹是看文章。不過考生也不該挑戰主流的審美,比如徐渭徐文長,第一次考試寫了不到一頁紙。

文章是漂亮,但你寫這麼短算什麼態度呢

於是考官黜落。

第二次,徐渭寫了密密麻麻數千字,紙用完了之後還寫在桌板上,交卷的時候硬要扛著桌板去,還道:「你不是嫌我寫得短麼如今還短麼」

換個膽子小的考官,肯定要考慮這桌板砸身上的感覺,說不定就讓他過了。不過正好這位考官正好膽子大,以「擾亂考場秩序」為由再次將他黜落。

徐元佐心中暗道:昨晚文思泉湧如同尿崩。根本停不下來啊不過就五百來字,也算多麼他連忙道:「請恩師斧正。」

鄭岳拾筆。在承題和束股上劃了兩三句出來。

徐元佐暗道:這能少幾個字

「就這兩句還行。其他都是廢字。」鄭岳長歎一聲:「你以前不曾開筆寫文,能有這麼兩句已經不錯了。」

徐元佐彷彿週身被寒風吹過,凍成一塊冰雕。

鄭岳道:「你這破題算是平平,雖然不起眼,卻也不算差,只是太過於俗套。承題可取。能抓住氣口也是你昨日所學沒有忘了。」他頓了頓又道:「一入口氣。你這文章就全然沒得看了。」

「老師指點。」徐元佐慌忙道。

「先說文字。」鄭岳道:「劉步兵所謂:理資配主,辭忌失朋。你這入手之中,理義孤獨,辭藻堆砌。無配無朋,首先便落了下乘。」

徐元佐額頭微微冷汗。

「再看你這後面四股。」鄭岳道:「仍舊是文心雕龍裡所言:麗辭之體,凡有四對。言對為先,事對為末;反對為優,正對為劣。你這四股雖然看起來都對上了,卻是言對事不對,通篇正對。這與你幼學抄記中所寫的都要弱了不止一籌啊」

徐元佐垂下頭,只能像小學生一樣聽訓。任何一門學問學到後面都是可以管中窺豹的,只從這裡。就暴露了徐元佐的真實行文水平。不過幼學抄記重點在「抄記」兩字,而這篇文章卻是徐元佐的原創處女作,所以鄭岳雖然看出了水平差距,卻沒有懷疑其他。

「再說主旨。」鄭岳道:「昨日為師與你說太祖皇帝時候制藝是仿宋人經義之形,那麼神意何來呢」

「學生不知。」徐元佐老實道。

「代聖人立言,神意自然在於經論」鄭岳有些急了,道:「你看文恪公的範文,通篇立論清晰,神意只在藏富於民四字,進退有據,不離此根腳。你這篇講述用人之道在重德行,初看不錯,細讀之下卻彷彿有申韓的流毒。申韓唯才是舉,你這裡是唯德有才,豈非一丘之貉。」

徐元佐輕輕抹了抹額頭:「學生讀書不求甚解,恐怕走偏了。」

鄭岳一副理所當然早有預見的表情,又道:「孔子使漆雕開仕,漆雕開以為自己學不有餘,未能出仕,因此孔子悅。這是全章,主旨是在於孔子用人以德行麼」

「是學人有自知之明。」徐元佐道。

「你這是孔聖所謂毋我。也只是略好些。」鄭岳道:「然而考官要看的妙論,則是在三年學,不至於谷,不易得也。」

徐元佐細細品味,方才怯怯道:「聖人用人之機宜,在學而有餘,賢良自知其能,而不為稻粱謀。」

鄭岳緩緩點頭,將自己摘到一邊,彷彿外人道:「縣試是擇可教之才入學之試,尚且稱不上掄才。考官出題,更是教未冠者修身治學之道。這是題目之外的功夫,卻也是科場上斷斷少不了的揣摩。」

徐元佐恍然大悟:人都說要對症施治,瞭解考官才能瞭解考題考的是什麼,原來並非說是押題,而是卷子裡反映出來的思想

童生試是入學資格考試,尚且以知識為主,可以算是考語文。若是到了鄉試、會試,那就非但是考語文,考語文的外衣之下重點是考政治和哲學了。

鄭岳卻是眉頭緊皺:光教開筆制藝已經很吃緊了,如今看來是連四書經義都得重教一遍,非五七年不可得。真是鄉墅村儒荒廢了好種子。

徐元佐卻暗道:原來何老師叫我重抄論語章句的用意就在這裡由一章而聯繫全篇,雖然文字不犯牽連,但是語義卻是相通,作文立論自然就貼近考官了。

何老師強調立意,而後教文章寫作;鄭老師是由文章入手,然後才講到經義。兩者就像是對面挖掘的隧道,終於在一個點上碰撞一起,令徐元佐茅塞頓開。

徐元佐只感覺白光一道道籠罩週身,空中傳來「升級」、「又升級」、「再升級」的背景音,鄭岳卻是十分尷尬。

光是洩露考題都不能保證這學生考中啊

而且這才是第一篇,照例說後面還有一篇時文,到了府試起碼又有兩篇,院試再少也有一篇。

自己可以洩露縣試考題,難道府試和院試也能洩露

明明報了神童,卻在府取被卡住,知府丟了顏面,自己更是連褻褲都丟了

一念及此,鄭岳就連給徐元佐講課的心思都淡了許多,甚至有些希望徐元佐臨難而退,再讀個五七年的書,等十歲二十歲上再下場,文章大約也就能看了。

不過若是那樣,如何好意思沾染人家神童作幼學的利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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