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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berttw
Crawler | 2017-9-22 14:57:54

【4】

哼,終於找到了夏月想要刪掉的東西。

王峰嘴角露出了一抹冷笑,這時他已經坐在了王水明的電腦前,進入了他的郵箱。

夏月的意圖太過明顯,太小看我了。

不過對此王峰已經習慣了。罪犯總是會小看員警,而他不會小看任何罪犯。

根本就不需要技術組出馬,他直接可以斷定秘密是藏在郵箱或聊天記錄裡。

否則還會是哪裡?

說來說去,電腦裡的那幾G的A片根本不用在意。

即使夏月清除了流覽器的緩存記錄,憑技術組的實力想要恢復也是小菜一碟。

但他沒有給技術組指明方向,而是讓他們進行地毯式搜索。

這也就是他的工作原則:絕不把自己獨到的經驗事先告訴別人,要讓他們絞盡腦汁無功而返之後再由自己把事情乾淨俐落地解決掉。

這會為他樹立起良好的口碑,而不是討人嫌。

如果把這個順序顛倒,同事們還會因為沒事可做而排擠他。

平時王峰在球場上和同事們踢球也是這樣,他把自己定位為關鍵前鋒,但他從不妨礙隊友進行無謂的倒腳傳球。

就像剛才一樣,他也不妨礙技術組從「C盤」一直掃描到「F盤」,還煞有介事地把每一個檔都打開來看一下。

他也不打斷小沈自以為切中要害的推理,跟她說「我早就想到了,別再說這些廢話了」。

總而言之,不韜光養晦的話只會招人嫌。他要做的就是在適當的時候進球,成為逆轉功臣。這才是最好的結果。

而進入郵箱這種事,也不需要技術組出馬,他只需以員警的身份打電話詢問網站就能搞定了。

在整個警局除了法醫的工作他無法勝任外,別的他都可以搞定。他知道怎麼用最便捷的方法讓真相豁然開朗,並且享受著這一刻帶來的愉悅。

只見面前流覽器的視窗裡彈出了一排郵件標題,王峰按照收發順序,從最近的日期開始依次流覽。從這時起,他感覺自己已經帶球突破到了對手的禁區,就差最後的臨門一腳了。

其中有好多封是從外國網站發來的垃圾郵件,當打開一封主題為「RE:你那封信的具體內容是?」的郵件時,王峰的神情一下子凝重起來。

這封郵件的內容為:「我收到的是罪與靈魂之類的奇怪東西啦,真不曉得誰會這麼無聊,給我發這種東西^_^。」

這很像是夏月的口吻呢,「罪」也是一個敏感詞彙,他注意了一下對方的郵寄地址是「[email protected]****.com」。

馬上他又打電話給****網站,讓他們的技術支持調出郵箱主人經常登陸的IP位址。如果確實是夏月所在大學的,那就再從網站拿到密碼進去看看。

謀殺案本身雖然匪夷所思,但架不住對線索進行輪番轟炸的摸排,王峰覺得進球已經註定了。

不僅有從郵箱這邊獲取的線索,還有梁廣生所想到的水泥原材料準備環節,以及屍體的解剖結果都可能會帶來意想不到的收穫。

就在這時,另一封沒有標題的郵件映入了他的眼簾。王峰正準備點開它的時候,手機響了。

「我是老李,」還沒等王峰吱聲,那頭就直接說起來,「你在哪兒呢?」

「技術科。」

「你讓我查的事搞清楚了,聽了你可別奇怪,買材料的人竟是王水明自己,也正是他叫人搬上五樓的。」

「原來如此。」這個結果還是讓王峰微微吃了一驚。

「絕對錯不了,王水明的特徵太過明顯,不會弄錯。」說完後老李掛了電話。

一向冷靜的王峰這時也有點激動起來,事情似乎越來越有意思了。既然水泥是王水明自己買的,那麼謀殺和密室的解法就應該分開來進行考慮,密室的動機和殺人的動機也許各不相同。

也就是說,即使沒人殺他,王水明也打算把房間封起來,做成一個密室。

是有什麼原因才會這樣做,夏月應該會清楚吧?

那個女人果然隱瞞了什麼。

不過還真的不太瞭解現在年輕人的想法,居然會做出如此誇張的舉動。宅就宅了,也不用這樣徹底吧。

這時,他終於把目光停在了那封沒有標題的郵件上。定了定神,他開始仔細地閱讀起來。讀完之後,他面色發白。

就在這時,手機再次響起,這次是章局長打來的:「小王,接到報案,又是一起命案,你快點兒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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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bert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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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夏月數了一下,房間裡一共多了七面鏡子,其中三面是碎的。

夏月還發現血是從阿西背後流出來的,他仰面躺在地上,所以一開始沒發覺他背後有槍傷。

這說明S手上有槍。

姐姐和李富勝有沒有手槍她不清楚。但他們似乎不會為了救她而殺掉能幫他們倖存的阿西。然後夏月仔細檢查了整個房間,包括天花板和地板,發現水泥塗得到處都是,絕對是件大工程。

好在夏雪房間裡的傢俱和物品不多,全檢查一遍也不需要多久。然後夏月發現現在房間裡確實沒有出口,情況簡單到讓人感到恐怖。天花板和地板全都嚴絲合縫,四面牆壁都被水泥封死,門窗也消失了。雖然上面到處都是讓人作嘔的血,但從任何角度來說,S都不可能從這裡離開。

夏月現在有點明白為什麼靈魂印證要選在這種場合了,因為這裡就像是自己的心,每個人都被禁錮在這裡,任何人都無法離開。

S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夏月忍著噁心把阿西的屍體搬到了床上,又從大衣櫃裡找出幾件衣服蓋在他屍體上,好讓自己好受一點。她現在已經不恨阿西了,雖然差點兒遭他毒手,但畢竟他已經死了。

阿西看起來是所有死者裡死狀最好的人,一槍斃命,沒有廢話。但在搬屍體時,她發現他的兩條胳膊好像都脫臼了,手臂好像也有骨折跡象。

這說明兇手在殺死阿西前已經制伏了他,而且是那種壓倒性的優勢,更不像是姐姐和李富勝做的。

這時如果能找到姐姐他們也許就能真相大白。

這時她竟然為阿西的下場感到了一點哀傷。

他雖然那麼壞,但肯定一生中也遭受了許多的磨難和歧視吧。「罪神」為什麼選擇了阿西這種人,選擇了王水明,還有疑似殺人狂這種角色,又選擇了自己呢?現在的她雖然身處如此血腥的場所,也已經不過於慌張。她意識到這也許又是「罪」讓她產生了這樣的改變。

手心裡還有些水泥搓不掉,握緊拳頭時就會感到疼痛,這裡沒有水供讓她清洗。與此同時,她感到很渴。

也不知現在幾點了,也不知是白天或黑夜。

她似乎已經接受了無法離開這裡的事實。

難道自己要被困死在這裡嗎?

那員警一定會以為她是個陷入瘋狂的兇手,在殺了人之後自己也無法離開而死去。

夏月開始尋找可以鑿開水泥的器具。這裡除了大衣櫃、床和寫字臺外,還有一個大書架,姐姐平時很喜歡讀書,書架上擺滿了古今中外的小說,其中大部分都是外國名著。

房間裡的電器則很少,沒有電視機之類的,除了窗簾旁已經關掉的空調外,其餘物品就和她大學宿舍差不多,甚至連個化妝台也沒有。

她突然想到姐姐自那件事之後就報考了寄宿制女子高中,原來她是一直想逃離這裡才做出這個決定的。這裡有她不想面對的回憶。

後來不是一切都走上正軌了嗎?一定在哪裡又發生了問題,否則姐姐的人生不應該轉變至此,不應該跟李富勝在一起。

自己一定錯過了姐姐生活中某樣很重要的東西,才讓事態朝著最差的方向發展。這時她的腦海中又閃過姐姐和李富勝站在一起的畫面。為什麼會那樣?是否我當時挺身而出,或者之後告訴姐姐真相就會得到她的原諒,就不會出現這樣荒謬和悲慘的結果了?

姐姐和李富勝站在一起的畫面實在太刺眼了,被困在這個房間的夏月,突然滿腦子都是這個盤旋不去的疑惑。

沒想到還會回到這裡。

當夏月想到自己是從那個衣櫃中醒過來,不禁感到有點毛骨悚然。

這一切真的只是人為的嗎?

夏月突然驚慌地望了一下四周,生怕兇手還躲在房間的某個角落,在暗暗窺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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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bert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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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王峰趕到了章局長所說的現場,小沈已經先到了一步,正在安排幾個警員做初步鑒定工作。

他徑直來到死者面前,這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孩,白布遮住了脖子以下的部位。她的臉已經慘不忍睹。

可以想見她生前是屬於乖巧可愛型的。

這種女孩王峰接觸過不少,她們應該有天生的樂觀精神,是那種骨子裡的樂觀。可現在王峰不用揭開白布也知道發生了什麼,小沈的態度說明了一切。自始至終她都沒正眼看過他一次。房間裡的氣氛太凝重了,那難看的灰色讓人有點眩暈。

「她的身份確認了嗎?」

「房東說是把房子租給了一個叫費冰欣的女孩,在新橋上班,剛畢業,不知道是否就是這人。」很顯然,小沈已做過初步調查,「不過房東現在人在外地,無法趕回來確認。」

「怎麼不早點兒通知我?」

「我想多做點前期工作,也算幫你分擔點兒。」小沈語氣生硬地回答,不是她沒撒謊的經驗,而是根本懶得這麼做。

局裡誰都知道小沈的脾氣,只要碰到和性犯罪有關的案子,她就倔得像頭牛,一副不親自把罪犯繩之于法就勢不甘休、擋我者死的態度。

老實說,這點連王峰都有點害怕,他歎了口氣問:「那致命傷是……」

「致命傷是胸口的匕首。」

「那死者有沒有被……」

「沒錯,你們男人從來都是只會射精的動物。」小沈有點憤怒地打斷他的話,「死者死前被強迫發生過性行為,身體還被虐待過,乳房在死後被切除。死亡時間初步鑒定為昨天上午。」

她這次算發飆了,王峰呆了一下,馬上轉移話題:「那是誰報的案?」

「報案人是這裡的物業,我剛把他打發走了。按照他的說法,是鄰居聞到這裡有異味,還注意到這幾天房客比較反常。於是就讓他來查一下。他見敲門了沒反應,就直接報警了。」

「安全意識倒挺不錯,那鄰居所謂的反常又是指什麼?」

「似乎是費冰欣前幾天叫人扛了好幾袋水泥上樓,被鄰居給撞見了。鄰居是退伍的老軍人,說她當時的神色不太對。他現在還很好奇要用水泥來做什麼。」

如果站在這裡,答案就一覽無餘了。

和王水明的案發現場一樣,臥室四周都被塗上了水泥,最醒目的是那台29英寸的東芝彩電顯像管上也被塗上了厚厚的一層,不知有何用意。按照梁廣生的說法,要做到這一切可得花不少工夫呢。

看來還真的和那封信有關係。

來這之前,王峰已經用最快的速度通過網站弄到了夏月郵箱的密碼,並閱讀了王水明和夏月郵箱裡與此相關的所有郵件。所以現在的現場情況也可說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水泥應該是那些被選中的人自認為完成某種儀式所必需的道具。

「這起案件看起來和王水明的死也有某種聯繫呢,因為現場都有同樣的儀式,另外還有一件奇怪的事。」王峰注意到小沈這時也提到了「儀式」兩個字,不禁看向她,她正用手指著臥室的門板,「這裡在我們來之前就已經是這樣了,也就是說,我們並不是最先發現屍體的人,有人先發現了屍體但沒有報警,所以這是和王水明現場不一樣的地方,我們無法確定這裡就是密室。」

「嗯,那就當不是密室來辦吧。」王峰摸了摸下巴,通常做這個動作就意味著他的推理有了頭緒,「另外你得好好查了一下現場的指紋,看看能把誰給揪出來。這個案子就由你負責吧,我有事得先走一步,另外要辛苦梁哥了。」

小沈應了一下,開始佈置做現場勘察的同事們灑鋁粉,一副鬥志昂揚的樣子。不用說,她很感謝王峰的識時務。

王峰轉過身之後偷偷撇了下嘴,然後出門來到電梯前。以他的猜測,他知道敏銳的小沈已經接近事件的要害,但以她現在的認知是無法一窺全貌的。

他也不想跟她說明。

電梯是一個很特殊的場所,每天總有太多人在這裡邂逅。在等待電梯上來的過程中,王峰產生了某種錯覺:

這個狹小的金屬盒子和「罪」的現場竟有幾分相似。

它們都同樣讓人感到壓抑,在上升和下降的過程中都同樣無法進出,也同樣都有開門的一刹那,而在此之前,你無法預知裡面會有什麼。

電梯門開了,裡面空無一人。

王峰走了進去,用食指的關節處在數位「1」和關門按鈕上各彈了一下,電梯門關上了。

這樣做是王峰的職業反應,因為不會留下指紋。他討厭在凶案現場留下自己的指紋,那樣很不專業。

而罪犯卻往往不夠謹慎,他們在案發現場會記得戴手套,而電梯裡則不會。

如果是他來查指紋的話,會先調查這裡。

案發現場是在15層,直接在「15」的按鈕上進行指紋鑒定,可能就會有不小的收穫了。

由於手指按上去的角度不同,幾個交叉重疊的指紋也能進行攝取和辨識。再排除鄰居們的指紋,兇手是誰也許就昭然若揭了。

另闢蹊徑有時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但這些經驗他都不會告訴小沈,也不會提醒她在出租多年的房子裡攝取和比對指紋將會是一項多麼繁重的工作。

她實在太敏銳了,他不想讓她這麼快就接近核心。

自從看過王水明電腦裡那封沒有標題的郵件之後,他就知道這起案件非比尋常。

如果沒有親眼看過那屍體和現場,他可能會對那些郵件嗤之以鼻。可現在不但有被淩虐至死的屍體出現,被害人也無一例外是高學歷知識份子。他們真的在塗抹水泥。

更讓王峰有所感觸的是,他現在完全瞭解了夏月在看到現場時為什麼會那麼崩潰。因為夏月也收到了同樣的郵件。

他們的恐慌不能說是沒有原因的,而關鍵是,這個原因現在還完全不清楚。

總之這是一起很特殊的事件。

如果讓小沈或其他同事過早掌握這些線索,只會強制地把那些牽連者抓到警局。堅信那封郵件的他們絕對不會配合。這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這次稍有不慎就會出局,就會有新的命案,王峰憑直覺這麼認定。

幕後的罪犯不僅具有高智商,而且隱蔽得很深,並且有很強的煽動力,比如按照梁廣生的調查思路,找出的也只是被害人自己而已。

這時王峰想到了什麼,把手機掏了出來,這裡的信號很差。難道說當時的夏月就是在這裡和他通話的嗎?

不,每個電梯都應該一樣。

夏月在本案中絕對是一個重要人物。

在觀摩夏月的視頻時,王峰想起了那個人。經過對戶籍簡單的調查,他發現幫夏月作不在場證明的人竟是她——夏雪。這是一個本該被他遺忘的名字,或者說,他只記得她的代號。後者更讓他有一種親近感。

哼,世界真小呢!

他竟然還在幾天前和她通了電話,問她妹妹的不在場證明情況,看來他們彼此誰都沒能聽出對方的聲音啊。

這很正常,畢竟已經過去很多年了。

那夏雪在扮演著什麼角色呢?

到了一樓後,電梯門刷地打開了。可是王峰沒有出去,他只是定定地站在那裡,似乎陷入了某種思緒之中。

「叔叔……」一個學生模樣的男孩正推著自行車站在外面看著他。

王峰終於回過神來,飛快地沖出電梯,奔向樓道外。

眼角餘光中他看到那學生投來詫異的一瞥。是啊,人生總是會有這樣或那樣的相遇,難以預料後果。那時還只是一個小女孩的夏雪,就已讓成為員警的自己狼狽而逃。

這段回憶提醒了王峰,本案的關鍵不是夏月,而是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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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bert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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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最恐怖推論

【1】

一切似乎都被算計好了,房間裡沒什麼堅硬的物體可以用來砸水泥。

總不能用阿西的骨頭吧。

Shit!

夏月放棄了繼續尋找的念頭,她知道這一切可能不是巧合,S似乎已經什麼都想好了,甚至還用空調的熱風讓水泥加速變硬。

似乎沒有人可以救她了,包括她自己。她現在的身體狀態很不好,饑餓難耐,渾身乏力,就算給她鐵杵估計她也出不去。

可問題是S又是怎麼從這裡離開的?姐姐很明確地說過帶罪者不具有任何特殊能力,這應該不是假的。想到這一點,她又冷靜下來。

與此同時,一個意想不到的想法冒了出來。

就像潛藏在沼澤底部的真相,這真相和污染變異的水怪一樣噁心。

雖然它可以解釋一切,但她拒絕繼續想下去。

對於生存下去這種太費力氣的事還是不要想了吧,自己是做不到的。她突然自暴自棄起來。

是啊,乾脆死了算了。

這個世界已經被罪給污染了,已經和原先生活的那個世界不同了,再掙扎也沒有用。

她忽然只想放下一切好好睡上一覺。與此同時,一股味道鑽進了鼻子裡,這就像倒臥在田間才能吮吸到的青草香味。

這是錯覺嗎?可夏月覺得它是真實存在的,仿佛只要閉上眼睛,自己就站在了一片陽光明媚的大草坪上。

如果能永遠待在這樣的草坪上,該有多好。

她發覺這股味道是來自衣櫃中。難道是姐姐把香水放在了裡面嗎?唉,即便是幻覺也不管了,夏月又鑽回了衣櫃裡,逃避似的合上了櫃門。

這是姐姐常用的逃避方法。

現在只要不讓自己看到外面血腥的場面也會好受很多,所以躲在衣櫃裡真是有效的。雖然這裡黑暗狹小,但有安全感。

她突然覺察到剛才的香味可能來自於自己的記憶,是和衣櫃有關的回憶,那是一種彼時的召喚。

再骯髒的房間都會擺一個厚實的衣櫃,在裡面裝進堅強和美好的守護——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她都這麼以為。這是沒有人可以打擾的純淨空間。

來自她的童年回憶,真是久違了。

夏月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八歲那年,有一天她和姐姐在這裡過夜。那是一個難忘的夜晚。

開始時她倆都玩得很開心,後來卻為了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吵了起來。如果真的要去追究的話,大概是她把姐姐的彩色皮筋給弄斷了,就是把姐姐的髮夾掉進了馬桶裡,諸如此類的小事吧。當時夏雪氣得不行,去向嬸嬸告狀。嬸嬸一聽,反把自己的女兒數落了一頓。為此夏雪哭了。

到了晚上,她倆本來要睡一張床的,夏雪就故意占很大的地方,只留給夏月很小一塊空間。

不知該如何是好的夏月只得坐到床下。她心裡很難過,她喜歡姐姐,但也受不了她的壞脾氣,加上自己也是有性子的,所以她不知該怎麼面對這種狀況。

說來也巧,這時嬸嬸正好進來,一看就明白了狀況,她把夏雪從床上拉起來帶到外面又痛駡了一頓。

那時夏月的心裡一點喜悅也沒有,只是充滿了焦灼和不安。她完全沒有因為嬸嬸為她出頭而感到安慰。她擔心姐姐會從此不原諒自己。

過了一會兒,姐姐果然面色鐵青地回來了,她沒和夏月說一句話,只是抱起枕頭,鑽進了衣櫃裡,一下子就合上了櫃門。旁人看到這一幕一定會目瞪口呆,而那意思也很明白:床就給你了,但我不想和你睡在一起。

夏月知道姐姐從小就對那種狹小的空間情有獨鍾。從很小時候起她就是那樣,如果遇到不順心的事,就會把自己鎖在衣櫃裡,或者躲在床底下。夏雪說這會給她帶來一種安全感,但與此同時她也會變得六親不認——無論對方是誰——她就像是進入了一個隻屬於她自己的世界。

於是乎,夏月就變得孤零零了,房間裡的氣氛又有點怪異。

夏月想低下頭懇求姐姐原諒,可是她做不到。她只能抱著腿,幹坐在那裡,呆呆地看著窗外。她還記得那晚的夜空是黛藍色,繁星點點,清冷而又美麗,這有點像外國童話中才有的場景。她看得入了神,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她的心底生出了恐懼:這麼久了,姐姐會不會被衣櫃給吞噬了?

輕輕地喚了一聲之後,沒有得到回應,恐懼感頓時在她的身體裡滋長起來。

她打開床頭燈站起身,慢慢地走近衣櫃。

深呼吸了一下,她把門輕輕地拉開。

就見姐姐正縮在裡面,閉著眼睛,嘴角微抿著,仿佛已進入了甜美的夢鄉。此時的她就像一個小洋娃娃,渾身上下透著一種說不出的誘人氣質。看到這畫面的夏月突然冒出一種情不自禁的衝動,她湊上前,突然在姐姐的臉頰上吻了一下。這一吻,一下子驚醒了姐姐。原來她並沒睡著。突然睜開了眼睛後,姐姐驚訝地望向她。再下一瞬間,兩人相對一笑,然後笑聲越來越大,所有的不快在這時都被拋到了腦後。夏月還記得當時姐姐臉上的紅暈是多麼美麗。

這是她們第一次如此親熱,以後也只會在開玩笑的時候說「別這樣,你再這樣我就來吻你哦」,然後兩人會同時嬉笑起來。

還有就是十歲那年,那本是一個灰濛濛的陰天。夏月和同桌鬧了矛盾,心情陰鬱。放學以後,她不想直接回家,就在學校附近瞎逛。經過一個書報亭的時候,正好看到了姐姐。

她穿著淺藍色的格子裙,露出雪白的小腿,正在那裡看著什麼。夏月悄悄地走到她背後,在她裙擺上揪了一把。這一下讓夏雪猛地轉身,用一種從未見過的憤怒眼神瞪向她。

她沒想到姐姐會是這樣的反應。而姐姐一看是她,先呆了一下,然後表情馬上緩和下來。但當時的氣氛已經有點尷尬了。正不知該說什麼時,劈劈啪啪的雨點突然從天而降,沒一會兒就轉為了傾盆大雨。姐姐和她都沒有帶傘,該怎麼辦?

正在發愁時,耳邊傳來姐姐清秀的聲音:「小月,我們就這樣奔回去吧!」

轉過臉去,她見夏雪的表情是認真的,還向她眨了一下眼睛。這是讓人無法抗拒的邀請。

「小月,讓我們一起在大雨中奔回去吧!」姐姐又說了一句。

「好啊!」夏月馬上回答,「就這樣吧。」

那感覺想來一輩子也不會遺忘,她們一下子就被淋得渾身濕透。夏月一向最愛惜的皮鞋也從裡到外濕了個透。但她毫不在意,只是在暴雨裡肆無忌憚地奔跑著。雨水像甘露一樣撲打在她們身上,打在她們每一寸裸露的肌膚上,這是一種無法形容的酣暢淋漓,就像她們是這世上最自由無邪的精靈。

路人們都在注視她們,其中夾雜著羡慕與笑意,但大多數的目光是驚奇。不過隨便別人怎麼看,在這一刻夏月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瘋丫頭!那段路變得不遠也不近,正正好好,被鞋根帶起的雨水高高地揚起,反射出銀色的光芒,再輕柔地散去,仿佛她們正在水花四濺的噴泉裡嬉戲。她們就這樣旁若無人地開懷和放縱著。其實後來想來,她們做的事也沒有什麼吧,只是沒帶雨傘在大雨中跑回家,被淋成落湯雞而已。

「還笑?瞧這兩個野丫頭,真的瘋了!」到家之後,嬸嬸一邊歎氣一邊遞來熱乎乎的毛巾,而她倆相視之後,又是笑個不停。

等長大以後,這樣的事是再也不會做了,淑女就變成了「她們」的定義,過往也都成了回憶。但每次回想時都小心翼翼的,就像在已成定局之後,擔心當時有哪一步做得還不夠完美似的。

正當夏月還沉浸在回憶裡時,外面傳來了惱人的雜訊。夏月縮在衣櫃裡下意識地捂住了耳朵,她討厭回憶被人打斷。

她想就這樣待在回憶裡,和當時的姐姐在一起。

可是注意力再也集中不起來了,沒過一會兒,她竟然聽到了咚咚的敲門聲。沒錯,竟然是敲門聲。她突然想起,外面的門已經消失了。難道是幻覺嗎?

她繼而發現,敲的竟然是衣櫃的門。

這讓她大吃了一驚。難道是S回來了?

「哎,暗語是‘芝麻開門’嗎?」一個中年男音傳來。

還沒等夏月回應,門就被打開了。她幾乎產生了一種錯覺,仿佛自己才是姐姐,被當年的自己打開了櫃門。

「你好,我也是被罪選中的人,很高興認識你。」那個人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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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定睛之後,夏月看見竟然是王峰立在門口。他雙手環抱在胸前,正微笑地打量著她。

「這其實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啊。」

王峰搔了搔頭皮,開始想怎麼解釋比較好。相對于驚魂未定的夏月,他的樣子顯得有幾分靦腆。

「你也知道的,被選中的人彼此之間或多或少都會有某種聯繫,而那種郵件誰會一開始就相信呢?」

「那你相信得也太晚了吧?」

這時夏月已經鑽出了衣櫃,她看到臥室的門上多了一個大洞,地上都是碎裂的水泥,最外面的房門則關著。

「是啊。」王峰又微笑了一下,「這可能是不巧吧,也許我被寫下的罪是我本身就具有的罪,所以反應沒那麼明顯。具體是怎麼回事我也說不清楚,但我確實也收到了那封信。一開始沒把它當真,這一點也請你見諒。」

「你前面說被選中之人彼此之間都會有聯繫,那你和我們又是什麼聯繫?該不會就因為你是調查案件的員警吧?」

「員警的身份讓你見笑了,但其實不僅如此,你不知道我和你姐姐可是舊識呢。你跟我提到她的時候我已經忘記了她的名字,這實在是抱歉。但如果不是透過這層關係,我根本就無法找到這裡。」王峰一邊和夏月說著話,一邊看著房子點了點頭,一副來過這裡的樣子。夏月愣了一下。

「她在我們局裡有檔案,所以我能找到這個位址,本來還以為衣櫃裡會是她呢。一看是你,真讓我吃了一驚。」

究竟是誰讓誰吃了一驚?!

夏月一邊在心裡嘀咕,一邊又很好奇姐姐和他會有什麼關係。不記得姐姐和員警有什麼聯繫啊。但看來他的確知道姐姐的一些事情。不過對於這個人,夏月並不想放鬆警惕。

「我想你似乎忘了一件事情。」這時王峰說道。

「什麼事?」

「我怎麼說也是一個員警,現在的你可是唯一的嫌犯呢,即使我不懷疑你,你怎麼也得跟我描述一下這具屍體是怎麼回事吧?」

夏月心裡涼了一下,害怕的事情果然還是發生了。不過這時她暗暗覺察到了他身上的改變,他的氣質似乎和之前的那個員警有所不同。

難道這是「罪」造成的?

罪也在悄悄地改變了他的心嗎?

一想起他曾在那時算計過自己,她不禁刁蠻起來:「你叫什麼來著?我沒理由相信你,也沒必要跟你說。」

「鄙人王峰,三橫王,山峰的峰。的確,你沒有理由相信我,但你更沒有理由懷疑我。你想一下,如果我跟你們不是一樣的,我現在不抓你幹嗎?要知道你可是唯一的嫌犯。至於之前的事,你得站在我的立場去理解才對。不好意思,但我當時並沒意識到那封郵件會是真的。」

「那你現在來這兒想幹嗎?不抓我就聽我說故事?」

「你先聽我講,首先我知道你現在很無助,而我也是。我的死期可能也不遠了,但我現在完全不知該怎麼辦。為此,我就必須瞭解到現在為止都發生了什麼;再者,你也知道現在事態已經失控了。三具屍體可不是一件小事。即使你們逃脫了罪的懲罰,又該如何善後?到時若是沒有我的幫助,只怕你們也會很難全身而退吧?也就是說,我們有互相利用的價值。」

夏月在心裡反復思量著他的話,不得不承認還是有點道理的。

他沒有一開始就相信那封郵件,自己何嘗不是?如果不是因為姐姐的話和見證了王水明的死,她也是絕對不會相信的。他作為員警只是去過王水明的現場,但那封郵件並沒有透露現場會是什麼樣子,包括靈魂印證的條件,所以他不清楚怎麼回事也算正常。畢竟他的初始情報很少。

另外,王峰前後的變化也挺符合帶罪者的特性。不過,夏月還是沒有自信能相信他。她並不想被同一個人騙兩次。她不知道王峰平時的模樣,他平時一直是這副腔調也沒什麼奇怪。員警下班以後也許就是這樣的。

只是現在局面對夏月很不利,員警進入了現場,而她是唯一的嫌犯,S得逞了。而且他還認識夏雪,那自己之前的不在場證明可能也沒用了。

她不但有殺死阿西的嫌疑,也有殺死王水明的嫌疑。王峰絕對有權把自己抓走。她現在沒有辦法反抗。

「等一下!」夏月突然想到了什麼,嚷了起來,「你果然是個騙子,姐姐說過七個帶罪者她都找齊了,如果你是其中之一,那就多出一個人了!」

「呵呵,你們是把這種身份稱為‘帶罪者’嗎?倒也易懂。不過真沒想到直到此刻你還是如此相信她。那讓我猜一下,你現在落得如此下場也是和她有關吧?如果不是我來這裡,你打算怎麼辦?就算我的出現是和你姐姐說的話互相矛盾,但她真的什麼都告訴你了嗎?」

這是什麼意思?夏月又是一愣。

「看起來你還是不相信我,不過這也沒關係。我現在也沒辦法跟你講很多事,我們現在來就事論事討論一下,你一共見過幾個帶罪者了?」

「除了一個,其他都見過了。」

「很好,那你在見到他之前,不妨就相信我是他。」

「那我也不妨告訴你,那最後一個帶罪者,是一個變態殺人狂!」

夏月突然歇斯底里地嚷了起來。她已經不知道該去相信誰。

王峰突然上前一步,把手按在夏月的肩膀上,用一種溫和的眼神看著她。夏月呆了一下,然後不知為何就平靜了下來。

也許是被嚇了一跳。

「夏月,你只要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就行了。」王峰這時的眼神突然又嚴厲起來,「你之前認識那個叫費冰欣的人嗎?」

「不認識,怎麼了?」

「果然,我當時就覺得奇怪,但還是希望事情不要像我想的那樣。」

「是怎麼回事?」

似乎猶豫了一下,王峰還是說了出來:「我知道你們去過那個現場了,而我也去過了。你一定認為費冰欣也是帶罪者之一,對吧?不過現在既然說到了這個問題,我就想問一下你真的能確定她是其中之一嗎?」

夏月突然間不知所措起來。

「你有想過沒有,她現在死了,被說成是帶罪者,可你甚至沒聽到她生前講過一句話,你有什麼證據認為她就是呢?」

這時費冰欣的慘狀浮現于夏月的腦海,她們的確沒說過話。她們的見面是姐姐安排的,也是姐姐說出了她「帶罪者」的身份。

而夏月從始至終看到的只是一個死人。

「可那房間……」

「房間是那樣沒錯,但如果是某一個帶罪者為了私欲在殺了無辜的人之後,把房間佈置成那樣,難道不可能嗎?」見夏月不說話,王峰又接下去說,「那個房間簡直就是最好的障眼法,讓你深信她是帶罪者之一。這麼做對夏雪而言有一個附加好處就是向大家提供了一條假線索,可以讓你們對自己是什麼‘罪’產生錯誤判斷。這說明你姐姐並沒有想讓你活下去。」

夏月咬住了嘴唇。

這種情況和面對阿西時的情況類似,原先構築好的推理全被摧毀了。

並且她想起阿西說過他沒有殺死費冰欣的話。

「所以呢,現在有第八個帶罪者出現,你也不要這麼奇怪。」王峰轉而說道,他的語氣裡夾雜著一種無奈,「我真的沒有騙你,幹我們這行的,收到恐嚇信那是家常便飯。如果沒有能力無視它們,我早就無法當員警了。」

「不管你說的是真還是假,」夏月沉思了一下,臉上露出不情願的表情,「既然你已經知道這麼多了,我也沒有辦法,只能先暫時和你合作。我會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但我有一個條件。」

「你說。」

「不管最後結局如何,你都要放過姐姐。」夏月說這句話時咬了一下嘴唇。

「為什麼你還想救她?」

「我希望有一天她能原諒我,我希望還有這樣的機會。」

王峰默不做聲,看著夏月,像是在思考。

「你答應我嗎?」夏月再次問道。

「這要看你的表現了。」

「怎麼說?」

「對於我而言,」王峰哼了一下,「我是什麼罪,我該如何活下去,這是首先要解決的問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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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夏月並沒有把一切都向王峰和盤托出。

她從離開王水明的死亡現場講起,一直講到躺在衣櫃裡醒來的那一幕。其中比較著重地講了阿西是怎麼襲擊自己的。這個過程中她完全是受害者,這是一種在員警面前扮演受害者的本能。

在她心裡王峰仍是一個員警。這點永遠不會變。

至於其他細節,她則能省就省,包括她和姐姐之前的對話。

在講述的過程中王峰都沒有打斷她,只是偶爾點下頭。他的注意力似乎有一半在這個房間上。

看著這樣的王峰,夏月突然覺得自己好狼狽,一切的計畫都被打亂了。一種被遺棄,走到盡頭的悲傷感,突然沒預兆地從心底迸發出來。

這個不好的感覺好像在提示她做錯了什麼,可她又不明就裡。

「喂,你大概什麼時候才想走?一定非要在這裡談嗎?」夏月突然很想離開這裡,「這房子有什麼好看的?」

「這種現場真的難得一見。這些鏡子是怎麼回事?」

「就是多出了七面鏡子,碎了三面這樣。」難道這是暗示死了三個人嗎?夏月突然想到如果加上費冰欣,到目前為止已經死了四個人了,而不是三個。說不定王峰說的是對的,費冰欣真的不是帶罪者。

王峰似乎和姐姐真的有某種聯繫,才能一下子找到這裡吧。不過還不能肯定,現在一切都有可能。

「這個人就是你說的阿西對吧?」王峰指著床上的屍體問她。

「嗯,他的確是貨真價實的帶罪者,這我可以保證。」夏月特地在「貨真價實」四個字上加重了語氣,暗指王峰可能是冒牌貨。

「作為帶罪者,他們能穿牆入室嗎?」

「你不妨試一下。」

「我看還是算了……」王峰瞟了眼丟在地上的鑽機,咽了一下口水。

看著這樣的王峰,夏月忍不住笑了一下:「騙你的啦,雖然被不知名的罪神玩弄,但我們沒有任何特異功能。」

她在王峰前面留了一手,還沒有把那七條「規則」告訴他。

「你能不能詳細解釋一下?」

夏月皺了一下眉頭,覺得即使說了也對自己沒什麼害處,就點了點頭。

萬一王峰真的是帶罪者,如果因為不知道這些而死了,自己就會有負罪感。

於是她把知道的那七條法則以及靈魂印證的事也向王峰講了一遍,只隱瞞了自己的推論,這是絕不能告訴他的。

說完之後,她吐了下舌頭:「哎,我這手要怎麼辦呢?」好像不知不覺的她和王峰就接近了起來。

雖然這個人看起來其貌不揚,但似乎只要和他多接觸一會兒,就能感受到他身上有一種莫名的親和力。

「你還向我隱瞞了什麼,對吧?」這時王峰用一種嚴肅的眼神瞅向夏月,「我可是幹這行的。」

「隱瞞?沒有啊。」夏月慌了一下。

「夏月,」王峰突然認真了起來,「如果你向我隱瞞了什麼,導致了我最後的死亡,你會不會愧疚呢?」

可惡,夏月心想,又戳中她的要害了。

對於被罪選中的人,死亡總是如影隨形,每個人都有可能會死。

即使沒有兇手,王峰也可能因為靈魂印證失敗而死,並且如果超過時限也會死。

她亦是如此。

如果自己已死了,那三條推論除了兇手之外豈不是沒人知道了?

這對好人將會非常不利。

王峰怎麼也算救了自己一次。幾經猶豫,夏月終於還是把自己得出的那三條推論也說了。

到目前為止「規則」的完整版一共如下:

規則一:每個人被寫上的罪各不相同;

規則二:罪會改變靈魂,但不會被所屬靈魂改變;

規則三:除了改變帶罪者的靈魂,罪不具有其他任何能力;

規則四:帶罪者想要去除罪,必須在塗滿水泥的房間內進行靈魂印證,如果不進行靈魂印證,在特定的時間內就會直接死亡;

規則五:靈魂印證的機會最多只有一次,失敗即是死;

規則六:如果靈魂印證失敗,帶罪者會被殺死;

規則七:罪會隨機引導其他帶罪者來完成殺人行為,成功率為百分之百。

推論一:在無特殊線索的情況下,想要知道自己是什麼罪,被罪引導去殺人是最直觀的方法;

推論二:越早被罪引導去殺人,能明確自己罪的概率就越大;

推論三:即使沒被選為制裁者,也可以通過殺人來分析自己的罪——其準確性相對於制裁者直接被「罪」控制去殺人要低,但其準確性相對於做其他惡意的事要高。

王峰很仔細地把這些都記在紙上,看了一會兒,然後裝進了口袋。

「怎樣?現在你會想殺了我吧?」夏月直直地看著王峰,嘴上雖這麼問,心裡卻開始依賴起王峰來。

「不會。」王峰的笑容帶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意味,「像我這種人,要去殺人的話,也會去先殺你所說的那個殺人狂。你希望我和他同歸於盡嗎?」

「這……」夏月皺起了眉,低頭想了一會兒,「我並不希望你死,我不希望任何人死……」

這時王峰心裡暗笑了一下。夏月果然是個天真的女孩,只是換了一種方式審問,她就把知道的全都說出來了,居然現在還在為他的生死擔心。

「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要去找姐姐嗎?」夏月又問道。

「可以,但你讓我再看一下現場。」王峰馬上回答,「如果帶罪者沒有任何特殊能力,我就必須要知道他是怎麼離開的。否則有一天我同樣會死在裡面,你也是。」

夏月點了點頭。確實,如果一個人能自由進出全封閉的水泥房間,多少會讓人感到恐怖,在裡面進行印證的安全感將蕩然無存。

王峰開始仔細地環視房間。

這次進入密室的過程沒有別人參與,是他獨自完成的。現場和王水明那邊有某種相似,牆壁內側水泥塗抹得非常均勻,毫無破綻。

但肯定忽視了什麼盲點。

王峰到目前為止已經清查過四面牆、地板以及天花板,都沒找到任何可以值得注意的線索。和王水明的房間一樣,水泥都是從內部糊上的,牆壁上抹了不少水泥。

唯一的區別是這次抹得似乎比較匆忙,比如,一些被傢俱遮住的牆壁上沒有抹。窗戶和門是被豎放的磚頭封住以後再抹上的。雖然牢固度不如橫著放,但做起來省事很多。

接下來他又仔細清查了每一塊地方,結果在寫字臺下面的櫃門裡找到了一個黑色塑膠袋,打開來一看,裡面正是抹牆所使用的鏟子、一個小水桶和一把小鋸子,像在血裡浸過一樣。

這些東西都不曾在之前的現場被發現過。

夏月看到這些驚呼了一聲,整張臉都嚇得慘白。王峰轉過臉去,就見她好像受到了很大的打擊,不禁奇怪起來。她已經在這房間和屍體待了這麼久,還會被這些嚇到嗎?

王峰把袋子合攏放回了原處,有點失望,他清楚這些對破解密室之謎沒有什麼幫助,而房間已經被搜遍了。

就算費冰欣的案發現場不是密室,這已經是第二個了。

兇手究竟是如何辦到的?

不解開這個謎,王峰心裡就不舒服。

這個房間只有14平方米左右,傢俱又少,兇手究竟是如何從這裡憑空蒸發的?

越想下去王峰就越感頭疼。

就在這時,夏月開口了,語氣有點怪異:「其實我知道兇手是如何離開的。」

「真的嗎?」王峰詫異地看向她。

「本來我還懷有僥倖心理,但在看到你剛才找出來的東西後,我就確信了。」

「那你說。」

「我一直覺得,這為何不可能是我幹的?」夏月低下了頭,把手指交叉在一起,她的身子因緊張而搖晃起來,「你知道嗎,根據罪之法則的‘規則六’和‘規則七’,誰只要靈魂印證錯誤的話會被制裁者殺死。所以現在的一切很好解釋——水泥是阿西抹上的,他的原意是想在這裡進行靈魂印證,結果印證錯誤了。這時‘規則六’和‘規則七’發揮作用了,他必須被其他帶罪者殺死。因為現場是密室,別人無法進入,而我在裡面,所以罪神就選擇了我來成為制裁者。我一直處於昏迷狀態,可能也是因為心被‘罪’給控制了吧。你明白了嗎,真相是我並沒被人給陷害,兇手就是我本人。根本就沒有什麼密室。」

王峰的臉色沉了下來,他清楚夏月一定把他當成了可信之人,否則不會把這一切告訴他。

他稍微有點愧疚,然後用眼睛盯著門上那被鑿穿的口子,許久之後他的表情緩和了下來。

「哼,原來是這樣,我現在明白靈魂印證為什麼要選在這種密室裡進行了。」王峰用手摸了摸下巴,然後走到了夏月身前,「你知道嗎,只要在密室裡,帶罪者在靈魂印證錯誤之後也會有短暫的時間可以保護自己,至少還可以寫個遺書什麼的,這樣的環境並非沒有道理。」

夏月仍臉色發白地站在那裡,她本以為王峰在知道她是兇手後會怎樣,但沒想到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你不打算逮捕我嗎?」夏月小聲問。

「為什麼要逮捕你?首先,即使你真的是殺死阿西的兇手,也只是接受了‘罪神’的控制罷了,這並非你的本意,屬於特殊情況。再而,你也並不是真正的兇手。你看房間裡四處都是血,兇手要把它塗在牆壁上。做這種事的人身上必定會沾到血,你再看一下你的身上,哪裡有血?」

夏月低下頭仔細看了一下身上,果然如王峰所說,一滴血也沒找到。

「還有,我想問你一下,阿西當時正想侵犯你,那時你已經失去了反抗能力,所以後來即使他真的去做靈魂印證了,你以為自己憑什麼可以毫髮無傷?阿西也知道‘規則六’和‘規則七’,他真的要靈魂印證,應該會先把你殺死吧。」

「這就是說……」

「這就是說,你不是兇手。」

「那這又是怎麼回事?」夏月攤開了她的手掌,把上面的水泥展示給王峰看。

「這證明了兇手想陷害你吧,他想讓你覺得自己是兇手。」

難道自己不是兇手嗎?

夏雪沒有吭聲,她總覺得還是無法安心。

不過回想起王水明遇害的密室,兇手也用了一種不知名的方法從那裡離開,這就間接證明了也許他用某種特殊的方法也可以離開這裡。

可這是怎麼辦到的呢?

夏月發現自己也開始對密室問題感到困擾了。

如果這一切是S做的,他等於故意把罪行嫁禍給她。若非正好來的員警也被選中,那自己就完蛋了。

「對了,我想問一個問題。」王峰說道,「為什麼會在靈魂上寫下那‘七宗罪’,而不是別的呢?這代表了什麼?是為了警世嗎?」

「我不知道,但覺得應該不是那樣吧。我在判斷自己是什麼罪的過程中發現,重點不是那七宗罪,重點是我們身上的罪太多,不是‘饕餮’、‘憤怒’那幾個標籤可以概括的。所以才會吃不准被寫下了什麼,就像是在漫天的星海裡多放入了一顆行星,讓你來發現它是哪一顆一樣。」

王峰呵了一下:「不愧是女大學生的比喻,不過可要記得那是很恐怖的星體,沒你說得那麼浪漫。」

「對了,我也許是外行,但關於密室解答我有一個疑問,可以說嗎?」

「你講。」王峰看到夏月的臉微微有點漲紅。

「會不會是兇手砌牆的時候預先留了個洞,等自己走出去了再把洞按照原樣給填上,等水泥幹了就這樣了?」

聽到這裡王峰不禁莞爾,這和章局長當時問的話簡直如出一轍。他只好耐著性子回答:「水泥肯定是在裡面抹上的。按照你的方法,它一定會在內部留下水泥交接的痕跡。可是我想你也看到了,這裡所有的水泥都塗得很均勻平整,密室外的人肯定無法做到這一點。現在的問題是我可以相信你,但我的同事們不會。如果不能破解兇手離開這裡的方法,那你就是兇手。他們肯定會這麼想。我也沒有辦法。」

夏月一時說不出話來,她在阿西死前和他做過搏鬥,後來又搬動過他的屍體,這房間到處都是她的指紋,她的嫌疑毋庸置疑。

「不好了,」王峰突然說道,「既然兇手是想陷害你……也就是說,等水泥幹了之後他隨時可能報警讓員警過來。我的車就在下面,被他們看到就麻煩了!」

「那我們快走吧。」在這關頭,他最擔心的似乎只是自己那邊的事,夏月只能暗暗咬牙。

就在打開房門準備跨出去的時候,那種被命運拋棄的悲傷心緒又一次地在夏月的心底複萌。

她突然明白過來,自己可能已經失去了唯一的一次生存機會。她離開的是一個本可以用來進行靈魂印證的房間——在王峰破門而入之前。

她不知王峰是救了自己還是相反。

其實根本就不用去調查什麼,她只要在裡面進行靈魂印證就可以了啊!

那麼好的條件,也許就沒有下一次機會了。

那時沒想到要這麼做,是完全不清楚該去印證什麼吧。

難道最後還是自己沒有把握住機會嗎?

外面的空氣很清新,她用力地呼吸了幾下,卻沒有喜悅感。她突然有點捨不得那個房間。當她鑽進別克車的副駕駛室時,注意到王峰的神色也有點不對,他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面無表情,眼珠一動不動地瞅著前面。

「怎麼了?」

夏月有點慌張,她拽了一下王峰的手,那厚實而溫暖的感覺讓她的臉微微一紅。

「剛才你的話提醒了我。」此時王峰的眼睛像覆了一層膜,攝人心魄,「我突然明白了什麼是‘罪之法則’的終極漏洞。我現在已經清楚了阿西能倖存的原因,我也找到了那個bug。可以說,這確實是一個可以讓人百分之百倖存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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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夏月受到的衝擊是難以想像的。

她絞盡腦汁也想不出的事竟然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被他搞定了,這真讓她又羨又妒。

「你能告訴我嗎?雖然我沒什麼報答你的。」一想到姐姐為這個所作的犧牲,夏月的臉就有點紅。不過她真的很好奇那個bug是什麼,也許這下每個人都有救了。

王峰發動了汽車,神態又恢復成了工作中的樣子:「我會告訴你的,畢竟要不是你告訴我那些,我也不會知道這個方法。但怎麼說呢,你要先做好思想準備才行。」

這句話讓夏月又緊張起來——要做好什麼思想準備?

王峰把車駛出了社區,鑽進了車水馬龍的公路。兩旁的風景總是那樣,每個人似乎都在匆匆地趕路。

夏月很想回到這樣的生活裡,這時她有一種隱隱的恐慌,最近已經受了太多的刺激,看來王峰這次要說的也不是什麼好事,她已經有這種條件反射了。

「你說吧,我已經準備好了。」過了一會兒,夏月說道,她把目光停在儀錶盤上。

「我先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剛才說的阿西靈魂印證失敗,然後被你所殺的推理,又有新的證據可以斷定是不可能的。」

「這怎麼說?」

「因為阿西肯定也知道了這種方法,所以他不可能現在就進行靈魂印證,也就不會出現所謂的‘靈魂印證失敗’之說,更不會導致‘罪神’來選你作為‘制裁者’的情況發生。換句話說,確實是有人殺了阿西,但那個人不是你。他利用了某種特殊的方法出入水泥密室,並嫁禍在你身上。不僅如此,他還利用了‘罪之法則’讓你也相信自己就是兇手。從這個角度來說,做得還是挺完美的。」王峰歎了口氣,聽不出是無奈還是在替兇手惋惜,「只不過在一個小細節上他稍有疏忽了,沒有在你衣服上沾上血漬。不過他確實很可怕。」

王峰的情緒有點激動,不自覺地加大了油門。

一想到是面對這種對手,自己還差點兒陷入他的圈套,夏月也明顯緊張起來。

明明是被關在同樣的房間裡,他卻可以安然離開,他究竟是什麼人?

「那你說一下,那個終極漏洞是什麼?」

這時王峰卻沉默了。

「你倒是說啊,怎麼,你想食言啦?」

「不是,我還是擔心你聽到了會後悔。但若聽不到你肯定也不會甘休,算了,還是告訴你吧。你做好準備。」

前面出現了紅燈,王峰踩了腳刹車,然後別過頭看了一眼夏月。

「這其實也不是很複雜的推理,但確實可以說是‘罪之法則’的終極bug。我敢肯定這就是那個bug。如果運用得當的話,倖存的概率絕對是百分之百。你之前的推論都為了更容易判斷出自己是什麼罪,而這個bug的特點是根本不需要知道自己被寫下了什麼罪。」王峰搓了搓下巴,繼續說道,「你之前說過,如果阿西靈魂印證失敗的話,就只有密室內的人可以殺他。這個推理並不準確。瞧,我就可以進去殺他,也不是不能辦到。再堅硬的密室也是可以被打開的。但有一種方法卻可以讓他安枕無憂。你想一下,如果在他靈魂印證之前,就已經把其餘帶罪者都殺了,那麼當他印證失敗的時候,罪神又該引導誰去殺他呢?」說完之後,王峰咽了一下口水。

夏月呆住了。

「規則七:罪會隨機引導其他帶罪者來完成殺人行為,原來這就是bug的關鍵所在!因為有一種情況——就是已經沒有其他帶罪者了——所以與其把房間構築到牢不可破,倒不如先下手為強,殺掉所有其他人。比起推論三,更恐怖的推論四是:殺掉所有其他帶罪者,自己再進行靈魂印證的話,不論靈魂印證正確還是失敗,都可以做到百分之百倖存。現在你明白了嗎?」

「怎麼會這樣?!」

夏月實在沒想到這看似簡單的「罪之法則」,竟然隱藏著如此恐怖的推論!

殺人!殺人!把人全都殺光?!

夏月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這則推論完全對她沒有任何用處,她當然不可能去殺害別人,但為什麼推論會變得越來越恐怖呢?

為什麼罪之法則會幫助嗜殺成性的人呢?!

夏月不禁有種想哭的衝動,她突然明白了為什麼上輪只有阿西一人倖存,這個漏洞被限定為只能有一人倖存。

「你會不會現在就想殺了我吧?」她突然問王峰。

綠燈亮了,王峰踩下了油門。

「不會。」

「兇手可都這麼說呢。」夏月賭氣地別過臉。她真的不想變成一具屍體,真的不想這樣死去。

「哼,別小看我。」王峰盯了後視鏡一會兒,在看有沒有人跟蹤,「這個漏洞雖然很恐怖,但並不完美。」

「怎麼講?」

夏月疑惑地轉過臉,她忽然發現這個其貌不揚的男人比她想像的要厲害得多,已經到了讓人害怕的程度。他的城府深不見底。

「你想一下阿西現在的下場就知道了。是的,他是可以用這個方法來逃過一劫。但正所謂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廟。在上一輪結束之後,又會有一輪新的開始。‘罪神’的規則雖有漏洞,但如果上一輪印證錯誤了也沒人能殺他的話,這一輪就會被預設選中,以重新製造可以對他啟動規則的條件。」王峰歎了一口氣,「所以阿西再次被選中完全不是巧合,也可以看出‘罪之法則’在自身的範疇以內,會自動對漏洞進行力所能及的修補。而且看起來,阿西這次遇到了更強的對手。」

「你是說S……他也知道了這個漏洞?」

「看起來是的,他已經至少殺死了兩個人。雖不知他在想什麼,但我相信還會有第三個、第四個。」

下一個就是我嗎?夏月心想。

S不僅聰明、冷酷、殘忍,而且還具有很強的力量,否則阿西也不會慘死在他手上,最關鍵的是,他還熟悉規則。另外,他還知道如何自由出入水泥密室。

完全處於無敵狀態。

「這bug對他而言太完美了。」夏月咬了咬嘴唇,嗓音也變得乾澀起來,「他既然能自由進出用以靈魂印證的密室,那他本身就是一個bug,不是嗎?不管被選中幾次他都能倖存的。」

「你也發覺了這點?」王峰點了點頭,「如果無法得知他是如何出入水泥密室的,我們就會非常不利。我並非是以員警的角度想知道密室的解法,只是想在自己靈魂印證的時候能抵擋住他的突然出現。」

「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不管他再怎麼強大,也會有弱點。現在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團結其餘的帶罪者,讓他難以逐個擊破。難點在於,我們怎麼知道他是誰。」

如果不算費冰欣,現在已經死了兩個帶罪者,還剩五個,這五個人分別是:自己、王峰、夏雪、李富勝和幸運者「饕餮」。

那個S,真的就是那個「幸運者」嗎?

對於這個問題,夏月也突然不自信起來。

所有人都可能欺騙自己,包括正坐在身邊的人。

過了一會兒,夏月突然想起了什麼。「對了,如果你想確認S的身份,最好的辦法就是馬上找到我姐,他們應該已經見過了,到時就能真相大白。」

「你說得沒錯。」王峰嘴上這麼說,可仍然朝原先的目的地駛去。

「你現在要把我帶去哪裡?」

「一個你從沒去過的地方,但正好可以遇到你想見的人。」

「是姐姐嗎?」夏月不由得吃了一驚,「你怎麼知道她在哪裡?她真的是殺死費冰欣的兇手嗎?」

「我既然是‘第八個’倖存者,那費冰欣的身份以及你姐姐是否是兇手就已經很明顯了。不過你需要做的就是好好待在車裡,先不要胡思亂想。我知道她會去哪裡。只是她想不到我會去那裡。人生就像是一個環,誰都會回到起點。那個叫李富勝的,我來猜一下,是她的初中語文老師對吧?」

「你怎麼知道的?」夏月開始相信王峰所說的都是真的了,她並沒有和他提過李富勝的身份。

「我是他們的老朋友了,所以被一起捲進來也不奇怪。說不定這次被選中對於我來說反倒是一種幸運。關於他們的事我不知道你清楚多少。其實自那之後,我一直覺得還缺少一個了斷,只是沒想到會搞得這麼誇張。」頓了一頓,王峰繼續說下去,「你知道嗎,我很希望這次能活下去,但如果真的做到了,這件事了結以後我應該會辭職。如果我死掉的話,有一句話我希望你能幫我轉告給你姐姐。」

「什麼話?」夏月感到氛圍開始有點哀傷。

「當你開始原諒這世界後,這世界才會給你想要的。」

王峰凝視著前方,閉上了嘴。這是一句他曾經對自己說過無數次的話,沒想到在快要忘了的時候才應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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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硬幣

【1】

打開老舊的褐色衣櫃門,李富勝把夏雪放在裡面。

她閉著眼睛,身體已經變得軟綿綿的,整個人軟軟地睡在裡面,蜷曲著,神態安詳,好像這是一個僅屬於她自己的小窩。

李富勝的臉上流露出複雜的表情,他關上了櫃門。

他沒想到這麼快就到了這一步。

從初中語文老師的角度來評價的話,他無疑是合格的,只是退休了。

從一個男人的性能力來評價的話,他更是合格的。至少已經63歲的他,還能讓夏雪得到滿足。

但在大多數人的道德觀裡,他知道自己該受到鄙視。

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這方面誰都是自私的。

更何況最近他已經經歷了太多的變故。

他心裡有了一個和別人都不一樣的決定。

再次打開櫃門看了一眼夏雪,然後又合上,李富勝退回到已經退色的椅子上坐下。

他沉浸在這所舊房間陳舊的環境裡,這是他以前的家。他回憶著以前的感覺,但不是為了追念,他只是想與過去作一場最後的道別。

不僅人會老,房子也是。

以前不是這樣的,只是不清楚這改變是在關上和打開幾次櫃門以後發生的。但這所房子確實已經老了。

改變有時不是壞事,有時又太殘忍。就比如剛開始的時候,當確認自己被「罪神」選入這場遊戲後,他惶恐不安,夜不能寐,心情就如同被查出癌症晚期的病人。

他盤算著自己還能活上幾天,他開始在夜裡像嬰兒般哭泣,覺得自己的靈魂可憐得就像一隻沒有食物的小狗,被鐵鍊銬在路邊,眼巴巴地躺在人行道上,伸長著脖子來等待誰來給它點食物或者乾脆補上一刀。

太不公平了!

為什麼別人沒有被選中,別人都能活得好好的?!

除了陷入無邊的絕望外,他只做一件事,就是和夏雪瘋狂地做愛。也不知怎麼的,就像迴光返照般,他一個晚上居然可以像年輕時那樣瘋狂做上好多次,已經很久沒能這樣了。

被「罪」選中還有這種好處嗎?

而夏雪似乎也沉浸於用這種方法來麻痹自己。大家都是在逃避吧。

直到有一天,當他喘著氣從夏雪白花花的胴體上爬起時,他突然感到厭惡了。這是一種非常厭惡的感覺,實在厭惡到不行,老實說後來要不是夏雪一直在提出需求,他甚至都不想碰她一下。可能是之前過度縱欲了吧。

要不是會這樣,他甚至都懷疑自己被寫下的是「淫欲」。

直到有一次,他做完之後在床邊抽煙,然後恍然間覺察到了那件事。

原來掌握自己命運的鑰匙就在自己手裡,卻一直被他忽略了。

這種喜悅就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

所有人都忽略掉的重要事實,竟然被他發現了。

不過這也很正常,李富勝想了一下,這種事畢竟只有到了他這把年紀的人才有可能想到。

罪神給每個人帶來了厄運,但也有例外的情況。他發覺從現在開始,自己已經立於不敗之地。

他找到了一條僅屬於他自己的路。他意識到希望並不一定僅存于生存之中。

如果那封郵件是完全真實的話——他開始這樣想——那他還不如故意驗證失敗,直接跑到罪神的身邊去一睹那邊的風景,這不是更好嗎?即使是無限的痛苦,那也是一種永生。

他知道這個想法很奇特,在七個帶罪者裡他是最老的一個,但他並不笨。

他能感覺到每個人都爾虞我詐地想要活下去。

無論是誰,都企圖把自己被添加的「罪」給抹去。

這就造成了一種思維定勢,每個人都為此努力。但自己又何必受其影響。那樣即使成功了又怎樣,還不是回到原先的生活,再活個若干年然後死去?

他只是一個老人。他都已經活了一輩子啦。

是否只有老人才知道永恆的可貴呢?本身他又還能再活多久?

不論是什麼痛苦,都無法和不存在相提並論。死亡就是永遠的消失,那時就是徹底不存在了。不存在才是最可怕的。

當李富勝從心底接受了被選中這件事後,他忽然意識到,罪神也許並不瞭解人類最害怕的是什麼。

大家看事物的眼光不同。

人到了某一天,最害怕的應該就是消失,那種徹徹底底的消失,而不是其他任何東西。但這種事情,對神來說也許完全沒概念,所以不瞭解人們對它的恐懼。

還記得那封郵件上說:「他們最終會死去,並來到這比死亡還恐怖的國度,經歷無法想像的苦難,永遠成為我的僕人。」

這讓李富勝想到,為什麼不乾脆去當它的僕人呢?那樣即使再苦難,至少也是一種存在。

其實每個人來到世上又何嘗不是如此?只是很多苦難我們習慣了之後,就不稱之為苦難,而稱為現實。或者乾脆把它理解為「本來就是這樣的」,就像生老病死一樣。

罪神給予的苦難總有一天也會被習慣的,被認為「本來就是這樣的」,更何況那期限是永遠。

「永遠」這個詞是多大的誘惑啊。

也就是說,在李富勝的眼裡,被「罪」選中這件事已經不代表厄運了,而是罪神給予他的一個機會。

他甚至連自己都分不清這是不是因為太過害怕而產生的阿Q精神。

但他至少明白,在這個世界上,他已經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即使不被選中,他也會非常害怕死亡,害怕會在絕望中走完他的一生,本身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雖然他知道按他的想法去做也是有風險的,也因此一直猶豫著,但做什麼事沒有風險呢?還有,他已經經過了仔細的盤算:

首先,他要做的事並不是去「自殺」,而只是故意「靈魂印證失敗」。如果這樣會導致他的死亡,就已經先一步證明了「那封郵件是真的」,證明了「罪神」確實存在。

既然如此,成功的希望就會提高很多。

如果只是讓他去「自殺」,那他也是做不到的。

所以他一直沒有告訴夏雪,他有了一個新計畫。他做出了一個和別人都不同的決定,那就是:

他打算故意靈魂印證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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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夏雪已經昏迷過去,被李富勝塞進了櫃子裡。李富勝還在櫃子裡放了一把還算鋒利的水果刀,來方便她等會兒動手。

等下印證錯誤之後,總要有人被選為制裁者的吧。

而同樣被封閉在這個房間裡的夏雪無疑是最有可能的人選。

李富勝想,說不定這也是她夢寐以求的事。

帶罪者必須在被水泥完全封閉的房間內進行靈魂印證,這可能有抵禦危險的含義。可對於李富勝而言,反倒擔心制裁者進不來房間怎麼辦。所以他都幫「罪神」考慮好了,放了一個「未來的兇手」在房間裡就能確保自己被順利「制裁」,現在他和其他人的思路完全是相反的。

可為什麼明明已經有了覺悟,現在還是感到膽戰心驚呢?

可能不管大腦如何厘清了思路,身體的求生本能還是會害怕死亡的吧。

為了壓驚,李富勝抽出一根煙點上,狠狠地吸了兩口。那熟悉的味道讓他繃緊的神經漸漸放鬆了下來,可馬上他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也正因為抽煙的惡習讓他的健康狀況每況愈下,直接導致了他選擇走這條路。

如果現在身體狀況良好的話,說不定他會改變想法。

而眼下,他需要考慮怎樣才能印證失敗。幸好這顯然比考慮如何才能印證成功要簡單許多。

本以為自己印證「饕餮」的話會很保險,那已經是幸運者的「罪」了。不過現在他已經改變了想法,幸運者未必就是「饕餮」,「饕餮」可能是他的偽裝。幸運者可能被寫下了其他罪,而自己近來的胃口也不差。

他對幸運者的全新認識源於不久之前,他看著他收拾了阿西。

那太讓他印象深刻了。

他實在不願回想,當時,他和夏雪都沒料到幸運者會突然出現,但都能感覺到他這次來得很詭異,身上有股不同尋常的殺氣。

可以說,他是以一種溫文爾雅的姿態出現的,臉上掛著微笑,但笑得很做作。當時為了緩和氣氛,夏雪還主動開口問他有沒有去靈魂印證。可幸運者的回答是:「沒有,那樣就沒意思了。」

李富勝忍不住問:「什麼叫有意思?」

而幸運者的回答是:「像你們這種有機會被選為制裁者的情況才叫有意思,如果我去靈魂印證了,不就喪失這機會了?」

這個答案讓他和夏雪瞠目結舌。

而隨後發生的事情就像一場噩夢。

長話短說,阿西並沒有處在被偷襲的狀態,而是他率先向幸運者沖了過去,可還沒看清怎麼是回事他的手臂就被扭斷了。阿西馬上齜牙咧嘴地倒在地上,失去了反抗能力,他完全沒料到幸運者會這麼狠。而幸運者接著又上去補了一腳,只聽到一記悶悶的哢嚓聲,可能是阿西的肋骨斷了。在倖存者還意猶未盡地想對阿西再做點什麼的時候,李富勝示意了一下夏雪,兩個人掉頭就跑,然後非常慶倖幸運者沒有追過來。當時他滿腦子都是阿西倒地的畫面和他的哀號聲。

阿西是什麼貨色他和夏雪都很清楚。可幸運者對付他時,卻好像根本沒怎麼發揮就一下子搞定了。這算什麼情況?而且那時他的表情根本就是在享受。他給人的感覺就像是無所謂別人死,也無所謂別人生,只是很享受淩辱過程的那種瘋子。沒錯,他就是這樣,偏偏又身手了得。除此之外,他身上還有一種淩駕於一切之上的氣場,讓李富勝都不由得懷疑他就是罪神本人。

總而言之,幸運者竟然是這樣一個怪物。他自稱是「饕餮」就已經不可信了。可他之前明明還給人一種老老實實的感覺,完全分不清他那時是裝的,還是被寫下的罪讓他體內的惡魔蘇醒了。

還是馬上執行計畫吧。這件事讓李富勝產生了這樣的想法。

如果再不快點兒行動,自己接下來可能連印證錯誤的機會都沒有,就直接被幹掉了。

而這次他之所以能幸運逃生,可能也只是因為幸運者完全沒有把他倆放在眼裡,或者說,幸運者認為他們還具有可供「娛樂」的價值。

那你就小看我了,李富勝在心裡說道。他已經決定接下來用最快的速度來執行他的計畫,至於夏雪的想法,他已經無暇理會了。

本來他還想幫夏雪一把的,幫她多收集一點線索,希望她能倖存下去。李富勝本來真有這個打算,所以也一直在幫助她對付夏月。

但在現在的變故裡,夏雪變成了最悲情的人物。她在阿西身上受了那麼多的罪,無非就是想得到一個倖存的機會,可現在全泡湯了。

逃走的路上夏雪一直鐵青著臉,後來終於忍不住說:「也許不應該逃,他不一定會殺死阿西,也可能阿西死前會給我留下什麼好處。」

「你別太天真了,阿西會是那種人嗎?那個人若不是想一心一意要折磨死阿西,我們根本就沒有機會逃走好嗎,我估計王水明也是他殺的。」

夏雪閉上了嘴,雖然還是很生氣。

「你說夏月在那裡要緊嗎?」李富勝緊接著問。

「那你想去救她?」

「沒,我只是還沒嘗過她的滋味。」嘴上這麼說著,他心裡卻一點兒欲望也沒有,現在對他而言,每個女人的肉體都成了白麵團一樣,產生不了一丁點兒的刺激。這種改變讓他懷疑,這是他要去罪神那邊的一種啟示:

這世上已經沒有任何事情可以吸引到他了。

等到了這所房子時,天色已經很晚了。這裡是靠近市中心少有的私房地帶,正在等待拆遷,也是李富勝的老家。

因為房產商遇到了財務問題,拆遷計畫一拖再拖。李富勝從小在這裡長大,可他已經很久沒回來過,鄰居們也差不多都搬走了。

「其實我一直在考慮一件事,現在想問你一下。」進了門以後,李富勝突然轉身,直視著夏雪。

「說吧。」夏雪關上了門,把包放在旁邊,熟練地摁下了電燈開關。

「我想知道,費冰欣真的是帶罪者嗎?」

「怎嗎?你在懷疑我?」夏雪臉上露出生氣和疑惑的表情。

「不是,本來我也不想多問的,你叫我那樣對她我也全都照辦了,然後還把夏月引到了那裡,但怎麼說呢,這個過程雖然沒有順利到‘百分之百’的程度。但畢竟我還是幫到你了,對嗎?」說到這裡,李富勝的嗓音有點發澀。

「你到底想說什麼?」夏雪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她知道當李富勝用這種方式來說莫名其妙的話時,肯定是有事。

「我只是想知道,除了我們幾個,還有沒有其他帶罪者。」

「哼,看來你是在懷疑我。」

「這能怪我嗎?」李富勝咽了一下口水,繼續說道,「連你如此痛恨的夏月都要先壓榨一番,可見你對線索有多執著。而對費冰欣你怎麼就輕易地殺了?你沒有調查她和‘罪’有關的任何線索,而她房間裡的水泥是我們抹上去的,她根本沒有進行靈魂印證就被我們殺掉了,這意味著我們連最基本的線索也沒搞到,這能不讓我懷疑嗎?」

「我在等你說下去。」

「那我就直說我的想法了。」李富勝捏了一下鼻尖,口氣也硬了起來,「如果她不是帶罪者,那我就懷疑你在保護一個我不知情的人。我想知道那個人是誰。」

「哼哼,不管你怎麼想。」夏雪突然冷笑了起來,「我讓你白白強姦了一個美女,你不應該感謝我嗎?」

就在這時,李富勝扇了夏雪一個耳光。

夏雪一下子就蒙了,捂著臉呆在那裡。李富勝順勢掏出臨走時帶在身邊的毛巾,一下子捂在了夏雪的臉上。

是阿西的那條毛巾。

夏雪雖然比李富勝要年輕許多,但被他先下手為強,掙扎了沒幾下,就身子一歪滾倒在地。

「他媽的!老子告訴你,對女人我早就膩煩透了!別老跟我提女人女人的!」狠狠地說完後,李富勝把夏雪放到椅子上,然後來到里間打開燈,就見一袋袋的水泥和磚頭正堆在原先床的位置。

李富勝接著咳嗽了幾聲,然後走到外面把夏雪扛進屋,塞到櫃子裡,然後站在那邊又想了一會兒。他把整個思路又理了一遍。他知道接下來就只剩體力活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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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以他這樣的年紀,要在牆上塗抹這麼多水泥絕對是一件體力活兒。

好在他這一輩比現在的年輕人要能幹很多。而且他已經在費冰欣的家抹過一次,現在也算是熟門熟路了。

會在這裡靈魂印證可能也是種宿命吧。李富勝希望自己能死在這裡。

他曾有一個溫柔賢慧的妻子,還有一個即將出生的兒子。曾經的人生好到讓人嫉妒。

妻子並不貌美出眾,但她是一個好人。他可以說是仰慕她,並為有這樣的妻子而自豪。他甚至懷疑用一生的辛苦與愛是否配得上她。他希望能和她永遠相伴。可一下子,一切都失去了。世界變成了無法醒來的噩夢。

在醫院迎接新生命誕生時,她遭遇了醫療事故,母親和孩子一個都沒保住。那一年她只有二十五歲,未出生兒是個男孩。

醫院並沒有給出太多的說法,隨便一份檔就讓兩條生命不了了之,還說當時他自己也簽字了。怎麼可以這麼倒楣?這種事情發生的概率就像在人行道上被雷劈死一樣吧,可就真的發生了。他已經沒有心情去請律師打官司了,也沒法接受現實,無處可泄的怨恨只能融化在血液裡,侵蝕靈魂。他恨自己為什麼還活著。

從此,他對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懷有一種潛在的敵意。他希望有誰能阻止他的這種改變,可是沒有,每個人都把他當成了可憐蟲,都躲著他,同情他。沒人會批評他。他更把自己當成了悲劇的主角,就像一切都已經註定了,無法逃脫。

你在那邊過得好嗎?你現在還會生氣嗎?你還會因我的所作所為而生氣嗎?我真的很想你能狠狠生氣,狠狠地扇我耳光,可是你不了!你從前不是這樣的!你就這樣不告而別!你只把這空蕩蕩的房子留給了我!我孤獨得就像一隻蠶蟲,被包裹在裡面!你希望我這樣度過餘生嗎?!真的夠了!從前的美好回憶,都換作你給我的禁錮!

他心底裡的發洩沒人能聽到,他開始不停地抽煙,變得煙不離口。

他再也不給學生備課,上課只是照本宣讀,批次工作就是糊弄。到考試前,再偷偷地把考試題目改頭換面地放在黑板上寫出答案讓他們考出好成績。這樣會害了他們,可每當注視著這些生龍活虎的孩子,他都會怨恨地想,他媽的,憑什麼讓你們這幫小兔崽子順利生下來,我的孩子就沒有機會坐在教室裡?!

如果看不到也就好了,可是李富勝得天天面對他們,心裡的不平衡越來越厲害,也尋不到一個發洩口。他也只能這樣一天又一天地混日子。

直到那個人出現。

在一次家長會上,他遇到了夏雪的母親。

和濫俗的言情小說開頭有點相似,只是主人公沒他這般老醜,夏雪的母親也並沒多漂亮,只是她的神韻和愛妻有幾分相似,這就已經足夠了。李富勝像著了魔一樣,長期被孤獨所壓抑的情感在瞬間爆發出來,她的一舉一動都深深地勾住了他。

他覺得自己已經愛上了這個女人。

她的名字叫黃依花。

真可謂「一花一世界」,李富勝自暴自棄的生活開始有了轉機。他對自己說,如果能和她在一起就再也不墮落了。

他渴望著和她的下一次相遇。

可一年開家長會的次數加起來也沒多少,能見到她的時間實在有限。看不到她時,李富勝開始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她的女兒夏雪身上,並讓她擔任了語文課代表。

他和夏雪之間的距離一下子就拉近了,自己的賞識果然也換來了她的好感,慢慢地彼此熟識起來了,自己終於也有機會可以到她家拜訪了。

對他而言,能做到這步已實屬不易,可結局還是把他打回到殘酷的現實之中。

夏雪的母親雖然對他禮遇有加,但她有美滿的家庭,對他的暗示完全無動於衷。

在幾次試探都完全碰壁之後,李富勝只有悲哀地絕了念頭。如果故事能這樣落幕就好了,對他來說只意味著一場挫折。

不記得是哪天,放學之後,夏雪突然去找他,問了一下有關期末考的問題。李富勝只想快點兒回家買菜燒飯,略顯敷衍地答完了之後,夏雪突然有點靦腆地對他說:「老師,你今晚能去我家吃飯嗎?我老媽今晚燒了好菜,想和你聊聊。」

「這不方便吧?」李富勝心中一顫,但還是推辭了一下。

「沒事的,我爸又出差了。」夏雪笑了下。

「啊,那你爸經常出差嗎?」

「是的啊,他是在船上工作的。平常雖然在家,但一出去就會很久,跑各種國家。」夏雪的語氣裡有一絲寂寞。

「這樣啊,那得讓他多給你帶點禮物。」李富勝克制住心中的狂喜,沒想到夏雪家是這種狀況,獨守空房的女人當然會感到寂寞,看來自己多日的追求終究還是有了成果。

走進夏雪家時,李富勝卻隱隱感覺到了不對,裡面空無一人,不像黃依花會請他吃飯的樣子。正當他開口想詢問時,夏雪說:「我媽請你來吃飯是我騙你的,她今晚加班,很晚才會回來。」

「那你為何……」

「我一個人待在家裡太寂寞了,想讓老師來陪陪我。」

「原來如此……」

在這瞬間,看著空蕩蕩的房間,李富勝感到了一種由衷的失落感。他感覺自己被眼前這位有點臉紅的語文課代表給耍了。她可能並不知道自己有多喜歡她的母親,否則也不會開這種傷人的玩笑。

但無論如何,她都在自己的傷口上多撒了一把鹽。

不能就這麼算了,應該要讓她付出代價的啊,李富勝想。

看到他在發呆,夏雪走近他用手挽住他的胳膊,問:「怎麼了?」這是她常對父親做的動作。

而李富勝卻感覺手臂被她的乳房貼緊了一下,雖然馬上就鬆開了,但沒想到她只有15歲,就已發育良好,那感覺真是如此誘人。再看了一眼她美麗的臉龐、柔嫩的脖子和裸露在外的筆直雪白的小腿,一種壓抑已久的衝動終於被喚醒了。她長得有點像她母親呢。

「你是喜歡我來陪你對嗎?」

夏雪點了一下頭。

「你是喜歡老師對嗎,那你知道愛是什麼嗎?」

夏雪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還沒來得及回答,李富勝就接下去說:「我今天就來教你吧……」

這句話在柔和的燈光下聽來具有一種奇特的誘惑,然後李富勝二話不說就撲了上去。夏雪根本就來不及有任何反應,身子就被他抱了起來,然後哐地一下,房間的門一下子被推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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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真是讓人自慚形穢的回憶,李富勝一邊這樣想,一邊攪拌好了水泥。

到了最後關頭他真的有了一種反省的感覺,這也是以前從未有過的,他開始用鏟子往牆上抹水泥。

過了好一會兒,他決定休息一下,然後抬頭看看,效果還算不錯,還蠻均勻的。只是不知為什麼,當他繼續開始的時候,就感覺那鏟子摩擦牆壁的聲音讓他有點難受。

隨著暗黃色牆壁被塗抹掉,什麼東西也在漸漸地永久地失去了。

然後是堆在一邊的磚頭,紅色的,一塊一塊豎著壘起來,它們就像牆的細胞組織,漸漸地被封閉在裡面。

這麼做的時候,一種與房子的共生感油然而生,好像從此他與這房子就成了連體一樣。

妻子可能早就希望他這樣做了,李富勝不禁想,若肯為一個人將自己絕對封閉,那才是絕對的愛。

可是他做不到。他對她的愛還到不了這種程度。這也讓他很苦惱。

當房間門被磚頭封住三分之二時,李富勝已感到渾身酸痛。他需要休息一下。

他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回想起當「罪」的事件開始之後,他一直配合夏雪做的所有事。

其中包括對付夏月。

其實就算夏雪不這麼要求,他也很討厭夏月,他討厭那種有點自以為是的女孩。他總想教給這類女孩什麼叫嚴酷的現實,不過那個娘們兒實在太好騙了。

另外,在幫夏雪的過程中,他自己也在順便收集關於「罪」的線索。他甚至希望不論是誰,快點兒印證成功就好了,那樣的話他只要以那個「罪」再次進行靈魂印證就行了。

一輩子都在教別人怎麼做對題目,可到了最重要的關頭,自己卻要故意想辦法做錯。這倒沒什麼,問題是他感受到了一種和別人都不一樣的恐懼。

這恐懼不是死亡,而是來源於對未知事物的不可預知性。

如果他的思路是正確的話,那麼接下來他所要看到的事物就會超出他能想像的極限。

他不清楚「罪神」長什麼模樣,在它身邊會有怎樣的磨難,思考這些問題時他甚至懷有一種敬畏之情,同時很想知道答案是什麼。他一直在猶豫著,直到看到幸運者幹掉阿西那一幕,才讓他覺得時間到了,無論如何都要去做。

他又走到衣櫃前拉開了櫃門,夏雪還是靜靜地躺在裡面,她的背靠在櫃壁上,手臂半垂下來,側臉看起來仍然很美。如果讓她來殺死自己,對她來說也是一種補償吧。她肯定早在很多年以前就想這麼做了。

她也不是沒有做過,還記得當時她曾把一個員警也牽扯進來。雖然已經這麼多年過去了,可當時的恐慌還是記憶猶新。和夏雪在一起的這些年,他的心情就如用手緊緊握住帶刺的玫瑰一樣,是一種刺痛的佔有,又讓人無法自拔。

就像恐怖電影裡的那種設定,李富勝想過,如果「罪神」對他們所做的一切是由某人的怨念所引起的,他會堅信這股怨念是來自夏雪的內心。

雖然他自認為自己也比較扭曲,但和夏雪比起來仍然是小巫見大巫。

這個想法他無論如何也不敢說出來,無論如何也不敢直接對夏雪說:「你現在所經歷的一切痛苦,說不定都是由你自己的怨念引起的。」

看著面前的夏雪,李富勝的腦海中突然閃現出她舉著匕首刺入自己胸口的畫面。在那一刻,他顫抖了一下,然後沒有感受到疼痛,只像一個老朋友在和自己說道別。他們能把這種關係維持到今天也是一種奇跡吧。希望從此以後,你不要再想起我,李富勝這樣想到。

然後,就像有一股力量注入了他的體內一般,他把櫃門合上,大步走到門邊快速地繼續後續工作。不知過了多久,房門部分好了。他飛快地用鏟子在周圍地方也抹上了水泥。

窗戶那裡比較簡單。這個房間朝北,只有一扇小窗,所以幹起來也省事許多。

當窗戶的磚頭也砌上並糊上水泥之後,李富勝渾身是汗,他用袖子抹了抹額頭。

現在的他已處於密室之中。

雖然沒有全部地方都塗到,但也差不多了吧,並沒有講要塗滿每一個地方吧。雖然心裡這樣想,李富勝還是用鏟子盡力地在其餘的牆上都補上水泥。過了一會兒,他夠得到的地方都塗好了水泥,然後他累得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水泥還沒幹,不過這樣也好,夏雪殺了他之後可以方便出去。

現在的水泥牆摸上去濕漉漉的,只要用一根手指就能捅開。媽的,完全是形式主義下的豆腐渣工程嘛,李富勝這樣想,但無論怎樣,這就像考卷已經做好了,他要準備答題了。單選題,選項一共有七個:

A.饕餮;

B.淫欲;

C.貪婪;

D.憤怒;

E.嫉妒;

F.懶惰;

G.傲慢。

其實他是毫無壓力的,他只是想故意做錯而已,但萬一做對了,也不會怎麼樣,最多到時跟夏雪打聲招呼,說他隨便印證了一宗罪,沒想到就碰對了。不知道她會是什麼心情。

不過即使這樣,他還是在心裡思量選什麼答案才能保證是錯誤的。

在這七個選項裡,他發現只有「懶惰」和「饕餮」比較特殊,特殊在較容易被發覺,其他五宗罪,都屬於被選中了也很難分辨的類型。既然他胃口還不錯,那就選「懶惰」吧。

如此方便就做出了決定,這讓其他帶罪者知道後不知該作何感想,李富勝不由得冷笑了一下。

好吧,那就這樣吧。

李富勝心意已決,他走到房間一角對著牆壁跪了下來,面對散發著水泥味的牆壁閉上了雙眼。為了顯得更虔誠一點兒,他甚至把雙手合十在胸前,然後說道:「把我選中的主人,我已經想好了,我認為你在我靈魂上寫下的是‘懶惰’之罪,現在我由衷地在這裡……向你確認你在我靈魂上寫下的罪是‘懶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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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周圍沒有一點兒動靜。

過了良久,李富勝才睜開雙眼。他一眨不眨地盯著面前還未幹透的水泥,大腦因過度緊張陷入了空白。

他用心體會著靈魂印證前後的區別。

可除了衣服被汗水浸透之外,他感覺不到任何變化,就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慢慢地,他把注意力移向了身後的大衣櫃。

既然沒有任何如釋重負的感覺,毫無疑問,他應該是靈魂印證錯誤了。那按照「罪之法則」第七條,制裁者就該開始行動了。

匕首就放在大衣櫃裡,就在夏雪身邊。

兇手和兇器他都已為自己準備妥當。現在等待的就是被制裁。

他並非視死如歸,只是被夏雪殺死,是他可以接受的結果,是他給自己設定的懲罰。砌好牆壁時,他就沒想過要活著離開。

果然,就在不久之後,的聲音從大衣櫃中傳出。一直在等待這一刻的他卻陡然一驚。他感到汗珠正不停地從鼻尖滴落,拳頭也不由自主地攥緊了。

現在的夏雪已經被她心裡的「罪」控制了嗎?

她的意識還存在嗎?

想到這裡,他竟然害怕得顫抖起來,不敢回頭。

他竭力用耳朵辨析著。突然間,聲音消失了,一切都歸於平靜,只有汗珠不停地落在地上。

從此刻起李富勝的聽覺好像失靈了,他好像只能聽到自己內心的想法。

他感到時間像流沙一樣穿過了自己的胸膛,向前流淌,恍然間他還以為自己已經死了。就這樣又過了近一根煙的工夫,還是沒有任何動靜。李富勝坐不住了。他已經接近崩潰邊緣,他情願被痛快地殺死,也不想受這樣的煎熬。

他甚至感受到櫃子中傳來一股殺意,就像是空氣中有一把亮晃晃的尖刀正抵著他的後脖。它始終抵著,不移開一寸,不下去一分。

李富勝站了起來。

他已快筋疲力盡。既然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媽的,老子就不躲了。他轉過身,走到了大衣櫃前,想親眼一探究竟。

只見門上那深咖啡色的油漆已經龜裂,他知道夏雪就在這門背後。因為夏雪喜歡睡在衣櫃裡,他才把她放了進去。這衣櫃是他父母留下的,不想竟派了這種用處。他現在有點後悔了,當初應該把夏雪直接丟地上的,那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不瞭解狀況了。

他把手移到了把手上,稍一用力,立刻就面色大變。他的手一下子被彈開,膝蓋也哆嗦起來。

不清楚改變,是在關上和打開幾次櫃門以後發生的。現在櫃門已經變得紋絲不動,無法開啟。

他睜圓了眼睛注視著衣櫃,想像不出裡面發生了什麼,自己會被何種方式殺死。

「李老師,不好意思,我扔了一個‘硬幣’。」突然,夏雪清晰的聲音從裡面傳出。

「硬幣?」李富勝愣了一下。

「如果我沒聽錯,你剛才進行了靈魂印證對吧?不知為什麼,那時我突然就醒了過來,你說的每一個字我都聽到了,你終於拋棄我了,是嗎?」

「別胡說!」李富勝怒吼了一聲,但因緊張而嘶啞的嗓音反而暴露了他企圖隱藏的心虛,然後他就連續咳嗽起來。

「你還不承認嗎?你其實已經為我做了很多,我本該謝你的。但由於對那個人的恐懼,你打算先行靈魂印證而不管我的死活,我這樣說沒錯吧?」

李富勝說不出話來,因為她確實說得沒錯。

「男人果然都是一樣的,你先是背叛了妻子,繼而背叛了對我的承諾。我不是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那還說什麼,誰讓你信了我的承諾?李富勝在心裡說道。

「不過無妨,我早就留了一手,現在‘硬幣法則’已經生效了,既然你已拋棄了我,就別怪我這麼做了。」夏雪的聲音突然尖利起來,「別打什麼如意算盤了,你別以為會換來生存或解脫,我不會放過你的!」

「‘硬幣法則’是什麼?」這已經是李富勝第二次問了。

「哈哈哈……」櫃子裡的夏雪發出了讓人毛骨悚然的笑聲,她像是已經發瘋了。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緩和下來,說:「告訴你也沒什麼。‘硬幣法則’是‘罪之法則’的bug,現在的局勢已經變得非常危險!」

「你竟然知道了‘罪之法則’的bug?這倒是件好事,不過你誤會了,我根本就沒有想害你啊!」李富勝嚷了起來,又發出一連串的咳嗽。

「這bug是我一開始就發現的,但並不是我想找的那個。我本不想用的。因為它不但無法讓我倖存,還有可能會讓‘規則’產生異常狀況,出現難以預料的結果。換句話說,‘硬幣法則’不是逃生bug,而是對‘規則’本身帶有攻擊性的bug!它可能會讓大家乃至罪的世界一起被毀滅!」

「你……你是在騙人……吧?!」李富勝瞠目結舌。

「就知道你不會信,但看在過去的緣分上,我可以解釋給你聽。實際上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了,也許馬上大家都會一起死!」

李富勝終於冷靜下來。他現在只求一死,目前的情況未必會對他產生不利。但他很在意「連罪的世界也一起被毀滅」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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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在你死前就先告訴你一件事吧,不只是你,我現在也已經靈魂印證完畢。我印證的‘罪’是‘貪婪’。」櫃中的夏雪這樣說道。

「你說什麼?」李富勝吃了一驚,「難道你在櫃子裡也抹上水泥了?」

「你真是老糊塗了,老得已經不行了。」櫃子裡傳來了夏雪咯咯的笑聲,「我有這種必要嗎?你在外面抹得這麼辛苦,我還何必這麼做?」

仔細一想,李富勝才回過神來。原來是這麼回事。雖然這種情況比較特殊,但的確沒有規定說在一個水泥密室只能有一個人進行靈魂印證。

夏雪在衣櫃中,但同時也在這房間裡,和他一樣都滿足了靈魂印證的條件。

那她早就醒了。

櫃門之所以打不開,是她在進行靈魂印證時怕我打擾而做的手腳吧?

情勢漸漸撥雲見日,但李富勝同時也感到了某種潛在的危險正在蔓延。

「你說的‘硬幣法則’是……」

「這只是我臨時想出的名詞,老師。」

她平時的語氣不是這樣的。李富勝擦了一下額頭的汗水,他知道這種狀態下的夏雪已經六親不認。

「我問你,把一塊硬幣上拋,落地之後會出現幾種情況?」夏雪雖然叫他老師,但她說話的口吻倒像是面對學生。

「兩種情況。」李富勝咽了一下口水,還是回答道,「正面朝上或背面朝上。」

「哎……你再考慮一下好不好,別再讓我失望了,李老師。」

真不知她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不過李富勝又想到一種小概率情況:「還有一種非常小概率的情況就是……硬幣立著。」

「回答得很好!加十分!正確的答案是可能會出現三種情況。我再問你,硬幣立著的概率有多少?」

「非常小,幾乎為零吧,所以我前面才沒講。」

「哼,沒錯呢。正因為這種概率非常小,所以‘規則’也對此缺乏考慮。」夏雪似乎感到了滿意,「假設我們都印證失敗了,那我們的情況就像是一枚硬幣的兩面,你是正面,我是背面。接下來很可能出現的狀況是我被選為制裁者去殺死你,和你被選為制裁者來殺死我。這種特殊的情況是由我們在一個房間內進行印證而產生的。但你覺得,我們能正好同時殺死對方嗎?你不覺得這種概率就和硬幣被拋起落地後立著的概率一樣小嗎?」

李富勝還是沒有明白夏雪的意思。

確實,在這個密室裡,「規則」很可能會預設選擇他們來殺死彼此,如果他們都印證錯誤的話。

他們一邊將被殺死,一邊又要殺死對方。夏雪說的癥結似乎就在這裡。

也就是說,夏雪故意在她被選為制裁者去殺死李富勝的時間段裡,也完成了自己的靈魂印證。因為在同一個房間裡,李富勝很可能也會被選為制裁者。

那剩下的事,就變成了制裁者之間的對決了。

同一時刻出現了兩個制裁者,又在同一個房間裡。

李富勝突然明白過來,關鍵在於「罪」並不能改變現實世界的物理法則,它不能改變硬幣落地後立起的概率。

「罪」對於他們心靈的影響不但有限也是各自分開的。

總之,很有可能就會出現其中某個「制裁者」沒有完成任務就死亡的狀況,也就是說:

罪之法則的第七條規則將被打破!

那接下來會有什麼後果呢?

李富勝徹底愣住了,這種事他完全沒有想過。但他終於開始明白夏雪所說的「這並不是逃生bug,而是對規則本身進行攻擊的bug」了。

「雖然我們是很倒楣,但‘罪神’和‘規則’並不像你想的那麼強大。阿西能倖存就是一個例子。關鍵就在於該如何利用甚至是破壞規則。就像我手中的這把刀一樣,如果運用得當,可能不僅是殺掉你,還能將‘規則’本身一舉擊潰,這是你之前不會想到吧?只要夠狠,人一樣是能擊敗‘罪神’的。現在的情況就是這樣,我不知你在想什麼,但我的目標是把那‘罪的世界’也一起幹掉!」

李富勝沒有說話,他知道夏雪所希望的正是他最害怕的。

不論他是出於愧疚還是其他原因,他曾多麼希望能幫到夏雪,但現在兩個人是站在了完全的對立面上,並且無法挽回。

當某一條規則被打破之後,其他規則是否還能正常運轉已是一個未知數。

一條指令出錯就可能導致整個系統死機。

這個bug和逃生bug的不同之處在於:

逃生bug是用於使用者自己的倖存,而這條bug是意在對「規則」本身進行攻擊。

它所產生的不確定性讓李富勝膽戰心驚,如果他被夏雪殺掉後,罪的世界又毀滅了,他所希望的就全都落空了。

夏雪可能也是因為被那個幸運者逼急了才會出此下策。

那個幸運者就像是比罪神還要恐怖的存在,對此李富勝也有同感。

現在的情況就是,如果他和夏雪之間誰死了,兩個人又沒有同時死掉的話,這條bug就成立了。

而從夏雪的氣勢來看,似乎她有絕對的把握能殺死他。

李富勝知道她的囂張也不是沒有道理的,至少她手中有刀,而自己已筋疲力盡。

「我的王牌只有這一張,但它的破壞力甚至可能將法則一舉擊潰,我們都被它控制太久了,你不覺得這樣做很爽嗎?」夏雪又說道。

在李富勝不知所措的時候,大衣櫃的門被緩緩地打開了。

夏雪先把一條腿邁出來,接下來是她憔悴的臉龐。她的雙目瞅著他,一眨不眨,視線像穿過了身體把他釘在地上。

頭髮從她的臉龐兩側垂下,臉上依然露出嫵媚的神情。很不搭的是她手中有把明晃晃的水果刀。

「老師,這麼大的工程想必也會讓你很累吧?不想休息一下嗎?」夏雪的口吻突然一變,變得兇狠起來,「你與罪神,一個侵犯我肉體,教會我什麼是愛;一個侵犯我靈魂,教會我什麼是恨!就一起來償還!」

僅在電光火石之後,李富勝就倒下了,左胸口插著那把匕首。

他沒想到結果會是這樣。也就在這個時候,就像迴光返照般,他終於明白了自己被寫下的「罪」是什麼。

他難以想像自己的靈魂居然被寫下了這個。

這真是天大的諷刺,可是已經沒辦法告訴任何人了。

他倒在了衣櫃旁。

當心臟敲擊在地面時,他用盡全力把雙眼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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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我已經搞定了。」電話撥通以後,夏雪淡淡地說道,「你那邊呢?」

「也差不多吧。阿西已經上西天了,前面搞得好累啊,你妹妹絕對跑不出來的,也就是說代罪羔羊已經沒問題了。」

「手機不在她身邊吧?另外,我建議你不要小看調查夏月的那個員警。」夏雪的口吻突然變得嚴肅起來。

「別教我該怎麼做。」這句說完之後,對方不滿地掛上了電話。

夏雪像是知道他會做出這種反應似的,面無表情地合上了手機蓋。

然後她來到了李富勝身邊,用鞋底對他的臉踩了兩下,順手撿起了旁邊的鏟子。

水泥還是濕的,用不了幾下,夏雪就把磚頭給撬開了。她知道電話裡那個人說得沒錯,計畫到目前為止都還蠻順利。

那個人叫張離,也就是「幸運者」。

當他知道自己被選中之後,興奮了好久。直到得知自己的罪是「饕餮」後,才變得失望起來。當時他躺在夏雪的身邊,嘟著嘴說:「真是拿不出手的罪啊。」

「拜託,我只想要倖存好吧。」夏雪說道,開始穿起衣服。

「你能保證那七條‘規則’是真的嗎?」張離撓了撓頭皮。

「這是我唯一能確定的。」

「那我就告訴你一個倖存的方法好了,也能讓這個遊戲稍微刺激一點兒。」

而張離告訴她的,正是「硬幣法則」。

她前面沒有跟李富勝說真話,其實「硬幣法則」不只是對規則本身的攻擊,也確實可以讓使用者直接倖存。

規則規定:靈魂印證錯誤的人會被制裁者殺死,概率是百分之百。既然概率都已經是百分之百了,所以它根本就沒有預計制裁者會在任務結束前被殺死的狀況。

而當兩個人互相被選為「制裁者」以後,這個概率卻驟然下降到百分之五十。這就是問題所在。

她打破了第七條規則,幹掉了自己的制裁者,也就意味著脫離了規則的控制。

而當初她就明白,在這麼多人裡面,李富勝無疑是最好對付的那一個。

他從來就是一個孬種,她深深瞭解這一點。

她甚至知道李富勝在見勢不妙的情況下就會撇下她。

而這次她所印證的罪是「貪婪」。

之所以會隨意選一個,是因為張離希望她印證錯誤,這樣最大的好處就是:在下一輪還會被選中。

按照阿西的講法,每輪第一個被選中的人會收到一封沒有發件地址的郵件。

上一輪是阿西收到了這封原始郵件。

利用法則的bug雖然置身事外,但如果之前印證錯誤,那在下一輪還是會被選中,這不一定是一件悲慘的事,反而是罪神發來的「獎勵」,至少對阿西和張離而言,都是這樣認為。

那封原始郵件異常重要。

因為它有資格決定接下來誰會被選中。

所以張離必須要第一時間幹掉阿西,免得他再做出什麼事來。

而從原始郵件開始,每個被罪選中的人,也都有權利給別人發那封郵件的拷貝,選擇讓誰也被選中。

換句話說,這郵件是「非賣品」和「內部門票」,並且「僅限七張」。

當一共有七個人看到後,這一輪的選人工作就此結束。

這種安排對罪神來說有一個明顯的好處就是,因為被選中的人彼此都有某種連帶關係,甚至可能也考慮到了有人會因bug而倖存,所以大家都不會把太多的精力浪費在對事件的「可信度」上。

為了得到這個入場資格,張離才希望夏月故意印證錯誤,以便在下一輪再次被選到,並確保可以給他發來「內部門票」。

至於她之前委身阿西,完全是為了得到「罪之法則」以及罪的世界中的各種理論,也方便選擇在他最脆弱的時候讓張離出現,來消滅掉一個強悍對手。

而她和李富勝的假意配合,則有兩個理由:

一是隨時準備陷害他當替罪羊,來應對現實世界裡的員警調查;

二是為了最後使用硬幣法則來讓自己倖存。

畢竟李富勝年老體衰,和他互搏勝算最大。

其中第一點也非常重要,她和張離畢竟不是不怕員警的那種人。

但現在既然順利地把夏月安排成替罪羊了,李富勝則只剩下那第二個利用價值了。

而費冰欣純粹是因為看不順眼才殺掉的。

雖然和她一直是朋友,但夏雪一直看她不爽。

並且殺了她還有另一個原因,就是為了製造假線索,來混淆七個人的名額,來讓別人印證錯誤。

反正人是李富勝殺的,還是奸殺,最後不會關她的事。

而王水明的郵件應該是阿西發的。

夏雪並不瞭解這個人,所以想早點兒除掉就行了。

而阿西則是她以前在醫院的時候認識的,曾交換過郵箱,沒想到就收到了那封郵件。

總之,計畫到目前為止還蠻順利的,自己也大功告成。

她就等著這一輪結束以後,能再次收到原始郵件,然後發給她討厭的人,看著他們陷入徹底的絕望之中。

這是她報復他們的最好方法。

也正為了這個目的,她才對張離言聽計從。

只要有資格發那封郵件,再加上張離的存在,就等於掌握了置人於死地的權力。

要說起來,她看不順眼的人可太多了。

這次她只是先拿夏月試了一下。

給夏月的郵件當然是她發的。

現在她唯一擔心的就是「硬幣法則」真的會讓罪的世界毀滅掉,雖然按張離的話說就是——這樣也蠻有趣的啊。

不過萬一真是這樣的話……想到這裡,夏雪拿出了手機,她知道以後可能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她在想,現在該不該給母親打一個電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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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bert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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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槍

【1】

現在已臨近傍晚。

王峰讓車子在柏油路上滑行,旁邊坐著的是心事重重的夏月。他自己亦是如此。

他們都在害怕面對同一個人。

雖然彼此的故事不同,但都需要和夏雪來一個最後的了結。

可這心頭的懦弱感又是什麼?

王峰明明已經歷過大風大浪,他的意志已經被磨礪得強韌無比,已經不會再像從前那樣了。

可為什麼現在還是有點膽怯呢?

但是他知道危險並不會因為他拼命地跑,就離他越來越遠。

他歎了一口氣,下意識地摸了一下佩在身上的六四式手槍,想體會那種久違的安全感。

「六四」是樸實的手槍,非常實用。但久經沙場的人都會明白槍的威力是有限的。在大多數情況下,會決定自己乃至別人生死的不是武器和彈藥,而是自己的腳。

只要踩一腳刹車就什麼事也沒了,可現在卻偏偏踏著油門。

想到這裡,王峰輕歎了一聲,他轉臉瞧了一眼夏月,她的臉龐非常蒼白,臉色很差,看得出她也到神經崩潰的極限了。

車子從丁字路口轉進了市區中心少有的私房建築群。

可能是等待拆遷的緣故,路上一個人也沒遇到,只看到幾隻流浪狗和野貓在兩邊溜達。

四周已經越來越暗,夜幕已快降臨。

夏月突然用腳蹬了一下旁邊,車門發出了咚的一聲。這讓王峰詫異地轉過頭,就聽夏月青著臉嘟囔了一句:「我餓了。」

「喂喂,你對我的車有意見啊?」

夏月也不答話,只是氣呼呼地看著前面。

「好好好,等會兒看到店鋪了就給你解決肚子問題。」

王峰投降了,女人一耍起大小姐脾氣來就很麻煩,不過夏月的這種表現好像反而拉近了他們倆的關係。說起來,他自己也餓了。

這時,他發現夏月把臉轉向了他,正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看。

再怎麼餓,也不至於把他看成食物了吧,王峰心想,不會是「饕餮」發作了吧?

「你以後還是會殺了我的,對吧?」夏月突然問道。

「怎麼又問這個,當然不會。」

原來她還在擔心這個,說話的方式就像女朋友在問:「你以後還是會喜歡上別人的,對吧?」但王峰知道自己沒有騙她,他沒必要殺她。

「那我們現在要去哪兒?怎麼越來越偏僻了?姐姐怎麼會在這種地方?你是不是想把我帶到……」

「我投降了!」王峰打斷了她的話,「你別這樣好嗎?我又不是李富勝。」

不過也正因為這種和夏雪截然不同的性格,讓王峰覺得她挺可愛的。

「那你說,你要把我帶去哪裡?」

「李富勝的家。」說到這,王峰停頓了一下,「再跟你說一遍,我不是李富勝。這是他以前的老家,偏僻是偏僻了點兒,但做起事情挺方便的,我是指他們兩個……」

夏月臉紅了一下,把臉別了過去。

「那我也問你一下,你將來會殺死我嗎?」王峰問道。

「怎麼可能?」夏月有點生氣地回答,「我不會殺任何人的。」

「若你被選為了制裁者呢,而我正好又靈魂印證錯誤了呢?」

夏月沉默了。

這確實是一個問題。

她只能保證自己在意識清醒的情況下不去殺人,而至於被選為制裁者,這不是她所能控制的。

王峰苦笑著歎了一口氣。

不過夏月沉默不語的樣子倒和她姐姐有幾分相像。剛打開衣櫃時,第一瞬間他還以為裡面躺著的就是夏雪。

當時他仿佛看到了夏雪的下一個表情,仰起臉朝他微笑著,那眼眸就像八年前那樣。

「啊!」夏月突然驚呼了一下。

王峰回過神來。他定睛看向前面,就見一輛乳白色的凱迪拉克正停在牆後的拐角處,眼看就要撞上了。

他猛地一腳踩下刹車,輪胎發出劇烈的摩擦聲,車子差一點兒就撞了上去,好在他和夏月都系著安全帶。他惱怒地拍打了一下喇叭,那輛車沒有動靜。好像沒有人在裡面,只是尾燈卻亮著。

王峰仔細打量了一下,這輛車還算漂亮,乳白色的車身像用奶油塗過一樣。牌照是外地的,兩側茶色的玻璃遮罩了車內的景象。

王峰又按了兩下喇叭,對方還是沒有反應。

他媽的,在搞什麼?!好像故意擋在前面一樣。

「會不會是車壞了?」夏月疑惑地轉過頭,王峰注意到可能因勞累過度,她的眼神已經有點迷離了。

王峰沒有說話,只是把手槍拿出來握在了手裡。這讓夏月吃了一驚,把身子朝邊上讓了讓。

「我去那邊看一下,你待在車裡別動。」

簡短地說明之後,王峰打開了車門。他把拿槍的右手微微垂下,把機動力集中在腳上。如果發覺不對,按照規定他必須先鳴槍警告,所以一開始也不需要瞄準。

到了車的正面之後,王峰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一個人正耷拉著腦袋坐在駕駛位上,他的胸口好像插著一把匕首,流出的血浸透了他的上半身。他應該已經死了。即使這樣,王峰還是認了出來,他就是李富勝,樣子跟當初沒什麼差別。

就在這時,旁邊傳來了細微的聲響,他感覺有什麼東西正在快速靠近自己。

說時遲那時快,他猛地朝邊上一讓,就看見那個人撲了個空,手裡拿著的刀具打在了車前蓋上,發出了刺耳的聲音。

王峰馬上轉過臉一看,那是一個和夏月有幾分相似的女人,漂亮的臉蛋和她剛才的所作所為完全不符。王峰馬上就認了出來,她無疑就是夏雪。

王峰剛把槍口瞄準她,就聽見背後傳來一聲尖叫,就知道夏月還是出事了。

這是一個套,原來對方對他的造訪早有準備。

「沒想到真的是你,」夏雪說道,「你變得有點認不出來了。」

「你是……」王峰還想隱瞞自己的身份,但被夏雪用下一個動作打斷了。

只見夏雪把左手的食指放在嘴唇上,豎直,然後輕輕地「噓」了一下。

這個曖昧的動作讓王峰知道,已經沒必要再隱瞞什麼了。

歲月雖然改變了很多事,但那段回憶大家都還保留著。當時的夏雪還只是一個小女孩呢。算起來,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八年之久。

「你怎麼知道我會來這裡?」他說話的時候扭頭看了一眼夏月,只見她被一個戴著維尼熊面具的中年婦女用槍指著太陽穴。

那女人的裝扮和那種逛菜市場的中年女人一般無二,黑色的褲子,一雙褐色皮鞋加一件深色外套。

難道她就是夏月說的殺人狂嗎?

「就和你會過來的原因一樣。」夏雪笑了一下,「怎樣,還不把槍放下嗎?你打算殺了我然後一命換一命?」

這時那輛凱迪拉克的後車門被打開了,一個身著黑色T恤、牛仔中褲的年輕人一貓腰鑽了出來。

他的動作輕飄飄的,在這種季節他腳上也只穿著一雙咖啡色的牛皮人字拖,輕輕地踩在了地上。

不僅他的穿著與季節不太搭調,就連表情也好像正在遊樂場裡遊玩一樣,他正神采奕奕地看著王峰。

憑多年的刑警經驗,王峰覺察出這個年輕人才是這場戲的主角,不由得深吸一口氣,仔細地打量起他來。

他的年齡在25歲左右,臉孔白淨,下巴略圓,五官恰到好處,可以說是個帥哥。身高大概是一米七八,鼻樑上的方框眼鏡給他平添了幾分書生氣。臉頰兩邊被半長的頭髮遮住,脖子上戴著一條銀質的十字架墜飾,大概是鉑金的。他頭髮的長度讓整個人看起來有那麼一點頹廢。

此刻他手上正拿著一個大盒裝的冰淇淋,他正不停地用調羹舀著往嘴裡送。就這樣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說道:「幸會了,幸會了,自我介紹一下,我的身份是‘饕餮’,本名張離,他們也稱呼我為‘幸運者’,因為我非常lucky。」說完後他咧開嘴笑了一下,又往嘴裡送了一口冰淇淋。

「那幾個人是你殺的嗎?」果然他就是那個殺人狂,看起來和夏雪是一夥的,也難怪李富勝會死了。

王峰不禁開始暗忖那個中年女人的身份。

「這些等以後再說吧,我們先別妨礙到交通好嗎?這樣吧,你現在要麼把槍交出來,要麼就大家一起開槍,我給你三秒鐘的時間思考。我會數三下,一二三就結束了。但我得事先提醒你,我不在乎她們的死活。」

「她們」指的是夏雪和夏月,他隨意的口吻就像是在討論兩隻牲口一樣。

王峰猶豫了一下,在對方開始數數之前就把槍扔在了地上。

這種人質被挾持的情形他已受訓過無數次,根本就不需要思索也知道該怎麼做。他現在就一個人,完全沒把握在這麼多人的包夾之下幹掉他們且不傷到人質。他也相信張離不會在乎她們的死活。

這時夏雪一貓腰把槍撿了起來,然後對準了他。

王峰識相地舉起雙手。

張離滿意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轉過臉對夏雪輕聲說了句:「把他倆分別鎖在兩輛車的後備廂裡,你開他那輛,如果他稍有反抗,就停車把他們兩個都殺了。另外把他的手機電池拔出來扔掉。」

「好。」

夏雪看了一眼王峰,王峰乖乖地把手機交了出來。

「熊寶寶。你把李富勝也搬到後備廂裡,開我這一輛。」

中年女人應了一聲。

不知為什麼,王峰總感覺這個女人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不過若不是這樣,她也沒有必要戴著面具。

可是她是誰呢?

難道她就是第七個帶罪者嗎?這樣說來,自己的身份也被拆穿了,他沒法再騙他們自己也是帶罪者了。

不過即使是面對這麼糟糕的局面,王峰也早已做好了思想準備。這次他不是為了破案而來,而只是為了找到八年前那個讓他落荒逃走的女孩,看看她變成什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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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王峰被鎖在了後備廂裡,他知道死亡隨時會出現。他的腦海裡卻泛起了老電影中的畫面。

過去就像一盤珍貴的老舊錄影帶,畫面雖已發黃,模糊不堪,但哪裡也買不到,並且也抹不掉。

當時王峰的胃不好,經常到醫院配中藥。

員警和醫生湊在一起總有聊不完的話題。

那時王峰當上員警還沒多久,話也比較多。有一個姓林的醫生跟王峰最聊得來。

他40歲左右,一米八的個頭,剃著長度不到一釐米的板寸頭。臉形呈橄欖狀,說話的時候兩頰會形成兩道明顯的褶皺。

王峰每次都會調侃說:「就瞧你這樣,我可以直接逮捕歸案,反正檔案裡總會找到一張通緝照比較像你。」

林醫生會心地笑笑。確實,這社會很多混黑道的都會理和他一樣的頭型。不為別的,只為打架方便。

若是在打架時被人扯住了頭髮後果就會很慘。不像現在的小混混很愛炫,喜歡把頭髮留得很長又染得烏七八糟,這說明各行各業都是存在代溝的。

混得熟了,林醫生會把醫院裡的怪事不論大小都說給王峰聽。

有的很人,跟鬼故事差不多。有的則耐人尋味,很殘酷。其中一則「儲藏室的故事」引起了王峰的興趣:

在住院病房三樓西側並排著四個儲藏室。其中有一個經常打不開。

至於哪個打不開則是隨機的,但不可能四個都能打開。

林醫生說這可能是病死的鬼魂住在了裡面,據說有人在走廊上層看到過一個穿白衣的長髮女鬼。

說到這裡,王峰不屑地擺了擺手,這樣開場的醫院鬼故事他已經聽得夠多了,故事發生的地點無非是解剖樓或更衣室。不過從某種角度來講,住院病房晚上的恐怖氛圍確實是眾所周知的,有些奇形怪狀的病人本身就很恐怖。

「嗨!我跟你說的是真事,你咋就不信呢?」林醫生見王峰這個態度就感覺憋屈,他半真半假地說下去,「是真事,真發生在我們醫院,騙你你就把我抓起來。」

「那咱們就去看看吧,關起來倒不用了,實惠點兒,回頭你請我吃頓飯就行了。」

「真有鬼就你請我。」

「好的,到時黃泉客棧我訂個包間。」

兩個人打著哈哈一起朝病房樓走去。

白天時這裡還好,除了醫院裡到處都有的藥水味。晚上就不同了,王峰知道這一點。

有些長相恐怖的病人專門選在夜裡人少時才出來活動、有些燒傷的重號會比僵屍還嚇人;還有的五官移位,簡直是在白天也沒法讓人正視。如果晚上在走廊遇上一個,真可能會產生心理陰影。更何況夜深人靜的時候這裡還會聽到各種奇怪的聲響,你根本分不清是病人的呻吟還是其他什麼。如果獨自去廁所,大號上到一半隔壁間突然發出哀號都有可能。

幸好現在是白天,王峰步履輕快。

今天的病人似乎挺多,走廊上有點喧嘩。

總之現在不是有鬼出現的氛圍,所以結果也理所當然地讓人「失望」。

那四個並排的儲物櫃門毫無懸念地全都被打開了,裡面除了幾件白色的被褥外別無他物。

林醫生做了一個鬼臉:「咦?不是吧,被那幫小鬼頭給騙了。」

「一頓飯,別忘了哦。」

「好說,好說,總比你請我孟婆湯要好。」

這事本來就這麼過去了。

可第二天晚上,王峰有一個到醫院給病人錄口供的案子,錄完後真相就出來了。那天王峰感覺有點索然無味,又想到了前一天林醫生說的那四個儲物櫃,想順便再看一次。如果是晚上去,情況是否會不同呢?

抱著不管結果如何,這樣做也很刺激的想法,王峰鬼使神差地又走近了那四個儲物櫃。

儲物櫃那邊平時沒人去,所以王峰特意打著手電筒。

靜寂的走廊上,角落裡偶爾會傳出門轉動的咯吱聲。身後沒有任何腳步聲,王峰轉過頭,走廊上竟空無一人。這裡是走廊上比較偏僻的角落。

做了一個深呼吸之後,王峰把手放在了其中一個儲物櫃的把手上,輕輕地拉了一下,櫃門毫無阻礙地就被打開了。

王峰暗暗松了一口氣。摸到第二個櫃門,門發出了吱呀一聲,也被輕易打開了。

但是這種情況到第三個儲物櫃就不一樣了,王峰用手一拉,櫃門竟然紋絲不動,一股強烈的寒意頓時透過他的指尖傳遍全身,讓他渾身一顫。

媽的!被我遇到了!

王峰想轉身就跑,但又感覺櫃子裡似乎有什麼東西正盯著他看,讓他有點腿軟。

真的是鬼嗎?

王峰並非無神論者,他明白有些東西並不會因為人們不知道就不存在。

但……這真的是鬼嗎?

打不開櫃門還有很多可能,不要自己嚇自己。

這樣想著,他決定不跑了,這件事情如果不調查清楚,他會難受一輩子。

當他第二次用力時,門似乎微微動了一下。

這讓他更緊張了,他往後退了一步,在第三次拉的時候鉚足了全力。這一次,門一下子被打開,他沒控制住力道,朝後一個踉蹌,幸好沒什麼東西從裡面跑出來。

他將手電筒光照向櫃子裡,只見一個長相漂亮的小女孩正穿著簡陋的衣服蜷縮在裡面。

她白皙的手臂正抱著膝蓋,眼神本該是無助的,可不知為什麼,看到王峰時女孩卻對他嫣然一笑,像是對他的到來一點兒也不吃驚。

王峰剛想說話,就見女孩把食指放到嘴唇中央輕輕地「噓」了一下。

「不要說話,這是我的秘密,請不要說出去,好嗎?」女孩緊接著說。

原來是這樣,當時的王峰還有點高興,以為終於解開了儲物櫃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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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王峰以為她是孤兒,可偏不巧自己是個員警。

作為員警有很多義務,所以他決定先隱瞞身份,他可不想說兩句話就得把她帶到收容所去。

這首先對自己是個麻煩,再者估計女孩也不願去。於是這兩個毫不相干的人交匯後,就這樣略顯草率地收場了。

在這件事上,王峰只是做了他應該做的,至少他自己是這麼覺得的。

但他後來再想起時,開始害怕自己當時的決定是否會改變她的一生。轉念一想,他又擔心自己沒有做出的決定會給女孩帶來傷害。

這種多慮是基於女孩的隱瞞,他認為那女孩一定隱瞞了什麼事情。

不過他很快就釋然了。

每個人都是戴著面具過活的,誰都不可能向萍水相逢的人透露太多。

事情一多之後,女孩的影像也就漸漸被他淡忘了。

過了幾個星期,王峰在醫院找人時突然又見到上次的那個小女孩正悄悄地站在走廊上向門縫裡張望。

她正站在育嬰室的門外。

她穿著和附近初中生一樣的校服,王峰這才發現原來她不是孤兒,怪不得長得眉清目秀的。而她的年齡也比自己想像的要小一點。要不是仔細注意了她的臉龐,都不敢確定是同一個人,這讓王峰吃了一驚。

女孩並沒看到王峰,她突然轉身飛快離開了。就在王峰疑惑的時候,一個護士推門走了出來。女孩好像是在躲避那個護士。

她沒有留下過姓名,王峰就姑且稱她為A——王峰在心裡給她取了這樣一個代號。按理說,和A的這次相逢比上次要來得正常許多,可這反而讓王峰覺得驚慌,這意味著有更多的疑點:

既然她是學生,為何會半夜躲在醫院的儲藏室裡?

剛才她為何會站在育嬰房窗外,又為何倉皇離開?

怎麼說這都不同尋常,更何況她年紀還這麼小。

王峰立即警覺起來。

當時他只是出於職業習慣,想把這背後的秘密揭開。他的判斷和分析能力都非常出色,只是還缺少一種大局觀,不知道有些事情是不應該去追究的。

有時更應該把真相埋藏起來,就像罪犯埋藏屍體一樣。

就在這時,王峰感覺車子停了下來,應該是張離的目的地到了。

他的回憶被打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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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後備廂的門被夏雪打開了。

他發現這時天色竟已全黑,說明車子開了很長一段路。抬頭望天,今天的夜空就像把整個世界都沉浸在湖底的深色水面。

風有些微涼,夏雪的臉邊是幾顆寂寥的星星。

「出來吧。」

她冰冷的語氣和之前判若兩人,王峰打量了她一眼。

夏雪只是面無表情地把槍口對準他。

這是他的槍。

王峰瞅了一眼槍口,繼而把目光轉回到夏雪臉上。

她就是在八年前對自己嫣然一笑的女孩。她愈發美麗了,略顯嬰兒肥的臉蛋散發出嫵媚的氣息。

為何他們之間的關係變成了這樣?

王峰知道他們最近遭遇的事件可謂不同尋常,但仔細想來,有些事情也許是冥冥中註定的吧。

如果當時自己不去打開那個櫃門,也許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了。那不經意間的一個舉動,卻是她命運的轉捩點。

想到這裡,王峰的眼神不禁傷感起來。

他慢慢地坐起來,身體被壓在下面的部位又酸又麻,疼得厲害。

繼而他環視了一下四周,發現這裡已地處郊區,車子正停在一個空曠的場地上。

不遠處有一幢私房。

那是一個狹小的倉庫。旁邊是石磚圍起來的菜地,蔓草叢生,看上去已經荒廢很久了。

幾百米外也有幾幢民居,燈全都暗著。是已經沒人居住了,還是他們都已經睡覺了?再遠處,是隱沒在黑暗中的苗圃。

「真荒涼呢。」王峰小聲嘟囔了一句。

他注意到自稱「饕餮」的張離此時正坐在自己那輛別克的車頭上,拿著一包薯片津津有味地咀嚼著。

他的腳一蹺一蹺,拖鞋仿佛要掉下來了。王峰正這麼想著的時候,拖鞋真的啪嗒一下落在地上。張離發出啊的一聲。

——他究竟是什麼來歷?

不管怎麼看,他都顯得和別人格格不入,他更像是浪蕩的學生仔、滑板小子之類的才對。

但王峰知道,自己有可能就會死在這種角色的手上。

而被稱為「熊寶寶」的中年女人正在不遠處用一把鏟子鏟地,旁邊的草叢裡躺著李富勝的屍體。

原來是來這裡處理屍體的。

的確可能埋在這裡很久也不會被發現。

不過這給了王峰極其危險的信號,他們既然敢在員警面前處理屍體,那就說明已經沒想讓他活著回去了。

王峰跨出了車廂後,雙腳猛地朝前一彈,向夏雪撲了過去。

夏雪完全沒料到他會這麼做,在這電光火石的變故中,她吃驚地後退了一步,然後把槍口對準王峰的小腹扣下了扳機。

砰的一下,彈殼彈出,與此同時,夏雪整個手臂因後坐力向上彈起。

腹部不會馬上置人於死地,她是這麼想的。

但王峰卻完全沒倒下,他繼續朝她撲來。他必須搶在第一時刻動手。

夏雪意識到這點已經晚了,王峰伸出手,第一拳就狠狠地打在夏雪的下巴上,一擊就讓她失去了戰鬥力。在她身子一歪的同時,王峰再一把將她的胳膊扭到身後。夏雪慘叫了一聲,彎下了腰。

這時王峰眼角餘光中看到張離似乎有了行動,危險還沒解除,但這時夏月在後備廂內反而安全。王峰緊接著用膝蓋狠狠地頂了夏雪腰部一下,她整個人被撞到了別克的側面。趁此機會,王峰從她手裡把槍扭了下來,並順手把她的背壓了下去。夏雪痛苦地悶哼了一聲。

這時張離已經從凱迪拉克上躍了下來,看到王峰把槍口對著他,全身僵硬了一下。

不過他的表情馬上就恢復了鎮定。只是因為做得比較刻意,臉色還是顯得有點不自然。

而「熊寶寶」也放下了鏟子,站在原地注意這邊的局勢,有點不知所措。

「呵,看來這次有點大意了呢。」張離說道。

王峰冷冷地注視著他:「把手舉起來。」

聽到有人對他發號施令,張離的臉色變得有點難看了,但他也沒多說什麼,舉起了雙手。

薯片掉在了地上,張離用腳在上面踩了一下,發出了哢哧的脆響,好像在發洩他的不滿。

「他槍裡沒子彈。」夏雪嘟囔了一句。

王峰馬上抬起槍口對準夜空扣下扳機。只聽「砰——」的一下巨響劃破天際,方圓幾公里內都清晰可聞。

「員警在開槍之前必須先鳴槍示警。」王峰冷冷地說道,「之後在對方有挾持人質的情況下,有權利直接將歹徒擊斃。現在我已經走完程式了。」

王峰沒有必要向他們解釋,一向小心謹慎的他從來都在槍裡多裝一顆空包彈,這樣既可防止走火,也便於對罪犯進行威嚇。

做這行不是當殺手,不需要一槍就要了對方的性命。而如果碰到緊急情況,連扣兩下扳機就行了。

所以當夏雪拿槍對準自己的時候,他故意假裝被制伏,也讓夏雪對它這把槍的威懾力做出錯誤估計。

所以當她第一次扣下扳機後肯定認為他會倒下。

危險倒不是沒有,只是王峰認為這樣的勝率已經足以去冒險。既然在那邊被他們候了個正著,他就決定在這裡亂中取勝。

從動手時機來講,王峰也相信自己的判斷。他已經獲得了對手的情報。他們只有三個人,近身的是女子,只要搶回他的槍,局勢就會扭轉。行動時間點應選在進入不明狀況的小屋前最為合適。

即使夏月沒被鎖在後備廂裡,而是在敵人手裡,情況也只是恢復到那時的對峙狀態而已。

依據夏月所說的「規則」,張離至少不具有特異功能,也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不管對方是什麼角色,自己可是警隊最訓練有素的刑警。

「真有一套呢。」張離這時開口了,雖然他被槍口瞄準,臉上卻沒有絲毫畏懼之色,好像剛才發生了無所謂的事情。

「你還有什麼話說?」

王峰拿出手銬把夏雪銬在別克車的車門上。

「不愧是我們的警界精英王峰呢,不過你忘了一件事。」

「什麼?」

「我能否先吃一包餅乾再回答你?」

王峰用槍口對準了他的眉心,代替回應。

「好啦,好啦,不鬧了。」張離雖然擺了擺手,但笑意並沒在他臉上收斂,「你似乎應該奇怪一下‘熊寶寶’是誰吧?」

王峰不知他在耍什麼花招。

「這樣,我把她叫過來你就知道了。」

「等下。」

在張離剛想喊那女人的時候,被王峰制止了,他用槍口瞄準張離:「你,也過來一下。」

張離面色一變:「你是想搜身嗎?」

「我現在只是讓你過來,」王峰嚷了句,「別的唆什麼!」

張離很不情願地走過來。

王峰二話不說,示意他雙手撐在車上,搜過一遍之後,把他的手和夏雪銬在了一起。

一般情況下員警不會把兩個犯人銬在一起,但現在王峰這邊只有一個人,要同時對付三個目標,集中起來會比較好辦。

整個過程中他都用餘光掃著那個中年女人。

她臉上的面具在這樣的場合顯得有些詭異。

在確定自己已經控制住局面後,王峰才示意她走過來。

「熊寶寶」走到了離王峰快五米處停了下來,老實地站在那裡,看起來槍也不在她身上。

「算了,我就不廢話了,直接告訴你吧,她也是我們的人質。」張離這時開口了,但語氣已和之前戲謔的口吻不同,「她是這次事件的局外人,你別看她在幫我們的忙,只是因為她處於完全被我們脅迫的狀態。」

「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我可沒看到你在威脅她。」

「那是因為她不是別人,而是夏雪的媽媽,也是夏月的嬸嬸。她的女兒在我手上,你覺得還不夠成為脅迫的條件嗎?她太想瞭解自己的女兒了。」

這句話讓王峰眉頭一皺,繼而問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跟她說過,只要她不聽話,就會殺了她女兒,至於這麼做的原因,你應該比我還清楚。員警同志,請你就別裝了好嗎,你總不會在母親面前槍殺她的女兒吧?」

王峰這一驚非同小可。

看來夏雪是什麼都跟他說了。

自己這次單槍匹馬過來的目的終究還是被看穿了。

「哼,我來代你說出來吧。你根本就不是什麼‘帶罪者’,夏月完全被你玩弄於股掌之中。你此行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想伺機假借正義之名殺死夏雪!」說到這裡,張離又笑了起來,「你去夏雪的家碰巧救出了夏月,但其實你去那裡的目的是想趕在其他同事到達之前殺掉夏雪,再佈置一下現場誣陷給我們!」

王峰感覺自己握槍的右手抖了一下,這是以往從未有過的情況。

「你是不是覺得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兜了這麼大一個圈子,感覺自己就快要成功了,對嗎?夏月不瞭解你,但不代表夏雪也不。所以我才特地把她媽媽也請來了,怎麼,你要當著她的母親殺死她的女兒嗎?本來是打算裝作嫌疑人拘捕射殺呢,還是手槍走火?」

微冷的夜風吹過鼻尖,王峰感到有點冷。

這時張離接下去說道:「不妨跟你講,‘熊寶寶’之所以會這麼配合我,也是對一個員警想借職務之便殺死她女兒這件事很感興趣呢,她多少也聽過了關於你的事蹟。」

中年女人的面具遮住了她的表情,但那兩道目光卻像釘子一樣刺在他身上。

王峰從中感到了明顯的敵意,要不是自己手裡有槍,他感覺這女人會撲上來。

而夏雪的眼裡也有一種無法言說的意味。

王峰暗暗歎了口氣。他故意把她和張離銬在一起,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想借刀殺人。

既然張離已經說到了這個地步,王峰覺得也沒什麼好偽裝了,自己可能早已被調查過了。

他之所以會假借「第七帶罪者」的名號孤身涉險,並不是為了要讓案情水落石出,他最想做的事就是希望能趕在別的同事到來之前,確保夏雪的死亡,再依據局勢誣陷給帶罪者。

他本來以為這會是一個機會,所以才拖慢了警局其餘同事的辦案進度,而直接前往夏雪家。

沒想到遇到了夏月,那她就順理成章地成了達成這個目的的踏板。

他進入角色很快,並且已從夏月身上得到了太多的線索。案子幾乎就要偵破,就只缺殺死夏雪這一項了。

而那個維尼熊女人竟然是夏雪的母親——一個人質,純粹的無辜者。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像一個專門對付他的「制裁者」。

事情開始變得無法收拾了。

就在這時,王峰突然感到一股寒意從心裡升起,因為他想起剛才張離有說「我來代你說出來吧,你根本就不是什麼帶罪者」,但問題是,王峰只對夏月一個人謊稱過自己是帶罪者。

難道夏月也是他們一夥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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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bert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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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王峰冷靜了下來,「不管你信或不信,我唯一的目的只是想抓你們回去。只要你們不拘捕,我就不會開槍。」

一個員警專門來殺一個人,必須要有很強的動機才能成立,如果只是空口無憑,他的同事們是不會相信的。

所以他現在還是可以全身而退。他把自己退回到單純員警的設定。

「應該是你老老實實才對。」張離冷笑了一聲,「難道你不怕我們把你以前的所作所為告訴你的頭兒嗎?」

「我怕你誹謗嗎?你說的那些有證據嗎?」

「證據當然不是沒有,你自己辦了這麼多案,也該知道人們不論做什麼事都會留下證據。」

「那不妨說來聽聽。」

「我不但能自由出入密室,也能回到過去,到時拍幾張照片回來,看你還有什麼好抵賴的,哈哈哈。好吧,只是開個玩笑而已,不用緊張。」

王峰不相信帶罪者會有特殊能力,但張離看起來卻這樣有恃無恐,王峰不由得警惕起來,也許他真的拿到了什麼把柄:「別廢話了,不過你這麼想威脅我的話,你倒可以說一下你的目的。」

「你是員警,你說呢?」

「你該不會是想拉我入夥,來為你們的殺人行為善後吧?」王峰不知他的底牌,決定先陪他玩一下,「如果我猜得沒錯,你還打算殺很多人。你必須要殺很多人才能倖存,不是嗎?」

夏雪聽到這句話後身子顫動了一下。

「很多人?」張離似乎也吃了一驚,「呃……沒想到你是那個意思……這麼說,你對‘規則’已經瞭解到了那個程度,還真是不簡單呢。只可惜你遇到了我,我隨時可以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殺死你。所以我不是拉你入夥,是強迫你聽我的命令。」

張離的語氣就像在說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那就先聽一下你想讓我幹什麼。」

「你是員警,為了能信任你,你必須先做一件事。」張離的瞳孔瞬間縮小了,「你得幫我殺一個人,跟我一樣變成兇手才行。」

王峰不怒反笑,只有白癡才會答應這樣的要求吧。

「怎麼樣,聽起來很有趣吧?」張離也笑了,似乎很樂於見到他的這種反應。

連夏月在內五個人所處的空曠地帶裡,沒有一點兒生氣。

不遠處的老房子也暗淡無光。張離尚未退去的笑容在這一刻顯得有點陰森。

王峰在這一刻明白了張離想做的事是把員警——也就是他——引導為殺人犯。

張離可能是在模仿「罪神」。

這種行為就和「罪神」所做的一樣,只不過他是「人為」地把「罪」添加到人類的靈魂上,再讓他們毀滅。本質上沒有區別,只比罪神更陰險。

「我可以照你說的做,不過作為交換條件,你得先告訴我出入密室的方法。」王峰沉思了一下說道。

「你很在意‘那個’呢,也難怪,畢竟你是員警嘛。」

「你是怎麼做到的?」

「我不會這麼簡單就告訴你,我只能告訴你我確實可以自由出入水泥密室。」張離有點得意地看向王峰。

「如果你不說,一切合作都免談。」

「那在我說之前,你先幫我把這個解開吧?」張離揚了揚胳膊上的手銬。

夏雪因為是反手的緣故,痛得俯下了身子,但忍住沒有叫出來。她腰部雪白的肌膚在夜色下顯得格外耀眼。

「沒想到能自由出入密室的人卻掙不脫這個手銬,看來夏月說得沒錯呢,你們果然沒有特異功能。」嘴上這樣說,王峰還是掏出鑰匙拋了過去,「你可以打開手銬,但如果你不馬上告訴我那個方法,我就用子彈擊穿你的膝蓋骨。」

張離一把接住鑰匙,卻往地上隨手一丟。

「怎麼,不敢打開了嗎?」

「喂,是你搞錯了才對,我做什麼都不喜歡用鑰匙。」

「那你想怎麼樣?」

「既然前面你非要把我和她銬在一起,你現在要做的就是把她的手砍斷,讓我和她分開呀,就這麼簡單。然後我就告訴你‘那個方法’。」

王峰沒想到張離會說出這種話,只見夏雪的身子已經搖搖欲墜,都快站立不穩了。奇怪的是,這時中年女人就如一尊雕塑站在旁邊,一聲不吭,好像要砍的不是她女兒的手臂。

「唉,怎麼搞的啊?我又沒叫你把她殺了,只是讓你把她的手砍斷啊,難道你聽不懂我的話嗎?快點兒吧,我喜歡用這只手吃薯片,這樣銬住很煩人啊。」說到這,張離歎了口氣,「你不是要殺了她嗎,結果怎麼連砍個手都做不到,太讓我失望了,我這是在給你創造機會啊。」

有好幾次王峰都想扣下扳機算了,把他先解決掉,可現在還有太多的事他沒搞明白,而且現在的氛圍也有點不對。

為什麼中年女人會任由張離這麼說?她不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女兒才來的嗎?怎麼她連一句話都不說?

更讓王峰猶豫的是,自己要趁亂殺死夏雪的目的竟然已經被看穿了,而張離剛才的那番話看起來又吃准了自己不想讓夏雪受苦,看來他對自己的瞭解已經到了一定程度。

回想起王水明的案子,兇手非常喜歡在殺人之前對其進行折磨和虐待,這和張離的性格倒是完全一樣。

這時,張離把一隻手伸進口袋,似乎在掏什麼東西,王峰馬上扣動了扳機,子彈幾乎擦著張離的胳膊打在了轎車門上,留下了一個彈孔。

「別緊張啦,我只是想吃塊巧克力。」張離似乎嚇得吐了吐舌頭,他手上果然握著一塊巧克力。

「我最喜歡吃巧克力了,這種又黑又甜的甜食,是比和夏雪做愛還美妙的東西哦。」

聽到這句話時,夏雪把臉轉了過去,這時就連中年女人也把頭低下。王峰突然說不出話來,他已經有點後悔自己一開始的計畫了。

不過,如果真要後悔,王峰想追溯到更久之前。

那是一段太過隱秘和不可思議的遭遇。

主角正是此刻眼前的夏雪,她當初只是一個用食指放在嘴唇中央向他示意噤聲的女孩。她在黑暗中的嫣然一笑宛如一顆明珠。

「叔叔,我喜歡你。」還記得她當時那樣說。

在他打開了那扇櫃門以後,夏雪笑著看著他。她的臉蛋曲線很誘人,眼睛大大的。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讓人不禁想在她的小臉蛋上捏一把。

當時他們處在偏僻走廊的盡頭,傳說中鬧鬼的地方,晚上幾乎沒人過來。

王峰一下子就怦然心動了。不過他當時還在思量這女孩為何會半夜躲在儲物櫃裡,以及她說的「喜歡」是什麼意思。他呆滯在那裡。

女孩又問了一句:「你能教我什麼是愛嗎?」

女孩邊說邊站了起來,衣扣被她自己一下子拉開。裡面沒有穿內衣,露出了兩個櫻桃般的乳頭,微微地翹起。不一會兒,女孩的整個胴體就如羔羊般呈現在王峰眼前。她的皮膚在手電筒的照射下反射出一種誘人的白光。

應該不是處女吧,王峰一邊想一邊把手電筒的燈光調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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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路的盡頭

【1】

初次見面就和那女孩發生了性關係,是她先主動的,王峰只是沒有拒絕,所以當時也沒什麼負罪感。在後來王峰問起她的名字時,她沒有說。

「名字之類的,就忘了吧。」女孩這樣講道。

王峰就在心裡給她取名為A。

A並不是處女,所以王峰並沒認為和她發生關係是一個錯誤。

她說她已經超過14歲,雙方都是兩相情願的,有什麼不可以。

在一年之前,前女友因為他的工作的緣故與他分手,他鬱悶了很久,一直都很憋屈,只是從不對人表露。

這期間他避開所有人的追求在外面玩女人,純粹出於發洩。他沒有害到任何人,大家各取所需,就和這次一樣。

總之,他認為自己並沒有做錯,更沒有違法。

完事之後,王峰曾試探性地問過她需要錢嗎,A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王峰也松了一口氣。

他不想給錢,那樣可能會被定性為嫖娼,會對仕途造成影響。總之,這種事一旦涉及錢就會後患無窮。

王峰還記得自己當時心照不宣地笑了一下,同時A也笑了,笑得很燦爛,完全破壞了委靡的氛圍,還讓王峰呆了一下。

他開始奇怪起女孩的心思,但沒有深究下去,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生活,他只是把這當成是人生的一次偶遇——通俗點說叫一夜情——以為就這樣結束了。

就算再遇到,也沒有想到會是在那個育嬰室前。

A沒有看到他,在看到護士出來時她就轉身跑掉了。

問題是她來這裡幹什麼,又為何如此慌張?

難道是懷孕了?

這個念頭像晴天霹靂一樣。

那天在那種場合,他沒有戴套。

如果有了小孩就是最壞的結果啊。

A如果把這個孩子生下來的話……王峰感覺世界末日要到了。雖然這女孩沒有打算找他的樣子。

哪有這麼丁點兒的小孩就想要一個孩子呢?

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他覺得自己完全是多慮了。可這個念頭總是在他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說不定她要的還是錢,她想借生孩子來敲詐他,敲詐他數不清的錢。

王峰是一個敏感的人,一直這樣想下去,都覺得自己得了迫害妄想症。

他太追求完美了,希望人人都仰慕他,並且想一直維持下去,不希望有任何事能影響到他的仕途。

調查就是在這種背景下展開的。

他料到這個女孩還會再來醫院,然後一路跟蹤到她家,查出了她的學校,再利用職務之便把她的檔案調了出來。對員警而言,這些都不是什麼難事。

夏雪這個名字以及她名下的所有資料終於全部呈現在了王峰眼前。完成這一切並沒費他多少力氣。

她曾是一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還當過語文課代表,好相處,且與人為善,只是後來性格一下子就變得古怪了,讓大家都對她敬而遠之。

同學和老師們都給出了相似的說法。

所謂的古怪,具體表現為完全的自閉,在學校裡幾乎不和人講話,時常會做出一些奇怪和出格的舉動。

比如,大家都在專心上課時,她會一個人從後門默默地離開教室,過了一段時間再面不改色地回來,把自己渾身弄得髒兮兮的。問她去了哪裡,也絕對是無用功,並且這種詢問還會讓她感到不太高興,很可能下次就一去不回。

如果是大家一起上室外的體育課,她會一動不動地坐在教學樓旁的石階上發一節課的呆。

這種已經接近正常了。

有時她還會跑到沙坑邊上對著沙子寫字,遠遠看去她寫得既認真又密密麻麻。如果你走近,她便會立即跳到沙坑裡用腳飛快地把字跡踢去,弄得塵土飛揚,再氣呼呼地走掉,就像在責怪別人偷看她的日記似的。於是大家都不想靠近那沙坑。

朋友?她一個也沒有。

因為底子好,她的成績還算一直不錯,也沒有在學校裡惹是生非,所以對於她的各種怪異舉動,老師們開始時還會進行勸導,也曾多次找她談過心,只是後來見沒用也就睜一隻眼閉一眼了。

原來是這樣啊。

調查的過程中,王峰心裡的石頭漸漸落了地。以此看來,夏雪有預謀敲詐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她性格古怪,沒有前科,甚至不知道他是誰。

現在不是很多小孩都很古怪嗎,在思想還沒成熟的時候就過於獨立,導致心理產生了缺陷?

他們沒有應付這個世界的能力,只會極端地面對問題,讓自己也成了極端的人。

這個女孩也是如此吧,雖然王峰認為她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會肆無忌憚地傷害到別人並且毫無愧疚。

以他的職業角度來判斷,她具有明顯的犯罪潛質。

這一點她自己應該還沒有意識到,周圍的人也是,大家都對她缺乏應有的愛護和關心。

一旦她走上了不歸路,一般不會從事經濟犯罪或詐騙搶劫,她很可能會報復社會——以她特有的方式。

但這些不關他的事。

幸好這一切到現在為止還沒發生。

調查到這裡本可告一段落,王峰可一邊慶倖著一邊全身而退。

只是在這時,一種不由自主的好奇心佔據了王峰的心頭。

他仍不清楚這女孩為何會站在育嬰房外,又是什麼樣的原因使她從一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轉變至此。

王峰一開始懷疑是家庭暴力。

但這個可能性馬上就被他排除了。女孩一家三口住在市區,她爸爸是船上的電工,常年不在家,據說一年只回來幾次,街坊鄰居都說他們家庭很和睦。

在夏雪性情發生改變的那段時間裡,她家所在派出所的管轄區內也沒找到任何可疑的報案記錄和她有關。

可這樣一來,不是更讓人感覺奇怪嗎?

完全沒有原因的轉變是不可能的。

只是王峰沒想到後來查出來的原因,竟成了自己想要殺死她的動機。

一切都是個環,一切都會回到原點。

再逃避也沒有辦法吧,他看著眼前的夏雪。他知道如果當時沒有逃避,就打定主意的話,這次就不會有這麼多人慘死了,甚至可能都不會發生這次的詭異事件。

如果真有「罪神」,也是被夏雪的怨念引來的吧。

當時他就知道,這個女孩所積累的怨念總有一天會引發可怕的後果。但沒想到會是如此可怕。

就在這一瞬間,王峰突然下定了決心,他決定再也不逃避了。

他把視線移向了張離。

他決定不跟他再玩什麼遊戲了。

「我不想跟你玩下去了。」王峰的眼神裡流露出了少有的兇殘之色,「我不會砍斷誰的手臂,也不在乎你能否出入密室,我現在要把你們都帶回警局。如果你有那個本事,請自己逃出來。但是現在,我再警告一次,如果你們有任何輕舉妄動,我會先射擊腿部,再視情況做下一步處理。」

「你是認真的嗎?」張離挑釁地問道,「你覺得我們會乖乖聽話?」

「那不好意思,我只能在這裡先殺了你,再看看他們聽不聽話。」

「看起來,你已經沒準備讓我們活下去了。」張離特地在「我們」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李富勝死了,夏雪你本來就想殺掉,而我,你更是想就地處決。就只剩下那兩個女人了。」

「那又怎麼樣?」

「哼,我明白你這麼做還另有目的。」

「那倒不妨說來聽聽。」

「你是想殺死除了夏月以外所有的帶罪者,正好讓夏月得以倖存。」

「呵,那你倒提醒我了,你們之中,也只有夏月配倖存吧!」

張離突然大笑了起來:「我想提醒你的是別的好不好。難道你沒發覺到現在為止一直都只有六個倖存者嗎?你一直謊稱自己是第七個,但你知道真正的第七個是誰嗎?這都不知道也敢輕舉妄動?」

王峰愣了一下,即使只是從員警的角度考慮,他也知道現此案的關鍵已經不是逮捕犯人回去。

現在的每一個決定都可能會涉及一條甚至幾條人命。難道第七個帶罪者會是夏雪的媽媽?

「對於現在這種狀況,如果夏雪的媽媽就是第七名帶罪者就完美了,對吧?」張離代他說了出來,「你可以殺光我們所有人,只留下夏月一個必然會倖存的倖存者,自己也可以逍遙法外。但是很可惜她不是帶罪者,我再重申一遍,她只是無辜的路人甲。所以你一旦把第七個帶罪者漏掉了,夏月被抓回去後也會因為無法靈魂印證而死在監獄裡。你想害了她嗎?」

張離這麼說的時候,王峰的眼角餘光注意到夏雪一直在悄悄看他。但現在的夏雪比那時要冷豔很多,仿佛已不是同一個人。

也許,改變的僅僅是外表吧。

現在的她還記得當時只屬於他們兩人之間的故事嗎?

不論怎樣,他知道現在這一切都已經走到了盡頭,他已經沒有心思再耗下去,他不會對之後要做的一切感到後悔。

如果僅僅是把他們帶回警局,那麼就和當初落荒而逃的自己沒有什麼區別了。

就在他把槍口對準張離的眉心,準備動手的時候,他忽然想起,在當時的故事裡,還有一個重要的角色,名叫李富勝,他正好也是這次的帶罪者之一。

也就在這時,他忽然明白過來第七名帶罪者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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