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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我們的時代開始了

韓厥說的太乾脆。直接說出了欒書與荀偃的意圖:他倆想殺國君,但又擔心弒君的罪名太大,所以想多找幾個人共同分擔這一罪名。沒想到他們心中的隱秘被韓厥揭開了。

韓厥的拒絕,氣得荀偃想攻打韓家,此時欒書還比較清醒:「不行,韓厥這個人,態度果斷堅決,言辭又情通理順。自古以來,理順就沒有做不成的事,堅決就沒有做不徹底的事。與理順的人作對不吉利,與堅決的人作戰就難以成功。再說,如果他以自己的果斷堅決去號召那些順應禮儀的人,國人會跟著他幹,我們能打贏他嗎?昨天有一隊人馬悄悄進城了,我的手下認出其中兩個人,他們雖然裹得嚴實,但肯定說,那兩個人是小武與他的侍從武士昆。」

荀偃打了個哆嗦:「向來有傳言說小武擊殺了潘黨,我曾經親自去趙城問過我家女兒,她雖然說不出所以然來,但莊園裡留下的智家武士卻異口同聲說小武絕對有能力擊殺潘黨。他後院裡放著兩個大鐵錐,據說小武每天雞鳴則起,在院中鍛煉身體,那兩個大鐵錐我試著舉了舉,果然沉重。據說小武能夠連揮一百下,我猜測我能揮五十下就不錯了。」

欒書也點頭;「清沸魁被殺前,我問過長魚矯的情況。據清沸魅說,長魚矯從趙城回來後,很是忌憚小武,長魚矯私下裡談到小武後院中的大鐵錐,他說小武看上去溫文爾雅,實際上此人力大無窮。一個人擁有這麼大的力氣,卻做事隱忍,一旦此人發起怒來,恐怕江河都要變色。因此他提醒大家注意,不要去招惹小武。」

荀偃想了一下,說:「你說得對,咱不去招惹韓厥了,萬一韓厥要號召國中的人起來攻打我們,恐怕我們也應付不了。」

欒書搖頭:「我們不去招惹韓厥,韓厥頂多置身其外。國君這一年所作所為,讓國中卿大夫冷了心思,你看國君被囚一個多月,可曾有人想過來營救國君?嘿嘿,國君已經把國中的大臣們得罪盡了,現在,滿晉國已找不見一個願意為國君奮戰的士兵。韓厥即使發出為國君而戰的號召,又有誰會響應?小武嘛?」

荀偃笑了:小武不會響應的,國君對他有功不賞,小武怎會響應?此外,國中其餘的大夫也不會響應,因為國君兩年出戰四次,卻對那些出征將士賞罰不公,所以大家不免擔心,把國君救出來後,萬一國君繼續有功不賞,他們的血便白流了。再者說,國君刺殺三卿的行為也太惡劣了!在國君的統治下,連國中正卿(政治局常委)的性命都要被刺客威脅,這樣的國君誰敢擁護。」

荀偃的意思是說:如果韓厥用私人情誼號召國內的中小領主出兵,或許能召集到一些人。但那些被召集來的人不會為了國君而出戰,只會為保護韓厥而戰鬥。所以,現在是彼此相安無事的僵局。

此刻韓厥府上,韓厥盯著趙武,不滿的說:「小武,你不該來,有你在外,我韓氏安如泰山,但如今你也進了城,你我豈不都成了甕中之鱉。」

趙武笑著解釋:「韓伯無須擔心,我已經派東郭離去各國購買那一萬弓箭手的家眷,列國國君可能沒想到他們換酒喝的一萬弓弩手現在成了我最大的砝碼,這些人現在只聽我的命令,誰他娘的認識晉國元帥是男是女。他們聽說我去為他們贖買家眷,已經都紛紛向我表態,鐵心在趙城安居下來。我趙城原有私兵五千,現在加上這一萬列國弓弩手,兵力已經達到了半個軍,我現在身處新田城中,城外是忠心耿耿的一萬列國弓弩手。我的家臣帶著我兩個孩子留在趙城,元帥想對我動手,他要考慮我趙氏家臣的報復,趙氏家臣的忠心在列國是有名的。」

韓厥聽到趙武的安排,他心中一跳,急忙問:「你的軍隊已經到了國都之外?無忌在哪裡,他不會跟著你胡鬧吧?」

趙武回答:「無忌兄雖然性格淳厚,但國都消息不通,他也記掛父親。」

韓厥揮手:「快回去,你不要在城中停留,阿起(韓起)在韓地守城,你把我的消息通知他,告訴他我在此處很安全,請他放心。」

趙武心疼的看著韓伯,停了片刻,他問:「韓伯,我這次入城,是想問問:眼看春耕到了,如果沒甚麼大事,我們可以春耕嗎?你也知道趙城一直缺糧,如今又新添了一萬張嘴,他們的家屬也即將到來,我不春耕,今年就要窮的乞討了。」

韓厥想了想,答:「其實你開始春耕最好,現在的緊張局勢是由國君刺殺三郤開始,國君已經被囚,元帥畢竟也是卿大夫的一員,他不會向自己同伴動手的。你們開始春耕,恰好可以緩解現在的緊張局勢。你通知阿起一聲,讓他也動手春耕。」

趙武在心中補充了一句:「元帥不會向卿大夫動手,但他一定會向國君動手的。」

趙武隨即辭別韓厥,領部下出城。此時國都已經戒嚴,街頭上密佈著欒氏、中行氏的私兵,這些人雖然禁止國都裡的百姓相互串聯,但彷彿沒看見趙武的存在一樣,背過身去,任由趙武大搖大擺的走出國都。

趙武一離開,讓欒書與荀偃長鬆一口氣,此後,兩人繼續相坐愁城。

回到領地的趙武立刻佈置春耕,這年他再次派出了二十支墾荒隊前往甲氏墾荒,而前期那些墾荒隊已經在甲氏紮下根來,開墾出的農田正在收穫冬小麥。趙氏開始春耕,緊接著韓氏也開始動手春耕,魏氏緊跟其後。這三家一表態,國中的緊張氣氛頓時緩解,各個家族開始向城外派出人手,晉國的農田里人影晃動,一片繁忙景象,這一刻,大家都忘了國君被囚禁的事情。

正月,春耕開始,與此同時,楚國又出兵了,這次他們出兵攻打晉國的堅定盟友宋國。奉楚國之命的鄭國軍隊進攻到宋國都城的曹門(城門名)之外。隨後,楚共王親自上陣、與鄭成公聯合進攻宋國,攻佔朝郟(在今河南省夏邑縣)。

對於楚國的連續進攻,晉國方面沒有任何動作,國君的事情沒有解決,他欒書開法帶軍隊與敵人作戰。但欒書不甘心,此時,他與荀偃劫持國君已經四個多月了,事情無法再拖下去了,猶豫再三,欒書還是覺得,死後背弒君的惡名,總好過生前就承擔滅門的危險。於是,前550年正月庚申,欒書、中行偃派程滑弒厲公,葬之於翼(晉國舊都)的東門之外,僅以車一乘車為其隨葬(諸侯當用車七乘隨葬)。

隨即,欒書決定派智罃、士魴 (士燮的同父異母弟弟)到京師洛陽迎接周子(孫周)回國即位,是為悼公。這一決定公佈後,整個晉國頓時鬆了口氣。這一年,孫周十四歲。

孫周見到迎接的智罃,馬上問:「武子還好嗎?」

智罃拱手回答:「還好,今年武子首先春耕,沒有誤了農時,他家的農夫都已經種上了田地,想必今年不會缺糧了。」荀罃說趙武不會缺糧,是因為趙氏今年擴大了耕種面積,他們在甲氏的屯墾點使用了新式的鐵製農具,利用甲氏的沼澤,大面積的播種了南方楚國的水稻,其播種面積之多,甚至超過了智氏,接近了魏氏、韓氏的播種面積。

孫周指了指路邊川流不息的人群說:「從開春以來,這條路上就在川流不息的走人,我問了一下,說是趙武向列國國君購買那些弓弩手的家眷,並將他們迂移到了趙地。我還擔心小武添這麼多人口,今年會不會又來周地購買糧食,現在倒好,手中有糧,心中不慌小武很勤奮啊!」

智罃對這個女婿也很滿意,他微笑著回答:「當年趙城有三十多萬人口,遭遇變故後只剩下兩萬多人口,小武努力經營了四年,已經讓趙城的人口達到十萬,不簡單啊!」

君臣聊完閒話,智罃與士魴 請孫周登車一起往晉國國都進發。為了表示鄭重,元帥欒書發佈命令,要求晉國所有的卿大夫只帶數名親信隨從,一起出迎新國君。群臣一起到清原迎接,周子不走了,他先向隊伍裡的趙武點點頭,打過招呼後,轉身對群臣講話:「我本來並沒有回國為君的願望,現在有機會回來,怕是天意如此吧?」

孫周話題一轉,繼續說:「不過,人們要求有國君,是要他來發佈命令、統治國家的,假如立了國君又不服從他,要國君又有甚麼用呢?大家要立我為君是在今天,要不立也在今天。但是立了國君就要服從國君,這樣的人神明才會賜福於他。」

欒書悚然而驚,這哪像個十四歲的小孩說的話,他茫然的回身看看身邊的荀偃,荀偃臉上的表情也很怪異。欒書再望一望韓厥,發現韓厥臉上的表情很欣然。

欒書躬身,帶領群臣回答:「您說的也是我們的願望,我們哪敢不對您唯命是聽!」

孫周搖頭:「空口說白話,我不敢相信。」

欒書回身與韓厥商議了一下,韓厥提醒:「願立誓。」

庚午日,孫周與群臣盟誓,這是封建之誓:群臣發誓履行自己封臣的義務。孫周發誓尊重封臣的權力,恪守封君的責任。

盟誓過後,孫周的車駕繼續前行,他招手喚趙武到身邊來陪伴。趙武起身過去時,韓起湊近他耳邊,低聲說:「武子,我們的時代開始了。」

孫周拍一拍自己身側,示意趙武擔當自己的車右,他笑著問:「阿武,聽說你今年種了不少地。」

趙武與孫周隨便慣了,他沒有拘謹,笑著說:「是呀!我趙城,人人都知道,趙氏年年為糧食不夠吃而發愁,今年開發甲氏荒澤力度大了點,但願今年風調雨順,我的百姓能吃飽肚子。」

孫周笑著說:「你還欠我一場比賽呢!去年你本來要陪我打一場棒球賽,可是自己走了。後來又把軍隊召了回去,害得我空等待一場,你家的城牆修的怎麼樣?」

智罃是迎接孫周的正使,他態度輕鬆:「小武的城牆修的比國都還要結實,全是石頭的,這廝還在城外修了一座垃圾場,很奇怪,說是專門處理城中的垃圾。」

春秋人似乎沒有處理城市垃圾的策略,晉國的國都就因為環境污染問題而三次搬遷,在一個地方待久了,當城市垃圾將水源徹底污染後,人們就搬遷到一個新地方,重新築城。好在那時代城市修建的成本並不高,而人們還保留有部落遷移的習俗,所以不停的搬遷著自己的都城。

晉人是這樣,似乎楚國人也是這樣,鄭國、衛國也是這樣。而趙武花大力氣整修城市面貌後,他不能忍受城市街道上屎尿縱橫的狀況,開始在城中修築公共廁所,並將一些傷殘老兵組織起來負責管理城市垃圾,並將這些垃圾送往城外進行焚化處理,那些糞便則通過化糞池變成肥料,重新施入農田。這種措施讓晉國的中小貴族很是嘲笑,但他們心中也承認,趙城可以算是晉國最乾淨的城市,街道上幾乎找不見垃圾。

孫周好奇的詢問了一下趙城的這些措施,他評價說:「太耗費民力!我聽說武子做事就喜歡奢華,雖然窮的沒糧。但把自己的士兵裝備的非常精良。現在,你又把自己的城市搞得如此整潔,難怪你年年缺糧食。」

春秋時代,貨幣的發行量不是很高,布匹與糧食也是貨幣,趙武花這麼多心思浪費在無關緊要的方面,讓春秋人很難理解。孫周這是婉轉的勸解,但趙武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孫周看到趙武的態度,他不再勸解,又問起另一件事:「我聽下軍的士兵說,你在攻打蔡國城市的時候,使用了一種新武器---將戰車蒙上棚子,用撞木撞擊對方城牆,名之「沖車」可有此事?」

荀罃皺著眉頭替趙武回答:「當日還有宋國、衛國的軍隊,這件事後來洩露出去,各國都在加厚加高自己的城牆,再用簡單的撞木恐怕不行了。武子,我們還要攻打鄭國,需要一種新式的撞車,來對付越來越厚的城牆。」

孫周歪著頭詢問欒書:「國都的城牆是否也要加厚?」

欒書指了指趙武:「小武新築的城牆使用了大量的石料,我晉國現在還不擔心都城受到攻擊,君上若想整修不如從現在起開始儲存石料。還需要水泥,這是一種新型的建築材料。修建一個國都,石料與水泥的量很大,小武修新城,儲存了三年石料。我們修國都,大概也需要十年儲存,等十年後,或許我晉國又需要搬遷都城了,那時正好在新地方修建一座石頭城。」

欒書指向了趙武,趙武還有點不習慣把自己暴露在眾人的注視之下,他猶豫了一下,不知所謂的回答了一句:「人心牆,不牆。」這話的意思是說:只要人心眾志成城,不用修建城牆了,因為大家堅定的意志就相當於人世間最堅固的城牆。

孫周這位十四歲的小孩聽了趙武的話,嘿嘿笑了:「人世間最變幻莫測的就是人心,人心今日向太陽,明日沒準喜歡月亮,與其將安全的希望寄托在如風雲變幻的人心上,還不如相信實實在在的城牆。武哥這個說法,倒似乎像老聃的說法,記得當初武哥跟老聃沒交談幾句,怎麼如今卻表達出濃重的老聃味道。

沒想到孫周這個小孩竟然是一個唯物主義者。他只相信實實在在的物質城牆,不相信虛無飄渺的精神---人心。

「哦?!老聃怎麼說。」趙武驚奇的問。孫周認為帶有濃厚的「耽味道」這說明耽的思想一定很著名,其對中華文化的影響極為深遠,故此,後世來的趙武才會被認為具備「耽味道.」

孫周拍著車轅回答:「老聃昔日跟我交往的時候,曾經誇口說「治大國如烹小鮮」。我問他有甚麼治國之策,他說:「以智治國,國之賊;智慧出,有大偽;民之難治,以其智多;是以聖人之治,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常使民無知無慾;常德不離,復歸於嬰兒;見素抱樸,少私寡慾;含德之厚,比於赤子;聖人皆孩之;所以,治國之道,非以明民,將以愚之。」

孫周停了一下,目視著遠處的雪原,繼續說:「他最後告訴我:吾(最擅長)愚人之心也哉!這話我不喜歡。我晉國四面皆敵,如果是百姓愚蠢到連戰鬥都不會了,晉國的滅亡只在旦夕之間。所以我認為:這哪裡是治國之策。分明是亡國的策略啊!」

趙武只覺得「治大國如烹小鮮」這句話極熟悉,這句連他都知道的話,創造這套理論的人一定十分著名,但趙武想不起這人究竟是誰。出於對傳統文化的尊重,趙武試探的解釋:「也許他的治國方略不適合我晉國,是因為這天下沒有一統,如果天下大一統了,讓百姓愚蠢對統治者最有利,因為這是最省力的治國方式,或許那時候,這種治國方略還會有用的。」

孫周還沒有說話,旁邊的戰車上,欒書拍拍車轅笑了:「天下一統,這天下是誰的天下。我聽說秦國國君身邊有一位白巫,這位白巫是從極西之地過來的,他褐髮碧眼,來自極西的某一個國家,這說明我華夏之外仍舊有其他的國家存有。你說天下大一統了,這天下,又該涵蓋多少地方?僅僅我華夏大一統了,有用嗎?我們依舊在國土之外存在強敵,在這種情況下,致力於讓百姓愚蠢,這不是找死嗎?」

趙武徹底被春秋人打敗了,春秋人居然有世界的概念?!他們知道華夏之外還有其它的種族存在,還有其它的國家存在,在他們的潛意識中,已經知道部落鬥爭的殘酷,知道文化競爭不能以愚民為主,這讓趙武無言以對。這就封建領主。

孫周看到趙武沉默不語,他岔開話題,問:「單姑娘過的怎樣?」趙武茫然:「單姑娘,誰?」

孫周笑了,他帶著小孩子的玩鬧心情,用揭破別人秘密的那種成就感,拍著大腿說:「武哥,別跟我裝傻---單姑娘,不就是那位你一見到她,就彈著琴唱「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避遁相遇,與子偕減,她現在,難道沒藏在你那裡?」

欒書聽明白了,他站在戰車上拍著腿,笑得前仰後合:「韓伯經常誇獎小武少年老成,處事穩重,沒想到你也有勾引女孩子私奔的青春萌動。對了,我忘了你畢竟只有十九歲,但小武,智伯要知道這事,還不扒了你的皮。」

趙武茫然的望向孫周。孫周笑不可抑:「當日你才到軍營,立刻要趕回國內。事後我聽說,單姑娘入王城之後,忽然告訴身邊侍從說打算順路逛逛街,隨後她讓侍從先回家,只帶一名侍女與兩名武士閒逛,但隨後卻不知所蹤。單公當天夜裡沒有接到單姑娘,立刻沿路打聽,聽說你見到單姑娘立刻要求她私奔,而後單姑娘不知所蹤,他便又去了軍營打聽。我聽軍營守衛說,他們確實曾見到一名武士過來打聽晉國沿途高歌者的下落。當時軍營門口守衛的士兵回答說:你已趕回趙地,這名前來打聽的武士立刻告辭,此後再無音信。據軍營守衛士兵描述,那名前來打聽消息的武士正是單公家臣,他陪單姑娘逛街,而後一起失蹤。你還說你不知道單姑娘在何處?這都幾個月了,外面四處冰天雪地的,單姑娘的隨行武士既然打聽到你的下落,她能去哪裡?不要說你不知道。」

趙武暈頭轉向:「我確實不知道,糟了!冰天雪地裡,四五個月過去了,我趙城都已經修起了城牆,怎麼單姑娘還沒有音信。壞了壞了,天寒地凍的,那漂亮妹妹萬一有事,我的罪過可就大了。」

欒書在旁邊大笑:「小武,今後你可要記住了,不能見了中意的姑娘就要求對方私奔。周地的姑娘可是經不起我們晉人的誘惑。」

孫周用小屁孩的心態拍著手煽風點火:「豈止周地的姑娘經不得誘惑,你小武要才能有才能,要領地有領地,歌喉婉轉,情意綿綿,天下有哪位姑娘經得起你婉轉訴求?」

此時,單姑娘正隨著一隊車馬進入趙城的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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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殺國君的不是一個人

目前趙城依舊在大興土木,整個小城市彷彿一個大工地,所有的百姓在這農閒時,都熱情高漲的來工地搬石料。春日本來就道路泥濘,這下子,道路更加不堪行走。

在這樣一片泥濘中,單姑娘的車馬緩緩入城。馬車上,單姑娘遲疑的詢問旁邊的馬車上一位貴婦:「我曾聽晉國大夫炫耀說:滿天下數趙城的道路整潔,數趙城的城市優美如畫,它的街道都是用石板鋪的,溝渠設置完全按照管子(管仲)之法,據說管仲在齊國臨淄都未曾完美實現自己的設想,但趙城全完成了,怎麼這裡一片骯髒,活像野地?」

旁邊的貴婦回答:「單姑娘說的不錯,趙城確實整潔整齊,但這裡還不是趙城,這裡也算是趙城範圍,但它是趙城的環衛七町之一。去年我國國君被弒,趙武立刻急修趙城城牆,隨後決定將城內的商業設施遷出城外,環城分設為七個町,正對七個城門。這七町分別是香町、木町、油町、布町、鐵町、炭町、蜜町。它既是趙城的衛城,也算趙城的城郊商業區。我們目前所在的是香町。聽這個名字你就知道,這是座賣香料的市場。其餘六町也根據各自的名稱販售不同的貨物。我的人給我安排的住所就在香町內一條街上。單姑娘,你不用急,我聽說武子正隨諸位卿大夫去迎接新國君,我們且在這裡等候,等他回來後再去傳遞消息。」

馬車上說話的那名貴婦赫然就是趙武在河邊遇到的郤犨之妻,她決然告別施孝叔後返回國都,在路上被私奔中的單姑娘趕上。見到單姑娘在寒風中行色匆匆,郤犨之妻便與她結伴同行。抵達國都後,這位郤犨之妻因為還要處理一點私事,便將單姑娘藏在郤氏一處秘密莊園中。最近,搜捕郤氏餘黨的風聲越來越緊,郤犨之妻只好又帶單姑娘遷徙到趙城香町躲藏。

現在,這名貴婦很難命名,她雖然曾是郤犨之妻,但郤犨現在成了罪臣,封地、謚號都被剝奪,而她又曾去歸附施孝叔,結果又未能成功。因此,按照春秋時的習慣,只能用她的父姓來稱呼,因為她是魯國人,所以被稱為「魯郤姬」。

已安排好的迎接人員將她引入附近一條巷道。在車隊進入巷道前,保護她的兵不時被舊友認出來,但認出他們的人頓時發現自己「失憶」了,他們往往曖昧地沖馬車上的人點點頭,腳下不自覺圍成一堵肉屏風,擋住了別人的視線。

等馬車進入巷中的一處院落後,魯郤姬下了車,迎接她的一名管家模樣的人長出了一口氣,感慨說:「幸好這是趙城香町,否則,定會出大亂子。」

魯郤姬淡笑:「當初三郤甩掉新軍進入國都,隨後遭遇刺殺,新軍自此下落無蹤,既沒有回到領地,也沒有向軍方報到。我還一直納悶,怎麼郤氏覆亡的如此快,連個復仇的人都找不見,難道是元帥下手快,背地理解決了新軍?如今看起來,原來新軍在武子手裡,剛才在路上我遇見不少新軍士兵,這說明:武子回國途中替國君解決了新軍,所以國君才敢如此肆無忌憚,動手後毫無顧慮地在匠麗氏園子流連忘返。哼哼,武子向來裝的很無害,其實心中還記恨當年三郤攻滅趙氏的大仇,所以在該落井下石的時候,一點都不手軟。」

魯郤姬當著單姑娘面如此咒罵,單姑娘不明所以然,瞪大眼睛看著惡狠狠的魯郤姬。倒是剛才迎接的那位管家勸解:「夫人可不能如此說新軍,崩潰的經過我都知道,那不管武子的事,當時他只是順口下令新軍回家,隨後,擔心遭到報復的新軍便隨同下軍回到了趙城。這次趙城新添了一萬列國弓弩手,人手來源龐雜,趙城武備人員統計他們時,多數新軍士兵混入其中,統計人員不加詳查,一時疏忽將新軍隨行人員計入弓弩手行列。此後,新軍人員貪戀趙城稅輕負擔少土地多,便偷偷接來自己家眷。恰好我們三郤家族崩潰,無人管束人口,致使他們成功逃入趙地。」

魯郤姬冷笑:「統計人員事先不知新軍的事,我卻不信他們事後也不知道。」

管家再次懇切勸告:「夫人,我們家族崩潰,人人都把家族產業當作一塊肥肉掠奪,即便趙武子事後知道新軍的事,可他無意歸還也說得過去。便是歸還新軍,這群武士又該還給誰?再說,我等如今尋求趙氏庇護,若沒有那些新軍士兵的幫助,恐怕我們也不能如此順利進入城中。」

管家提醒的是:郤氏現在如同過街之鼠,是國中人人喊打的角色。在此情況下,魯郤姬如果去別處躲藏,肯收容她的家族一定會被人藉機攻擊,攻擊者或許不會傷害這位魯國大夫之女,但她那些隨從以及收容她的家族卻成為別人的戰利品,人們會很樂意俘虜這群三郤精兵,把他們當作自己的奴隸使喚。

因此,對魯郤姬來說,現在的晉國,唯有趙城是最安全的。這一方面是因為趙武打算把趙城建設成一座開放的市場,對進出城町的人採取管仲式完全放任的管理方式,所以躲入趙城,只要進城時不被別人察覺,茫茫人海中想要再搜捕她出來,那要看趙武的許可與否。

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有那群三郤舊兵的掩護,附近萬一有個風吹草動,魯郤姬這支龐大車隊不愁沒有躲藏的地點。尤其是魯郤姬又帶了私奔的單姑娘,危急時刻只要透露出單姑娘的身份,還有誰敢在趙城動手輯拿?

魯郤姬不再說了,她打量一下藏身的院落,回身向單姑娘解釋:「你男人將商人全部遷出趙城,如今趙城中只剩下武士與學生,城裡人口單純了,外人反而不容易進出,我們且先在這裡住下,回頭我安排人向你男人傳話。」

單姑娘倒沒有因此失望,她用好奇的眼睛打量著四周,說:「我聽說他製作了《百器譜》,被譽為「天下工匠之師」最擅長營造。我倒是很期待見識一下他營造的手段。待在這座小集市裡也好,親眼看著這座集市的成長,也是一種快樂。姐姐放心,我不會胡亂走動的。」

魯郤姬笑了「你倒是應該四處走動,我已經將你的身份傳之四鄰,你身為周王卿大夫之女,又是私奔來投趙武子,這座城市就是你的,閒暇時分四處走動一下,也好讓武子知道你到來的消息,這不好嗎?」

春秋人個個不簡單,魯郤姬本是魯國大夫之女,在三郤家見多了勾心鬥角,此刻為生存拚命,不自覺地對單姑娘用上了心機。她要求單姑娘四處走動,傳遞入城的消息,這樣,有心人即使注意到了一支神秘車隊入城,一追查就會發現單姑娘的身份,自然不敢追查下去。這樣一來,反而掩護了魯郤姬的行蹤。然而,她出的這主意實際上沒有顧及單姑娘的安危。確實,單姑娘在趙城,外人不敢出手招惹,但趙武在外忙國事,家裡做主的是著名「刀子嘴。」向來橫蠻霸道的智嬌嬌。

當夜,孫周進入國都,他沒有直接進入王宮,而是暫時住在子伯同氏家中,這種舉動表明了孫周對於繼位的不確定性。為了讓自己睡的安心,他還任命趙武做為侍衛統領,保護自己的安全。

「侍衛統領」是一個卿的職銜,在進入國都的路上,身為國君的孫周已經不止一次不顧身份的稱呼趙武為「武哥」,趙武這一陞遷任命,諸位卿大夫已經早有預料,他們面面相覷,一言不發的解散而去。

第二日,執政欒書帶著卿大夫請悼公進入王宮,悼公卻不願意,他下令趙武引領他進入武宮,並宣佈請頭一天就在武宮辦公。

武宮又稱「固宮」它是鄰王宮的一座宮殿,這座宮殿居住環境並不舒適,從現代意義上講,它實際上是一座軍官學校,專門培養「旅賁及虎士」亦即「士官生」。因為它是軍校,各項訓練設施齊全,所以它擁有堅固的防禦設施以及足夠的訓練場地,擁有自己的武庫,還有無數忠心的、一心想爬入「士」族階層的勇猛之士,所以這所軍官學校一般都當作國君在危急狀態下的避難所。

新任國君悼公在武宮第一天辦公,到達的晉國八卿依次是:中軍將欒書、中軍佐郤錡(空缺)、上軍將荀偃、上軍佐韓厥、下軍將荀罃、下軍佐郤犨(空缺)、新軍將郤至(空缺)、新軍佐士丐。除此之外,還有四軍官吏共二十餘人。

悼公發話了,放逐不臣者七人其中包括弒君者程滑,以及前任國君倖存的嬖人夷陽五等。發誓遵守封臣義務的晉國卿大夫對於這一妥協方案低頭表示同意,悼公下令任命新的八卿:中軍將欒書;中軍佐荀偃(中行偃);上軍將韓厥;上軍佐荀罃(智罃);下軍將魏相(呂相);下軍佐士魴 (范魴 );新軍將魏頡(令狐頡);新軍佐趙武。此外,公族大夫四人,分別是:荀家、荀會、欒黶、韓無忌。

御戎為並糾(欒糾,一般來說,國君的御戎也兼任「校正」官職,負責戰車駕駛人員的培育,故稱為「弁」);車右為荀賓;中軍尉祁奚(羊舌職為副手);中軍司馬魏絳;中軍候奄張老;上軍尉鐸遏寇;上軍司馬籍偃。

悼公這名十四歲的小孩挨個講述他任命這些人的原因,比如說到魏氏突然獲得了兩個卿位,一個司馬位,他的理由是:「當年攻滅潞國的戰役,秦國人從背後偷襲,妄圖敗壞晉軍滅潞的計劃。魏顆憑藉自身之力在輔氏擊敗秦軍,親手俘獲了杜回,他的功勳銘刻在景公的鍾上。魏顆的功勳讓秦國人至今不敢妄動,因此不可不起用他的兒子。」

悼公突然大面積啟用魏氏的人才,他對魏氏的稱讚淹沒了對其餘人的提拔,所以趙武突然獲得一個卿位,大家反而沒有驚訝的感覺,因為論祖先的功勞,魏氏哪能比得上趙氏,論本身的本領,即使魏相的文學才能再高,怎能比得上書寫了《百器譜》、鄢陵之戰中敢於單身追擊十萬楚軍、擊殺了潘黨的趙武。

再加上悼公沿路顯示出對趙武的親切與偏袒,所以對趙武的任命絲毫沒有受到任何阻礙就這樣,趙武在二十出頭的年齡,就相當於進入了政治局,成了政治局僅有的幾個「常委」之一。唯一遺憾的是,因為郤家的覆滅,再加上趙武本身力量不足,而魏家要兼顧下軍,所以重新組建的「新軍」已經大大縮編了,縮編成一個加強師的兵力。

在這次任命中,士丐從卿位上退了下來,換上了他的叔叔士魴 。而韓起原來在趙武的職位之上,此次趙武突然獲得「超拔」躍升到了士丐與韓起之上,奇怪的是,所有的卿大夫對這種越級提拔毫無異議。

晉國是軍國主義國家,將領同時也擔任行政職務。趙武的新職位是皇宮守衛再加上軍校校長、後勤裝備部部長,類似原先韓厥所幹的職務,因為他編錄《百器譜》的名聲,諸位卿大夫反而覺得趙武最適合幹這事。

除了任命百官,悼公同時下令:免賒欠債(應為公債),資助鰥寡,起用被埋沒的人才,救濟貧困,援助災難,禁止邪惡,減輕賦稅,赦免罪犯,節省用度,按時用民,個人的慾望不與農時衝突。

整套新政在一天之內基本確立,官員們有升有降,但奇怪的是無論官職升降,剛剛集體參與了一場弒君行為的晉國百官們卻都沒異議,反而歡呼踴躍的齊聲稱讚悼公。

第一天國事會議結束後,趙武這名新任的八卿之一隨同人流前往欒書的府邸進行交接,才走到欒書府門口,一名似乎早已守在那裡的武士與趙武擦肩而過,低低說:「單姑娘在我們手裡,她正在找你?」

「單姑娘?誰是單姑娘?你們又是誰?」趙武話才出口,馬上想起單姑娘是何人,他抬腳去追那名擦肩而過武士,此時,元帥府守衛的武士已把目光投注在這裡。

轉瞬間,人海茫茫,那名武士的背影已找不到。趙武急喘幾口氣,心想:「單姑娘沒事就好,現在只需等那些人聯繫自己了。瞧那背影,似乎是本國的武士,晉國人當中,誰扣留了單姑娘?想跟他開玩笑還是想要甚麼東西?」

元帥府門前圍著不少車馬,都是等待交接的。新陞官,趙武細心的發現,所有官員似乎都喜氣洋洋。

輪到趙武交接了,他被官員引入欒書的辦公大廳。一路走趙武一路奇怪,怎麼欒書的府邸如此簡樸。不,已經不能用簡樸來形容欒書府邸了,似乎「寒酸」兩個字更恰當。現在剛剛春天。在春秋這個時代,由於缺少御寒設備,所以身為貴族,府院中最常見的東西就是一個碩大的鼎器,一座燒紅的鼎器散發著騰騰熱量,加熱著房間,也同時顯示著主人的財富與權勢。但欒書身為執政,他的辦公室裡卻沒有一隻鼎,四周牆壁空空如也,裡面只有欒書的一張桌案,桌案邊堆滿了竹簡。那張桌案破舊而古老,許多地方還被刻竹簡的小刀劃傷。

趙武看著四周空空如也的牆壁,忍不住感慨:「我家的銷售人員不得力啊!常聽他們說牆毯銷售的多麼火爆,怎麼執政的辦公室都沒有賣出去一張牆毯,這說明我被騙了,執政的辦公室都不掛牆毯,我家牆毯又怎麼算時尚用品。」

欒書微笑著從後室走出,背著手看趙武四下打量他的辦公室,他語氣低沉的問:「武子,當初你加冠的時候也來過這裡,怎麼今天再來,依舊好像第一次一樣處處好奇?」

趙武被欒書的話驚醒,他望向欒書,立刻嚇了一跳。怎麼半天沒見,欒書的神色如此灰敗,彷彿人生的所有奮鬥目標都已經被摧毀似的,欒書臉上的神情全是蕭索,以往他身上那種咄咄逼人的氣勢以及精明,全然不見了,只剩下一股心灰意冷的頹廢。

欒書遞上一件東西,擺擺手說:「這是竹符,國中的旅賁及虎士,有數千人,各個都記錄在名冊上,你拿這個竹符去校正那裡領取名冊,然後對他們進行清點,我這裡就不詳細說了。」

趙武躬身接過了竹符,欒書交代了幾句,等趙武起身告辭的時候,欒書突然問:「武子,你說國君為甚麼任命你?」趙武帶著天真的表情想了想,躬身說:「這是國君獎賞我的功勞!」

欒書笑了:「你聽說了嗎?國君已經派人去召喚他的同母弟弟楊干,三郤覆滅後,國君超拔魏氏、趙氏,理由上似乎無懈可擊,但卻另有深意。武子,這個小孩不簡單啊!」

趙武理解不了欒書的話,按照自己家臣的交代,對理解不了的話就裝深沉,所以他深沉的站了起來,深沉的鞠了一躬,而後非常深沉的走了出去。身後,欒書深深的歎了口氣。

回到自己車上,趙武將剛才的情景描述了一遍給齊策,齊策嘿嘿笑了:「人都知道國君與你關係親密,欒書卻敢在你面前說國君的壞話,這是為甚麼?」

趙武反問:「為甚麼?」

齊策恨鐵不成鋼的拍了拍大腿:「欒書弒厲公,又豈是為他一個人弒的國君?現在的國君一上來便扶植毫無根基的魏氏,扶植復起的趙氏,這是為了甚麼?這小孩子的心機實在可怕,他是為了制衡,為了制衡晉國卿族勢力的膨脹。從君上召喚弟弟楊干回國的舉動看國君有扶植公族勢力的打算,真難以想像小小的孩子心思如此複雜,這還不可怕嗎?」

看到趙武還不明白,齊策又解釋:「元帥剛才問你的話,是代表所有的領主在問你,他問你在今後的君權與領權的鬥爭中,你站在哪一方面?正因為他是代表所有的領主在詢問你,所以他不怕你跟國君私下裡溝通,因為他不憚在你面前說國君的壞話。」

這下子趙武明白了,他想了想。答:「我傻了嘛!有了領權我才是一個小領主,沒有領權我怎麼有權力擁有財產,沒有對財產權的保障我跟奴隸有甚麼區別?」

齊策點點頭:「主上明白了這個道理,我就無需提醒了。元帥背後不是一個人,是一個階層。沒錯,國君是對主上好,但主上沒有了領權後,不過是國君的一個嬖人而已,元帥剛才是希望主上能把握自己的立場。」

齊策說這話時,武宮裡,孫周正坐臥不安,他是被屋外的狗叫聲,吵得定不下心神。翻來覆去之後,他起身走出自己的屋內。

國君的寢宮外值守的是公族大夫,此時,欒黶與韓無忌當值。

悼公不滿的詢問:「怎麼武宮之內,走狗咆哮不止。」

欒黶正盤膝坐在武宮的台階上,他翻了翻眼,看了看身高才及自己胸口的悼公,一點沒有尊重的意思,回答說:「這是趙兵的體制,君上今後要是讓趙兵守衛宮殿,聽到狗叫聲那是常事。」

韓無忌在旁站著,他拱拱手,謙和的回答國君:「君上,去年下軍出戰鄭國,夜裡被鄭國軍隊偷襲,回來後武子就將牧羊犬編入軍中。他說:人不能保持夜裡一直清醒,而狗卻能輕易做到這點。如果軍中有狗守夜,以後別人想偷襲他就難了。」

韓無忌看到國君仍有點不明白,他馬上又解釋:「君上,武子的領地山多耕地少,為了吃飽肚子,趙地竭力發展養殖業,如今他們的領地裡除了牧羊之外,還養鹿、養豬、養雞、養鴨,而狗是趙地牧人家中必備的家犬,趙地百姓家中養狗技術卓越。

武子要求軍中配備家犬守夜之後,撥給狗一個服役名額,凡家中缺乏男丁的人,可以獻上自己家的狗作為戰犬服役,這狗享有一份士兵的軍糧,服役期限等同一個士兵,因為有這種優待,所以趙氏私兵中,狗也是一種軍中編製。

君上昨天住宿在伯子同氏家中,值守的是伯子家的私兵,今天進入武宮,值守的是隸屬新軍的趙氏私兵,所以就突然多了狗叫之聲,請君上多多寬待,這狗也是突然換了地方,所以咆哮不止,士兵們正在竭力安撫,等一會兒狗叫自然平息。」

孫周理解的點了點頭,他一扭身,正準備返回自己的寢宮,突然間又發現牆頭多了一些奇怪的設備,他指了指牆頭,問:「那些是甚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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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誰是罪有應得?

欒黶沒有回答,韓無忌解釋:「那是床弩,是一種守城器械,去年才剛剛發明,這是趙氏私兵宿營時列裝的防禦設備,如今武宮由趙氏私兵守衛,他們就將這東西搬了過來。」

孫周笑了:「武子很謹慎啊!」

欒黶哈哈笑著附和:「沒錯!小武被人偷襲過一次,嚇破了膽,宿營的時候格外謹慎,我聽說他還給士兵配發了鏟子,要求士兵在宿營的時候挖壕溝。這幸虧是在武宮,有宮牆遮擋,要是在野外,武子一定會命令他的私兵把營地外挖得丘壑縱橫。」

對於欒黶的譏諷,孫周回應道:「武子做事如此謹慎,倒令我今夜可以安睡了。」

說完,孫周轉身回到寢宮,身後,欒黶自嘲的笑了笑,他望向韓無忌,打算解釋幾句,卻發現韓無忌壓根沒在意。他興趣盎然的看著趙兵安撫戰犬,分派巡邏路線。欒黶一愣,只好觀察起來趙傢俬兵的行為。

第二天,二月初一,悼公正式進入宮城,開始處理國事。但他晚上依舊留宿武宮。

與此同時,楚國的攻勢一撥接一撥,宋國在楚國的攻勢下,連番告急。

春秋時代有句俗話說「鄭昭宋聾」意思是:鄭國人善於傾聽別人的意見,容易投降。而宋國聽不進別人的意見,堅定不移的不屈服,對宋國的外交工作很難做。由於鄭國人聰明,所以各國爭霸的時候都喜歡拿鄭國人當作侵略的首選目標,而鄭國人也確實聽得進去道理,一遭受侵略,就投降,就向強國「納徵」,所以去侵略他們的軍隊絕不會空手而歸。因此,各大強國都非常喜歡鄭國人,不喜歡宋國人,因為這種喜愛,鄭國平均一年遭受兩次侵略。

與之相對應的是宋國,宋國人固執,即使被楚國人圍攻長達九個月之久,城裡已經到了「易子而食,析骸以蒙」(交換孩子來吃,用人骨做柴燒)的地步,但是宋國人寧可亡國也不簽署「城下之盟」,最後只願簽訂「我無爾詐,爾無我虞」的平等和約,所以宋國人深受強國痛恨,非到萬不得已,強國一般不願意去侵略宋國以達到稱霸的目的。

因為這種民族習性,鄭國平均一年遭到兩次侵略,宋國平均六十年遭到一次侵略。

楚國現在圍攻頑固的宋國堅持不停,這說明楚國人已經急了眼了,已經到了破釜沉舟的地步。

然而,此時的霸主晉國卻無暇顧及自己的堅定盟友的生死,晉國八卿的位置剛剛任命後不久,第一次大朝會上小八卿之一、才華橫溢的魏相去世。他的去世攪亂了悼公的公卿制衡計劃,也使他上任以來第一次朝會中途停頓,公卿們紛紛表示將去魏地出席魏相的葬禮。

趙武是最後走出武宮的,他安排好巡邏與值守工作,走出武宮時,卿大夫已經走得沒影,只剩下韓起還在陪伴他。趙武在武宮門口伸了個小懶腰,此時,武宮左右只剩下值守的趙氏武士,以及歸他管轄的國君甲士。

韓起詢問:「你是打算自己去魏地參加葬禮,還是派家臣代表。不過,我勸你還是自己去,你知道這次公卿大夫齊聚魏地,他們私下裡打算商量甚麼嗎?」

「不管是甚麼」趙武懶洋洋回答:「我出征在外一年,還沒有看見我兒子吶,我要回家抱孩子去。」

韓起歎了口氣:「也罷,你不想知道也好,我陪你去趙城。」

趙武有點感動:「阿起哥既然把這次公卿集會,說得如此重要,你怎好不去。」

韓起打斷趙武的話:「上面有我父親,下面有我哥哥韓無忌,我去算甚麼,不如陪你去趙城。」

正說著,一名武士模樣的傢伙慢慢走近武宮門口。那位正是曾經悄悄傳話給趙武,談起單姑娘的人,他剛才其實一直在牆角打量這裡,可能是看到趙武跟韓起總不分開,無奈之下上前打招呼。

韓起看到此人走進,眼睛瞇縫起來:「郤家的武士,郤至身邊人,我認得他。新君登級後,元帥對三郤家的人並沒有停止追捕,他竟然敢大白天行走在新田城,好大膽子!」

趙武沖那人招手:「上前來,左右都是我的人,這個是我最好的朋友韓起,你上前來說話。」

韓起瞪大眼睛看著趙武:「我竟然不知道,跟三郤有世仇的你,居然能如此平和的跟三郤舊日家將說話。」

走上前來的武士回答:「我知道現在附近都是你的人,我知道韓氏與趙氏好的分不開,所以我才敢上前說話的。」

趙武的神情確實很平靜,嚴格說來,沒有三郤就沒有趙氏的滅家之恨,也就沒有他的冒名頂替。所以三郤跟原版「趙武」有仇,對他反而有恩。所以他心中鼓不起仇恨的情緒,平靜地問:「單姑娘在哪裡?當初冰天雪地的,幸虧你們的照顧了。我似乎見過你!」趙武所說的「見過」絕不是指在郤家見過此人。

那人回答:「冬天的時候,我們護送夫人回魯國,在小橋附近遇到施孝叔,那時大人在場。」

「哦,你所說的夫人,就是魯郤姬嗎?那麼,你們是跟在我後面,從而遇到了單姑娘?」

「沒錯!」

「既然你們是護送魯郤姬的,完全可以大搖大擺隨意走動,怎麼如此鬼祟?」

韓起插嘴:「魯郤姬既然沒有回魯國,那她就應該被發賣成奴隸。我還聽你說,施孝叔已將三郤的孩子扔進江裡?那麼她已經沒資格擁有家了,因為她不再是親族。」

那名三郤武士掃了一眼左右,說:「我等就是因為這個來找武子的,我們需要庇護。」

趙武沉思片刻,回答:「我不認為自己有能力庇護三郤。」

韓起攔住趙武,反問那名武士:「你們藏匿在哪裡?」

武士反問:「這是趙氏的詢問還是韓氏的詢問?」

韓起看了一眼趙武,回答:「算是趙氏的詢問吧!」

武士看了眼趙武,見趙武一副默認姿態,於是小心的回答:「我們住在香町,單姑娘與我們在一起。」

趙武看了一眼韓起,後者輕輕一拉趙武的衣袖,將他拉到一邊,低聲說:「其實,收容三郤的家族武士,不算是包庇罪犯,追捕他們就是為了俘獲。自三郤覆滅後,各家族都在瓜分三郤的資產,但三郤最精銳的武士,郤至名下一群扈從失蹤了,同時失蹤的還有郤至的一個小兒子。這些人來找你,只是單純的尋求庇護,不會這麼鬼祟,他們手裡一定還有其他的東西,比如,郤至的兒子郤溫,他今年有三歲了。」

趙武一聽到三歲這個詞,馬上想到了趙氏孤兒的遭遇,這又是一出郤氏孤兒的悲劇。

韓起看到趙武臉上的神色,馬上提醒:「當然,你家曾祖父扶持了郤缺,郤氏壯大之後,有了趙氏覆滅的災難,今天你還想收容郤溫嗎?趙氏還能夠經得起收容郤氏的災難嗎?」

這就是忘恩負義的代價。所以三郤覆滅後,雖然三郤中的郤至確實才華橫溢,令人充滿惋惜,但國內卻沒有一個人對郤氏伸出援手,他們能做的就是紛紛伸腳踹落水狗。這也許是歷史上三郤徹底覆滅的原因。

趙武對於這個忘恩負義的傢伙也沒有好感,魯郤姬不該拿單姑娘來威脅他,但趙武眼角瞥見史官正抱著竹簡從武宮走了出來,他落在後面,也許是為了整理國君與卿大夫們的會談記錄。

趙武沖史官鞠了個躬,詢問史官:「史官慢走,我想問問關於三郤之死,你是怎麼記錄的?」

韓起一愣,猛得拉趙武的袖子,這段事是晉國的禁忌,怎能這樣隨便詢問呢?

史官一翻眼睛:「當然是秉筆直書:長魚矯刺三郤。」趙武仰天大笑:「當初,我祖父那件事你忘了?怎麼這場刺殺只關乎長魚矯的事?」

史官頓時面紅耳赤。沒錯,當初趙盾的弟弟趙穿殺了國君,因為趙盾當時是執政,史官秉筆直書說:趙盾弒國君。現在,輪到國君了,是國君派出來自己身邊的嬖人刺殺了三郤,但史官只記錄長魚矯的刺殺,彷彿整件事與國君絲毫沒有關係,只是底下的人自發行為,但按照史官一貫的邏輯,即使是底下人的自發行為,國君能沒有責任嗎?

韓起臉色變白了,畢竟三郤的被刺牽連很廣,連現任元帥與國君都承認三郤罪有應得,趙武這麼問,實際上責問的不僅僅是史官。

趙武大笑:「原來史官的標準也是隨時變動的,三郤即使有罪,但晉國是個有法律的國家,無論怎樣,都要通過審判才能定一個人的罪,不加審判就行刺,行刺是合法行為嗎?即使是迫不得已的行刺,事出無奈的行刺,難道行刺就合法了?我們的法律甚麼時候做如此規定。」

史官羞愧的恨不得藏入地縫中,他勉強拱手:「武子說得對啊!可惜,史書已經記錄了,並收藏入太廟中,所以這段記錄就無法更改,但我會把和你這段對話也記錄下來,收藏入太廟。」史官大禮拜謝趙武,倒退著離開。

史官剛一走,那名郤氏武士上前大禮參拜:「我郤氏滿國都是仇人,沒想到武子能說一句公道話。」

韓起拉住了趙武:「史官要記錄在史冊中,你這話無可隱瞞,元帥看了不免心中不悅,這可怎麼好?」

趙武冷冷的回答:「如果刺殺合法,晉國的公卿今後誰還敢不帶護衛走上街頭?有理由的刺殺就是合法嗎?理由是可以隨便編造的,因為死人不能說話。所以,如果有理由的刺殺合法了,那就是鼓勵大家都成為行動派,先下手殺了對方,再編造一個不得不殺的理由,這樣的日子你願意過嗎?」

韓起想了想,馬上回答:「為了消除大家對你的敵視,我應該把你這段話也記錄下來,並公佈出去。」

趙武平靜的回答:「你還應該記錄下這段話,剛才這個武士說滿國沒有為三郤說一句公道話的,我認為這是三郤應該受到的待遇,當初他們橫行霸道的時候,何曾想到公道二字?」

那名三郤武士也羞愧的連連叩頭:「雖然這樣,但我們這些無家之人,還想做出最後努力,保住主人一點血脈,請武子多多憐憫。」

趙武平靜的回答:「我不會在干扶立三郤的事情,這也是三郤該得的待遇,既然你們居住在香町,相信我這番與史官的對答公佈出去,再也不會有人為難你,你們便繼續居住在香町吧。」

郤家武士叩頭而去,臨走時鄭重承諾:「我們會把單姑娘送到趙城。」

趙武揮了揮手:「無需你們送到趙城,我馬上就要回家,順路可以去接單姑娘,你們做好準備吧。」

稍後,韓起看著那名武士遠去的背影,慢悠悠的說:「其實,這次參加魏氏的葬禮,就是一次卿大夫的秘密會議,國君明擺的想要扶持公族,還表現的咄咄逼人,卿大夫們決定予以回擊,要堅決打消國君的這個妄想。這樣的會議,你不參加正好,我發現你跟他們根本不是一路人。」

悼公也有這個想法,聽到卿大夫齊聚魏氏領地,準備替魏相送葬,他急忙問:「武哥也去嗎?」左右回答:「武子打算回趙城,說他想家了,韓起正陪他一起行動。」悼公感慨:「武哥跟他們不是同路人啊!」

正說著,悼公眼角掃見史官浩浩蕩蕩的向太廟走去,手裡捧著一卷竹簡,悼公叫住了史官,取閱史官手中的竹簡,只見那上面記錄的正是某史官與趙武的對答。

「說得好啊!趙氏不愧是替我晉國確定法律的家族,法律必須可丁可卯,不能因為尋找到了刺殺理由,就可以堂而皇之的進行刺殺,不經審判,絕不能定一個人的罪行啊!武哥果然不是他們的同路人。」悼公一邊感慨一邊將竹簡遞還給史官。

「小武果然不是我們的同路人」與此同時,欒書也接到史官遞送的一個副本,他一邊流著冷汗,一邊說。

欒黶很不解:「父親,武子這樣說,等於定下國君的罪行,並間接說明我們弒殺國君的行為合理合法,怎麼看著這樣的對話,還要滿頭流汗。」

欒書回答:「我怎能不感到恐懼,看到了嗎,這裡說不加審判誰都無權定別人的罪,連國君都沒有這個權利,我們殺國君的時候,何嘗明示他的罪行,身為臣子,怎麼有權決定君主的罪行?這段對話一出,你父親將永世背著弒君的罪名了。」

欒黶不以為然:「他趙氏頭上不是也背著一個弒君罪名嗎?晉國卿大夫,誰家沒有參與過弒君?殺一兩個國君算甚麼大事。父親,卿大夫們已經動身前往魏地,你是元帥,可不能落在別人後面,我們也該動身了。」

欒書長歎:「我怎麼還有臉去見卿大夫,我現在明白士燮的長遠眼光了,我當初怎麼不早死。通知外面的人,就說我病重,無法參加魏相的葬禮,由你代替我出席。」

欒黶拱手:「既然這樣,父親就在家好好養養身子,外面的流言過幾天就會平息,父親不必在意趙武的話,他趙氏沒有資格指責別人弒君。」

欒書病了,真的病了。當夜,他驚懼不安,活像趙莊姬死前的情景,活像晉景公死前的精神狀態,他常常夢到惡鬼前來索命。

趙武幾乎是與送葬的晉國大夫同時出的新田城,只不過,送葬的隊伍出的是南門,趙武與韓起一起,從北門而出。因為晉國接連發生刺殺事件,兩人的護衛隊伍浩浩蕩蕩,其兵力足夠發動一場小規模戰爭。這樣的隊伍,進入香町,不可能不引起注意,所以,其先鋒剛剛抵達,三郤倖存的武士已經迎了上來,大禮參見。

「我等聽說了武子在國都與史官的對答,沒想到竟然是武子替我們說公道話,慚愧啊!慚愧!」

趙武還沒有說話,韓起俯身:「噓,過來,你悄悄告訴我,那位被武子勾引的單姑娘漂亮嗎?」三郤武士很尷尬,指了指街角:「單姑娘就在那。」

街角處,一名身穿紅色衣衫的女子,正咬著手指頭眺望這裡,看到戰車上幾個人衝她望去,她招手叫出來一名侍女,而後扶著侍女的肩膀,邁著周王室特有的那種貴族步伐,裊裊婷婷的向趙武走來,停在趙武的戰車前,她眨巴著明亮的眼睛,上下打量一番後,說:「那日擦肩而過,模模糊糊只看了一個背影,沒想到你這麼英俊。」

魯郤姬也從牆角閃了出來,她拱手向趙武行了個簡單的見面禮:「郤氏未亡人,不知道該怎樣向武子行禮,我們曾在雪地裡相逢過。」

趙武現在只是個倒數第一卿,中級官員,以前三郤的卿位靠前,按行政級別,趙武應該向魯郤姬行禮,但現在物事人非,虎死不倒架的魯郤姬在談判前力爭平等地位,所以,說出這番話來。

「我手下有三千名三郤精銳武士,最精銳的兩千人是昔日郤至的隨身扈從,他們現在藏匿在甲氏,只等我一聲召喚」,回到魯郤姬的小院,魯郤姬首先亮出底牌。

韓起搶先代趙武做主:「三郤有罪,但先君厲公做得實在過分,我們也許有力量恢復郤至的領地,只有郤至,你原來的丈夫郤犨不可能恢復領地了,但這需要時間,可能需要很久,不過,我們可以對你做出明確承諾。」大廳外,聆聽這場談判的三郤倖存武士一起俯身大禮叩謝。

大廳門口,一身紅衣的單姑娘咬著手指,忽閃著大眼睛傾聽談判。周王室尚紅。春秋時代,紅色是尊貴的顏色,王族標誌。單姑娘父親是王族,是王的卿。

魯郤姬也不在遮遮掩掩:「那麼,在恢復領地之前,三郤倖存武士,可以加入趙氏,以趙氏的名義對外作戰,但郤溫怎麼辦?」

韓起微笑了:「誰都不敢收容郤溫,趙氏不敢,韓氏也不敢,不過,趙氏可以允許郤溫繼續居住在香町,身邊保留一定的護衛力量,這是底線,無可商量。」

魯郤姬低頭想了想,歎氣:「也怪郤氏昔日做事過分,如今有這樣的結局,還算是不錯了,趙氏孤兒之後,不再出現郤氏孤兒,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韓起馬上敲定:「香町屬於趙城,趙城本身防守嚴密,所以郤溫身邊只允許保留五十名武士,超過這個數額,發起攻擊的就是趙氏。魯郤姬點頭。韓起再說:「併入趙氏的武士今後不許提三郤這個名字,只能以趙氏武士的名義作戰。等郤溫恢復領地後,我們可以給予相應支援,但那些武士不能歸還。援助總要收取代價,我們庇護郤溫,扶持郤氏重新獲得領地,應該獲得補償,那些武士就是我們的補償。」

魯郤姬回答:「郤氏能從一個人人喊打的罪犯,重新成為擁有領地的領主,怎麼補償二位也是應該的,趙武子能白手起家,恢復趙氏,郤溫做不到這一點,他就不配承擔郤氏。」

韓起滿意的起身,魯郤姬急忙問:「那麼我呢?你剛才只討論了郤氏武士的事情,卻沒有說我今後的出路?郤家武士歸並於趙氏,妾身今後靠甚麼謀生?」

韓起站起身來,居高臨下俯視魯郤姬:「這年頭,女人是最沒有用的,即使你挾持單姑娘,也依舊是無用,趙地的姑娘該怎麼歸屬,那是領主的麻煩,我韓起不參與。」

趙武猶豫了一下:「既然你住在香町,那麼我就把香町送給你,這座城下町歸你們管理,收益也完全歸你們,想必它的稅收足夠你們生活了。」

韓起哈哈大笑,邊向外走邊說:「武子對待女人,真大方,可別忘了你家的母老虎。」

門口處,單姑娘放下手指,插話:「那麼我呢?我怎麼安排你還沒說,我還要繼續住在香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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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咱是老牌「斷後先生」

春秋時代的婚姻還保留許多原始部落痕跡,其中既有陪嫁團的存在,也有搶親以及私奔與蜜月。所謂「蜜月」就是形成於春秋時代,一對男女相互看上眼,私奔到野外進行生存練習,期間只能採集蜜蜂窩裡的蜂蜜度日,所以稱之為「蜜月」。只不過後來禮教大防,抹殺了許多歷史記錄。雖然孔夫子也曾讚歎:詩三百,思無邪。

單姑娘這麼一開口,韓起沒甚麼,他大笑:「單姑娘怎麼也玩起了野婚?你是王卿之女,怎麼樣也要先告知父母吧!武子,你們談,不干我的事,嬌嬌面前,千萬別提我在場。」

單姑娘扭著腰說:「你家夫人我也見了不如我漂亮」。停了一下,她又補充:「脾氣也不如我溫和,嗯,論身份也不如我」。

趙武尷尬地撓頭,韓起頻頻用眼色示意,魯郤姬低眉順眼,不敢插手。

單姑娘馬上又說:「當初,你可是唱著歌要求我跟你走的,我來了,我很聽話,你可不要辜負我啊!」

韓起爆笑:「數這句話最有力,單姑娘,有這句話就行了,別的無需多說。小武,你把王卿之女勾引到了你家,再不開口負責,天下人可要罵死你了。單姑娘,你剛才那句話一說,嬌嬌也只敢跟小武鬧,絕不敢拒絕你登門,走,我領你去他家。」

韓起說完,昂頭領著單姑娘出門,在門口,單姑娘翻身叮嚀:「你可要快點哦,我在家中等你。」

兩人走後,趙武轉向魯郤姬,問:「王卿之女,居然這麼容易泡上?」魯郤姬低頭微笑。趙武自言自語:「那我今後要多練習一下唱歌。」屋子裡的人暴汗。

趙武起身:「我回家就派家臣來接收人手,你現在可以通知郤溫了,似乎長魚矯也躲在甲氏狄人那裡,能幫我順便打聽一下嗎?」

趙武回家的時候,還沒見到嬌嬌,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師偃、齊策欣喜的笑容,齊策正鬼鬼祟祟向師偃嘀咕:「從此之後,我趙氏後院不再一家獨大,王卿之女,真是我趙氏的榮幸啊!」

「是呀是呀!」師偃點著頭:「說起來,這個主上可真是能振興我趙氏啊!你瞧,你我正擔心著,問題就解決了!」

「甚麼問題解決了?」趙武從後面過來發問。

倆人回身一看趙武出現,師偃馬上回答:「沒有問題,一切都沒有問題。」

趙武有點鬱悶:「看來,有問題的是我,嬌嬌怎麼說?」

齊策反問:「趙氏再納夫人,這是主上自己的事,你是家主,誰有權力說話?哦,單姑娘已經住進東園,主上,你是要先成親再去通報單公,還是先取得單公同意,再舉行婚禮?」

趙武撓了撓頭:「我做主就行了?真是個好時代啊!嗯,終究是王卿之女,不可怠慢了,一切走正常禮節吧!」

師偃挽起袖子:「我來!」

趙武打斷師偃的話:「師偃,你不能去,香町那裡,魯郤姬手下三千到四千郤氏流浪武士要投靠我們,你去接收。」

「竟有這樣的好事!」師偃感慨:「王卿之女果然旺夫,晉國頂尖的精兵啊!輕輕鬆鬆就隨單姑娘一起入門了!」

「說甚麼吶?」趙武不悅:「嬌嬌當初的陪嫁也不少。」

「知道知道!」師偃回答:「現在卿大夫都在參加魏相葬禮,乘人都不注意,我們趕緊把這事做了。魏相葬禮不如讓師修出面,他是我趙氏禮儀教師,這事由他出面正合適。」

趙武一邊點頭一邊向後院走,稍停,他猶豫地停下腳步問:「後院,沒打架吧?」

齊策微笑:「嬌嬌也是我國正卿之女,怎麼會不知禮儀吶!頂多就是找你鬧一下,主上別怕,這事說到哪裡,嬌嬌也無權反對。而且,我認為單姑娘進門後,嬌嬌一定會更可愛一點。」

「那就好」趙武邁步走進後院,留下奸笑的齊策與師偃。

魏地,卿大夫們正在秘密商議如何反擊國君。突然,欒氏派來使著報告:「元帥去世了!」

欒黶活像聽到了晴天霹靂,他大叫:「你胡說,我父親只是小小的身體不適,怎麼會突然去世?」

欒氏武士哭訴:「元帥把趙武子與史官的對答放在手邊,每讀一次都要歎氣,吃不下睡不下,昨日,元帥撒手人世。」

欒黶暴喝:「趙武,我與你勢不兩立!」

韓厥沒出現在場,代替韓厥參加會議的是韓無忌,他平靜地提醒:「不關趙武的事情,也不關史官的事情,阿犀,你要把這事鬧到讓史官記錄下來嗎?不要讓你父親再蒙羞了!」

韓無忌這話,令在場的人鴉雀無聲。春秋時代,歷史是神聖的,誰都不敢冒家族名聲被史官記錄在案的風險。

荀罃輕輕說:「元帥去世,國都面臨重大調整,讓我們快點結束葬禮,回國都聽侯君上裁決吧!」眾人這才醒悟:元帥去世,又一個卿位空了出來,而且是最重要的卿位。

此時,宋國在楚國持續不斷的圍攻下已經搖搖欲墜,欒書去世時,楚軍已圍攻宋國國都數月,宋國國都的曹門搖搖欲墜,在緊迫的形勢下,悼公緊急任命了新的執政韓厥。新調整後的晉國四軍八卿人員為:中軍將韓厥;中軍佐荀罃;上軍將荀偃;上軍佐士丐;下軍將欒黶;下軍佐士魴 ;新軍將魏頡;新軍佐趙武。韓厥當選執政是「超拔」,他的職位跳過了原先的第二正卿荀偃(中行偃),而韓厥副手荀罃的職位也首次高於了自己的侄子(荀偃、中行偃)。

面對當前緊迫的形勢,新任執政韓厥的態度相當堅決:「責任與義務從來就是相等的,我們想得到諸侯擁護,一定要先為他們付出辛勞;晉國如果想成就霸業安定國家,就讓我們從宋國開始吧!」

誰都沒有想到一貫堅持穩妥道路的韓厥上任第一道命令是下令全國動員,並於當月出征救援宋國。此次出擊,晉國上下齊心。晉悼公親自坐鎮台谷(在今山西省晉城縣),晉軍出征,在彭城附近的鄭國與楚國軍隊,見到晉國如此絕決。楚國子重率軍退卻,以迴避與晉人進行決戰。

這次出征是趙武遭遇的第三次冬季作戰了,趙家兵保暖設備裝備的很齊全,但晉國其它的軍隊則痛苦不堪,悼公見到楚軍已退,軍隊冬季作戰痛苦不堪,打算也回軍休息軍力。但韓厥再次出人意料的反對,他說:「不能退,我們徵召軍隊,每次必須有收穫而歸,這樣士兵們才能有信心,才能有戰鬥的渴望,如今大軍已經到了宋國,請君上暫時居住在台谷,其他的事交給我們來辦。」

韓厥隨即下令:下軍將欒黶率領晉國軍隊出擊彭城,同時,他派出外交使節,要求同盟國出兵助戰,幫助盟主老大解決眼下的危機」。

「我軍是不能退啊!」齊策在新軍軍帳中向趙武解釋:「鄢陵之戰過後,楚軍一直沒有休息,而我晉國卻得到了一年的喘息機會,此時我晉國出擊,正好趁著楚國沒有力量進行持久戰與他們消耗。韓伯不愧是一個習慣撿軟柿子欺負的老狐狸,楚國現在已耗不起了,面對我們的大軍,有鄢陵之戰失敗的前例,他們只能退卻以躲避我們的鋒芒。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想打哪個打哪個,楚國人只能躲在後面衝我們吐口水,沒準他們連吐口水的力氣都沒有了。」

齊策正解釋著,新軍將魏頡(令狐頡)掀開軍帳鑽了進來,一邊尋找座位一邊感慨:「小武,我這個主將,還沒有你這個副將舒服。人比人比氣死人啊!我家帳蓬,蹲在裡頭像冰窖;你這帳篷,暖和的讓人不願意出去。」

趙武翻了個白眼:「佔了便宜的人還要說風涼話,沒見過你這樣的主將。」

趙武說魏頡佔了便宜,是因為按規定,新軍本應該由魏氏與趙氏兩家的私兵組成,雖然新軍現在只有一個加強師的兵額,但魏氏只肯出一千人。原本魏相活著的時候,魏傢俬兵的主力要加入下軍,所以才肯在新軍中出一千人,但魏相死後,魏家撤回了下軍中的領主武裝,卻不肯在新軍中增加兵力,使得整個新軍缺編嚴重。小趙武是副將,卻要出七千士兵。

魏頡一點沒有羞愧:「別跟我說那麼多,我現在是令狐氏,魏氏的軍隊是魏氏的,跟我令狐氏沒有關係,我雖然是主將,但令狐氏比起趙氏還要差很多,你出七千人,合理合法,我哪裡佔了你的便宜。」

對無恥的人是沒有辦法講道理的,趙武放棄了爭執,他轉而詢問:「欒(下)軍將已經出戰了嗎?」

令狐頡坐了下來,他一指武士昆,吩咐:「多燙一壺酒,下軍正在開拔,我聽說欒黶出發前找匠麗氏要了些東西。」

前任國君厲公是在匠麗氏園子裡被搜捕出來的,這要是在明清時代,估計匠麗氏身家不保,但春秋時代商人的勢力很大,他們追討債務,甚至逼得周王鑄造一個台閣以躲避他們的逼迫。周王建造的這個檯子就被稱為「債台」,其後欠債過多則被稱為「債台高築」。國君被殺後,匠麗氏不僅沒有受到打擊,反而因為士兵攻擊他的住宅而受到了一筆類似「國家賠償」的財物。而在這次戰爭中,趙武因為士兵人數不夠,首次在軍隊中編入了龐大的後勤兵編製,於是,一些兵額不夠的中小領主有樣學樣,學習國君的寵臣趙武的行為,向匠麗氏借用部分工匠以填補士兵缺額。結果,匠麗氏也搖身一變,從一個工匠進入了士族階層---也就是武士階層,隨軍參戰了。

武士昆沒有理睬令狐頡的吩咐,他正對著燈火翻看著手中的書卷,令狐頡見到自己指揮不動武士昆,他倒也並沒有在意,因為他已經預先從韓起等人那裡聽到過武士昆與趙武之間奇怪的主僕關係,所以他乾脆,自己動手,將一個瓷瓶扔進滾沸的湯鍋中,一邊搖動著瓶身,一邊繼續說:「我聽說匠麗氏從你那裡搞到不少新式器械,你怎麼就白給他了。對了,單姑娘最近可好?」

趙武歎了口氣:「怎麼人人都對她很關心?」

趙武正式成為晉國八卿之後,他還沒來得及對單姑娘的事表態,單姑娘的父親、周王的卿單子(單靖公)高調宣佈認可趙武女婿的身份,並派人送來陪嫁的各色禮物。當時,身在武宮教導軍官的趙武拿不定主意,國君悼公倒是樂見其成,立刻吩咐趙武把單姑娘請出來見賓客。

單公的突然表態引得晉國卿大夫好奇心高漲,當時目睹的孫周再次添油加醋的介紹了當時的情況,結果那場朝會成了一場娛樂晚會,眾卿一邊讚賞趙武勾引女子的手段高明,一邊狠狠嘲笑,你趙武連對方的相貌都沒有看清,就用歌聲要求擦肩而過的女子私奔,這一行為真是無語了。當時,連趙武的琴學老師師曠聞聽,也出來大聲痛罵趙武孟浪。

此後,魯郤姬帶領單姑娘上殿,經過單公家人認證,確認這名單姑娘是原裝正版的。魯郤姬借這份功勞,要求國君赦免郤氏家人,看在趙武的求情與單姑娘(單公)的面子上,晉國諸卿討論決定:赦免郤氏家人中的郤至,但其餘人仍當作叛逆處理。就此,郤至的封地「溫」被保留給他的後人,但面積大大縮減了。

這次出戰前,在國君的主持下,單姑娘成了趙武的側室,就在趙武剛剛與單姑娘成親當天,就領軍出征到了前線,兩人連親熱都沒來得及。

這件事細說起來,趙武很冤枉,他並不是想賣弄琴藝,只是有感而發,在大馬路上彈了一首曲子,唱了一首歌而已。當時他只會可憐的幾首歌,唯有那首私奔歌最受他喜歡,沒想到這歌被一個擦肩而過的姑娘聽去,他連對方的相貌都沒有看清,人家姑娘便一路尾隨而來。但無論甚麼理由,這事就是趙武的錯。因為確實是他唱歌勾引了「對面的女孩」做男人就必須負責,他只能打掉牙往肚裡吞。

當然,成婚當日,趙武又委屈又心癢又不甘又渴望的複雜表情,又成了晉國大夫的笑料,而令狐頡現在拿這個取笑趙武,是想堵住趙武的嘴,讓他不再細究自己兵員上的差額。

「人人都是老狐狸,我發現滿世界唯有我純樸」趙武低聲嘟噥,令狐頡沒有理會趙武的抱怨,他擰開瓶蓋,嗅了嗅酒熱酒的香氣,而後補充說:「你韓伯下令了,諸軍依次撤退,斷後的依然是你。你韓伯說,你有斷後經驗。」

「甚麼叫『你韓伯』韓伯難道不是晉國的韓伯?」趙武不滿的抱怨。韓伯是個老狐狸,他做事穩妥,而且他對趙武的關心比關心自己的孩子還要過分,既然韓伯讓趙武斷後,說明這次斷後是一場有功勞無苦勞的便宜事,趙武也不打算推辭。

魏頡喝了一口酒,扭了扭身子,讓血液流動起來:「韓伯對你的愛護人人都知道,他既然讓你斷後,是表示他毫無私心,也說明楚軍不敢亂動,如此一來,各軍走的安心,你也可以慢慢回家,所以我就答應了。從明日起,其餘各軍依次退卻,唯獨我軍在此地停留半個月,國君從此地出發後前往魯國。」

齊策提醒:「我聽說齊國這次又出來搗亂了,所以國君動身前往魯國,是打算教訓齊國。」

趙武拍了拍腿:「世事艱難啊!我聽說連周王都經不起這樣的常年戰鬥,而我們一年打了兩次仗,都沒能使敵國屈服,出戰的軍隊至今沒有帶回『征(稅)』,就要退卻,弄得大家沒有收入。這年頭,領主的日子不好過啊!」

趙武說的是:軍隊出戰的目的是為了「征服」現在敵國沒有屈服,但國中的百姓已服了軍役,等於納了賦,他們可以不再交稅。於是,戰爭當年,不僅國王沒有收入,各大中小領主也沒有收入。這樣的戰爭已經連續打了好幾年。如今,無論是國君還是領主,都只能靠吃老本了。想當年周王因為發動這樣的封建「征服之戰」而被迫「債台高築」。現在的晉國,即使做了兩百年的霸主,有豐厚的家底積累,但也吃不住這樣的消耗啊!

趙武這句話表明他已經看出國君轉而對付齊國的目的:韓厥是個老狐狸,既然勢均力敵的楚國難以征服,軍隊出戰一無所獲,只能掉過頭找齊國的茬子,揪住齊國的錯處不放,再勒索一筆保護費,以減輕晉國百姓的負擔。

封建人都能聽懂趙武的話,令狐頡皺著眉頭感慨說:「是呀!國君勒索齊國,多少能有點收穫,但這收穫又能分給我們多少呢?魏氏家底薄,連續數年征戰,積蓄已經掏空了。」

齊策不滿意了:「得了吧!鄢陵之戰,魏氏首先退出戰鬥,丁口損失並不大,而趙氏卻堅持到最後。如今的新軍魏氏只出了一千人,魏氏的負擔能有趙氏大嗎?且趙氏才經過一場破家之痛,家底哪有魏氏豐厚?令狐大人也叫窮,我趙氏該向誰哭去。」

魏頡再次強調:「我剛才說了,我是令狐氏,嗯,我弟弟魏絳也跟我談起過這事。如今誰都難啊!楚國軍隊完整地退卻了,這意味著我們明年還要跟他們打,也意味著我們明年還是沒收入。小武你還好,聽說你家的產業做的風生水起,貨物都已經賣到了楚國,而甲氏拓荒也進行的不錯,如今你糧不愁,錢不愁,養的起七千甲士。我魏家卻窮的連一千人都快養不起了。」

趙武沒有說話,武士昆在一旁插嘴,他放下手中的竹簡,說:「這真是個艱難時刻啊!兩百年霸主地位的晉國都支持不住了,想必楚國也更艱難了。」

令狐頡眼前一亮:「你說楚國更艱難,沒錯,現在就彷彿是一場角力,誰堅持到最後誰取得勝利,武子,看來我們必須繼續堅持。」令狐頡說完,搖晃了一下酒瓶,笑著說:「我猜測,楚王的日子也不好過,有可能還不如你趙武,你瞧,你趙傢俬兵在野外還能喝上酒,我想楚王也做不到這點。」

齊策也附和著轉移話題:「我猜楚王是能喝上酒的,不過,鄭國國君能不能喝上酒,那可就難說了。」

身為超級大國的晉國與楚國都感到疲憊不堪,作為二等國家的鄭國也陷入連年戰爭中,他們本身是附庸國,打了勝仗自己沒好處,這種日子想必更難熬一大家正說著,武士英觸撩開門簾走了進來,通報說:「韓伯派來了沸起,五里外發現鄭國軍隊,韓伯要求我軍出戰,以掩護全軍撤退。」

韓起緊跟著撩開帳篷簾子鑽了進來,一進來就感慨:「整個晉國軍營,也就你這裡最溫暖啊!還有美酒,給我倒上一杯。」

齊策不滿的皺了皺眉頭:「鄭國軍隊來了多少?我新軍只有一個半師,依靠一個半師迎戰鄭國全國的軍隊,韓伯也太為難我們了吧?」

趙武擺手:「韓伯一向關愛我,他是不會讓我去冒險的,現在他讓我出戰鄭國,一定是給我送功勞,若無必勝的把握,韓伯即使派他的兒子出戰也不會讓我出戰。」

新軍當中令狐頡是主將,他問韓起:「鄭國的軍隊是由誰統領?來了多少輛兵車?是想挑戰我全軍還是來試探我軍,若出戰了,後備兵力是誰?」

韓起先將滾燙的熱酒一仰脖喝下去,抹了抹嘴唇說:「現在大軍已經開始逐步撤離,讓諸侯重新調轉車轅迎戰鄭軍不現實,而我們的軍隊當中唯有你們沒有出發,所以只能是由你們出戰。令狐新軍(將),你放心,鄭國的軍隊在五里外徘徊不前,似乎不敢輕易挑釁,我父親的意思是,只要新軍擺出攻勢來,阻止一下鄭國軍隊的攻擊企圖,便算完成任務。嘿嘿,我想以鄭軍的膽量,只要我軍出戰,他們一定會領軍撤退。對了,父親擔心你們的兵力不夠,讓我給你們帶來兩千弓手。」

令狐頡點點頭,他沉思片刻,下令:「以五徹為一矩(一個攻擊方隊),全軍依次展開。」

齊策小心的建議:「不如以雙徹行作為一個攻擊橫排,爭取更寬大的攻擊正面。然後,以五徹行為一個攻擊縱深,等陣型出擊的時候,魏家甲士舉盾排列陣前,韓家弓手跟於次後,而趙氏武士作為攻擊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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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又揀了一個軟柿子

別人的意見令狐頡可能不會聽,但齊策的意見令狐頡要認真對待。

自從趙武擔任武宮守衛(晉國軍官學校校長)之後,為了讓自己不至於出醜,趙武著手將晉國現有的軍事策略編輯成冊,結合現代部分軍事思維,製作了一本軍官培訓的標準教材。從這以後,趙武上講台不至於張著嘴不知該說甚麼話了。這本教材從軍隊的組織架構談起,詳細談論了軍隊的指揮、訓練、編成、作戰協同、指揮等等方面。但趙武不知道,晉國以前的軍事條令是「習慣法」大家口口相傳,從來沒有錄製成文字,成為標準規範。如今這標準規範有了,於是晉國一下子過渡到軍事「成文法」的時代。

正如蔡倫總結造紙經驗後,別人將發明紙的榮譽歸結他一樣,這本總結教材編錄成功後,趙武儼然成了晉國第一兵法家,但趙武卻推辭了這份榮譽,他以負責整理這本教材的齊策之名命名這本教材,稱其為《(軍)策十六篇》。由此,享有編錄兵冊名聲的齊策,一躍成了春秋時代最耀眼的兵法家。

這樣人的意見,令狐頡能不重視嗎?他認真考慮了一下齊策的建議,若有所悟的反問一句:「趙氏步兵會用弩弓配合嗎?」

令狐頡這句話,表明他已經明白了齊策的打算。齊策欣喜的點點頭:「當然,我趙氏步兵將射擊五輪。」

趙武聽不明白這兩人的對話,他伸了個懶腰:「凡事由手下操心,日子真是舒服,你們聊,談好了告訴我。」

齊策與令狐頡繼續交談幾句,確定了攻擊順序,魏頡轉臉看著趙武,吩咐:「我老了,再去爭甚麼榮譽已經無所謂了,這次就由武子出面,我居中指揮吧!」趙武也不推辭,他站起身來,回答:「那就由我出面,你們準備好了喊我一嗓子。」

令狐頡又細心的叫過英觸,詢問:「鄭國來了多少輛兵車?」英觸明答:「約三百乘」令狐頡又問:「外面的道路情況如何?」英觸回答:「土地凍得很堅硬,正利於趙氏的戰車馳騁。」

令狐頡點頭,轉而吩咐趙武:「你動手吧,我這就調派兵力。」

趙武點點頭,他一指英觸:「你來駕車。」齊策站起身:「我當為車右。」武士昆回答:「右行是我的。」林虎舔著臉,膽怯的問:「我能擔任左行嗎?」衛敏拍著胸脯說:「我不做左行,也當得起左行的車右。」趙武一揮手,盡量讓自己王八之氣充足:「同去同去。」

稍後,晉軍新軍開始緩緩出營。頭排行走的是魏氏的甲士。魏氏以甲士稱雄於列國,百年積累下來,他們挑選的甲士無論力量如何,個個都身材高大而魁梧。這些甲士一手舉著一人高的大盾牌,一邊用劍敲擊著盾牌,隨著鼓點慢慢前進,在原野上,彷彿一面盾牆向前推進。緊跟在這些甲士後面的是韓氏的弓手,每名韓氏弓手身邊都有兩名以上身穿柳條甲的趙氏私兵伺候,他們手裡提著一個爐火正旺的小炭爐,邁著小碎步尾隨著韓氏私兵。

韓氏私兵之後是趙氏的戰車,英觸剛才說「現在的大地適合趙氏的戰車馳騁」是因為趙武經過兩次冬季作戰後,對他的戰車進行了改革。現在的趙氏戰車走輕便路線,縮減了車身的寬度,加大了車身的長度。另外,車身四周插滿了盾牌和武器,車軸上裝著長桿堅硬的三輪刺,駕車的戰馬身上也披了金屬的鎧甲,馬額頭上的一根長長的尖刺,使戰馬活像一匹獨角獸。

因為趙氏戰車附加裝備多,所以戰車之間間距很大。而齊策先前建議用雙徹行為一個攻擊橫排,這意味著晉軍新軍出戰的正面是以兩「卒」。作為一個攻擊方陣,這種佈置加大了趙兵的攻擊正面的寬度,但也使趙兵的攻擊縱深不夠。齊策排列出這種攻擊陣型,是為了嚇唬鄭國的君主,他用寬大的正面告訴鄭國人:我們的兵力很雄厚,後面後援不斷,所以我們不擔心攻擊縱深不夠,我們是來跟你們拚命的,鄭國人,你有膽不要逃,我們打個過癮。

晉軍新軍隨著鼓點推進。在整個隊伍前方,孤零零的行進著三輛戰車:中間的戰車上坐著趙武,他的右手是天下第二的潘黨(右行),左手是猛士林虎與神箭手衛敏的搭配。

等他們推進到離鄭軍不遠的地方,鄭國君主鄭成公遲疑不定的詢問身邊的執政子罕:「對面的三輛戰車上來的是甚麼人?怎麼他們人人臉上都罩著青銅面甲,那面甲猙獰可怕,倒讓人心中犯嘀咕。」

子罕躬身回答:「君上,來的一定是趙武。我聽說趙武年幼,長相文秀俊美,他擔心上陣交鋒被對手看不起,所以鍛造了一個青銅面甲,每當上陣的時候就戴在臉上,防止對手看輕自己。我還聽說趙氏盛行一種軍中遊戲,是用棍棒擊打飛舞的石球,因為怕石球打傷臉部,所以遊戲時,上場人員人人都喜歡在臉上戴上面甲,趙氏因此而盛行佩戴面甲。我還聽說,自趙武戴上面甲後,其家族武士也有樣學樣,紛紛給自己鑄造猙獰可怕的面甲,戰時戴在臉上以混淆別人的視聽,借此掩護自己的家主。我還約略聽說,那個喜歡戴狼頭面甲的是林胡人,就叫林虎,只是趙武右手的那位臉上戴巫鬼面具的人,不知道是何方神聖,他身材好魁梧啊!」

子罕向鄭君交代的功夫,趙武已在陣前停住了馬車。鄭成公看了看左右,招呼執政子罕:「我們也迎上去吧!」

因為趙武帶了侍從出陣,所以鄭國國君出陣的時候也帶足了護衛。雙方戰車前呼後擁在陣前接觸,趙武停車躬身,向敵方國君施禮:「晉國外臣趙武問候鄭君,我國國君命令趙武出擊,以掩護全軍撤退,趙武雖然年幼,卻不會負國君的重托,等會兒交起手來,趙武定要冒犯了,請小武在此處先致歉意。」

按趙武的脾氣,他見到鄭國國君,應該先遞上一塊寶玉,而後從身邊取出一壺美酒,再誠懇的請求鄭國國君允許他獲得俘虜鄭國國君的權力,但這種狂妄的行為被齊策阻止了,齊策在他右手不停的小聲提醒:「風度,注意風度。」

鄭國國君沒有回答,執政子罕代替國君回答了晉國八正卿之一趙武的問候:「你我二人同樣命運(同病也)。」子罕的意思是說:趙武奉命出擊,以掩護晉國全軍撤退,而鄭國國君也同樣奉命出擊,以掩護楚軍撤退。所以,戰場上這對敵手是「同病相憐」的命運,既然大家都同病相憐了,那麼,嘿嘿,我的意思,你的明白?

趙武卻聽不懂,他躬身請求:「請讓我們開始吧!」

子罕苦笑了一下:「非得開始嗎?」

趙武笑了:「鄭國還能經得起幾次這樣的討伐?」說罷,趙武回車,子罕愣了。

鄭成公看出子罕的猶豫,他態度堅決:「楚王為了寡君損失了一隻眼睛,寡君絕不能背棄楚王。既然晉國人要戰鬥,那就戰鬥吧!」

子罕原先對趙武說的話,是提醒對方:你我同病相憐,不妨走個過場。我們彼此站在弓箭射程之外,吼上幾嗓子,而後相對列陣,堅持到日落,再各自撤退。也算是圓滿的完成了彼此的任務,何必要鬧得臉紅脖子粗,兵刃相見呢?

子罕這個建議被趙武斷然拒絕,因為他已經很清楚,晉國稱霸的決心很堅定,鄭國不屈服,那麼這場戰爭還將繼續下去。長痛不如短痛,與其讓戰爭拖延到他這位小領主承受不起,還不如早早結束這場災難。

鄭君回車了,子罕一步三回頭往自己軍陣中行進。看到子罕的動作,在趙武戰車上的齊策悄聲提醒:「主上,對面的鄭國執政戰鬥意識不強,他頻頻四處張望,是在擔心我們的援軍。這次我們只要把聲勢做足,鄭國人一定逃得爽快。」

趙武撇了撇嘴,斜著眼睛看了看齊策:「你好歹也算是個著名的兵法家,遇到這樣一隻軟柿子,不好好捏一捏,豈不辜負了兵法家的名聲。」

齊策好奇的打量了一下趙武,無所謂的說:「我一向以為主上愛惜士兵的生命,所以才出這種虛聲恫嚇的計策,既然主上要打,那就打吧!」

對面的鄭成公回到自己的軍營,他心神不安的登上巢車,觀察對面晉國的動態,看到晉國士兵在原地跳躍不停,他轉身詢問子罕:「晉國士兵為甚麼站不住,他們原地跳個不停,莫非犯了甚麼病?」

這個問題子罕也回答不出來,但如果鄭國國君去詢問趙武,或者任何一個趙氏私兵,沒準這些趙氏私兵會老實的回答:「在比賽前熱身嘛!怎能不來個熱身,運動一下胳膊腿。」

過了一會兒,鄭成公自言自語:「晉國的戰車來回奔馳,又是怎麼回事?啊,他們都跳下了戰車。」子罕回答:「這是晉國軍隊在進行戰前祈禱,他們要進攻了。」

鄭成公指著對面的軍隊,皺著眉頭說:「奇怪!怎麼晉國的徹頭主將不在每徹的正中,反而位於徹行的最邊上?」

與此同時,晉國軍隊當中也有人發出相同的詢問。在晉軍中軍,巢車上的齊國正卿崔杼、魯國的仲孫蔑詢問韓厥:「元帥,我認得兩徹徹頭的主將,那兩個人不是跟隨武子出陣的麼?怎麼他兩人的戰車都在徹行的最邊上,武子這是擺的甚麼陣型?」

韓厥也不明白趙武想幹甚麼,但他穩健的笑了笑,高深莫測的說:「諸位且看下去。」

牛角號吹響了,聲音沉悶,活像現在的超重低音喇叭,這聲扣人心扉的悶響拖著長長的尾音,當尾音最後一個音符飄散在空氣中後,緊接著又是兩聲短促的牛角號。最後一聲牛角號剛剛結束,位於頭排的魏氏甲士吶喊一聲,半舉起一人高的弧形盾,向前踏出一步,大地在此刻彷彿傾斜了一下,風雲變色。

鼓聲響起,緩慢而有規律,每一聲鼓響,都伴隨著晉軍的一聲大喝,每次鼓響的間隙中,魏兵都舉起盾牌向前推進一步。春秋時的盾牌因為要抵禦戰車的衝擊,所以造的既高大又厚實,這種盾牌在現代稱之為「塔盾」,這種盾牌之大,即使向來高大魁梧的魏兵也只能一步一停的舉著盾牌前進。

然而,素來「好整以暇」的晉軍如此緩慢的推進,卻沒有給人以懈怠懶散的感覺,相反,那種緩慢的推進如泰山壓頂一般,帶著不可阻擋的凝重;這種遲緩彷彿鈍刀子割肉一樣,長時間的折磨著鄭軍的神經,令他們不能呼吸,心臟狂跳。傲慢的晉國人帶著大國士兵特有的驕傲,用貓戲老鼠的心情一步步緩慢逼近著鄭國軍隊。

春秋時的戰爭進入到晉楚爭霸的時候,戰爭的手段似乎陷入了平靜。自從「曹劌論戰」之後,「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成了各國軍隊的共識,於是各國開始研究後發制人的戰術。目前,這種戰術似乎很成功,從而導致戰爭進程變得無限漫長,鄭國人這次也打算照搬。

春秋時都是用戰車交戰,寬大沉重的戰車對道路狀況要求很高,於是各國研究出先用軘車阻礙敵方戰車突擊,迫使敵方攻擊部隊不得不在箭雨下挑開軘車組成的堡壘,打開供戰車馳騁的縫隙---這有點類似近代的塹壕戰發明後,使得衝鋒成為一場絞肉機之戰。因為這種有效地防守反擊戰術發明,此後,各國諸侯作戰時,誰先發動進攻,就不得不承受由此帶來的重大損失。

在此當中,各國也研究出種種突擊辦法,比如鄢陵之戰中,魏錡憑借個人的勇猛衝擊對方的防線;比如三郤的新軍操練出一種波浪式的花樣進攻方式,等等。但各種進攻方法,在軘車組成的陣線前,卻像步兵遇了塹壕一樣,顯得收效極微,晉軍士兵依舊走的不慌不忙,在頭徹嚴密的塔盾盾牆之後,是兩千韓氏弓兵組成的隊伍,他們背著長弓,不停的將手放到身邊的小炭爐上烘烤著,並靈活的活動著手指。在這些弓兵的身後,一左一右的尾隨著兩名身穿柳條甲的僕兵,左邊的僕兵抱著裝滿箭的箭壺,右邊的僕兵用長桿挑著炭火通紅的小炭爐。

「嗖」的一聲,鄭軍發箭了,他們射出的是單一箭,這支箭不是用來警告的,而是為了測試弓箭的射程。而鄭軍射出的那幾支箭,就是在測量弓箭的射程,一旦新軍進入射程之內,鄭軍便會用遠程猛烈打擊衝鋒中的晉軍。

頭排的魏兵對鄭軍射來的弓箭恍若未見,他們繼續一步一盾的推進著,到了距離鄭軍射出的箭兩三米遠的地方,令狐頡舉起了牛角號,吹出了一聲悠長的號音,魏兵嘎然而止。

鄭成公驚喜過望:「他們停止前進了,子罕,他們在我們的弓箭射程之外停止前進了,是想跟我們對峙到日落嗎?」

子罕輕輕的搖搖頭,他才一張嘴,晉軍營地突然爆出一聲「嗡」的響聲,無數黑點從魏兵身後飛出,像漫天的蝗蟲一樣沖鄭軍撲來,而後如雨打芭蕉一樣辟里啪啦的落下。

中箭的鄭兵沉聲慘叫,聲音淒厲而揪心,在一片慘叫中,子罕張嘴說出了他剛才就想說出的話:「趙武曾經製作《百器譜》,雖然傳聞弩弓是韓氏發明的,但這一發明恰好在《百器譜》出現之後,我猜趙氏的弩弓一定不少,弩弓比弓箭射程遠,他們站在我們射程之外,我們卻站在他們射程之中。」

鄭成公催促:「衛國傳來的消息說弩弓射擊緩慢,我們在攻擊宋國的過程中,也曾繳獲了一些弩弓,證實了衛國的說法。子罕,既然弩弓有這些缺點,不如我們衝鋒吧!敵人射擊緩慢,我們只要忍受兩三撥射擊,就能衝到晉軍面前肉搏。」

子罕搖了搖頭,他再度張嘴,還沒說出話來,對面的晉軍突然發出一聲吶喊,緊接著,連續不斷的箭桿飛出了晉軍陣營,漫天的箭雨中,子罕慢慢的說:「韓氏以弓射稱雄列國,趙武跟韓氏關係親密,他出戰了,隊列當中一定有韓氏的弓手,韓氏的弓手急促射是非常著名的。」

對面晉軍陣型中飛出的箭桿連綿不斷,鄭成公擦著額頭的冷汗,問:「子罕,你的意思是說,剛才那輪弩弓射擊是在引誘我軍出擊,從而離開軘車的庇護,」

子罕張張嘴,第三次,他還沒有把話說出來,晉軍擂響了進攻的鼓聲。子罕一驚,他後知後覺的脫口而出:「進攻,晉軍竟然進攻了。」

子罕說這話的時候,從魏兵盾牆兩側冒出了兩支戰車隊,等子罕說完話,他才恍然大悟似的補充:「竟然是從兩側進攻,我現在明白了徹頭為甚麼處於最邊緣,原來徹頭站在邊上是為了出擊方便,不對!」

果然不對,從兩側出擊的晉國軍隊沒有攻擊鄭軍的正面,他們在戰場上兜了個大圈子,像兩把大鉗子一樣,繞過鄭軍正面的軘車陣,從側面,從兩翼後方撲向了鄭軍的步兵。

子罕在那裡驚詫,鄭成公在巢車上倒抽了一口冷氣。

趙氏的戰車實在扮相兇惡,車輪滾動,武裝在車頭上三輪刺寒光閃閃,駕車的戰馬頭上的尖刺銀亮亮的,讓人下意識的想要躲避。晃眼間,趙兵戰車衝進了鄭國的側翼,車軸上尖利的三輪刺劃過了鄭國步兵的雙腿,立刻對鄭國士兵進行了截肢手術,被車輪攪起的斷腿飛舞在空中,失去小腿的鄭國士兵抱著膝蓋淒厲的慘叫著,這叫聲讓倖存的鄭國士兵心中膽寒,他們躲閃的更快了。

戰車上,英觸全身披著重甲揮舞著馬鞭,他驅趕著戰馬橫衝直撞;戰車上,趙武揮舞著長戟,蕩起一片風聲,替英觸撥打著箭桿;車右,齊策手持著弓箭,頻頻搭弓遠射,兇惡的戰車沒有放緩速度,齊策邊射箭邊催促:「不要停,不要減速,向前衝。」

戰車周圍沒有人敢靠近,車輪上裝的三輪刺不時的斜斜劃過鄭軍士兵的雙腿,躲避不及的鄭兵或被割去一條腿,或被割傷,他們倒臥在地上,慘叫的聲音令人揪心,這些活生生的榜樣更讓鄭國士兵拚命躲避著戰車,連弓箭手都忘記著職責,扔下弓沒命的奔逃。

趙武橫衝直撞,在他的戰戟下,鄭軍像割到的麥子一樣齊齊倒伏。很快,鄭軍的頭一矩很快被擊穿,映入眼簾的是第二矩。頭排停列著驚慌的戰車,潰散的士兵堵塞了鄭軍戰車馳騁的道路,鄭軍的戰馬驚慌失措的長嘶著,駕車的御戎竭力安撫著戰馬。

從兩翼側擊的趙兵戰車隊在鄭國軍陣中合攏了。右行潘黨到了;左行林虎、衛敏到了。得到兩位神射手支援的趙武大發神威,他拚命的驅趕著鄭國潰兵倒捲向鄭軍第二矩。他的戰馬凶狠的撞向鄭國戰車,車軸上的尖刃輕快的劃過鄭軍車輪,發出令人牙酸的切割音。趙武衝進了第二矩的步兵陣。戰車衝進步兵陣,就像老虎撲向了羊群,威風凜凜的戰車具備了掌控生死予取予奪的權力,趙武在車上左右開弓,連挑帶打,在鄭軍第二矩中縱橫肆虐。

韓厥還在巢車上。從遠處看過去,晉軍衝入鄭國軍隊心臟中後,整個鄭國的軍隊彷彿中心挨了一顆原子彈,混亂立刻成波浪形向四處擴散,只眨眼間鄭國的軍陣膨脹起來,越漲越大,而後,像個撐不住的氣球一樣爆開,鄭軍潰散了。

整個鄭軍陣式外圍全是四散奔逃的士兵,這些潰散的士兵就像爆炸形成的顆粒一樣,分散的很開,但都是朝著一個方向直線前進,遠離鄭軍排列的陣式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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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追得快?逃得快?

「絕妙!」韓厥在車轅上拍著橫木感慨。

「精湛!」齊國正卿崔杼感慨。崔杼之所以發出這種感慨。是因為趙武此戰創造了另外一種戰法,晉國軍隊不再堅持堂堂正正的正面交鋒,而是快捷的撲向敵軍兩翼,避開正面的軘車,直接襲殺兩側的步兵。

這種打法很難防禦,因為要想防禦住類似的襲擊,不免要增加軘車的比例,以便在正面與兩冀都佈置軘車堡壘,這就使得戰爭成了一場比拚經濟實力的硬活兒,因為高大厚實的軘車要消耗更多的資源,一個國家想要拿出如此多的軘車,就要具備雄厚的經濟實力,以及足夠的技術工匠。

魯國的仲孫蔑也看懂了,因為趙武的進攻節奏靈快,整個進攻過程一氣呵成,帶有那種外科手術的精準與果決,僅僅一個撲擊,就導致了鄭國全國軍隊的大潰散。這讓仲孫蔑看得冷汗直流,他小心翼翼的轉身詢問韓厥:「韓伯,聽說趙武擔任的是武宮守衛?」

韓厥輕輕點點頭,他不願意別人再看下去,招呼說:「下面已經沒甚麼可看的了,讓我們下(巢)車吧!寡君已經在虛檸(宋地,在今河南省延津縣)等久了。」

仲孫蔑剛剛問完韓厥話時,旁邊聽到的崔杼冷汗就冒了出來。春秋時各國的軍制大體相仿,齊國的武宮守衛也擔任著軍校校長的職務。趙武現在擔任這個職位,以及他臨戰時展示出的新打法,意味著晉國正在經歷一場軍事理念的革新---趙武這個校長會的技術,晉國的軍官也該會了。

鄭國軍陣中鄭成公依舊在堅持,他拒絕了子罕的要求:「寡君不能撤,楚國國君為了寡君損失了一隻眼睛,我見了晉國一個毛頭小孩,就轉身逃跑,對得起楚王嗎?」

子罕身邊另一位鄭國大夫子展撇了撇嘴,心說:見到毛頭小孩轉身逃跑,你這又不是第一次,鄢陵之戰中,你不是在這小孩面前也逃過一次嗎?怎麼這次硬氣起來。」

子展輕聲提醒:「君上,這毛頭小孩可是擊殺了潘黨的人。」

鄭君搖頭:「我不能撤,咦,軍鼓怎麼不響了?」

一名鄭國將領慌慌張張的跑過來匯報:「君上,不好了,趙武右行那魁梧大漢箭術厲害,他一箭洞穿了軍鼓,五名意圖更換軍鼓的軍尉被他連續射殺。現在,已經無人敢靠近那面破鼓了。」

子罕揪住了鄭成公的袖子,懇切的說:「君上,事不可為,撤吧!」

鄭成公在戰車上跺腳:「寡君不撤,寡君要在這裡與那毛頭小子見了輸贏。」鄭成公拔出了戰車上的戈,他話音剛落。只見親衛隊頭排幾名士兵飛到了半空中。

緊接著,林虎那興奮的、狂熱的喊叫聲傳來過來,在林虎的叫喊聲中,一個清晰冷靜的嗓音蓋過了所有的喧囂:「虎,看見那面旗幟了嗎?快拿寶玉來,鄭君就在前方,你我並列前衝,見到鄭君就獻上寶玉。」

子展臉色一變:「這是趙武,這個聲音是趙武的!他已經跟我們的親衛隊交手了。」

鄭成公一愣,他手裡一緊,想抓住點甚麼,他立刻感覺到手中的戈桿,馬上跳了起來,用戈桿敲打著自己的御戎,大聲責罵:「呆子,還愣著干甚,還不快跑。」

御戎滿臉委屈:「君上,前方全是潰兵,戰車無法衝鋒。」

子罕跳起來責罵:「笨蛋,你真笨蛋---國君的意思是讓你向後方疾駛。」

御戎恍然,他立刻揮動馬鞭,驅趕馬車向國都方向狂奔起來---鄭國國都方向。

趙武的戰車撞開幾名鄭君親衛後,剎那間,巨大的撞擊使他車轅折斷,戰車傾覆了。在戰車傾倒的那一剎那,趙武從車上跳了起來。與此同時,英觸在前,齊策在右一起從車上飛了起來,三人呈品字形落在地上,趙武才落地便用戟一挑,當他挑起一名鄭君護衛後,耳中傳來啪的一聲,戟桿折斷。

齊策倒轉劍柄,一邊遞上寶劍,一邊用身體護住趙武,嘴裡大喊:「主上,用我的劍。」

趙武此時已殺得興起,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他大喊一聲,用腳挑起地上一柄戈,大呼:「前進,不要停下腳步!別管我,快活捉鄭君。」

潘黨,也就是武士昆的戰車衝了過來,這位楚王的御戎從自己戰車上躍起,一把揪下了另一輛車的御戎,奪過馬鞭,回身沖趙武招呼:「主,上我的戰車。」

這已經是趙武第三次更換戰車,他想也沒想,跳上潘黨的戰車,齊策緊跟而上,一把拽下原車上的車左,自己持劍屏護了趙武的右側,而滾下車來的原車車左與英觸站在地上振臂吶喊,一邊招呼隨行的步兵跟上,一邊一左一右跟隨在趙武戰車兩旁,快步向前衝去。

潘黨重新坐到了御戎的位置上,這位曾經的楚王御戎扭了一下腰,掄起鞭子在空中甩了個響鞭,而後他粗大的胳膊再度揮舞,馬鞭不去抽馬,反而向馬前方虛空飛舞。潘黨力氣大,兩鞭抽翻了兩個傻站在馬頭前的鄭國士兵,而後他連續甩著鞭花,鄭國士兵下意識的逃離馬頭前方。頓時,趙武的前方出現了一條通道,潘黨再一揮鞭,戰車奔跑起來。憋屈了兩年的潘黨重新回到老崗位上,渾身的熱血都沸騰起來。他一時興起,從御戎的位置上站起身來,一手牽著馬韁,一手居高臨下甩著馬鞭,用馬鞭預先驅趕著馬頭前方的鄭國士兵,一路尾隨著鄭軍逃跑的方向衝擊。

此時,與韓氏弓手相持的前沿鄭軍再也無心打下去了,他們丟棄了軘車,扔下手中的兵器,解下鎧甲輕裝逃命。得勢便猖狂的魏兵吶喊一聲,扔掉了手中的盾牌,沖鄭軍衝了過來。鄭軍無人抵抗。魏兵如入無人之境。不一會兒,整個新軍陣地只剩下兩千韓氏弓手與三千僕兵,他們不適合近戰,故此留在原地。

除此之外,留在原地的還有孤零零的魏頡,他坐在一輛廣車上,衝著混亂的戰場局勢發呆:「這就結束了,僅僅一次撲擊,整個鄭國在我面前趴下了?」令狐頡這麼說,是因為他是新軍的主將,所以這場戰役的功勞應該歸於他,而趙武只能分享其中的一小部分。所以他說:整個鄭國在我面前趴下了。

愣了半天,令狐頡發現趙氏的戰車隊已經跑遠了,而忠心耿耿的趙氏步兵也無心繼續戀戰,他們扔下了戰場上四處逃散的鄭兵,尾隨著趙氏戰車奔去。醒悟過來的令狐頡趕緊催動全軍,上前收拾殘局。

日落時分,令狐頡還沒有見到趙武回歸,驚疑未定。身為主將他不能在丟失副將的情況下回營,只好押著戰俘,順著趙武留下的痕跡一路追趕。魏兵走得慢,他們不時停下來查看車轍的印子。等到天亮時分,魏兵才發現遠處一座燈火透明的村塞,令狐頡長出一口氣:「好啦,就是這裡了。」

村寨口,一名趙兵跳了出來,大聲喝問:「來者止步,通名報姓。哦,是軍將大人,請進,解除警戒!」

戰鬥了一個白天,又奔跑了整夜,魏兵又累又乏,他們懶散的拖著雙腿走進這座城塞。

城寨中最大的一座建築內,院落裡躺滿了疲憊的趙氏私兵,看來他們也堅持不住了,竟然席地倒頭睡著。

令狐頡還在堅持邁動雙腿,他尾隨著引路的軍官走進院落中的那座廟宇式建築,廟宇大殿門開著,不時的有擔架抬進抬出,抬進來的士兵露出痛不欲生的神情,抬出去的士兵已經無法做出任何表情了---他們都已經暈了。

房間裡散發著一股肉燒焦的焦糊味,令狐頡走進來的時候,發覺趙武正在手持烙鐵燙一個士兵的傷口,四五個壯漢緊緊按住那名傷兵的手腳,烙鐵燙上去,那士兵發出淒厲的慘叫。這時,令狐頡明白:為甚麼傷兵們走進大廟時,一臉悲壯的表情。

這間屋子很熱,幾十口大鍋上蒸煮著一些白布。被燙好傷口的士兵們馬上被冷卻的白布包紮起傷口,等趙武親手把他們折騰完,基本上傷兵已經陷入了暈迷。

令狐頡等趙武處理完手頭的傷兵,他笑著說:「人都說小武愛護士兵,沒想到你也有殘忍的一面」。

趙武擦著手上的血跡,平靜的解釋:「傷亡四百名士兵,損失太大了。去年我們的傷兵大多數都因為傷口化膿而陣亡。回去後我跟數位名醫研究出這一套救治方法:首先用濃鹽水洗滌傷口,而後用烙鐵灼燒傷口止血,再敷上一些草藥,用蒸煮過的白布包紮起來。年初的時候我們用這套方法救治過幾名受傷的農夫,效果很好。所以雖然疼了點,但能保住一條命,也算物有所值。」

令狐頡收起了嘲笑問:「真的有效?」趙武點點頭,令狐頡馬上又想起另一件事,他問:「我在戰場上收攏了一千餘名鄭國俘虜,你這裡有多少?」

趙武回答:」約四千餘人,你那裡有傷兵嗎?受傷的鄭國俘虜也行,我把他們救治好了以後,也算一筆收穫。」

令狐頡同意:「我收攏的都是輕傷,既然你能治,就治一下,我聽這些治傷手段也不複雜,讓我的士兵跟你學一學。」停頓了一下,令狐頡滿意的說:「傷亡四百餘人,俘虜了近四千戰俘,損失比起收穫來,值得。」

趙武很納悶:「我一路追擊鄭國國君,戰場全留給你了,怎麼你才俘虜了一千多人?」

令狐頡大笑:「早知道你有治傷的手段,我就多俘虜一些人了。不過,戰場上留了一地斷腿的士兵,大冬天的,他們血流不止,等到我動手,那些人已經成殭屍了。」

「戰果如何?」趙武問。令狐頡回答:「我們擊垮了整個鄭國的軍隊,殺死超過三千鄭國士兵,你我俘獲的人數超過五千,這一戰,鄭國一個軍沒有了。」

鄭國是小國,限於國力,他們的軍還是按照正常的周制,以七千五百人為一軍,每軍人數相當於晉國的一個師。這次令狐頡統領一個半師,打垮了鄭國全軍,殲滅和俘虜一個軍的兵力,回國後想必會獲得重賞,令狐頡想想都覺得開心。

趙武走到大殿門口,看了看院中橫七豎八躺的士兵,馬上吩咐:「來人,馬上給他們蓋上被子,再詢問一下周圍的民家,可有空餘房間收留他們,讓他們住進百姓家。再去準備一些酬勞,酬謝那些收容我軍士兵的百姓們。」

趙武正吩咐著士兵。數名宋國百姓在一名長者的帶領下走了進來,令狐頡瞇起眼睛,昏昏欲睡的看了看走進來的宋國老者,又打量一下這座殿堂,低聲嘟囔:「壞了,這是宋國人祭祀祖先的宗祠,我們冒犯宋人了。」

趙武迎上那幾名宋人,親切的交談幾句,得知情況後,立刻做出大驚失色的表情。他厲聲下令士兵退出別人的宗祠,並清掃地面上留下的血跡。自己回軍營沐浴更衣---實際上他是回去補覺了。正午時分,睡醒的趙武換上了一身新衣服。小睡過後的令狐頡也同樣換上了新衣服,兩人在宋人宗祠門前一本正經的整理衣冠,而後招呼士兵奉上「犧牲(祭品)」而後焚香禱告,以請求宋人的原諒。

這是一場作秀,趙武已經利用完了這個宋人的宗祠,現在,他的士兵已經被這個村落的宋人「收容」,也就是士兵都已經住進了宋人的家,為了不讓別人詬病,所以趙武來請罪了。一套儀式進行的完完整整,祭祀過後,趙武看到宋人臉上依舊有憤憤不平的意思,他再度請罪,誠懇的說:「昨夜天黑,我的士兵一路急趕,不辨東西,見到這座大屋子便闖了進來,今天才知道,我實在心中不安,長者還有甚麼要求,請儘管提。」

宋人長者看了趙武一眼,小心的說:」聽說兩位是上國正卿,我還聽說足下是編錄《百器譜》的智者,不知道足下能否教導一下族中的弟子?」

趙武痛心疾首的回答:「可惜呀!我隨身只帶了半部《百器譜》,這樣吧,我將這半部《百器譜》留在你們村子。另外,我趙城有學堂,專門教授國人子弟,長者可以挑選族中青年一百人,由我出錢送他們去趙城學習,以扶持族中子弟。」

宋國長者用手拍了一下額頭,滿意的說:「人常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村落的祖先庇護了晉國士兵,從而使子孫獲得了受教育的機會,這是祖宗賜福給我們,我們怎能不感謝祖宗呢?來人,立刻獻上犧牲,重謝祖先的恩惠。」

令狐頡在趙武耳邊低聲說:「這代價未免太大了吧?」

趙武輕聲說:「我們這次為救宋而來,雖然我們徵用宋國百姓也是應該的,但換一種方式徵用他們,想必他們會更樂意為我們效力。而我們所費不多,卻贏得了一個忠心耿耿的村寨,這不是很好嗎?」

令狐頡皺著眉頭說:「你的《百器譜》曾用來換數千武士與農夫,現在只用來換一次遮風避雨的功勞,換的太便宜,而且那本書中還有多種軍事器械,讓宋國百姓學會了,未必是晉國之福。」

令狐頡是個大軍國主義者,他心裡處處想著晉國的利益。趙武不想強辯,他緩聲說:「雪中送炭,情義是不一樣的。我的士兵受傷,沒有得到這座大廟歇風避雨,豈能得到醫治的時機,所以他們等於間接挽救了我四百多名士卒,這個功勞足以讓他們得到酬謝了。」

令狐頡不再堅持,他搖搖頭,說:「這一耽擱,我們怕是追不上鄭君了。」

虛檸,12月,晉侯、宋公、衛侯、邾子、齊國崔杼與魯國的仲孫蔑在虛檸(宋地,在今河南省延津縣)會盟,商討解救宋國事宜。同時派張老到各國宣傳晉國的態度,並順路觀察各國對晉國的態度。張老沿途一路宣示:晉國新君雖然年幼新立,但是英明強幹,大家不要有顧慮。

月末,韓厥帶著撤下來的軍隊趕到了虛檸,國君一見韓厥,馬上問:「情況怎樣?」

韓厥笑不可抑:「不錯,形勢大好---楚軍退卻了,鄭軍出擊卻被我們的新軍擊潰,鄭國國君一路狂奔回國,新軍將佐不肯放棄,正在沿路追殺,宋國的危急已經差不多解除了,現在就等下軍的結果。」

荀罃在一旁補充:「彭城孤立無援,城中畢竟還是宋國百姓,等我們的大軍到了,彭城一定不會堅持,一旦彭城百姓獻城,這宋國的危急,基本上算了結了。」

悼公憂慮的望了望南方:「小武也太執拗了,鄭軍已經敗了,又何必對鄭國國君不依不饒呢?還不快來虛檸匯合。」

韓厥臉上的笑容藏不住:「武子的新軍當初用的新戰車,我還在琢磨這種窄小的戰車有甚麼用途,這次武子給我們展示了一種新式打法---用輕便戰車屠戮步兵,效果真是難以想像。沒錯,等這種打法成熟後,即使面對楚國的軍隊,我們也有信心戰勝。」

悼公點點頭:「這就好,我們已經有了針對楚國的手段,寡人巴不得再遇到楚軍。」

稍後,張老一圈巡迴宣傳下來,衛國首先出兵了,他們派出衛國名臣寧殖帶領軍隊趕往彭城;緊跟著,前往魯國請求魯國出兵助戰(乞師)的士魴抵達魯國。

根據當時的規矩,來乞師的大臣地位不同,盟國接待規格不同,出兵的數量也不同。魯國執政季文子咨詢魯國的聖人臧武仲應該出多少兵,臧武仲說:「從前晉國伐鄭的時候,來的是知伯(荀罃)是下軍之佐,現在彘季(士魴)在晉國也佐下軍,人數與那次伐鄭戰役相同就可以了。事奉大國,不要搞亂來訪大臣的爵位順序,並且多加恭敬,這是合乎禮儀的。」季文子聽了這主意覺得不錯,照搬執行。

剛剛為卿,初次出使,士魴得到魯國足夠的恭敬,感覺很不錯。

隨著魯國出兵助戰,曹人、莒人、邾人、滕人、薛人也相繼出兵,但唯獨齊國又出現了不服從的苗頭,居然不派兵參戰。參與盟會的齊國正卿崔杼見勢不妙,一路狂奔回齊國勸說齊靈公。

不說崔杼怎麼勸解齊靈公。在第二年年初,暴躁的欒黶持續狂攻之下,彭城堅持不住而降,欒黶押解宋魚石、向為人、鱗朱、向帶、魚府五人回國,囚禁在瓠丘(在今山西省桓曲縣)。至此,宋國危急宣告解除。

攻取彭城後,晉國馬上向齊國問罪,一看晉國如此迅速得勝,齊靈公趕緊認錯。2月,齊靈公派大子光(即世子光,「大子」這詞類似此後的「太子」)到晉國做「質(保證信用的抵押品)」

大子光進入晉都的時候,正好遇到晉國新軍跨越棘門。大子光站立在棘門附近,仔細觀察著穿越棘門的隊伍,只見魏兵穿越棘門後,形態頓時懶散起來,他們三三兩兩的結伴成群,向東郭的酒捨、妓寨走去,而新軍將令狐頡對此卻不加阻止,只顧扭頭跟趙武聊天。與此相對應的是,趙兵穿過棘門,雖然也收起了武器,但他們馬上在哨音的指揮下,維持原來的隊形繼續前進,臉上充滿了回家的渴望。

大子光慢慢搖頭。轉身對身邊的一位大臣低聲說:「人都說武子仁善,可我看武子管理軍隊的手段顯然比魏氏嚴厲。我記得崔杼回來的時候曾說過,晉國正在研究新的打法,其中的關鍵是趙武,他研究的新式戰車就是為了配合新的打法。但這次,我卻沒有看到趙氏的新戰車,怎麼回事?」

大子光身邊的大臣是晏嬰,這是一位春秋時代的著名人物,但此時。他僅僅是送大子光入質的押運人。此人身材矮相貌並不出眾,一路上,大子光把他當作智囊,有事就詢問。

晏嬰聽到問話,瞇起眼睛說:「來之前,我細細研究了晉國的八卿,唯獨趙武這個人有點看不懂。這人大約是從小受家臣教養,性格有點孤僻,與晉國諸卿很少交往,雖然他是智氏女婿,但我沒聽說他與智氏有多麼親密,倒是與韓氏的韓起結伴終日。

我說他奇怪,是因為這人的知識傳承難以讓人摸清。傳說他是由家臣教導長大的,但我細細考察,卻發現他的家臣顯然不具備他本身所具有的那些智慧。這倒使我想起了現在晉國的國君,同樣是年少,現在晉國的國君卻有著令人難以想像的老陳,他的智慧是從何而來的,莫非真有人生而知之。

大子剛才說沒見到趙氏戰車,其實我也正奇怪吶,但考慮到晉國為隱瞞新式武器,不惜瞞下潘武被擊殺的事,以此推測,我們看不到趙氏戰車,也是順理成章。只是不知道,晉國人如此注意保密,是誰的主意?韓伯的,還是趙武的。如果是趙武的主意,此人年紀輕輕竟如此深沉,真是可怕。

更可怕的是,晉國國君才有十四歲,而趙武現在不過二十出頭,按通常情況計算,這對君臣至少還有四十年的壽命,他們現在這點年齡便顯得如此沉穩而多智,四十年後,晉國會是個甚麼樣子?光是設想一下,就令人不寒而慄。」

大子光哼了一聲,不耐煩的擺手催促自己的御戎。馬車動了,大子光當先進入晉國的國門。趙武與魏頡邊走邊聊,故意落後一步,尾隨著大子光進入國門。這兩人早已認出了齊國的大子光,但他們沒有向元帥交御任務,所以不便擅自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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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不知道該姓啥了

令狐頡與趙武歸來,興奮的迎出元帥府,他上前挽住令狐頡的胳膊,親切的說:「魏軍將,這次你們大勝而歸,國君已經打算重重犒勞你們,你們帶回來多少俘虜?」

魏頡分得很清楚,他低頭匯報自己的收穫:「斬殺四千餘名,俘虜一千四面餘名。」魏頡這麼說,是因為按規則戰場上斬殺的敵人都是他這個「正將」的功勞。

趙武緊接著匯報自己的戰果:「俘虜一千四百三十餘名。」按規則,戰場上俘虜的士兵,功勞歸於自己。所以,趙武身為副將,只報告了自己俘虜的人數,雖然有被自己殺死的敵兵,也大都出於他家族的私兵。

韓厥拍著令狐頡的肩膀,笑著說:「國君打算收下一半的獻俘。」

令狐頡與趙武眉開眼笑---國君收下一半獻俘,這意味著國君要給他們兩人增加封地了。

趙武在韓厥面前從不客氣,他脫口而出:「我要霍,我早就看中霍城了,那個邊境城堡在別人手裡是負擔,但到了趙城手裡就是出擊的堡壘,我要霍。」

令狐頡謙遜,他低頭回答:「我聽憑國君的裁決。」

韓厥微笑著,又拍拍趙武的肩膀,滿口答應:「霍地可以歸你,但甲氏你要讓出一半。我聽說你已經把甲氏的南部開發了,沒關係,已經開發好的甲氏南部依舊歸你,但甲氏北部,國君要收回來。」

趙武猶豫了一下:「這樣一來,甲氏不是又成了霍城與趙城的局面。我趙氏的封地在後面,而國君的領地卻位於前方邊境,這不好。甲氏那片地有了我南部的屯墾點做後勤基地,邊境會更好防禦,開發起來會更省力。」

韓厥拍了拍趙武的肩膀,打斷了趙武的話:「為人不可太貪婪!小武,這事就這麼定了,無需爭執。」

趙武歎了口氣,不過他心中沒有遺憾。有了國君的領地在前方做屏障,他在甲氏繼續開發,會減少更多軍事支出,這讓甲氏的開發更加有利可圖。而霍城的到手,更讓他撬開了通往太原盆地的大門。

「韓伯既然這樣說了,那我只有同意了。」趙武有氣無力的回答。

韓厥轉向令狐頡:「三郤的領地肥沃,而且開發完善,國君準備賞賜令狐氏一塊三郤舊領地,想必令狐氏會滿意的這種賞賜。」

這個賞賜比趙武的賞賜要豐厚。因為郤氏私兵的勇猛早已經令晉國各位正卿垂涎,連令狐氏也不例外。他趕緊拱手,生恐反悔:「君上賞罰公正,果然就不同於先君厲公。」

韓厥笑了,他笑瞇瞇的轉過臉去,對趙武說:「今後我該稱你為,趙武,還是霍武?亦或者是甲武。」

韓厥開玩笑,是因為趙氏現在等於重新恢復了三塊領地的盛況。但這三塊領地與過去趙氏鼎盛時期擁有的三塊領地截然不同,因為當日趙氏擁有的都是開發完善的熟地,光是服役的武士階層就能湊齊三萬多人。若再加上不用服役的野人、國人,趙氏擁有的領民數量,遠遠不是現在所能比擬的。

趙武拱了拱手,回答:「還是趙武聽起來親切,甲氏是一片荒澤,北面是狄人,霍城位於峽口,可耕地極少,北面是大戎小戎,這兩塊地開發起來都很難,還要支出巨大的防禦開支,不好辦啊!」

韓厥笑瞇瞇的說:「你從甲氏修了一條路通往衛國,國君已經知道了,此次收回甲氏北部,就是為了拓展這條路,我打算把這條路加寬加大,成為一條正式的國道,由此開通通往衛國、齊國的商路。」

令狐頡補充:「這樣一來,我們通往衛國的出兵線路就近了許多,也能更好的威脅齊國。」

韓厥贊同:「我就是這個意思。」韓厥說這話,是因為晉國是卿大夫主持國政,在大多數時候,國君不過是一個橡皮圖章,只擁有蓋章認可的權力,所以晉國人所說的「國君認為如何」不如說是晉國「卿大夫主張如何」。這個局面,即使悼公年輕有為,也不可輕易改變。所以,韓厥剛才說的封賞,基本上就等於晉國正式的封賞令,只不過這個決定還需要由晉國國君來宣佈。

韓厥指了指武宮方向:「既然你們都沒意見了,走,我們去武宮,國君在哪裡等你們。」

「怎麼又到武宮辦公事了?」令狐頡鬱悶地問。

武宮地方簡陋,辦公場所狹窄,它原本就不適合處理國事,但晉國國君對武宮很偏愛,也許是這座宮殿更能給他安全感。

稍後,國君在狹小的武宮大殿宣佈了對新軍的獎賞。

於是,趙氏當即交出了甲氏北部的領地權,這使得國君的領地憑空與衛國產生了接壤。同時,還可以通過甲氏直接通到大海---穿過甲氏北部那片狹小的通道、繞過中山國,在大約現代的天津所在的地方。陸路連接燕國,水路通向渤海。

國君宣佈獎賞過後,又宣佈由中軍佐荀罃代表晉國向周王朝獻俘---這是自晉文公建立霸權後的慣例,在「尊王」的口號下,晉國把周王朝置於自己的庇護下,每次獲得戰利品,按慣例要分給周室一點殘羹。這種庇護維持了兩百多年,等到三家分晉之後,失去庇護的周室旋即被滅,於是中國進入了戰國時代,列國紛紛開始稱王。

公事安排妥當,悼公親切的招呼趙武:「武子,這是第一次跨年度作戰吧?我記得單姑娘還在家裡等你,你回家看看吧!一個月後來武宮上朝,我有點新的想法,還請武子擔當更多的重任」悼公說完,扭臉看著韓厥,繼續說:「比如少司寇(相當於警察總監)。」

國君這麼說,是因為主管人事權的三郤覆滅後,國君趁機奪取了部分人事任命權,也因此,他對晉國諸卿職位的升降有了部分話語權。

對悼公的提議,韓厥深表贊同:「小武,你家的齊策今後還要多多勞累一下,你武宮守禦的職位依舊不變,但旅賁與虎士的教導將由齊策負責。可惜我們不能給他一個大夫的職務。」

韓厥所說的「不能給齊策大夫職務」是因為依據封建的原則,「臣之臣下」是領主的私有財產,身為國君不能把領主的臣子任命為自己的臣子(臣之臣下,並非我臣),除非這個臣子向國君獻上自己的家臣。春秋時,把這種行為稱之為「薦」。韓厥這麼說,先任國君對不起趙氏,而趙氏孤兒崛起,又必須依靠自己僅有家臣的力量,所以韓厥做如此表態,也等於在暗示悼公:你不能奪走趙氏的家中最出色的家臣。

悼公領悟了韓厥的意思,他笑著吩咐:「武子,你可不能虧待了齊策,我聽說齊策有兩個兒子,你讓他的次子『別出』吧,等他次子成年後,我打算當做自己的臣子來培養。」

趙武點頭同意:「齊策現在是國中最著名的兵法家,我準備在霍城給他劃三個寨子,當作他的封地,由他長子繼承。」

擁有了三塊封地的趙武今非昔比了,他已經成為中等貴族了,這意味著他有權擁有自己的封臣。而他剛才說封賞齊策土地,就是在變相請求國君,允許他確立自己的「封臣」,即:擁有獨立封地的家臣。

悼公滿意的揮了揮手:「我同意了,武子先退下吧!寡人還要接見齊國的大子光。」

趙武與令狐頡滿意的告退而走,兩人在國都西門分手。趙武從西門繞到東門,順便看了看自家的產業,而後帶上東郭離,一路慢慢的往自家趕去,邊走邊跟齊策盤算:「咱們把霍城搞到手了,今後趙兵出了那片峽口,便天高任我飛了。」

齊策也很滿意,因為他現在已經徹底奠定了趙氏第一家臣的地位,而且自己的長子將擁有一塊封地,次子「別出」成為國君的大臣,這讓齊策感覺到自己的奮鬥值了。他伸出手來,掰著一根根指頭盤算:「有了霍城,趙城附近的可耕地面積至少擴大了兩倍。我們可以把霍城建成一座純粹的軍事堡壘,讓霍城以收取過路費為主要收入。霍城位於兩山峽口,商人們要進出總要經過那裡,只要對外商業發展起來,霍城窮不了。

戎人重視財貨,對土地態度隨意,因為他們是遊牧民族,羊群趕到哪裡就在哪裡紮營,純粹逐水草而居,我們完全可以用錢、用各種新奇的貨物從他們那裡換取土地。這樣一來。不費一兵一卒我們就可以在那片土地上放牧。嗯,沒準真可以讓戎人替我們放牧?」

趙武興致勃勃:「讓戎人放牧,這想法很有意思。我聽說戎人很擅長單騎走馬,也很擅長放牧。這次戰爭中,我們試驗了輕便型兵車的威力,但這種兵車由於奔馳過快,步兵無法協同作戰,我準備今後換上一部分騎兵協同戰車作戰,如果戎人肯接受我們的管理,有了這些天生的騎兵,我趙氏的力量會更加強大。」

齊策馬上補充:「增加戰馬,一定會增加糧草的支出。一匹馬吃的要比一名士兵多,如此一來,我們軍隊的後勤編製也需要改變。兩次參戰,作為僕兵,傷亡並不重,相信我們再次徵召奴隸作為輔助人員,做一些飼養馬匹,照料正卒的工作,奴隸們一定願意。讓我想一想。」

趙武剛才也就是隨便一說,因為他已經想到了後來的軍事演變,所以朝那方面提了一下,沒想到齊策現在顯然很在乎他的晉國第一兵法家的頭銜,趙武如此一提議,他立外琢磨起兵種搭配問題。

有人肯勞心勞力,趙武樂得清閒。他悠閒的坐在馬車上東張西望,而齊策已經心不在焉了,他目光呆滯的在馬車上東搖西晃,大腦緊張的運作著,考慮著兵種搭配以及相應的物資支出、補給支援。

悼公上台的時候,曾答應發動戰爭不耽誤農時,現在是二月,晉國正在春耕,田野上到處是忙碌的人,趙武東張西望,看的興致盎然。

趙武的出現畢競多少引起了蝴蝶效應。這些年來,他雖然做事盡量不聲張,但他帶來的工具變革已經影響到了整個國家。原先這時代的農具很簡單,但由於趙武的出現,農民勞作的時候不再一把鋤頭打天下,鏟子、耙子,耕作的馬拉犁,都已基本上完成了鐵器化。馬車越往北走,這種現象越是明顯。

春秋時的農田跟後來的農田不一樣,因為春秋時代,農田里耕作的是馬而不是牛。這種有別於後代的農耕景象讓趙武百看不厭,他看著農夫歡快的趕著馬匹,看著孩童在田間嬉戲,看著婦女採桑,臉上笑開了花。

趙武不知道,據說,現代考古研究發現,馬耕技術是中國明的,據說在距今五千年的墓葬中曾發現了人們用耕地的馬殉葬,而春秋時代就有「往者未錢吳越之時......布帛充用,牛馬成群,農夫以馬耕載」的記述。

「這真是一片田園牧歌景象」,趙武望著忙碌的田野感慨。

駕車的潘黨打了個哆嗦,連忙阻止:「主,你別在唱歌了,你上次唱歌引來了單姑娘,這片農田里都是自己人。你把他們都勾引到自家的院子裡,恐怕趙城住不下。」

齊策回過神來,他嘿嘿笑著,附和說:「主,趙兵的裝束誰都認識,你現在在國中是炙手可熱,所以你一唱歌,保證人人口口相傳,十里八鄉的女子都要趕來,等著排隊進入趙城。」

趙武咳嗽了一聲,尷尬的閉緊了嘴。

師偃依舊帶著家臣在趙城門口迎接趙武。趙武依舊按慣例簽署了釋放奴隸的協議,這次他釋放了一萬兩千人。至此,趙城的絕大多數奴隸都被釋放成佃農,而他的釋奴行為照舊引來一片歡呼,在歡呼聲中,趙兵依次入城。

稍後,趙武引領著家臣前往祖廟,祭告祖先,稟明自己的功勞後,趙氏家臣聽到趙武又獲得了一塊封地,齊聲歡呼。雖然趙氏沒有參與瓜分三郤的土地,雖然霍城極其貧瘠,但蒼蠅也是肉,能夠多一塊領地,意味著趙氏能夠拿出更多的爵位來安置家臣。故此,家臣們喜氣洋洋。

師偃難得的開恩:「主上征戰多日,也辛苦了,可先回後宅安歇,犒賞將士的事情放到明天。」得到師偃的許可,趙武也不客氣了,他點頭吩咐齊策:「把功勞薄交給師修,修,盤點功勞的事情交給你了,我們明天正式犒賞有功之士。」

順著西園鋪設的小徑,邁入前院,院門口,趙武的妻妾們早已迎候在此多時。晉國是個尚武的國家,迎接得勝而歸的丈夫自有一套濃重而盛大的禮節,這已經是夫妻之間的事情了,且不細說。

迎候的人排成兩列,一方是智氏姐妹,另一方是單姑娘,智氏姐妹雖然人多勢眾,但單姑娘的父親是王的卿,從禮儀規格上,她雖然是側室,但一點也不遜於智氏姐妹,趙武先接受了正妻的歡迎,而後轉眼看向單姑娘的隊列,隊列當中有一個不該存在的人---魯郤姬。

趙武停住了腳步,站在院門口不敢前進。他側身避讓了魯郤姬的行禮,淡淡的說:「你不該在這裡,我家中不該有郤氏的人出沒。」

魯郤姬深深鞠了一躬,坦然的說「昔日三郤面對國君的步步緊逼,商量著進行反擊,但郤溫子(郤至)卻不願對國君動手,致使有後來的三郤之難,郤溫子退下來後說:若有一天,郤氏遭遇大難,能保全郤氏孤兒的,或許只有趙武子了。果然被他料中了。

當年我帶著郤犨的兩個孩子想前往魯國避難,可惜所托非人,致使兩個孩子蒙難。倒是郤溫子的孩子留在國內,被趙武子一句話而拯救。國中都流傳著你責問史官的話,國君對付三郤沒錯,但三郤縱有罪,也該經過司法審判,其罪也不至於剝奪領地,沒想到國君卻用這種極端手段滅了一個家族。

妾身為郤氏未亡人,當日你我商談後,趙氏慷慨,把香町許給我這個未亡人居住,但我沒想到趙氏履行承諾如此之快,如今郤溫已經回到了自家領地,但我卻不願繼續依靠郤氏生存,故此先來懇謝趙武子活郤氏之恩,後求武子繼續允許我居住於香町。」

趙武依舊側著身,他冷著臉,淡淡的說:「你我相互約定,只是一樣交易而已,你履行了合約,香町可以繼續由你管理,而不是郤氏居住。當日三郤揮兵攻滅了趙氏的時候,心中可有半點慈悲?郤至他憑甚麼認為郤氏遭難,我這名趙氏孤兒心中還有慈悲?你錯了,我的慈悲不是針對三郤,而是針對法理。」停了一下,趙武很快又說:「我有點奇怪,你是郤犨的妻子,卻不為郤犨的子孫求情,怎麼偏偏對郤至的話如此記憶深刻?」

魯郤姬拜倒在地上,久久不肯起身,聽到趙武最後的問話,她抬起頭來,答:「妾身是郤氏未亡人,如今郤氏只存郤溫子一脈,妾身不為郤溫子說話,你讓妾身為誰開口?」

趙武點點頭:「這個理由說得過去,說吧,你還有甚麼事需要我辦?」

智姬在一旁幸災樂禍的看著趙武審問魯郤姬,單姑娘因為自己隊伍裡的人被人如此嚴厲的詢問,有點不好意思了,她扭了扭身子,準備開口解釋,卻聽魯郤姬回答:「國中卿大夫都說武子聰慧,果然如此。妾身兩嫁之人,再也無心尋找凡夫俗子了此終生,只是前不久妾身遇到了鄭賈,智姑娘應該知道這名鄭賈,他現在叫做齊賈。」

智姬悚然動容,她收起冷笑,表情莊重的沖魯郤姬鞠了個躬,詢問:「可是那個曾想搭救父親的鄭賈?」魯郤姬點頭:「沒錯。」

昔日,邲之戰中,荀罃(智罃)被俘,在楚國被囚九年。在漫漫的鐵窗生涯裡,智罃也從來沒有破滅了自己回國的希望。就在他父親用楚國戰俘意圖交換回自己兒子的前夕,有一個鄭國商人就已經在圖謀營救荀罃的事宜,打算以經商為掩護,把他裝進大皮囊(褚)中,運出楚國。

這個計劃還沒有來得及實施,荀罃就因交換戰俘而獲釋了。這年冬天,鄭賈來到晉國,荀罃百般善待,就像他真的救出了自己一般。這位鄭賈倒是很清醒:「您回國並不是我的功勞,怎麼敢接受這樣的待遇?我是個小人(指地位),不能這樣欺罔君子!」商人也不再呆在晉國,乾脆到齊國經商去了。

《左傳》與《春秋》中記述了這段歷史,寫歷史的人異口同聲的稱讚這一事件中兩個當事人都是君子,荀罃被囚九年不忘故國,對幫助自己的人感恩不盡,哪怕對方只是有施恩的意圖,卻沒有實現。而那位鄭賈更是君子,他不把別人的功勞當作自己的功勞而沾沾自喜,是一個嚴格自律的人。

智家在此後一直想報答這位鄭商,可惜鄭商再沒有出現,他似乎已經在齊國定居下來,生意做得很不錯,從此再也沒有與晉國商人聯繫。然而,歷史在這一刻出了岔子。

魯郤姬盈盈拜謝,繼續說:「原本鄭賈不想來晉國,擔心別人酬恩,自己做了『貪天之功』的事,但最近趙氏的紡織業大大衝擊了齊國的布匹市場,鄭賈進了一批貨物,卻因無法及時銷售出去,虧了大本錢,他便派人前來晉國,想著或許能以普通商人的身份,從晉國購買一批布匹。可是布匹唯趙氏生產,我聽說今年的產量已經銷售出去,如此一來,鄭賈未免要坐困愁城。妾身現在不以鄭賈的恩情請武子開恩,還請武子看在單姑娘的份上施予援手。」

智罃這段往事趙武也知道,每每回憶起這件事,趙武都在感慨,像智罃這樣對於小打小鬧的財產收益都看在眼裡的人,他怎麼就不貪國家的大便宜,他怎麼就對自己承受的小恩惠念念不忘,時時想著報答。

趙武止住了魯郤姬的話:「沒關係,今年秋季的產量雖然已經全部賣出去,但現在就是春季,我可以為你額外安排生產,我替你安排兩千人開工,產量全部歸鄭賈所有,怎麼樣?」

魯郤姬強調:「應該說歸我所有。」魯郤姬格外強調這句話,是在表明鄭賈不是用恩惠要挾別人的人,要挾別人的是她魯郤姬。

在這裡,雙方談論的布匹其實就是棉花。經過兩年的復播,趙武試著在甲氏大面積種植棉花。棉花紡出的布要比葛麻細膩,而趙武為了推廣棉布,價格定的只比葛麻高一點,但即使這樣,大量上市的棉花依舊狠狠的衝擊了春秋時代的紡織市場,大量種植葛麻的農戶瀕於破產,而紡織工人的產品也出現滯銷局面。鄭賈原本可以逍遙的在齊國做他的大商人,因為棉布的出現,也成了這場技術變革的犧牲品。

智姬慇勤。趙武許諾的東西,她感覺到份量還不夠,趕緊慇勤的鞠了個躬,插話:「我趙氏今年新生產出了夾鋼鐵劍、板式銅鎧甲,還有弩弓......。」

趙武打斷智姬的話:「女人家不要亂開口,齊國早晚要與我們一戰,軍械武器不能銷往齊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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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春秋女間諜

智姬馬上補充:「那還有珠寶、絨布、皮革、香料,我趙氏現在有的東西,你儘管開口,我們按市價賣給鄭賈,如何?」

趙城的大宗緊俏商品都採用了類似後世的總代理制,所有的商品按產量劃分份額,由各國各地總代理全部包銷,這也就是智姬所說「今年秋季的棉花份額已經銷售出去」的原因。但因為趙氏產業發展迅猛,加上趙城採用了自由開放的市場,所以也有一些個人獨立生產的零散貨物。這些個人生產的商品數量不大,平時一般在市場銷售,所以,很有一些商人願意待在趙城,搜羅這些零散商品向本國發運。不過,智姬在這裡說的顯然不是零散商品。

對此,魯郤姬再鞠一躬,拒絕說:「智夫人無需如此壞了規矩,鄭賈不願意挾恩求報,你如此開個特例,破壞了商業規矩,會讓鄭賈很不安的。」

趙武奇怪的看著智姬,這位錙銖必較的小心眼婆娘難得如此大方一次,趙武有心成全,他插嘴說:「我剛從戰場上回來,來的時候順便在衛國、宋國買了一些女奴,準備讓領地內的單身漢成親。我打算將這些女奴組織起來,建立我家的第三座紡織廠。那麼就會多出一些商品份額來,你魯郤姬對我家單姑娘有恩,我不為郤氏,只為你劃出一部分份額來,也是理所應當。」

魯郤姬笑意盈盈:「武子盛情,倒讓小女子非常感動。但小女拿上這些份額幹什麼?沒有貴人的庇護,我一個小女子怎能挨家推銷商品。不如把這些商品劃出一部分來給(魯國的)孟獻子(正卿)。魯國地處齊國與晉國中央,正好幫鄭賈儲藏轉運貨物。不過,這一切卻依然要用小女的名義,武子明白嗎?」

趙武悚然而驚,這才是魯郤姬最終的目的,遮遮掩掩這麼久,魯郤姬繞了一個大圈子,借助鄭賈說話,現在終於圖窮匕現了。

士燮臨死前曾說過:晉國的霸業越是穩固,附屬國攀附的大臣越多,晉國的內鬥越厲害。魯郤姬剛才的表態就是魯國的攀附。魯國以前是三郤負責外交的,三郤倒台後,魯國在晉國內部缺少一位強有力的支持者。現在他們看上了趙武,所以通過魯郤姬前來溝通、試探。

來試探的人怎會不是魯郤姬,非她莫屬!別看魯郤姬一副為了國家作出犧牲的態度,但她的父親是魯國大夫,當初嫁給三郤,魯國未嘗不是將這種婚姻當作一個間諜使命。沒錯,她就是魯國外交的聯繫人,專門負責溝通聯絡魯國與晉國的秘密外交。

雖然魯國很對不起她,但現在魯郤姬該投奔誰?她又能投奔誰---三郤的流浪武士以投入趙氏的代價,換取國君歸還郤至舊有領地「溫」,所以現在的郤溫氏,或者稱溫氏,他們已經失去了自己的「領主武裝」,空守著一個貴族名聲面對滿國的仇敵。魯郤姬還能依靠溫氏嗎?她敢依靠全國皆仇的溫氏嗎?溫氏不可倚靠,那麼魯郤姬憑甚麼敢單身返回晉國?她依靠誰而有恃無恐?這就是答案。

趙武慢慢地回答:「你可以繼續居住在香町,孟獻子可以替你接收貨物,我答應你了。」趙武的話,等於同意做魯國的外交代理人,這個代理人不是免費的。

如此一來,加上他私下裡接收的三郤精兵,以及成為魯國的外交代理人,趙武等於全盤接收了三郤產業中利潤最豐厚的優質資產,雖然他不曾瓜分一片三郤的領地。這一切都在靜悄悄中完成。

搞秘密外交的人都是八面玲瓏的人,趙武雖然沒有一個字的肯定表態,魯郤姬已經明白了趙武的意思,她盈盈一拜,話裡有話的說:「武子仁厚,肯收容我這個昔日仇家之妻,還幫助昔日仇敵重新回到貴族行列,古之賢人所謂『以德報怨』也不過如此,小女今日算是看到了傳說中的仁人了。不過,今日也是小女最後一次以郤氏遺孀的名義登門,今後我就是仰仗趙氏生存的人了,妾身日夜掃榻等候,希望武子能夠有暇光臨。」

趙武一字一頓回答:「我會的,但我希望,今後不再家中見到你。」這實際上是說:有事我去找你,但禁止你踏上我家門檻。

智姬對這句話很滿意,等魯郤姬走後,智姬還在琢磨著如何回報鄭賈,低聲在哪裡嘀咕:「這女子一身狐臊氣,難怪當初多才多藝的郤犨被她迷惑,夫主不讓她登門才對。但鄭賈的事情,我還是要替父親報答的,該怎麼做呢?」

荀姬事不關己,比較清醒,她咯咯笑著說:「夫主雖然與三郤有仇,但夫主肯單獨劃給魯郤姬一塊份額,想必郤溫子的後人也安如泰山了。」

甚麼叫「一石二鳥」,魯郤姬這行為就是「一石二鳥」嗯,也許是「一塊石頭打中好幾隻鳥」。魯郤姬用針對單姑娘的恩情要求回報,又扯上鄭賈這件事迫使趙武不得不做出回應,如此一來,趙武表面上給魯郤姬單獨劃分市場份額這件事,背後又有了晉國第二正卿、副元帥、第二執政智罃的影子。而後,魯郤姬又以鄭賈的代理人出現,趙武與荀罃表面上是因為報答鄭賈出面與魯郤姬交往,並支持她的商業往來。這種彎彎繞的糾纏法徹底掩蓋了魯郤姬真實目的,同時也讓人很摸不著頭腦,不敢再對三郤、不敢代表三郤殘餘勢力的魯郤姬下手。

同時,明面上趙武荀罃是為了報恩,一切的外交交易都掩蓋在你來我往的正常貨物運輸上,無論在道德上還是正義上都站得住腳,現任國君悼公即使竭力要消除國內的外國外交代理人現象,似乎也找不見趙武的半分錯處。而這樣一來,郤溫氏安如泰山,鄭賈得到商業機會,趙武接收了三郤外交成果無人察覺。連智姬、荀姬也只看到表面,沒人注意其中隱藏的內容。

趙武真誠地搖了搖頭,一臉憨厚的說:「我終究還是用仁德回報了仇人,你們說我做的這事是甚麼事?天底下還能找見我這麼寬厚的人嗎?」

智姬還沒有回答,單姑娘在一旁響亮的回答:「仁也!我看中的男人果然是蓋世大英雄,我的眼光真不錯啊!幸好我當初沒有猶豫。」

趙武擺了擺手,一邊向屋子走去,一邊鬱悶的回答:「這算甚麼仁義?沒準別人會以為我好欺負,隨便欺負一下不僅不會惹來報復,反而會得到報酬,這都是甚麼事?」

前院的臥室門口,趙巧人眉開眼笑的抱著孩子迎在門口,她抱的是趙午,嫡子趙成被另一位宮女抱著。

春天裡風大,孩子沒有在院門口迎接,瞧那架勢,也就趙武剛到門口的時候,女人們將孩子抱出屋裡,在門口迎接。

趙武捏了捏兩個小孩的臉蛋,這才想起自己的新收穫,他轉身對智姬說:「忘了告訴你,國君把霍城轉封給我了,從今後,我算正式有了三塊領地,可惜只有兩個孩子。」

智姬一聽,眉開眼笑:「夫主,我等已經結束了哺乳,今後當為夫主生下更多的孩子,夫主也要多領回一些封地來,否則孩子多了不夠分。」

春秋時代沒有乳母,孩子的哺乳期達到了漫長的兩年,智姬她們還沒有到結束哺乳的時間,但也許是單姑娘的到來,讓她們感到了威脅,所以提早結束了哺乳。

趙武想通了智姬的用意,他轉身招呼單姑娘一同來到桌子邊:「來,坐,我家吃飯的規矩不同於外人,都在桌子上坐著。」這頓飯吃的其樂融融,趙武滿載而歸,身心也格外放鬆。

第二天,趙武頒布了獎勵措施,許多有功勞的武士獲得了霍城之處新的耕地,這使得趙氏在列國當中,第一個把分封制延伸到了武士階層。

當然,武士們獲得的新封地還僅僅停留在紙上,不過經過甲氏開荒,武士們也認可這種「紙上的耕地」。他們趁著春耕季節沒過,搶先籌劃起自己封地的經營。不少武士向家族遞交申請,要求領取相應的農具,而後他們成群結隊趕去修城,在晉國最大的奴隸市場豪氣的批量購買奴隸。再然後,不等趙武正式接收新領地,他們便自發組織起浩浩蕩蕩的墾殖大軍,預先前往霍城之北屯墾。

三月,士弱帶來了國君的轉封文件,並親自陪同趙武前往霍城接收領地。

士弱是士氏宗子(正宗繼承人),他與范丐同輩。其叔叔士燮是范丐的父親。其中,士燮別出為范氏,士魴別出為彘氏,士弱這一支則繼承了士氏的家名,成為晉國世襲法官(士師),所以,他是正宗的「士師」後代。

士燮是謙謙君子,他教導出來的孩子士丐雖然強橫霸道,但性格中卻是魏相一類的人,既文采斐然,又智慧卓著,而士弱身上武人的習氣卻非常濃厚,一路上,這名大法官從不肯脫下他的鎧甲,他中規中矩的坐在自己的戰車上,一舉一動完全符合貴族禮儀。

趙武沒有乘坐戰車,他帶著五百騎兵,兩千持戟步兵、兩千弓兵隨行。趙武的戰馬走得並不快,為了跟上戰車的速度,他還特地放慢了騎兵的速度,這速度恰好讓步兵不緊不慢的跟上隊伍。

「弱子知道麼?以前戎人經常來趙地騷擾,這霍城附近山地崎嶇,戰車難以奔馳,所以清剿戎人是件很麻煩的事情,為此,趙城不得不將追剿主力改成騎卒,這才取得了對付戎人的勝利」,趙武在戰馬上俯身向士弱解釋。

士弱神態輕鬆,他翻了個白眼:「武子,趙氏的戰車兵改成騎卒,是你的功勞;但晉國放棄戰車作為追剿戎人的主力部隊,卻不是你的功勞,那是魏錡的功勞。當初是魏錡勸解國君放棄戰車的時候,士兵都不願離開戰車作戰,魏錡執行軍法,殺了五十多名旅賁,這才完成了那次軍事變革。」

趙武做出一臉無辜樣:「弱子知道這事啊!那你怎麼前往霍城,還非要乘坐戰車?」

士弱撇撇嘴:「我這不是不願搶你趙氏的風頭嗎?你趙氏單騎走馬的功夫,我士氏學不來。再說,讓我這名大法官像個狼狽的旅人一樣單騎走馬,也有失君上的顏面,人們見了我那副模樣,不免以為我晉國連年戰爭連法官的車馬都配不起,如此一來,豈不讓戎人小看。」

士弱剛說完,對面過來一隊戎人,那隊戎人全副武裝,一路揮著馬鞭趕著浩浩蕩蕩的馬群,一路放聲高歌,旌旗招展,氣焰很是囂張。

士弱跳了起來,伸手從戰車的弓袋裡抽出了弓箭戒備。但他一轉臉,發覺趙兵對前面而來的戎人不以為然,他們一副散漫的態度,令大法官對自己的緊張過度很不好意思,他翻手把弓呈遞給趙武,掩飾說:「我聽說趙氏製作弓箭的本領不下於韓氏,你這名編錄《百器譜》的大匠師幫我看看這副弓怎麼樣?」

趙武隨意的看了一眼,順嘴誇獎:「大法官這副弓,果然是國中第一。」士弱撇了撇嘴:「得了,小武休來敷衍我,這弓能有你送給魏錡那副弓好嗎?」趙武尷尬的笑了一下。

士弱畢竟最關切的不是他的弓箭。他把弓插回弓袋,指著剛才經過的戎人問:「怎麼大隊戎人穿過了霍城,已經抵達趙城附近,你們趙城士兵居然毫不戒備,難道戎人現在放棄了掠奪習慣了嗎?」

趙武冷冷一笑,他打量著那群戎人,一邊與戎人的隊伍揮手招呼,一邊回答士弱:「狗是改不了吃屎的,要想讓戎人放棄掠奪的習慣,比填平滄海還難。可這隊戎人已經不屬於戎人部落了,他們是我趙氏的牧馬部落,專門替我趙氏牧馬,他們趕的馬也是我趙氏的馬,你沒看見馬身上烙的『趙』字,還有他們的佩刀嗎?」

士弱細細一看,驚訝的回答:「也是,他們身上的彎刀雖然形狀特異,但刀柄是曲柄的,雕著鳥頭,這是你家的鑄劍工藝。武子,你甚麼時候把戎人都變成自己的牧奴了?」

趙武糾正說:「不是牧奴,是牧人。他們不是奴隸,而他們放牧的馬匹,我全按正常價格收購,所以我跟他們是公平交易的平等關係。」

士弱看著戎人趕著馬群與他們擦肩而過,他擔心的問:「公平交易?你讓他們去趙城進行交易,這些戎人性格放肆,讓他們進入趙城,你放心嗎?」

旋即,士弱又笑了:「我忘了,你已經把市場全部遷出了城,安置在七個城下町中。」

趙武補充說:「沒錯,等接收了霍城,我就更不用擔心他們了。說實話,我還真巴望他們在趙城鬧點事,這樣我把峽口的霍城一封鎖,發動騎兵去搜捕他們,事後,也就可以合理合法的沒收他們的財產了。」

士弱點頭附和:「沒錯,我晉國怕過誰?這樣一群戎人想鬧事,那不是找死嘛。」

其實,士弱剛才跟趙武的交談中忽略了一個至關緊要的問題:戎人都居住在霍城以北的太原盆地裡,趙武還沒有接收霍城,但已有戎人部落歸附他,並開始在太原盆地替趙氏牧馬,這說明趙城的勢力早已經越過了霍城,抵達了戎人的地盤。想收編戎人部落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這伙戎人輕車熟路的行走在通向趙城市場的大路邊,同樣說明趙武垂涎霍城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

早在國君還沒將霍城分封給趙武的時候,他已經對霍城周邊下手了。這是一種越軌行為。士弱是大法官,這樣的僭越事情正歸他管。士弱不在意,因為霍城現在已經歸趙武了,而此前霍城沒有提出申訴,此後,又怎能追究往事?所以士弱對趙武的提前偷跑壓根不在意。

霍城守軍早已經接到國中的消息,霍城南門,城守霍達跪迎新領主,他恭敬向趙武奉上了霍城城門的鑰匙,鄭重起誓:「我,城守霍達發誓忠誠於主人趙朔之子、趙城之主趙武。作為封臣,我絕對不違背主人,我將是您忠誠的助手,只要我的力量允許,我將以我的職責和我本人來給予您以勸告和幫助,決不欺騙和反叛,以使您能夠維持和實行國君所賦予您的權威。」

趙武按照規矩,賜給霍達一套衣服、一柄玉具劍、一柄鐵鉞,莊重的接受了霍達的臣服,並宣示:「我,趙盾之孫,趙朔之子,晉國現任新軍佐、霍城的所有者趙武,承認你的臣屬權,賜你玉具劍證明你擁有的權力,賜你鐵鉞認可你在領地內的司法權。」

賜給封臣寶劍是春秋時代的封建習俗,它的意思是:「劍及履及……裨冕笏,而虎賁之士說劍也(《禮記樂記》)」---也就是說,佩劍在春秋時代是身份的象徵,是認可對方封臣的地位。賜給對方鐵鉞則語出《禮記王制》:「賜弓矢而後征,賜鐵鉞而後殺。」意味著承認對方擁有領地內的司法權,可以不通過上級領主,直接依據法律宣判與殺戮。封臣禮中「賜以冠帶衣裳,玉具劍」代表著分賜者擁有「最高所有權」。

但這個權力不是無限的,作為霍城的領主,趙武還必須重申自己的三大義務:「我在此發誓,身為霍城之主,我將竭力保護霍城百姓的安全;尊重霍城百姓對財產的擁有;同時,我承認霍城附庸擁有陪審權,當他們觸犯法律的時候,我絕不單獨對他們進行審判。」

說到「附庸」的陪審權,當初三郤被刺殺的時候,長魚矯就是利用陪審權,要求三郤當庭審問,而後借陪審的機會湊近三郤完成了刺殺行動。

陪審權是封建附庸享有的權力,其後發展出申辯權、辯護權。而早期的陪審權其實就相當於辯護權,犯了罪的附庸可以要求證人出庭陪審,在關鍵時刻為自己作證。而且,在不犯罪的情況下,他們也有權參與審判,裁定犯罪嫌疑人是否有罪,而這些陪審員當中的首領則被稱為「士師」。

一套禮儀走完後,霍達讓開了道路,他領著城中武士重新跪在道路邊,士弱將戰車停在大路另一邊,讓趙武先走,趙武也不客氣,他擁有這個權力首先入城。

登上霍城的城牆,趙武巡視一通,搖著頭說:「這城牆還不如我趙城的。」

士弱笑了:「小武拿甚麼不好比,拿你的趙城城牆來比?我聽說國君已經抱怨幾次了,說你趙城的城牆修得比國都還要雄厚。這霍城也就是個小城,它的城牆雖然殘破,但戎人兩百年未曾攻破過,這城牆下埋葬的戎人屍骨數以十萬計,你怎麼能嫌它殘破呢?」

霍達在一邊陪著笑,一邊解釋:「我霍城盼人接管,盼了多年了啊!這裡原是三郤領地,但三郤最後也不願意要,他們將領地內的青壯遷移一空後,將領地歸還國君。國君後來又將霍城轉賜了三次,但每次接收人都不願意要霍城。這裡畢竟耕地少,又面臨戎人不斷的襲擊擄掠,防禦起來花費很大,收益卻很小。

說起來,趙城能接管我們,是霍城百姓最高興的。不說趙城緊挨著霍城,有軍事支援上的方便。只是趙城這幾年的發展,就讓霍城百姓羨慕不已。趙城與霍城同樣耕地少,但趙城能在山地發展養殖,種野果釀酒,養蜂,將沒有收益的山林挖掘出寶藏來,趙城能這樣發展起來,我霍城也有了希望。不過,前一陣子齊策來交代,要求我們把耕地全讓出來,這裡今後建成一座大關隘,以收過路費養活自己,我們倒有點忐忑不安,這耕地都沒有了,百姓的糧食怎麼供給?」

趙武擺了擺手,回答:「霍城周圍的耕地讓出來,不是要分給趙城的百姓,趙城的人不會來佔霍城的地,我是打算廢除公田(「農奴公社制下的公共田地」也叫「人民公社制下的公有田地」),將所有的田地用收田租的形式租售給百姓,我把這種新制度稱之為租庸制。然而,霍城公田雖然空出來了,當地百姓卻對我趙氏沒有任何功勞,所以我不好封賞下去,且等霍城百姓立下功來,我再把田地分封給他們。」

士弱看了看趙武,他嘴唇蠕動了一下,趙武馬上醒悟,又補充:「當然,霍城的官吏以前也立下了守衛邊疆的功勞,我先給武士與官吏封賞一些土地,回頭你報個名冊來,找齊策核實他們的守禦之功。我打算先拿出兩成的土地封賞霍城官吏,而其他的土地都留著,租給有能力耕作的人,再逐步論功行賞、分封。」

霍達大喜,連忙問:「主上,我聽說你剛出征回來,不知道今年我們是否還有出征的機會。我霍城別的不多,就武士多,我們能夠出三千武士參戰,這數量,還是因為霍城至少需要五千武士留守。」

趙武立刻來了興趣:「不錯啊!霍城雖小,擁有的武士數量居然超過我趙城。真不錯!誰再說霍城貧瘠,我跟他急!」

士弱終於得到說話的機會,他哈哈笑著說:「霍城畢竟是軍事重鎮,這裡甚麼都缺,唯獨不缺武士。現在這些武士有了你趙氏的武器與裝備,戰鬥力提高一個等級是可以想像的。國君的意思是:霍城怎麼都要留下一半兵力來守衛。當然了,今後這就是你的領地,霍城如果被人攻破,責任在你小武,所以具體如何辦,我就不說了。」

趙武眉頭皺了一下:「一下子拿出八千人份的武器與鎧甲,恐怕我做不到。但我可以先武裝兩千人。這樣吧,新武裝的兩千人留著守城,我再調撥五百騎卒駐守霍城。而霍城出三千人作為輔兵,輔兵若有戰功再轉為正卒。」

霍達強辯說:「主上,你這是在裁剪軍隊嗎?我們昔日可都是守衛邊疆的正卒,讓我們作為趙氏輔兵出戰,這太侮辱人了吧?」

趙武雙手一攤:「趙氏的家底並不厚,我拿不出太多的武器與鎧甲。」

霍達緊跟著說:「附庸們可以自備武器與鎧甲,缺少的額度可以從武庫裡借取。我聽說主上要轉任少司寇了,少司寇也有自己的武庫。」

趙武還是搖頭:「你忘了參戰士兵還要自己負擔六個月的糧草。霍城剛剛歸到我名下,我還想好好開發霍城,所以不願意使霍城過度勞累。」

霍達拱了拱手,懇切的繼續說:「主上體諒我們啊!可霍城百姓看著霍城外空置的土地,怎能不起垂涎之心,請主上給霍城百姓一個立功機會,讓他們上戰場為自己搏取一份家業。」

趙武走下城牆,慢慢的回答:「戰爭,還長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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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來幾個金髮妹怎樣?

戰爭,果然漫長的令人抓狂。三月,趙武整月都在忙著接收霍城,與此同時,晉國又開始戰爭動員了。考慮到新軍與下軍剛剛歸國,故此這次晉國出戰,動用的是上軍與中軍。由中軍佐、晉國第二正卿、萬年老留守荀罃坐鎮國內,韓厥、荀偃率領諸侯聯軍伐鄭。

晉國的這次攻擊非常兇猛,聯軍甚至攻入鄭國都城的外城,並在淆水邊擊敗鄭國的步兵。然後,東方各個諸侯國(齊、魯、曹、邾、杞五國)的部隊駐紮於鄫(鄭地,在今河南省睢陽縣東南),晉軍從鄭都掉頭,率領五國軍隊攻擊楚國的夷、陳。此次戰爭中,晉悼公、衛獻公駐紮於戚(在今河南省濮陽北),作為戰爭總後援。

夏季,已經就任少司寇(警察總監)的趙武開始從無到有,編製晉國的警察部隊。趙武給這些新吏起了個唐代名稱:捕捉使。這名字倒也簡單明瞭,但稍後,趙武露出了穿越馬腳,他終究把春秋時代的警察命名為:巡捕。

巡捕隊伍的主力是晉國傷殘士兵與退役軍人,這些人受過軍事練,組織紀律性較好。另外,士族本來就是低等級貴族,趙武利用自己軍校校長(武宮侍衛統領)的權力,給予這些人一點簡單法律培訓,而後讓他們管理治安,捕盜捉賊,也算是一種「退役軍人安置」辦法,結果,這項策略立刻得到武士們的大力擁護。

警察部隊編練完畢後,趙武將其中的七成警察留在晉國國都。借助現代的管理經驗,趙武將整個國都劃分為九個片區,其中內城包含五個片區,分別為:東、西、南、北、與中心區域。而後,趙武又把新田城外部分以城門為界限,也劃分了東郭、西郭、南郭、北郭四大片區,制定了巡更與定時巡邏制度,使得晉都的治安狀況立竿見影得到改善。起碼,那些不停在街上巡邏的巡警,令晉都的小偷小摸少了許多。

這天,坐在少司寇府,翻看著前線送來的戰報,趙武鬱悶不已:「還要打啦!明明已經攻破了鄭國國都的外城,再加一把力,攻陷鄭國國都的內城,那麼,整個鄭國不就完了麼?怎麼又從鄭國撤軍了,大軍再調頭去攻擊夷、陳兩個小國,這都算甚麼事。」

這份戰報是副元帥荀罃送來的,他正好來少司寇府驗收趙武的工作,於是他看著戰報解釋:「問題就在於『再加一把力』啊!聯軍雖然攻破了鄭國外城,但已經沒有力量繼續了,你讓他們怎麼『再加一把力』。我聽說這次攻擊,我軍雖然使用了你製造的沖車,但鄭國已經把自己的城牆加厚了許多,我們的攻城戰進行的很吃力,各家族傷亡很大啊!」

「怎麼鄭國還不屈服?」趙武苦悶的說:「這場戰爭,甚麼時候是個頭啊?」

智罃苦笑著搖搖頭:「叫苦的不止你一家啊!你家的狀況還算好的,我聽說你家現在主要的收入來自於商業,大把大把的掙錢,所以你怎麼也不算困難啊!可我家沒有甚麼大的商業,今年我家的農夫服了軍役,他們不用向我交稅了。去年的狀況也是如此,前年也是如此,大前年也是如此,連續的戰爭,我家從領地裡收不到一分錢的稅,家裡糧庫都見底了。小武,支援你岳父一些糧食啊!」

說到支援,趙武更鬱悶了:「岳父,智姬這幾年沒少從我糧庫裡搬東西,她搬走的糧食不是入了智氏的糧庫,難道還送給了其他人?」

荀罃丟開了手中的文件,歎息的說:「問題是光有糧食還不夠,連續打了幾年,士兵的鎧甲殘破,兵器缺乏,可是家族又沒有收入,我拿甚麼來更換所屬士兵的武器。我聽說,現在連國家武庫內的儲備武器,數量也不足了。但目前戰事膠著,我猜今年還需要新軍與下軍出戰,這仗,怎麼打下去啊!」智罃說完,陷入沉思。

趙武低聲嘟囔:「連我們晉國都這樣窘迫了,我們的聯軍當中,其他的盟國又會怎樣?他們還有錢繼續打下去嗎?岳父,我就不明白,我們晉國可是百餘年的霸主,我們都困難成了這樣,楚國人怎麼還有力氣打下去。」

荀罃輕輕搖搖頭:「若論滅國的數量,楚國當為天下第一。晉國滅國的數量加起來,可能連楚國的零頭都不夠。楚國人滅了別人的國,可不像我們晉國一樣「不絕他人祖先的祭祀」,他們簡直是搜刮一空啊!所以楚國的積累不比我們差,所以他們還能堅持。我看,哦,得想個辦法消耗楚國的力量。」荀罃最後一句話語聲越發低沉,像是自言自語。

停了一會兒,荀罃又振作起來:「你的巡捕隊伍編錄的不錯,把那些年老退役的武士都編入了捕捉盜寇的隊伍,使國中的流浪漢少了許多,傷殘的武士也等於被國家供養起來。據說士兵們聽到這個消息,都很高興,覺得自己即使老了,傷殘了,也有了依靠,士氣越發高昂。好吧,如今國都的巡捕已經編錄完了,你是不是要去其他地方轉一轉?」

趙武點頭應承:「下一步我準備去甲氏,甲氏北部空曠無人,常有狄人流竄過來,需要加強巡捕隊伍。我準備帶一部分挑選好的精銳過去,在甲氏設立一支強大的騎警隊。」

荀罃表示贊同:「甲氏北部既與狄人接壤,也與衛國、齊國、燕國接壤。我聽說,如今那條通向衛國的商路越來越繁忙,常有盜賊嘯聚林間,打劫過往客商。為了保證晉國的稅收收入,當然,也為了你家商隊的安全,甲氏必須保留一支精銳的巡捕力量,你去安排吧!國都這裡有我。」

晉國國都現在留守了四個卿,新軍佐趙武除了擔任少司寇的本職外,還暫時兼任大司馬(大檢察官);荀罃以副元帥的身份統管全局,新軍將令狐頡(魏頡)除了主管後勤外,也兼任了外交事務(官職名為「行人」);下軍佐士魴擔任司徒,主管國內稅收、農業耕作事宜。下軍將欒黶隨同國君出征,主要負責聯絡同盟國軍隊。

除了這四位正卿留守外,晉國大部分卿大夫都隨同國君出征了,其中連身為「士師」的士弱也作為國君的智囊與參謀隨軍出征,這讓留守國內的人事務格外繁忙。趙武與荀罃忙的,難得有閒說一會兒閒話,他倆正交談著,馬上又被蜂擁而來的胥吏所淹沒。

趙武現在擔任的職務是一個怪胎---身為少司寇的他,犯人的抓捕權在自己手裡;起訴權在他手裡;審判權還在他手裡,已算是國內司法界一手遮天的人物。不過,春秋時代人的思維簡單,再加上嚴格的封建陪審權限制,使趙武還不敢徇私枉法,他唯一能徇私的地方就是從各地抽調精幹的巡警,組織起一支千人的巡捕隊,而後在三千趙氏私兵的保護下,前往自家領地甲氏搜捕盜匪。

趙城現在嚴格控制武器輸出,而晉國因為連年的戰爭,自己的武器都不夠用。故此,遊蕩在晉國國境內的盜匪武器更加簡陋,裝備精良的趙兵與巡捕隊到達後,立刻像狂風般刮過甲氏南部,將該地的小股盜匪掃蕩一空。而後,隊伍駐紮在晉國南部邊界,這裡也是趙武領地的邊界,再向前一步,就進入國君悼公的直屬領地了。

當夜,趙武提著燈巡視自己的領地。在甲氏這片沼澤之地上,開發拓荒需要耗費更多人力,光是流行病與蚊蟲叮咬,便會讓整支開發隊全軍覆滅,但親身經歷過幾次疫病防禦的趙武,提前頒布了嚴格的《甲氏開荒衛生條例》,比如必須喝熟水,不飲用生冷的泉水等等,反而使得甲氏開發,死亡人數很少。這些條例中還包括糞便的專門排放。有了這項條例,即使在黑夜中巡視營地,也不會擔心踩上噁心的糞便,故此趙武走得很悠閒。

他一邊走一邊回頭跟齊策交談:「策,武清、武連這幾年都在甲氏晃悠,他們應該熟悉甲氏的情況吧!派出去的人員聯絡上他們沒有?」

齊策回答:「他們現在應該在「長子(村鎮),附近,我聽說齊國的田光即將派來一支千人的商隊來,為了保護這支商隊,武清武連應該在壺關附近徘徊。」

說罷,齊策招呼侍從掌燈,而後用腳在地上畫了幅簡單的地形圖,指點著地圖上幾個囤殖點,介紹:「如今,我們已設立的屯墾點在這、這、這,我們南面最大的那個屯墾點,取名叫「屯留」裡面駐紮著智氏借給我們的兩千武士;在壺關附近,還有一千名智氏武士守衛這條通道的出口。

根據情報,長治一帶有四國匪徒,分別是赤狄的狄胡、有可能是衛人的衛虯,以及盜河、寇髯。四股盜匪中數狄胡的人馬最多,約有萬人,他們時而從潞氏出來搶掠,遇到有大股的剿匪隊伍,則退入赤狄以躲避風險。

這次我們不打算對付狄胡,我們的目標是寇髯,這股匪徒屬於長治一帶盤桓的第二勢力,據說有六千人聚集,都是擅長山林突擊的老牌盜匪。這些年來,武清、武連一直在與他們周旋,已經逐漸摸清了他們的活動規律,這股匪徒應該在「長子(村鎮)」附近有藏身點。根據情報,寇髯藏身的地方沼澤密佈,搜捕部隊輕易不敢進去搜尋,而他又能隨時威脅到「長子(村鎮)」。恰好位於我們的商路中央我估計寇髯藏身的沼澤當中,不止有一條進出的路,故此他們能四處突擊,行蹤飄浮不定。」

齊策說完,用腳輕輕將地圖抹去,繼續說:「兩年來我們用盡了一切方法,打算誘捕寇髯,可這傢伙生性謹慎,遇到大股的部隊能夠隱忍不出擊,遇到小股部隊則強力奪取。幾次戰鬥下來,我們吃了一點虧。現在寇髯手中大約有一百輛兵車,還從我們的手中繳獲了不少弩弓,力量變得越來越大,已經成了心腹之患,必須及早剷除。」

趙武突然問: 「來甲氏墾殖的人有沒有逃亡的?」

齊策搖頭:「來甲氏墾殖的隊伍本來就是趙氏的功臣,這些人要逃出趙氏,哼,離開了趙氏家族,他們甚麼都不是,即使投入別的家族也要從奴隸、平民起開始奮鬥,他們逃甚麼?」

趙武又問:「我就在納悶,寇髯的兵源補充從哪裡來?按理說我們的戰鬥力也不差,寇髯每戰都要損失一些人手,他怎麼會越來越壯大,他的人手從哪裡來?我記得趙城已經逐漸釋放了奴隸,大多數趙城的奴隸已經成為平民,他們租售我的土地,只交微不足道的一點地租,而在封建秩序下,他們交納這點地租,就可以獲得趙氏的庇護。同理,我的墾殖行為也得到了國君的許可,所以我也得到國君的庇護。晉國現在可是霸主耶!待在霸主國的一個強力領主下自由的呼吸,享受平民的權力,交納微不足道的地租,連我的奴隸,幾年裡沒有一個逃亡的,那麼寇髯的人手從哪裡來?他是如何壯大的?」

齊策顯然沒有想到這個問題,他愣了一下,回答:「主上看問題的角度很奇怪,不過這顯然是一個大問題?這幾股盜匪怎麼會在甲氏盆地越來越壯大---也許,等我們弄清了這個問題,甲氏盜匪就會滅絕。」

趙武點點頭:「我不擔心寇髯繳獲了我們的兵車與弩弓。在甲氏這個地方,兵車並不適合用來馳騁。而弩弓,對箭桿的製作要求很高,工匠必須具備很高的工藝水平,比如箭桿必須短而直,恰好能嵌進弩弓的滑動槽內,這才能順利射出。所以,我不認為寇髯手下的一群奴隸,一群沒有任何知識的奴隸,能掌握弩箭加工技術,難道他們也配備了趙氏的車床和圓鋸?」

齊策搖頭:「不可能,我們從來沒有將圓鋸技術洩露出去,即使晉國的幾大家族也不曾從我們這裡獲得過相應技術。韓氏倒是有幾台圓鋸與車床,但我聽說韓氏把這幾台機器看守的很緊,操作者全是忠心耿耿的老家人,外人別說看一眼,可能聽都沒聽說過。」

兩人邊說邊走,不久走回趙武的營帳,趙武走在前面掀開帷幕準備進門,眼角瞥見一個黑影撲上來。還沒等趙武做出反應,齊策動了,他手一抖,腰中的佩劍已經閃電般刺出,那黑影立刻止住了腳步,哇哇叫了起來:「好快的劍!主,是我,我武連啊!」

武連與趙武年紀相當,但依然孩子氣十足,他見到趙武,興奮的蹦蹦跳跳,許久才平靜下來,嚅囁的說:「主,我們在這甲氏一待就是兩年,甚麼時候才能重回趙城?我可真懷念趙城那座莊園。」

趙武拍拍武連的肩膀,回答:「就快了,我帶來了警備隊,以後甲氏的治安就由這隊騎警負責。狄胡的勢力龐大,要征剿他們必須通報國君,但我們這次敲掉寇髯後,其餘的小股匪徒定會受到震懾和削弱,以後,這些事交給騎警隊,他們應該能對付剩下的匪徒了。嘿嘿,如此,你們倆人就可以回家了。」

武連興奮的說:「這次我們已經搜集到寇髯的行蹤。一半個月前,我們已經放出風聲,說是田光的商隊要入境。往年也是這個夏收季節,大股商隊於甲氏絡繹不絕入境,所以田光所率領商隊的到來,也在情理之中,寇髯的眼線沒有產生懷疑。(武)清哥哥說寇髯的隊伍越來越大了,小打小鬧已經吃不飽,所以他一定會對大商隊下手,我已經發現壺關周圍不停的有可疑人物活動,清哥哥認為寇髯一定會上鉤的。」

齊策馬上問:「你們派了多少人保護田光?」

武連扭頭回答:「田氏派來家將五百人,乘坐十輛兵車,我們派了三百騎兵沿途護送一總共八百人的隊伍,說大不大,說不定寇髯會動心的。」

齊策盯著地圖琢磨了片刻,提議:「主上,我們明天應該加快行程,全軍前進到距離壺關兩日的行程,再埋伏等候,以策萬全。」

趙武滿口答應:「這事由你安排,我肚子餓了,去烤點肉吃。」

武連興奮的湊近趙武身邊,炫耀說:「主,說到烤肉,我最近搞到了幾個狄人婦女,她們皮膚可白了,烤肉的手藝真不錯,主上,不如讓她們來動手吧!嘻嘻,那些狄女還替我生下了一個兒子,主,這次能否給我孩子賜個名?」

趙氏對狄人並不排斥,因為趙盾就是狄女生的。看到武連興奮的像一個剛獲得糖果的孩子,趙武笑著說:「你就是個孩子,沒想到自己也有了孩子,時光過得真快啊!那些白人婦女美嗎?」

武連興奮的拉著趙武喋喋不休:「主,美不美倒很難說,不過個人口味不同。我喜歡她們奶白的皮膚,還有她們與眾不同的眼睛,利於哺乳的大胸脯,不如我把她們都叫上來,主上好好欣賞一下。」

趙武吸了一口氣,將流到嘴邊的口水嚥下去:「個人口味不同,這話我喜歡。不過,你的姬妾就不用叫上來了。回頭我去狄人部落自己挑前凸後翹,卡羅萊娜型、巴爾萊法利型、安吉麗娜朱莉型、吉賽爾邦辰型,我都喜歡。」

武連吐了吐舌頭:「主,那你可要小心夫人,她發怒的話,我可不敢隱瞞。」

「沒關係,甲氏開發起來,事務繁雜,我總得在甲氏修一個歇息的地方吧!有了歇息地方總得有人伺候,是吧?咱是貴族,不能自己下廚煮飯,所以,這叫金屋藏嬌。到時候,咱來一個世界名模博覽會,嘿嘿,美得很!」

實際上,真實的歷史上,趙氏家族確實有娶白人大波妹的癖好,比如趙武的嫡子趙成就不是智姬生下的,而是一位白人寵姬生的。記載中趙成的母親、趙武的白人寵姬金髮碧眼豐乳肥臀。但這樣的相貌在春秋時代屬於醜陋,而白人人種在當時也屬於「賤種」,據說,趙氏這種奇怪的癖好,是在趙武這一代得到強化的,到了趙鞅一代,更是發揚光大。

齊策看到倆人越說越不堪,他撩開簾子走出軍帳,自己去尋找安寧……。

第二天,大軍拔營。騎警隊伍散得很開,且行動很快,這是為了防止寇髯的潛伏哨隱匿在山林,從而發現這支軍隊的行蹤。而散佈開,動作快,可以使潛伏哨無處匿身,來不及傳遞信號。當隊伍行進到距壺關兩日行程時,武連不用吩咐,把斥候部隊全部撒了出去,趙軍開始「戰場情報遮斷」,以防止有人洩露大軍的消息。

苦苦等待了三日後,地平線上終於騰起了一道煙柱,齊策看到信號出現,立刻揮手下令:「全軍出擊。」騎兵呼嘯而起,兩千僕兵小跑著一路尾隨。正午時分,前鋒回報:「堵住寇髯了。」

聽到消息,趙武輕輕一勒馬韁,稍稍緩了緩戰馬的腳步,他望了望左右。這次齊策安排的先鋒是武士昆;左護衛是林虎;右護衛是衛敏;殿後的是劍術高超的英觸。趙武環顧四週一圈,立刻信心百倍,他拔出腰刀,大呼:「放緩腳步,恢復馬力。」騎兵由疾馳改為小步跑,以便讓戰馬的力氣恢復。慢慢的,後續的騎兵逐漸趕到,遠處地平線上也可以看到奔跑的步兵的身影。趙武信心越來越膨脹,他揮舞著腰刀,一邊不知所謂的呼喊著一些聽不懂的口號(現代語言),一邊帶領部隊緩緩進入戰場。

從壺關戰場殘留的跡象看,戰鬥進行的很激烈。突然遇到襲擊的田氏車隊將戰車連接在一起,形成了一層堅固的防禦圈,然後商隊躲在車陣裡,用弓箭進行抵抗。戰車前方,佈滿了東倒西歪的屍體,還有一些中箭未死的盜匪躺在地上呻吟。遠遠的眺望車陣,可以發現戰車的圍成的防線已經有數處殘破,說明寇髯的部隊已經數次突破田氏的防禦圈,如果不是趙武來得快,可能只剩下肉搏戰了。

寇髯與趙氏騎兵打過交道,知道趙氏騎兵移動速度快,一旦被騎兵咬上那就是一邊倒的追殺。所以,趙兵出現後,他已手忙腳亂地從激戰中撤出人手,但他不敢下令逃跑,正在拚命的整理隊形,調配人手,準備應付趙武的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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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刺客也瘋狂

齊策瞇著眼睛打量了一下戰場,笑了:「看來寇髯養活不了太多的人手,他想通過這場戰爭,把多餘的人都消耗掉。主上請看,寇髯那支沒有衝鋒的隊伍武器齊全,但倒在田氏陣地前的匪徒,許多人連武器都沒有,寇髯這是驅趕他們用來消耗田氏商隊的弓箭。」

射箭不像開槍,是需要力氣的,一名訓練有素的弓箭兵最多能射出三十多支箭,而後會兩膀酸軟,拉不開弓。從戰場的情形看,在遭遇戰中,寇髯將隊伍中的老弱殘兵驅趕衝鋒,田氏在防禦中消耗了自己的力氣,也耗盡了箭支,這才讓寇髯形成突破的。

趙武打量著寇髯那支預備隊,不禁笑了:「盜匪就是盜匪,怎麼也沾染上了貴族氣息,喜歡擺弄戰車這玩意?一個匪徒打扮的不像匪徒,看來寇髯的壽命到了極限,讓我們來了結他吧!」

齊策被趙武提醒,他一看寇髯的隊伍,也笑了:「沒錯!寇髯明明是盜匪,竟然也像模像樣的排起了兵車陣,他難道不知道兵車是個昂貴玩意,而且還是個消耗品?拿兵車來對付趙氏騎兵,這次寇髯不是找死,是幫我們訓練騎兵啊!」

其實,春秋時代那種沒有馬鞍、馬鐙、馬蹄鐵的騎兵成不了大氣候,在兵車兇猛的突擊下,騎兵往往潰不成軍,這使得春秋時代,騎兵的待遇始終是二流的,甚至趕不上隨同兵車作戰的步兵。但趙氏騎兵不同,趙武的出現使趙氏騎兵完善了裝備。經過這幾年實踐,趙氏騎兵已經成了一股不容人小視的力量,而且趙氏還專門研究過以騎兵對付兵車突擊的手段。

但是,這些技術都屬於趙氏的領主武裝範疇,趙武並沒有把秘密四處宣揚,而其他人,甚至包括國君都不敢向這裡伸手。當然了,晉國剛剛死了一位冒犯封建秩序國君,誰還敢侵犯他人領地內的東西,晉厲公就是榜樣。

趙武回頭對騎警隊長吩咐:「看看,看看趙兵是怎麼戰鬥的,今後甲氏的安全,就看你能學到多少了。」

此時,寇髯的兵車開始突擊了。齊策用鼓聲傳令,趙氏騎兵開始成疏散隊形,頭排的趙氏騎兵兩兩並列,手中牽著長長的粗麻繩,還有人手中張著大漁網,隨著齊策的鼓聲,趙氏騎兵先是緩步跑,而後快步跑,整個隊形越拉越散,逐漸的,趙氏騎兵隊形當中,交織起一道用漁網和繩索拉成的封鎖線。

騎警隊伍有點驚慌:「軍佐,戰車是四匹馬拉的,兩匹馬拉出的漁網與繩索,能絆住奔馳中的戰車嗎?」

趙武不回答,騎警隊長將心提到了嗓子眼,緊張的觀看著。

兩軍相遇了,趙氏騎兵散落的很開,他們小心的從戰車縫隙中衝過。戰鬥中,一旦敵人的戰車撞上繩索與漁網,那些騎兵立即鬆開了雙手,聽任繩索與漁網套在戰馬身上。在此期間,寇髯的士兵不斷的射出弓箭,趙武的士兵只能用一隻空手撥打著箭桿。

理所當然,戰車傾覆了,部分駕車的戰馬不小心將馬蹄套進漁網的網眼中,被絆到在地;緊接著,戰車的車轅纏上了趙兵扔下的繩索,繩索被捲進車輪,戰車被絆住了,眨眼間,寇髯的戰車隊像撞到一堵無形的牆,東一輛西一輛歪到在地。

頭徹(排)的趙氏騎兵穿陣而過。第二排、第三排的趙氏騎兵乾脆將漁網與繩索丟在地上,轉而摘下了馬鞍旁的長戟,他們一手持馬韁,另一手揮舞著長戟,像割草一樣,用斜斜的戟尖沖士兵勾撩而去。騎兵沒有用戟刺擊,戟的橫枝像鐮刀一樣快速的劃過戰車後的步兵陣,純粹利用馬的奔馳力量,用戟的橫枝切割了無數士兵的武器以及肢體。趙兵不受阻礙的奔馳而過,身後留下一片血泊與哀嚎。

趙兵第一旌(第一旅)五個徹行攻擊過後,第二旌投入戰鬥。他們手持騎弓,一邊奔馳,一邊擦著戰車隊的邊緣掠過,將密如冰雹的箭桿拋撒向寇髯的隊伍。緊接著,第三旌、第四旌出動,他們兜得圈子更大,不僅將戰車隊伍圈進了自己兜的圈子裡,還繞到寇髯本陣盤旋起來,一圈又一圈盤旋,他們像收緊螺絲發條一樣,不停的壓縮著寇髯的隊伍。

在密如冰雹的箭矢打擊下,寇髯的隊伍不得不緊縮防線,組成密集的盾牆來抵擋騎兵的攻擊。而趙氏騎兵每兜一個圈子,他們的隊伍就被壓縮一分,三個圈子過後,寇髯的隊伍已經密集的,用肩膀挨著肩膀。如果這時有個人跳到他們頭上,可以踩著肩膀不落地的前進。

齊策拍一拍騎警隊長的肩膀,吩咐:「騎警隊分左右二矩,前行五十步,壓迫寇髯。」

騎警隊隊長立刻執行了命令,他動身的時候,奇怪的發現趙武還悠閒的騎在馬上,停留在原地,騎警隊長好奇的詢問:「軍佐,是不是該衝鋒了?怎麼軍佐不去隊伍裡面帶領大家衝鋒?」

趙武的身邊還有林虎與衛敏,武連也在身旁,他在馬上揚了揚馬鞭,悠閒的說:「我比較懶,能讓別人幹的事情,絕不自己動手。」

官大一級壓死人。趙武可以偷懶,騎警隊長不能,他只能遵循齊策的命令,將隊伍壓上去,隱隱的威脅寇髯。

不一會兒,騎警隊長又聽到一個命令,這是一陣軍鼓聲,自小生長在軍國主義環境的騎警隊長聽出這個鼓聲,是命令自己左右矩兩軍分開,露出中間的通道。他毫不猶豫的下令左右矩遵循,而後納悶的回望:「怎麼還有軍力投入?」

這一回頭望,騎警隊長發現自己忘了跑步而來的步兵,這時,步兵已經喘勻了氣,他們手裡都拿著兩三根筆直的短矛,依據軍鼓聲緩步通過騎警隊空出的通道,奔向兩軍陣前。隨即,他們奔跑起來,快速的投出了手中的短矛。投槍的威力比弓箭大,幾撥投槍攻擊後,寇髯原先密不可分的盾牌陣被擊碎了。一瞬間,趙氏騎兵反向奔跑著兜圈子。不過,兵卒們手中的武器已經換成了弩,經過一輪密集的攢射,被投槍擊碎的盾牌陣露出了更大的縫隙。

就在這時,「天下第二」的潘黨也動了,他張弓,霹靂般連續發出七箭,每箭一個目標,擊倒了六名小頭目,捎帶著,射傷了站在廣車上指揮的寇髯。

「好快的箭,好大的力氣」騎警隊長低聲讚揚:「這種快箭,這種穿透力,怕只有養由基比得上。」

潘黨的箭很快,當然只有養由基比得上。唯一遺憾的是養由基性格堅韌,而潘黨稍稍有點膽怯,遇事不善於堅持。

寇髯受傷,盜匪再也堅持不住了,他們轟然崩潰,開始四散逃亡。

這時,騎警隊長再次聽到一個命令,命令一直作為戰場預備隊的騎警投入到追逐戰中。騎警隊長拔出戰刀,大聲命令騎警們投入戰鬥。其實,這時候趙氏騎兵經過連續的奔馳與戰鬥,士兵們或許還有點力氣,但戰馬已疲憊不堪,也唯有騎警們的戰馬還有點力氣出戰,騎警們追殺三十餘里,斬獲了寇髯的頭顱,得勝而歸。

騎警們投入戰鬥後,留在戰場的趙武迎向了商人田氏的隊伍。這名田氏商人還是真牌的齊國商人,也是田氏嫡系所出,也唯有他這樣真實的商隊,才能引動謹慎的寇髯出擊。此時,田氏的隊伍跟趙武的騎兵隊一樣,已經在戰鬥中耗光了力氣,所以在趙氏騎兵與寇髯戰鬥期間,他們一直坐壁上觀。

「精彩,這場戰鬥簡直精彩絕倫」一名充滿貴族氣質的中年人迎上了趙武。但見到趙武如此年輕,他愣了一下,馬上拱手說:「早聽說過晉國的軍人『好整以暇』,今日我田光目睹了一場精彩絕倫的戰鬥,整個戰鬥過程節奏明快,簡直讓人目不暇接,等我田光回國後也有了談資了。」

稍停,田光通報了自己的名姓,而後鄭重向趙武請教名姓。趙武依照禮節,矜持的回答:「晉國新軍佐、領趙城、霍城與甲氏,趙盾的孫子,趙朔的兒子,少司寇贏(贏氏宗姓)武,向齊國田氏致敬,感謝田氏來購買我趙氏的貨物。哈哈,你們這支大商隊將給我送來不少稅收。」

田光聽到趙武的通名後,瞇起眼來,眼裡射出一道寒光:「原來是晉國最年輕的正卿趙武子,早聽說過大名,可惜田某來往這條商路兩年,未曾見過武子當面,今日得見,幸運啊幸運。」

趙武愣了一下,扭頭沖齊策低聲說:「齊國田氏,今後一定會興盛。」齊策贊同的點點頭。

趙武這麼說,是因為齊國現在對晉國的敵意越來越濃,而這名田氏商人見到晉國正卿,居然不亢不卑,侃侃而談。而且,他身為一個商人,對政治人物格外敏感,一聽趙武的名字,就能明白事情的經過。比如,他剛才看到的那場戰鬥不同於以往的兵車之間的相互較量,這顯然是一種軍事變革。旁人目睹了這場戰鬥,一定會有很多疑問存在心中,但此人一聽指揮戰鬥的是趙武,馬上決口不談戰鬥過程。此舉表露出他的膽大、心細、聰明,而且懂得適可而止,知道甚麼事該去探問,甚麼事最好裝糊塗。這樣的人在春秋時代,想不出人頭地都難。

趙武不知道,商人田氏此後不僅出人頭地了,而且他們最終成功的篡國,齊國的田氏擔任了幾代相國之後,不僅架空了齊國國君,最後乾脆取而代之,而且這種取代竟然得到了周天王的認可。而他們所用的手法也很普通,就是放債。用大斗放出去米,用小斗收回本息。表面上看,他們自己寧肯吃虧,而要讓債務人得到便宜,但依靠這種恩小惠,田光最後將齊國的人心收在囊中,而後順利上位---他最後的債務利息是:整個齊國。

也是由於這個田光的存在,中國在此後的王朝中,禁止商人參與慈善事業。並以法律明文確定:商人們一旦慈善,就是一種罪行,叫做「收買人心」心懷不軌,謀逆。而「收買人心」這個詞也走自於田氏。

趙武不知對面是一個春秋時代唯一成功篡奪君位的絕代牛人。他與齊策的低聲交談,田光也聽在耳邊,但他假裝沒聽到,揮揮手指點著自己的車隊。表示:「我田光這次帶來的貨物損失超過六成,但能夠引出寇髯來,並結識了武子,也算值了。」

田光這麼一說,趙武倒有點不好意思,他馬上回答:「損失很大嗎?我看匪徒並沒有衝進你們的車隊裡,怎麼損失會如此慘重?」

田光笑著回答:「也沒甚麼,只是馬車上拉了很多絲綢與藥材,那些絲綢已經被血液污染,或是在戰鬥中被刀槍戳爛,賣不出好價錢了。不過商隊帶的食鹽仍在,我的損失還不算大。武子放心,這點損失我田氏承受得起。」

齊策拽拽趙武的袖子,在一旁插話:「這次我們借用田氏商隊引出寇髯來,田氏的損失自然由我們賠償。另外,晉國的少司寇官衙也將賠償一部分,趙氏也將通過降低貨物售價一成,對田氏進行彌補。」

田光笑著揮揮手:「少司寇官衙的賠償我接受了,因為這是晉國國君出的錢,他用我的商隊誘捕盜匪,理該賠償我。趙氏就不用補償我了,能結識武子,便是我田氏這趟最大的收穫了,何必再補償我。」

趙武馬上順竿爬,訕笑:「你客氣,我就不客氣了!」

此時,疲憊的晉國軍隊正在國君的帶領下返程回國,但國君這次親自率隊進攻鄭國,並沒有使鄭國屈服,也沒有完成壓制楚國的使命。晉國的聯軍才撤出鄭國,楚國的子辛率軍救鄭,因為聯軍已退,楚軍順勢攻入宋國的呂(今江蘇省徐州市東南)、留(今江蘇省沛縣東南)兩地。盟友的軍隊來了,敵軍又已經退卻,二等強國鄭國也來了精神,他們派出大將子然協助楚軍侵宋,攻取了大丘(在今河南省永城縣)。

得到悼公進入國境的消息後,趙武結束了甲氏的剿匪工作。此時,擊潰的寇髯隊伍四散逃亡,許多盜匪偽裝成山民,投靠了各地屯墾點。趙武也有意裝糊塗,把這些逃亡的盜匪當普通的流民予以吸納。

寇髯的潰滅立刻震動了整個甲氏,狄胡隊伍緊急退入潞氏避難。但潞氏聽說趙武暢快淋漓的快速擊潰了寇髯,不敢收留狄胡,害怕這種收留行為會引起趙武的追擊,故此強烈要求狄胡出境,迫不得已的狄胡只能繼續向北,逃入赤狄的地盤躲避。

狄胡一退,另兩股盜匪也馬上消失無蹤,甲氏的治安環境馬上得以改善,甚至做到了夜不閉戶的地步,這便讓甲氏這條商路更加繁榮。剛剛進入晉國國境的悼公遠遠的聽到這個消息,立刻盤算著在甲氏邊境上修建一座大城,以便全面開發甲氏。

這天,國君緊急傳來的信函送抵屯留城,趙武正與齊策研究這份報告。師偃興沖沖的掀簾而入,滿臉喜色的報告:「主上,我們挖到了一條大魚,是長魚矯,有人認出了長魚矯潛藏的地點。」

齊策抬起頭,望著師偃補充:「這幾天我們辨認了寇髯的同夥,發現寇髯部下裡有許多原先貴族的私兵,有伯宗家中的流浪武士,還有胥氏逃散的家奴,也有一部分原先三郤的家族私兵。這部分人已經失控,沒有按約定投入我趙氏門下。瞭解了這些後,我就一直再想,是誰把這些人聚攏在一起,並輸送給寇髯的,可惜一直沒有頭緒。」

「現在有了。」師偃興沖沖的回答:「傳言長魚矯逃到了狄氏。當初我們剛開發甲氏時,未曾見到長魚矯的行蹤,如今終於找到他了。主上認為該如何處置?」師偃說完,馬上又補充:「長魚矯的武藝實在可觀,當初連郤至都不是對手,被他當場刺殺。這樣的人才流落在外面,實在可惜。」

趙武看不看身邊,武清坐得穩穩的,摸著唇上的小鬍子;武連壓根沒聽到師偃說得話,他纏著武清不停問著一些瑣碎的問題;武士昆漫不經心的翻動著齊策所著的《軍策》一書;衛敏則像武連纏武清一樣圍在武士昆的身邊,小聲討教著射箭技術;英觸則一柄一柄翻弄著趙武收藏的寶劍,眼中流露出狂熱的神情,全沒在意其他人的動靜。

趙武隨手抓起一柄劍說:「我去看看,武士昆隨我來,衛敏也跟上,等我們看過之後再做決定。」

齊策呆在原地,他抬起眼皮插嘴:「主,長魚矯不可留!此人知道晉國虛實。如果逃入狄氏將是我們最大的勁敵,主上要麼將他帶回來,要麼乾脆殺了他。」武士昆彈了彈弓弦,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長魚矯居住的地方有點田園風味,一堵低矮的籬笆牆圍起一個小院。小院裡種著一些菜,一口井,兩匹馬,一座泥土屋。

趙武站在籬笆牆外看著田中揮鋤勞作的那個背影,輕輕點點頭:「是長魚矯,我認得他。」

長魚矯終於把活幹完了,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小心的將鋤頭立在牆角,而後空著手,半舉著雙臂走向籬笆院門,平靜的說:「我長魚矯現在只是一名山野村夫,與世無爭,客人來到我這小屋,請恕我無法招待。」

趙武看到長魚矯一幅不認識他的神態,他微笑著反問:「我就很納悶,寇髯明明是盜匪,他怎麼可能獲得我商隊的消息?所以,一定有人給他通風報信。剛才看了這個小院落,我還在想,寇髯能聚集起五千人的隊伍,或許其中有三千人,是通過這個小屋,前往寇髯的營地吧!這樣一座小屋,怎麼可能接待過三千人?」

長魚矯用非常緩慢的動作,將兩隻手扶在籬笆牆上,他這麼做是在向趙武顯示自己手中沒有武器。

趙武是坐兵車來的,他特意換上正卿規格的廣車,是因為長魚矯過去曾是國君的嬖人,去見這樣一位人物,他不能丟了貴族的禮節,所以,他擺出的規格很正式,正式的兵車,正式的官服,……以及足夠的侍從。

長魚矯的小院坐落在半山坡上,居高臨下的他很遠就看到一輛兵車駛過來,甚至還能看清乘車的人是趙武,但長魚矯絲毫沒有逃跑的打算,一直低著頭在院中鋤草。也許這一刻,他心中還想著趙氏會拉攏他,使他東山再起,所以他連逃跑的念頭都沒有。

面對趙武長魚矯的動作很緩慢,他生怕自己的動作引起誤會招至反擊,所以他很小心的用雙手扶著籬笆牆,而後慢慢的說:「武子怎麼就知道,田氏商隊的消息不是盜匪自己打聽來的呢?」

趙武端坐在兵車上,他右面武士昆低頭專注的端詳手裡的大弓;左側,衛敏站在兵車旁,也把弓拿在手裡,瞇著眼睛盯著長魚矯的肩膀;稍右前方,林虎手持一桿大戟,充滿敵意的望著長魚矯;英觸則緊挨著趙武坐在御戎的位置上,長劍橫在膝蓋上;而師偃則在趙武的身後,他坐在另一輛兵車上,正警惕的盯著長魚矯,雙眼一眨也不眨。

趙武慢慢的搖搖頭:「你這麼說是因為不知道我們趙氏的體制:我趙氏派出的屯墾人員都是精心挑選的,我們的屯墾計劃經過了一年的推敲。商隊路過的消息連屯墾點的人自己都不知道,他們只負責接待。甲氏並行的商路有三條,而商隊並不是每天都路過,寇髯怎麼能準確獲知這些消息呢?況且,我的商隊都是有護衛的,寇髯和我的護衛隊打過幾次,一群盜匪怎麼可能打過我那些經久訓練的斥侯隊,甚至讓我整支斥侯隊全軍覆滅,連個回來報信的都沒有?我認為一定有熟悉晉國軍事體制的人,給寇髯出謀劃策。」

長魚矯面色不變,淡淡的回答:「這個人肯定不是我,我只是躲在鄉間,以耕作餬口的一名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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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好快的箭

趙武歎了口氣,很不滿意地輕輕搖搖:「長魚矯,你是個聰明人,但我也不傻,別拿那些愚蠢的謊言欺騙大家族出來的人。私兵怎麼會看上盜匪這個行業?怎麼肯屈身投靠一名盜匪呢?我猜一定有人給他們指路,這個指路的人不是心懷仇恨的長魚矯,又會是誰?或許給寇髯出謀劃策的不是你,但你給我解釋一下,跟你親密的胥氏,他家逃散的私兵怎會出現在寇髯的隊伍裡?」

長魚矯臉上忽現怒色:「這都怪晉國的卿大夫。」突然憋出這句話,長魚矯連續喘了幾口氣,平靜下來,慢慢的說:「自先君(晉)文公至今,晉國有多少卿大夫的家族覆滅,哪次家族覆滅的過程不是血淋淋的。」長魚矯語氣一緩,馬上又說:「我聽說三郤與趙氏有滅家之仇,武子這次來是來感謝我替趙氏報了仇嗎?其實,武子無需感謝我,我長魚矯不過執行了國君的命令而已。」

趙武順嘴回答:「我當然無需感謝你。當初三郤攻滅趙氏,唯獨我倖存下來。三郤攻滅趙氏,又豈是沒有國君的命令?所以,三郤與我趙氏的仇不是私仇,是公仇,攻擊我趙氏的不是三郤,是國君。

我家先祖趙盾說過,法律必須明示才能稱之為『法』。非經審判,任何人無權定他人的罪行。給三郤定罪也必須通過司法懲罰,而你刺殺三郤,難道經過審判了嗎?你以非法的行刺代替刑事審判,從而殺了三郤,難道我要感激你的『非法』的行為嗎?

我不感激!趙氏的覆滅是一筆糊塗賬,其中既有我母親趙莊姬的誣告,也有國君的命令,也有三郤的私慾作祟,還有元帥欒書的背後支持。想要徹底弄清這筆賬,也許我母親都是趙氏仇人,但如今那些當事人都已經死了,我何必陷入那筆糊塗賬中?所以你刺殺三郤與我無關,我無需感謝但我現在是少司寇,捕盜是我的責任。」

長魚矯將兩手抬了抬,表示自己手中沒有武器,他慢慢的回答:「其實武子你要來殺我,何必帶這麼多從人。想當初我去見趙莊姬的時候,曾在你家院子裡,見過你熬練力氣的那支大鐵錐,我知道武子你力大過人。不過,這件事外界卻未有絲毫傳聞,這更讓我知道,你是一個擅長隱藏實力的,擅長隱忍的人。所以我也知道今天被你找上,意味著你有十足的把握取勝,否則你就不是一個擅長隱忍的人!否則你一定會四處炫耀你的武力!今日我不求挾恩回報,只請武子看在我擊殺三郤的份上,讓我這名山野農夫有一條活路,從此世間沒有長魚矯,唯有一個山野農夫,這不是很好嗎?」

趙武做了個手勢,只聽崩的一聲弓弦響,潘黨手動了一下,長魚矯的喉嚨上立刻長出一支箭來,他大張著嘴,喉嚨咯咯響著,艱難的吐出幾個字:「好快的箭!」長魚矯艱難的將身體轉向趙武,目光中全是詫異。

武士昆放下長弓,低聲嘟囔:「哪那麼多的廢話?」

趙武輕聲解釋:「當初元帥欒武子(欒書謚號武)殺了國君的時候,有人曾告訴我,欒武子殺國君,他不是一個人,他代表著整個卿大夫階層。今天我殺你,也不是一個人,我是代表整個卿大夫階層殺你的。

從來,權力與義務是相等的,我們這些小領主自備武器與士兵,響應國君的號召參加「征服之戰」國君就應該賞罰分明。且不說我個人的遭遇吧!鄢陵之戰中,三郤的私兵承受了巨大的傷亡攻擊了楚國的國君,他們履行了自己作為臣子的義務,所以無論三郤對其他的領主做了甚麼,他即使對不起晉國全國人,唯獨對得起國君,誰都可以殺他們,國君卻不能。

國君不應該不獎賞他們的功勞,反而派出殺手非法刺殺他們,並剝奪了他們的領地。如果國君這樣做是正義的話,那麼天下還有公理嗎?所以,執行國君刺殺任務的你必須受到懲罰。我以少司寇的身份拘捕你,以暫代司空的名義判處你死刑。想必你對今日的死亡早有預料,連當初那位下達刺殺命令的國君都已經伏法,你還有甚麼遺憾的呢?」

長魚矯的目光逐漸暗淡,他身子前俯,壓倒了薄弱的籬笆牆。」

師偃歎息:「主上怎麼這麼快就動手了,寇髯那伙盜匪的存在,還有許多疑問,我們該好好問問他啊!主上這麼快動手,甚麼活口都沒有了。」

趙武懶洋洋的回答:「瞭解那麼多幹什麼?剷去了盜匪存在的土壤,他們還會存在嗎?既然盜匪們不再存在,我們何必細究。」

「主上的處置是對的!」回到屯留後,師偃將結果告訴齊策,齊策馬上肯定了趙武的做法。看到師偃不明白,他又跟著解釋:「長魚矯一個人翻不出大浪來,他過去是國君的嬖人,或許能結識一些大臣,這些大臣或許在後來的動盪中破家滅族,私兵四散逃入甲氏成了盜匪。但這都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戰爭,連年的戰爭。」看到師偃還不明白,齊策又解釋:「連年戰爭,連我趙氏這樣把貨物都做到了齊國、衛國與周室的家族,都感到窮困不堪,你說那些不如我們的家族又會怎樣?」

師偃隱約有點明白了:「你是說搶掠商隊的行為,背後還有其他家族的支持與縱容?」

齊策點頭:「主上或許早就明白了這一點,動身前來甲氏的時候,他曾問過我一個問題,他問過盜匪的武器從哪裡補充?我一直在琢磨著這個問題。所以決定,戰場上不留盜匪的活口,我們索性不去追究這個問題,好讓那些背後鬧事的家族徹底放心。」

齊策這話的意思是說:由於連年的戰爭,各家族的開支很緊張,使得他們不得不假扮盜匪,四處打劫來支付開支,唯有這樣才能應付一撥接一撥的徵召。晉國最繁榮的國都附近一直是比較成熟的商路,但打劫風險太大。而甲氏新開發的商路則不同,過來交易的都是外國商人,這些商人即使被劫也無法向晉國政府投訴,只能自認倒霉。況且甲氏四通八達,既連通潞氏、連通中山國、赤狄、衛國,還能間接聯接燕國,在這塊四不管的土地上也便於隱藏,便於銷贓。

唯一需要顧忌的只有商隊主人、晉國倒數第一正卿、趙城小領主趙武而已。而趙武在剿匪過後,快刀斬亂麻的斬斷所有可以清查的線索,其中包括斬殺各家族的居中聯絡人長魚矯,也表明了自己不追究的理解態度,可以讓那些背後搗鬼的家族們徹底放心。否則,擔心陰謀敗露的各家族一定會把趙氏當作公敵,必欲剷除之。

師偃想了想,翻了個白眼:「這些道理連我都要想半天,思路轉幾個圈才能明白過來,你說家主就能提前知道,做事處處預防,他有那麼高深莫測嗎?」

齊策嗆了一下,他咳嗽了半天,勉強回答:「偃,我知道你一心想要維護趙氏。現在家主做的事情,處處都在光大趙氏,即使家主沒這麼想,拾遺補缺是我們這些家臣的責任。所以,即使家主沒那麼高深莫測,你我的責任也是要將他塑造成高深莫測的人。」

師偃又想了一想,他豎起大拇指誇獎齊策:「我一向以為你出的計策過於急切,沒想到這次卻是我的想法急切了,不錯不錯!我聽你的。」

齊策被師偃的話說得一愣,他也沉思了片刻,背起手來慢慢的說:「我的性格變了嗎?或許是,主上曾經說過有恆產者有恆心,也許我現在算個有恆產者了,想的計策不免周全了一點。」

師偃哈哈笑了:「沒想到你跟主上相處久了,居然也染上了主上那種喜歡自鳴得意的習性,哈哈,哈哈哈!不過,我也確實小看了這位家主,你說的沒錯,今後我趙氏昌盛,還要多靠家主的指引,我們這些家臣的拾遺補缺。策,多努力了!」

此時,一路向國都進發的悼公接到了國中的情況報告,他拍著腿大叫:「元帥,元帥,你快來看看,小武哥果然有本事!」

看到自己視若子侄的趙武受到國君的誇獎,此次出戰收穫不大的韓厥也很欣慰,他欣然的接過國內傳來的文書,在戰車上展開,並閱讀起來。

悼公一邊看著韓厥閱讀,一邊順嘴稱讚:「當初我讓小武哥做武宮守衛,他便跟家臣制定出一套叫做甚麼?對,《規範化軍事教材》。現在我們讓他擔任少司寇,他居然弄出一套規範的巡警制度來!果然有其祖趙盾的風範。」

韓厥一邊看著國內傳來的文書,也一邊點頭附和:「將制度規範化,並制定出適合執行的表章與條文,這正是趙氏家族所擅長的。國君以後不妨讓武子多做一些事情,以便讓他制定出更多的規範條文來。」

韓伯現在看的書信已經帶上了明顯的趙武印記。自從趙武「發明」出造紙技術後,智氏首先有樣學樣,從女兒手裡弄到了一整套的造紙流程,而後開始向外生產銷售。韓氏、魏氏緊跟其後,相繼擁有了自己的造紙廠。再下來,用紙與筆書寫,就成了晉國的新風尚。

紙筆相對於竹簡有著不可想像的優勢。首先,一根竹簡上只能書寫七到十二個字,一卷竹犢十二根到二十四根竹簡,最多記錄兩三百個字,卻重達數斤。要想書寫上萬字,需要的竹簡,用一輛牛車都拉不動。但現在,如果寫成蠅頭小楷的話,一卷紙能書寫四五千個字,數萬字的文章只需要輕飄飄的幾卷紙。

以前竹犢時代,為了節省地方,節省重量,古人書寫的文章盡量追求簡單。但現在有了紙筆,春秋人已經可以把事情記錄的很詳盡。比如這份傳達給國君的這副卷軸上,不僅詳細記錄了趙武所建立的警察部隊的體制,而且也詳細記錄了趙武所採取的劃片區負責制,以及趙武所規定的警察的職責與權限---這一切不過是照搬了現代警察體制,卻讓春秋人歎為觀止。

韓厥不好意思狠狠讚揚趙武,他掃過國內的司法變革情況,接著,看到荀罃敘述的國內經濟狀況、農業生產,而後將卷軸遞還給國君,閉著眼睛想了一會兒,開口問國君:「君上,你猜這副卷軸是誰書寫的?」

國君沒想到韓厥會問這個問題,他展開文卷看了一眼,摸不著頭腦的反問:「這是荀副帥派人傳遞過來的,應該是他的書記官記錄的吧?」

書記官這個職位也是新出現的。因為趙武性子懶,取得一定地位後,他便不再親自動手書寫文書,而讓自己的手下代為書寫,他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掩飾自己對春秋文字的笨拙,沒想到卻讓人高深莫測的以為趙武在炫耀自己的家族的文化水準。因為在春秋時代,一個家族是否悠久,全看這個家族在簡犢時代,能培養出多少有用的人才。

韓厥指點著國君手上的書卷,解釋說:「這卷文書的書寫風格明顯帶有趙氏的風格---我當然不是說這書卷中出現了許多新詞,而這些新詞是由小武最先說出來的,我說得是這種記錄文字的方式:每段文字的抬頭總是空兩個格,整篇文章分佈不同的段落,每個段落講述一個意思或者一件事。這種記錄方式是趙城學堂裡教授的,它確實利於閱讀。比如,如此大段的記錄,你我剛才看下來,竟然毫不吃力。」

國君聽到韓厥的解釋,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文卷,稍稍回想了一下,反問:「韓伯想說明甚麼?我細想之下,果然如此。以前閱讀竹簡,每一片竹簡上都寫得密密麻麻。後來閱讀紙卷,習慣了這種文書分段、每段有空行、抬頭空兩個格的書寫方式,到沒有像韓伯這樣觀察細微。」

韓厥點點頭:「問題就在這裡,這大段的記述,其中包含許多新詞,能把這些詞全部認識全,非得有十數年的功夫不可。但現在,連智伯府上都用上了這樣的書記官,說明趙城學宮教授的幼子都出仕了。那座學宮掌握了一種快速培養訣竅,能在兩三年裡,批量培養出大量人才,這種識字速度,實在令人驚訝。」

國君馬上稱讚韓伯:「韓伯賢能啊!我只看到小武哥做事的本領,韓伯卻能看到小武哥真正的長處。不錯,連年戰爭,百姓困頓不堪,各地封臣疲於應付。小武哥卻默默教出了這樣一批人才,小武的功勞在於「文」,在於這些不起眼的瑣事上,這種「教化之功」於晉國功莫大焉。」

韓伯說的正是這個意思。

中國字是象形文字,它的發音與字意必須面對面口口傳授,所以在文化傳承上,能夠識字已經是了不得的人才。比趙武稍後的孔夫子窮其一生,只不過教出七十二名弟子,就被別人譽為「萬世師表」。而小武現在是批量化生產識字的人才,這在沒有教書經驗、知識只能單對單口授的春秋時代,顯然是令人震驚的創舉。

看到國君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韓厥很興奮,繼續說:「我晉國與楚國的爭鬥還很漫長。今後我們與楚國的爭鬥不僅限於軍事上,還要比賽兩國的國力,比賽兩國的經濟狀況。如今看到小武教授出這樣一批人才,我韓厥還能有甚麼遺憾?他楚國今後還怎麼與我們爭?這場戰爭耗得時間越長,我晉國出的人才越多,我們的國力也越發雄厚,楚國又怎能爭得過我們?小武子這麼做,這是在奠定百年後晉國的霸主地位。想我韓厥當初庇護趙氏孤兒,後人記錄小武子的成就時,不免要提到我韓氏的庇護,我韓氏還有甚麼遺憾?」

韓厥說漏嘴了,他說著說著,言語中只提自己的家族,沒有提國家與國君。這顯然是封建人的一種自我意識。

他對面的國君沒有意識到老狐狸在吐露心聲,悼公腦海裡只是突然閃動了一下,想起趙武的經歷,他想到今後人們提到趙武,不免要提及他父兄當初種下的惡果。那麼,歷史該怎麼記述他的父兄呢?

悼公揚了揚書卷,若有所思的說:「當初趙衰、趙盾父子替我晉國立下了法律制度、軍事制度,趙氏擅長制定制度讓人執行,這是趙氏的優勢。今日看到小武哥的作為,我琢磨著,如今警察制度已經確立,別人跟著執行也不會有甚麼大漏洞。但國內的農業生產情況實在令人憂心,國人已經疲乏不堪了,而趙氏在經營之道上,顯然也很擅長,不如讓趙氏轉而擔任大司農,或者市司官(相當於商業部部長),元帥認為如何?」

韓厥點了點頭:「小武子的能力不成問題,我早打算今後讓他遍歷三衙,熟悉各個官職的權限與職責。這大司農的位置早晚是他的,我也有意讓小武經歷一番。但現在不行,我們的巡警制度剛剛建立,在運行中還會出現很多問題,我準備讓小武擔任三年少司寇,再轉任其他的職務。」

國君皺了一下眉頭:「元帥,但是國中現在的情況,還能堅持三年嗎?」

韓厥指點著隊伍中魏絳的身影,提議:「(魏)絳也不錯!魏氏百餘年鑽研甲士技術與農耕技術,(魏)絳的外交才能與商業眼光,受到兄長魏相的熏陶,這大司農的位置,我打算讓魏絳擔任。」韓厥停頓了一下,補充說:「魏絳與小武的關係也不錯,他的文才不下於呂相,讓小武子給他提點一下,也能制定出一套制度來。」

大司農是一個卿的職務,但晉國現在已經沒有卿位的空缺,魏絳又不是正卿,所以悼公聽了這話,為難的說:「繹雖然不錯,可我們怎麼安置他呢?」

韓厥輕聲回答:「我聽說令狐頡已經病了,病得很重,他這樣的年紀就怕生病,若令狐頡去世,我們不免要預作打算比如魏相。」

悼公搖頭:「不妥,令狐頡如果去世,小武哥將順升新軍將,其後魏絳將按順序陞遷為新軍佐。我們沒理由讓新軍佐擔任大司農,而讓新軍將擔任少司寇,不妥啊!」

大司農與少司寇都是行政官職,大司農比少司寇職位高,但趙武如果是新軍將,軍職上要高於新軍佐。晉國是軍國主義國家,讓高軍制的人擔任比自己副手還低的行政官職,這是不合適的。

韓厥笑了:「我聽說武子跟魯郤姬的關係不錯,這次回國後,我打算讓武子負責對魯國的外交。」

外交是官員職位當中的肥缺,一般這樣的職務只會讓元帥的親信擔任,而韓厥剛才說打算讓趙武在各個職位上都熟悉一下,這句話的潛台詞是:他打算把趙武當作未來執政進行培養。

悼公對這句話沒有異議,這是一種默認。這對年輕的君臣加朋友顯然打算將兩人之間的友誼繼續下去,所以韓厥委任趙武部分外交權,悼公欣然表示贊同:「沒錯,魯國在幾次出兵中,表現的很奮勇,態度也很恭敬,我聽說他們正在受到齊國的煎迫,就讓武子出面,也能讓他瞭解一下如何處理外交事務。」

七月,晉國出征大軍穿過棘門,國君進入國都,馬上問荀罃:「武子呢?怎麼出迎的正卿當中,沒見到武子的身影。」出迎的正卿當中沒有趙武的身影,但有令狐頡,這位老將氣色不好,神色灰敗。悼公一邊詢問荀罃,一邊仔細觀察令狐頡,心裡嘀咕:「恐怕撐不過這兩年了。」

荀罃躬身回答:「武子帶領騎警隊出了霍城。如今我國的東部地區,相應的騎警部隊已經建立完善,武子開始調頭佈署西部力量。今年他打算通過霍城峽口,在戎人的地盤上修建幾個前哨基地,以便對霍城之南的土地做出預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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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咱們一起造新城

荀罃含糊的說趙武在布設前哨基地,實際上晉國的君臣都明白,趙武所謂的布設前哨基地,就是派出自己的屯墾隊伍,對戎人的領土進行蠶食。這種擴大本國領土的行為是受到晉國君臣默認與鼓勵的,所以晉國君臣之間的對答迴避了那些敏感字眼,含糊其辭的將之稱為「前哨基地」。

悼公對趙武的行動很感興趣,他著急的問:「這麼說來,甲氏已經建立了完善的治安秩序了?」

荀罃點了點頭:「新軍佐(趙武)沒有動用國家力量,僅僅帶領自己的家族私兵與一千騎警隊在甲氏南部打了幾仗,殲滅了甲氏第二大匪幫寇髯,如今狄胡的隊伍已經逃亡赤狄,估計今年不會再來騷擾。如此一來,君上又得了三千里的土地。」

悼公笑了,他畢竟是個小孩子,聽說自己憑空增加了三千里的地,顯得很興奮:「看來,得到土地不光有硬攻硬打這一個手段,武子僅僅靠幾個屯墾點,就把甲氏整個吞併。我回頭也要學學這種手段。甲氏北部需設立一座大城,我從舊都絳與冀遷移部分人口過去,另築新城,元帥認為時機得當嗎?」

韓厥顯然對這件事也有通盤的考慮,他回答:「在甲氏北部修築一座大城,我們可以逐步把潞氏納入囊中,如此一來,等於把當初甲氏與潞氏兩個小國的領土全部納入囊中。這豈是擴地三千里?怕有萬里之廣。如此一來,國君想封賞功臣也有了資本。」

悼公應聲響應:「小武哥的家臣齊策在嗎?我曾聽說他們詳細勘定過整個甲氏、潞氏的土地,制定過一份百年殖民計劃,計劃中,他要求在適合屯墾的水源地附近都要建築新城。韓伯不妨問問齊策,把那份地圖要過來,就在小武預先確定的囤殖點上,我們著手封賞功臣。」

悼公的哥哥厲公就是因為國內已經沒有新領土賞賜功臣,從而激化了國中的矛盾,自己丟了性命。年輕的悼公不想重蹈哥哥的覆轍,現在有了這份土地,悼公立刻不客氣的拿了過來,開始犒勞那些出戰的有功之臣。當然,按照「封建」慣例,趙武有權最先挑選其中最肥沃的土地。

此時,在霍城以北,肥沃的太原盆地上,趙武的大軍正在行進。正是秋播季節,趙氏為這次墾殖動用了最龐大的力量,三千名全副武裝的騎兵走在隊伍最前頭,其後尾隨的是浩浩蕩蕩的民間屯殖大軍,這些囤殖隊伍裡既有趙城新釋放的奴隸,也有霍城的小軍官---凡是有能力購買十名以上奴隸的武士,也都驅趕著自己的家奴,加入到屯墾大軍中。

積累了兩年開荒經驗的趙氏已經輕車熟路,北出霍城五十里開始,屯殖隊伍就以兩個「兩」為一個屯殖單位,就地駐紮起來。一個「兩」為七十五人,兩個「兩」是一百五十人。這一百五十人以家庭為單位,組成了一百五十戶的小村落,每個村落間距兩里,縱橫散佈在整個汾河兩岸。等所有的屯墾隊伍全部駐紮下來,趙武的大軍也在屯殖點最北端就地駐紮。

此刻,如果從空中俯視下來,就可以看到那些星羅棋布的囤殖點成網格狀分散在田野上,每四個屯殖點構成一個方方正正的「井」字---這就是春秋時代的「井田制」。在這些屯殖點的前方,是趙氏強大的武裝集團,無數斥候四處出動,一邊捕殺著兇猛的野獸,一邊驅趕、圍捕出沒於山林間的戎人,為後方的屯殖居民提供著保護。

當日,日落時分,趙武的帳篷搭建起來,侍衛們點燃了幾隻粗大的牛油燈。趙武的侍從們親熱的聚集在一座微型鼎鍋周圍,開始烤肉烤餅,吃當天的晚餐---這種鼎鍋在春秋時代被稱為「鼎器」,是一種神聖的祭祀禮器,但現代稱之為「火鍋」。

趙武的帳篷裡不止有自己家將,還有韓起。這位公子哥在晉國最近的職位調整中,不再擔任任何官職,連他一向視為小弟的趙武都爬在他頭上,陡然間變成了晉國最悠閒的閒人一個。但韓起卻沒有甚麼沮喪的表情,他興高采烈的與趙武爭搶著鍋中的肉片,還熟絡的招呼自己的家將「千萬別跟趙氏家將客氣」。

「我就奇怪了,聽說你已經把三分之一的土地都封賞下去,你這麼大方,讓後世子孫怎麼辦?等到他們要犒賞功臣的時候,手中沒有土地可以封賞了,難道讓他們哭去嗎?」韓起嘴裡含著一塊肉片,含糊的說。

趙武像個不知祖先辛苦的二世祖,他毫不心疼的回答:「怕甚麼?不是還有三分之二的土地沒有封賞下去麼?那些擁有自己封土的小領主雖然不向我納稅了,但他們依舊向我納「征」,我收入並沒有因此減少多少,卻獲得一群忠心耿耿的小封臣,跟我一起開發拓荒,我有甚麼好怕的。再說,這天下大得很,我的後世子孫手中沒有多餘的土地,難道他們不能學我向外拓荒墾殖嗎?」

韓起燙得哧溜哧溜的吞下了肉片,急匆匆的說:「也是,你趙氏現在產業越做越大,已經基本不靠那點稅收過日子了。再說,你趙武屯墾的手段,是連我哥哥無忌都佩服的很。論起來,趙氏現在的人口雖然沒有達到鼎盛時期,但你們所佔的土地已經遠遠超過了趙氏鼎盛時期數倍,你這是為後代積累了百年發展的資本。無忌哥哥讓我多跟你學一學,可惜的是,我韓氏周圍都已經是開發好的土地,想拓荒也無處可去。」

趙武笑了:「你韓氏還有甚麼抱怨的。三郤覆滅後,元帥欒書可沒有從三郤身上獲得一塊領土,三郤百餘年積存下的資產,大頭被你韓氏與中行氏佔去了。我要是手中有一塊三郤的領土,糧食就不用發愁了,現在也不著急拓荒霍城了。」

韓起說的沒錯,趙氏鼎盛時期雖然人口眾多、領地肥沃,不是現在的趙氏所能比擬的。但現在的趙氏佔領著長治盆地南部,如今又把爪子伸向了太原盆地,這兩塊無主之地,其疆域是沒法限制的,想開墾有的是地。現在的趙氏,除了有點人丁單薄,但因為擁有廣闊的領地,今後隨著人口的自然增長,會越來越具備旺盛的發展潛力---擱現在的話說,也就是「可持續增長潛力雄厚」前途不可限量。

韓起撇了撇嘴,回答趙武的反駁:「得了吧!我韓地南面是周室,西面是秦國,東邊是衛國,北面則是國君的鹽池,雖然得到幾塊鄰近的郤氏領地,但讓我拿那些領地跟你交換,你肯不?」

說完,韓起長出一口熱氣,揚手灌了一杯果子酒,砸了砸嘴說:「自從你執掌趙氏之後,我才發現,原來各家族看中的農田才不是甚麼寶貝,寶貝都在山裡頭。你說我韓氏枉有大塊的平整農田,可農田里出甚麼?除了糧食甚麼也沒有。

哪像你,山裡既有煤炭、木材,數不盡的野獸,數不盡的花蜜與蜂蠟,還有這果子酒。我跟師偃聊過了,他得意的說,現在一座山林的收益,早已經超過平地上相同面積的農田。這個結論我其實早已經猜到,看看你岳父那張得意的臉我就能猜出個大概。

原先智氏領地窮的只剩下糧食了,但自從智家那個摟錢耙子不停把你學生派去父親家,他們開始變了。智氏也學你開發山林、辦工廠作坊,製作出的東西還拿到你趙城銷售。那老頭如今看誰都是笑瞇瞇的,我就知道他家一定富了。整個晉國家族中,除了智氏跟你一樣,領地裡擁有太多的山林,別家想找出一座山來也不容易。」

趙武一邊跟韓起搶肉吃,一邊不滿的抱怨:「論起來,是你們對不起智氏與趙氏家族啊!我岳父當楚囚期間,你們沒給智氏留下好的封地,而我趙氏的情況你也知道,唯有我們這倆個被人邊緣化的家族,領地裡才只剩下大山。咱如今這狀況,都是被逼的,我們被逼的想法子利用和開發山林。事實證明,我們的效果不錯,如今山林的出產多了,你們偏偏又眼紅山林的富饒,好沒道理。」

營帳外響起了一片歌聲以及叮叮噹噹的伐木聲,歌聲嘹亮,唱道:「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漣漪。」趙武記得這首歌,這是《詩經》中的「碩鼠」。據說這首詩是被壓迫階級控訴統治階級的殘酷剝削的,但帳外那群封建人唱的如此歡暢,當唱道:「碩鼠碩鼠,無食我黍」時,很有點現代「老鼠愛大米」那首歌的詼諧味。

第二天,天亮的時候,韓起從營帳裡爬起來,他站在桑干河邊眺望趙武的營地,發現營地外已經出現了一道巨大的壕溝,壕溝邊已經有勁奮的士兵起來工作,他們一邊唱著歌,一邊起勁的挖動著壕溝裡的土。與此同時,另一組武士繼續叮叮噹噹的伐木。韓起可以明顯的察覺到他們是以軍事單位,為一個團體進行勞作的。

墾荒第一日:趙氏私兵分成三組,一組執行軍事任務的武士騎上戰馬,以營地為圓心,前出二十里進行著捕獵活動,他們捕獵的對象既有野獸飛禽,也有人類。與此同時,留在營地的兩組士兵一組繼續在挖壕溝、一組繼續在伐木……。到了下午時分,留在營地的兩組人又各自裂變成兩組,主管土石方工程的小組當中,一隊士兵繼續挖壕溝,另一隊士兵已經把挖出來的土和成泥,製作土坯;而伐木的那一組士兵,除了留下一隊人繼續伐木外,另一隊人馬已經支起了輪鋸,開始加工砍伐下來的木頭。

墾荒第二日:趙氏三組私兵進行了輪換。原先執行軍事任務那隊武士回到營地,開始挖土。他們的動作並不緊迫,似乎挖土的活對勞動慣的士兵來說,是一種休閒。在他們工作的時候,旁邊也沒有監工,故此,挖土的士兵一邊幹活,一邊自得其樂的歌唱。與此同時,輪到原先木工組的士兵去執行軍事任務了,他們依舊前出巡邏、搜捕、狩獵。整個營地各個小組輪換後,墾荒的工作跟昨天沒甚麼兩樣。

墾荒第三日:趙氏私兵繼續輪換,不過,顯然有部分士兵沉澱下來,繼續幹著他們原來的活。但韓起發覺,沉澱下來的士兵似乎都是各行業推舉出的技藝高超者,比如擅長挖土的做了挖土隊小隊長,擅長做木工活的做了木工隊隊長。有了這些行業熟練工帶領,墾荒地的進度加快了許多。

到了第三日下午,營地裡稍稍變樣了:泥坯已經晾乾,土方組的士兵一隊人馬又開始在原先的壕溝外開挖另一道壕溝,而另一隊人馬則用這些泥坯搭建小磚窯。此時,木工組已經將無用的樹枝、樹根、枯葉當作燃料,堆進磚窯裡烘烤窯坊。

墾荒第四日:第一輪磚窯出磚了。此時,外出的武士開始帶回來石塊。緊接著,土方組又分出一隊士兵來,用石塊在第一道壕溝裡砌牆。在這一時間,伐木組已經將營塞外,壕溝所圈出的地面上的木材與雜草清理一空。

第五日:磚窯燒出的磚越來越多。部分磚已經用來修建外牆,另有部分磚則用來修建更大的磚窯。與此同時,第二道壕溝挖好,土方組撤回第一道壕溝內,開始挖掘第一道壕溝內殘留的樹根,這些樹根中形狀好的被交到木工組手裡,被木工們製作出形狀古樸的桌椅板凳,堆放在露天。

第十日,第一道壕溝邊上已搭建出一片矮牆。在這道壕溝圍起的土地內,士兵的營地也變了,無數帳篷開始依靠這道磚牆搭建。此時,整個城市的模樣已經初具規模,壕溝所圈起的地面內已經平整乾淨,土方組開始全體上陣,加大加高外牆。伐木組也轉向城外,砍伐著城外的樹木。

第二十日,土方組抽出部分人手,在砍伐出的空地上整理地面,他們修建出簡單的道路後,將這些道路與後方的屯殖點道路連起來,當道路連通後,蜘妹網式的「阡陌」出現在太原盆地上,「井田制」也初次來到了這片土地。「阡陌」構建成功後,在城外施工的土方組開始在阡陌的間隙裡修建農田。此時後方的物資補充也來了,後續到達的屯民家眷們開始播下了第一粒種子,秋播開始了。

韓起一天天看著趙武的士兵完成屯墾,他眼前這片土地每天都在變化,等到第三十日,一座新城已經出現在韓起眼前,這就是趙武期望的太原城。

這座城市的城牆並不高,也就是三米出頭,可它的外牆足足有三米厚,看架勢,在外牆上繼續增高三米不成問題。不久,趙氏的私兵已經依托外牆開始豎立石柱,這些石柱將是今後營房的支撐物。此外,在部分外牆邊,木工組的士兵已經用木板,依托這些石柱搭建起一層高的木質板房。而這時,城裡的街道已經初具規模了,現在已經可以看出這座城市完成後的模樣。

一座能夠容納三千戶的小城在三十日內完成。在此期間,趙武的私兵幹得不緊不慢,似乎這種活對他們來說不是勞動,而是一次休閒之旅。等到新城的框架搭建完後,城外已經出現了大塊的農田。這就是說:只要支撐過這個冬天,明年開春的時候,這些屯殖點已經能夠自給自足了。

韓起深表佩服。這三十日的目睹,他已經用日誌的方式記錄下來。當太原城外,那些阡陌修通後,他將這些記錄傳遞給後方的父親。韓厥收到報告那天,已經是趙武開始屯墾的第四十五天。他邊讀報告,邊不停的敲著桌案:「好整以暇,果然是好整以暇,趙氏領主武裝的紀律性與組織性,完美體現了我晉國軍人的風範。能以軍事化組織墾荒,小武的軍事指揮造詣不凡啊!」

韓厥旁邊坐著國君,韓厥每讀完一張紙,國君馬上接過來跟著閱讀。旁邊,幾名元帥、小官吏與公族大夫,也就是各家族沒權力繼承家主位置的庶子,正眼巴巴望著這裡。

悼公讀完,他輕歎了一口氣:「若照趙氏這種屯墾速度,潞氏的墾荒豈有那麼艱難。」

國君說的是,他把潞氏作為新領地的封賞,獎勵給有功之臣。沒想到大多數領主卻不肯買賬,他們哼哼唧唧的不願接受國君的賞賜,不願組織屯墾隊去潞氏墾荒,而晉國國內繁華地段那些土地都是有主之物,誰願讓出來?當然,各家族如此為難,也是因為連年的戰爭導致家族儲備物資匱乏,他們拿不出餘力進行開荒了。在那些大家族中,青壯男子連年當兵打仗,自己家中的農田還沒有耕作的人,怎會去一片荒蕪的森林邊緣開荒。

然而戰爭還在繼續。當月,鄭國奉楚國之命,再次出兵侵掠宋國。這時候,恰好晉國的同盟國剛解散了出戰軍隊,因此無力於一年內組織起第三撥反擊。也在這一年,年初的時候,晉國新軍與下軍從去年戰鬥到二月,剛剛解散;中軍與上軍從二月出戰到秋季,剛剛解散;同時,因為遭到入侵的是宋國而不是本國,晉國也沒理由再次動員軍隊,只能無奈地聽任昔日的「逃跑健將」鄭國軍隊肆掠中原。

韓厥微微一笑,他翻手將韓起的報告扣在桌案上,親切地拉起國君的手走出院落,微笑著說:「既然趙氏墾荒的工作接近尾聲。我也該將他召回來,不如讓他跑一趟魯國,安撫一下齊魯,順便討論一下明年的出兵任務。」

年幼的悼公被韓厥牽著手走出元帥府,他聽到身後的辦公室一陣嘩啦嘩啦的翻紙聲。扭頭一望,發現小官吏們和公族大夫在背後爭奪韓起的《墾荒日誌》,國君抬腿準備過去制止,韓厥狡猾的一笑,提醒:「君上,別回頭,繼續走,讓他們看去。」

悼公恍然大悟:「沒錯啊!這些年輕人嘴巴不嚴,看了之後免不了要出去炫耀,各家族聽到這個消息,知道如何進行墾荒了,他們自然會來接受寡君的封賞。」

悼公這句話如果讓現代人聽了可能會覺得疑惑,怎麼還有人傻到連獎賞都推辭。其實,那些人不是推辭獎賞,而是不願意接受國君的這種賞賜。但作為國君來說,又必須對人進行獎賞,才符合他封君的責任。如今他的封賞,封臣們不願意接受,按規矩,他必須換一種封臣滿意的賞賜才行,比如他自己的直屬領地。但國君還不想把自己的直屬領地分配下去,所以他才著急,想讓封臣們欣然接受自己能夠拿出的獎勵。

停了一下,國君說:「我常常納悶,武子連現在的土地都耕作不完,他怎麼還有精力不停的去拓荒,起子(韓起)的報告中,說整個拓荒過程,士兵們自得其樂,難道拓荒真的這麼好玩嗎?」

韓厥解釋:「武子有一種本領,他能將一件勞累活兒變成純粹的娛樂。比如打熬私兵的體力,他用跑步與運動競賽,把它們變成一項百姓喜歡的娛樂,變成士兵之間為爭奪榮譽而進行的相互競賽。君上,我聽說武子規定:新開荒出來的土地只有部分屬於趙氏公田(領主直屬),其餘七成歸墾荒士兵自己所有。君上是沒法理解那些一無所有的人,突然得到產業的快樂,武子就是利用了這點,搾乾每個人的力氣的。」

悼公感慨:「能使人樂而忘憂,也算是一種本領啊!我聽說趙地現在連婦女都發動起來,她們忙得邊走路邊紡紗、紡線。而那些沒有力氣的老翁、老奴也養雞養鴨掙錢。這些人終日勞作,卻不以為苦,還能自得其樂,這種本領,我是學不到的。」

悼公光顧感慨了,卻忘了趙武這次修建的新城在霍城以北,那地方不屬於晉國、不屬於趙氏領地,趙武居然大搖大擺的隨意吞了塊地,便開始修建自己的新城。這其實是一次對外侵略,而且是未請示國君,未得到國君許可的對外侵略。同時,它也是一次私自的領地擴張,而且未被許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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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咱該享受的收禮「規格」

韓厥站在元帥府的院子裡,仰臉望著天空,沉思的說:「這幾年,我旁觀著趙氏推行的變革,私下裡也曾詢問過師修、師偃。據他們說,用租庸制取代公田制度後,農夫、奴隸交納的糧食比以前反而多了,而且他們下地勞作再也不用鞭打催促,趙氏能省下監督人員,讓他們去拓展新土地、開荒耕作。

這幾天我常想,晉國面臨如此困境,各家族都已經疲乏不堪了,或許用租庸制取代過去的奴隸勞作,也是一種出路。至少自覺自願的勞動,要比鞭打下的勞動效率高出許多,且行政成本減少更多。這樣,各家族用來監控奴隸的武士,就可以抽出來戰鬥了。」

說完,韓厥又搖搖頭,自嘲的一笑:「要讓各家族都學趙武那樣釋放奴隸,恐怕他們不肯。不如這個頭就由我韓氏開啟,我韓厥決定從今年起,也學習趙氏,逐步釋放奴隸,用租庸制取代公田制。」韓厥這一決定,使得晉國的奴隸制開始走向終結,封建制由此大大躍進了一步。

韓厥的決定一出,早已經按耐不住的智氏立刻跟進---智罃厚臉皮,立刻將自己借給趙武的人手調了回來,那些在趙氏學會屯殖經驗的智家武士,在智姬派來的趙氏官員指點之下,有樣學樣的開始推行租庸制。隨後,魏氏一步不落的跟上。魏氏的緊跟引起了多米羅骨牌效應,這一變革迅速波及整個晉國。

隨後,原本是租庸制發源地的魯國馬上跟進,再稍後,晉國的忠實盟友衛國、宋國也緊跟著在這年秋推行租庸制。等到了這年冬,北方大地上除了齊國與秦國,大多數國家已經完成了租庸制的改革,封建制終於成了華夏大地的主流。緊接著,租庸制下,煥發了墾荒熱情的晉國中小領主紛紛接受了國君的賞賜,向潞氏進發。

這年十一月,接受外交任務的趙武出使魯國,魯國的君主詢問執政季文子:「我們該怎麼招待趙武子呢?前一段時間來魯國乞師(請求出兵助戰)的是下軍佐彘季(士魴),你說我們該仿照智伯的待遇接待武子,還是比照下軍佐彘季(士魴)的規格接待?如今趙武子擔任新軍佐(晉國八卿中的最末位),我琢磨著,咱們是不是降低一點規格?」

季文子難以決定,他退下去詢問魯國的聖人臧武仲,臧武仲回答:「不可!我聽說對待人的態度因為三種區別而採取不同待遇:一種是論才能(有賢),有才的人要格外尊重,這才符合治國的大道理;第二是論人品(有德),一個人雖然才能不足,但只要這個人處事公正,能夠將自己的愛心推廣到平民身上,我們尊重他,也是尊重正直的品德,所以這樣的人我們要超越他原先的等級予以對待;第三種人,這種人甚麼本事都沒有,但卻特別在意別人的態度,我們對這種人才要依照身份與等級進行接待,這樣才不會亂了上下尊卑的封建秩序(周禮)。

趙武子這個人,論到才能,他編錄了《百器譜》,而且確立了一整套租庸制,擔任少司寇期間還制定了詳細的巡捕警察制度,這都是他的才能啊!而論及德行,趙武子將自己的恩惠普及於奴隸、野人、國人、嬖人,他的這些道德將為後人百年傳頌,這樣的人怎麼能怠慢?況且論及品級身份,趙武子現在雖然是晉國諸卿中最末的一位,但國君喜愛他,執政韓厥庇護他,副元帥又是他的岳父,這樣的人,又如此年幼,你我今後又怎能預料他不會當上執政呢?

而且趙武子也是有資格當上執政的人。論家世,趙氏家族在晉國也算得上位於前列的大家族;論本領,趙武子已經具備了晉國諸卿無法超越的才能。這樣的人處事謙和而低調,在他還沒有發達的時候,我們預先表達尊敬,這是雪中送炭的行為,君上萬萬不可怠慢。」

季文子恍然大悟,他回頭把這話告訴了國君,並強調:「我國的魯郤姬費盡努力才搭上趙武子這條線,武子雖然現在品級低,但他接管與我們魯國的外交,晉國那些卿大夫卻無人表示異議這說明甚麼?晉國卿大夫之間的爭權奪利從來就是血淋淋的,昔日欒書元帥為了爭奪外交權,不惜陷害三郤,掀起一場大仇殺,連他們的國君都不免遇害。但這次新君任命武子出使,國內連個反對的聲音都沒有,這說明武子無論才能與品德,或者人脈,都雄厚的無人敢質疑。再說,彘季(士魴)今年多大年紀?武子是甚麼年紀?與彘季(士魴)相比,武子彷彿是早晨初升的太陽,我只怕他的陽光照耀不到我們,怎能怠慢這樣的人吶?」

魯國國君深以為然,立刻決定:比照接待彘季(士魴)的禮儀規格,再稍稍高一等級,更隆重接待趙武。故此,趙武一進入魯國,立刻感覺到魯國人的熱情。

「人常說:數錢數到手抽筋,這樣的日子就是現在我過的日子啊!我現在知道晉國為甚麼努力稱霸了?我現在知道晉國卿大夫為甚麼搶奪外交權了?瞧瞧,魯國人說這是「掃榻錢」、「洗塵錢」、「暖席錢」雜七雜八的,竟然比咱家一年的稅收還多。你說,我們辛辛苦苦經營趙地幹嘛?真不如稱霸後的一趟出使啊!」趙武看著魯國送來的、琳琅滿目的禮物,大發感慨。

「這就是收益啊!」齊策拍著大腿解釋:「魯國雖然弱小,但畢竟是一個國家,而我們只是一個小領主,一個國家的力量當然比我們一個領地的力量大,他們的禮物,當然比我們一年的出產豐厚。這一切都是我們該得的,主上四處散佈恩惠,現在主上當上了正卿,是我們收穫的時候了!主上不是說過權力與義務是相等的,那些享受我們恩惠的人,現在是還恩的時候了,如果他們不報恩,我們就剝奪他們的所有,這是我們的權力。懲罰不感恩的人,世人不會異議。」

晉國的假途滅虢之後說的就是「將欲取之,必先予之!」想要佔你便宜,就要先送你點小便宜。齊策的意思是說:我們以前送出去太多小便宜了,現在是收穫季節。而我們所做的,無須他人出讓甚麼,只需他人默認點頭,就能實現自己的利益

師修反對:「齊策,你的策略太急切了。我們趙氏的根基還不雄厚,現在依然不是露出獠牙的時候。」

「是時候了!」齊策笑著說:「主上拋出一部《墾荒志》,現在國內中小領主都忙著圈地墾荒。這次出使魯國,沒人跟我們爭,那是因為有權力否決我們的人,拿了我們的手短嘴軟,這就是他們在還恩。我們能夠以第八卿的官職出使,已經顯示了我們的實力。今後,必定會有更多的人忙著還恩,他們想以此來拉近與我們的關係。所以我們更該立即動手,懲罰不忠者,拉攏親近盟友,建立我們的勢力。」

「不行!」師修駁斥:「如今我們趙氏還用得著親自上陣,顯露自己的窮凶極惡嗎?元帥、副元帥、國君,那個不對我們親近?魏氏、范氏那個不曾得到我們的恩惠?荀氏中行氏,還用我們自己開口嗎?晉國八正卿裡除了欒氏,有誰能好意思與我們明搶?我們實在無需自己做惡人啊!」

趙武和稀泥:「齊策說的有道理,師修說的真不錯。我們前方歧路太多,現在還不是做決定的時候,等到了路口再說吧!」

路邊一個人接話:「魯國的道路雖然多,但通向晉國的路筆直而平坦。各位,在下是執政季文子門客,受命前來迎接上國使節、趙衰的後代、趙盾的孫子、趙朔的兒子、晉國新軍佐、少司寇趙氏武子。我家主人正在道左恭候,請各位允許我上車指路。」

師偃捅了捅趙武,趙武急忙下車,拱手:」趙氏的幼子,不敢勞動執政出城迎接,請當先引路,我等尾隨即可。」

那位門客更恭敬了:「我怎敢走在少司寇前方,再次請求你,讓我上車引路。」

齊策低聲解釋:「執政出城迎接,規格僅次於國君出城而迎,魯國人接待的規格這麼高,主上可以辭讓一番,而後謙遜地接受吧!」

春秋時代,魯國與宋國雖然是小國,但卻深受各國尊敬,是因為這兩個國的封爵最高,他們的國君是公爵,而且這兩國一向被中原認為是禮儀之邦。故此,趙武接到出使魯國的任命之後,他不敢怠慢,不僅帶上自己的禮儀教師師修,還特地通過單姑娘,從周地聘請了幾位熟知貴族禮儀的沒落王孫,作為他的禮儀教導隨行出使。

此刻,感受到魯國超規格的接待,趙武也深有感慨,他轉身對師修說:「人常說,春秋禮儀貫華夏,魯國禮儀貫春秋」,我今日才體會到原裝正版的禮儀之道,這倒讓我感覺手腳無處可放,生怕做出了違反禮儀的行為,惹人恥笑。」趙武這話已經帶有預言性的味道,他說「春秋禮儀貫華夏,魯國禮儀貫春秋」時,充滿了預言家的味道,幾乎算是給春秋時代禮儀風範下了一個結論性的評價,但當時大家並沒有覺察。

師修聽了趙武的話,反而勸解:「主上不必如此進退失措,相比當初三郤出使魯國時的倨傲,主上已經做得非常低調了,而且主上的謙和已經引起了魯國人的好感。再說,人人都知道你是趙氏孤兒,即使偶然禮儀失措,大家也不會怪你。」

周地聘請的禮儀教師單慮也附和說:「沒錯,家主待人態度謙恭,這種謙恭的態度已經讓魯國人受寵若驚了,即使偶爾有些舉止錯誤,想必魯國人也會諒解。本色最好,主上只要保持這種謙恭的態度,無論怎麼做,魯國人都會諒解的。」

趙武笑了笑:「你說的意思是「態度決定一切」。沒錯,我似乎聽過這句話。既然如此,我也沒甚麼顧慮了,如果我犯下甚麼小錯,你們不妨裝沒看見。但如果是大錯,請務必提醒我。」

單慮點點頭,他立刻從懷中摸索出一張長長的卷軸,轉身遞給趙武:「魯人講究禮儀,貴族之間常說:「不學詩,無以言(身為貴族不懂詩歌,說出來的話都不符合貴族身份),等會大典之上,魯人一定會奉獻歌舞以表達自己的意思,請家主記住這些詩,以便瞭解魯人的意思。」

單慮是單婉清姑娘陪嫁的家臣之一,但他並不是最初單公送給趙武的那批陪嫁的人員。這次趙武出使魯國,在周地大肆聘請禮儀教師,因為他給的薪酬豐厚,使得周王的卿都感到震動。單公得到消息後,責怪趙武有這樣的事不跟他商量,反而去找外人,是對單氏的輕慢。隨後,單公從自己的家臣當中撥出了一位熟知禮儀的家僕---此人就是單慮。因為單慮是周王的正卿之家臣,所以單慮的到來使他當仁不讓的成為禮儀教師當中的首領。此刻,單慮更以首領的姿態,直接跳過師修指點趙武。

趙武皺著眉頭接過單慮遞過來的卷軸,他沒話找話的問:「你用的怎麼不是竹簡?」

單慮拱了拱手,用尊敬的語氣說:「今年年初的時候,家主送來一些紙張給單公,單公格外青睞下臣,所以下臣也分到了一些紙張,用它們抄錄了一些詩詞。這次受單公所托,下臣將記憶中一些詩詞謄錄到紙上,這些都是堂皇之詞,我料想典禮上,魯國人唱的詩出不了這些。」

趙武輕輕展開卷軸的一角,他不知道,單慮選的詩大多數屬於《詩經.國風》裡面的詩句,這些詩句基本上都是用於在典禮上吟唱,但遺憾的是,那些字他一個也不認識。

春秋時代,列國的文字都不相同,而且象形字多一筆畫,少一筆畫,基本上沒有甚麼大關係。單慮是周王卿的家臣,他使用的是周的文字,趙武只看了一眼,就覺得頭暈眼花。他趕緊將卷軸遞給師修,不負責任的說:「老師,你把這些詩詞整理一下。你們剛才說了,即使我偶有失誤,只要態度正確就無傷大雅。這次我就不背誦這些詩了,我決定:只帶謙恭的態度去。」

趙武等於在單慮面前再次肯定了師修的地位。師修對此倒沒有過多受寵若驚的態度,他虔誠的接過那副卷軸,嘴裡說:「周王室六百餘年積累的典籍無數,我早有心去閱讀一下周室的典籍,今天幸而能見到這部詩卷,幸運啊!幸運!」

趙武心思一動,說:「咱們趙城的學宮缺少課本,不如我們整理一部詩經如何?」

這個提議雖然讓師修很興奮,但他依然皺著眉頭反駁:「不好,我晉國現在正與楚國相持,家族的武力已經耗盡了趙氏的積蓄,我們哪有餘錢做這項大工程?」

前來迎接趙武的那位魯國人一直默默聽著趙武與家臣們談論,聽到這兒,他插嘴:「趙軍佐若是有意編錄這樣一部詩經,倒是有利於後世的大事,我魯國是禮儀之邦,存有不少各地詩歌,武子有心,我秦堇父願意將家族藏書獻上,以便幫助趙軍佐完成這項創舉。」

趙武扭頭看著師修,此時,明白了趙武心中家臣排位的單慮閉上了嘴,盯著師修。師修想了一下,回答:「編錄各國詩經,這恐怕是一件大事,光是收錄各國的典籍,怕也需要百餘年的工夫,有魯國人願意襄助,這事已經成功了一半。」

春秋人還沒有版權意識,但趙武有,他馬上回答:「魯國不愧是君子之國,這樣的事也願意無私援助,老師(師修),這本書編錄成功以後,你一定寫一份前言,記述魯國人的慷慨。」

趙武這麼一說,陪伴的魯國人一起誇獎:「武子真是賢人,受人恩惠不肯隱瞞,這樣的人我們怎能不贊助呢?請武子放心,我們回去一定稟告自己的家主,當竭盡所能,促成這件事。」

趙武恭敬地拱手,問:「你剛才說自己名叫秦堇父?」秦堇父微微一笑,回答:「其實我是魯國大臣孟氏的家臣,這次暫時被借到季文子那裡,專門負責接待新軍佐。」

眾人邊說話邊走,這時,魯國另一位迎接使者出現在前方。這種逐次迎候在路邊的接引使者稱之為「相」,客人享受的禮儀規格越高,主人派出的「相」越密集。

御戎潘黨已經停下了馬車。按規矩,趙武要感謝對方的迎接,並邀請對方同行。所以秦堇父回答完趙武的問題,馬上向趙武介紹:「這位是魯國猛士,郰邑大夫梁紇。」

粱紇拱手說:「武子謙和啊!當初三郤出使魯國的時候,趾高氣場的穿行魯國,武子做事卻如此低調。你剛才的話我聽到了,我家雖然藏書不多,但也願意貢獻出來,幫助武子編錄這本詩經。」

其實,趙武與郰邑大夫粱紇並不知道,真實的歷史上,編錄《詩經》這件事正是粱紇兒子做的,他兒子收集各國詩詞,將其分為風、雅、頌三個部分,使得中國早期詩歌文化得以保存下來。粱紇後來又得了一塊封地---孔,所以他的兒子名叫「孔丘」,也就是我們後來說的「至聖先師孔聖人」。而最先迎接趙武的那位魯國官員、孟獻子家臣秦堇父,他兒子後來也成了孔丘的七十二門徒之一。

趙武下車,恭請對方同行。趙武既然在路途上表了態,其後魯國人果然沒有追究趙武在禮儀上的錯誤。「路迎」過後是「郊迎」,魯國執政季文子在國都郊外迎上趙武,而後恭敬地領趙武入宮城。

在盛大的禮儀上,趙武先是謝過魯國去年出兵贊助晉國的行為,而後為明年的軍事行動乞師。趙武席間吟誦的詩講的是「男女要及時的婚嫁」,趙武以此詩委婉請求魯國要及時出兵。

魯國執政季文子執酒爵,答禮:「霸主召喚,誰敢不及時呢?如果以草木比喻的話,寡君(魯襄公)對於晉君(晉悼公)而言,君(晉悼公)如同草木,寡君就是草木的香氣,我們是依存霸主國而存在的,當然要高高興興地遵命,怎麼會耽擱啊!」

魯襄公站起身來持酒爵祝禱,期待趙武能再創祖先的光輝。趙武馬上吟誦,是周王賜給晉國的詩,意在勉勵晉國保持文公霸業。趙武吟詩過後,恭敬的回答:「當年在城濮之戰後,我的祖先就追隨先君文公,作為趙氏子孫,我趙武是先君大臣的後代,豈敢不接受(魯國)君上您的命令,再創晉國霸業呢?」

平心而論,趙武這次出訪魯國,表現並不出色。嚴格意義上來說,他更像一個木偶一般,舉止處處受到家臣們的操控。許多時候,還需要家臣們的提醒他才能做出符合禮儀的舉止來。但魯國上下對趙武謙和的態度產生了極大的好感,他們在記述這段歷史時,忽略了趙武身邊家臣的頻頻提示,而稱讚趙武「有禮」。

退出了魯國國君的殿堂,季文子特地在公孫嬰齊家中招待趙武。之所以選擇公孫嬰齊家,是因為公孫嬰齊是魯郤姬的外兄(同父異母哥哥)。而在春秋時代,一個陌生的男人肯庇護一個女子是不可思議的,所以都認為魯郤姬一定與趙武存在說不清的曖昧關係,當然,連晉國人也這麼認為。所以季文子選擇在公孫嬰齊家招待趙武,這一行為用現代話來說,就是:拉關係、套近乎。

席上,鐘鼎之聲齊鳴,絲竹響徹,魯國大臣頻頻敬酒,他們喝的既有趙氏生產的果酒,也有魯國本地釀造的糧食酒。

趙武來到春秋沒聽過幾場音樂,看到全套的春秋樂器在他面前展示,他忍不住十指大動。季文子見狀,湊趣說:「聽說武子擅長彈琴,不如也在席上演奏一曲。」季文子這麼一說,魯國的大臣心領神會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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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製造「春秋第一討債高手」

這倒讓趙武有點尷尬,因為他會的琴曲並不多,在這種隆重的酒席上,高歌猛進的要求別人跟他私奔,顯然很破壞形象,所以他忍了忍,推辭說:「可惜我最近公務繁忙,已經很少練習琴了,在魯國這個禮儀之邦,我在這裡隨意彈琴,若是出了錯,就讓人無地自容了,諸位還是放過我吧!」

趙武這麼一說,魯國大臣又意味深長的笑了。他們的笑容讓趙武摸不著頭腦。魯國大夫顯然是聽說了趙武與魯郤姬之間的曖昧,在這種場合,他們馬上聯想到趙武唱的私奔歌。在人家外兄面前,確實不適合吟唱私奔歌。

季文子決定岔開話題,他端著酒杯向趙武敬酒,而後裝作無心的詢問:「晉國明年打算向我魯國收取多少徵稅?」季文子問的話涉及到趙武出使的第三個任務,告之附庸國明年的「納徵」數目。因為這個數目不能商量,霸主的決定就是最終命令,所以趙武之前無需告訴魯國國君,直接向魯國執政發佈命令就行。

趙武擺了擺手,師修從懷中掏出一份表格,在表格上找了找,隨口說出了一個數字。季文子想了想,沉默了片刻,回答:「我魯國明年出一軍,幫助晉國人戰鬥。」

趙武點頭:「魯國是君子之國,我個人對魯國人很有好感,這個數目確實讓我很難說出口,但晉國打了幾年仗,確實需要徵稅來支持自己繼續戰鬥,所以我無法在這個數目上更減。不過,我願意歸還一千名魯國奴隸,作為對魯國人表達的好感。」

趙武這麼一說,魯國卿大夫一起站起身來,態度恭敬的答謝趙武的好意。

季文子當上魯國執政後,頒布了一條規定,要求各國商人去外國做生意的時候,只要見到當地奴隸市場出售魯國的戰俘或者奴隸,就用自己的錢買下這些魯國人同,事後,魯國會動用「國家賠償」償還商人們支付的購買費用。

這一規矩後來被孔聖人的門徒子路所破壞。他依仗家族有錢,贖買了奴隸之後,不去領取國家賠償,以顯示自己的高尚。孔聖人事後批評子路,說他「用自己的高尚破壞了規矩」,從此之後,魯國商人中,不如子路有錢者,見到魯國的奴隸就不敢贖取,怕自己掏了錢後去領取國家賠償,會引起別人的指責,所以乾脆對魯國戰俘視而不見---這就是著名的「義理之爭」。

趙武這幾年大力拓荒,做生意賺來的錢基本上都用於在奴隸市場上購買勞動力。魯國人也清楚趙武過去的行為,所以對趙武能拿出一千名魯國戰俘並不感到驚訝,但趙武願意交還一千名魯國奴隸,話中的意思已經表明他不會領取魯國的國家賠償,純屬外交禮物一類的東西。

可憐的魯國人,多少年了他們只知道向霸權屈服,按期向晉國交納保護費,恭敬地禮敬晉國大臣,怎會想到自己也能收到部分回禮,千年後21世紀外交技巧,他們可算是提前享受到了。

如此一來,季文子等人的感謝更加誠摯,他站起身來,大禮相謝:「早聽說武子在自家封地釋放奴隸,有部分被釋放的魯國奴隸重新回歸故土,他們談起武子的仁慈總是感謝不盡。這次武子讓一千名魯國俘虜回家,使他們得以埋葬在自己出生的土地上,我魯國上下一定會記住這一恩惠。」

趙武坦然接受了對方的感謝,他不知道,自己這一行為犯了與子路同樣的錯---用自己的「高尚」踐踏了既定規則。其實趙武這麼做的本心,是擔心自己收錢太黑,被魯國人惦記上。歷史都是魯國人寫的,這個國家雖然弱,但他們的喜怒都流傳千年。萬一他們不滿意,順手在書裡黑趙武一筆,趙武可就遺臭萬年了。所以趙武打定主意:錢要收,魯國人也不能得罪。

千名奴隸看起來多,但天下最大的奴隸市場就在霸主國舊都修。晉國市場上奴隸供應太多,已經不值錢了。魯國奉獻的禮物太多,銅錢不方便攜帶,全換成奴隸反饋魯國,再裝出一副很有文化的模樣,張口閉口要整理詩經,修訂典籍,魯國這個禮儀之邦,對比三郤的驕橫,能不喜歡趙武的謙遜嗎?好名聲留下了,實惠依舊要拿。魯國的禮物當中,除了體積小價值高的,比如寶石玉器等,其餘的都用來換成書籍。

一般來說,出使附庸國的時候,因為各國大臣要不斷的巴結霸主國派來的使臣,所以晉國大臣出使,最短也要在外國待上三五個月之久,等收的禮物裝滿了隨行車輛,這才滿載而歸。不過,趙武終究文化底子薄,怕在魯國待的太久露出真面目。所以,在公孫嬰齊家宴後不久,趙武快速把出使任務交代完畢,算是完成了自己的外交使命,其後他無心久留,辭謝了魯國大臣們的後繼宴請,於當年十二月初動身回國。去的時候趙武帶了五十輛兵車,回來的時候依舊是五十輛兵車,車上一半是書籍,一半是石頭---寶玉。

魯國的聖人臧武仲沒有參加對趙武的宴請,聽說趙武要走,他來到黃河邊上,也沒湊近送行隊伍,遠遠目睹趙武過河,而後回身對魯國執政季文子感慨:「晉國的強大,至少在五十年之內無可撼動。趙武子是晉國八卿中年紀最小的一位,也是最卑微的一位(指趙武官職居於末位),但他來的時候是五十輛兵車,走的時候還給魯國留下一千名戰俘,此人的賢德豈是三郤可比。

我聽說年幼的晉君(悼公)繼位後,晉國的諸卿和睦,如果晉國其餘幾個正卿也擁有趙武的一半賢德,晉國的崛起不可遏止。並且趙武這麼年輕,就知道不爭不貪,等他今後掌了權,這樣的晉國怎樣才能戰勝?魯郤姬這次做得好啊!她找到一個可靠的人。文子,以後記住,侍奉晉國不可不謙恭,對待趙武子不可不扶持。」

孟獻子在一旁補充:「其實趙武來的時候,戰車都是空的,回去的時候戰車雖然裝滿了,留在路上的車轍很深很深,但他車上一半是玉一半是書。君子好美玉,賢者看好知識,既賢且能,豈止是當初的三郤比不上趙武,我也比不上啊!」

魯國大臣齊聲讚揚。這時,被魯國卿大夫讚揚的主角卻在戰車上皺著眉頭,低聲抱怨:「完了完了,這趟出使虧大了,送出去一千名戰俘,原本想著能在魯國設立一個貿易點,好傾銷我們的奢侈品。沒想到戲演得太過了,魯國大臣都拿我當「聖人」了,無論暗示明示都不相信我的推銷,反而不停的給我塞一些書籍。嗯,早聽說魯國的女人特尊重夫主,那些人就不知道送我兩個,真苦惱啊!」

潘黨哼了一聲:「你還不滿意?當初你塞給我的是啥破石頭?身為正卿,你家現在最好的寶玉,都是從我身上扒下來的。而現在,這次出使後,你總算擁有了符合正卿身份的寶玉。瞧瞧這一車石頭,頂你領地三年賦稅了。今後你三年出使一趟,即使領地裡毫無出產,也可以過奢華的貴族生活了!」

師修也不滿的哼了一聲,勸解說:「主上怎麼能說這些書沒有用呢?有的人以財寶為珍貴,有的人卻把知識與賢能作為珍寶。這次我們向魯國大臣展示的就是我們對賢能與知識的愛好?這才是大收穫。有了魯國君臣的美譽,今後家臣們來魯國開商舖,想不掙錢都難。這樣的好結局,主上還苦惱甚麼?」

趙武有氣無力的點點頭:「我知道,那一千名戰俘算是市場開拓費吧!我們給自己掙一個信用額度。可是,我現在後悔了,這筆市場開拓費未免太大了一點。一千個戰俘,我能建立六個墾荒囤,開出來百餘平方里的荒地來,這百餘里的農田,每年又會給我帶來多少收入?」

單慮聽到趙武的話,馬上好奇的詢問:「我聽說,晉國現在流傳著一本書,叫做《拓荒日誌》,傳言是韓起子記述趙氏四十日拓荒的過程。如今,列國都在傳頌趙氏拓荒的高效。主上剛才提到這點,修老,可否跟給我詳細解說一下。」

今年初的時候,趙武正式確立了四大家臣的地位,這四大家臣在春秋時代被稱為「老」。這個詞當時既有「年過七十」的意思,也有「重要人物」意思。用在家族職位上,這個詞後來演變成「家老」也就是首席家臣的意思。其中齊策是諸家臣之首,稱之為「大老」,師修則可以稱之為「修老」。

師修好為人師,馬上忘了繼續勸諫趙武,轉而向單慮講解:「說起來,我趙氏有三年的拓荒經驗,現在拓荒的手段已經規範化、流程化。主上這次著急回去,也是為了拓荒事宜。明年春,我們在甲氏的拓荒點將要並屯---也就是把發展成熟的屯墾點兩兩連接起來,建造成一座大的城市。」

師修馬上又補充:「我趙氏的屯墾點,兩兩相距二里路,這些屯墾點逐步發展,等到人口數量足夠了,屯子裡各項設施都齊全了,相鄰兩個屯子的寨牆用石牆連接起來,就是一座城市了。每四個屯墾點恰好圍成每端城牆長二里的中等城市,而後,其周圍的小屯會併入城市管轄,那座新築起的城市也會把圍牆不斷的加高加厚,最終成為一座大城。」

師修詳細解釋了一番,最後補充:「明年,我趙氏將新增三座中等城市,成為擁有五座雄城的大領主。」

單慮更加疑惑了:「照這麼說,我趙氏豈不正缺人手嗎?在這種情況下,我們還送出一千名戰俘來,等魯國人知道這個情況,不知道該怎樣體會我們這份情意。」

這兩人聊得火熱,趙武低頭看著車上堆滿的竹簡石頭犯愁。春秋時的道路狀況並不好,沉重的竹簡石頭壓得兵車行走艱難,大大拖累了趙武的速度。趙武正琢磨,是否要拋下這些書籍寶玉輕裝前進的時候,一樁突發事件使他終於下了決心。

一名武士領著一位氣喘吁吁的趙氏私兵趕來報告。那私兵拱手匯報:「家主,我從甲氏趕來,路上跑了十七天。在我動身前,甲氏有三個狄氏部落趕來投靠,武清匯報給齊策,但他也不敢決定,派我快馬趕來魯國,請主上給予指示。」

趙武大喜,他滿口答應:「送上門來的好事豈能推辭,齊策糊塗了,這種事還請示甚麼?」

師修趕緊解釋:「主上,收納狄人,這是國君的權限。如今國君正在潞氏築城拓荒,這些狄人不去潞氏投靠國君,反而穿越了潞氏與甲氏北部向我們投靠。主上若是隨意答應了,恐怕國君會不高興。」

趙武猶豫的問:「難道我要跟國君見面分一半?」

師修搖頭:「這又不是賊贓,豈有見面分一半的道理。應該全部獻給國君,而後聽任國君處置。」稍停,師修解釋:「我趙氏與狄人向來親善,昔日先君趙孟子出於狄氏(指趙盾是狄女生的,並在狄國成長到成年時代)。故此,歷代家主當政的時候,都有一些在本國活不下去的狄人部落來投靠趙氏。主上今年大肆清剿甲氏,狄胡退入赤狄後,想必把趙氏重新崛起的消息帶入了狄氏,這些狄人因而趕來投靠。按照慣例,趙氏接到狄人的投靠後,都會將這些狄人轉而獻給國君,國君從其中挑選部分勇士(有力者)充當武宮守衛,而後將剩下的狄人賜還給趙氏,這次我們也應該這麼做。」

趙武猶豫不定:「既然這是規矩,那就照規矩行事。只是國君會挑選多少人?對了,狄人來了多少?」

報信的那名武士回答:「來的三個都是小部落,總共大約三百餘戶,有五百匹戰馬,牛羊沒有計數,策老(齊策)推測,這是靠近潞氏邊界的小部落,因為聽到信息早,所以動身快,但恐怕隨後會不斷有狄氏部落過來投靠,這個冬天很冷啊!」

師修附和:「這個冬天是很冷,戰爭已經打了三年,我國的青壯都已經輪番上陣,田地荒蕪,只能靠狩獵度日。我早已經聽說,現在除了趙氏之外,其他的家族已經很難在山林中獵捕到野物了。這幾年,連續兩個冬天都下了很厚的雪,野獸們產崽困難,加上現在人們圍捕過度,所以才會有這現象。我晉國如此,相鄰的戎人、狄人會更加難過。其中還有好一點的,他們多少會一點耕作技術,冬天有儲備存糧。而戎人完全以放牧為生,一旦冬天雪大了,凍死大多數牲畜,他們會更加難過。我估計,霍城北面應該已有戎人投靠了。齊策想必是預料到這種情況,才會緊急請主上回國。」

趙武一指滿車的書籍,吩咐:「那就留下一百個人,把這些書籍都留下來,留單慮在後面慢慢走,我們輕裝前進。可惜,我本打算順路去衛國,享受一下孫林父的招待,可惜了。」

師修繼續誇獎趙武:「主上輕車而來(魯國),蓆子還沒有坐暖吶,完成了外交使命就匆匆趕回,連順路探訪友人都沒工夫,這種態度傳回國內,國君一定很滿意,況且我們這趟出使已經收穫滿車,主上還有甚麼抱怨的呢?」

師修所說的「收穫滿車」不是說趙武拉了一車書籍回去,而是說趙武拉了滿車的讚譽回國。在此後的路途上,師修還不斷的讚揚趙武表現的很低調,絲毫沒有得意洋洋的神態。渾不知,被打消了旅遊企圖的趙武此刻正鬱悶的想要大聲吼叫。

輕騎前進的趙武繞過了衛國的國都,沿著自己修的商路度過黃河,從潞氏進入晉國國境,一路走他一路看到國內各大家族正在仿造他墾荒的模式,把潞氏的拓荒行動弄得如火如荼,整個潞氏變成了一個繁忙的大工地。雖然是寒冷的冬季,大路上各家族調撥人手,運送物資的車輛絡繹不絕,行走的人渾身都熱氣騰騰。

趙氏在甲氏開發的第一座城名叫「長治」。此次他穿過群山之中的軍事堡壘「壺關」進入長治後,各種消息也暢通無阻的送達了長治。把守長治的武清匯報:「主上,截止十天前,共計有七支狄人部落,五支戎人部落趕來投靠。因為家主不在,齊策將這些人都暫時安置在長治西側的小衛城。主上回去時,剛好順路探訪。那裡戒備森嚴,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趙武只對數字感興趣,他問:「他們總共來了多少戶?」

武清回答:「下臣這裡不清楚具體的數字,但聽人說小城裡已經住進了三千戶,不過這些小部落遭受了雪災,每戶人丁單薄,且基本上,每家都沒有老人。」

遊牧的氏族部落一旦遭遇大災害,因為食物不夠,家中的老人常常主動出走,這個出走基本上就是獨自一人走到荒原上餓死、凍死,而後省下自己那份口糧留給家中的孩子。如果老人出走後,糧食依然不夠小部落會主動尋求強有力的大部落投靠,以尋求庇護。當然,這種庇護也不是毫無代價的,他們等於把自己賣身為奴,併入大部落中。而大多數遊牧族部落便是這樣不斷的融合。但如果遭遇部落戰爭,戰敗的部落又會重新分散開,各自發展。這種分分合合,成了草原常有的生存狀態。

大多數戎人的部落,其家族成員的組成,常常是兄弟兩人帶一個孩子及一名家庭主婦。人丁少的家族則是父與子與家庭主婦的組合。遭受雪災之後,一般草原部族的家庭成員不會超過四個人。現在,長治的衛城裡住進了三千戶,則意味著總共約一萬兩千人投靠了趙武。

這些遊牧部落投靠趙武,其中,霍城之北的戎人,倒不是因為趙武「仁慈的名聲在草原上傳揚」而賣身投靠,趙武在草原上的名聲恰恰相反。只是因為趙氏的領地最靠近北方邊界,使得他們沒有選擇比較的機會,無可奈何地投靠了趙武。而甲氏之北的狄人,則是穿越了國君的控制地盤,特地來投靠趙氏,就是因為趙武與狄人有血緣關係。這兩者同為遊牧部落,卻需要區別對待。

如何顯示出差異,趙武不清楚。他猶豫了一下,望向師修,希望尋找一點建議。師修不敢表態。接受新附庸、如何安置他們屬於領主權力,恪守禮儀的師修,在這方面不能亂出主意,他低頭沉默不語。

趙武等了半天,等不到主意的他決定跳過這些問題,他轉向武清武連,問:「我們築城的石料準備妥當了嗎?」

說到這問題,武清馬上回答:「家主,恐怕我們明年的築城計劃要推遲了,國君也要在潞氏築造新城,所以從我們這裡調走了一批石料,還要走了一批糧食。現在,我們的物資已經不夠同時修築三座新城。前幾天師偃來過,要求我們從附近山上多多採集石頭,但現在大地冰封,積雪覆蓋,我們根本沒辦法派人入山。」

趙武趕緊問:「國君調走石料他付款了嗎?」武清笑著搖搖頭:「君上沒有錢,他倒是給了一張欠條。」啥,春秋時代也流行打白條,不行!趙武怒氣沖沖:「欠條呢?我去要賬,不信國君也建造一座躲債台,來逃避債務。」 「不好!」師修終於開口了:「討債這件事,主上不合適出面,我們不能亂了君臣之禮。」

趙武眼珠一轉:「嘿嘿,我忘了我家還有一名搶錢高手。告訴嬌嬌:今後男主外,女主內,討債的事情她出面,我在背後默默支持。哈,嬌嬌搶慣了錢,在國都公子、公孫中素有名氣」

武清笑著回答:「如今,欠債條在齊策那裡。齊策說,咱不妨讓國君欠的更多一點,不妨將那些投靠的戎人都分配了,只留下一點點數目向國君意思一下。想必,債務在身的國君,不好意思拿走我們的屬民。」

「齊策總是狡猾的令我滿意。」趙武豎起大拇指誇獎:「不過,論起催帳來,咱家有個現成的母老虎,為甚麼不好好利用起來呢?嘿嘿,齊策不好出面的事,不見得俺家嬌嬌不好出面啊!當初嬌嬌未嫁時,都能逼得范丐、魏絳、荀偃避席,如今曾受他逼迫的人都是霸主國正卿了,她丈夫(趙武)成了霸主國正卿,老爹是霸主國副元帥,我不信,誰還敢欠她的帳不還,即使霸主也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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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國君用甚麼還帳

師修馬上提醒:「師偃性子急,你得跟夫人提前做好溝通。對一國之君逼債要講究禮儀,我們必須要有禮有節。這些都需要主上跟夫人交待好,誰該說甚麼,誰不該說甚麼,甚麼話由誰來開口,需要預先規劃,免得到時出了岔子。這種溝通必須盡快,我們明年的築城計劃已經耽誤了,萬一師偃暴躁起來,私下慫恿夫人催逼國君還債,而主上這頭萬一面臨國君的求肯,該如何應對?」

剛才交談中,武清直接稱呼悼公為「國君」,這不是一種恭敬的稱呼,但因為武清原本不是晉人,所以他的稱呼也無人介意。可是,壞習慣是傳染的。如今,一貫講究禮儀的師修也放棄了「君上」的尊稱,而以「國君」來稱呼悼公,說明師修雖然沒有表態,但欠了債的悼公已經讓他失去了敬意。

不過,師修轉換稱呼倒提醒了趙武,他馬上改用尊稱:「君上在潞城築城,城池修好之後,我趙氏在甲氏的領地就不是邊境了,這樣一來,原先協防的智氏私兵可以抽調回去,我們自己家族的武士也能抽調出部分力量,全力防禦霍城以北戎人的侵擾。所以君上築城的行為,是為我趙氏分憂啊!我趙氏不過被調去了一些物資,就能主大部分兵力抽開,而減少狄人的威脅,我們在甲氏新築的城,即使城牆單薄一點,也可以忍受。養活甲氏的武士需要花多少錢?省下來的錢足夠抵償那些物資嗎?所以,君上既然打了欠條,我們也似乎不能立即催帳,需要先緩一緩,你們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師修閉緊了嘴,武清無所顧忌,他脫口而出:「趙氏修築城牆,防禦的豈止是外敵的搔擾。」

趙武笑了:「諸位過於警惕了。晉國士大夫之間的爭鬥固然慘烈,但現在是韓伯(韓厥)當元帥,至少在他任上,趙氏沒有甚麼好擔心的。韓伯退下後,只要我還在位子上,只要君上還是國君,又豈會虧待了趙氏。你們轉告師偃一聲,我們別急著一次性建立一座完善的城市,可以先把長治城建起來,即使城牆單薄一點,但我們也有十幾年功夫去完善城防體系,別擔心甚麼?」

師修轉換了口氣:「如果不擔心建築材料的短缺,說起來,國君借走一點糧食,倒不是甚麼大事。別的家族都缺糧食,但我趙氏從數年前就開始推行楚國稻種,農夫兩季耕作,領地內糧食等於憑空增加了一倍產量。如今我們的糧食多得倉庫裡堆不下,已經開始釀酒,但酒甕也堆滿了酒窯。國君從我們這裡調去部分糧食,倒給我們騰出了一些地方。」

武清低聲補充:「沒錯!師偃對借出去糧食倒沒有抱怨。但齊策怕消息傳出去,其他家族看到我們糧食多,嫉妒與怨恨,所以他給衛城那些歸附的戎人、狄人們調撥糧食,都用裝酒的木桶運輸,以隱蔽真相。目前,我們壺關倉庫裡的糧食,養活那一萬多名來投靠的胡人部民一點都不艱難。主上,我認為我們的步子還能再邁大一些。甲氏荒涼,我們要更多接納各部牧民,我們的騎兵多了,戰馬多了,才能更快,更好的掌控甲氏。我們現在就是在跟國君搶時間啊!不能不激進一點。」

春秋時,糧食是戰略物資,禁止公開銷售,所以市場從來沒有糧食銷售。各國缺糧了,只能通過外交手段,用其他國家緊缺的物資來交換糧食,而貴族之間也一樣。比如趙武之前缺糧,就要用手中熟練的工匠與其他家族交換糧食。

現在趙氏生產的糧食多,但這些糧食不能拿來出售;而其他家族雖然缺糧,但他們拿不出趙氏期待交換的緊缺物---人力。過去,趙氏只能低調裝窮,盡量把多餘的糧食儲存起來,或者釀成酒埋入酒窯。但現在武清的建議等於一絲曙光,既然糧食能夠誘惑遊牧部落賣身投靠,趙氏人口數大幅增長的契機就出現了。

狄人,戎人多了並不怕,春秋時代人們對國家概念並不強烈。趙盾身上流著狄人的血脈,狄人沒有拿趙氏當外人。趙氏需要的是士兵,以及擅長培育戰馬的人才。狄人來了,簡直是瞌睡遇到枕頭。等若干年後,遊牧部民徹底融入趙氏,誰能分得清華夏與夷狄。孔夫子怎麼說---夷狄入華夏,則華夏之。

「讓齊策把欠條收藏好,我對嬌嬌很有點期待,真希望遲早知道,國君用甚麼還帳?」趙武想到這,滿臉的幸災樂禍:「我們的糧食要提價,要盡量吸引狄人投靠,投靠的部落民要迅速按井田制分割,按我們晉國的軍事民事編制,散佈到四鄉。戰爭還在繼續,我們要把所有的力量都用上。所以,這些狄人戎人要盡快同化,給他們教授晉國的軍事常識,教會他們晉人戰鬥的方式。夠標準擔當武士的,要盡快納入觀察範圍。」

趙武把自己記憶中所有誘拐、洗腦的招數都倒出來。等他吩咐完,又想了片刻,認為再無遺漏,便深沉的說:「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所以,動作一定要快。」

留給趙氏的時間的確不多了。這一年墾荒築城之風刮遍春秋列國,除了晉國再忙外,齊國也乘霸主無力東顧,出兵攻打東面的萊國,齊國大臣晏弱初步動作是在萊國邊境修築東陽城。(今山東臨朐縣),進一步威脅萊國。與此同時,秦國繼續掃蕩西戎,成為戎地霸主。像模像樣的要求戎人小部落「納徵」,並不約而同的在西戎一地大肆修建城池,以進一步開發戎地。

春,晉國新任國君下令大法官士弱「修范武子之法」,正式頒布實施全國。自此,晉國法律由「習慣法」走向全面「成文法」。范武子是前元帥「士會」的尊稱。士會在擔任元帥時,修訂與完善了趙衰趙盾制定的法律體系。故此,晉國人習慣把本國法律稱之為「武子之法」。

但即使是士會的所謂「完善」,其中的很多內容依舊是粗獷的概念性條文,可執行性上遠不及趙武依據現代法律條文所制定的《趙城律條》。故此,士弱受命在修訂「范武子」法律後,在許多地方參照了《趙城律條》,這使得晉國百姓在其後,習慣性地將晉國新法律稱之為「趙武子之法」或「趙律」。

同時,楚國使臣抵達鄭國,向鄭國傳達再次侵略宋國的命令。此時的鄭國剛剛解散去年集結的軍隊,正忙於春耕。楚國再次下達的任務,令鄭國有種力不從心的感覺,大臣子駟認為楚國給的指令太多太重,難以負荷,請求順服晉國以得到喘息(息肩於晉)。但鄭成公態度堅決,匆匆下達了軍事集結令。消息傳入晉國,晉國國內氣氛陡然緊張起來。

接獲鄭軍集結的消息,悼公焦急的等待著韓厥下達全國動員的命令,但等了小半個月沒有消息,他急忙趕往元帥府,親自詢問韓厥的決定。

春秋時代國君跟臣子之間的禮節的差距並不明顯,國君前往元帥府聆聽元帥的主張,也是平常事,何況晉國向來是執政掌握治國的權力,國君只不過是名義上的領袖而已。所以悼公穿過元帥府的時候,並沒有引來護衛士兵的誠惶誠恐,他們只是站在原地行了個禮而已。

韓厥正在裡面處理公務,只聽韓厥說:「明日詢問全軍:有兄弟四五人皆在軍中者,可以向上司申告,我們從明天起「歸老幼,反孤疾,二人役,歸一人」(即免除老弱病殘的服役義務);凡起徒役(凡是承擔軍役任務)不過每家出一人而已。」

悼公聽到這裡轉身就走,護衛悼公的公族大夫荀會詫異的問:「君上,怎麼你到了門口也不進去(過其門而不入)?」悼公笑瞇瞇的回答:「鄭國人又挑起了戰爭,我原本擔心我們今年要窮於應付了,但現在執政都開始淘汰病弱士卒,我還有甚麼可擔心的呢?」

荀會點頭稱是,悼公又走了幾步,聽到元帥府響起了趙武的聲音,他又停下腳步,只聽趙武在裡面說:「沒錯,讓那些上不了戰場的老弱也去參戰,那是對他們的謀殺。我們現在國力疲憊,連老弱都上戰場了,這些人不僅形不成戰鬥力,光是耗費的糧食也讓我們難以承受。如果把這些老弱都淘汰回去,每三個羨卒(預備役,輔助兵不能算「士」)當中只留下一個,而後把裝備三個士卒的費用集結到這一名士兵的身上,我們可以讓上戰場的士兵裝備更加精良,他們在戰場上的生存機會會更多。」

只聽下軍將欒黶陰陽怪氣的說:「武子侃侃而談,誰不知道你的士兵裝備精良,但我們這些在座的人,誰又有你家那麼多的財產?養得起數千甲士。哼哼,想當初,先君(指厲公)不過擁有八百甲士而已,你現在讓在座的都學你那樣,把士兵武裝到牙齒,我們學不成。為啥?兩個字,沒錢!」

韓厥的聲音緊跟著響起:「武子是把自己的軍隊裝備的精良,其中有一點值得大家注意---歷年參戰,各傢俬兵傷亡慘重,但打了三年仗,趙氏私兵陣亡者不過三百餘人,大多數傷兵傷好後都能照常下地幹農活。我想光是這個數字就能讓各位好好思量一下:三百餘人,僅僅三百餘人陣亡。這三百餘人的傷亡又給武子帶來了甚麼?大家也知道,武子這幾年俘獲卻不算少,若不算上三郤歸附的武士,恐怕武子這幾年收穫的戰俘,在各位當中也是最多的。」

欒黶嘟嚷了一聲:「歷次戰爭數武子出的兵力少,當然傷亡最小了。」

韓厥緊跟著駁斥:「欒將軍,你的下軍雖然獨立攻擊了彭城,算得上一場大仗,但去年令狐頡與武子的新軍也獨立對抗了鄭軍---大家都知道鄭君被武子追殺,狂奔三百餘里,一口氣不敢歇,這才逃脫。我還聽到消息,說鄭君回去後受了驚嚇,一直纏綿病榻。所以,真論起來,武子新軍戰鬥的艱苦並不下於欒軍將。」

欒黶強辯:「我打的是攻城戰,趙軍佐打得是鄭國那支「長跑軍」。」

上軍將智罃慢悠悠的說:「但新軍只有一個半師,對抗的是整個鄭國的軍隊。鄭國雖然弱小,但也是二流強國之首,能打得二等國家宋國喘不過氣來。吾家兒婿小武,用一個半師獨立擊潰鄭軍。便是算上這場大戰的傷亡,他手下的私兵也就傷亡三百餘人。為甚麼武子能做到這點啊!無他,甲堅兵利而已。」

自己的岳父都跳出來說話了,武子的口氣更加謙和,他平平淡淡的說:「我繼續說:堅固的鎧甲再加上鋒利的兵器,使得我們的新軍可以以一個半師的力量擊潰鄭國的軍隊,傷亡卻很輕微,如果將手頭的老弱病殘都載減了,用裝備三個士兵的錢糧去裝備一個士兵又會怎樣?我們的士兵在戰場上會更加勇猛,更具備戰場生存能力。當然,他們的攻擊力也會更加猛烈。

最重要的是,一個人經過十月懷胎後,呱呱墜地後,需要二十年養育才能加冠、成人。但並不是每一個成年人都擅長戰鬥的。大自然裡有花、有樹、有草,這些種類各異的植物,並不是每一個都能開花。天道如此,人也一樣,有的人擅長紡織,有的人擅長做木匠活,有的人擅長冶煉。讓一雙靈巧的,擅長開動織布機的手,拿起刀槍跟別人拚鬥,那是糟蹋了他的天賦。

所以,我造成韓伯的話:讓我們把那些不適合戰鬥的人送回家去吧!讓他們選擇自己最擅長的活幹下去,為我們創造更多的價值,讓我們只把那些擅長戰鬥,擅長殺戮與狩獵的士兵留下來,讓他們作為我們鋒利的牙齒,堅固的盾牌,保護我們所擁有的一切。

當然,為了讓他們能更好的戰鬥,或者說得自私一點,為了讓他們盡可能長時間的為我們戰鬥,我們不妨把他們武裝得更完善一些,給他們最堅固的鎧甲,最優良的兵器,讓他們在戰場上生存下去,讓他們盡可能多的殺死我們的敵人,這麼做,不是對各家族也有利嗎?」

欒黶回答:「說得不錯啊!這道理聽起來很是順暢,可是連年戰爭,已經掏空了我們的家產,再讓我們武裝自己的私兵,恐怕我們掏不起那個錢。即使元帥願意裁減我們出兵的數目,我們也做不到。對我們來說,人不值錢,下命令讓領民自備武器與糧食上陣就行,但鎧甲武器卻要花我們自己的錢,它們很昂貴!戰鬥中,這些武器還有損耗,我們實在花不起這份錢。相反,元帥無論讓我們出多少名戰士,沒問題,他不費錢的。」

士丐的聲音幽幽響起:「元帥,木甲(柳條甲)也算數嗎?如果木甲算數的話,那麼是否惡金製作的刀劍也能算數,若是這樣,我范氏私兵也能裝備起木甲、鐵兵。」

元帥府裡哄笑一片,只聽趙武不緊不慢的說:「范大人,鐵兵的廉價已經是過去式了,我們新製作的鐵兵器比青銅兵器還要昂貴,若用這種鐵兵器裝備你的軍隊,我怕你也裝備不起。」

范丐吃驚的問:「怎麼會這樣?我聽說新鑄造的鐵劍已經可以達到三尺長,還正想換一批這樣的鐵劍裝備私兵呢,有這批長劍在手,搏鬥起來我的士兵比別人的劍長一倍,還不是只有我欺負別人,別人想還擊都夠了不上我,多幸福啊!武子,別開玩笑,我平生第一次有了裝備鐵兵的念頭,怎麼你現在又告訴我,你家鐵兵器比青銅兵器還貴?你的物價上漲的太快了!」

悼公聽到屋子裡傳來一陣寶劍出鞘的聲音,緊接著傳來一聲巨響,似乎是趙武在向人具體演示自家鐵劍:新式夾鋼劍舞起,一刀輕易砍斷一柄鋒利的青銅劍。大廳裡頓時響起一片抽冷氣的聲音。

大廳外,悼公身邊的荀會掃了一眼旁邊的武宮武士,有點尷尬的向國君說:「其實鐵兵的鋒利,欒軍將知道。當年,欒元帥攻打匠麗氏家族,是中行伯(荀偃)帶的那群鐵劍手奠定了勝局。當初那批鐵劍是中行伯從武子哪裡得到的聘嫁禮,因為那群鐵劍手們輕而易舉的砍斷了武宮守衛手中的武器,使厲公的甲士失去了戰鬥意志,這才導致厲公被囚。」

荀會說這個,是因為大廳裡那幫弒君者不知現任國君在外。說起前任國君被臣子捉拿囚禁的事,連他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

厲公被殺的時候,趙氏鐵劍的製作技術還不成熟,大多數鐵劍也只是比青銅武器稍稍鋒利而已,直到趙武想起高碳鋼、低碳鋼這兩個詞,開始在冶煉鋼材的時候滲以木炭與石墨石灰,加上鑄劍師熏的到來,才使得趙氏武器有了突破性進展。現在趙氏鑄造的夾鋼劍以鐵條為心,刃部使用了高碳鋼,它的鋒利程度遠遠超過了大多數青銅器。據說,新劍可以從咽喉直接刺入心臟,在骨骼上留下深深的劃痕。

趙武在大廳內具體一展示,所有的晉國大臣都呆住了。悼公感到很有面子。趙武的鑄劍技術是從周地得到現任國君孫周贈送的一批藏劍,然後才出現突破的。所以,趙氏的鑄劍技術,一向被認為得到了孫周的特別指點。如今趙武用手中寶劍折服了晉國諸卿。悼公認為,這是他的功勞。他一邊舉步向外面走,一邊露出小孩子那得意的微笑。

身後,元帥府中,諸卿們一個個上前驗看被砍斷的青銅劍,以及趙武手中那柄鐵劍。韓厥等諸卿都看完,他開口說:「木甲可以算數,我允許各位用木甲當作甲士。另外,我還允許各位短少三分之一的兵額。但既然各位少出了兵車數,那麼就必須做到:你們所出的士兵都要武裝齊全,每一個士兵都擁有鎧甲。至於武器,武子你說這種武器很昂貴?」

趙武點頭承認:「我家的鑄劍師熏已經逐漸的摸索出合格的冶煉配方,已經知道怎樣做才能鑄出鋒利的寶劍。但是,這種寶劍鑄造起來極其花工夫,匠師的技藝如果不是十分精湛,造出的寶劍合格率就低。計算起來,花在鑄造這種寶劍上的時間與功夫,比青銅劍還要麻煩,然而這種利劍十分鋒利,而且還可以鑄造的遠比青銅劍長。」

韓厥打斷趙武的嘮叨:「這種劍,你現在有多少?」趙武有點不好意思:「大約一萬柄。」

欒黶跳了起來:「那還算少?拿出來足夠裝備所有的軍官了。」欒黶的意思是說:既然這種劍如此昂貴,不如只給軍官裝備。趙武有一萬柄劍,裝備全國的軍官已經足夠了。所以,趙武最好拿出來與大家分分。

韓厥沉思了一下,又問:「匠麗氏是否學會了這種鑄造技術?我聽說他今年付給你六千女奴,是不是再購買這種技術?」

趙武回答:「匠麗氏確實向我購買了這種技術,但他那裡鑄造的寶劍合格率更低。所以匠麗氏堅持要以普通青銅劍十倍的價格出售這批寶劍。我剛才說一萬柄不夠用,是因為我自己的私兵都不夠裝備。諸位也知道,一場仗打下來,一名士兵平均損耗至少兩柄武器,而我的出兵額度是七千五,那麼,我需要至少一萬五千柄武器。即使元帥削減我出兵的額度,我也要出六千兵。這一萬柄寶劍還不夠裝備我傢俬兵的。」

韓厥沉思了片刻回答:「國家現在經費緊張,出不起太多錢向你購買寶劍,但我可以讓你參與分享部分「徵稅」。但今年不行,今年「徵稅」額度已經分配下去了。從明年起,我許可你參與分享徵稅。我以這個條件,向你賒買三千柄鐵劍,作為國家武庫庫存,可行?」

欒黶歡暢的跳了起來:「太好了,那我欒氏就從武庫裡借兩千柄鐵劍使用。」

一直沉默的中行偃(荀偃)開始以大壓小:「親侄,這裡各大家族都在,欒氏怎能一下子要走兩千柄鐵劍呢?我看大家不妨商議一下,確定各家對這批寶劍的分配份額。」

韓厥掃了一眼在座在卿大夫,他讀懂了各人眼中的垂涎,談笑的說:「我也知道各位打著有借不還的念頭,可以!各位可以在戰後保留這些鐵劍,但我需要各位拿功勞來換。現在鄭國雖然開始徵召軍隊,但我聽說鄭國國君病重,恐怕活不成了。所以,我們這次出軍無需動用所有軍隊。所以這些鐵劍就先分配出戰的人吧!智伯,這次出征由你率軍,你就挑人手吧!」

智罃笑盈盈的回答:「既然由我挑選,當然是自家的女婿使喚的得心應手。況且,這次只是面對鄭軍,鄭兵曾是趙兵手下敗將,所以我先挑選新軍,而後領上軍一部出戰,應該足夠了。」

欒黶沒事瞎搗亂:「智伯率軍出戰,我看這次就無需從武庫裡借兵器了,趙兵是你家女婿的軍隊,他們不把自己武裝到牙齒是不會出戰的,至於你智傢俬兵,我聽說嬌嬌往你家裡摟了不少好東西,想必智氏私兵也不會缺少鎧甲與武器。」

智罃笑著點頭:「依你,我們這次不從武庫借東西!阿黶其實你羨慕我,那就要多問問你的岳父了。」欒黶聽了這話,臉色一黯。

智罃覺得自己說漏了嘴,趕緊轉移話題:「我聽說韓氏弓箭兵與趙氏私兵搭配起來,作戰能力暴漲。韓伯,我傢俬兵不如魏氏、趙氏勇猛,這次希望能夠從你哪裡借點人手。我也不需要多,只要兩三千弓箭兵。」

韓厥點點頭:「我讓韓起帶隊三千人,跟你出戰。我認為我們時間足夠,可以拖延到秋季再出兵。阿丐(范丐)齊國人態度越來越不遜,你去齊國跑一趟,責問一下他們,態度要不軟不硬;阿黶,你去衛國乞師,要求衛國出兵一個整編軍,於秋季集結於宋境。」

欒黶的岳父是士丐,士丐之女祁盈(「祁」是士丐給女兒陪嫁的領地,該女被人稱之為「祁盈」或「欒祁盈」、「欒祁」,意思是說:嫁入欒氏,兒子是盈,嫁妝是祁的女人),也是一個喜歡往岳父家搬東西的女人,但她跟智嬌不同---智嬌是把丈夫家的貨物搬到父親家,順便拐走父親家的農夫與武士,充實自己的夫家,導致家大業大的智氏也出現勞力不足的狀況。比如趙武長借不還的三千智家武士,現在已經徹底融入趙氏,成了趙氏散佈於各地的城防軍。比較起來智嬌的行為也算是一場公平的交易而已。

而欒黶花錢大手大腳,祁盈更像一個現代物質女。已故的元帥欒書又是一個極其廉潔與節儉的人,攤上這樣兩位擅長敗家的兒子兒媳,使得原本家大業大的欒家現在也開始窘迫起來。

剛才欒黶脫口而出誇獎智嬌嬌擅長摟錢,智罃先是得意的炫耀了一下,馬上聯想到欒黶的妻子,他自知失言,趕緊胡說些別的話,韓厥當然覺察了智罃的失誤,所以馬上接嘴掩飾,借助佈置軍情,避免了令士丐與欒黶的難堪。

士丐與欒黶自領了任務,韓厥馬上又補充:「既然我們有足夠的時間,現在不妨把這些鐵劍的分配額度商量一下。另外,各家裁減的羨卒數目也確立一下。今年春耕過後,我希望各家立即整理鎧甲,儲存武器,訓練士兵,等待國家的徵召令。」

眾人轟然響應,緊跟著,他們又為各自的額度爭執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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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趙軍再上戰場

趁著他們吵鬧的工夫,韓厥又佈置了士弱等人的外交任務,而後招手喚過趙武,低聲說:「新軍數目不能裁減了,令狐頡病重,眼看熬不過這個冬天了,所以我們不能指望魏氏的私兵了。如此一來,這次出戰,新軍全靠你了。我聽說你最近收復了許多戎狄部落,並把那些人向國君呈獻,但那些戎狄武士國君一個都沒要,全都歸還於你。所以,你只要拉上一些戎人湊數,等於減輕了自己的負擔。我許可你總共出七千武士,也算減少了規定的兵額,是吧?」

趙武點頭:「如果允許我調集戎人的話,我可以湊足八千人。只是請元帥裁減一些兵車數量,元帥也知道,我不太喜歡龐大的兵車,我家的兵車狹小輕便,我還準備將兵車乘坐的人員裁減為兩人,一人駕車,一人戰鬥。如此一來,我手頭會駕駛兵車的人,數目不足,元帥如果能裁減一些兵車的額度,我願增加一些騎兵額度以輔助作戰。」

韓厥低聲肯定:「我家阿起說,你打算在兵車戰鬥組中混雜一部分騎兵,令狐頡也跟我說過你的想法。現在令狐頡病重,新軍完全由你做主,你想怎麼改,不妨先試試,我支持你。」

荀罃湊近趙武,也學著韓伯的樣子,壓低嗓門詢問:「我聽說國君打算獎勵你出使魯國的功勞,把國都內原先屬於三郤的一處莊園賜給你,讓你居住於新田城,可是你拒絕了,這又是為甚麼?」

趙武低頭回答:「我的家臣東郭離已經為我在東郭修建了莊園,匠麗氏也把他在東郭的房子轉讓給我,幾座園子並在一起,許多建築都是現成的,完全能住下家族防守武士,現在我住的很舒服,不想搬家了。」

智罃笑了:「你傻了,你看看諸卿,哪有居住在城外的道理。國君既然賜給你園子,你該收下。當然,如果你用不上城內的莊園,我可以替你照顧。那園子原來是郤犨的,位置很好,我打算把智家造紙坊開在那裡,正好,不用另外購買商舖了。」

韓厥責備的瞪了智罃一眼:「智伯,小武雖然是您的女婿,可你也不能如此壓搾啊?」

智罃笑著反駁:「誰壓搾了誰還不一定呢?我雖然從武子那裡獲得不少,可你也知道,我智家如今也出現了人手緊張的現象,為啥?你問他?」

這邊三人竊竊私語,結成了一個別人不能進入的小圈子。另一邊,其餘四位正卿已經商議完畢,他們將商議結果呈遞給韓厥,韓厥看也不看,立刻表態同意。

而後,韓厥宣佈:「今年春耕過後,各位一邊備戰,一邊要注意宣傳晉國的新法度。昔年,范武子(士會)曾勸解國君說:德行確立了(德立),刑罰施行了(刑行),政治修明瞭(政成),內務及時了(事時),典則被遵守了(典從),禮儀理順了(禮順),這樣一來,誰還能與之為敵?適可而進,知難而退,這是用兵的上策;兼併弱小的,攻打昏昧的,這是武將的寶則;整軍(整頓軍隊)經武(籌劃武略),取亂侮亡(攻取混亂的國家、侵凌即將滅亡的國家),是作為卿的覺悟。

當年范武子以此來確立了與楚爭霸的基本策略,這麼多年過去了,每當我們堅持這一策略時,我們就能在爭霸時佔上風,每當我們忘記這一策略時,我們的霸主地位就搖搖欲墜。與楚國的爭霸是長期的,所以我們要常常提醒自己,不要忘記范武子的教誨。

因此,今年我們的任務就是:一邊整軍、經武,一邊德立刑行、政成事時、典從禮順。我希望今年將晉國新法律在全國推行,各位在自己的領地裡不妨也學學趙城,將新法律的條文刻在石壁上,好讓人人知曉。」

大廳裡諸卿大夫轟然響安:「喏!」韓厥繼續佈置:「下面,我宣佈各位卿大夫的工作。」

傍晚時分,趙武回到國君的宮殿,他按照例行公事,安排了當夜的武宮守衛,並與公族大夫按慣例進行了交接。負責王宮守衛的甲士位於宮牆外圍,阻止閒雜人員靠近宮牆,而公族大夫則帶領公族子弟守衛於王宮之內。而宮城白天的守衛工作還則罷了,因為夜間不辨東西,外圍的王宮武士必須與宮內的公孫們,相互約定彼此辨別的口令。

當夜值守的是韓厥長子、韓起的兄長韓無忌。他正點著牛油大燭,在燈火下用毛筆抄錄《兵策》。不過他不是在紙上抄錄,而是在竹簡之上。見到趙武進來,韓無忌也不放下筆,頭也不抬的說:「君上剛才問起過你,他要你明天一早陪他與(弟弟)楊干打棒球。小武,我一直在納悶,怎麼趙城學生寫的字,變的越來越方方正正?」

趙武坐在韓無忌旁邊,提起了毛筆,在竹簡上寫了幾個字,用毛筆指著自己寫的字解釋:「無忌哥,這字越來越顯得方正,是因為書寫技術出現了變革。原先的象形文字更像是繪畫,用最簡略的筆觸畫出字的圖形來,所以字體形狀更加圖形化,彎彎曲曲的。但現在我們有了紙,有了毛筆。如今,人們都用毛筆在竹簡上書寫,不再像過去用刀子刻竹簡,因為無須注意竹子的紋理,所以字跡追求簡便,就會越來越方正。這就是變革,順應時代的變革。」

韓無忌接過趙武手中的筆,提筆在竹簡上寫了幾個字,若有所思的回答:「你說的不錯,用筆在竹簡上寫字,果然不同過去的刀刻手法。過去因為要注意木頭的紋理,所以用刀刻畫線條盡量要圓,現在用毛筆,橫平豎直最省力。小武,我晉國字體並不統一,原先,字的筆畫怎麼彎全憑個人愛好,我現在負責教導公族子弟,常為這個發愁。聽說你打算與魯國人聯手編錄一份詩經,你說,我們可不可以編錄一份標準的「書典」把所有的字都規範統一起來。」

趙武訝然笑了。如果真能通過幾本書「規範國家的字體」,那麼,這就是「至聖先師」。所做的工作,他所編錄的幾本書後來被稱為「四書」,屬於「經」。沒準趙武照這樣編錄出來的書,也會被後人稱之為「四書五經」。

「說實話,我也就是一時衝動,才跟魯國人談起這件事。但魯國人似乎對這事很上心,開春的時候,魯國大夫已經派出了許多家臣到我那裡,催促我開始動手編錄詩經,可我現在哪有這份精力。無忌哥,你看我現在,頭上既掛著少司寇的頭銜,還要管理武宮,管理新軍,另外,我趙家的家族事也有一大堆。無忌哥既然對此感興趣,不如幫幫我,由你領著那些魯國大夫開始動手編錄《詩經》。其實這種事,最適合由你這位公族大夫出面。」

韓無忌滿口答應:「編錄典籍這是你推讓給我的榮譽,我正好也有心研究一下列國的詩詞。好得很,這事就由我出面。只是,你別忘了供應我足夠的筆墨紙張。」

趙武順嘴說:「那麼,韓氏是否也有心建立一座造紙坊?我可以把造紙技術交給韓氏的工匠?」

韓無忌搖頭:「不好,如今造紙業有智氏與趙氏出面,我韓氏參與其中,豈不搶了你們兩家的飯碗?如今戰事頻頻,誰家日子過得都不容易,我身為元帥之子,不能幹這事啊!」

「瞧你說的。」趙武答:「天下讀書人何止十萬?這些讀書人需要抄錄的典籍何止百萬,需要的紙張可以用兆來計算。憑我趙氏與智氏兩家,哪能把天下的紙張都生產過來?便是加上韓氏一家,現在紙張仍然供不應求。」

韓無忌想了一下,說:「果然如此,那我韓家便加入其中。」

趙武與韓無忌說話的工夫,門外不時有巡邏的甲士牽著狗走過。

韓無忌坐在那裡,悠然神往的說:「如果能做到人人手上有一本書,那麼這個世界該是個甚麼世界?用竹犢記錄書籍,我們做不到人人有書讀,但一車的竹簡卻能抄錄在一張紙卷軸上,我們可以做到人人手上一個卷軸,如此一來……。」

「如此一來,老師在上面前課,學生就可以手中拿著書,對照老師的講授。再也不用老師在上面前授,學生瞪大眼睛記憶;等老師講授完,再傳閱老師手上的竹犢,讓老師耳提面命。趙城學宮就是採用這種方法,所以用了三年,便教出了一大批識字的人。」趙武接著韓無忌的話茬說。

韓無忌來了精神,立刻跟趙武探討起教學方法,這方面趙武有經驗,他與韓無忌一直聊到深夜。

這年春,晉國百姓暫時得到了片刻的休息,他們順利的忙完了春耕,而後不緊不慢的開始集結。等到當年秋,荀罃帶領新軍與部分中軍出戰,才進入宋國國境,果然傳來了鄭國國君鄭成公病逝的消息。

趙武行軍途中聽到這消息,立刻發出嚴正聲明:「不是我幹的,咱也就是追了鄭國國君幾十里,怎可能嚇死鄭君呢?鄭君那是運動量過大,沒注意恢復運動,跟我沒關係。」

荀罃臉色凝重:「據說,鄭成公臨死前依然堅持附楚,他叮嚀執政子罕說:『楚君為了我們鄭國,眼睛都被箭射傷了(指前些年的鄢陵之戰),人家不是為了別人,是為了寡人啊!如果我們鄭國背叛了他,就是背棄了別人的功德和以前的盟約,那樣的話,還有誰會親近我們?我死後,拜託大家,千萬不要讓我的子孫背負背叛的罪名!』」

稍停,荀罃下令:「傳令,全軍就地駐紮。現在可不是責問的時候,現在需要禮敬。」

秋7月庚辰,鄭成公卒,僖公即位,子罕當國,子駟為執政,子國為司馬。

得到這一消息,晉軍停留在宋境,等待鄭國消息,有點進退兩難。晉軍的猶豫是出於春秋時的禮節,春秋時代講究不趁人國喪發動侵略---因為「納徵」的事情,要等到新一屆領導班子確定,才能跟對方談。當時,各國都大致遵守著這項不成文的規定,故此荀罃正打算派出使節通知鄭國,同意在鄭國國喪期間兩國休戰。

此時,鄭國國內,多數大臣也主張歸附晉國。但執政子駟決定恪守成公遺囑,沒等荀罃派出使節致喪,鄭國軍隊已經出戰了。

鄭軍迎戰了,那麼晉國便沒有了顧忌。七月末,晉軍又開始向前推進,在宋國與鄭國的邊境上,晉軍匯合了由宋國華元、衛國孫林父、魯國仲孫蔑(孟獻子)帶領的各國聯軍,連同曹人、邾人的軍隊一起跨過宋國邊境進入鄭國。八月,雙方前鋒在戚開始接觸。

「由新軍打頭陣吧!趙兵與鄭兵是老對手了,小武初次上陣就追得鄭國國君滿地跑,二次上陣又追殺鄭君上百里,這次小武你再追著鄭君跑一段路。只是,新軍佐,這次你可得悠著點,現任鄭君屁股底下的椅子還沒坐熱,你不要再把人嚇死了。」開戰了,荀罃意態悠閒的調侃。

趙武態度也很悠閒:「我怕新軍一出去,對面的鄭軍就開始逃跑,那就不好玩了。」

對面,鄭國的軍隊派人來宣戰(辭問)了。

這次出戰,因令狐頡沒有隨軍參戰,趙武作為唯一主將,不能出陣答謝敵方的致辭,所以這種活兒,由上軍尉祈奚擔任。雙方在兩軍陣前彼此禮貌交談以後,祈奚回車。

齊策盯著鄭國的軍隊,笑著說:「恐怕主上真說著了,子駟宣戰(辭問)的時候面色驚慌,他的御戎手足無措,走路都不看道。也許我們一出戰,鄭國人就跑了。」

中軍傳來命令:「智伯有話:鄭國正在國喪,我們不能逼迫過甚。所以,鄭軍如果退卻,新軍佐不得過度追殺。」趙武懶洋洋的回答:「知道了!」

隨即,趙武揮手下令,師偃催動著軍鼓,趙兵開始出營列陣了。

果然,駕駛輕車的趙兵才一出現列陣,對面的鄭軍已經站不穩了,隊列邊緣已經有部分鄭兵三三兩兩的逃亡,子駟彈壓不住。上一場戰爭中,趙氏兵將的兇惡給鄭國軍隊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如今一看,出戰的仍是車軸上帶著長長三稜刺的輕型戰車。經歷過上一次戰爭的老兵已經開始打哆嗦了,他們恐懼的向身邊的新兵敘說著往事。隨後,恐慌如同波浪一般開始擴散。

趙兵陣型內,趙氏軍官開始彙集於軍旗下,齊策佈置任務:「出擊的號令下達後,我允許每個徹行向前突擊百餘步,但奔馳到現在鄭軍所處的位置,如果鄭軍已經開始逃亡,各徹行不得追擊,必須就地止步。但要同時大聲喊出衝鋒的吶喊,以便讓鄭軍更加慌亂。」

趙氏私兵自然明白齊策如此佈置的含義,他們點著頭而後轉臉看著財迷心竅的家主。

武士昆調侃說:「可惜鄭國這次國喪,讓我們不好意思下手大搶特搶,如此一來,我們這趟出征豈不要空手而回?」

趙武苦著臉說:「沒錯!我虧大了。這哪是戰爭,分明是旅遊。徒勞地耗費了糧食不說,各位來此轉悠一趟,今年又不用向我交稅了,苦啊!這日子,沒法過下去了。」

趙軍軍官們都笑了,齊策看到他們散漫的態度,嚴厲的提醒:「雖然禁止我們追殺,但衝鋒的時候,各位依然要竭盡所能。我們只有這一次衝鋒的機會,如果眾軍懈怠了,恐怕就嚇不走鄭軍了,那樣,我們不免要進行一場苦戰。」

可惜,齊策的擔心是多餘的。趙兵排好攻擊陣式後,鄭軍已經陷入了指揮混亂。等晉軍剛剛敲起進攻的鼓聲,對面的鄭軍已經轟然崩潰。這次,鄭軍總算有點進步了,他們不再四散逃跑,而是整齊的向後轉,目標自己的國都,開始使出吃奶的力氣奔跑。開玩笑,上次自己的國君出戰,被趙軍追殺的很慘,誰知道這次趙兵要追殺多久。

由於趙武的嚴令,趙兵奔跑起來確實一點都沒有隱藏,他們奮力的衝向鄭軍營寨,才逃回自己營寨的鄭兵還沒有喘一口氣,附從趙氏作戰的戎人、狄人騎兵,已經尾隨趙兵殺入。這場災難永無止盡,鄭人正忙著應付戎人、狄人騎兵的追砍,趙氏的戰車隊也到了,輕便戰車巨大的威力象狂風刮過荒原,戰車所到之處,鄭軍的營帳崩塌,車轅斷折。

鄭軍逃跑的經驗非常豐富,看到軍隊開始混亂,子駟片刻都沒有猶豫,立刻簇擁著五歲新君當先撤離。鄭國中軍大旗離開本國營寨後,剩下的中軍官員再也約束不住隊伍,機靈的鄭兵轉而向趙軍投降。腦子稍遲鈍的傢伙,也知道逃離營塞,向荒野逃去。這些逃往荒野的鄭國士兵奇怪的發現,這次趙兵沒有再捨命追殺,他們悠悠閒閒的駐紮進鄭國的營塞裡,開始不慌不忙打掃鄭國人的隨身物品。

等懶散的趙武邁著鴨子步趕到鄭國營帳的時候,從人獻上一堆金燦燦的金屬塊,林虎諂媚的笑著說:「主上,我們佔領了鄭君的營帳,從營帳裡繳獲了這些東西。您給看看,這是甚麼玩意?」

趙武瞥了一眼林虎手上的金屬塊,立刻失聲叫出:「金子!」那黃燦燦的光芒確實像金子,齊策從林虎手中接過金屬塊,好奇的研究了一下,答:「不像金子,似乎比金子還沉重。」

古人說的「金子」其實是黃銅。而趙武說的「金子」指的是「黃金」

齊策說完,把那些金塊遞給趙武,趙武掂了掂,回答:「確實是金子。」齊策搖頭:「顏色像金子,份量不像,這是另一種金屬。」

這些金塊個個類似現代的巧克力塊大小,它們是方的,其上鑄造有「郢爰」兩個字,而「郢」是楚國的國都。

趙武掂著這些黃金,眺望一下南方,盤算著南方出產黃金的地方,他首先想到的是金沙灘,接著又想到幾條著名的出產黃金的江河。思考了一會兒,趙武拿起金塊,用牙齒咬一咬,低聲嘟囔:「很軟,沒錯,是黃金,純度很高,沒有四個九,也有三個九了,至少也有兩個九。這應該是用天然的金沙熔煉出來的,所以純度很高。奇怪,春秋時代我們已經有金幣了,我怎麼不記得有類似的記載。」

趙武說的是:如果春秋時代中國就有了金幣,那麼中國有金幣的歷史,應該與希臘差不多,雖然比波斯銀幣出現的時間稍晚,但已經令人震驚了。這應該是重大的歷史發現,怎麼他不記得教科書上提起過?

林虎捧過來一堆這樣的金塊,趙武挨個檢查,發現有的「郢爰」上有切割痕跡,他恍然了:金屬塊上有切割痕跡,這就不能算「幣」了,它應該是一種類似銀元寶的「貴金屬等價物」不能算「貨幣」。

以趙武的眼光,他看不出這些金塊上的「郢爰」兩個字是沖壓而成還是鑄造的。如果是沖壓而成的,那麼中國沖壓貨幣的出現,確實與「與世界接近同步」。

「鄭君營寨裡有多少這種金塊?」趙武又問。林虎回答:「全在這裡了,我看了,大約有三四十塊左右。」齊策插嘴:「主上確定這是金子嗎?」趙武點頭:「我確定,這是黃金,而我們通常說的金子,其實是銅。」

古人所說的黃金並不是指是現代意義上的黃金,因為古人的詞彙少,他們說黃金其實是指「黃色的金屬」而在古代,純度很高的銅無法找到,如此高純度的黃金他們也是第一次見到。

齊策點頭,認可了趙武的說法:「這東西黃燦燦的,確實適合叫「黃金」。可是,同等大小的這種黃金,怎麼比銅還顯得沉重?」齊策這裡說「同等體積」其實已經涉及了一個物理學概念:比重!

趙武不想過多解釋,他做出貪婪的嘴臉,岔開話題問:「策,鄭君的營帳被我繳獲了,我是否可以把它留給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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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搶錢搶到被人謝

齊策的注意力果然被趙武引開,他沉思的說:「雖然俘獲對方國君的營帳也是一件大功,但晉國歷史上也沒有獻上對方國君營帳的記錄,主上自己看著辦吧!你若喜愛鄭國營帳的華美,就把它留著自己用。否則,獻給國君也是一場功勞。」

趙武滿意的點點頭:「以前沒有人獻上俘獲的國君營帳,以此來表功,那我愧領了。來人,把這營帳給我拆了,慢點,別弄壞了。」

齊策指了指營帳外插著的旗幟,建議說:「主上把鄭國國君的營帳拿回家去,倒不是甚麼大事,但鄭國國君營帳外插的旗幟卻不能亂用,主上最好把它獻給副元帥,由他處置。」

齊策光注意跟趙武討論鄭國國君的營帳,沒有注意到在兩人說話的工夫,趙武已經把那三十多枚金塊塞入自己的腰包。而後他一臉的若無其事,回答說:「就照你的主意辦,把這些噁心的旗幟拔了,送給副元帥去。」

趙武說那些旗幟噁心,是因為鄭國這些旗幟都是用犛牛尾與羽毛裝飾的,旗面上插得羽毛雖然斑瀾,但在趙武的審美觀裡,認為還不如一面印了花紋與圖案的布旗來的漂亮。不過,趙武並不知道,這種旗幟被稱為「旌夏」在春秋人眼中,是一種堪比賓利車的豪華玩意。

帳外突然爆發出一陣嘈雜,趙武望了望外面:「後續部隊來得很快啊!不過,我們已經吃干抹盡,來,出去迎一下他們。」

後續的晉軍正以奔跑的速度衝入鄭軍丟下的營寨。荀罃的戰車進入時,發現鄭軍營寨已變得空空蕩蕩。只有趙武笑得跟一朵花似得出來迎接,一副心滿意足吃飽喝足的神情,荀罃打量了一下周圍被趙氏私兵堆滿的戰車,調侃說:「武子的手腳真快啊!這次你可吃飽了。」

趙武毫不在意荀罃的調侃,他笑嘻嘻的把腦袋擺來擺去,像小雞叨米一樣的點著頭:「鄭國軍隊跑得太快,這次我們沒抓上幾個俘虜,不過鄭國國君留下的營帳不錯,全是好料子,拆洗一下,重新拾掇拾掇,準能賣個好價錢。」

荀罃呲地一聲:「是旌夏嗎?這東西你不喜歡,別拆,留給君上。」

荀罃沒有追究趙武的搜掠,他立在戰車上眺望著空曠的鄭軍營寨,沉思的說:「趙軍還能追擊嗎?我聽說你曾狂追鄭君數百里。此次鄭軍敗退,可鄭國依舊沒有屈服,我在考慮是否直逼鄭國國都之下,逼迫鄭軍與我們決戰?」

趙武私兵已把所有的戰車裝滿了繳獲物,重裝的趙武哪有戰鬥的兵車,他怎肯繼續作戰?於是,他裝出一副沉思的樣子,反駁說:「我聽說鄭國從去年起就開始加大加厚自己的國都,這次我晉國只來了兩個軍,而且我們新軍並不滿員。另外,齊國的聯軍沒有到,齊國的屬國也沒有派兵。如果我們直接圍攻鄭國國都,首先,我們軍隊數量不夠;再次,我們也沒有準備足夠的攻城器械。我怕萬一我們在鄭國國都城下久攻不下,遇到楚國人出援,那時我們想退也無法退下來了。副元帥,你說國內還會派出援兵嗎?如果國內肯調集第二撥軍隊,那我勉為其難同意繼續打。」

其實荀罃的作戰意識也不強烈。這次是荀罃第二次單獨領兵出戰,而且取得了一場輕鬆的大勝,荀罃的心中想法跟趙武一樣,那就是保住勝利果實。所以,他表面咨詢趙武,其實是在咨詢身邊的宋、衛國、魯國盟軍的態度。

魯國統帥仲孫蔑(孟獻子)咳嗽一聲,插話:「鄭國人恐怕會固守自己的國都,我們此前屢次圍攻鄭國國都,都沒有取得很好的效果,這次如果繼續圍攻鄭國都城,或許正像武子擔心的那樣,我們的兵力不夠,所帶的糧草也不足以支持曠日持久的圍城。」

荀罃馬上轉頭:「孟獻子既然說話了,你一定有甚麼主意?」

孟獻子看了一眼身邊的宋國執政華元、衛國執政孫林父,那兩人一點頭,孟獻子彷彿平添了無數的勇氣,他深吸一口氣說:「上國(晉國)屢次征討鄭國,目的是甚麼?目的不在於鄭,而在於楚。我有一個建議,我建議在鄭國地境內修建一座城池,以便就近征討鄭國。我們與鄭國的戰爭將持續很長時間,上國每次發兵來鄭國,路途遙遙,諸侯每次臨時匯合,不免麻煩。一旦我們在鄭國境內有了一座城池,可以就近駐兵,並威脅鄭國。一旦鄭國反目,諸侯的部隊就在那座城市匯合,不日便可兵臨城下。而楚國軍隊遠在數百里之外,來回援救,自然力不從心,難以應付。」

荀罃拍手讚歎:「好主意!您這建議真是諸侯的福音,從中得益的何止是我們的國君啊!從此後,諸侯不必往來晉國集結,既麻煩又辛苦,且耗費時間。

上次在鄙的聚會(在去年夏),您也聽到崔子(崔杼,當時的齊國代表)說的話了,他們那時就有了不願配合的意思,這次齊國又沒來響應召喚參加盟會,他們的附庸國滕、薛等小國都沒派兵配合我們。沒有齊國的命令,那些小附庸國怎敢如此大膽?大膽到得罪我們這個霸主國。

這樣看來,我們國君的憂患絕不僅僅在於鄭國的事啊!我馬上把您的計策和齊國的情況向寡君匯報,順便嚴厲要求齊國派出軍隊脅從作戰。如果你這個計策得到批准,這是您的功勞啊!但即使我的請求沒有得到允許,我也會首先替魯國解決齊國問題。」

稍停,荀罃又問:「關於築城的位置,你還有甚麼建議?」孟獻子一指東方,答:「距鄭國都城不遠,有一個地方名叫「虎牢」地勢非常險要。」

荀罃扭頭看了一眼趙武,又說:「築城的事情,孟獻子不用擔心,我晉國有位築城專家在此,就地修建一座城池不成問題。諸位,不如我們這就移兵前往虎牢,且先在虎牢駐紮下來,讓我把軍隊交給武子,幾位與我一同回國都新田,向寡君匯報。」

孟獻子對荀罃的態度非常滿意,他欣然回答:「願隨副元帥一起去新田城。」

孟獻子貢獻這條計策,其實不單單是為了討伐鄭國,他是為了自己的國家獻上這條計策的。這個時候,齊國正在狂攻萊國,他對魯國的煎迫也越來越厲害。而魯國的宗主國晉國陷身於南方,被楚國、鄭國牽扯了大部分精力。那麼一旦魯國有事,晉國就無法救援。為了魯國切身的利益,孟獻子獻上這條計策,以便讓晉國能把自己的視線抽出一部分來,眺望一下東方。

荀罃聰明,馬上明白了魯國的意思,他直接點出齊國的不遜,通過誇獎魯國來間接警告齊國,同時也表達了對齊國的不滿。他邀請孟獻子一同前往新田城,也是在變相表明對魯國的支持。孟獻子當然感激荀罃的表態,他也竭力拉上宋國、衛國執政同行,以增加自己的份量。

荀罃回頭交代趙武:「我知道你手頭還有一支騎兵隊,把他們派出去,擺出追擊鄭軍的姿態,追擊到虎牢為止,我隨後帶軍趕往虎牢。你的士兵裝滿繳獲物,行動慢,可以在我上軍開拔之後,尾隨全軍行動。」

趙武垂頭喪氣:「我還以為今年的仗打完了,原來還沒完,真是鬱悶。好吧,騎兵隊只能由我帶領,我親自帶騎兵隊進行追擊。」

荀罃點頭:「你親自帶隊,我就放心了。」

趙武跟齊策交代幾句,留下齊策統領自己的隊伍。他帶上斥候隊、戎人、狄人的騎兵隊出發。出於一貫的謹慎,出擊隊伍的順序依舊是前鋒潘黨,左衛衛敏,右衛林虎,殿後武清、武連。給自己加上數道保險之後,趙武帶著隊伍開拔,荀罃隨後指揮上軍士兵跟進。

孟獻子在趙武走後,好奇的詢問:「罌帥,怎麼武子聽說我們要駐兵虎牢,如此煩悶?」

荀罃笑了:「我剛才說我晉國有個築城專家,說的不就是武子嘛?他曾在霍城之北,用四十天裡築起一座大城。所以,統領各國聯軍築城的活兒,除了他還能有誰?武子年年出戰,趙氏已疲乏不堪。原本他以為逐走了鄭軍,可以回家了。但如果由他來築造城池的話,恐怕明年開春他也回不了家了---小武前不久娶了單公之女,倆人還不曾好好親暱,就在外面奔波不已,故此小武煩悶不堪。」

孟獻子也在暗地裡撇嘴,可他不敢在臉上表露出來。

荀罃馬上感覺到了各國執政的沉默,他有意無意的安慰說:「我們駐兵虎牢,從此各國軍隊也算有了歇腳處。諸位放心,以武子的手段,他修築的城池一定非常舒適。」

此時,趙武正不緊不慢的往虎牢趕路,路邊逃散的鄭軍看到趙兵又像上次一樣開始了追殺,他們驚恐的逃得更遠。趙兵卻失去了上次的追擊狂熱,他們一路壓制著奔馳的速度,不緊不慢的趕到虎牢。兩日後,荀罃帶領大軍抵達虎牢的時候,趙武已經在虎牢修建起一座木柵欄,聯軍士兵依次進入趙武修建的營寨。

荀罃不敢耽誤,他馬上交出了自己的虎符,交代說:「雖然我們此去要向國君請求在虎牢築城的許可,但我想來,你這傢伙總喜歡把自己營塞修得非常堅固。現在各國軍隊交給你統領,你不妨做一些先期準備,該修的修,該建的建。」

荀罃說到這,仰天看看天色,又繼續說:「現在天色還早,我就不入營了。我們直接趕往國都,你等我的消息。」

趙武躬身接過虎符。這是一個玉雕的老虎,平時分為兩半,國君拿一半,將領拿一半,等到出兵的時候,國君把自己的那一半賜給預定的統帥,統帥將自己身上的虎符與國君賜給的合在一起,就成了一個完整的玉虎,擁有這隻玉虎就有了調遣軍隊的權力。

趙武低頭看了看手中的虎符,嘟囔說:「又要修城?有這麼多的閒工夫,我還不如在自己的領地上修一個城呢!真是麻煩。」

荀罃停住了腳步,反問:「你需要甚麼?我這就回新田,要求國君將築城的任務全部委託給你,你需要甚麼,不妨預先告訴我,我會向國君建議。」

趙武回答:「那就把我的新軍帶走,我的士兵已經打了一年仗了,他們完成了任務。現在各國聯軍都在這兒,我需要的只是部分騎兵。你把我的軍隊帶走,讓他們回我的領地,通知我領地裡的預備役趕來服役。這下子虧大了,我連預備役都要動用,你自己琢磨著如何補償我吧!」

荀罃沒有說話,他拱了拱手,在家將的簇擁下與三國執政當即動身。

荀罃走後,齊策遺憾的說:「我們如果動員到了預備役,主上有甚麼安排,至少也該給家裡通一聲氣,要不,我親自跑一趟?」

趙武搖頭:「你留在這裡,我倆分工:我帶領騎兵在鄭國國都附近遊獵,以阻止鄭國軍隊出擊;你把各國盟軍分成四部分,魯國、宋國、衛國各自負責一段城牆;我國的軍隊負責北面城牆;曹人、邾人負責四處伐木,堆積材料,準備築城。」

齊策笑了:「主上這是打算讓我負責各國軍隊的分工嗎?分工協作這事,宋國的執政華元最在行!我聽說前幾年宋國國都發生大火,華元組織人手分工救火,顯示出很高的協調能力。主上既然有分工築城的意思,我們就該把華元留下來,讓他主持各國的分工協作。」

趙武低聲說:「華元雖然擅長這個,而且他一國執政的身份也能夠讓各國士兵聽從他,但讓他來幹,卻不能體現我們的意思。」

齊策一驚,馬上說:「主上打算在虎牢修一座磚石城嗎?那就耗費巨大了。」

趙武搖頭:「別人的城池,我花那麼大力氣幹什麼?我只是想著這座虎牢位於中原腹心,建成之後可以撫守南來北往的客商,實在是一個好的通商關隘。我們不妨把它修建成一座自由貿易城,向列國傾銷我們的貨物。傾銷,你懂嗎?不懂啊!馬上你就會知道了。」

齊策不再追問,他叫來各國聯軍的副帥,要求各國聯軍把自己的戰馬貢獻出來,而後將那些聯軍分成五個部分,各自負責一面城牆的修築工作。而晉國的附庸---曹人、邾人則負責四處伐木。

三日後,趙武篩選勇士,組織起一支六千人的騎兵隊,並把這支騎兵分成兩部,自己負責單日出擊,另外一部則雙日戰鬥,兩部輪流作戰,頻繁騷擾鄭國的國都。

首先出擊的趙武遊蕩到鄭國國都的東門,鄭國人見到趙武兵少,遲疑未定的想出城突擊,但子駟堅決不肯,他強調:「晉國大軍駐紮在虎牢,意圖不明,現在我們國君已前往楚國乞師。所以,我們的任務是堅守到楚國軍隊的到來,不可輕率出擊啊!」鄭國國人認為子駟的說法有道理,他們馬上關閉了城門,不理睬在城外耀武揚威的趙武。

正午,不耐煩的戎人、狄人約束不住,開始四散的在鄭國東門劫掠。鄭兵憤怒不過,打算開城迎擊,子駟再次表示拒絕。他端坐城樓,盯著趙武的行動。不久,他看見趙武似乎不耐煩了,他低聲對身邊的一位魁梧武士吩咐了幾句,那名魁梧的武士二話不說,張弓連續射殺了幾名戎人。城牆上的鄭兵莫名其妙,怎麼這才一會兒,城外的趙兵自相殘殺起來,這又演的甚麼戲?

一些戎人、狄人鼓噪起來,他們聚集在各自的部落首領面前,嚷嚷著要求懲處趙武身邊的那名射箭武士。子駟在城牆上聽不清戎人的話語,他只看見戎人、狄人各自分成兩撥,神色激動的大聲喧嘩著。不久,戎人、狄人部落各自派出幾名首領,前去拜見趙武。

此時,趙兵已大多數下馬,他們排成整齊的隊列,牽著馬目視著城牆,似乎全沒把戎狄的喧嘩放在眼裡。騎在馬上的趙武顯得很冷漠,那些戎狄首領與趙武交談了幾句,只聽趙武神色嚴厲的斥責那幾名戎狄首領,說到激動處,他用手裡的馬鞭狠狠的抽打著那些戎狄首領。

起初,戎狄首領神色激動,趙武申斥他們時,他們梗著脖子抗辯。但不久,他們一個個低下腦袋,而趙武越說越激動,他跳下馬來,狠狠的用靴子踹那些戎狄首領。隨著自家的首領屈服,戎狄部落的騎士們也逐漸開始垂頭喪氣,他們一個個低著頭走到趙武身邊,跪地請罪。趙武責罵一通,用馬鞭指著幾個戎人、狄人,被他挑選出來的戎人、狄人立刻被人拖出,砍了腦袋。

稍後,一名趙兵拎著十幾顆血淋淋的腦袋,走到鄭國東門,躬身向城頭上的子駟行禮,大聲說:「我們家主說了,兩個國家交戰,士兵們各自履行自己的職責,不應該把怒火傾瀉到無辜百姓身上。我們家主對部下的戎狄管束不嚴,使他們侵害了貴國的百姓,現在主上特地斬殺了這些犯罪的人,並向貴國請罪,請貴國原諒我軍的無禮。」

子駟看到這裡,他站起身來,手扶著城牆的垛口回答:「我常聽說武子仁善,果不其然啊!今日我已經看到了趙兵軍紀的嚴厲,請回復貴國統帥,我子駟替我敝國百姓多謝了。」子駟回答完,從城垛口縮回了身子。

他說那番話的時候,城牆上鄭國的士兵頻頻點頭,旁邊有一名鄭國將領附和說:「武子果然仁善啊!」子駟回身大罵:「放屁!武子怎麼會仁善?昔年他領軍攻擊我鄭國,盜割了子罕的農田,擄走鄭國農夫無數,這樣的人怎麼會是仁善?」

那將領小心翼翼的反駁說:「戎狄之人不受管束,武子不是斬殺了他們嗎?這次武子攻擊我國門,不傷國門附近的百姓,至少,他這次算得上仁善吧?」

子駟怒氣沖沖:「他斬殺戎狄,不是為了我鄭國,還是為了他自己。你說的對,戎狄之人不受管束,趙武這是找茬子收拾他們,以便更嚴厲的管理他們。他是借戎狄的人頭警告他們的同伴,我相信,以後戎人會更加聽話,那樣,我鄭國的災難就大了。」

武將不明白,他搖著腦袋,表示無法理解子駟的話。但三兩天後,他明白了。

趙武第一天出戰,表明了他絕不騷擾鄭國野人的決心,為此不惜斬殺自己的士兵。第二天,城外換了一撥新軍隊,依舊是騎兵,裝束依舊是趙氏標準,但領頭的換成一名普通將領。這位將領對待鄭國郊外的百姓態度截然不同,他規規矩矩堅持到正午,見到鄭國人不出城,他悠閒地轉身,緊接著縱兵搶劫了鄭國郊外,滿載而歸。

第三天,趙武又親自來了,他親自帶領的軍隊紀律還是那麼嚴明,連部下的戎人、狄人都老實了很多。整整一天,趙武只是在各城門四處遊蕩,卻對百姓秋毫無犯。

就這樣,每隔一天,單日是趙武紀律嚴明的出現;接下來,雙日是另外的將領領兵,哪一天,對鄭國人來說是地獄。一邊是天堂,一邊是地獄,鄭國人在這種對比強烈中煎熬。

然而,戰爭還在繼續。繼續下去的戰爭中,那股毫無軍紀的騎兵隊紀律越來越鬆弛,搶劫殺戮越來越肆無忌憚,以至於大多數鄭國郊外的百姓覺得這一天格外漫長。

等到第九天,趙武重新出現的時候,受到鄭國百姓空前狂熱的歡迎,他們擔水擔糧慰勞趙武,並苦苦哀求趙武以後常來,最好是天天由趙武出戰。侵略者居然受到如此熱烈歡迎,被欺辱的百姓竟然要求侵略者常來家坐坐,戰爭打到這份上,趙武享受的待遇可算是春秋獨一份。

鄭國百姓的熱情還是感動了趙武,趙武答應約束另一支騎軍。事後,這支騎軍果然收斂了很多,但他們的軍紀相比趙武的親軍,依舊讓鄭國百姓感到寒暑般的分明。此後,類似的場景持續上演,每當趙武出戰的時候,鄭國百姓立刻顯示出自己的熱情。而另一支騎軍出現,鄭國城外成了曠野,大家都回家躲了起來。

十餘天後,城牆上的鄭兵用腳後跟也能想明白子駟當初的話,當初那個詢問子駟的將領也憂慮的向子駟請示:「執政,這樣下去,「人心在彼,不在我」我們還如何堅守?不如讓我們出去衝殺一陣,或許我們可以選擇那支惡軍在的時候,大舉出擊,以懲罰他們的驕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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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超級大胡鬧

子駟搖頭:「趙武在城外轉了十幾天了,我鄭國都城的虛實他已經全掌握了;但我們四門封閉,城外的消息完全不知道。現在我有點疑惑,趙武為甚麼只在城外晃蕩,不直接揮軍攻城,甚至不向城中發一箭?這是一個大問題。

城外出戰的晉軍明明是趙武,但晉軍中軍為甚麼打著智伯的統帥大旗,智伯在哪裡?我們現在只看到趙武在城外徘徊,晉軍主力在哪裡?這是第二個問題?

還有第三個問題:諸位都見過趙氏的兵車,可這幾日我們只看到趙氏在單騎走馬,他的兵車在哪裡?我軍一旦出戰,他的主力突然出現,用兵車衝擊我們的陣勢,我們能否來得及關上城門?如果我們早早關上城門,出戰的人怎麼返回城裡?現在,我把自己的疑問都說了,在這種情況下,誰還願意出戰?」

滿城的將領打了個哆嗦,那名鄭國將領喃喃自語:「這幾日我也看了,趙兵單騎走馬,速度很快,如果他趁我軍出城的時候,直接突擊我們的城門,恐怕我們真來不及關上城門。」

子駟睿智的補充說:「你們還忘了趙武另一個身份---他是《百器譜》的撰寫人,攻城的撞車是他發明的。這幾日城外消息不通,但以往趙氏兵車的兇惡你們也曾目睹,這幾日趙氏又在打造甚麼攻城武器,我們全然不知,貿然出去,誰敢輕易言勝?」諸將再也不敢說話了。

秋末,荀罃獲得了國君的許可,他奉令嚴厲警告齊國。見到晉國這次虎視眈眈,並打算翻臉動手,齊國不敢惹怒憤怒的霸主。然而,齊靈公的逆反心理發作,他厭煩了老跟在晉國後面做小廝,但也知道齊國這次真正把晉國得罪了,所以他不敢親自去晉國國都請罪,便採取折中辦法,派自己的兒子大子光帶來齊國軍隊,以及齊國的附屬小國滕、薛前往虎牢匯合。

齊國屈服,達到目的的荀罃立刻帶領補充隊伍從晉國出發,不幾日,大軍浩浩蕩蕩抵達虎牢。「元帥說了,這次你可以享受百分之五的徵稅額度。」一見趙武,荀罃馬上說:「考慮到你這次出戰時間最久,元帥打算從自己的徵稅份額中拿出一份來補償你。君上也願意拿出自己享受的那一份徵稅來補償你。這樣,你滿意了嗎?」

如此,雜七雜八加起來,趙武能佔百分之七的徵稅額度。這樣的份額雖然聽起來數目很少,但要考慮到晉國是霸主國,連齊國這樣的一流強國都要向晉國繳納徵稅,所以這百分之七的額度,已經相當於一個二等國家全年稅收,也相當於趙地十餘年的稅收額。

用一個二等國家的全年稅收供養趙城,趙武有甚麼不滿意的呢?趙武臉上全是笑容:「齊策,我們今年有收入了,可算有點收入了,再沒收入,我家都揭不開鍋了。」

齊策也欣慰的點點頭:「終於有收入了!三年了,我趙氏只見花錢,四處投資開發,如今總算有了第一筆收入。」

荀罃接著交待:「我把你領地的酷卒(預備役)都帶來了。此外,國君命令匠麗氏也出五千工匠,幫助你築城。不過,這次齊國軍隊來了,魯國、衛國、宋國的軍隊就要抽走,上軍的士兵我也要帶回去,沒問題吧?」

「先別急著走。」趙武笑瞇瞇的望向魯國執政,開口說:「衛國孫林父執政那裡我就不說了,我們早有約定。孟獻子大人,我有私密話跟你說說,來,我倆商量個事。」

宋國執政華元看見趙武把孟獻子拉到一邊,他疑惑的看了一眼孫林父,低聲問:「衛國跟趙武早有約定,如今魯國又在與他商談,你們兩國有甚麼事需要迴避宋國?」

荀罃尷尬的笑了一下,孫林父擠眉弄眼:「我跟武子的約定不是國事,乃是私事。」

此時,趙武已經跟孟獻子嘀嘀咕咕起來,華元瞥了一眼交頭接耳的雙方,答:「我本來打算馬上把隊伍帶走,既然你們兩國都跟他有私事,等會兒我也不妨聽聽這件私事。」

說罷,華元轉頭打量著修築虎牢的士兵。剛才進來的時候還沒注意,此刻一細看,他立刻大為驚訝,只見一隊士兵舉著幾個大木排,將木排豎立在地上,用大鎯頭將木排在地上敲實,樹立起兩堵木牆,而後,馬上有一隊士兵過來在木牆周圍搭建腳手架,修建滑坡。

士兵們手上都拿著由整齊的木板構築的木排,這些木排兩三個拼接在一起,就形成了一道道緩坡。緩坡搭建完後,立刻有無數士兵推著滿載泥土的獨輪小車,通過緩坡,向兩堵木牆間勻送泥土。一車車泥土傾倒在兩堵木排當中,一會兒,泥土堆滿了木牆間隙,形成一道土牆。

緊接著,許多手持夯土設備的士兵順著緩坡走向木牆頂端,開始夯土,等他們把土夯結實後,鬆散的土牆低矮了許多。於是,士兵們繼續往木牆間運土,而後夯土的人再度上陣,將土牆夯結實。另一端,一堵土牆已經構築完成,士兵們已經開始拆卸土牆外的木板,他們將木排扔到旁邊,又豎起新的木牆,而後重複著最初的工作。

華元扭臉望向荀罃:「我隱約聽說過韓起的《墾荒日誌》,說是武子四十日成城,當日我覺得荒誕,原來真有此事,你說的晉國築城專家就是武子吧?」

此時,趙武正在跟孟獻子嘀咕:「咱跟魯國啥關係,別說我有好處不想著你,你說,這連年戰爭,魯國也沒有收入吧?」

孟獻子皺著眉頭回答:「當然沒有收入了,難道你有收入?哦,我忘了,你開始享受徵稅了。」

趙武擠眉弄眼:「魯國終究還是有收入的,拜託你再想一想,使勁想想。」

孟獻子看著年輕的趙武,搖搖頭:「我老了,沒心思跟你這個娃娃猜謎,有啥話你就直說?」

趙武回答:「那我提醒你一下,市易雖然收不到農稅,但還能收到市易稅。市場不長腿,無論戰爭與否,只要商人們交易,他們還得交納市易稅。」

孟獻子警惕的望著趙武:「你甚麼意思?我魯國只剩下那點市易稅了,我們無力「加征(增加徵稅)了。」

趙武搖頭:「我的意思不是想給魯國「加征」。你也知道,我趙地甚麼都生產,而你魯國鄰齊國,受齊國的煎熬非常厲害,我跟魯國關係親近,所以特地指點你一條路。」

孟獻子輕輕搖頭:「我看不到你指點的路。」

趙武拖長了腔:「昔日管仲揮舞鹽、金管制為武器,攪亂了各國市場,通過此控制各國戰略物資的儲備與流出。」

孟獻子眼前一亮:「你說趙氏甚麼都生產?」

趙武點頭:「齊國的財富在於紡織,在於鹽與金(銅)。我知道魯國身處內陸,光是吃鹽一事上,就深受齊國的鉗制。而我趙氏擅長紡織,我們高端產物有絨布、棉布,足以跟齊國的絲綢進行競爭。低端產品有毯子、氈子、葛與麻。所以,我們可以依照管仲昔日的行為,用紡織作為武器摧殘臨淄的紡織業。我剛才提到市易稅,就是給你提個醒:魯國鄰齊國,如果你們大肆在魯國市場上出售布匹,誘使齊國商人來魯國交易,那麼魯國的市易稅就上去了。你們國君收足了稅,還能借此打擊齊國的紡織業,這不是天大的好處嗎?」

孟獻子眼睛越來越亮:「繼續說,武子,請你繼續說。」

趙武指了指腳下,繼續說:「這是虎牢城,它鄰周地,接近宋衛,連通魯國,而且橫穿了鄭國境內,甚至能溝通吳楚。這座城市是「諸侯之城」,也就是說,它沒有領主,在這裡交易完全免稅,怎麼樣,有沒有興趣投資?」

孟獻子想了想,又輕輕搖頭:「我聽不懂你的話,甚麼叫「投資」?武子你不妨講的明白一點。」

趙武接著說:「這裡,今後是諸侯出擊鄭國的前哨,不免要囤積一些軍事物資。同時,諸侯國的軍隊也要頻繁在此駐紮、換防。這就是商機。好吧!我說的更簡潔一點,這座虎牢城我打算劃分諸侯駐紮的片區,同時劃定各諸侯國儲存物資的區域,這儲存物資的區域只要稍稍變通一下,就可以成為一座市場,成為各國交換戰爭剩餘物資的市場。

我知道魯國沒錢,但我更缺人---把你魯國的軍隊借我用半年,這就是你的投資。孫林父已經跟我有了約定,他回頭會把衛國的軍隊交給我。你也可以仿造孫林父的做法,給自己的軍隊支付薪水,從你們增加的稅收裡支付一部分錢糧,給參與虎牢築城的士兵,讓他們同意延長服役期,與我一起完成這座城市。」

停了停,趙武又誘惑說:「這可是一座大市場啊!想想看,它自發的聚集了各國的軍隊、聚集了各國的權貴。有甚麼好貨物,無需挨個上門通知他們,只要在這個市場上展示你的貨物,他們就會派自己的家臣,派本國的商人來採購。在這個市場上,你賣出的貨物越多,本國生產這些貨物的老百姓就越富裕,而本國的國君也會收取更多的市易稅。」

孟獻子起身,鄭重向趙武鞠躬:「你這是幫了我魯國的大忙,我魯國一定會記得你的這份恩情。只是外臣還有為難之處,這為難之處武子也會想到---沒錢,我魯國沒有那麼多的錢採購趙氏貨物。」

趙武親熱的拍拍孟獻子的肩膀:「我給你佘帳!你把魯國的士兵抵押給我,我先給你佘帳,你可以先運走我的貨物,在本國市場出售完後,再向我付款。我給你這個大優惠,你覺得怎樣?」

華元一圈轉完,回來的時候正看到孟獻子滿臉喜色的向趙武鞠躬致敬,華元湊過來問:「有甚麼好事?我宋國也能夠聽聽嗎?」

趙武馬上回答:「我對宋國的好感也很濃厚,怎敢不讓宋國參與此事呢?」

趙武這麼一說,孟獻子馬上向華元解釋。

趙武的說法裡帶有很多的新詞,孟獻子這個春秋人解釋給華元的說法,華元一聽就明白了。他沉思片刻,搖搖頭說:「想法很好,但我宋國面臨楚國不斷的進攻,不敢把軍隊全部留在虎牢,我只能出三分之一的軍隊,如何?」

趙武翻了個白眼:「你會後悔的!」果然,華元沒過這個冬天,就已經開始後悔了。

這場商議過後,孟獻子帶著魯國所有的戰車返回自己的國家,車上裝滿了從趙氏拉回來的貨物。他回去的路上走得很慢,但回來的很快,沒過一個月,孟獻子帶著浩浩蕩蕩的車隊,滿載著趙武採購名單上羅列的貨物,一溜煙的跑回虎牢城,要求拉走虎牢城所有的剩餘物資。

衛國的孫林父跟趙武聯手做這事輕車熟路,再加上衛國是開發成熟的市場,所以孫林父沒有感覺到異樣,他的商隊繞到甲氏直接與趙武交易,所以趙武聽完孟獻子的要求,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等反應過來的華元帶著龐大的車隊趕到虎牢,只來得及買走趙武沒來得及運走的魯國貨物。

此後,不僅來參加築城的三位二等國家感覺到「傾銷」的魅力,連其他的附屬小國也開始利益均沾。而趙武主要的針對對像齊國更是重災區。齊國的大子光只知道拉回去的貨物能夠增加齊國的市易稅,他卻沒有發現,在趙武的大量傾銷下,齊國的紡織戶已經瀕臨破產。

趙武在華元那裡受到了啟發,他將魯國的貨物倒賣給華元,只輕輕過了一下手,就賺取了一份利潤。隨後,他開始做起了「國際大倒爺」的業務,將「薛地」的貨物到賣給「邾地」,將衛國的貨物倒賣給魯國……。

這場到賣風暴越演越烈,以至於不等這個冬天過去,原本該第二年趕來築城的盟國隊伍,也一溜小跑的伸著舌頭跑到虎牢,一疊聲的表達自己對晉國的忠心。這場風波最後連周王都牽扯其中,周王派出自己的卿,趙武的另一位岳父單靖公坐鎮虎牢,專門負責周地貨物的銷售。隨著這場「自由貿易」的鬧劇越演越大,以至於一向公正的《左傳》明褒實貶的記述說:「冬,晉卿趙武築虎牢,市於列國。」

《左傳》說「市於列國」而不說晉國的「盟國」是因為趙武的大倒賣浪潮中,連就近的敵人鄭國人也參與了。最初,鄭國國都郊外的百姓看到川流不息的列國貨隊,垂涎不止。因為趙武對鄭國人表達出克制,他們先是試探的來虎牢周邊進行交易,後來則堂而皇之的進入虎牢,參與到這場貿易大戰中。

晉國的敵人楚國也不例外。這年冬,鄭僖公前往楚國乞求援兵,這小屁孩在楚國表現的很不知進退,絲毫不注重禮節,引得楚國人很反感。恰好這一年吳國大舉入侵楚國,楚國令尹子重只得留下楚國精銳部隊伐吳,注意力不免就忽略了鄭國。最終,只有少量楚國軍隊敷衍性的援助鄭國。

這些楚國援兵到了宋國邊境,聽到虎牢城彙集了十多個國家的精兵,因為兵少不敢前進,但隨後聽說虎牢的貿易做的非常好,連鄭國人都不禁止商人往來。於是,一些楚國人便試著把隨身帶來的楚國物品送去虎牢銷售,沒想到因此獲得巨大戎功。成功的那伙楚兵立刻派人狂奔回國送信,緊接著,大隊的楚國商人接踵而至。

春秋時代的這場規模龐大的「世界大戰」,因為趙武的參與,就這麼變成了一場胡鬧加一場商業混戰。故此,《左傳》言簡意賅說:趙武率各國聯軍修築虎牢城,很賣力地與各國做生意,交易對象也包括自己的敵人。

第二年春,去楚國求援的鄭僖公回到國內,鄭國執政子駟聽到楚國軍隊不敢入境的消息,歎了口氣,轉而詢問子罕作何打算,子罕有氣無力的指點了一下城外,這時晉軍已經圍城四個月了,鄭國國都彈盡糧空。與此同時,鄭國商人正瘋狂向虎牢倒賣糧食。子駟明白了子罕的意思,無可奈何地書寫一封降書,派人送出到城外,請求歸順,並與晉國結盟。

虎牢城中,悼公接過鄭國的求和文書,立即許可了鄭國的投降。大殿中一片喘氣聲,大家都對連年戰爭的終結感到鬆了口氣。

晉國別的正卿年紀大,事情做得含蓄,只有趙武似乎年輕力壯底氣足,他喘氣的聲音響亮而清脆。趙武的吐氣聲吸引了悼公,悼公順著聲音望向趙武,他馬上說:「這次鄭國歸附,趙武的功勞最大。武子修建虎牢,四個月就成了一座天下雄城,這正是鄭國人投降如此爽快的原因,寡人一定會重賞功臣的。」

荀罃對趙武的行為也很滿意,趙武修建虎牢快速而堅固,使他的策略得以妥善實施。如今鄭國投降,陷於連年苦戰中的晉國人彷彿在漫漫長夜中看到了黎明的曙光,而這一切都在於趙武築城的快速。荀罃也順著國君的話誇獎說:小武有智啊!常言說:君子誘於義,小人誘於利。諸侯國常年出戰,已經疲憊不堪,光是一個「義」字已經驅使不了他們了。小武因勢利導,對各國誘以利益,使得參與築城的諸侯國人人踴躍,更使得虎牢城得以提前完工,這才是鄭國屈服的關鍵。」

悼公附和:「列國都已經困頓不堪,這事寡人也知道。原本寡人以為列國恐怕沒有物資供應虎牢,但現在看來,列國的物資很豐富嘛!通向虎牢的大路上,絡繹不絕都是列國運送物資的車輛,不用我晉國催促,列國就將物資堆滿了虎牢的倉庫,這是我晉國的德行啊!」悼公這話,說得大家都翻白眼,不過,卻沒有人反駁。悼公接著說:「列國幫寡人戎守虎牢城,寡人正想著給他們一點補償。我聽說虎牢各市場都不收稅,寡人以為還是收點吧!當然,虎牢收取的稅收我晉國也不要,全部撥付給戎守虎牢的列國軍隊,如何?」

欒黶立刻跳了出來,大聲說:「新軍佐趙武自去年戰鬥到今年,已經超過了服役極限。如今他立下了築城的大功,國君要獎賞,那麼我下軍甘願擔任虎牢戎守的職責,請君上許可。」

欒黶跳出來爭奪虎牢戎守的職責,是因為現在的虎牢城實在是天下獨一無二的大市場,這裡彙集了幾乎華夏所有國家的貨物,其貨物之多是任何人都難以想像的。在這座城市裡擔任徵稅官的職務,哪怕是只徵收輕微一點稅收,那也是一筆巨款,指頭縫裡露出的一點殘渣也足夠養活一個家族的領主武裝了。

欒黶急切地跳了出來,其餘的晉國正卿對這位前任元帥的兒子都不好意思爭奪,因為欒書當初承擔弒君的名義,其實是挽救了晉國的封建秩序。在場的封臣們雖然明知道這是一塊大肥肉,但都不好出聲反對。他們將目光轉向了趙武---在場的人當中,唯有趙武有資格與欒黶爭,因為虎牢是他修建的。

趙武扭了扭身子,悠然神往的回答:「我現在最想念家中的浴池,好溫暖啊!」

悼公點點頭:「既然武子一心回家,那麼寡人許可新軍回國休整。韓元帥那裡公務壓身,武子回去後多替元帥分擔一點。」

趙武起身告辭。他走出國君的大帳之後---帳內人繼續討論虎牢關城守的官銜,欒黶表現出自己的強橫態度。國君不放心,擔心欒黶過度征斂使諸侯國厭煩,他任命欒黶為虎牢城守後,又提議張老為虎牢副城守,輔佐欒黶進行徵稅工作。

各項安排討論完畢後,國君走出軍帳,邀請荀罃與欒黶同行,巡視趙武修建的虎牢新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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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終於稱霸天下了

這座虎牢新城採用了類似唐朝的「裡坊」,每個巷道都用厚厚的土牆間隔,巷道口豎立著一排可移動的木柵欄。每到傍晚時分,木柵欄關閉,各個巷道都成了封閉的區域。這麼做一方面是為了防火,另一方面則是讓列國的軍隊劃片居住,互相不干擾。

國君巡視完成虎牢城的建築,嘴裡嘖嘖讚賞:「早聽說趙城整潔繁榮,這虎牢城是不是仿造趙城建造的。寡人自登位以來公務繁忙,一直有心去趙城遊玩,卻沒有片刻閒暇,這次回國後,一定去趙城看看。」

荀罃在一旁解釋:「這座虎牢城與趙城基本相似:趙城也有類似巷道,但街巷口卻不封閉。武子把虎牢間巷封閉,恐怕是擔心列國軍隊駐紮虎牢期間,相互尋仇吧!」荀罃指的是齊魯兩國的世仇。這兩國軍隊只要脫離了晉國的視線,彼此間就無所不用其極的使用暗殺、行刺、伏擊等種種手段。而列國間類似齊魯這樣的仇敵也不少。這些人在霸主國的壓迫下,一起出兵來到虎牢,但背後卻互相恨得牙癢癢,總希望用盡各種手段除去對方。

在不久前,晉悼公召集諸侯的會盟上,魯國的執政孟獻子擔任魯襄公的禮相,魯襄公居然在會盟儀式上給晉悼公叩首。當時荀罃大驚,說:「上面還有周天王在,而您給寡君(向他國人對自己國君的稱呼)稽首,寡君很害怕。」

孟獻子在一旁回答:「因為敝國地處東海,緊鄰敵國,寡君把國家平安的希望全寄托在貴國國君的身上,豈敢不叩頭!」孟獻子當時那番話,表明在東方,齊國的霸道已經十分過分了。魯目把國家安全寄托在晉國身上,可見齊魯之間的關係已經不可協調。

悼公感慨:「武子築城的手段變化多瑞,總能因地、因時而異。下次國都築城,寡人一定請武子主持。武子現在走了嗎?」

欒黶回答:「剛才士兵來匯報,說新軍已經出發。君上知道的,武子的新軍向來移動如風,這會兒的工夫,沒準已經跑出十里路了。」

悼公遺憾的歎了口氣,欒黶繼續說:「剛才士兵來匯報,說他是吳王壽夢的使節,聽說諸侯在此會盟,他也要求參加會議,只是不知道這使節的真假。」

悼公大喜:「寡君登位三年,幾經努力,終於使鄭國歸降,如今吳國也來會盟,太好了,我應當召集諸侯會盟手雞澤,重申盟約。」

會盟諸侯,在春秋意味著「盟主上位」登上了霸主寶座。晉楚爭霸多年了,這次連吳國也要求參加會盟,說明晉國終於在這場爭霸戰中贏得上風。

副帥智罃(荀罃)也很興奮,他馬上詢問:「是否需要追回新軍,或者通知元帥趕來雞澤?」悼公回答:「修築虎牢是你智卿的建議,這場會盟,就由荀卿來主持吧!」

智罃(荀罃)想了想,意味深長的回答:「看來吳國與楚國交戰,吃了不少敗仗啊!」

吳國向來如此,他與楚國交戰,每遇失敗就想尋找一位老大哭訴。但一等他稍有小勝,自然而然傲了起來,並以為:楚國是超級大園,咱把楚國都打了個旗鼓相當,幹嘛要去做別人的小弟,不行!別人做我的小弟還差不多。所以,只要吳國要找人哭訴、要尋求結盟,甭問,最近它又被楚國揍了個鼻青臉腫。

吳國被人揍,晉國正中下懷。悼公馬上又命令公族大夫荀會到淮上去接吳王,千叮嚀萬囑咐,要求荀會態度一定要恭敬,要小心撫慰吳王那受傷的小心肝。吳國每次戰勝楚國就稱「王」,失敗後找中原老大哭訴的時候,就去掉王號,估計那廝現在又是「吳君」了。

考慮到齊國的大國地位與不遜態度,召集他來結盟的人選也幾經選擇---「晉國第二才子」士丐受命出使齊國。士丐對齊國的通告充分展示了他的才華,在春秋這個詞彙貧乏的時代,士丐話裡有話的說:「寡君派我前來,是因為現在局勢不穩,大家對於災禍缺乏防範。寡君希望和兄弟們(各國國君)見個面,商討對付不服從的國家,所以特意派我來請求結盟,敬請貴國君主光臨會盟。」

士丐是晉國除了魏相(呂相)之外,第二位文采斐然的能言善辯之士,他這番彬彬有禮的話隱含著濃重的威脅味道,大有齊國不屈服,晉國就立即動手的意味---這行為,在現代來說就是:找茬、為戰爭尋找理由。

齊靈公聽出了士丐的威脅意味。他自己不願去當晉國人的聽差,但現在是緊要關頭,在非常時期,齊靈公總是很乖巧聽話的。於是,齊國大子(長子、世子)光受命代表齊國,立刻動身前住雞譯參加盟會。

當晉國國君緊張籌備盟會時,新軍正在歸心似箭的向國內趕路。這天,大軍穿過棘門,新軍士兵像往常一樣解散,作為正卿之一趙武不能直接回家,他必須先去元帥府交卸軍務。

此時,晉國國內,卿大夫們幾乎都隨國君出戰了,留守的唯有元帥韓厥與士師(大法官)士弱。

這次見面,七十多歲的韓厥腰明顯佝僂了許多,他從如山高的竹簡裡抬起頭來,打量了一下趙武,欣然的說:「你在虎牢城的行為我都聽說了,做得很好。虎牢地處中原腹心,實在是物資交匯的好地方。如今各宗族都窮困不堪,你在虎牢城幫助晉國卿大夫們出售剩餘物資,使他們得以喘口氣,功在於國,我很滿意。」

韓厥的身邊,韓起一臉苦相的從竹簡堆中探出頭來,苦笑著沖趙武說:「武子,你回來了就好,快從你趙城學宮調一百個學生來,這些案牘工作實在耗費人的精力,我受不了了!」

司法官士弱也滿臉苦相:「武子,你們走後,所有的擔子都壓在我們頭上,每日裡傳送的竹簡文書有數十車,我等三人哪裡看得過來?武子,快把你的學生調過來一些,再這樣下去,我也要發瘋了!」

趙武拱手向韓厥祝賀:「元帥,我在路上接到消息,說鄭國投降了,此外吳國也將參與盟會,我們終於又稱霸了,國君目前正在雞澤籌備盟會事宜,所以……。」士弱接上趙武的話:「所以,我們這幾個人要忙到國君把盟會開完了。」

韓厥神色平靜的放下竹簡,輕輕的說了一句:「我晉國終於又稱霸了!」

國家稱霸,這就是執政的功勞。晉國自景公開始,在楚莊王的攻擊下暫時失去了霸主地位,其後經過兩代人的努力,到了悼公這一代,在韓厥擔任元帥期間,晉國再度稱霸,這也意味著韓厥的個人事業達到了頂峰。才剛擔任元帥三年,就取得了前兩輩人幾經努力夢寐以求的成果,韓厥要說不激動,那是客套。

稍停,韓厥又評價:「副帥荀罃主持盟會,這很好。我已經老了,荀罃還年輕(五十多歲)。由他主持盟會,才能更好的將晉國霸業持續下去。阿起,來,替我書寫一份賀詞,送給國君。」

趙武在旁邊搬了個座,輕輕的坐了下來,繼續說:「我路過魏地的時候,見過令狐頡,當時令狐頡已經陷入了彌留,可惜我軍令在身,不能替令狐大人送終。」

韓厥抬起眼來,深深的歎息一聲:「又一個老友去了!我琢磨著,這幾天也該收到令狐頡(魏頡)的告哀消息了。」說罷,韓厥輕輕的抬手,示意韓起放下筆:「且等幾天吧!等令狐頡的消息確認了,我再給國君寫信。」

韓厥的話說完了,士弱趕緊插嘴:「武子,如今各地的巡警制度已經安排完善。還有,各裡所的華表已經豎立完,我這裡脫不開身,你回來了,替我巡視一下四處,看看各地是否將刑律篆刻在牆壁上。還有,順便監督一下各地的司法官,看看他們是否公正?」

古代的「華表」筒稱為「表」,意思是「表明正義」。豎立華表的地方就是老百姓告狀的地方。在春秋時代,各地司法載判所都在門口豎立兩根華表柱,表示此地接受訴狀,會替百姓表明正義。春秋人一般都認為:陽光下的正義才是正義。正義從不怕曝露在陽光下,那種需要隱藏起來、需要封殺真相的正義---別逗了,華表豎立的地方不把這叫「正義」。

趙武懶懶的伸了個腰,回答:「我從趙城給你調兩百學生來,但你們要給我放兩個月的假!現在是三月,我領地裡剛剛春耕完畢。去年,領地內的秋收我沒參加;今年,領地內的春耕我又不在家。現在,我無論如何要去看看百姓耕作的情況。說實話,我心裡老怕自己缺糧。」

韓起伸頭替父案回答:「你要兩個月假期---沒問題!只要你盡快調兩百名學生來就行,這裡有大量的案犢需要處理。」

韓厥和善的回答:「武子從去年出戰,一直打到現在,也該回家看看了。士弱,將調兵虎符給他,等武子休息完畢,可以直接從趙城動身巡視各地。」

趙武也不謙遜,他拱手辭別了忙碌的韓厥等人,轉身走出元帥府。此時,晉國的國都顯得有點空曠,國中的青壯武士都出戰了,留下的都是一些未成年人或者老人婦女,這讓國都的大街上顯得人影稀疏。

一隊巡警敲著腰鼓沿街走來,見到趙武這位頂頭上司,他們躬身行禮,腳下卻不停,繼續沿街巡視。巡警敲鼓巡邏,這是出於趙盾的理念,趙盾認為刑罰必須擺在明處,不能隱蔽執法或者釣魚式執法。所以,巡警隊用鼓聲警告意圖作歹的人,這是提前阻止犯罪。鼓聲轉過巷口,在兩個街巷的交匯處,另一支巡邏隊走了過來,雙方相遇的時候彼此行了個禮,然後各自轉身,返回自己負責的治安區繼續巡邏,繼犢週而復始的巡邏。

趙武盯著這支巡邏隊片刻,又將目光轉到了街市上,輕輕的搖了搖頭。

在晉國正卒都出戰的情況下,國內的治安狀況沒有因此而惡化,這就是巡警隊的功勞。目前,國內的男丁都出戰了,店舖裡只剩下女人兒童老人在工作。其實,不僅店舖,工廠的狀況也是這樣,連許多農田里下地耕作的都變成了女子。

出了國都的大門,一路走趙武一路搖頭,他看到這種狀況頻頻歎息,但卻對其無可奈何。這就是春秋,無日不戰,無年不戰的春秋。

比較起來,我還是喜歡做我的「小領主」,趙武轉臉向齊策感歎:「在趙城,我是老大;在國都,我是晉國八卿裡的老末。在國都哪有在趙城逍遙?」

齊策咧嘴一笑,淡淡的提醒:「主上為了如今這個卿位,可是費盡了努力。再說,晉國各大家族中,如果哪個家族連個卿位、大夫位都沒混上,那麼,他們的家族還有甚麼地位?」

趙武又歎了口氣:「人生總是那麼無奈,各種各樣的事情不停的推著你走。」

齊策輕聲提醒:「主上,其實我趙地算是好的了。擊年我們悄悄吞了一萬名三郤舊日私兵。這次出戰,我趙氏有充足的餘力繼續徵召士兵,而其他家族卻已經開始用匠麗氏的工匠湊數了。」

趙武搖頭:「雖然我們可以出得起更多的士兵,可是糧食呢?如今人人都出戰了,誰來耕地?我們出得起那麼多的糧食嗎?」

東郭離在一旁插嘴:「主上這幾年連續出戰,對領地確實疏於照顧了。去年我們倉庫裡所有的貨物都已經銷空,生意好得不得了,但家族要想再友展,還必須挖掘更多的潛力。」

趙武停住馬,此時,他們已經到了晉國舊國都冀城。當初晉國把國都搬遷到絳城後,冀城漸漸的發展成晉國最大的奴隸市場,成了奴隸主們用於囚禁奴隸的一座大監牢。等國都搬遷到了新田,絳又淪為奴隸市場。

趙武指了指冀城,吩咐東郭離:」我從虎牢帶回來很多楚國貨幣,你去冀城購買盡可能多的奴隸,我這就與齊策拐道甲氏,順便巡視一下甲氏的耕作情況。」

甲氏的耕作情況還不錯,新開墾的沼澤地經過整修,成了充滿腐殖質的水田,釋放的楚囚在這裡種上了稻米,使得趙氏成了晉國國內唯一能吃上大米的家族。趙武巡視一遍甲氏後,滿意的厚賞了負責甲氏開墾的農官。

稍停,一名農官匯報: 「主,農田的耕作情況不用說,但此地的雞陂、鴨城經營狀況不是很好。我們按照主上說的,已經將雞蛋、鴨蛋採用了醃製法,還用石灰蒸煮製作成皮蛋,但這兩種蛋銷售狀況卻不理想。總的說來,雞陂鴨城還有點入不敷出---費的勞力太多,相同的勞力進入織布作坊,會獲得更大的收益。」

趙武問:「雞肉、鴨肉呢?」農官回答:「按照主上的交代,我們已經將雞肉、鴨肉醃製起來,或者風乾做成風肉。但因為我們產量太大,銷售起來,價格老上不去。

趙武脫口而出:「燒雞、烤鴨、雞胗、鴨掌可都是好東西,嗯,我可以替你設計一個掛爐。等等,羽毛上你打過注意了沒有?」

農官想了下,馬上回答:「雞鴨的大羽我們已經收集起來,專門賣給匠麗氏用於製作箭羽,可這方面太消耗人工分揀,價格也是上不去。」

「還有羽絨服啊!對了,形狀好的羽毛還可以通過染色製作成玩具或者面具,比如毯子,比如羽冠。我看到有些旗幟都是用羽毛裝飾的,我趙氏染色的手段並不差,難道不能在這方面想想辦法?」趙武努力的開拓農官們的思維。

開拓思維這活兒,不是一天兩天能夠完成---趙武在甲氏待了足足一個月。他順便巡視了雞鴨養殖業,安排養殖人員挑選最細的絨毛製作輕若無物的羽衣。這種羽衣不採用當時最昂貴的錦緞作為衣服表面,裡子則採用密織的呢絨布,製作出的衣服既柔軟又輕巧。

由衣服的製作趙武又想到了成衣加工,他馬上與齊策商量:「在虎牢城的時候,我一直在想如何摧殘齊國的紡織業。我曾想到齊國一個國家,擁有的紡織工人比我趙城的人口還多,憑借我趙城一個地方的力量,怎能打慘齊國的紡織業?但剛才我突然想到了成衣製作---雞鴨養殖的深加工是對肉食的精細化處理。我們又加上對「廢棄物」的再利用,讓原先被當作廢物的羽毛也賣錢,現在光是羽絨服一項,收益已經比得上整個養殖業。

那麼紡織業也可以照此辦理呢?我們光是銷售成批的布匹,用一城之力與齊國一國之力拼,是拼不過的。而最簡便的方法就是矮化齊國的紡織業,讓織布業成為初級產品,而我們掌握利潤最豐厚的製衣業。說起來,論到衣服製作,哈,相信對衣服的設計理念上,我還有那麼點超時代水平。」

齊策不久前目睹了趙武的點石成金,看他將一堆廢棄物轉手變成能嫌錢的產出。如今經過趙武設計出來的羽衣,價格已經比得上上等的裘皮,齊策不禁深深佩服,他欽佩的說:「主上三年沒有顧家,這次我們有兩個月的時間,直到國君結束盟會,主上都可自主決定行動,不如趁這個工夫,把我們所有產業好好梳理一番。」

對此,趙武也表示贊同,接下來他挨個巡視了趙氏的各大養殖基地,養殖蜜蜂的就不用說了,這東西他最早動手,設計最完善。至於養殖獐鹿,養殖羊群,養殖牛馬的牧所,趙武都挨個給予具體建議,幫他們想出生錢的法子。現在晉國有虎牢城這座大型自由市場,生產出來的東西不愁銷售,只怕你生產不出來。在趙武的連番刺激下,趙城的生產力節節攀升,按現代的話說:趙城開始進入轉型階段,由原料生產基地走向了工業輸出基地。

這一番巡觀過後,趙武已經用完了兩個月的假期,等他回到趙城,妻妾們早都翹首期盼數日了。

智嬌作為正妻,首先上前致詞,頌揚了自己夫主的英明神武後,她低聲說:「令狐頡去世了,韓伯的意思是讓魏絳頂替令狐頡,但魏絳最近卻犯了一個大錯,在雞譯盟會上,晉軍正在演練儀仗排列,君上的弟弟楊干也在行列,他的戰車居然不聽號令,擾亂了隊伍的行列,司馬魏絳立刻依律處死楊干的車伕。

君上為此大怒,派魏絳的上司、中軍尉羊舌赤(伯華)捉拿魏絳,並交代說:『我會合諸侯是為了增添榮耀,現在我的親弟弟居然被人欺負,還有比這更大的恥辱嗎?我一定要殺了魏絳,你去把他抓來,千萬別讓他跑了!』 我的父親聽說此事後,不忍魏絳被殺,急命魏絳回家待命。如今,各位卿大夫們正在替魏絳說情,只是不知國君是否能赦免魏絳。」

晉國軍隊一向以人馬眾多、陣容整肅而聞名天下,這就是所謂的「好整以暇」。而之所以能贏得如此美譽,除了北方漢子所特有的剛毅、木訥、刻板的氣質外,最根本的還是靠軍紀森嚴。戰車「亂行」在晉軍是極嚴重的犯罪行為。在車戰時代,戰車與步兵搭配作戰。步兵追隨戰車進退,所有戰車保持嚴格的順位和秩序顯得極其重要。

在晉軍,戰車亂行則必須處死車伕。這是鐵律。當年韓厥作司馬的時候,主帥趙盾的戰車就擾亂軍行,韓厥就毫不客氣處死了趙盾的車伕。現在亂行的是國君的弟弟,更要考驗軍中執法者的勇氣。

「君上會赦免魏絳的!」趙武毫不考慮的回答:「我知道君上的脾氣,他起過誓的。他曾起誓嚴守封君職責,他會遵守誓言的。」

智嬌低聲告訴趙武這些事,是因為如果趙武的上司令狐頡去世,那麼會有兩種可能:一種可能是趙武順升新軍將,另一種可能是安排魏絳做新的新軍將。趙武繼續擔任原職,畢竟趙武在晉國八卿中是最年幼的,連魏絳的年紀都比他大。但如果魏絳受到懲罰,那麼,趙武的職位必然產生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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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本章開始我換了另一個比較好

第八十二章  看我的家族報復

智嬌訝然,沉默片刻,不甘心地問:「君上一上位就召回自己的弟弟楊干,誰都知道他是想扶持公族,抗衡卿族勢力的擴張,楊干是君上計劃的重要一環,難道他會看著魏絳壓制楊干?」

趙武低聲回答:「君上做事老成。換句話說,君上也很知道進退。你看欒黶多麼囂張,但看在其父、故元帥欒書迎立自己的份上,君上從來不對欒黶的胡作非為行為加一點指責。由此而知,只要諸位卿大夫堅決阻擊,君上會退卻的。卿大夫必須支持魏絳,君上也必須退讓。」

趙武的預測很正確,悼公是個擅於調和的人。卿大夫們表示了自己的堅決後,悼公先是氣不過,派遣中軍尉羊舌赤(伯華)捉拿魏絳——羊舌赤是公族,是晉武公的後代,因分封在羊舌(在今山西洪洞縣),而成為羊舌氏。沒想到羊舌赤也拒絕說:「魏絳這個人忠貞不二,侍奉國君不避危難,犯了罪絕不會逃避刑罰。我想他會主動來找您解釋的,何勞您下此命令呢?」

果然。話音剛落,魏絳不顧智罃的命令,親自來找國君請罪。聽說國君暴怒,魏絳也不再求見,把一封信交給悼公的僕人,拔劍就要自殺。士魴、張老趕緊上來抱住魏絳,總算制止了魏絳的激烈行動。

魏絳的信中寫道:「當初您身邊缺人,讓臣備位司馬。臣聽說部隊軍紀嚴明才算威武之師,將官寧死不犯(軍紀)才算忠於職守。您會合諸侯,臣怎敢不忠於職守?您的軍隊不威武,如果您的司馬再不能忠於職守,沒有比這更大罪過了。臣因為害怕自己犯下執法不嚴的死罪,所以懲處了楊干。對於這件事,臣也罪責難逃,因為我不能事先申明軍紀,導致最後必須動用軍法進行處置,使得你弟弟丟了面子。臣罪責重大,怎敢不主動請罪而使您動怒?請您讓司寇定我的死罪吧!」

悼公讀罷魏絳的書信,立刻清醒過來,光著腳跑出來向魏絳認錯,說:「我剛才為了維護弟弟,說的話是出於親情。你懲處楊干是執行軍法,寡人不能教訓好自己的弟弟,致使他違反軍令,這是寡人的錯。請您不要再(用自殺)加重寡人的錯了吧!」

此時,悼公十八歲。

在趙武向智嬌嬌解釋的時候,魏絳已經得到赦免,晉國這場君臣衝突已經解決了。當然,悼公壯大公族的努力也被粉碎,從此他再也沒有做出類似的嘗試。此時,說話的倆人並不知道君臣衝突得到快速處理,只是智嬌聽了趙武的解釋,失望的歎了口氣:「我本以為這次夫君能再升上一位,現在看來還需等待。新軍將的位子,真要留給魏氏?」

趙武笑著沖單姑娘招手,嘴裡回答智嬌:「這次我修築虎牢立下了大功,國君已經答應我分享鄭國繳納的徵稅。從今年起,我趙氏每年固定分享百分之五的徵稅額度。除此之外,立下大功國君還要加賞,這意味著今後幾年我趙氏不愁收入。我們有錢了,從此不用再為缺錢缺糧而半夜愁得睡不著覺。咱要知足啊!知足者常樂。咱要明白自己的身份,做符合自己身份的事。天大地大,自己的家最大,我們自己的領地發展壯大了,誰還敢忽視我們?嬌嬌,我才二十出頭,已經身為八正卿之一,而我趙氏才出兵七千,就能分享百分之五的徵稅額度。我們照這樣努力發展下去,我趙氏今後能不昌盛強大嗎?」

單婉清姑娘聽到這兒,迎上來拉住趙武的手,乘機膩在趙武身邊挨擦,誇讚:「說起天下大事,還是我(夫)主的眼光高明,主啊!男人之間爭爭搶搶的事情,我聽了頭痛,咱還是說些花花草草的事情吧!如今院子裡百花開放,你陪我捉蝴蝶去,如何?」

智嬌不肯讓開趙武身邊的位置,她身子一橫把單婉清半擠出去,繼續說:「說起家中的事兒,其實,夫主回來的正好。十日前,我太原城受到了戎人大部隊攻擊,三十餘名家族武士戰死,師偃正在嚷嚷著報復。如今夫主回來了,正好可以做個決定。」

趙武一驚,他趕緊偷偷鬆開單姑娘的手,扭頭詢問家臣:「甚麼?一夥連武器都配不全的野人,也敢挑戰晉國八正卿的家族產業,瘋了,真瘋了……事情嚴重嗎?」

師偃上前拱手:「下臣本想匯報,但考慮到主上常年未歸,便決定先容夫人們上前敘一敘家常話。主上,戎人自我前往太原墾荒以來,頻頻發動騷擾,而我趙氏正卒全部出戰,家中缺少武力,只能採取緊縮防守策略。今年開春,戎人越發肆無忌憚,不僅開始襲擾太原,還突擊到了通城,如今家族武力已經回歸,請主上下令開展懲罰行動。」

趙武在太原盆地開始墾荒後,又在霍城之北,太原盆地最北端築造了通城。去年冬,他為國出兵作戰後,家臣們又在太原盆地中央築造了另一座新城——晉陽。但整個太原盆地卻依舊以盆地中第一座城市「太原」相稱。所謂「太原」,「太」字意味著超級大,這兩個字的完整意思是「超級大平原」倒也符合太原盆地的情況。

在封建社會,封建領主在享受常人難以企及的特權的時候,還承擔著相應的義務。其首要義務是保護屬民的安全。如果身為領主,坐視自己的屬民受攻擊,領民被殺戮而不管,那麼按照封建法,其剩餘的屬民便自動與領主解除了封臣義務。因此,作為封建小領主,趙武必須對領民遭受攻擊事件,做出報復性回擊。

「那就下令全領地動員!敢惹我,我會叫他後悔生出來。這次我們只帶騎兵出擊!在那片大草原上,戎人騎馬奔馳速度快,用戰車難以追趕他們,唯有用騎兵。哼哼,這次是家族報復,我的城市我做主,用甚麼軍隊由我當家。我要來一場騎兵戰,把我們的騎兵全帶上,用趙氏鐵騎踏平戎人。我要讓他們知道:會騎馬的不一定是騎兵。徵召領地內所有武士,十日內集結於趙城,準備出戰。」

趙武這次徵召是在趙地受到侵略的情況下,按照封建法,在這種情況下,所有適齡的武士都需自備刀劍與戰馬,響應領主的徵召參加反侵略戰鬥,而這次服役是義務的,也是無限期的,直到侵略行為終止,趙地的武士才算履行完義務,可以返回家園。

師偃躬身接受命令,又問:「剛才主上說只帶騎兵,我們帶多少騎兵出戰?」

趙武看了看齊策,齊策搖頭表示自己沒有主意,趙武低頭想了想,回答:「把我們練的五百重甲騎士全部帶上,再帶一千五百名輕騎兵,剩下的則作為輔助士兵。太原那片草原過於廣闊,我們要大肆搜捕,要不斷的佔領,輔兵人數至少需要一萬名,動員一萬兩千人出戰。」

師偃點頭答應。齊策沉吟的說:「家族武士剛剛解散回家,趙氏的旅賁與虎士們(士官生、下層軍官)還沒有休整完畢,主上這次打算帶誰出戰?下臣這次不去了,我打算休息一下再說,騎兵戰術下臣不太懂,去了也幫不上甚麼忙,所以下臣打算留守趙城,替主上完善那些農業措施。」

趙武猶豫了一下,齊策趕緊替趙武打氣:「師偃練騎兵多年,再說他一直負責太原的墾荒,那裡地形熟悉。而我趙兵甲堅兵利,在那片一望無際的大平原上,主上只要不深入山區,戎人的小部落根本無法與我一萬兩千名武士抗衡。這場仗必定大勝,勝利的榮譽只屬於主上,下臣只管在趙城準備好慶功宴,恭候主上勝利返回。」

趙武遺憾的看了看妻妾,回頭詢問:「照你這麼說,這場戰鬥也就是一次旅遊行獵。聽說那裡風景不錯,我可以帶上妻妾嗎?甚麼,不能帶女人上戰場?甚麼時候有這規定的?嗯,即然這樣,好吧!」趙武無奈地攤開雙手:「我才剛回家啊!」

智嬌與單姑娘都是公卿之女,明白身為領主的責任,她們異口同聲:「夫主,領民們都期待我主的報復行動,這是家族的大事,我等小女人,不敢拖累夫主的腳步,請主上安心去吧,家中的事情我們會安排妥當,靜心等待夫主凱旋。」

趙武苦笑了一下。齊策看到趙武安排好了家事,他馬上提醒:「主上,士弱那裡也該打個招呼。」沒錯,趙武對領民具有保護的責任。同理,晉國的國君也必須對趙武履行保護責任,所以趙武的領地受到進攻,晉國不能不做出表示。

士弱皺著眉頭聽趙武解釋完經過,他遲疑的說:「我手頭只有五千羨卒(預備役,也稱「余夫」),雖然元帥韓厥的手裡還有一支中軍,但那需要國君的虎符才能調動,你需要我做甚麼?」

趙武回答:「我需要名份,一個出兵報復的名份。」

士弱點頭:「我給你名份。你是少司寇,緝捕盜賊的事也是你份內的責任,我可以用大法官的名義簽署捕盜令,許可你調遣甲氏之南、霍城之北的巡警隊。可惜我只能出三百餘人。」

趙武輕笑:「無需那麼多人,我只要一百個人就夠了。我重要的是一個出兵的名份,請「士師(大法官)」立刻簽署文件。」

士弱爽快的拿起筆,在竹簡上簽署了文件,而後應趙武的要求,又在一張紙上簽署了《捕盜令》,趙武沒時間客氣,拿起文件便拱手告辭。

路上,韓起聽到消息,跑來問候:「小武,我父親說你替國家出戰,只帶了七千甲士,這次為自己的領地遇襲,要出動一萬兩千人報復,這未免太誇張了。」

趙武笑著解釋:「我哪裡是替自己出戰,我是為晉國出戰。太原那片大平原,佔地不下十萬里,我自己哪裡能吞下這麼大的地盤。這次我借輕騎追逐戎人,等於替國君一舉囊括了整個太原,佔據這麼一大片土地,只動用了一萬兩千人,其實我還嫌兵少。」

太原盆地適合耕作的土地幾乎相當於一個二等國家。如此廣大的土地,趙武一個家族絕對吞不下,他也不敢動這個邪念。而這次借助戎人的冒犯,驅逐在此遊牧的戎人部落,等於一舉替晉國增加了一片巨量領土——晉國目前具有的已開發領地,不過是「臨汾」盆地加「運城」盆地而已。

韓起聽了這話,皺眉想了想,說:「可是,我晉國經不起如此大規模的戰爭了。前方,我們在雞澤剛剛舉行結盟大會啊!」

趙武臉上笑開了花:「所以這次戰爭既是一次家族報復,也是一次司寇府的捕盜行為。捕盜而已,不是戰爭,無須講究戰爭法則。」

韓起又問:「需要我韓氏私兵助戰嗎?」

趙武想了一下,不客氣了:「能給我一千弓手,最佳。」

韓起馬上回答:「父親身邊留有兩千扈從,我這就去找父親,你等著。可惜我這裡離不開,否則我會與你並肩而戰。」

韓起沒能勸住趙武,韓厥緊急招來齊策,詢問齊策對這次戰爭的看法。齊策表情輕鬆:「元帥放心,當初我們在太原墾荒的時候,已經預測到這種情況。所以我們的墾荒點都選擇在水源地附近,如今汾河兩岸都有我們的墾荒點。另外,趙氏兩年沒有征農稅,各地墾荒點裡儲存的糧草,足夠補給軍隊的行動。而我們這幾年墾荒,太原盆地的地理已經全部摸清,進退不是兩眼一抹黑。大軍行動,考慮的就是補給、行軍、紮營、兵備。我們補給、行軍、紮營都不愁,至於兵備戎人有甚麼兵備?以我們晉人的素質,需要考慮戎人的兵員素質、武器質量嗎?」

稍停,齊策又意味深長的補充:「再說,元帥也看看我家家主身邊帶的都是甚麼人?遠攻,家主既有武士昆,還有衛敏,這兩大弓手已經保證了家主的安全。而林虎原本是林胡人,與戎人語言相通,且對家族忠心耿耿,有他在,招降納叛不成問題。至於武清、武連,他倆出身山民,擅長追蹤捕獵,兩人所帶的斥候隊經討了多年訓練。從開荒的經歷中可以看出,論追捕經驗,連狄人都比不上他們,有此二人在,家主不用擔心迷路。

此外,論近身搏鬥,家主身邊還有英觸與武鮒。行軍當中,勸諫、建議,管理軍隊具體事務則有師偃操心。還有,這幾年英觸的劍術越發了得,家主還特地為他定制了數柄寶劍,便越發如虎添翼了。另外,我們家主本身的武力也不低啊!」

齊策的話語嘎然而止。韓厥明白的點點頭:「武士昆也去了,有他在我就放心了。對了,你知道嗎?武士昆現在已經是「天下第一」了,因為原先的「天下第一」養由基已經過世了。」別人不知道武士昆的真正身份,韓氏知道,故此韓厥當著齊策的面,也沒有避諱。

齊策一驚。他驚問:「養由基去世了?這可是震驚天下的大事,他怎麼去世的?」

韓厥遞上來一份情報,情報上說:前去淮上迎接吳王的荀會空手而回,先前主動要求參加盟會的吳王失約了。

荀罃當即預測:「楚國戰敗了,吳國一定是剛戰勝了大國楚國,自信心爆棚,所以對跟楚國抗衡多年而未分勝負的晉國,產生了輕視心裡,這才失約不來。」

事後,荀罃馬上派人打探消息。果然,楚軍攻吳,一開始連連得手,攻克鳩茲(在今安徽省蕪湖市東南),並一直攻到衡山(橫山,在今安徽省當塗縣東北)。隨即派大將鄧廖帥「組甲(以絲帶聯結皮革或鐵片而成的鎧甲)之士」三百名、「被練(以煮熟的生絲穿甲片而成的甲衣)之士」三千名,繼續入侵吳國。這時,恰好是吳王緊急要求會盟的時間。

戰爭開始不久,楚軍那支精銳部隊被吳人攔腰截擊,鄧廖被活捉,逃回來的只有組甲之士十八人、被練之士三百人,幾乎是全軍覆沒!子重剛剛撤軍回國三天,吳國軍隊就進攻楚國,攻取了駕(在今安徽省無為縣)。是役,養由基死亡,有傳言是壽終正寢,有傳言是為楚國的失敗羞憤而死。

駕,是楚國的重要城邑;鄧廖,是楚國良將。於是,楚國國人(自由民)紛紛議論:「子重這次出兵,真是得不償失啊!」子重聽說後又羞又氣,得心臟病而死。楚國因此政局變遷,今年已無法出兵救鄭。

齊策看完情報,遺憾的歎了口氣,將情報輕輕放在桌上,問:「如此一來,國君在雞澤會盟,豈不是失去了意義?」

韓厥敲了敲桌子,有氣無力的說:「策,吳王壽夢不來,但這次會盟還有鄭國的歸順。另外,我還聽說楚國令尹子重於年初去世,接替他擔任令尹的子辛貪婪,瘋狂向歸附的小國索取財物,引起廣泛不滿。楚國的附屬國陳國因為不堪忍受,派人去雞澤請求加盟。這樣,我們雖然失去了吳國的會盟,但有了鄭國與陳國,國君還算滿意。」

齊策看到韓厥的表情不對,他原來就是韓氏的門客,所以對韓氏也不見外,主動提醒說:「元帥,陳國的加盟,對於晉國來說未必是福。」

韓厥附和說:「不錯啊!我得到消息立刻去信給國君,建議國君不要接納陳國。陳國離楚國近,而離我國遠。我們修建虎牢是為了甚麼?不就是為了疲憊楚國嗎,如今我們接納了陳國,那就輪到楚國借陳國來疲憊我們了,如此一來,攻守之勢逆轉。而且陳國人因楚國而日夜驚懼,恐怕我們也守不住。」

齊策又問:「國君怎麼回答?」

韓厥是個憨厚人,他沒有指責自己的國君,輕聲補充:「聽說士丐也當場向國君勸諫,他的意思與我相似。但當時陳國國君已經抵達了雞澤盟會現場,國君認為,推辭一個主動投靠的盟友,會使仰望晉國的人寒了心,所以……」

齊策歎息:「今後我們恐怕有難了!」

韓厥指了指北方:「如果真如你說,小武這次去,能夠為我晉國奪取相當於國土面積一半的領土,或許晉國再發展幾年,還能緩過氣來。」

齊策挺挺胸,打保票:「家主這次出戰,一點都沒問題。在開發甲氏的過程中,我們已經使用了司南來指路,茫茫草原最怕的就是迷路。此戰我們不愁補給,不愁兵力補充,論起士兵素質我們也佔優,怎會失敗呢?最近,我琢磨著,家主也不是傻人,只是我們這些家臣處處扶持過度溺愛,使主上顯得優柔寡斷。所以我這次才讓主上自己出戰,凡事由他自己決定,也好培養他的信心。這不過是一場武裝大遊行而已,沒甚麼難度,請元帥放心。」

韓厥欣然笑了:「那就好。」

這一時間,趙武已經帶著人趕到自己在東郭的莊園。

自從他擔任卿之後,智嬌已經帶著兩個兒子以及她從嫁的兩姐妹搬到了國都的東郭,原本生長於國都的智嬌重新回到都城如魚得水。自從趙武走後,她在東郭的莊園每日宴請不斷,每一天裡,智嬌都像一個勤勞的蜜蜂一樣,賣力的向國都的貴婦人推薦趙氏生產的奢侈品。

趙武進門的時候,智嬌正在門檻上送別一隊車馬,那隊車馬打著欒氏的旗幟,但護送的衛士卻是范家的武士,智嬌臉上笑盈盈的,恭敬的送走了這隊車馬。

趙武因為不好與婦人打交道,他先躲在一邊,等這隊車馬走了之後,才進入自己的府邸。

智嬌在門上迎接了趙武,此時,智嬌臉上已經換上了一副輕蔑的神情,趙武見此神情,調侃說:「這可不好,怎麼人前笑的跟朵花,人背後卻一臉的鄙視,你現在還站在我家的台階上,可不能這樣啊!」

智嬌呲的一聲,鄙夷的說:「你知道我剛才送走的是誰——欒祁盈,就是范丐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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