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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9-28 20:42:29

問鏡· 第二十一章女仙

萬鈞巨力還是有影響的,餘慈已經控不住內臟傷勢,一口鮮血嗆到喉頭。 然而他咬住牙,硬是將血氣堵了回去,全身的力量都在這新舊之力交替的瞬間轟聲燃燒,融入元神獨特的脈動,再化為刺目的火焰劍刃。

也在此刻,九陽符劍中也有一股力量反饋回來,剎那間融入元神包容一切的脈動之中。 餘慈覺得掌心也像是在燃燒,此時他手握的不是木製的劍柄,而是一把通體由烈焰凝就的長槍!

火焰光芒撕裂虛空,出刺耳的尖嘯。 又是“鏘”地一聲響,餘慈心神一震,知道自己還是斬偏了,不是計劃中鬼獸最為脆弱的眼睛。

“……可斬到的又是什麼?”

疑惑間,他手裡又是一空,掌心中,九陽符劍的觸感消失了,像是在突來的高溫下,憑空蒸了一樣。

同時空掉的還有周邊的一切聲音。 陡然靜寂的空間,似乎充斥了鬼獸難以置信的情緒,強烈到近乎滑稽。

下一刻,悶雷在餘慈耳邊炸響。

他終於知道了,昨夜引起天裂谷騷動的罪魁禍是哪位!

“嗡”地一聲響,餘慈的近距離直面這樣的吼聲,便像是被萬斤巨錘轟在腦袋上,那一瞬間,他甚至以為自己的腦漿都要濺出去。 身子更是難以承受地向後拋飛,一直撞到坡地盡頭的岩壁上,才停了下來。

即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餘慈也強睜著眼睛,模糊的視線中,他看到,在用吼聲將他轟飛之後,鬼獸略微伏低了身子,擺出一個力的姿態,似乎要再撞上來。

餘慈可不想變成胡柯那樣的下場,他吐出口中積著的血沫,緊靠崖壁,掙扎著站起。 只是,他現在赤手空拳,身上又有傷,面對這鬼獄黃泉出來的妖物,又能作什麼?

對了,葉途那小子……不是已經讓鬼獸給踩死了吧!

這個念頭剛生出來,鬼獸沒有任何先兆地跳起,依舊是出餘慈眼力的極限,但下一刻,它像是被鞭子狠抽一記,劇震中整個身體向後移,移至半截,龐大的身軀再一彈,直接化為一道稀淡的煙氣,融入瀰漫的雲霧中。

餘慈為之瞠目。

也在此刻,上空的天空忽然亮起,餘慈猛地扭頭,眼前又是一花,只看到峽谷雲霧自高空而下,裂開一道細長的縫隙,而其中又有淡淡的光芒抹過,竟是後先至,在鬼獸躍入雲霧的剎那,同樣電射而入。 直到此時,餘慈才聽到彷彿是天外傳來的細微鳴吟之聲。

雲霧中隨即響起一聲刺耳的尖嚎,緊接著雲盪霧開,鬼獸的身軀從中跳出來,隨後又撲進去,只這瞬間,餘慈便看到,它頭部的五官七竅已是齊齊濺血,扭曲成了一個醜陋的模樣,然後再不見踪影。

餘慈終於反應過來,知道有人對鬼獸出手了,且必然是一個相當厲害的人物。

他當然很好奇來者的身份,但這不是重點。 才一緩過勁兒來,他便不管其他,撲過去察看葉途的狀況。 結果讓他鬆了口氣。 少年鼻息尚算得粗壯,五臟也還算穩固,只是左上臂、左肩胛、鎖骨併兩根肋骨被鬼獸拍折,都可以治癒的外傷。

瞧這模樣,少年給疼昏的可能性還要更大一些。

他做了幾次深呼吸,穩住因脫力而顫的手,準備為少年接骨。 手指剛觸到衣服,忽地身上一僵。 因為此刻,鼻尖有一抹暗香沁入,通達七竅,繚繞不散。

稍遲一線,有人在他耳邊溫言道:“小徒的傷勢,可否由我來醫治呢?”

小徒?

餘慈穩住心神,扭過去看。 入目的是一幅淺黃綾羅裁制的裙袂,自上垂下一塊玉玦,壓住裙邊,青絲垂穗在風中擺盪,似乎就是香氣襲來的源頭。

順著絲穗向上,餘慈的視線不自覺隨著自然收窄的弧度偏移,看到了一條素色緞帶,輕束在腰身上,外面更有一層霧似的輕紗披下來,其上用巧妙技法織出雅緻而細膩的花紋,一時卻看不細緻。

餘慈不好盯著不放,更上的情景便浮光掠影,直至對上那雙清如平湖之水的眸子。

他前面的心情說實話是有些微妙的,但才與明眸相對,一切莫名的心思便都消散乾淨,因為他看到了,這清澈明眸中,偶爾蕩漾的水波,都像是寶劍上流動的寒光劍氣,看似璀璨動人,卻含蘊著令人心悸的力量。

這女修剛剛說“小徒”,那麼,她是葉途的師傅?

餘慈現相處這段時間,除了那個貌似很是天才的“阿池”,葉途再沒有對他說起過任何有關他師門的信息,便是這位女師傅,他也是第一次知曉。

他不懷疑來人言語的真實性,事實上,以女修剛剛展現出的實力,若真想對他二人不利,一劍揮過來便是,不用費任何心思。

餘慈站起轉身,高度一下子便過了來人,但他略微低頭,舉手至額,躬身作了一揖,以表示對來人的感謝:“救命之恩,容圖後報。散人餘慈,敢問道友高姓大名!”

稱呼“道友”其實是有些唐突了,不過女修並不在意,只應道:

“東海葉繽。”

以餘慈貧乏的修行知識,當然不可能知道眼前這位女修,在修行界有著怎樣的名頭,他只是將這名字在心中念了兩遍,正想著後面該如何說法,女修卻先一步致謝:

“小徒任性,瞞過長輩離家遠遊,遭此劫難。我雖循跡追來,還是晚了一步,若非道友捨命維護,後果不堪設想。葉繽在此謝過!”

對面女修的語氣是不變的溫和,沒有因為地位的差異而疏離,也沒有因為修為的差距而冷漠,不提自己對余慈的救命之恩,反而感謝餘慈對葉途的照顧。 看起來,她是位很親切的人物。

但餘慈覺得,這樣的態度便如女修淨澈的雙眸,決不是表面顯示的這樣溫潤柔和。

這就是傳說中的高人了。

餘慈知道,要從女修身上獲得像她徒兒一樣、或者類似的觀感,是很荒唐的一件事,也就不怎麼在意,且更換了交流的態度,用對付陌生人的方式道: “慚愧,敝人能力不足……”

“道友客氣了,能以通神修為斬下羅剎鬼王侍寵的\'牽心角\',豈能以能力不足論之?”

“羅剎鬼王?牽心角?”

餘慈先是疑惑,隨又見到狼藉的地面上,躺著一枚斷裂的角,長僅五分,色澤淡藍,看起來是鬼獸額頭上三隻角中的“半個”。 原來那燃盡九陽符劍的一擊,竟造成這樣的後果,怪不得大傢伙憤怒如狂,可是,羅剎鬼王又是什麼?

葉繽沒有解釋,她走到昏迷的葉途身前,蹲身探視。

餘慈忙讓開位置,但居高臨下,他也看到了女修膩白的脖頸和背肌,玉色的肌膚透過輕薄的細紗,映出眩目的光。 這是令人沉迷的美景,但餘慈很快移開視線,不想用這種愚蠢的方式得罪眼前佳人。

但也不得不說,自出生以來,他可是從沒有見過像葉繽一般的美人呢。 便是當年擁有驚人美貌的赤陰女仙,也因為狠毒嗜殺,減損了許多魅力。

葉繽很快就檢視完畢,輕聲說:“並無大礙,可這天裂谷並非久留之地,我今日下來,說不得還要引得許多人不滿……且出去吧。”

餘慈未及回應,便覺得身上微冷,繼而輕舉若無物,眼前景物由清晰而模糊,還有輕微暈眩,等一切感覺消失,又有暖洋洋的光芒照射在身上,抬頭看天,入目的正是久違的太陽。

只是一閃的功夫,他已經到了天裂谷上,一舉跨越二十里、三千丈的漫長距離。 這時呼哨的氣爆聲才響起來,以致雲海興波,潮起潮落,對此驚人的神通,他甚至來不及驚訝,便又被新的景緻所吸引。

在他眼前,女修服裙披紗,亭亭玉立,背對如濤霧海,鵝黃襦裙映著直射的太陽,遍體暈彩、玉頰生光,幾若天人。 這一幕,餘慈怕是一輩子也忘不掉。

女仙,眼前這位,才是真正的女仙吧!

他垂下眼皮,用一個合格騙子的能力掩飾住變得有些不禮貌的心思,轉而道:“葉仙子,那鬼獸可已伏誅?”

陽光下,葉繽的笑容愈動人,卻有一種力量控制著,使這笑容不至於過分眩目,別有一番含蓄蘊藉之美。 她搖了搖頭,烏黑髻上僅有的一根金步搖也在晃動:

“哪有那麼容易?此獸原是血獄鬼府中,號稱\'迷幻第一\'的羅剎鬼王的寵物,後被遺棄,在此處落腳。旁的也罷了,可它長年與羅剎鬼王相伴,受鬼王神通浸淫,生就的一身迷幻之力,可迷人神魂,真是刻意力,便是地仙高人,一不小心,也可能被它迷惑……若鬼獸真想逃走,我攔它不住。”

這是女修出現以來,說得最長的一段話,餘慈當然是長了見識,可是總覺得這裡面有一點兒莫名的意味兒。 他正自揣摩,忽地神色一動,剛要開口,女修忽地抿唇一笑,喝聲:

“中!”

“哞”的一聲悶吼,餘慈腦際一昏,差點兒又被震音吹飛出去。 他定住身形,一步不退,睜眼看去,只在崖邊雲海灼燒,翻滾出十幾個巨大的氣泡,其中更透出的濃重的血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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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9-28 20:47:30

問鏡· 第二十二章輕薄

回眼看葉繽,似乎根本沒有動手,衣袂輕紗,飄飄如仙,只是玉面上略見遺憾:“羅剎幻力果然名不虛傳。我引它上前,又蓄力而為,卻還是未中要害……但想來十餘年間,此獸也無法在此谷為惡了。”

餘慈終於明白過來,之前鬼獸去而復返,意圖殺個回馬槍,卻被葉繽將計就計,一劍重創,可惜,他還是沒有看到,葉繽究竟是怎樣出劍。

這個時候,女修又笑道:“我兩劍,卻不如你一劍建功。這枚牽心角,是你斬下,便拿回去做個紀念吧。”

這當然是個玩笑。 葉繽伸出手,素白的掌心上,擱著那枚斷角,仍自瑩瑩生輝,只是素手如玉,可比那斷角要來得養眼太多。 餘慈並不矯情,伸手去拿。

葉繽則多解釋一句:“此角含在口中,可擋世間大部分幻術迷煙,對鬼獸自身所更有奇效……”

兩人現在的距離當真觸手可及,峽谷的風似乎也在女修的絕代風華前轉向了,裹著淡淡馨香氣息,在他鼻端繚繞迴旋。

餘慈忽然現自己有些緊張。 他當然不願出醜,強自鎮定著,用三指拈起斷角。

本來這就完了,可這一瞬間,不知是出於什麼心思,當然,可以肯定的是仗著膽上生毛,餘慈有意無意地用指尖輕觸到女修掌心。 細膩溫熱的感覺從指尖傳導回來,淡淡的,卻又深烙在他的記憶裡。

兩人的神色都沒有任何變化,餘慈拿了斷角,又行禮謝過。

葉繽抱起昏迷的徒兒,準備離開。 看起來,她是不准備再讓葉途和余慈道別了,不過臨去前,她忽然道:“你也喜劍?”

餘慈想到持劍在手,那手眼心膽渾然如一的爽利,自是點頭。

女修雙眸如湖,有微微的笑意蕩漾其中:“我觀你膽氣驚人,又甚是有心,想必是個愛行險的,不妨看一下這片霧氣……”

她素手劃定了剛剛鬼獸再度受創時的那片雲海,在餘慈注目的時候,劍光一閃,女修和葉途已然不見。 餘慈轉臉,只見到一抹輕淡若無的水煙,正裊裊升起,手指一觸,便消散了。

芳踪何在? 餘慈幾乎是本能地喚出照神圖,東望天極。 可是除了茫茫虛空,他沒有看到任何東西。 高十里、方圓五十里的範圍已經非常寬廣了,但在葉繽馭劍之下,這點兒範圍,沒有任何意義。

“這便是真正的修士!”

餘慈深切覺得,只有像葉繽這樣分雲氣、入青冥,飄然如仙的人物,才是他應該追求的目標,像是顏道士、毒蛇和尚、許老二之流,不過是土雞瓦狗,平白污了修士的名頭!

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到這般境界。

收了照神圖,餘慈仰天長吁,他在感嘆長生路之漫長,卻從來不去考慮自己有沒有力量攀上去。 有懷疑自己的力氣,還不如定心靜意,一步步向前來得更現實些。

所以,他很快便回神,依著葉繽所言,扭頭去看懸崖邊上,那層層湧動的雲霧。 感覺中,這片雲海與其他位置的並沒有什麼差別,不知道葉繽為何要特意提出來。

如果非要說有,那便是葉繽曾以劍氣穿透這片雲霧,將鬼獸重創。 可是隔了這段時間,什麼痕跡也不會再留下來……呃?

剛想到痕蹟的存無,撲面而來的霧氣便帶來了別樣的氣息。 餘慈現其中的異狀,不由探手,拂向崖邊湧動的雲霧。 當他的指尖觸到某個點,感覺陡然清晰起來,似乎這時時變幻的雲霧中,浸著一層相對不變的涼意。 涼意顯然是後天進入的,卻滲透於霧氣的每個顆粒之中,絲毫不影響其本來的形態,讓人難以想像,這究竟是怎樣一種手法。

餘慈感覺到了,那一層涼意,分明就是葉繽重創鬼獸的劍氣餘波。 葉繽向他展示這些,顯然不是為示威之類,而是要告訴他,一種使劍的手法、使劍的理念、使劍的方向,簡而言之,即是一種劍意!

餘慈不自覺地將手臂再前伸一些,以期更清晰地感受劍意的精微之處。 他不求立刻融會貫通,事實上這也不可能,他只是要把這劍意記憶清楚,銘刻在心底深處,在日後漫長的時間內,仔細琢磨和參悟。 便在此刻,他耳邊突起嗡聲劍鳴!

這不是錯覺,而是雲霧中那層清涼劍氣似乎受到某種誘因的激,在此刻轟然爆。 即使是爆,也不像尋常那樣聲勢驚人,而就是化為霧氣一般的東西,虛實莫測,直接從餘慈身上穿過去。

距離實在太近,餘慈根本反應不及,那層劍氣催化的輕霧已經穿透了身體,從後面逸散了,前方的雲海再也沒有類似的劍意留存。 而此刻,餘慈臉色白,冷汗根本不受控制,從全身的毛孔向外噴湧而出,轉眼便帶走了他全身的氣力,令其近乎虛脫。

霧化的劍氣在他體內只存在了十分之一息的短暫時間,但那卻是葉繽留下劍意的全部威力,也就等於是那位深不可測的女修向他揮出一劍——分寸掌握得極妙,但感覺實在糟糕。

他確實是記住了,而且比想像中記得要深刻太多,但這種方式……

餘慈全身無力,仰面躺倒在地上,遙望澄淨不染一塵的天空,似乎又看到葉繽那湖水般沉靜的眸子,以及蘊藏其中的森森劍氣。 沉默半晌,他忽地長嘆一聲,嘆聲未絕,又是哈哈大笑。

便在笑聲裡,那位鵝黃襦裙,從那遙不可及的目標,轉化為一道深深的刻度,留存在依舊遙遠的登仙之路上,暫被那厚厚的雲霧遮擋,看不清晰。

時值夏末,作為天下獨一無二的兩江源地,斷界山脈依然是群山攬翠、生機勃勃。 在其南山餘脈,相隔主峰不知多少萬里,有一片黑土鐵岩凝成的地界,周圍最高的山名為丹崖,高及千仞,主體卻已和斷界山脈斷開,二者之間,夾著一塊盆地,土壤肥沃,為人聚居所宜。 絕壁城便建在這片地界之上,成為方圓萬里之內當之無愧的中樞地帶。

剛經了一場暴雨,積蓄的水流沿著兩邊的山體傾洩而下,城區被徹底沖刷一遍,獨特的山岩道路沒有泥濘,反而一下子乾淨許多。

趙五急匆匆走在路上,踏過石階上積著的淺淺水窪,一路不停,雨後的空氣雖是清涼,身上還是很快積了一層油汗。 他按著懷裡的石盒,盒子並不重,卻墜得他心口沉甸甸的。

趙五是絕壁城中一個很尋常的居民,仗著腿腳快,腦子活,平日給人噹噹幫閒,賺點兒閒錢兒花差,日子也還過得去。 常年在城裡跑東跑西,他知道,絕壁城中有一些所謂的“上仙”來去,這些人不好侍候,但若事情辦得圓滿,卻也不吝惜賞賜。 他隔壁的孫老二便曾因為跑了一趟腿,吃人家賞了不知多少銀錢,一下子便闊了起來。 羨慕歸羨慕,趙五也沒想到,這種好事,有一天也會落到他頭上……

不過,只要一念之差,好事也可能變成禍事!

他打了個寒顫,把心裡本能的那點兒貪念掐滅,再趕兩步,已經進入了“新城”地界。

絕壁城在千百年的展中,自然形成了三個區域。 即丹崖上最初修建的“上城”,中央盆地內的“下城”,還有相對較晚開出來,與斷界山脈相連的“新城”。

這也不是什麼人為劃分的區塊,只是約定俗成而已,不過在趙五這樣的平民心中,已經形成這麼一個定式:上城便是白日府的上仙們居住的地方,神秘莫測,下城是他們這些泥腿子們的窩巢,至於最繁華、最昂貴的地段,自然非新城莫屬。

白日府收購蝦鬚草的店面,就位於新城與下城的交界處,門面極大,不過,眼下卻也只開了一道小門,裡面有個店伙計懶洋洋地坐著。

這情形也不出奇,眼下還是收購蝦鬚草的淡季。 蝦鬚草春日生,秋末枯萎,故而絕壁城的採藥大軍,都是早春出,到秋末冬初方才迴轉,再加上路程遙遠,真正熱鬧的那幾天,要到臨近年關的時候了。

趙五輕手輕腳地進了門,櫃檯前的伙計見了他,似乎有些反應不過來,瞪著他看。 趙五深知,這店舖的伙計隨便拉一個出來,都能輕鬆砍翻十來個他這樣的,當下更是小心,輕聲道:

“那個……這裡還收蝦鬚草麼?”

“收,怎麼不收。”

店伙計站了起來,臉上竟還擠出點兒笑容,他敲了敲櫃檯,讓裡面正打瞌睡的藥師準備。 藥師站起來,很快拿出兌換用的單子,還有一隻蘸足了墨的毛筆,擺在趙五面前,趙五則小心翼翼地拿出懷裡幾乎給捂熱的石盒,放在櫃檯上,藥師和店伙計的的視線立刻投了上去。

趙五還識得幾字,他先在單子上“代銷”一欄上畫了個圈,又很快尋到物品欄裡最上面、也最醒目的那一欄,又畫了個圈,最後再籤上自己的名字,這才戰戰兢兢地遞了回去。

藥師和伙計只看到代銷二字後那個黑圈圈,臉便拉得老長,再看到第二個黑圈圈前面的欄目,臉上更是透著青色兒。 趙五一直在旁察顏觀色,見狀心裡慌,卻記掛著豐厚的報酬,怯怯地問了聲:“換嗎?”

“換,怎麼不換?”

藥師的語氣和伙計如出一轍。 他取回了單子,再狠盯兩眼,忽又問道:“三陽符劍?”

“是,三陽符劍。”

趙五心中忐忑,強自鎮定地回應。 雖說他之前已經驗過貨了,可是被藥師問起,心臟還是跳得厲害。 不過他也是迷糊,藥師和伙計的反應怎麼就那麼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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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9-28 20:53:30

問鏡· 第二十三章觀城

“毛病!”

伙計嘟噥一聲,趙五沒聽清,茫然看他。

藥師瞪了伙計一眼,打開石盒,瞇起眼睛細細查驗。 這是個比較漫長的過程,趙五有這個耐性,也有這個信心。 石盒中毫無疑問是一千株上好品相的蝦鬚草,而且為了應付店裡“例行盤剝”,以好充次,石盒中甚至還多放了百十根,應該是萬無一失。

店裡一時沉默下來,旁邊的伙計卻已經進進出出了不知多少趟。 最後一次,是在藥師的指揮下,跑到後堂取了趙五這趟買賣的最關鍵的物件:三陽符劍!

伙計將存劍的匣子擺在櫃檯上,讓趙五檢驗。 雖然趙五對此一竅不通,也不相信偌大的白日府會拿假貨坑他,但事關重大,他還是只是打開匣子,仔細觀察劍體還有後附的匠師銘牌,恨不能把眼睛都塞里面去。

半晌,趙五才合上匣子,至此一切手續辦完。 他手有些抖,但還是比較麻利地將這尺來長的匣子塞進早已準備好的背囊中,轉身便走。 後面伙計咳了一聲,提醒道:“小心點,這把劍在新城夠買一處園子了!”

趙五腳下一個踉蹌,還好他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什麼貪心的念頭都不敢起,急匆匆出門,也不回下城,而繼續前行,朝雇主說好的地方一溜煙奔去。

後面的店伙計一直跟出店鋪外,看他跑遠,方拍拍下襟,轉臉進了店鋪。 而在不遠處,兩個短裝打扮的漢子見他這個動作,便從蔭涼地裡走出來,跟著趙五去了。

趙五對後面生的事情懵然不覺,他興沖衝尋到新城中頗有名氣的廣福街,找到街口第一家如歸樓,到櫃上找了掌櫃的,只兩句,兩人便對上了號。 趙五將盛劍的匣子連著背囊存在櫃檯上,掌櫃的則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十兩金子,塞到他手上,臉上不無羨慕。

趙五夢遊般來到大街上。 這就完了? 十兩金子、他今後五年的開銷就此到手? 街上人流熙熙攘攘,也沒人注意這個兩眼直的幫閒,只有那倆遙遙跟著的漢子,盯著他看,臉上都極是無奈。

兩個漢子並沒有耽擱,很快分出一個人,進了樓內。

這邊掌櫃的收了背囊,也不管裡面是什麼東西,叫來個伙計,讓他拿著這玩意兒,交給玄字五號房的客人。 伙計前腳去了,後面盯梢的漢子便跟過來,詢問方才的事情,話裡話外,也暗示了主家的顯赫身份。

掌櫃的倒也痛快,當下言無不盡。 並順便告訴漢子,那玄字五號房是城裡一個閑漢王小七定下,預付了兩天的房錢。

聽到這裡,漢子已是臉皮青,恰逢送背囊的伙計回來,就把他扯過來詢問。 不出所料,伙計說房間裡沒人,門也沒鎖,只是留了張字條,讓他把背囊放到桌子上。

漢子聞言立刻衝進去,沒一會兒又回到廳堂,睜大眼睛觀察進出的人流。 但很快他就放棄了努力,如歸樓是食宿一體,此時正是飯點兒,人來人往,時刻進出,天知道目標是哪個?

門外,他的同伴恰好也探過腦袋,兩人對視一眼,都是垂頭喪氣。

在盯梢的漢子無精打采往回走的時候,與如歸樓隔了一條街的福安客棧。 天字上房中,餘慈笑吟吟地落座,在他身前,四把三陽符劍整整齊齊擺在桌上,等著他來查驗。

三陽符劍的外型與九陽符劍差不多,至少都是木製材料,也都有不知名的朱紅靈引塗抹符籙,其差別也只在於符籙的繁簡優劣而已,只這一點,便造成了二者威力的天差地別。

如他所見,三陽符劍的威力按照常人的思維,已可算是神兵利器,凝成的火焰劍刃更有尋常金屬劍刃所不及的優勢,確實價比千金,這一點上,白日府也不算坑人。 但與九陽符劍相比,無論是殺傷還是火焰劍刃強度,都還有一段遙不可及的距離。

同樣是用火焰凝成的劍刃傷敵,他曾用九陽符劍割傷了那個毒蛇和尚的手、並將其斬殺,可若換了三陽符劍,恐怕那火焰劍刃便要被和尚空手捏爆,這便是差距所在。

現在,九陽符劍在對抗鬼獸的時候已經被蒸掉了,餘慈格外需要一把合手的劍器,故而也對更上一層的“純陽符劍”也有了幾分期待。 只可惜,就算他有製作純陽符劍的全套工序,那也需要一個比較漫長的過程,他暫時沒這個時間。

現在,餘慈真正感興趣、並且傾注大量心力的,是一件更有趣的事。

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他打開了照神圖,熟門熟路地將心念沉澱進去,尋到了目標。 圖上清楚顯示,那兩個盯梢的漢子正畏畏縮縮地進了自家店門,接受主家的訓斥。 餘慈笑瞇瞇地拿起桌上杯子,也不管裡面冷茶的滋味,輕抿一口,極是爽快。

白日府家大業大,幾柄三陽符劍算不了什麼,但整整四千株上好品相的蝦鬚草,卻是相當了不起的東西,若餘慈一股腦兒地拿出去,必然要引人注意,所以,餘慈便費了點兒功夫,前後分三次,換了三種方法,換得了這四把三陽符劍。

頭一回換了一柄,白日府的管事只是略感驚訝;第二次突然一氣兒換了兩柄,那邊就覺得不對勁兒;等今天換走第四柄,那就不是驚訝不驚訝的問題,而是徹底地被調戲了。 尤其餘慈雖然回回手法不同,卻有同一個特徵,那便是找城裡的幫閒代售,在這收購蝦鬚草的淡季,實在是醒目得很。

白日府便是有最好的耐性,也忍不了這個,這回直接派了人盯梢,想打探餘慈的底細,只可惜,在餘慈環環相接的佈置下、更重要的是照神圖神妙無方的功能下,只能暈頭轉向,無功而返。

餘慈這麼做,初衷當然是小心為上。 但必須承認,他本來可以做得更簡潔點兒、更低調些,不在中間弄這麼多環節,效果也許會更好,還不會像現在這樣,間接構成了向白日府的挑釁。

之以所造成這種情況,純粹是他惡趣味使然。

自從開出照神銅鑑的這一功能,多次使用之後,餘慈已是食髓知味,不知不覺便染上了這個毛病。

他又怎能不染上這毛病?

將四柄符劍收起,餘慈把照神圖移到了正前方最為舒服的位置,轉而改換為最宏觀的視角。 霎時間,沉澱進去的心念像是插上了翅膀,飛上高空,未散盡的陰雲下,宏偉的巨城將它的真實面目呈現出來,幾乎沒有任何保留。

絕壁城依兩邊山勢而建,一邊是丹崖,山崖背面是光滑如鏡的絕壁,東北方向則是承載城市的緩坡,最初建設時,城便是崖、崖便是是城,渾然一體,不分彼此。 但經過成百上千年的展,城市已經順著緩坡延伸到了整塊盆地,並一直向東北向擴展,此時已經與斷界山的餘脈連接起來。 形成一個總體狹長,卻又無比宏偉的山間巨城。

剛剛降下的雨水便從兩邊的山上流淌下來,匯集到中央盆地的城中湖,又順著人工開鑿的河道流向東南,在城外十里坡形成壯觀的瀑布,匯入繞城而過的灞河。

如此宏大而又直觀的印象,便是生活在城中數十年的本地居民,也很難有類似的概念。

但這還不止!

在餘慈眼中,宏偉的都市裡面,小屋大院鱗次櫛比,數十萬人密密如蟻,不論男女老少、貧富貴賤,也不管是高手豪雄、修士上仙,均在照神圖中映徹無遺。 至於高宅大院、密室機關,都是形同虛設,無數人的勾當行止、無數人的喜怒哀樂,時刻轉換,但無論如何變化,均是一覽無餘,對他沒有任何私密可言。

此時的他,便是城市上空的神祗,將偌大的城市和數十萬民眾盡數納入掌間。 這樣的經歷,每每令餘慈醺然如醉,更讓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已邁上了一個更高的層次。

眼界決定心胸,心胸主導成就,在旁人仍在為眼前蠅頭小利而斤斤計較的時候,餘慈已經擁有了出常人百倍、千倍、萬倍的宏大視野,這也就注定了,他追求的目標,遠遠出常人的想像,也出世俗的範疇。

而他非常清楚,層次的攀升,又與他修為的提高緊密相連。 沒有通神境界的突破,這一切便絕不可能成真。

長生、修行,真的是他一生中做出的最正確的選擇!

餘慈“站”在半空中,改變了關注的方向。 若要在這絕壁城中選出他最感興趣的東西,那毫無疑問就是修建於丹崖的“上城”,或者更直接點兒說,是白日府本身。

這一瞬間,他沒有動,絕壁城動了起來。

屋宇人流像洪水一般衝過,又在下一刻驀然定住。 這時已是場景移換,白日府所在的丹崖,像是陰雲下的巨獸,匍伏在他眼前。

餘慈的心念映照上去,就像是一個幽靈,穿行在重門疊戶之間。 他沒有直接定位,而是令心念浮游其中,這種身臨其境的感覺,無疑是一種享受。 如今他每天最大的愛好就是通過照神圖觀察白日府中的人物的一舉一動。 這裡沒有任何惡意,當然,他也不准備事先取得白日府的允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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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9-28 21:00:31

問鏡· 第二十四章斑點

丹崖上城的建築格局其實非常簡單。 從山腳到山腰,都是僕役家丁及其眷屬的居所,幾百年展下來,已經是個能夠自給自足的小鎮規模。

白日府的正府,則是從山頂上鋪下來,依山勢而建,多有險峻之處,並不適合常人居住,但是修士則沒這個問題。 餘慈看得很清楚,之所以有這樣的佈局,並不是說白日府的修士衷情於自虐式的苦修,而是建造者盡可能地用建築將崖上最具價值的靈脈竅眼封在其中,以便利修行。

所以,這些險峻的建築,也就成了余慈最喜歡“去”的地方。 因為在這裡,他總能找到府中的頭面人物,看他們如何修行,也看他們的各種勾當,樂此不疲。

但在此之前,他需要忽略照神圖中那個正逐漸形成的醜陋斑點。

斑點出現在丹崖深層的某處。 說是斑點,其實就是一塊方圓里許的模糊地段,在這個地段,內裡的情形並非是看不到,而是被某種巨大的力量硬生生扯得扭曲,一切光影圖像都嚴重失真變形,看不出究竟。

看到這幕情形,餘慈一點兒都不吃驚,因為類似的情緒早在兩天前便被他揮殆盡了。 他非常清楚,這片扭曲的光影中,究竟藏著什麼東西。

老傢伙還在修煉——那個模糊地帶,也正是白日府席長老屠獨專屬的靜室。

府中諸人大都知道,這個傳說活了三百歲的老怪物,為了延長自己的壽命,閉關三年五載都是尋常。 府中一些僕役,可能一輩子都沒見過他一次,自然,也就把這老怪物列為府中第一號神秘人物,圍繞此人的種種傳說也從未斷絕,甚至於傳出府外,越傳越是離奇古怪。

絕壁城最強大的修士當然是白日府府主金煥,但最神秘的修士一定是白日府席長老屠獨,這是絕壁城居民的共識。

可是對余慈而言,想要見到神秘的席長老大人,唯一需要付出的,只是小小的耐心而已。

他稍等一刻鐘左右,扭曲的光影區域便開始移動了。

它開始向上升,其影響範圍永遠都是一里方圓,沒有向周邊蔓延的意思。 度也非常快,只一閃,便到了地面上,再閃,便到了百丈高的天空。 而此時,靜室的全貌便顯現出來,內裡擺設非常簡單,唯一吸引人眼球的,就是室內榻上瞑目平躺的人影。

這人便是屠獨。

說出去沒有人會相信,白日府的席長老大人便是這麼一個枯乾如殭屍,氣息奄奄的老頭子。 此人身量瘦小,披著黑袍便像是蓋一床被子,若非是照神圖所顯現的圖景纖毫畢現,也許餘慈還看不到他的呼吸起伏。

經過幾天來的窺探,餘慈認為,現在靜室中的應該只是軀殼而已,致使扭曲光影的東西,則應是老怪物的陰神。 這老怪物大概是壽元到頭,肉身虛弱到了極點,故而不得不時時閉關修養,以備不測。 平日里的活動,乾脆用陰神出竅來代替了。

餘慈還是從他這裡才真正見識到陰神出竅的模樣,很長見識。 靜室內沒有什麼好看的,餘慈將注意力轉向天空,可不管他再怎麼努力,也無法破開這層扭曲的光影,看到裡面的詳情。

這便是照神圖的局限了。

通過幾日來的觀察,餘慈現,照神圖在探察像屠獨這樣,修為驚人的高手時,會受到非常強烈的干擾,導致圖像模糊不清。 而這早有先兆,前些日子,在天裂谷中,每逢夜晚照神圖的映照範圍便縮小四成以上,聯想夜間乃是恐怖的猛禽凶獸的活躍期,那恐怕就是更為徹底的干擾情況。

而這……很好!

這絕不是自我安慰,餘慈不怕這樣的變數,相反的,如果照神圖真的是一成不變,他才會真的感到不安。 不變的東西便沒有靈性,沒有靈性,也就沒有進一步展的可能。 他現在看到了照神圖受了限制,同樣也是看到了在這有限之中蘊藏的無限可能!

也只有在變化中,他才能找到照神銅鑑更深層的秘密,當然,這也能讓他膨脹的心思變得更安定一些。

餘慈不准備在這裡浪費時間,他暫且放過高空中那塊斑點,心神轉移,落到別處。 照神圖中清晰顯示著,丹崖山腰地下二十丈深處,有一個很大的煉丹室,裡面有一個徑約丈許的金屬球,放置在房間中央。 球體上遍布複雜的紋路,看起來繁複又美觀,周圍則是一圈貼合其外部輪廓的鋼鐵支架。 金屬球便虛懸其中,緩緩旋轉滾動,很是奇妙。

餘慈上回來的時候,已經知道這玩意兒叫“水丹爐”,以區別於一般的引火煉丹的丹爐,裡面便是傳說中浸泡蝦鬚草的藥液。

時間掐得剛剛好,收購蝦鬚草的店鋪,已經把今天唯一的收穫,也就是餘慈那千餘株蝦鬚草送到此處。 在煉丹室內,又驗過一遍,便有人拿著石盒攀上支架,找到水丹爐的入藥口,將所有的蝦鬚草盡數投入其中。

旁邊,八個藥師圍成一圈,神色凝重,手上則開始掐動印訣,催動丹爐上複雜的符陣,激藥液效力。

經過多日來的偵察,餘慈終於明白,原來白日府也無法控制魚龍草的生成,只能以其獨有的藥液刺激蝦鬚草的活性,像擲骰子碰大運那樣,被動等待裡面某株或數株蝦鬚草“突然開竅”,吞噬其他同類的生機,最終形成魚龍草。

所以,白日府必須要有足夠多的蝦鬚草墊底,才能保證足夠多的可能製成魚龍草,但最終還是要看運氣。 據說去年府中便很不走運,收集來的近三十萬株蝦鬚草,只激成功八株,不到“十株”這個起碼的標準線,以至乎沒有換得“寒玉洗心丹”,引得府主金煥十分不滿。

換? 不錯,這正是餘慈監視白日府數日來,最大的收穫。 到頭來,白日府也不知道魚龍草的真正用途,他們制出了魚龍草,也是要送到某處,與他人交換。 換回的玩意兒,便是餘慈曾經聽說過的\'寒玉洗心丹\'。

從這個角度看來,白日府這些高高在上的修士,與那些性命如螻蟻一般的的採藥客,也沒什麼差別。

且不論這些高下之別,僅就今天而言,白日府還是很有點兒運道的。 在千餘株蝦鬚草投入丹爐後不久,裡面的藥液忽地咕嚕嚕地翻滾起來。 這是某株蝦鬚草被激活,迅吸收同類生機的反應。 外面的藥師、僕役先是吃驚,隨後便是雞飛狗跳,當下有快腿的僕役飛奔出去,向上面的上仙老爺們報喜。

對他們來說,任何一株魚龍草的生成,都是難能可貴,因為運氣並不掌握在他們手上,每一次成功,都是老天爺的施捨。

餘慈最後瞥了一眼水丹爐之中,薄薄的金屬壁在照神圖中,有等於無。 水丹爐內,藥液溫度依舊保持最初的清涼,卻像是被燒開了般沸騰不休。 裡面糾纏在一起的蝦鬚草中,有三株正慢慢膨脹起來,轉眼從絲變成麥桿般粗細,密密麻麻的細碎鱗片正在上面迅鋪開,草葉在翻滾的藥液中扭動,有如活物。

就是這個了!

餘慈心念略動,眼前的照神圖再次光影移幻,白日府中自然有迅傳遞消息的方法,但即便如此,也比不過他心念轉移的度。 很快,他便把注意力投入丹崖東側峰頂之下一個獨立院落。

這裡是白日府席管事6揚的居所,其人位置僅在白日府府主金燦和大長老屠獨之下,是府中當之無愧的第三號人物,也負責府中一切常務,可以說是白日府的大管家,此事向上匯報,必然要先經過6揚這裡。

不過剛把注意移過來,便看到6揚急匆匆出來,同時吩咐著徒弟什麼。 餘慈微驚,白日府不愧是一方霸主,單只是這消息傳遞就很有一套。 不過很快,他就現是誤會了,小院門房一聲響,有個僕役急匆匆走過來,跪倒地上,觀其口形,分明是呼道:“6爺大喜,魚龍草成了!”

6揚身材矮胖,方臉厚唇,不苟言笑,看上去頗有威嚴,但乍一聽到這個消息,也是大喜過望,臉上也不是那麼嚴肅了,反對徒弟笑道:“府主剛一回來,便有這樁喜事,你那件事更有指望……且不要高興太早,且收心苦練,回來我要考校你的功課。”

弟子唯唯應是。

金煥回來了? 餘慈從口型中辨出這個意思。 他早兩天就知道,金煥有事出遠門已有數月,這幾日間,將白日府中的重要人物幾乎見了個遍,惟獨漏了這位一府之主,倒沒想到此人回來的這麼是時候。

還丹修士餘慈並不是沒有見過。 像是紫雷、赤陰雙仙,他近身侍奉多年,早已見怪不怪,這回到了絕壁城,又通過照神圖,好好地觀察了下一直閉關的屠獨老怪物,只是那個枯槁將死的老頭形象,讓他有些失望。 那麼,這位據說只差一步便是步虛境界的修士,又會是怎麼一番模樣?

按捺不住好奇心,餘慈拉升視角,轉換出白日府全景,尋找金煥的踪跡。

他看到的是另一處“斑點”。 和屠獨陰神影響情況類似,但范圍要多出近五成。 這“斑點”慢慢地從前庭到中院,最後在府中最大的議事廳中停了下來,不再動彈,這也導致周邊建築齊齊地扭曲,形成一團毫無規律可言的光影漩渦,讓人看了眼蹦。

這個時候,餘慈清楚地看到了,以6揚為的幾位府中管事,從四面八方匯聚至此,投入到這片扭曲的光影中去。

餘慈就此確認,斑點中央,必是白日府府主金煥無疑! 這不正是回府後,升堂議事的章程?

悟透此節,餘慈也不再做那些無用功,將心念從議事廳附近撤出來,準備到別的地方轉一圈,等這些白日府高層議事完畢後,再設法打探消息。 然而這時候,他看到有人從模糊一片的光影中走出來,步履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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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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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鏡· 第二十五章邀請

來人身形瘦長,面態老相,頷下還留著山羊鬍子,繃緊面孔,十分嚴厲的樣子。

“這人是……盧丁?”

餘慈認出了此人。 和6揚一樣,這盧丁也是府中管事,也以嚴厲苛刻聞名,只不過6揚管的是常務,這位管的則是雜務,在諸位管事中敬陪末座。 餘慈對他印象深刻,是因為就是此人負責對外收購蝦鬚草一事,昨天就是他拍板,讓店鋪派人跟踪盯梢,挖出餘慈的底細。 當然,這一切都被納入照神圖中,為餘慈所察知。

盧丁為人媚上欺下,平時最好擺譜,待遠離了議事廳,便伸手叫了個在旁的僕役,讓他去喚人,自己則腳下一緩,負著手慢悠悠地前行,卻不知虛空中有一隻無形的妖眼,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不一刻,便有府中武士頭領和下面的執事前來聽命。 盧丁在路旁一塊石頭上坐了,慢條斯理地開口,讓余慈看得分外清楚,只是第一句話,便讓他笑了起來。

盧丁說的是:“府主有令,全城布控,封住城門,將那個換了四柄三陽符劍的人物留關里在城裡,找出踪跡,能請則請,不能請也要請,務必\'請\'那位到府上來做客!”

武士頭領應命而去,一旁的執事是跟盧丁慣了的,也熟悉內情,不免奇道:“怎的突然興師動眾?四千株蝦鬚草雖多,但若是下狠心做那無本買賣,湊足也不是甚難。”

盧丁瞥了手下一眼,拈鬚笑道:“若是尋常,別說四千株,就是四萬株,也沒什麼了不起。可府主是什麼眼光,他老人家說了,四千株里便成材三株,說明此人採摘的草藥除品相上佳之外,活性也是充足,藥力比尋常得充沛許多,才能有這般結果。這樣的藥草,平日里有幾十株便是好的了,卻不想一下子出現了上千株……嘿嘿,若說此人沒有掌握一個特殊的採藥地點或方法,誰信?”

如有親見,確實是好心思!

餘慈在客棧中都要鼓起掌來。 那執事也是一臉的恍然大悟,讓盧丁非常滿意,繼續點醒道:“如今城里城外,一堆狼子野心之輩,瞅著府裡的\'專辦\'之權眼紅心熱,好不煩人。你們這些辦事務必要更加謹慎用心,為府主分憂……”

執事連連點頭,盧丁頗為滿意,轉而吩咐道:“不是今晚便是明日,府主還要外出,你照十人常例置辦食水,不得有誤。”

執事心領神會,轉身去辦事,顯然如盧丁所說,此為常例,用不著多說。

客棧中的餘慈卻是好奇了,金煥剛剛回來,又是要去哪裡?

他站起身,收了照神銅鑑。 即使他再不屑白日府的作派,也不能忽視裡面的危險。 絕壁城是方圓萬里之內,唯一成規模的聚居區,居民雖有數十萬,可臉生的還真不多,對白日府這樣的地頭蛇而言,短時間內清查出城內的生人,並不耗費多少力氣,之前不這麼做,也保是維護著一層臉面而已。

而如今,金煥一聲令下,這層面皮便給揭了下來。

城裡顯然是呆不下去了。 餘慈慢吞吞地從客棧中走出來,度雖慢,方向上卻是決不猶豫,朝離客棧最近的東門走去,路上慢慢加快了度,

絕壁城有城牆城門,但城門內外並無守衛的兵丁。 這是因為城邦並無外敵,便是有也不會因為城牆而耽擱。 建設城牆主要是為了防備山中兇惡的野獸,白日府還組織了一些平民,持械成軍,構成衛所,平日里負責城中治安,偶爾也會幫助白日府做一些事情。 像是全城布控,封鎖城門這之類……

不過餘慈經過東門衛所駐兵點的時候,這裡還沒有任何動靜。 餘慈微微一笑,就那麼輕鬆走出城門,將絕壁城拋在身後。

出城門後走出幾里路,餘慈有些意外,這裡竟是出奇地熱鬧。 行人如織,多有城中殷實人家舉家出遊,路旁小商小販的吆喝此起彼伏,為前兩日所無。

他隨便扯了一人來問,那人脾氣很好,被扯住也不惱,只是對他上下打量,良久方笑道:“今日是玄陰上仙的成道日,你這道士,去拜三清便好,還要去禮敬玄陰上仙麼?”

餘慈立刻恍然,原來是玄陰教。 西城門外二十里處,就是供奉玄陰上仙金身的“幽求宮”,他也是知道的。

玄陰教是近十年來剛剛在絕壁城站穩腳根的,展卻十分迅猛,很快就成為絕壁城周邊不可忽視的力量。 之所以如此迅地舖開局面,說起來倒與白日府收購蝦鬚草的大手筆有關。 此教派傳說是上古巫門分支,得了一些驅獸袪鬼的法門,若能入得教派,求上一個由教中仙師加持的符咒,便能去危避險,傳說還十分靈驗。

前往天裂谷採藥的本城居民,倒有大半信了玄陰教。 此外玄陰教對女信特別優待,教中仙師也七八成是女子,因而更有許多城中女性拜信此教,求得靈驗之後,惠及家人,又使得供奉的玄陰上仙香火更盛。

但在餘慈這般修士的眼中,看到的又是別的東西。

玄陰教在十年中,成為絕壁城有數的大勢力,更在城中肆無忌憚地傳教,這與白日府的放任有很大關係。 餘慈便在府中聽得傳聞,此教背景深厚,傳說是東極某個大教派的分支,便是相隔千萬里,白日府也要禮敬三分。 此外,玄陰教甘於展平民信徒,從不糾集高手修士,對白日府不造成威脅,也是重要的原因。

說起來,餘慈倒真的很有興趣到幽求宮裡看一看,只可惜這時候,西城門附近有些騷動,想必是白日府的命令終於送達,可惜這已經毫無意義,徒亂人心而已。 餘慈心中冷笑,順著上香善信的人流,似緩實疾,轉眼便去得遠了。

等餘慈再次展開照神圖的時候,天色已經擦黑。

餘慈選擇的位置,位於城西三十里處,雖不能照見絕壁城全景,卻恰好將整個丹崖攏在其中。 城中的搜索行動注定無功而返,玄陰上仙的成道祭典也注定慘淡收場,這樣的結果,兩邊恐怕還要就此有些磨擦。 這種事情照神圖顯現不出來,餘慈卻能猜得到。 對此,他很是笑了一回。

與白日府的態度相對應,餘慈很自覺地擺正了自己的位置。 白日府中的諸位修士上仙並不知道有這樣的結果,就是知道了,笑一句“不自量力”之後,也不會再有任何掛念。 他們仍在有條不紊地做著出行前的準備、收拾城中的殘局。 當然,這種事情下邊的人去做便成,像是6揚這樣的大管家,只要在院子裡等著出便好。

等餘慈將心念再投注到6揚居住的小院,院子裡的情形倒讓他小吃一驚。

獨院僅有的兩丈方圓的小空地中,有兩人正在交手。 說是交手也不確切,雙方中間隔了足有一丈遠,也只是擺擺袖子、抬抬腿,偶爾轉一個方位,中間雖是罡風來去,呼嘯有聲,卻是節奏鮮明,看樣子是在試手或修行。

交手的兩人中有一人是6揚,另一人體型與他相近,卻是個圓臉,就是動手的時候,也笑瞇瞇的很是和氣,餘慈也見過,此人乃是府中另一位管事匡政。 也就是6揚徒弟的親叔叔。 這兩位管事便通過這個年輕人聯繫在一起,結成同盟,圈了府中好大一片勢力。

6揚的徒弟名叫匡言啟,除了成為兩位管事結盟的紐帶,其本身也有值得看重之處。 半年前,他年齡不過二十歲,便踏入通神境界,進度遠同儕,資質也實在驚人。

6揚很是著緊這個徒兒,視其為傳承衣缽的最大希望,這段時間來趁熱打鐵,教授其各種與通神境界相關的知識。 裡面的只言片語,也能讓“一旁”的餘慈受益匪淺,所以餘慈很是喜歡到這裡來,他的讀唇術水平長進,倒有一大半是這個院子裡磨煉出來的。

院邊屋簷下,站著的便是匡言啟,此時,這年輕人站在罡風餘波中,正瞇著眼睛,似是在體會著什麼。

“有老師指點,就是不一樣……”

餘慈並不掩飾自己的嫉妒心思,不過當他轉眼再去看6揚和匡政那邊時,卻覺得“眼中”有些模糊。 本以為是自己看得疲累,但將院中的光影顏色與簷下相比對,才現不是自己的問題,而是這一塊上面,照神圖的映像不比周圍那樣清晰。

餘慈定了定神,蓄氣提力之後再看過去。 說也奇怪,這次他提著勁兒,目光一觸那變幻的圖景,眼前虛空忽然一陣恍惚,好像有層輕紗覆下又揭開,也就是這樣一個變化之後,眼中世界,又有不同。

照神圖中,兩人對戰依舊。 然而在他眼中,6揚的腦袋變透明了!

當然,那不是真正的透明,而是有一層光芒從他的顱骨內透出來。 呈橘紅顏色,皮肉頭骨都擋不住這光芒的滲透,穿過這光芒,他隱約看到了一個模糊的光源,在他腦內駐留,場景詭異萬分。

轉眼再看,匡政竟然也是這種情況,只不過顱腦內放出的不是橘紅光,而是一圈淺紫毫芒,這光芒的穿透性比不過前者,餘慈更看不清他顱腦內究竟是什麼玩意兒。

餘慈這幾天整日在白日府閒逛,對兩個管事的底細也摸了一些。 知道二人都是陰神大成、可出竅神遊的水準,這麼說,那著光的東西,便是陰神了?

原來隔著肉身,也是能看到的啊。

餘慈忽然發現,他以前的認知似乎有一點兒偏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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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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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鏡· 第二十六章混化

事實證明,陰神並非是不可見的。 但是,究竟是肉眼直接可視陰神,還是要靠照神圖才能現,是個需要研究的問題。

餘慈還想著看得更清楚,偏在這時候,眼睛開始澀,提著的那口氣自然散掉,更有無可遮掩的疲憊之意擴散全身。 小院中的影像又像是鋪了一層輕紗,模糊下去。

遭遇這種情況,餘慈忽有所悟,直接拉高視角,俯瞰整個絕壁城。

丹崖和中央盆地緊緊相鄰,比照緊挨著的上城與下城,餘慈果然找出了些許不同。 作為白日府的根基所在,上城在照神圖上呈現的顏色,略淺了些,像是微微褪色的圖畫,又好像蒙了一層薄紗;而在下城,作為平民百姓的聚集區,中央盆地的顏色就極其鮮亮。

這種差別是極其細微的,又隱藏在五色斑瀾的光影中,若不是餘慈心存此念,必然難以分辨出來。 而結合著以往的經驗還有眼前的實際情況,他是否可以做出一個猜想:

照神圖顯示的範圍以及清晰與否,和它映照的目標周邊,生靈個體的強度有直接關係? 只不過照神圖顯示的清晰程度恰恰是反過來的,越是弱小的目標越是清晰,越是強大的目標則越是模糊。

如果按照這個理論,那一切便都有了解釋。

當然,單說強度也不准確,因為強弱是相對的概念,這裡面必須要有一個參照物。 可若是真有這樣一個參照物或是標準,又有什麼能比他這個照神銅鑑的擁有者更適合的?

事情又回到一項最基本的問題上來:他自己,現在算是個什麼強度?

此念生出的瞬間,他心念移轉,一下子便從數十里外的丹崖,跳到了這一片山林中,也就是照神圖的正中央。 那裡,在山林中一塊大樹殘根上坐著的人影,正是他本人在照神圖上的映像。

餘慈還是頭一回認真打量照神圖中的“自我映像”,感覺非常之奇妙。 他曾想過,在他打量映像之時,映像必然也在觀察另一個“照神圖裡的映像”;而“另一個照神圖裡的映像”,則會去打量“另一個照神圖裡映像所觀察的另一個照神圖裡的映像”……如此反复嵌套,直至無窮。

可事實上,他猜測的事情並沒有生,因為在在他目光投注的同時,照神圖中的映像便似是有了靈性,慢慢抬頭,將目光投射出來,恰與他打個對眼。

這一刻,在照神圖中央,他本人的映像動起來。

裡面小小的人影好像是直立眺望,若有所思;又像是站了一個樁,松靜自然。 但無論如何形容,這肯定不是他本體狀態的反映,在此刻,圖中的映像似是活了,有了自由的靈性。

餘慈盯著圖中的人影,覺得那裡面有一種難以抵擋的魔力。 不自覺的,傾注的心念便與其融為一體,甚至分不清照神圖內外的世界,究竟何者是真、何者是假。 也在此刻,受一股不明力量的驅動,他身體震了一震,身下樹木殘根嘩地一聲崩散。

他自然站定,竟是擺了與圖中映像一模一樣的式子,氣血顛動之際,只覺得全身骨絡筋肉猛地擰成了一股繩,而所有的精血氣力都凝在一起,猛然上沖。

頂門一震,像被沖開一個口子,全身的精血氣力就這麼破體而出。

也在此時,他袖中一震,照神銅鑑像是有了自己的靈性,自地飛出來,打著轉,越過他的頭頂,隨後,轉倏止。 當銅鏡停下的那一刻,恰是光滑的鏡面正對下來,覆住他的頂門,也將那衝擊而上的氣血之力擋下。

銅鏡“嗡”地一聲震蕩起來,正前方的照神圖也受到影響,光芒劇盛,隨即化為一團光霧,朝著頭頂銅鏡所在飛過去,轉眼融入其中。 這時候,靜寂的山林中只剩下餘慈和照神銅鑑,二者正生著無比奇妙的反應。

銅鏡似乎是呈受不住精血氣力中蘊含的力量,開始顛簸不定,隨後開始了再一次的旋轉。

沒有了照神圖,頭頂上鏡子的變化,餘慈應該是看不到的,可就在這一刻,他與照神銅鑑之間卻產生了真切無比的聯繫。 虛懸的銅鏡好像就被他握在手裡,或者根本已變成他身體的一部分。 他分明感覺到,鏡面之後一個類似經脈竅穴的迴路,氣血輸送過去,立刻就獲得了反應。

注入、循環、積蓄;注入、循環、積蓄……清晰的三個環節,就是這樣回環不休,將破頂而入的精血氣力全部收攏在鏡中,積蓄在“迴路”中央的“竅穴”中,凝實如珠,沒有一絲一毫的洩露。

而銅鏡下方,餘慈的狀態卻很不妙。 氣血沖頂那一下便帶走了他所有的力量,無可抵禦的空虛感霎時擴散到全身,他現在的狀態甚至比不上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也許一陣山風刮過,便會要了他的命。

隨後,風來了,餘慈的身軀在飄,彷彿是沒了重量,要順著風飛走。

這明顯是錯覺,飄走的不是他的身體。 實際上,他的身體未動分毫,要飛出去的,是他的感知、意識這些純精神層面的東西,是他已淬煉了十多年,馬上就要有所成就的神魂。

他早已達到神氣呼應的層次,此時便是照神銅鑑中積蓄的本身精元和他的神魂彼此呼應、吸引產生的現象。

若是一個不小心,以二者之間越來越強的吸引力,神魂真可能隨本身精元一起,投入到照神銅鑑中去。 精元破頂而出已經是非常糟糕的事了,而若連神魂都脫竅而去,他便真的只剩下一個空殼,再沒有存在的意義。

在這要命的時候,餘慈卻是穩住了心神。 不管其它,只用《九宮月明還真妙法》中的“守竅”之術,凝聚神意,意守泥丸宮,繼而聚攏身上最後一點兒力氣,舌綻春雷,喝了一聲:

“定!”

音波擴散,照神銅鑑的旋轉震盪驀地中止,山林中陡然一靜。 隨即,餘慈頭皮沉,似有一顆沉重的鐵鉈,抵著頂門壓下來。 對此,他不驚反喜。 因為壓下來的,正是照神銅鑑中央“竅穴”中已經凝結成團的精元之珠。

神氣呼應,彼此吸引,若一方不動,動的自然就是另一方!

精元之珠從照神銅鑑中滑出來,似實還虛,沒有任何滯礙就沒入頂門,再壓入泥丸宮。 受這股力量壓迫,泥丸宮在跳躍,由此帶動四方四隅,再擴散至整個腦宮,直至四肢百骸,帶動全身肌肉骨血,齊齊顫動。

餘慈隱約感覺著,這顆精元之珠是應該聚合在一起的,可是,珠子帶來的壓力實在太大了,身體有些承受不住。 所以,在神魂的帶動下,他的身體自作出了反應,四肢百骸都生出了強大的吸力,通過泥丸宮的總匯,作用於精元之珠上。

受這千絲萬縷的引力影響,精元之珠剛沉下泥丸,便失去了原有的形態,由沉沉的鐵鉈,化為如春風般的暖意,又似體感最為舒適的溫水,自腦宮垂流而下,也不分什麼經絡血脈,而是絲絲縷縷、綿綿密密,浸入肌骨臟腑之中,由頂至踵,又由踵至頂,如沙漏翻轉,循環往復。

幾次來回,餘慈但覺得這暖意充斥全身,漸漸如水滿溪谷,氣蒸大澤,當真明也是它,暗也是它、強也是它,弱也是它、有也是它、無也是它。 無所不至,無所不入,以至心神都混化在其中,難以分別。

這一刻,僵立的身體終於可以動彈了,餘慈攤開手,手心微有汗漬。 要承認,他的狀態很好,前所未有的好,可在此之前,他遭遇到的,卻是最要命的凶險。 一著不慎,他的精氣神便可能被照神銅鑑吸乾,只給他留下一具空蕩蕩的軀殼,任其在山間腐化!

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 尤其是感覺如此地熟悉,就像……就像他在天裂谷下揮劍斬殺那個許老二的時候,心神與元氣混化相諧,沒有一絲縫隙。

他盯著自己的手掌,慢慢地屈起大小拇指,三指相駢,筆直如劍。 凝滯片刻,忽然劃出。 空氣中傳出一聲低細的嘶嘯,旋又融進穿林的山風內,不留半點兒痕跡。

餘慈指尖沒有感覺到任何阻礙,連空氣的阻力都沒有。 只覺得三指劃空之際,是從未有過的輕靈,彷彿血肉都虛化了。 而事實上,他的身邊就有一棵碗口粗細的杉木,也正好位於手指劃過的軌蹟之上。

又一陣山風吹過,杉樹這半邊的邊緣,忽地蝕開一個小口,細碎的木屑從中滑落,轉眼這小口便延伸開來,深有半寸,內里切面之光滑,好似最巧手的木匠精心刨制的一般。

將視線定在杉樹的創痕上,餘慈有些愣。 他的指尖還殘留著之前的觸感,可那感覺太過微妙了,以至於他很難回憶起確切的細節。

不過那感覺,依稀又和天裂谷頂、懸崖邊上,葉繽留存的劍意透體而入時,差相彷彿。

這些天來,餘慈一直都在研究那道輕霧般的劍意,也一直在模仿劍意透身而過時,那通玄入微的妙處,效果卻一直不佳。 可是剛剛隨手而的指劍,竟意外有其三分味道,不得不說,是一個極大的驚喜。

而這一切,肯定繞不過頭頂那塊青光瑩瑩的銅鏡。

他仰起頭,臉面恰好在光潔的鏡面上映出來。 這時的照神銅鑑,真像是一面最平常不過的銅鏡——除了還懸浮在空中。

“老伙計,你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感嘆聲裡,照神銅鑑如有靈性,青光如水,瀲灩生波。 然後餘慈看到了一束光,從鏡面中央投射下來,不給他任何反應的時間,直接刺入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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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9-28 21:15:33

問鏡· 第二十七章祭法

餘慈腦中轟然震盪,一層莫名信息伴隨著光束透進來,突然活化,成為一串簡短、清晰的句子,最終組合成一段法訣。 就是教人如何調勻氣息、如何調動神意,用什麼法子將二者調和,最後作用到照神銅鑑之上。

這是……餘慈在心中將其梳理了十多遍,才醒悟過來:這是照神銅鑑的祭煉手法!

這段信息一直以某種形式深藏在銅鏡之中,便是落在紫雷、赤陰雙仙手中時,也沒被現。 大概餘慈當真有幾分機緣,意外激機關,接收到了信息。

法訣算得上簡潔,只是層次分明地教授人按步驟地去做,沒有任何多餘的解釋。 還好,相關的基本概念餘慈已經從葉途那裡學到了,不至於一頭霧水。 倒是這簡潔的敘述方式更合他的胃口,不用多想什麼玄機,照葫蘆畫瓢便是。

餘慈也注意到了,這段祭煉法訣中,唯有一段對他來說是“廢話”。 那便是最前面,與照神銅鑑氣息互通,以至彼此交融的“養鏡”步驟,法訣中是通過一段冗長複雜的祭文來實現的,上有多處向所謂“無量虛空神主”的讚頌之辭,言明是以虔誠之心,換取神主回應,開啟寶鏡神通。

只是,餘慈獲得這段祭煉法訣實在是晚了些,他沒有照法訣所說,全身心禮祭神主,而是用最笨的方法,將照神銅鑑貼身存放,又時時以真氣灌注,獲取青光靈引,以為畫符之用。

如此日夜相處長達十二年,物性人氣相和,自然而然氣息互通,繞過了禮祭步驟,在他邁入通神境界,滿足最基本的祭煉要求後,一切便水到渠成。

這也正是紫雷、赤陰雙仙無法開啟寶鏡神奇功效的根本原因——以他們的身份,怎麼可能把一面鏡子常年貼身攜帶? 就是真的帶了,自有儲物指環存放,又怎會像餘慈那樣,時刻不離肌體,終至氣息互通的地步?

餘慈的身軀定了半晌,這才伸手,將懸空的銅鏡拿下來。 照神銅鑑出奇地燙手,好像在火上烤了很長時間,同時有一層異樣的光澤在鏡面上流動。 他盯著鏡子看,若有可能,他真想把鏡子拆掉,看看裡面還藏著什麼了不得的秘密。

不管怎麼說,在入手十二年後,他終於獲得了這寶貝的祭煉之法,這便宣告了,他終於成為照神銅鑑當之無愧的主人。

有了這樣的收穫,前面那些危險便都算不上什麼了。

似乎是響應他愉悅的心情,照神銅鑑上光芒再閃,剛剛消寂的照神圖再次呈現在虛空中。 隨心念移轉,可看到丹崖之上,一個身披烏金長衣,腰圍玉帶的中年男子,正舉步登車,大管事6揚領著兩個年輕人畢恭畢敬地站在一旁,其餘僕役、武士均是匍伏在地,如見神靈。

車子是由四匹神駿的步雲獸牽引,凶獸骨立架,天蠶絲織蓬,華貴之餘,亦能遇山翻山,遇水涉水,日行千里也是輕而易舉之事。 能乘這樣的的車子、為白日府中人這般敬畏,除去白日府主金煥,還有誰來?

此念頭生就,餘慈突然怔住。 下一刻,大霧沉降,那清晰圖景,便給蒙了一層厚重陰霾,模糊不清。

剛剛的看到的,真是金煥嗎?

餘慈猶有疑惑,他長吸口氣,凝神再看,方圓里許範圍之內,確實還是模糊一片……也只是模糊一片,若是費點兒眼力,還能看到裡面人影走動,只是辨不清面容。 雖然不能再還原為前面瞬間的清晰影像,可那光影強烈扭曲的情景,也是再不復見。

這就是進步,且沒有比這樣的“進步”更為直觀的了。

餘慈強按下心中喜意,盯緊了霧氣斑點的移動,卻見這斑點下了丹崖,轉向絕壁城東門而來,與他恰是同路!

同路好啊!

天地間十萬大山,斷界山脈並不是最雄偉的,也不是靈脈最多的,可依然在此界居民心中佔據著十分重要的地位。 概因它是此界最長兩條大江的源地,也是東方修行界的最西頭,從此再向西,就是天裂谷,也即東西方的分界線,在地理上將修行界一分兩半。

西方世界很遙遠,那傳說中的無邊佛國,大部分人、甚至是大部分的修士,一輩子都沒機會到那邊去一回,所以在很多人心目中,斷界山就是世界的盡頭了。

已經是離開絕壁城的第十六天。 餘慈便像一個山野間的幽靈,在斷界山脈深處遊蕩,山脈是如此廣大,便是有照神圖,也幾乎要迷失了方向。 還好,他有一個最明確不過的目標。

橫斷山脈人跡罕至,金煥那一行十人大概是方圓千里以內,最大規模的隊伍了,對方也沒有刻意掩飾踪跡,這讓余慈覺得,便是沒有照神圖,他怕是也跟不丟。

當然,餘慈是絕不會冒險接近的。 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他愈真切地感受到還丹修士磅礴的力量。 每日的固定時段,當金煥行功調息之時,吞吐真煞、四野俱動,方圓一里範圍內天地元氣如滾如沸,十里方圓都要受到影響。 顯示在照神圖中,那一片地域圖景幾乎就要燃燒起來,6揚等人必須遠遠避開,才能照常行動。

而這也給了余慈打聽消息的機會。 幾天來已經他辯認了所有人的身份,除了金煥、6揚和匡言啟外,還有六個隨行的護衛武士,此外,就是金煥的侄孫金川。 年齡還比匡言啟小上一歲,卻同樣是通神修為,與匡言啟並稱為府中新一代修士中的雙璧。

金煥對他們也抱有很大的期望,這一回攜兩個年輕人隨行,似乎便是準備把他們送到某個宗派的“山門”中修行。 一路上,餘慈看不到金煥本人,卻不止一次看到6揚開口閉口“府主說”,給兩個年輕人灌輸這次機會的寶貴。

現在想來,6揚在臨走前,還要拉上匡政給自家弟子授課,也是要早做準備。

至於那個宗派,叫離塵宗。

這個宗派聽起來很陌生,不過,以金煥等人重視的程度來看,顯然絕非等閒。

又是金煥行功的時段,6揚檢查過幾個隨行武士的防務,迴轉過來,與兩個年輕人說話:“不過三百里路便要到了,府主的意思,是讓你們養精蓄銳,在此休息一夜,明日務必要拿出最好的狀態來,不能丟了白日府的臉。”

6揚這樣說,他徒兒自然是凜然從命,不過,身為府主的侄孫,金川倒能多問幾句:

“我記得叔爺說起過,離塵宗的山門乃是在離羅江的源頭附近,距絕壁城足有七萬里,咱們走這半月,便是奔日車日行一千八百里路,也最多是三萬里不足,路程未過半,怎麼這就到了?”

作為府中實打實的第三號人物,對這位孫少爺,6揚只是保持著起碼的恭敬,他笑道:

“離塵宗的山門哪是尋常人進得去的?我們不能直接前往,只能先到其宗門的外務道觀止心觀,到那裡接了頭,再請山上的仙長下來接人。不過,幾日後,想必孫少爺便要成為絕壁城這幾萬里地面上,第一個踏進離塵宗山門的外宗修士了。”

6揚的身份擺在那裡,金川便是再自負,也不敢就這麼接受他的奉承,忙笑道:“我與匡師兄一路同行,自然與師兄共勉之……”

這幾人在那邊客套,卻不知,數十里外,有人將他們的一舉一動都盡收眼底,除了聲音之外,便再無遺漏。

“止心觀?”

餘慈若有所思,但很快,他就把注意力放回到了手中的照神銅鑑上去。

此時,他體內暖意融融,便如溫水浸泡,熱力穿透毛孔氤氳在身體內外,又在神意的歸攏下,注入到銅鏡中。 眼下,他正在祭煉照神銅鑑。

祭煉,是修行界諸修士繞不過去的關鍵步驟。 修行界之寶物,有法寶、法器、匠器之分。 其中法寶最優、法器次之,匠器最末,其間又分三六九等,十分複雜。

這裡面,匠器只經匠師之手,出爐即可使用,無需任何祭煉,故而也只能算是尋常的工具,威力自然有限。

而法器、法寶兩階,非但要經匠師下大力氣打造,還要使用者用自身精氣神與之融煉磨合,經年累月下來,以己身與彼器相通,非但在對敵時能揮更強的威力,且二者連攜,共同成長,便是最尋常的器具,也可以成長為威力驚人的寶貝。

便以當日天裂谷中,葉途先後使用的金刀和翡翠刀為例。 其實二者使用的材質相差並不大,都是削鐵如泥,十分堅韌鋒利。 可是相比之下,前者的威力便遠勝後者,概因葉途在旅行途中,曾用心祭煉了一段時日,由此造成這天差地別的後果。

如此事例在前,餘慈敢不用心?

祭煉照神銅鑑的方式很奇特,這裡面,照神圖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

祭煉法訣中同樣有開啟照神圖的方法,但方式卻是依靠著前面的祭文,請求那“無量虛空神主”透空開啟。 不過,餘慈以多年充當神棍的經驗,覺得里面故弄玄虛的成份更多一些。

雖說他開啟照神圖的方式有點兒莫名其妙,但總比那跳大神的方法來得更實在些。 有趣的是,在其中,也是將這映徹虛空的圖像稱為“照神圖”,算是不謀而合。

當然,以上那些都算是細枝末節,真正關鍵的,還是那一整套依託於照神圖的祭煉方式,真正令餘慈大開眼界,又受用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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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9-28 21:21:33

問鏡· 第二十八章山間

本質上來說,照神銅鑑是具有極強排他性的寶貝。

不論是普通性質的真氣,還是還丹境界以上的修士所具備的罡煞,只要達不到與它氣息互通的要求,便是注入再多,也只能激出最表層的青光靈引,最多加上蓄存符籙之類,絕對無法開啟它深層的功能。

就是達到了氣息互通的要求,要想進一步祭煉,使之器性提升,也還要有一個前提,那便是照神圖。

對擁有照神銅鑑的人來說,照神圖不只是銅鏡深層的功能,還是真正與銅鏡建立聯繫的紐帶。

祭煉照神銅鑑,第一條便是要將心念移到照神圖正中央,本人映像之上。 這映像有個名目,叫“魂像”,按照祭煉法訣上的說法,乃是神魂之投影,也是擁有者的神魂與照神銅鑑生聯繫的關鍵節點。

神魂必須通過“魂像”,才能真正與照神銅鑑連在一起,開啟鏡內的“關竅”,使之主動吸納擁有者的元氣,開始祭煉過程。

越是祭煉,餘慈越感到祭煉的好處。

“神氣相抱,轉生化氣,此氣非彼氣,而是罡、是煞、是先天一氣……”

當日天裂谷中,葉途如是說。 按照他的說法,“先天一氣”應該是還丹修士的專利,是修士修行長生術有成,於還丹成就之後,代替真氣,運轉在修士體內的能量流,是修士仗以移山填海、飛天遁地的基礎,論質性,當遠在真氣之上。

餘慈當然沒有到達還丹境界,不過經過連日來的驗證,他隱約感覺到,似乎在半月前那場意外之後,他十餘年來積蓄的真氣,通過在鏡中凝煉為精元之珠,後又與神意渾融相抱,莫名地便轉化成了“先天一氣”的模樣。

當然,這純粹只是感覺,畢竟餘慈從來沒有真正見識過“先天一氣”。 說起來,他確實與還丹及更上層境界的修士接觸過:但少時侍奉在雙仙左右時,完全沒有相應的概念;而前些日子碰到的葉繽女仙,又是那般凡人物,數次出手,餘慈根本就體會不到其中的奧妙。

他唯一的經驗,只有元神馭劍時,神氣合流,彼此交融的感覺記憶,據葉途所說,那是最接近罡煞之力的狀態、

多日來,他體內元氣運化,分明就是這個感覺,且穩定而清晰,再不是元神馭劍時的短短一瞬。 正因為這樣,當日他才能從容揮出那記劍指,初步碰觸到葉繽那輕霧劍意的玄妙。

“先天一氣……就當它是先天一氣吧!”

雖然沒有證據,但餘慈能夠肯定,他體內元氣性質,確實生了質的變化。 在他的修行層次上,生質變後,除了轉化為“先天一氣”,還能是什麼呢?

擺脫了這個疑問,又有一個很現實的問題出現在眼前:

他現,除了當日通過照神銅鑑轉化的那一波之外,後面幾日,行功時自然產生的,仍然是以往的真氣,這真氣和“先天一氣”性質格格不入,便如油與水的差別,在體內流轉時,讓人很不舒服。

這大概就是他沒有真正進入還丹境界造成的結果。 若不加以改變,長此以往,他一身先天氣,說不定又要被後天之氣浸染,以至前功盡棄。

還好,他有照神銅鑑。

當他按照新得來的法訣,開始祭煉時,神意自然投注其上,吸納元氣,運轉火候,每次都甚是費力,總要消耗他大半力氣。 但在這一過程中,便如淬火鍛打,逐分逐毫地提升銅鏡的性能,也在一點一滴地精煉本身元氣中雜質,使之提升到“先天一氣”的水准上來。

如此,即使他無法修煉長生術,也能維持住“先天一氣”的純度,且緩步精進,不得不說,照神銅鑑,真是……

好寶貝啊!

越是祭煉,餘慈對這寶貝越是愛不釋手,每日必定要有幾個時辰努力用功,祭煉火候也日益/精進,可以想見,只要他依照此法,按部就班、持之以恆,在不久的將來,隨著他修為的精進,祭煉層次的提高,他完全可以將寶鏡的秘密盡數開出來,而且,這個寶貝也將永遠屬於他,沒有人能把它奪去!

每想到此處,他便是心中振奮。

今日的功課做完,天色已經入夜。 餘慈像一個幽靈,從藏身處飄出來,藉著天上星光,撲向西南方的山野深處。

6揚和金川透露的信息讓他很在意。 以白日府在絕壁城的隻手遮天,在說及那離塵宗時,也不自覺便將自己放在弱勢地位,可以想見,那個陌生宗門勢力,會是何等的強大。 預先做個計劃,已是必然。

餘慈使出神行符,足下生風,三百里也就是一個多時辰便到了,比原本的度要快出近兩成。

停下身形後,他的呼吸略顯急促,但幾次呼吸的功夫,就恢復過來。 他沒有繼續深入,而是就近開啟照神圖,花了很短的時間確認方位,很快便在山中找到了一片人工建築群。

微微的光芒中,夜色下的一草一木都收入眼中。 這裡是一處道觀,規模頗大,分東、中、西三處院子,中院前後三進,殿宇宏偉,裡面的道士總有百多人上下。

方圓萬里之內少有人煙,這座道觀顯然不是靠香火支撐的。 無疑,這就是金煥一行人目的地所在。

“外務道觀……就是處理雜務的地方吧。”抱著類似的念頭,餘慈逐一轉換視角,準備將道觀內外梳理一遍,為明日可能的變故做準備。 視線從道士安寢的東院開始,慢慢轉至中院殿閣群落,再移到西院園林中,暫時還未現什麼問題。

但這時,起霧了,小巧的園林也變得迷濛不清。

數十里外,餘慈睜大眼睛:“那個是……”

第二日,按著計劃,白日府眾人丑時一刻便起程,不惜馬力,待到凌晨時分,便來到一座碧翠山下。 山不甚高,而林木溪泉,清嵐奇石畢具,頗有仙氣。 金煥在山下便停了車駕,只留一武士看守,其餘九人一起步行登山。

這裡面,金煥和6揚是來慣了的,金川和匡言啟則是頭回到此,不免好奇,6揚便提點自家徒兒:“這已是止心觀地界,雖是離塵宗外門所在,卻也常有高人行走,觀中老觀主於舟道長,駐世三百年,是了不起的前輩高人,在此萬萬不可存了輕慢之心。”

這已經不知道是多少次了,這兩個年輕人因為天資甚佳,在府中頗受尊寵,尤其是金川,向以白日府下任府主自居。 在府裡還沒什麼,但在此處,必須要有所控制。

這點兒心思無需瞞人,連隨行武士都知道,在匡言啟喏喏聲中,金川瞥了自家叔爺爺一眼,很乖巧地垂下頭去。

金煥一行人走在山路上。 四面景色宜人,他們卻是步履匆匆,轉眼便過了半山腰。 遙見山上飛簷斗拱,在眼前時時顯沒,偶被林木遮掩,轉過數里,又映在眼前,那止心觀,已快到了。

便在此時,踩枝踏葉之聲響起,從山路旁的楓樹林裡,走出一個道人。

道人出來得突兀,五名隨行武士反應也是極快,當下身軀緊繃,目視來人。 不過他們總算還知道這不是白日府的地面,便有敵意,也要有所收斂。

那道人面白無須,看起來很是年輕,身披玉色道袍,身姿高挑,烏黑的頭束在頭頂,定以星冠,上下打理得極是周整,負手行來,又顯得悠然從容。 金川和匡言啟也都是一時俊彥,可在長輩身前,便顯得束手束腳。 比不得來人灑脫。

那道人看到金煥這一行人,也是一怔,但旋即微笑,對幾個隨行武士的作派似乎全無反應,也沒有上前搭訕的意思,只遙遙打個稽手,退到路邊,請他們先行,從容謙遜的姿態,令人心生好感。

金煥雖是倨傲,但止心觀近在咫尺,說不定道人便是其中的修士,故而也略微點頭,以他的身份,算是非常看得起對方了。 隨行武士見府主的反應,這才緩下勁兒來,紛紛垂。

兩方就此錯開,待去得遠了,金煥忽然道:“如何?”

6揚皺了皺眉,輕聲回應:“奇怪,此人真靈煥然,未凝陰神,似乎修為不過通神初、中階之間,可周身氣機森然,像是……”

“像是成罡凝煞,是不是?”

“真是如此?那豈不是結丹了?”

6揚吃了一驚,連帶著後面兩個年輕人都回頭去看。 俊秀道人卻不急不緩地走著,似乎在欣賞路旁漸漸轉紅的楓葉。 待過了一個拐角,便從他們視線中脫開了。

金煥此刻卻轉而稱讚6揚:“能看出這氣機之微妙,便知你對罡煞已有感應,一般的通神上階修士也做不到這點。你這些年修為仍在進步,很是難得,期以十年,便可以嘗試結丹了。”

6揚連忙遜謝。 這邊說話,後面的金川定力差一些,忍不住就問:“叔爺爺,那道士真的是還丹修士?”

金煥乃沒有正面回應,只道:“他在數里外便顯露形跡,應該沒有惡意,你們不要慢待。”

兩個小輩也就罷了,只覺得府主高深莫測,不敢多問。 但6揚跟隨金煥多年,一聽便知,金煥自己也是捉摸不准,才是這種態度。

只是,確認修士是否成罡凝煞,竟是這般困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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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9-28 21:24:34

問鏡· 第二十九章氣度

小山本就不甚高,有這件事一打岔,幾句話的功夫,離山頂便不遠了。 抬頭上看,止心觀已經遙遙在望。 沿山道轉過前面的巨岩,便是一道筆直的台階,約有百級,上面就是止心觀正門。

便在這時,金煥輕咦一聲,還丹修士六識敏銳,神意更是強大,早一步現有人從後面趕上來。 只是以他的身份地位,注定不會扭頭,倒是6揚回頭看了一眼:“是那個道士。”

除金煥外,其餘人等都是回頭。 只見先前那個俊秀道士,緩步在山道上行走,但步步落下,似乎雲嵐托舉,似乎腳不沾地,飄然如神仙中人,彷彿時刻都會駕雲而去一般。

6揚皺起眉頭:“像是神行符,但藉一點兒山間雲嵐之氣,托舉身軀,保持這般度,不費絲毫己力,在符法上造詣甚深。”

說話間,幾人已到了觀前。 以金煥的修為,便是6揚不說,他也心中有數,聞言唔了一聲:

“山間多奇士,不要失禮。”

昨日金煥已經與觀中人通了消息,此時有一個穿著藍布袍的道士等在道觀正門前方,向這邊行禮道:

“金府主請進,觀主已等候多時了。”

這接引道士臉上木訥,比不過後面那位光風霽月,但金煥也沒法計較什麼,便留下隨行武士,只與6揚併兩個年輕人進去。

在門前一耽擱,後面那俊秀道士也走過來,依舊是那悠閒的模樣,顯然也是要進觀的,隨行武士見此,想到金煥的吩咐,都讓在一旁。 道士不緊不慢地跟在了金煥一行後面,還向道觀前灑掃的道童頷示意,道童愣了愣,忙舉手還禮。

這一切都看在金煥等人眼中,更堅定此人身份。

一先一後進了觀門,金煥一行在接引道士的引領下繞過正殿往右,而那俊秀道士進門便轉向左邊,玉色袍袂在屋角石階間閃了幾次,便不見了踪影。 金煥對6揚道:

“此人年齡也不甚大,可修為極是醇厚,遠在阿川、言啟之上,更可貴是這從容氣度,令人羨煞。”

金煥雖是在誇讚,但更多的還是是存了激勵之心。 6揚躬著身子,不動聲色,看旁邊兩個年輕人的神情,顯然已是被套了進來,至於能激多少上進心,還要觀其後效。

這邊說話,前方接引道士便前很久,有些茫然地回頭看來。 金煥見此,也是一笑:“龍生九子,各有不同,也不用斤斤計較……走吧!”

將此事拋在腦後,不再提起。 一行人隨那接引道士轉殿過橋,很快便來到側方的園林中。 林中深處有亭橋流水,亭上端坐一老道,須如雪,卻是面容紅潤,全無老態,旁邊也無人侍候。 見金煥一行到此,便站起身來。

金煥一掃平日的威嚴,趨步上前,先一步舉手行禮,口呼“於師兄”,老道下亭相迎,稱呼一聲“金府主”,倒是顯得生份許多,金煥也不在意。 6揚在後跟上,一個大躬身,姿態擺得更低,老道微微頷,目光放在了身後兩個年輕人身上:

“金府主,這便是你說的兩個孩子?”

金煥略整金袍,朗朗一笑:“正是,還請於師兄為兄弟我掌掌眼,看是否是可塑之材!”

不用他說,金川、匡言啟兩人便都上前跪倒,口稱“於仙長”。 老道嗯了一聲,示意二人起來。 兩個年輕人又齊齊站好,垂手恭立,將自家最端正的一面擺在老道眼前。

“讓他們入山修行,面上也過得去。”

老道淡淡一句話,便無下文。 兩個年輕人略感錯愕,老道卻不再理會,引金煥進了亭子,分兩下入座,至於6揚,也只能和兩個年輕人一起在亭外等候。

金煥一坐下,便笑道:“若能在山門內修行一年半載,對這兩個小子,已經是天大的機緣,師弟我可不會貪心不足……還不過來叩謝!”

不等金川二人上前,老道便搖了搖手:“且慢、且慢。老道屍位素餐之人,在觀中留得這麼些年,也只有一個好處,便是循宗門之規,不假情面。山門內,向來是法不輕傳,金府主若要將兩人送入山門修行,還要看……”

說到這裡,他話裡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同時金煥也生出感應,略偏過目光,便見得園林一側拱門後,先前那個飄逸若神的俊秀道士正安步當車,穿林而來。

對方也感應到了兩人的目光,仍是頷示意,到了園林中另一處小橋流水邊,駐足停留。 看那姿態,倒似倚柱觀魚,悠閒從容。

老道見金煥等人都無驚訝之色,便以為是白日府這邊的人物,只是在觀中便與在自己家裡一般,性情顯與常人不同。 他也是個性情中人,不免暗讚一聲“好灑脫”,有心詢問此人身份,但這邊正說到關鍵處,也不好中斷,還好他心念運轉迅,心中轉過多節,也只在話裡留個了小小的停頓,便繼續道:

“……還要看金府主這些年來對山門的供奉,是否符合山門之規,雖是俗氣,卻也公平。”

金煥對所謂的“山門之規”胸有成竹,同時見老道士的反應,也愈肯定,那個俊秀的道士和止心觀、和老道都有極深的關係,說不定,是老道士近兩年新收的弟子呢?

心有定論之下,他也不再管那邊,笑了一笑,示意亭外的兩個年輕人上前。 金川、匡言啟都是聰明人,當下便將各自身上的包裹解下,露出裡面石製、木製的盒具。 兩人恭恭敬敬入亭,將盒子擺放在亭內石桌上,然後躬著腰退了出去。

金煥親手將兩個盒子打開,展露出裡面的物件,先是石盒:“十一株魚龍草,雖是不多,但十年來累計,便是換得數枚寒玉洗心丹回去,剩下的,可也容得一人進山修行?”

老道微笑:“去年便算過,進得的。”

金煥又指向木盒中盛放之物:“聽聞山門內尋一顆\'七爍\'原石,為此專門託人從東海邊捎來一顆,若將此奉送,可能再保一人進去?”

“七爍原石乃是山門王師兄布的消息,價值兩百五十五個\'功\',貴府享有\'專辦\'之權,入山修行僅取什一之數,需二百五十功,這也是進得的。”

老道見得這些物件,果然是毫不刁難,只笑道:“金府主確實準備周全,顯是深諳山門功德之法,也算是難為你了。”

金煥微微一笑,已是放下了老大的心事,正想再開口,耳邊卻聽有人言道:

“請問,十三株魚龍草,值得幾個\'功\'?”

這句話不是亭子周圍任何人說出來,人們愕然之中循聲望去,卻見那倚柱觀魚的俊秀道士不知何時自橋上走下,朝亭中來。 在眾人灼灼目光的盯視下,他神色安定,步履徐徐,只朗聲道:

“我有一十三株魚龍草,不知沽價幾何?”

清晨的陽光穿過林隙,投射到他身上,光采煥然。

當俊秀道人過橋穿林,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園林中忽然進入一個非常尷尬的時段。 尤其是亭中的老道和金煥,同時將視線投向對方,倉促之下,心中的情緒甚至沒來得及掩飾。

他們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滿滿的錯愕:“他不是你的人嗎?”

這種情況下,最先反應過來的,倒是亭外的6大管事,他很有一些主憂臣辱、主辱臣死的心態,明白過來之後,方臉上已鍍了一層鐵青:“你……”

走過來的俊秀道士當然就是餘慈。 他施展當年在雙仙教時,學得的神棍技法,牛刀小試,便進得觀中。

只是他沒想到,金煥和那老道竟然如此沉得住氣,或者說反應緩慢。 他本以為,能混過觀門那關口已經相當不錯,待到園林中,已經是極限。 他已經做好了被人喝破的準備,應對的言辭都有了腹稿。

可事態的展卻乎他的預計,兩邊都誤會了他的身份,又要保持各自的氣度,乾脆都故作不知,讓他從頭聽到尾,什麼事情都沒瞞著,照這情況下去,他混到兩人議事結束,也不是不可能。

可這就不是他的本意了。

一路跟過來,他最大的目的就是拿魚龍草與人交易,要求的也只是公平買賣,並無不可對人言之處,便是使一些小手段,也都是用在明處。 若前面的情況持續下去,不管他本心如何,都會夾纏不清,也失了磊落。

往更深一層去想,有了昨晚上那大開眼界的一幕,他不管白日府眾人的想法,卻不願惡了亭中的白老道。

所以,他斷然話,主動暴露了自家身份。 隨後便迎著亭子內外五人目光,邁步而來,初時還有些肌肉繃緊的症狀,但走下小橋之後,他已完全進入了狀態。

對6揚的喝聲,餘慈不屑一顧,他就這麼站在亭外,直視老道鬚眉皆白的蒼老面孔:“山野散人餘慈,手中有一十三株魚龍草,欲售無門,故而隨金府主前來,尋於觀主做個交易。”

直到這時候,亭中兩位大佬才真正明白過來,老道也就罷了,金煥臉皮上卻有血紅霞光閃過,他緩緩轉過視線,眼眸中金光如劍,直刺在餘慈臉上。

餘慈頂門一震,忽然看到眼前亭中,有一輪紅日灼灼如燃,揮灑出萬丈血光,鋪天蓋地,碾壓過來。 那一瞬間,他神魂的感應,便停滯下來,更是完全喪失了空間感,只看到那樣一輪血紅的夕陽,越來越大,要將他徹底吞沒進去!

血漫千山猶未足,扯得蒼天一同落!

這便是白日府震懾絕壁城百年的“太炫極陽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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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9-28 21:31:34

問鏡· 第三十章魚龍

餘慈真切感受到了還丹修士的怒火,然而,這還是無法徹底阻擋他。 即使是目不視物,即使是身無定處,他依舊可以振動喉嚨,清晰聲:“於觀主,請開價!”

血光夕陽忽地散去,彷彿萬斤重負一舉移開,陡然的輕重轉換,讓余慈的身子晃了晃,也僅是晃了晃,便繼續站在亭外,目光的焦點重新定在老道臉上,似乎剛剛只是略微閃神而已。

至始至終,他的視線都沒落到金煥身上。 至於已經迫到他身邊,幾乎要出手的6大管事,更被他徹底無視。

他還沒到極限!

以金煥的修為境界,照理說能對余慈形成絕對壓制,但那是建立在精神、肉身全面落差的基礎上的。 而現在,餘慈雖說與金煥還丹頂峰的境界有一段難以彌補的距離。 可是他體內氤氳瀰漫的,卻是精純正宗的“先天一氣”,或仍比不過金煥的火候,卻也沒有質的差距!

他不知道金煥現在臉色如何,眼前的老道倒是若有所思。 稍停,老道開了口:“\'乙木聚靈湯\'乃是我離塵宗的獨門配方,特轉於白日府,以提純藥草,一切從此湯中得來的魚龍草,都應是白日府所有,若是他人拿來交易,本宗不收!”

這個回應當真是很給白日府面子,不提金煥,亭外6揚露出微笑,再向前一步,便是兩個年輕人也反應過來,磨拳擦掌,準備給這欠抽的道士一個永世難忘的教訓。

餘慈卻神色不動,自顧自地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石盒,單掌托起,伸向前方。 6揚本要動手拿他,卻沒想到餘慈突然用出這麼一個動作,倒像是自己要上前奪走人家的東西一樣,一時有些愣神。

這個空當,餘慈又開了口:“此十三株魚龍草,乃是我在天裂谷深處,費心耗力,從崖壁中挖出來,天生天養,與白日府何干?”

“哦?”老道白眉軒動,真的驚訝起來:“不是催化,是天然生成?”

餘慈咧嘴一笑:“如假包換!”

老道士看似渾濁的老眼掃來,略一點頭,也不管旁邊金煥的臉色,點頭道:“若真是天生天養,自然是開得起價……拿來我看!”

餘慈邁步上前,這一舉步,他才現,要抵住還丹修士的怒火,也不是想像中的那麼容易。 他的體力已經在剛才的一瞬間幾乎全部榨乾,眼下近乎虛脫,踩著腳下的碎石小徑,也像踩著棉花一樣,落不到實地上。

他的底細瞞不過人,後面兩個年輕人便滿心地盼他出醜。 餘慈本人卻不以為意,他深吸口氣,就這麼從6揚身邊走過,6揚只需舉手一掌,便能要他的性命,可是這一掌也始終沒有拍下去。

餘慈進了亭子,猶自記得向旁邊的金煥頷示意,就像山道上、入觀時那樣。 金煥冷冷掃他一眼,徑直垂目內守,不給任何回應,也不讓人看到他的表情,不過,小亭周圍的溫度又是提升。

再笑了一下,餘慈向老道行禮後,將石盒擺在桌上,與另外兩個盒子並列。

盒子打開,餘慈清楚感覺到,四道金蛇電火般的目光打過,然後他也望裡看,下一刻,亭中的空氣完全凝住。

石盒內,空空如也。

沒有餘慈所說的十三株魚龍草,甚至連路邊的雜草都不見一根! 這一刻,餘慈的腦子也像盒子裡一樣,一片空白。

“嘿!”

這是金煥在笑,只笑了這一聲,亭子內外的溫度便又向上提了一個層級。 在餘慈眼中,周圍的空氣已經被高溫扭曲,也許就在下一刻,對方便會親自出手,扭掉他的腦袋。

餘慈忽然就清醒過來,他不知道為什麼石盒中的魚龍草會不翼而飛,也絕沒有想到自己會陷入到這樣的絕境,不過,這一切都沒有讓他的思維停止運轉。 事情落到這步田地,再後悔或是考慮後果都沒了意義,他只是轉臉去看金煥,盯著這位控制絕壁城百餘年的豪雄,心中計算:

如果突然拔劍,在死之前,能不能在這廝臉上劃一道下來?

便在這時,有人在耳邊驚嘆:“道蟲!”

餘慈猛地扭頭,卻見那老道慢慢站了起來,眼睛盯著石盒,全神貫注的模樣,讓人禁不住隨著他的目光一起看過去。

亭子內外溫度驟降。

餘慈的視線抵在石盒中,他看到了,在盒底與內壁形成的夾角縫隙中,一條細如絲的蟲子藏在那裡,搖頭擺尾,慢慢地又從陰影中游出來,像是一條過份纖細的蚯蚓,在盒底蠕動。

這蟲子似乎很是享受眾人投注在它身上的視線,又或者覺得狹小的盒子太過局促,再晃了下看不出頭尾的身軀,便駕著一陣剛吹進亭子裡的微風,飄浮起來,在虛空中游動。

“魚龍!”老道被雪白鬍鬚掩蓋的唇齒間,又擠出兩個字,卻和先前的不同。

老道再次開口的瞬間,金煥視線轉移,定在他臉上。 眼神之凌厲,不比對上餘慈那回稍減半分。

老道卻似是全無所覺,他的目光盯在浮游中的蟲子身上,好一會兒,才轉向餘慈,問道:“後生,這魚龍可賣麼?”

餘慈壓住失而復得的興奮,還有藥草變蟲的荒謬感,沉住了氣,點頭道:“自然是賣的,不知沽價幾何?”

老道微笑著伸出三根手指:“三百功!”

餘慈心中猛地一漲,前所未有的輕鬆感覺蔓延全身。 但他沒來得及回應,亭外便有人忍不住叫了起來。

叫喊的人是金川,年輕人養尊處優,乍遇變故,火氣大一些是正常:“怎麼可能,我白日府辛辛苦苦十餘年積攢下來的,還沒有這一條蟲子來得多?莫不是你……”

“包庇”兩個字未出,金煥便冷冷掃來一眼,把他後話截斷。

“這就是你對仙長說話的口氣?跪下!”

金川最怕的就是亭中這位叔爺爺,當下一聲不吭,跪在地上。 前面的6揚趕緊讓開,旁邊的匡言啟也退開一些,一時半會兒都不敢求情。

金煥並不想把精力浪費這旁生枝節上,待金川跪地,他便直接把年輕人丟在一邊,目光再移回去,沉聲道:“於師兄,你慧眼獨具,我向來是佩服的,不過,此事事關我白日府與貴宗的\'專辦\'之權,我勢必要問個明白!”

說是要“問”,但那姿態,前面大概還要加個“審”字。

老道毫不在意:“自然要給金府主一個明白。”

說罷便轉向餘慈這邊,笑道:“很久沒有見到拿住\'魚龍\'的年輕人了,就算是取了巧,也不簡單……請坐。”

餘慈的心情早已調適過來,看著老道和金煥言語交鋒,倒是興趣盎然。 老道讓他坐下,他也不客氣,舉手一禮之後,便坐在桌前石凳上,非常自然地側過半身,與老道臉面相對,賣了個後腦勺給金大府主。

亭外的6揚等人為之瞠目。

餘慈才不管那些,他為人處事的信條便是:既然已把人得罪了,且沒有轉圜的餘地,那麼直接得罪到死便是。 反正現在讓步,也不會讓金大府主善心饒過他。

入座之後,他再一拱手:“請於觀主明示。”

這是把金煥的說辭給搶了,餘慈背後便是一燙,但他毫不以為意,似乎已經將後面那個舉手可置他於死地的還丹修士遺忘乾淨。

老道見他這般作派,混濁老眼倒也彎了一下,隨後撫須笑道:

“金府主,山門轉給你\'乙木聚靈湯\'時,也曾說起過這魚龍之事。大概隔了許多年,記憶模糊了?”

這話像是給金煥台階下,但話裡諷刺的意味兒似乎更多一些。

金煥倒也能穩得住,只道:“或是事務繁忙,記不得了,師兄再提點一回也是好的。”

老道看他一眼,忽地嘆息一聲,道:“也好,我便再說一回。”

也許是餘慈理解錯了,老道語氣中,針對金大府主,似乎更多的是感慨和……惋惜?

老道的心思誰也猜不透,他真的就那麼從頭說起,務求詳盡:

“要說魚龍,必須要說回到蝦鬚草。天地萬物,禀氣所生,物有物性。而那天裂谷,溝通兩界,諸氣相激,內裡草木鳥獸,大都具備不可思議的特性,蝦鬚草便是一例。此草根鬚特異,難以吸收地氣以自活,必須寄生在樹木之上,然而長成之後,卻也因為特異的根鬚,對同類特別敏感,往往吸食同類生氣以自肥。吸食到了一定程度,蝦鬚草便也脫胎換骨,成了魚龍草,至此價值大增。

“而那魚龍草成形之後,受先天禀性影響,同樣吸食同類生氣,慢慢轉換質性,當其再一次脫胎換骨的時候,便由草木之靈,轉化為血肉之靈……這是一次無以倫比的進化,類似於破繭成蝶,又遠遠越,至此,魚龍草化為魚龍,脫離了草木的限制,悠遊於天地之間,吸納萬物精血靈氣,自然生成,壽紀無窮。雖然本身力量不大,卻也天地間難得的靈物!

人們的視線在虛空中匯聚,焦點便是那個仍自游動得不亦樂乎的蟲子。 在場的都是眼力高明之輩,均能看出來,這蟲子雖是纖細如絲,但身上細密鱗片花紋,揮灑著生命的光澤,無論如何都看不出來,這竟然是由十三株藥草轉化過來的。

“在傳說中,當此魚龍吞噬夠了同類,又尋了某個契機,真可能躍衝龍門,化為天龍之身,乘雲遨遊四海……當然,那也僅僅是個傳說罷了。”

老道徐徐說話,不急不緩,自有一種打入人心的感染力。 餘慈便不自覺意遊天外,想像那草木化為血肉、再躍升真龍的過程,會是怎樣的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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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9-28 21:34:35

問鏡· 第三十一章功德

“從蝦鬚草到魚龍草、再到魚龍,此過程相當漫長,又要看天時地利,往往數十年時間、千里方圓未必能找到一個例子。山門交付給白日府的乙木聚靈湯,便是強行催化這一過程,人工造出魚龍草,只是這手段失了先天禀氣,以此法造就的魚龍草,失去了與同類的氣機感應,永遠不可能化為魚龍。同理,若是乾擾了魚龍草轉化魚龍的過程程,便是最終能得一條魚龍,這魚龍也是先天不足,很難再繼續成長下去。”

“說起來也是可惜了,這些魚龍草,後生還是摘得早得了些。若是再由那十餘株魚龍草生長個幾百年,任其氣息感應交通,自然聚氣化生,那時生成的魚龍才算是真正上品,便是沒有人布消息,單是獻於宗門,便要有兩千五百功以上……當然,那又是可遇而不可求了。”

說到這裡,老道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 他看著金煥:“這便是魚龍一脈的轉化之理,金府主,你以為如何?”

亭子內外是一陣冗長的沉默,每個人都像是泥雕木塑一般,只有那條纖細的魚龍,無憂無慮地在虛空中游盪,偶爾擺尾,從金煥眼前劃過,又是說不出的諷刺。

對金煥來說,這不啻於最直接的羞辱,身為白日府至高無上的領袖,他何曾受過這種氣,此時此刻,亭外兩個小輩都以為金煥要怒了,便是直接與老道決裂,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可事實卻不是那簡單。 長時間的沉默之後,金煥終於開口:“於師兄言之有理……是我想得簡單了。”

6揚還穩得住,兩個輕人已是目瞪口呆,他們什麼時候見過說一不二的金大府主低頭認錯的模樣?

對此,餘慈倒是一點兒都不吃驚。 實際上,不管任何人,只要是像他昨晚那樣,看到眼前老道士展現出來的神通,便會有類似的準備,更何況,老道背後,還有高深莫測的離塵宗!

不過,金煥雖不能在老道面前撒野,卻絕不會把餘慈的那份兒給忘掉,隨後瞥來的一眼讓余慈明白,只要出了止心觀的大門,這位金大府主絕對會給他好看。

從此刻起,對白日府來說,餘慈已經從“獵物”上升到了“仇敵”。

這可是個相當了不起的提升!

餘慈嘿然一笑,依舊端坐不動。 倒是金煥長身而起,向老道告別:“於師兄,今日事了,我便不打擾了,就此別過。倒是這兩個孩子……”

“按規矩來吧。”

這話不近人情,卻比任何保證都來得實在。 金煥點點頭,就此走出亭子,老道也示意之前引路的道士過來,領金川和匡言啟到客房休息,之前由余慈引起的風波,就這麼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幾位年長的都還好,年輕人則很難接受,尤其是金川,在他看來,叔爺爺讓這一步,簡直就是奇恥大辱,那老道也就罷了,可那至今還穩坐釣魚台的餘慈,又算個什麼東西!

年輕人隨引路道士離去的時候,還是頻頻回頭,要把這可惡道士的面容烙進心裡去。

看著幾人走出園子,餘慈也不免鬆了口氣,這時他聽到,旁邊老道又嘆息一聲,如先前如出一轍。

“百年來主宰一方,一言以決百萬人生死,如此人物,怎麼連年輕時氣魄都還不如……可惜了!”

呃,他氣魄十足的時候,會怎樣? 這問題餘慈終究沒有問出來,老道也只了一句感慨,便將視線轉回來,落到他身上:“後生換取三百功,欲得何物?”

餘慈想了想,卻沒有直接回應,而是問了別的問題:“於觀主先前所言功和消息,不知是什麼樣的東西?”

於舟老道聞言便笑:“你說善功啊……後生果然機敏,也罷,你隨我來。”

說罷,老道當先朝著園林外行去,餘慈收了亭中的魚龍,起身跟隨。

從西院到中院,也沒花太長時間。 餘慈跟著老道穿殿過戶,來到中殿第三進某個小殿堂前。 這裡的人流明顯比其它地方要多一些,進進出出,頗為熱鬧。 餘慈抬頭,看殿上的匾額:

“同德堂?”

老道引他入殿,到了殿內,便見此殿佈置甚是古怪,不供神像,只有正中垂下的“功德無量”四字長幅,後是影壁,左右牆上均塗得雪白,卻有密密麻麻的字跡圖畫在上面。

細看去,這些圖文並非是寫上去的,而是一層時時變動的光流,照在牆上,字字暈光,清晰無比。 仔細分辨,兩邊牆壁共分四欄,左手第一欄上寫一個“徵”字,第二欄為“布”,右手第一欄為“法”,第二欄為“物”。

老道就站在“功德無量”的長幅下,沉聲解答:

“仙道浩茫,獨行者難。我等追求大道之人,直面天地之劫難,能大成者幾稀,除了要自我磨礪,穩固本心,還要爭取一切資源,以增勝算,所謂財、侶、法、地,不外如是。然而天地廣大,有生之年裡,以一人之力很難謀取足夠的資源,故宗門設此同德堂,便是為了在宗門修士之間、乃至宗門內外進行資源調配,以彼之有餘而補我之不足,集合全宗之力,以登大道。

“為使不同類的資源便於比較,易於交易,宗門將一切資源量化,以\'善功\'為單位,無論是一個物件、一套法訣、一條事項,均可換算為若干善功,並公示於同德堂內,為宗門弟子所知。

“這兩邊四欄,各有不同。宗門為收集資源、磨練弟子而布的\'善功\'消息列入左手的\'徵欄\',完成後報酬較高,但難度也高;宗門內個人布的\'善功\'消息列入\'布欄\',報酬、難度參差不齊。至於右手二欄,\'物欄\'是各類修行材料與\'善功\'的換算比價,\'法欄\'則是各類修行法門的價格。”

餘慈耳朵聽著,眼睛看著,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道道兒,也不免感嘆,原來這看似不食人間煙火的修行宗門內,也有商賈氣如此濃重的地方啊。 他回頭看了一眼,老道伸手虛引,讓他儘管細看。

既然如此,餘慈也不客氣,他先在四欄前走一遍,觀其大略,隨後便按照自己的需求,停留在法欄下。

天裂谷中,和葉途相處的幾天裡,那小子以其深厚紮實的理論基礎,給了他很多指點,包括那個令他讚歎不已的“同心圓理論”。 除此之外,少年便是提醒他要抓住機會,尋到一門上乘的“長生術”,才是修行之正道。

葉途曾設想過的讓他拜入半山島的奇想,最終也沒能實現,餘慈卻記住了少年的建議,尤其是半月前,他意外通過照神銅鑑,將周身元氣盡都轉化“先天一氣”後,他才現,葉途的建議,實在是最中肯不過。

他確實缺少一門真正的“長生術”,不說那還是緲無影踪的“洗煉”之法,便從每日新生的真氣“雜質”上也能看到,修習十餘年的“九宮月明還真妙法”明顯不再適合他現階段的情況了。

所以,餘慈先便站在了法欄之下。

此欄當頭前三排都是金光大字,一條條排列整齊,十分清晰。 下面那些墨字還隨著光流變化,偶爾翻動,這上面三排,卻是從未移過半分。 看最上面那條,前面是法訣的名稱:

《天府玄微通真九度經》

只看這經文的名稱,便讓余慈心神一振,隨即又看後面交換所需善功數,可入目的哪是數字,而是大大的兩個字:無量!

《天府玄微通真九度經》之下,則是《九度真文煉形篇》,同樣後綴“無量”二字。 第三個好些,標名《飛羽藏形登天法》的法訣,不再是令人絕望的“無量”,而是一個實數:十萬!

再向下,字裡轉為平常的墨色,當頭第一個還是大頭,乃是《太清金液神丹訣》,標價一萬,對余慈來說,依然是個難以企及的數字。 下面還是某某丹訣、某某丹法,標價總在一萬、八千這個水平線上,算是墨色條目中的第一檔次。

看到這些數字,再想想仍未到手的三百善功,餘慈不知道自己現在表情如何,想來也好不到哪兒去。

“後生很關心這些法門啊,你也想長生麼?”

不知何時,於舟老道站在他身後。 餘慈心情不太好,只簡單應了聲“是”。

“好氣魄!”

老道讚了一聲,但接下來便是語氣平緩地陳述事實:“若求長生術,這三百功,還遠遠不夠。”

餘慈咧了咧嘴,卻還有個疑問:“這些金墨條目,都是長生術?”

老道回應:“這些乃是本宗賴以駐足於世間的通玄法門:《天府玄微通真九度經》乃本宗修行之總綱、《九度真文煉形篇》為度劫秘法、《飛羽藏形登天法》為步虛之術,此三者合起來,再輔以下方的丹訣、吐納等法門,便是你所求之全套長生術,依此修行,將有機會脫得凡胎桎梏,問道長生。”

“度劫秘法?步虛之術?丹訣?”

餘慈似乎聽葉途說起過這些,一時又記不清楚,還是老道為他解釋:

“丹訣者,即是還丹之法;步虛術,則使修士飛渡九天域外,脫蛻換形;度劫秘法,則是使已經得道的真人修士度過天妒劫關,以求駐世長生。丹訣、步虛術、度劫秘法,此三者缺一不可,三者合一,才是一個長生術的完整結構。

“而在這其間,還有一個\'自洽\'的要求。即步虛術必須對應所成還丹,度劫秘法也必須適應成道後的真人神通。就好比佛家的捨利,等同於還丹修為,但與玄門的步虛術便很難配合起來,這便是說,要使丹訣、步虛術、度劫秘法三者層層遞進,諧和如一,方是修行大道… …”

老道講得很是明白,餘慈卻是聽得臉上黑。 照他這麼說,要想獲得真正的“長生術”,必須要把丹訣、步虛術、度劫秘法全部購得。 丹訣和步虛術且不去說它,只看度劫秘法的價格,便知道這種東西,根本就是純勾人的玩意兒,決不會向他這樣的散修開放。

得一門長生術,竟然艱難至此?

老道在側,悠然道:“長生之難,可知之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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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9-28 21:41:36

問鏡· 第三十二章縫隙

餘慈沉默不語,在法欄下立了半晌,忽地轉身,走到旁邊的物欄下,瀏覽一會兒,繼而走向大殿另一邊的徵、布二欄,又看了半天,這才轉回來。

老道也是好/性子,一直微笑等待,沒有半點兒不耐煩。 餘慈走到物欄之下,稍做思考,忽地開口詢問:“這一條,如何解釋?”

老道扭頭,只見物欄上雪白牆壁上正有一層墨字翻上來,條目寫得好生清楚:“入門為外室弟子,一千功!”

見此,於舟老道略微點頭:“我主持止心觀,乃為外室弟子之長,有權收錄有向道之心者在此觀修行。若有資質、心性拔尖兒的,且對宗門有大功的弟子,亦可報備山門,傳授宗門秘法,以求長生。”

“何謂秘法,可是長生術麼?”

“外室弟子,最多只能獲得宗門丹訣,壽至三百年,還算不得長生,只能算攀著長生的路沿。”

“所謂丹訣可是法欄上所列的這些?”

“然!”

餘慈聞言便笑:“倒是划算得很。”

他是指丹訣和外室弟子換成善功後,多達**千的差距。 老道也笑:“本宗丹訣例不輕授,非有大功於宗門者不可得,後生卻是想得簡單了……而且你這三百功,還不夠數。”

“飯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來。”餘慈如此回應。

稍頓,他伸手指向對面,指類正對的,是那邊的“布欄”,也就是離塵宗修士以本人名義布的善功消息。

“於觀主,那欄上面,似乎有貴宗仙長收購魚龍的消息。仙長所說的三百功,可是從那裡來?”

“不錯。”

老道進一步補充道:“布這消息是魯師兄,乃是宗門煉器聖手,為煉製一件法器,獨缺魚龍這一樣材料,苦求不可得,故布此一消息。開價比宗門收購的高了足足三成,後生好運道啊!”

對老道的調侃,餘慈勉強一笑,有老道這番言語,他的心思一下子都放在了某件事上:

“有件事想請教觀主。晚輩不是貴宗弟子,不知那些消息,晚輩可否承接?”

老道看他的眼睛,稍頓,忽然撫須而笑:“能到止心觀來,便是有緣,仙道以緣法為先,如此,自然是可以的。只是宗門有一定之規,\'徵欄\'上之善功消息,非本門弟子不得承接,\'布欄\'則沒有限制。”

餘慈二話不說,舉手過額,向老道一躬到地。

他不知道老道帶他到同德堂是出於公心還是看他順眼,但其一口應承下來的事,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他沒法不感謝。

若是老道不答應,單以魚龍換取的三百功,想成為外室弟子,進而獲取長生丹訣,不啻於癡人說夢。 可是有老道此言,餘慈便能從“布欄”布的消息中,源源不斷地獲取善功,直至積蓄到足夠的數量,最終得償所願。

也許這過程不會平坦,但通往仙道的大門,終究還是由老道推開了一道縫隙,這讓余慈怎能不感激?

不過他終究還是經過事的,很快就穩住了情緒,把目光放到眼前來,他這麼問老道士:“不知觀裡可留宿麼?”

老道眨了眨眼,笑道:“方外人與人方便,自然是留宿的。”

餘慈當下也不客氣:“如此,請觀主收留。”

在他成功拜入山門之前,白日府想必是要除他而後快。 但只要在觀中,離塵宗便等於一把大傘罩在他頭上。 就算金煥的太炫極陽法再恐怖,一時半會兒,也照不到他身上。

餘慈在止心觀住了下來,單人獨院,環境清幽,每餐都有人送來飯食,待遇相當不錯,酬金則只是意思意思,很是舒坦。

在觀中住了三五天,餘慈也不是足不出戶,而是很大方地在觀中逛來逛去,熟悉環境。 在他的計劃裡,止心觀已經是未來許多年,他要長久駐留的地方,早一點兒熟悉,總沒有錯。

待的時間長了,餘慈有了一個新現。 止心觀雖然是離塵宗的外務道觀,可觀中也不是每個人都是外室弟子。 百來個道士,倒是**成是“掛單”在此,與離塵宗沒有任何法理上的關係,只是留在此地修行、打雜,維持道觀的運轉,平日里也從同德堂內接一些善功任務,卻是報著萬一之念,看是否能魚躍龍門,拜入離塵宗門下。

餘慈的境遇和這些人也差不多,幾日來在觀中行走,不乏人主動來結交,也有人刻意與他保持距離,人心之微妙,便是在這清修之地,也可窺得一二。

但不論是結交的也好、疏遠的也罷,對這些刻意為之的人際關係,餘慈都不會太過上心。 他在觀中停留,自有他的一番道理,與旁人無干。

坐在院中,餘慈手心中紅芒如火,熊熊燃燒,卻沒傷到他半點兒皮肉。 與之同時,有細碎的焦炭碎末從他手心滑落,漸漸在地上積了薄薄一層。

餘慈微瞑雙眸,呼吸保持穩定。 在做這件事之前,他認真祭煉了一回照神銅鑑,也因此將“先天一氣”的純度保持到了最完美狀態。 如今體內心意元氣渾化如一,心跳與神魂的震盪相諧相和,神意延伸到手掌間的火焰中,如目視手觸,沒有任何窒礙。

在他手心裡,九陽符劍正“吞噬”著另一柄三陽符劍,雙方符紋貼合,轉眼又有赤芒流動,在木質的劍身上刻下新的符紋。 在此過程中,三陽符劍一直在燃燒,熱量卻半點兒都沒溢散出去,而是完全投入到九陽符劍之中,如果趴在餘慈掌邊側耳輕聽,還能聽到火焰裡隆隆的輕爆。

這也只是火焰衝擊的餘波而已,真正恐怖的力量,都被餘慈借助劍上符紋,鎖死在雙掌間,並在其中生劇烈的的反應。

餘慈是在融煉“純陽符劍”。

從絕壁城往這邊來的半個月裡,從顏道士身上得來的那枚煉製符劍的玉簡已被他參透,這幾天,餘慈便開始嘗試著融煉符劍,為心中的計劃做準備。

修行十餘年裡,由於《上清聚玄星樞秘授符經》的存在,他的符法底子打得最為牢固,所以無論是六陽符劍還是九陽符劍,都沒有任何難度。 唯一需要謹慎的,就是最後這柄純陽符劍了。

只有開始融煉這一系列符劍,餘慈才搞明白,當初他以元神馭劍激九陽符劍的煞氣,為何會有那般強勁的殺傷。

因為在融煉符劍的過程中,幾把符劍的符紋轉換是極其不穩定的,從融煉之初,便是用一種精巧的動態平衡來構成劍上符紋的最終形態,使劍上強勁的火焰煞氣始終處於流動過程中,並不停地廝磨反應,積蓄著更強大的力量。

當然,在符劍的外層,有一個針對這危險平衡的封禁,隨著六陽、九陽、純陽這樣的層次遞進,封禁的力度也在加強,同時,一旦破開封禁,爆的火焰煞氣也就愈地恐怖。

這就是這套符劍系列最本質的東西。

餘慈弄明白其中的道道兒之後,愈覺得這種符劍,歸根結底,其實還是一種符籙,且是那種一次性使用的大威力符籙。 白日府這種用法,看著像勤儉節約,其實也是一種更大的浪費。

不過,對現在的餘慈來說,還是把純陽符劍當劍使,更符合現實。

符劍的融煉進入到了最後階段。 赤紅的火光之中,三陽符劍已經完全消失,九陽符劍則是扭曲了,無數符紋跳躍在火舌裡跳動,隨後百川歸流,再烙刻到符劍上去。

再一眨眼的功夫,火焰熄滅,符劍現形。 烏黑的劍身乍看像是被火烤過,但仔細察看便知,這烏黑的外殼上流動著一層黯淡的光,而那些符紋便隱藏在外殼下面,閃著流質的紅芒,像是地底深處的岩漿,緩緩流動。

“呼,成了!”

餘慈略有些疲倦。 他終究還是在冒險,如果剛剛失敗,辛苦得來的幾柄符劍便要全部打水漂,還好,他實力足夠,運氣也不錯。

剛剛融煉成功的純陽符劍溫度還有些高,餘慈卻是愛不釋手,有了這把利器,他計劃中的行程便多了一份保障。

隨著時間流逝,純陽符劍的溫度降到正常水平,而融煉時形成的熱風,也被深秋寒意迫散,院子裡恢復了清涼靜寂。 但轉瞬便被他人的高呼打破:

“餘道兄,在嗎?”

聲音竟是從天上來的。

餘慈抬起頭,只見秋日晴空下,一朵白雲以相當離譜的度劃過天空,又自上面俯衝而下,到了獨院上空,尚未停穩,便有一人跳下來。

來人是年紀輕輕的小道士,長相平平,嘴唇略厚,看上去很老實的一個孩子,此時臉上卻是有些急躁,正是當日為金煥等人引路的那位。

小道士名喚寶光,是於舟老道的記名弟子,乃是離塵宗外室弟子的身份。 雖說資質不過是平平,但有明師指點,今年不過十九歲,已經是明竅上階的修為,和通神境界相去不遠,算是頗有前途的一個小伙子。 這幾天他在觀裡借宿,早晚的飯食都是寶光送來。 小道士面和心善,也不是一味的魯直,很對他的脾胃,幾天來也有了一些交情。

寶光跳進院子,見餘慈拿眼瞪他,卻是忙伸手擋著自己半邊臉孔,反應古怪得很。

餘慈不免笑道:“怎麼,被人欺負了,還是吃了於觀主的排頭?”

寶光也知道自己反應過度,臉膛上便有些紅,訕訕地放下手,露出左臉上數道挖痕,只是淺淺皮肉之傷,卻是十分狼狽。

“不是被人欺負了,是被扁毛畜牲欺負了!”小道士還懂得自嘲,可這終究是件丟臉的事,說著,臉膛紅得愈厲害。

“扁毛畜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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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9-28 21:45:36

問鏡· 第三十三章符書

“就是那個水相鳥……餘道兄,這回你一定要幫我!”

寶光他略一解釋,餘慈便恍然大悟。 小道士昨天接了一個善功消息,是要捕捉一隻棲留在斷界山脈中的水相鳥,報酬足有百功,就是在外室弟子群中,這酬勞也是相當相當地豐厚了。

別看餘慈以一條魚龍便掙得三百善功,但那是因為魚龍實在太過珍稀、且又有人急用的緣故。 在離塵宗設下的功德體系中,像是魚龍任務這樣的例子,徵、布兩欄加起來,也未必過十個。 絕大部分善功酬勞,都是個位數的,兩功、三功之類的才是大頭。

比如魚龍草,白日府舉全城之力,每年上供十株左右,這幾乎就是離塵宗近些年來全部的進帳了,可這樣的資源,在物欄上,其交換價格每株也只有五功。

酬勞達到百功的不是沒有,但高回報就代表著高難度。

水相鳥乃是一種非常奇特的鳥類,據說此鳥沒有固定的形態,每年都會隨機選擇一隻遷徙的候鳥群,變化成類似的模樣,混跡其中,偷吃幼鳥,十分可惡。 聽來詭異,實際上這鳥只是具備某種幻術能力,此類生靈在修行界並不罕見。 像是天裂谷下的鬼獸,便是最典型的代表。

此鳥並不是什麼兇禽,可是那手幻術實在讓人頭痛。 尤其是這賊鳥混跡於大片候鳥之中,幾乎與正常鳥類一模一樣,既然找不到,也就甭談捕捉這碼子事了。

“幫忙沒問題,只是按你的意思,你是已經現水相鳥了?”

這個任務最關鍵的就是找到水相鳥的踪跡。 如果將任務步驟、報酬拆解對應,尋鳥的環節,恐怕要占到九十九功!

面對余慈的疑問,小道士一臉晦氣,更多的還是急切:“餘道兄、餘師哥,這回你一定要幫我,旁的事咱們路上說。我剛剛一擊不中,已經把那鳥兒驚了,再晚點,說不定那鳥就要飛走了。”

說著,寶光就要拉著餘慈跳上那已經停在院落中的“鬼紗雲”。 雲彩般的輕紗織物佔了院落大半的面積,碰上去真的是如紗如霧,幾乎感覺不到實質。

餘慈見了便笑:“上次要拿著玩會兒,你還老大不樂意,現在倒大方起來了。”

寶光面紅耳赤,說不出話來,餘慈見狀,不再逗他,振衣而上,穩穩落在他旁邊。 寶光已經按捺不住,疾念出驅動的咒文,“鬼紗雲”輕輕一震,開始向上飄浮,直升到近百丈的高空才停下來。

“好寶貝啊。”

餘慈拍了拍身邊的輕紗織物,實打實地羨慕。 也許修行界能飛天的法寶、法器不計其數,那都是要經過修士相當長時間的祭煉,才能操控自如,而且也和本人的修為息息相關。 通常情況下,馭器飛天,那是還丹修為以上修士的專利。

在這種背景下,如果有一件器物,一出得匠師之手,連“分識化念”的修為都不需要,就能控制著飛上天去,且有相對不錯的機動能力,就算只屬於匠器層次,也是珍稀到了極至。

此類評價,寶光不知聽了多少回,只是嘿嘿一笑,便改換咒文,高空的水汽向這裡匯聚,浸入輕紗之中,待水汽積蓄到一定程度,便從中生出團團霧氣,將輕紗包裹起來。 此時便是坐在上面,也感覺不出這玩意兒是輕紗織就,奇妙得很。

這時候,輕紗雲霧動了,開始緩慢無比,但度越來越快,收攏的四面水汽受輕紗中的符陣控制,轉化為驅動力,又被集束拋向後方,在晴空下生成一道清晰的痕跡。

“鬼紗雲”一個時辰可以飛出四百里路,和通神修士全力奔行的度差不多,但幾乎完全不用耗費己力,所以,就算它有起步度過慢、減加轉換滯澀、很是怕火、雷雨天不能飛行等等缺陷,仍舊是件難得的寶貝。

此器物乃是於舟老道早年攻破一個愚弄凡俗的邪教,從中繳獲的戰利品。 其製作者早不可考,邪教中人是拿它扮神仙用的,也就是騙一下凡俗中人,於舟是看它製作頗有巧思,才拿回來收藏,後來就給了寶光。 莫看它除了代步之外,再無用處,卻也是整個離塵宗獨一份兒的。

“鬼紗雲”全趕路,隻小半個時辰,二人便來到南霜湖上空。 在此期間,寶光已經將他前面的糗事交待清楚。

本來小道士是很有運道的,兩天前他到南霜湖採藥,在極偶然的情況下,目睹一隻水相鳥變化外形,混入一群剛剛遷徙過來的野鴨裡面,而回到觀中,恰見到同德堂中一條新布的消息,正是要獵取一隻水相鳥。

寶光大喜,第二天便興沖沖地趕過去,哪知水相鳥的狡猾程度遠出他的預計,他捉鳥不成,反而被水相鳥的幻術迷惑,面上吃了一記,而且將那群野鴨給驚了。 這種警覺的鳥兒,說不定就要改變棲息地,那時候,水相鳥必然要隨之而去,這樣竹籃打水一場空,小道士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便趕回去搬救兵。

“呸,那扁毛畜牲肯定是從六蠻山飛過來的。”

寶光仍自悻悻,餘慈聽了便笑。

所謂六蠻山,乃是斷界山嚮南不知多少萬里以外,一處名聲極大的山脈,傳說那裡是此界妖魔鬼怪最大的聚集區。 寶光這麼說,就是罵那隻水相鳥已成了精。

兩人站在鬼紗雲上,俯瞰下去。 南霜湖位於一處三面環山的谷地之中,清幽安靜。 今年蘆花開得晚,此時還是留存著,從高空望去,繞湖鋪展,白茫茫一片,十分壯觀。

寶光才不管這些,他的心思全放在水相鳥那邊,目光接連在湖邊起落的飛鳥上掃過,忽地便喜叫道:“那裡,那裡,餘師哥,你看,還沒飛走呢。”

餘慈比他還要早一步看清,蘆葦蕩邊上,確實有一群顏色灰黑的野鴨遊出來,在鏡子般明澈的湖面上,十分地顯眼。 只是,哪隻才是水相鳥?

寶光一下子期期艾艾,難以啟齒:“應該是,應該是……我做的標記掉下來了!”

鬼紗雲上一陣尷尬的沉默。

餘慈看著湖面上嬉遊的百來隻野鴨,一時無語。 這種鳥兒不但警惕心極強,而且飛行度極快,一旦受驚,這百來多隻野鴨四散飛掠,在寬廣的湖面上,想靠兩個人抓住其中一隻沒有明顯標記、且精擅幻術、幾乎要成了精怪的鳥兒,根本就是沒可能的事!

半晌,餘慈才苦笑道:“確定是活捉麼?死的成不成?”

他想著動用五雷符,一記雷光轟過去,什麼野鴨、水相鳥統統都要完蛋,就是品相要糟糕。

寶光堅決搖頭,說什麼都不同意。

餘慈也搖搖頭,沉默不語。 其實他還有辦法,就是故意把這群野鴨連續驚散,同時用照神圖將其長時間鎖定,早晚會從中現水相鳥的破綻,到那時再一網成擒……可因為這點小事就暴露照神圖,實在非他所願,寶光和他的交情,還沒到那份兒上。

“真沒辦法了麼?”

寶光垂頭喪氣,“要是我們有山門劉師兄的\'一氣千結陰雷網\'就好了,一里方圓的範圍,那麼一抖,什麼鳥兒都逃不出去。”

小道士是言者無心,餘慈卻是聽者有意。 他並不在意寶光無意中的失言,只是對話裡透露的另一個信息感興趣。

“一張網……等等,讓我想想。”

餘慈站在鬼紗雲邊緣,看著湖面出神。 寶光則在撓頭:“網?漁網嗎?我覺得夠戧,這群鳥兒賊得很,一般的網子絕對抓不住它們。”

餘慈並不回應,長考一段時間後,乾脆盤膝坐下,手指還在不自覺地抽*動比劃。 見他這般模樣,寶光只覺得氣氛凝重,當下不敢出聲,只是眼巴巴地看著,直到餘慈從儲物指環中取出了一卷絲帛。

小道士再按捺不住好奇心,湊上前去。

餘慈拿出來的是他身邊唯一的修行典籍,即當年和照神銅鑑一起從紫雷大仙的寢宮中拿出來的《上清聚玄星樞秘授符經》,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這本符書幾乎便是他修行路上的唯一指引。

換了別人別處,餘慈未必會公然拿出來,可這幾天,他留宿在止心觀中,與觀中道士交流,越來越清楚,那個離塵宗,是怎樣的一個龐然大物。 以萬年計的宗門傳承下來,奇功秘技、法寶奇珍可以說是應有盡有。 他這本符書,對他來說是寶貝,對離塵宗而言,恐怕還夠不上檔次。

所以,他也就不必抱著什麼敝帚自珍的念頭,很大方地取出參詳。

這本符書並非是以修行界通行的玉簡形式存在,但也不是尋常紙質,而是以某種極堅韌的蠶絲織就,上面洋洋灑灑數万言,還有數以千計的符文圖飾,均是一針一線織上去的,真不知製書時費了多少心力。

既是絲帛之製,此書也就沒有什麼頁數,平時捲起,用時鋪開便是。 餘慈緩緩打開絲帛,其上文字圖形如水般在眼中流過。

旁邊的寶光“哇”地一聲叫起來,讓余慈覺得這小子未免大驚小怪。 也不抬頭,只做了個安靜的手勢,隨後便繼續鋪展,尋找那個印像中的符紋,很快便有了結果。

“就是這個了……陰都黑律縛鬼咒”。

旁邊的寶光也看到了上面的符紋。 但只一掃,眼珠子便險些被那復雜的紋路給扭了,不免倒抽一口涼氣:“這是做什麼用的!”

“結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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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9-28 21:50:37

問鏡· 第三十四章捕鳥

餘慈回答得很是乾脆。 他找到的這個符籙屬妖圖鬼紋系統,比較複雜,也是餘慈所能掌握的比較高等的符籙之一。 以前他只以照神銅鑑的異力使出過此符,還只是最初級的運用,現在必須要再熟悉一下,才能確保不出問題。

這個過程很短,在寶光猶自糾結於復雜的符紋圖像時,餘慈已經站了起來。 寶光湊得太近,給嚇了一跳,差點兒就從雲上摔下去。 等他站穩,耳邊已經響起低沉的咒文震鳴聲。

“餘師哥……”

寶光還想著要餘慈謹慎,可接下來便見到餘慈指尖靈光吞吐,各類詭異的筆劃一層層鋪上去,開始像一個鬼臉,後面又抹上許多似是而非的文字。 看著符籙漸成,寶光莫名覺得本來晴空萬里的天色似乎變陰了,可抬頭去看,太陽還是那個太陽,他身邊卻似有陰風拂過。

小道士被震住了,後面的言語自然也就卡了殼。

餘慈才不管旁人想什麼。 此時此刻,他眼底心中,除了那飛舞的符紋,便只有湖面上猶不知大難臨頭的那群野鴨。 隨著符籙刻畫完成,遠方的野鴨戲水的圖景似乎也扯到了眼前。 、

他無聲無息地激了符籙。

在寶光眼中,餘慈身前的符籙突然就消失了。 然後他的注意力便像被一根無形的繩索牽著,投向百尺外那群嬉戲的野鴨群。 那邊湖水正泛起陣陣漣漪,徐徐擴散,偶爾有幾隻不安份的野鴨飛起落下,一派祥和,看上去是一個秋日的好天氣,

但在下一刻,虛空於無聲處起驚雷,又似乎有人在旁暴喝一聲,撼魂動魄。 一條粗/黑鎖鏈,憑空凝就,上面密布無數符紋,咣啷啷一連串響動,瞬間繞著廣佈在近里許方圓的水面走了一圈,再“鏘”聲扣死。

變生腋肘,便是已有心理準備的寶光都給這聲勢嚇了一跳,更別提那群警惕心極強的野鴨。 連串驚叫振翅聲中,鴨群驚飛,霎時間撲天蓋地。 百來隻野鴨顯然是辦不到這點的,可鳥群驚飛的瞬間,隱藏其中的水相鳥便動了手腳,百來隻野鴨倒像是變成了千隻、萬隻,四面飛掠,亂成一團。

高空鬼紗雲上,寶光緊張得差點就麼跳下去。 當初他就是被一手騙過,才鎩羽而歸,現在那賊鳥又來!

餘慈卻穩當得很,早在符籙揮效用之前,他已經開啟了此符的更高級變化。 湖面情況上雖亂,他卻心中篤定,看著粗/黑鎖鏈上,深層符紋逐一點亮。

寶光修為不到、那群扁毛畜牲更看不出來,在里許方圓的範圍內,無數條細如蠶絲的淡灰長線密布,構成一片細密的大網,將野鴨罩在其中。 只是這網並非是針對野鴨的肉身,而是野鴨的神魂!

卟嗵一聲響,一團黑影落下,緊接像是開啟了什麼機關。 在寶光瞠目結舌的表情下,百十隻野鴨好似下餃子一般,從天上接連摔落,密密麻麻飄浮在水面上,那場面說不出的滑稽。

“餵,去打撈吧,肯定在這裡面。”

水相鳥的外形可以變,神魂卻是變不了的,陰都黑律縛鬼咒下,一切神魂的形態都瞞不過他,所以餘慈很是篤定。

寶光已是徹底呆了。

說起來,小道士之所以找餘慈求助,心裡也是有一點小小的私心。 要知他在止心觀中,可是觀主的記名弟子,平日里就算自己不擺譜,也比那些掛單道士高出一截。 現在找人幫忙,未免有些尷尬。 至於同為外室弟子的師兄們,一個個修為深湛,請他們來捉一隻鳥,又有些大材小用了。

思來想去,也只有餘慈,不是外室弟子,但將來有可能是,且師傅對他觀感不錯,二人也談得來,正是求助的最佳人選。 唯一不那麼確定的,就是餘慈的修為了。 他只能這麼想:

能在白日府主的壓迫下,談笑自若的人物,修為無論如何都差不到哪裡去吧?

事實證明了這一點,不過這證明太過得力,小道士心里略微有點兒受傷——二人的差距也太大了點吧!

其實這倒是他誤會了。 餘慈使出的符籙其實沒那麼可怕。 所謂陰都黑律縛鬼咒,其實是專門針對陰魂鬼物的一類符法,對生靈的殺傷有限得很,也就是這群野鴨子,肉身脆弱、智力低下,擋不住咒法的侵襲。 可若換一個神完氣足的正常人,這符以此類用法使出來,最多也就是讓人打個寒顫。

餘慈依稀也能感覺到小道士的想法,不過他才沒有那個時間去傷春悲秋,幫忙寶光抓水相鳥只是他生活中一個微不足道的插曲,僅此而已。

寶光終究是個面善心善的好孩子,那一點兒嫉妒心,等回到道觀中,便消失得一干二淨,且要把自己獲得的一百善功拿出來分成,卻被餘慈拒絕了。 對他來說,寶光這位觀主的記名弟子,在觀中地位然,心思又簡單善良,正是交結的好對象,三五十個善功,還堵不上他的缺口,不如用它來做人情。

當然,這回去抓水相鳥不能說是沒有一點兒收穫。 餘慈便感覺到,他使出陰都黑律縛鬼咒的時候,“先天一氣”運轉格外順暢,尤其是變化出符籙的高級形態時,運化隨心,雖是第一次用,卻分外輕鬆,似乎修為在無形中又有精進。

這自然是好事,所以餘慈的心情相當不錯。 用過晚飯,稍事活動,他準備做晚課的時候,寶光小道士二次登門。 這回,他不是來請餘慈幫忙的,而是於舟老道有請。

這是他住進道觀後五天來,於舟第一次與他見面。

夜間的止心觀十分幽靜,各個殿堂的長明燈放射著一圈圈的光暈,在黑暗中切割出各自的領地,走在這光暗錯落的巨大空間內,餘慈覺得自己的心臟並非是那麼平靜,正有一種向外膨脹的**。

餘慈知道自己心理變化的根源:其實他是在嚮往這個地方,這種生活。 對他來說,這種生活是新奇的,也是有著無以倫比的標誌性的。 只有真正地融入這裡,才能宣告他真正地站在一個新的高度上。

現在和前些年迷茫不明的日子完全不一樣了。 他走在大路上,令他垂涎欲滴的目標就擺放在可以目見的前方,有一種**催動著他跑起來,去抓住目標——就是這麼簡單。

他還在感慨著生活和心理的巨大變化,兩腳已經踏在了於舟老道的住所之中。 這兒也是一處獨院,老道就站在院子裡,手持一柄松紋古劍,像是自娛一般,揮劍起舞。 院內無絲竹之音,然而劍刃劃空的低嘯,以及衣袂飄動的微響,就是最好的和聲,起伏之間,節拍分明。

餘慈的臉色變得有些古怪。

老道沉浸在自我的天地中,寶光則看得入神,沒人現他的異狀。 倒不是說老道舞得不好看,而是對余慈來說,眼下這場劍舞,相較於他先前所見,無異於兒戲。

在他踏入止心觀的前夜、直至金煥登山之前,他都以照神圖窺視觀內動靜。 當時他的收穫有兩個:一是觀察到觀中修士的行為舉止算得上正派,法度謹嚴,觀主於舟老道的脾氣性情也是比較溫和,由此做出冒險入觀的決定。 現在看來,這個險冒得非常值得。

其次就是老道的劍術。 當時,也是在這個小院裡,他看到了於舟練劍——這本身就是非常奇特的一件事。

照神圖受到觀測目標氣息強度的影響,越是強大的修士,觀測畫面就越是模糊,這是已經過確認的了。 然而於舟練劍之時,餘慈卻能看得一清二楚,以至於他嚴重低估了圖中人的修為。

不過,當時於舟的劍術依然讓他大開眼界。 他看不出裡面深奧的道理,卻見到於舟劍氣外放之時,形質已經玄妙到了極處,每一波劍氣,如蒸騰之水煙,又似縹緲之雲霧,如虛似幻,偏又直透人心。 實在是餘慈二十五年的生命中,看到的最上乘的劍法,也許只有那日葉繽以劍意化入雲霧之中的造詣,才能與之相比。 一路看下來,他不知不覺已是冷汗潸潸。

等到老道收劍,開始吐息,餘慈便傻了眼。 照神圖上,扭曲的圖像直接便證明了老道還丹修士的身份,且那扭曲的幅度和範圍,還要在金煥之上,至此他方知老道才是真正的高人,不由十分佩服,第二日到觀中,也是相當尊重。

這些已經是舊事了,不過看到於舟此刻舞劍的模樣,餘慈總忍不住拿出前面的記憶來比對。

這算是做給他看嗎? 老道的心思,確實難猜。

他在這裡動腦子,那邊老道士已經停了下來,夜風中白飄揚,額頭無汗,倒是更顯矍爍。 老道收了劍,對他笑道:

“來了啊,坐!這是我青年時使的一路劍法,如今年老癡愚,怕有些遺忘了,故而拿出來耍耍。”

旁邊寶光很是自豪地道:“師傅的劍術修為,在宗門可排得上前五,就是許多步虛甚至是真人境界的仙師也比不上,這是當年由宗主親口評斷的。 ”

老道聞言便笑:“你這蠢話只能騙騙外行人,舞劍和劍術怎能一樣?”

餘慈深以為然,對老道的直率也非常欣賞。

院子裡有一棵兩人合抱粗的槐樹,樹下常年擺放著一套石製桌凳,以為乘涼時所用。 然而此刻秋風肅殺,樹葉落盡,夜風中乾枝搖擺,頗有淒清之意。

餘慈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類似的想法,他和老道走過去坐下,老道示意寶光端茶倒水,自己則取出一個玉制牌子,遞了過來。

餘慈接過,本以為是玉符、玉簡一類的東西,到手才現,牌子正面書寫著“功德”二字,背面則一片光滑,不知是個什麼用途。

“這是宗門製出的功德牌子,元氣或是神意觸動,都會在背面顯出你應有的善功數。”

餘慈當下便凝神相觸,只見得牌上光芒一閃,光滑的背面便顯出“餘慈,積善功三百六十”的字樣,色澤深藍,對比起來很是醒目。

奇妙的人際關係,一見投緣和一見生厭的機率都那麼大。 當然,也許是我比較感性……回到正題! 點擊、收藏、紅票,樣樣都要! 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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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9-28 21:54:37

問鏡· 第三十五章請託

三百六十?

知道餘慈的疑惑,老道加以解釋:“那隻魚龍已送到了山上,魯師兄非常滿意。他本來差不多都要放棄了,你那條魚龍實在是及時雨,因此他願意多支付兩成,合計三百六十功。這個牌子你要收好了,以之在宗門交易,會比較方便。”

旁邊寶光聽到餘慈轉眼又是六十善功進帳,咋舌之餘,看餘慈的眼神裡更是佩服。

增加的善功,倒是意外之喜。 不過餘慈也受到提醒,開口謝過之後,又道:“小子觀中叨擾多日,如今諸事已畢,便向觀主辭行了。”

“哦?如此急迫?”

餘慈便笑:“仙路漫長,行步艱難,能歇得幾日,已經是偷懶了。”

這話雖有“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嫌疑,但確實也是他心中所想,只是稍稍修飾一二,仍算得真誠,果然老道點頭稱許:

“小小年紀,也知道求仙的緊迫,很好。可你又待如何?”

餘慈略一沉吟,還是實言告之:

“不瞞觀主,小子在尋覓草藥上還有些心得,上次現魚龍草,也不只是運氣。我這幾日在同德堂看過,便是不設善功消息,一株魚龍草,也值五功,天然之物,或許能更高一些。如此,我想重返天裂谷,或能在冬日之前,找到足夠的藥草。便是不成,我也看到一些徵求天裂谷特產的消息,若是辦得到,也可順路去做。”

其實除此之外,還有個理由,就是他不說,老道應該也明白——隨著前日金川和匡言啟啟程前往離塵宗山門,這幾天一直徘徊在道觀外的眼線,昨天已經撤走了,雖不知道白日府是怎麼個想法,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不過老道的反應有些奇怪。 直勾勾地看他半晌,忽然哈哈大笑。 這突來的笑聲讓余慈頗為錯愕:“觀主因何笑?”

老道笑著伸手指他,又指指自己:“你我有緣!”

啥意思?

餘慈正莫名其妙之際,便看到老道取出一塊玉簡,遞了過來:“正好,我有幾味藥,乃是天裂谷特產,為別處所無,想請你幫忙找來。”

看了很是開心的老道一眼,餘慈神念透入玉簡,見裡面列有六味藥材,每個都有詳細的圖示說明,圖像栩栩如生,而說明也極盡詳細,包括藥草的習性、可能的生長位置、採摘的方法以及旁邊有無凶獸毒蟲守護等等。

這份資料,詳盡到人無話可說。 餘慈本來就有順路採摘其他藥草以換取善功的打算,與這件請託並不衝突,自然沒道理拒絕。 不過他還有一點不明白:“雖說天裂谷廣大,但也是對我們這些後輩來說。以觀主的能耐,有如此詳細的信息,怎不自去摘來?”

“天裂谷與其他地方不同。離塵宗和落日宗立有\'止步碑\',還丹境界以上的修士不得入谷,我自然也不例外。”

餘慈糊塗了:“這是何故?”

老道以一個問題回應:“你可知天裂谷下方是何等去處?”

這話怎麼這麼耳熟? 餘慈想笑,好險給忍著,但還是說了一句:“莫不成是冥獄黃泉?”

老道大笑:“雖不中亦不遠矣。那下面不是凡人傳說中的黃泉地府,卻是一片極其類似、乃至更為凶險之地,修行中人將其稱為血獄鬼府。”

餘慈心中一動,他以前聽過這個名字。 細想來,乃是當日在天裂谷頂,從葉繽女仙口中道出,但內裡究竟,他仍不清楚。

老道則為他解釋:“所謂血獄鬼府,乃是天地間一切兇戾殺氣凝而化實之地,其亦無邊廣大,千萬以來,由此兇戾之氣化生無數妖魔鬼物,個個殘暴嗜殺,在那血獄鬼府中彼此交戰,永無休止,論殘酷,所謂的黃泉地府,倒是要瞠乎其後了。”

“那一世界與這邊天地並無甚麼水6道路相通,但也不是全無聯繫。天地廣大,某些地方偶爾感應戾氣,撕裂虛空,形成兩面交通的甬道,也是有的。這天裂谷便是一個,大約也是天底下最大的一個。”

“天地間還有這種地方?”

聽了老道的講演,餘慈覺得自己的眼界一下子又開闊了許多,他想了想,問道:“這麼說,天裂谷中有妖魔出沒的傳言,也不是無的放矢。”

老道卻是嘆了口氣:“本不至於如此。要知道你我所居之天地和血獄鬼府差別極大,我等在此天地間呼吸是天經地義,但對血獄鬼府的妖魔而言,說不定就是致命的毒藥,反之亦如是,這就隔絕了兩界的絕大部分往來。

“然而天裂谷地域寬廣,幾乎自成一界,那裡將兩邊的天地元氣彼此混雜,慢慢地便有一些妖魔適應環境,生長其間,這些妖魔卻是可以自由來往兩界的。原本這也沒什麼,萬物自有生剋,天裂谷中也有一些天生天養的異種,與妖魔為死敵,擋著它們往這邊來的去路,使此方天地不至於受妖魔襲擾。

“可是在九十五年前,兩位地仙級別的大神通之士在谷中激戰,打得天崩地裂,日月無光,谷中相對穩定的物種圈子在戰時破壞嚴重,尤其是與斷界山脈相鄰這萬餘里的地帶,天裂谷中下段幾乎是面目全非,生活在更底部的妖魔受到的影響卻是微乎其微,頭上又沒了天敵,自然蠢蠢欲動。”

餘慈只聽得心動神搖,然而情緒裡面更多的不是戒懼,而是說不出的嚮往。

為了掩飾這點兒心意,他輕聲道:“這幾十年,不也沒有妖魔為禍麼?”

“那是被打壓了下去!”

老道嘿然冷笑:“那兩位大仙打完了便走,卻把麻煩丟到這邊來。戰後頭二十年,這邊和對面的落日宗,每年都要抽調大半人手,甚至還要從千萬里之外,請來同道助陣,好險才擋住妖魔的侵襲。那二十年,宗門弟子多有殞落於天裂谷中的,落日宗那邊,甚至還折損了一位真人,堪稱損失慘重。

“光攔截還不行,還要千方百計遷移合適的物種過來,重新佈置物種圈子,這個工作一直到十年前才告一段落。要不你以為,以宗門的實力,為什麼還要讓白日府幫忙採集蝦鬚草……那是這幾十年間,以往天裂谷中俯拾可得的藥草、礦產等等資源,已經消耗殆盡,若非山門底子厚實,後果不堪設想!”

老道看起來還真是怨意深重啊,和平日的他很不一樣。 也許是他的親友死在這延續二十年之久的大戰中了?

餘慈心裡揣測,也不好輕易插口,倒是老道先一步察覺自己的情緒有些不對頭,便呵呵一笑:“說跑題了,莫怪,莫怪!”

“應該是給小子長了見識才對,若不是觀主講解,小子安知天底下還有這般世界?”餘慈倒真的希望老道多講一些這方面的事。

老道則有些心事,匆匆說出了最終原因:“前面我說到新建的物種圈子,這個圈子十年前終於初步完成,能自然運轉,擋住妖魔的侵襲。可是畢竟是強行移植過來,根基甚淺,也許人們一個不經意的舉動,便會破壞其整體的平衡,到那時,勢必又是一場麻煩。

“故而本宗和落日宗便將九十五年前,為避免妖魔傷人而禁人入谷的\'止步碑\'推遲拔除,準備到數十年後,物種圈子穩定了,再行開放。但這也僅限於還丹境界以上的修士,概因只有那般修為,才有可能沉到天裂谷中下段,對物種圈子造成影響。

“另外,我們這邊還有一個猜測,還丹修士以上,氣機放射過遠,且其血肉神魂對妖魔乃是大補之物。一些妖魔可在百里之外,感應到這股氣息,若是循跡蜂擁而來,後果堪憂,這才是最為可慮之事!”

這些妖魔倒真是神通廣大!

餘慈不免感嘆,不過這個對他還沒什麼影響,故而聽聽便罷。

說完了天裂谷中事,老道指指玉簡:“這六味藥草都是稀罕物,哪一個也不比魚龍草好尋,我也沒想讓你一次全拿回來,只是想看一下你的機緣,你可明白?”

餘慈聽得出來,老道話中似有深意。 不過這不重要,在魚龍一事上,老道明中暗裡幫他甚多,他正苦惱不知如何表示,如今有了這尋藥的請託,也正合了他的心意。

況且,他有照神圖傍身,搜尋範圍廣及五十里,上及天、下入地,對旁人來說是千難萬難的事,卻恰是他的長項。

“請觀主放心。”餘慈僅此一句,卻比什麼保證都來得堅決。

老道很高興他的態度,又道:“這幾味藥材都是越冬的,便是你在冬季來臨前沒有找到足夠的魚龍草,也不必急著回來,大可多留一段時間,看看能在這上面有所收穫,與你的事並不衝突……”

他由始至終都沒提到報酬的事,餘慈反而覺得更舒坦。 說實話,一直到現在,他都很難接受同德堂裡那些善功交易,這與他想像乃至嚮往的修行世界,差別太大了。

正事說完,二人又聊了一會兒,餘慈很是佩服老道的劍道造詣,便把話題往上面引,老道雖未真的教他什麼,但隨口而的一些理論,卻也讓余慈受益匪淺。

等夜色深了,又確認明日早間離開,餘慈終於告辭出來。 和老道越談越投緣,是他很樂意見到的,回想著老道所說的劍道妙詣,出了院門沒幾步,後面卻有人喚他的名字,乃是寶光從後面追上。

“餘師哥,這東西你收著。”

不由分說,寶光便把一疊折好的物件塞到餘慈手中,只憑那輕柔的觸感,餘慈便知,這正是鬼紗雲。

餘慈一怔,再看過去,小道士正在咧嘴,說不出是心痛還是笑,古怪得很:“既然時間緊,師哥憑雙腿趕路,啥時候能到天裂谷?我這玩意兒別的不行,長途趕路卻是最好的寶貝,絕對能省你大半的時間。記得回來還我就好!”

他故作豪氣的模樣,引人嚎,但是他的心意,餘慈卻是明白了。

值得深交的,也不只是老道一個。

餘慈靜默片刻,又笑起來,他拍了拍寶光的肩頭,一切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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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9-28 22:00:38

問鏡· 第三十六章飛鷹

修行界的廣大無邊,沒有真正游盪過的人們是無從想像的。 斷界山脈和天裂谷之間,莽蒼山脈縱橫數万裡,緲無人煙,絕壁城座落其中,像是不小心遺落其中的一粒芝麻。 然而這雄偉綿延的十萬大山,又只是整個修行界一個小小的角落。

宏大無邊的世界,足以令弱者氣沮,卻是讓勇者振奮。

止心觀與天裂谷的直線距離約為兩萬里,不過要到餘慈曾去過的那片地域,距離則要多出一倍。 這對尋常百姓來說,也許是一輩子都跨越不過去的遙遠距離,然而對修士而言,這只能算是一場中短途旅行。

季節的轉換總是那麼突然,在高空飛行的這幾天,冷空氣一直向南方蔓延,

真的要感謝寶光借出來的鬼紗雲,確實幫了余慈的大忙。 這玩意兒不愧為遠程趕路的最好工具,以特殊的紗質材料織就,內部嵌以符陣,以吸收外界水汽為動力,幾乎可以無休無止地使用下去。

一天四千里!

這就是餘慈拿出的成績。 如此度已經過了某些還丹修士的水準。 當然,這也是要有代價的,除了每天必要的休息時間外,餘慈不分白天黑夜,一天十二個時辰倒有十個時辰在趕路。 他要在數千尺的高空忍受徹骨的寒流,要抵擋那些覓食的猛禽,要壓下日漸積累的困倦,還要確保自己不在這廣袤天地間迷失方向。

過程很辛苦,但這都沒有問題,因為,他喜歡這感覺!

“浩浩乎如憑虛御風,飄飄乎如遺世獨立。”

大概這就是做神仙的感覺吧。 神仙是什麼? 神仙是在天上飛的!

只有真正地拔步飛空,萬里逐雲之際,才知道神仙的快樂。

他忽然變得無比貪婪,因為他飛得不夠快、飛得不夠高、飛得不夠遠!

在第十天的清晨,餘慈在高空中看到了天裂谷那標誌性的雲霧之海,他甚至還意猶未盡,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要操縱著鬼紗雲撞進那無邊無涯的雲海中,看一看雲海的盡頭,究竟是怎樣的天地,還好,理智阻攔了衝動。

天裂谷中的猛禽凶獸可不是他這幾天裡碰到的蒼鷹大雕之類,鬼紗雲除了飛行之外,沒有半點兒防護能力,若是被那群畜牲給弄壞了,他可沒臉去和寶光解釋。

而更要重的是,附近似乎出奇地熱鬧。

鬼紗雲最高飛行高度大約在三百丈左右,這個高度在無垠碧空之中,也不算不得什麼,隨便一隻蒼鷹便能飛得比他高太多。 可是像這個一直繞著他盤旋的這個……真以離著二十里以外,就現不了你了?

餘慈微微躬著身子,像是在雲彩上打瞌睡,其實卻是藉機掩著懷中的照神圖,運用神識在其中鎖定了二十里外的那隻扁毛畜牲。 從他進入天裂谷周邊開始,這只蒼鷹便跟著他了。

最初離得很近,但在餘慈表現出些許疑惑之後,便拉開了距離。 可惜,它離得還不夠遠,所以便連它小腹上暗斑有幾塊,都瞞不過餘慈的眼睛。

當然,餘慈也不會忽略另一個疑點:在蒼鷹身外,籠罩著一層極淡的灰氣,而其瞳孔中,也有兩個如針眼大小的紅點,印在瞳孔之中。 這蒼鷹,是受人控制的。

餘慈知道自己被監視了。 他提高了警惕,但最終還是選擇了降落。

重歸天裂谷,他愈感覺到了時間的緊迫。

他上回離開時,山間尚是青翠嫵媚,此番歸來,已是暮秋時節,草木凋零,便是山間松柏樹種居多,顏色也深重下來,肅殺之氣瀰漫大山。 倒是山溪水比先前要清冽許多,捧水淨面,嘩嘩的水聲在靜謐的山澗內迴響,如珠走玉盤,煞是動聽。

冰涼的溪水讓余慈的腦子愈清爽,不遠處的隱隱人聲,也讓他頗為懷念。

這時餘慈已經確認了,方圓五十里範圍內,除了正在接近的那幾個採藥客,沒有別的礙眼人物,操縱蒼鷹的修士,很可能在五十里之外。

果然是奇功秘技層出不窮——這是餘慈見到的第一個比照神圖的控制距離還要遠的偵察手段,當然,用這法子看到的東西,肯定比不上照神圖反映的信息全面。

正想著,那頭順著溪水,有四五個人溯流而上,正是餘慈已經察覺到的那群採藥客們,餘慈笑著向他們打聲招呼,用比較恰當的方式展示出自己修士的身份,然後,一切都變得簡單了。

等採藥客們戰戰兢兢地離開後,餘慈對最近一段時間,天裂谷的形勢已有了大概的了解。

雖然這了解讓他更為困惑。

大約是一個月前,也是金煥一行人前去止心觀的那段時間,絕壁城範圍內,一直受到白日府壓制的兩個勢力——萬靈門和淨水壇突然聯手,派人趕到天裂谷來。

其理由是尋找失踪、但幾乎可以認定是死亡的證德、盧全、許吉三人,也就是餘慈理解中的毒蛇和尚、盧全道士和許老二。 兩個宗門都非常高調,也不怕丟人,經常向採藥客們詢問情況,事情傳得沸沸揚揚。

若只是如此倒也罷了,偏偏在採證過程中,有消息說那三人是被白日府的某個後起之秀害了,且說得有鼻子有眼,容不得人不信。 萬靈門還好些,在事情未明之前,沒有輕動,可淨水壇的那群惡和尚,卻不管三七二十一,將戾氣遷到周邊為白日府工作的這些採藥客身上。

兩三日間,便有百多名採藥客被打死打傷,情況一度混亂到極點。 這種挑釁白日府當然不能忍,當即派出四位管事攜精銳武士到此壓陣,把淨水壇的凶焰打下去。 可事態也由此更加緊張。

這時候流言再起。 此次則把天裂谷中那頭鬼獸給牽扯進來,說是萬靈門和淨水壇擺出這種陣勢,其實是聲東擊西,惑人耳目。 他們真正的目的,是捕捉那頭深藏谷中數十年的鬼獸,以此找到某個大神通之士留在附近的寶藏。

這一下子,天裂谷便不可避免地騷動起來。

然後,形勢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模樣。

白日府、萬靈門、玄陰教、淨水壇……除了無生劍門人手不足,難以分身之外,都來了。 餘慈一一屈起手指,將絕壁城周圍五大宗門依次數了個遍。 這裡有他比較熟悉的,也有全然陌生的。 在其中,餘慈最注意的有三個。

白日府不必說,絕對的大仇家,他當著眾人的面抽了金煥的耳光,這等奇恥大辱,若金煥忍得住,那才真叫奇怪。

此外,便是萬靈門和淨水壇,關注這個的原因是,他沒想到,毒蛇和尚幾人的案子這麼快就了!

作為擊殺毒蛇和尚等三人的“兇手”,雖然說事情做得手尾乾淨,但為了預防萬一,回到絕壁城後,餘慈還是專門去打聽了三人的身份。 這三位在絕壁城倒都有幾分名氣,背後更有很強勁的勢力。

其中來歷最大的便是那個許老二,他是萬靈門赫赫有名的十大高手之一。 或許所謂的“十大”有大半是湊數,可萬靈門的實力卻是實實在在的。

五十年前,白日府主金煥獨鬥萬靈門主史嵩及門內第一高手胡丹的故事,在絕壁城幾乎已成了傳說,可謂街頭巷尾,皆有流傳。 金煥雖勝,卻無法擊殺哪怕任何一個對手,那一戰後,萬靈門被迫讓出絕壁城的核心利益,退向絕壁城的邊緣區域,可勢力並未大損,仍然具備著反戈一擊的實力,是方圓萬里之內,僅有的可以與白日府相抗衡的大勢力。

抬起頭,在餘慈視線不能及的遙遠碧空下,蒼鷹盤旋,以其敏銳的目光,為他人所用。 這手段,餘慈是聽過的。 附魂於生靈之上,操控則如臂使指。

這正是萬靈門最為外人所知的法門之一。

不僅如此。 那毒蛇和尚證德,還有那個盧全,也不是省油的燈。 毒蛇和尚乃是絕壁城南郊,淨水壇的重要人物。 這淨水壇名聲極差,裡面蓄養的和尚淨乾一些腌臢事,堪稱是絕壁城周圍最大的一個賊窩、匪幫,只是其掌門伊辛和尚,出身神秘,傳說有佛門神通,又與絕壁城散修第一人盧明月交好,兩人都是還丹修士,足以撐起門面,讓白日府也有幾分忌憚。 至於盧全,便是那盧明月早年使喚的小廝,幾乎就是其半個弟子。

可以這麼說,若是這件事暴露了,餘慈便等於是和整個絕壁城為敵。

當然,沒有人能夠指明就是他就是兇手,可如果白日府與萬靈門等交換一下情報,再用排除法的話,便會現,在那個時段,停留在天裂谷,且有實力下手的人中,無論如何都少不了他的存在。

白日府想必很樂意推上一把……

不過,他也很想知道,有沒有人會相信,他這麼一個無門無派、無根無底的散修,會做出同時與白日府、萬靈門、淨水壇、還有城中散修第一高手盧明月為敵的瘋狂之事來呢?

此刻餘慈心中,對事態的擔憂,反而比不過乾下這連場事後的得意之情,這滋味兒,也有意思得緊。

哈哈一笑,餘慈又向前走,天裂谷已經近在咫尺了。

至於那隻仍在遠方盤旋的蒼鷹,誰管它!

重啟戰局,本章過渡。 從下一章起,龍套人物6續登場。 只要在龍套貼裡留名的,必須會露臉,但會視情節展,調整身份,請書友們多多支持點擊、收藏和紅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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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9-28 22:05:39

問鏡· 第三十七章捕蛇

天氣陰陰的,溫度昨天要低得多。 當北邊刮來的強風順著長長的峽谷呼嘯而過時,厚重的雲霧隨之流動,這時候,餘慈總以為自己是在一條壯闊的大江邊,看著灰白的江水巨浪前後相疊,奔湧向前,心情便會一下子放曠開闊起來。 一些小小的鬱悶心思,也會在此洗滌乾淨。

當人集中精力做一件事的時候,不論成果如何,時光總是過得飛快。

轉眼,餘慈在天裂谷停留了已有小半個月,天氣變得越來越壞,餘慈懷疑隨時都可能下起今年以來的第一場雪。

收集魚龍草的工作陷入了停滯,或者說,這半個月來,根本就沒有開張過。

只有這個時候,餘慈才會明白,當初他是多麼地幸運,才能現那麼一塊專屬於蝦鬚草和魚龍草的大藥田。 那根本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天裂谷中,蝦鬚草已經不可避免地枯萎了,這種奇異的藥草會把它們的生機暫時輸送到寄生的大樹上,只留下乾枯的草梗,沒有任何藥用價值,要等到明年開春,才會恢復過來。

這個時候,蝦鬚草的寄生地反而相對好找一些,常青樹且不說,那些屬於落葉喬木,偏偏樹葉掉得特別晚的樹種,很有可能便是此類藥草寄生之所在。 有經驗的採藥客,便會在這些樹上做記號,以期來年開春便有大收穫。

餘慈做的是同樣的事情,只是他看重的是那些有大規模寄生跡象的地方,也只有這些所在,才可能誕生天然的魚龍草,為他換取善功。

一切要到明年開春才會見分曉。

這一個冬天,他注定是要在天裂谷度過了。

這一波強風過境,推擠著雲霧大江遠去。 餘慈籲出口氣,沿著崖壁一路滑下,在度馬上要過警戒線之前,攀住了手邊接近乾枯的樹枝。 樹枝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餘慈沒有動,在觀雲看浪之前,他已經確認了目標的位置。 十丈外的崖壁裂隙中,藏著一條通體灰褐色的“藏皮”,這種天裂谷有名的毒蛇,三角頭頂有一個小小的突起,很是醒目,不冬眠,高攻擊性,現獵物後以偷襲為主,就是大象般的巨獸,被一口咬上,也要即刻倒斃,十分可怕。

不過,餘慈盯著毒蛇,心中盤算的卻不是危險,而是報酬:“\'藏皮\'蛇蛻,三十功!”

正如他對於舟老道所說的那樣,能換取善功的不只是魚龍草。 離塵宗修士每年都要布大量的收集藥草礦石的善功消息,其中有很多,產地都在天裂谷附近。 雖然這些散碎的小玩意,大部分都僅值一兩個、三五個善功,過十的都很少,但匯集起來,也是不菲的收入——只要能找到的話。

眼前“藏皮”就是一例。

“藏皮”壽命頗長,據說長壽者可壽過三百年,而其長壽的竅門,則被認為是他那古怪的習性。 此蛇每年都要蛻兩次皮,蛻皮以後,此蛇會將蛻下的蛇蛻埋入地下,待下一次蛻皮的時候再將其挖出來吃掉,據說是以此積蓄能量,以完成接下來的蛻皮工作,以此類推,年年如此。

也因此,此蛇蛻下的蛇蛻,也有非常大的藥用價值,尤其是生長了兩百年以上的“老藏皮”,其蛻下的蛇蛻是合丹練藥的上品,價值頗高。 在同德堂布欄上,有一位山門修士以三十善功為報酬,收集此類“老蛇蛻”,論單價,比天然魚龍草還要高一些,已經是餘慈收集的報酬最高的善功消息。

像餘慈眼前這條“老藏皮”,至少也有兩百五十年以上的壽命,老辣狡猾,蛻皮的時候,竟然從其平常活動的兩千丈深度地域,跑到了距離谷頂只有百餘丈的這條岩隙中,可以保證沒有任何天敵能現它的踪跡。

可惜,它的運氣非常糟糕,因為它的一舉一動,早已落在“照神圖”的監控之下——餘慈算準了最近是“藏皮”蛻皮的時節,早早便用照神圖觀察其生活的地域,也很輕易地現了這條反常地向上攀升的倒霉蛋,從那一刻起,這條“老藏皮”的命運便注定了。

“老藏皮”已經找到埋藏蛻皮的地帶,扭動著身軀,用頭頂那個小小突起翻動土層,足足挖了半尺深,終於見到了色澤已呈深黑色的蛇蛻。 餘慈盯著照神圖上的顯示,默默計算:

“算上蛇蛻,已經積累了一百四十功,收穫是不錯,可是明面上的東西已經找的差不多了,後面未必就有這樣的機會!”

感嘆聲中,餘慈動。 十丈距離,只在崖壁上點了點,便掠過去,“藏皮”向以警覺敏感著稱,但這回,它也只來得及扭動一下身體,便被岩隙中透過來的劍氣一分兩半。

餘慈不管還在掙扎的兩截蛇軀,取出葉途所贈的翡翠藥鋤,擴大這條僅有兩指寬的岩隙。 嘩嘩幾聲響,岩隙已擴大到了一尺寬,餘慈便用藥鋤探進去,準備將蛇蛻勾出來。

便在此時,他眉頭皺了皺,身前一直亮著的照神圖倏然隱去,稍遲一線,呼呼的扇翅聲從頭頂雲霧中傳過來。

“好快啊!”這是餘慈第一個念頭。

“又是這玩意兒!”這是第二個。

“麻煩來了。”

等這個念頭起來的時候,有一聲尖叫從上面傳下:“我的蛇!”

意外的是,尖叫聲裡還帶著稚氣,很是讓余慈驚訝。 待他仰頭去看,扇翅的氣流已經刮到了臉上,那個聲音又叫:“你賠我的蛇!”

話音裡已帶了哭腔。

在餘慈頭頂盤旋的大鳥,他其實是見過的,就是那種在谷中生活的血雕,性情凶狠,實力也頗是強大。 但眼前這頭血雕,顯然已被人馴服,其實就是這頭血雕本身,餘慈也不陌生。

在他抵達天裂谷前後,總共有兩頭被人操控的猛禽遙空監視過他。 一頭是那隻“迎接”他的蒼鷹,另一頭,便是眼前這血雕了。 只不過今天,這傢伙不是來監視的,它上面坐了人,且不只一個。

血雕盤旋到第二圈時,上面的人跳了下來。 一大一小,大的抱著小的,身體像是沒有重量,飄落下來,落到兩丈外,一塊凸出的岩石上。

餘慈地打量來人。 年紀大的這位,面目尋常,個子不高,三四十歲的樣子,看上去是很是精悍,餘慈已經知道,此人修為精湛,遠在自己之上,已經是通神中階甚至上階的水準,也就說,已是凝成了陰神。

之所以有此肯定的判斷,是因為之前在照神圖中,他已經看到此人顱腦內擴散的光波,正是陰神成就之兆。 這點兒經驗,還是從白日府6揚、匡政兩名管事身上得來,之後在止心觀裡經過大量實踐確認的。

要知陰神成就與否,之間的差別如去天壤。 未成陰神,修的還是死力,修為年積月累,一點點加深;可一旦成就陰神,神魂之中,隱識層面令人咋舌的潛力便會迅激,使人之修行一日千里,不用太長時間,就能把未凝陰神的修士遠拋在後面。

就近日的經歷來說,對上未凝陰神的修士,餘慈敢言勝算有七成以上。 但碰上通神中階及以上的人物,他就沒有半點兒把握。

他打量別人,別人也在打量他。 兩人目光一對,來人便拱了拱手:

“這位道友,請了。”

來人看起來面容粗獷,說起話來倒也和氣,並不惹人厭,餘慈也就笑著回應:“是萬靈門的道友吧,請了。”

被搶了一句,來人愣了愣,馬上知道餘慈不好惹,乾脆重新見禮:“萬靈門成榮,敢問道友尊姓大名?”

“不敢,散人餘慈,見過成道友。”

嘴上客氣,餘慈心裡還是有點兒嘀咕的,早先打聽消息時,成榮這名字便不是如雷貫耳,也是耳熟能詳了。 其人地位在萬靈門中,與白日府的匡政等實權管事類似,地位頗為高崇。

這種人物親自出面,便不是麻煩,也是麻煩了。 更何況,旁邊還有個小傢伙,正氣鼓鼓地瞪他?

所謂小傢伙,其實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總角梳辮,不過**歲年紀,一身湖綠色的衫子,襯得膚色如羊脂一般。 此時點漆般的眼中水霧氤氳,看上去更是可愛。

餘慈看得便笑:“那這位是……”

“這是……”

“史心!”

小姑娘才不要別人代勞,大聲回應。 然後,她就迫不及待地宣告餘慈的罪名:“你殺了我的蛇,你賠我!”

“你的蛇?你養的?”在弄明白成榮的來意之前,餘慈倒不介意和小姑娘糾纏一會兒。 他僥有興致地反問回去,“我可沒見到這上面還著項圈什麼的。”

“這是我的蛇!”

史家小姑娘再次強調,頗是理直氣壯:“我在這條\'藏皮\'上下了\'牽魂咒\',我是要等它帶我挖蛇蛻的,卻讓你不分青紅皂白給殺了,賠我!”

“九丫頭,不可對長輩無禮。”

成榮喝止了史心的糾纏,轉而對余慈笑道:“這是我家門主的幼孫女兒,排行第九,平日里得寵慣了,未免不知大小,道友莫怪。”

小丫頭被訓斥了,便垂頭喪氣,不再說話。 餘慈先前聽小姑娘自報姓名時,他猜到她想必是出身不凡,如今確認,失笑之餘,心中也有些驚訝。 白日府的大管事6揚,其在府中的地位,比之成榮在萬靈門中恐怕還要高上一些,但面對金煥的侄孫時,也不如成榮這般嚴厲中帶著親近。

同樣是外姓重臣,有此差異,一方面大概是家教原因,另一方面,這成榮的身份恐怕也與常人不同。

為了要暫時離開的小九,臨時決定凌晨加更。 ,第一位重量級正面龍套隆重登場。 願以此章祝小丫頭學業順利,畫藝精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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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9-28 22:11:39

問鏡· 第三十八章招攬

昨晚臨時起意加更一章,請喜歡按時看書的書友們注意了:

這時候,成榮又在解釋來此的緣由:“早些日子,史丫頭偶爾現這條\'藏皮\',說要拿它的蛇蛻給門主賀壽,便由我指點著,臨時學了牽魂咒用在這蛇上,今日她感覺著此蛇往谷上攀爬,便扯我一起來看,不想遇見道友。”

稍頓,他輕撫了下小姑娘的腦袋,臉上顯與他氣質不符的苦笑:“其實那蛇本身也沒什麼,先來後到的道理,她還是明白的。只是她年紀小,為學牽魂咒實是吃了不少苦頭,因此更加上心。餘道友請多擔待。”

餘慈自然不會和小孩子計較。 既然這次碰面僅是湊巧,便不願再多留,畢竟有許老二那碼子事橫著,他和萬靈門不可能有什麼深交。 正想拱手告辭,卻見小姑娘雖不說話,卻在成榮身後瞪他,顯是還不服氣。

那神態讓余慈又是一笑,目光瞥過成榮臉上,突地一動。

有些事情,不怪他多想一層,這些日子,萬靈門分明對他頗感興趣,成榮此來,就算是湊巧,一番親切和氣的態度,也未必有多麼簡單。

心裡念頭轉了一圈兒,他忽地對小姑娘笑道:“那牽魂咒很難練麼?是怎麼個用法?”

小姑娘送他個大白眼,不搭理他。

餘慈轉而看向旁邊的大人。 成榮微怔,隨後便咧嘴回應:“確實不容易,這法咒可以讓施術人知道施術目標的大致活動狀態,雖相隔數百里,也有輕微感應……當然,旁的用處也沒有了。”

“這便是了。”

餘慈臉上笑瞇瞇的,對史心道:“你也只是用法咒監視著而已,並沒抓住它,給它套上索子。若僅僅是知道位置,便說這蛇是你的,怕是荒唐得很……不如你問一下旁邊的長輩,這幾日來,放鷹飛雕,想必是很清楚本人在何處的,難道說,我便是你們萬靈門的人了?”

話裡鋒芒尖刺,別說成榮,便是小姑娘都感覺到了,她愕然回頭,成榮卻暫時顧不得她,忙搖頭道:

“道友說笑了,近日這邊事態緊張,放鷹飛雕,偵察情報,也是例行公事,絕無對道友不利不敬的意思。且既然道友當面提出來,本門必然收束手下,不讓他們打擾道友的清淨!話又說回來,若道友這般人材,願意投到我萬靈門中,本門必是歡迎之至,便是史門主也要倒履相迎。”

這話聽來悅耳,可是程度卻有些過了。 尤其是,你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才?

餘慈愈覺得有問題,嘴上淡淡地回應:“閒雲野鶴之人,也只能辦些挖石採藥的事……”

話到這裡,他腦中靈光一閃,突然道:“白日府已是放榜拿人了?”

這一下思路跳躍太大,卻是奇兵突出,一下子搗在最關鍵處,成榮被悶得不輕,怔了半晌才咧嘴苦笑:“剛剛還想說來著,卻不想道友已經猜到了。白日府五天前傳出消息,對道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道友的名聲傳遍絕壁城萬里方圓的地面,務必小心才是。”

果然,萬靈門接連幾日的追踪還是有效果的,他的身份恐怕已被翻了個底掉。 當然,更可惡的是白日府的舉動,當他是什麼,逃犯麼?

餘慈心中不悅,只淡淡道了聲謝。

成榮可不敢當:“何必言謝?本門與白日府多有齟齬,這種事情是做慣了的。不過我先前的話,可不是與道友客套,道友這般人材,在絕壁城方圓萬里的地界上,也是佼佼出群,他白日府有眼無珠,我萬靈門卻是向來求賢若渴,道友不妨仔細考慮。”

話裡頗是坦白,語氣也很誠懇,餘慈卻愈肯定自己的猜測:也許今天見面只是意外,可萬靈門大概早等著這樣的意外生,以此來和他搭上線,不是招攬,而是真的“搭線”!

餘慈可以肯定,他在止心觀的事情,已經流傳出來了。

他在止心觀也算是頗為高調的,像是止心觀這樣關鍵的所在,掛單道士幾十個,品流又雜,裡面安能沒有眼線之類? 觀裡沸沸揚揚的消息傳言,早晚都會流入那些有心人的耳中。 他與白日府的衝突及其緣由,萬靈門早知道也好、晚知道也罷,作為一個被白日府壓了幾十年、偏又野心勃勃的大勢力,若不想在這上面做點兒文章,才真是咄咄怪事。

這些人心鬼域的事,餘慈懶得去理,但不代表他不明白。

餘慈自認為對勾心鬥角並不擅長,若讓他一步步設伏布陷,牽著人的鼻子走,他是做不到的,但他卻有兩個優點:一是善於察顏觀色,猜度人心;二是精於製造假象,請君入甕。 二者都是在雙仙教期間磨煉出來,又在長達十二年的流浪生涯中,慢慢臻於圓熟。 這兩個優點常使他在與人面對面的交鋒中,得佔先機,眼下便是如此。

當他明白成榮心中所想的時候,先機便被他牢牢掌握在手中,現在他要做的,就是拉開賭桌,擺上籌碼,再按住自己的底牌,逼著對手先亮出底來。 自然,在此之前,他還要做一些假象:

“貴門心意,令我惶恐。可惜我前些日子已定了棲身之處,未來一段時間又是忙著尋物採藥,卻是有負盛情了。”

說罷,他拱了拱手,流露出去意。 成榮哪知心思已被他看穿,忙叫留步,自然而然地順上了他話裡留下的接口,很是關切地問道:

“道友所需何物,不妨對我說說,雙方互通有無,說不定本門還有些存留。”

“大都是一些藥材礦石之類。”

餘慈前面說得輕描淡寫,但接下來便是苦笑了:“裡面有我自用的,還好找些,可內裡有幾味藥材,是一位長輩安排的,言明稀有難尋,要在天裂谷中的荒僻處才能找到,絕壁城是沒有的。”

語氣肯定,口氣很大,可成榮心有定論,並不驚訝,只要餘慈說出來。

餘慈順水推舟,說了由於舟給他玉簡上的一個藥名,成榮便有些尷尬,萬靈門是肯定拿不出來的。 但他此時騎虎難下,只好讓余慈接著往下說,餘慈樂得看他笑話,便將藥名一個個列出來,前面都是一般無二,等說到最後一個“鬼相花”的時候,成榮忽地大喜,猛一擊掌:

“有了!”

“哦?”

餘慈是意外,成榮則是如釋重負。 自己丟人無所謂,可若讓萬靈門被人看輕,便是他的罪過了。

聽到這些生僻古怪的藥名,成榮更肯定那邊消息來源的正確性,他知道無論如何都不能放過這個機會,臉上更是如過春風:

“真是巧了,前段時間,本門得了一個藥方,上面便有鬼相花這味主藥。因此花了大力氣收集,據我所知,本門至少存了三株,拿出來一株送予道友,想必門主也是樂意的。”

這是餘慈沒想到的情況,不過,能在這裡得到鬼相花的消息,也是意外之喜。 但他還保著幾分矜持,搖頭道:“那是貴門合藥之用,不可輕動。且余某人雖不是完人,也還有幾分面皮,知道\'無功不受祿\'的道理。”

成榮連連勸說,餘慈則無論如何都不答應,一連串推讓,只看史家丫頭小腦袋來回擺動,困惑到極點。

最後迫得成榮沒有辦法,便叫道:“道友只說沒功,可對萬靈門來說,能迫得白日府那般狼狽,便是最大的功!絕壁城各宗苦白日府久矣,只是被它把持著與離塵宗的“專辦”之權,無計可施,方才虛與委蛇,眼下道友以一條魚龍,羞得金煥掩面而走,如此壯舉,不是功,又是什麼?”

哦哦,說出來了!

餘慈等的就是這句話,他面上露出奇色:“此事,貴門也知道麼?”

成榮的面色好生尷尬,但從這一刻起,兩人說話便要敞亮許多。

餘慈曾經很認真地想過,為什麼他和於舟老道的交易,會引起金煥那樣大的反應。 後面他想明白了:

就是因為“專辦之權”。

“專辦之權”當然有利可圖,但直接利益僅僅是最微不足道的一方面。 其真正的價值,是在白日府和離塵宗之間,建立一條紐帶,包括後面推動金川和匡言啟兩個年輕人進入離塵宗短期修行,打的也是這個主意。 等紐帶牢固了,就讓所有人都看到它,最好是由此認為,白日府和離塵宗已經連成了一個整體。

然後,白日府的地位便不可動搖了。

如果說絕壁城是一個寶藏,白日府便是封住那寶藏的厚重的門,而其在離塵宗身上經營的“專辦之權”,則是門上那把大鎖。 有這一環,即使是萬靈門這樣,能對白日府造成威脅的勢力,不管其對寶藏的野心如何旺盛,也必須規矩行步,免得惹惱了離塵宗這個龐然大物。

本來,這“鎖”極難打破,然而卻從石頭里蹦出個餘慈,以一條魚龍,直接和離塵宗搭上了線,甚至要一步登天。 在魚龍這樣的天材地寶面前,所謂“專辦之權”,更像是一個笑話。

打破“專辦之權”的大鎖,對余慈個人來說,除了結下白日府一個仇敵之外,並沒有其他的好處。 但對萬靈門這樣野心的宗門來說,只要攀上餘慈,等他成為離塵宗弟子,萬靈門豈不就等於抓住一條直接聯通離塵宗的關係?

這便等於不走正門,直接從圍牆上開出一個洞。 若展到極處,甚至還能代替原來的正門,獨攬絕壁城這個巨大的寶藏!

要做到這一切,先是餘慈能夠進入離塵宗,其次就是餘慈願意為萬靈門出頭。 前者是不可控的,而後者,通過努力,卻不是做不到。 至少,萬靈門的高層是這麼認為。

說白了,一切招攬、感謝都是假象,攀關係、弄交情才是真的,萬靈門就是想和余慈交一個“朋友”,不需要推心置腹,卻要有利益上的往來。 根源也唯有對絕壁城這個大寶藏的野心而已。

餘慈相信,便是他說出來許老二死在他手上,萬靈門也會全當沒聽見——只要有足夠的利益擺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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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9-28 22:14:40

問鏡· 第三十九章故人

對成榮乃至萬靈門的態度,餘慈說不上反感。 在世間流浪十多年,他早就明白,只要活在世上,這種利益交換便不可避免,其實這就是人與人之間,最常規的交流方式,反倒是像一見投緣、推心置腹、生死之交等等,罕見無比,卻也因其罕見,而愈見珍貴。

成榮此人雖說不上是一個稱職的說客,卻很有自知之明。 他知道要和余慈在初次見面時,便達成目的,絕不現實,所以便抓住“鬼相花”這個由余慈送給他抓手,力邀餘慈前往萬靈門駐地做客,屢邀不果的情況下,又順理成章地將聯繫方式交了過來,至少保證了雙方的一線聯繫。

在止心觀呆了這幾天,餘慈知道,所謂的“專辦之權”,並不是萬靈門想像的這麼單純。 裡面各種因素交織,除非是專門去找於舟老道打聽,否則很難盡知其詳情。 不過既然萬靈門這麼打算,餘慈也樂得輕鬆:

經營關係這種很長時間才會見效的事情,留給對方傷腦筋就好。 他把握住最關鍵的利益鏈條,後面的事,還要他來操心麼?

終於,成榮帶著急迫和遺憾的心情向餘慈告辭,當然也帶走了那個仍不怎麼服氣的小姑娘。

餘慈繼續自己的尋藥之旅,這日生的事情,對別人來說,或許是今後一段時間的重心,但對他而言,也不過是個小插曲,是他繁忙工作中一點兒點綴,僅此而已。

時間一刻不停地留流,餘慈的搜索範圍在擴大,但收穫卻越來越少,當他把善功積累到兩百零四的時候,進度便徹底停滯。

然後,今冬的第一場雪降了下來。

太陽已經落到了山的那邊去,餘慈站在距離天裂谷約有六十里路的一個小山谷內,看寒山雪溪,穿谷而過。 這裡其實就是他初返天裂谷時,截住採藥客問話的老地方,而在小溪下游,則有另一群採藥客沿溪流回程。

這群人猛然見到餘慈這樣一個豐神俊朗的道士站在上游,那邊三四十號人都是一怔,沒有路途偶遇的招呼,氣氛反是有些緊張。

餘慈表示理解。

眼下正是結束大半年的工作,回家過年的時節,平常在天裂谷中留連的採藥客們,都停下了工作,打點行李、呼朋喚友,開始6續返鄉。 同時,現在也是最混亂的時候。

收集蝦鬚草永遠都是個沒本的買賣。 無法再從野外獲得,從別人身上得來也一樣。 這個時節,偷、搶、拐、騙等一切惡劣的手段都有了施展的地方,平日里已足夠糟糕的秩序會糜爛到常人很難想像的地步。 在採藥客們看來,這個俊秀道士便是刻意攔在路上,來意頗為不善。

其實,餘慈還真的就是沖他們來的。

看到採藥客們一個個如臨大敵的模樣,餘慈也不說話,視線從左到右,像是隨便掃了一眼,然而接觸他視線的採藥客們,胸口卻彷彿被重重打了一拳,一時間氣都喘不過來,人群一陣騷亂。 他聽到裡面有人低叫“上仙”之類的稱呼,至此,目的便達到了。

情形看起來妖異古怪,其實不過是神意的運用而已。 這倒不是餘慈自己的明,當日在止心觀,金煥意圖以勢壓人,一個眼神便能拿出“日薄西山猶未足,扯得蒼天一同落”的氣魄,比餘慈實在強出太多。

不過這程度已經夠了,至少足夠扯起一部人不那麼美好的記憶。

這群採藥客中,有一半的人物神色劇變,有膽儿小的,已經反應性地要向後逃,卻被腦子清楚的同伴一把拽住,總算沒當場炸了營。

氣氛變得分外古怪。

餘慈本意是想攔路收集一下天裂谷中藥草的消息,見到這種情形,也覺得意外。 他之前在照神圖中,也沒有刻意分辨這些人的身份,此時將視線在他們臉上掃一遍,忽地恍然:

“你們是……”

很多人臉上都顯出尷尬和恐懼。 但在隊伍前排有一人,卻是以絕快的反應度,雙膝屈折,跪倒在溪邊冷硬的沙石上:

“上仙明鑑,如今我等已不做原來的營生了!”

這動作提醒了很多人,三四十號人的隊伍一下子跪倒了一小半,都是紛紛指天誓日,表示已經痛改前非,老老實實採藥,絕對沒再乾傷天害理的事。 沒跪下的那些採藥客,先是茫然,旋又疑懼,到最後已不知手腳往哪兒擺放,乾脆也從眾跪了下去,黑壓壓的一片,倒也壯觀。

餘慈看得分明,這一拔,倒有一半人,是當日荒山破廟裡那伙兒騙子。 當頭那個先跪下去,不就是那很是活躍的黑臉漢子麼?

目光在眾人頭頂掃了一眼,幾乎沒費任何力氣,他便看到了正努力往人群裡面縮的玄清道人,這人連頭也不敢抬,身子還在抖。

餘慈皺皺眉頭,道:“起來吧,正好,我有事情要問你們。”

聽他這麼說,那些正牌的或是半途出家的採藥客們,在遲疑一陣後,6續站了起來。 沒有人是傻子,所以有些有些人打量旁邊同伴的眼神就有點兒變化,整個隊伍卻是鴉雀無聲。

餘慈看得有趣,隨口問了一句:“打劫行騙的事,真的不做了?”

幾十個腦袋連搖,但很多人臉上都是掩不住的心虛。

餘慈啞然失笑。

天色已晚,營地裡燃起篝火,餘慈自然坐在主位,任周邊阿諛奉承,馬屁如潮,也自巍然不動。 慢慢的那些阿諛之辭便弱了下去,以往玄清一系的人馬漸都訕訕住口,場面一時冷了下來。

這時候,餘慈開口詢問附近天裂谷下的藥材生長情況,這些問題,玄清那幫子打劫行騙的是搭不上話的,只有正牌採藥客中幾個經驗豐富的老行家才能答上兩句。

不過漸漸的,採藥客們見餘慈脾氣還算不錯,且只對藥材感興趣,膽子也大了起來。 有些年輕的也開始說話,相較於老藥工出言謹慎,言必有物,年輕人的便道聽途說的多一些,有譜沒譜的消息都一股腦地倒出來。

換了旁人,必然招嫌,但餘慈不同,他有照神銅鑑,大面積的掃描之下,傳言真偽一看便知,也不怕浪費時間,反而多出一分機會。 受他默許的態度鼓勵,就連玄清那幫人也開始插話,這些人的見識又是另一個層面,一個多時辰下來,餘慈還真的找到兩味藥材的消息,合起來也有六七功,算是小有收穫。

這邊聊得熱烈,那個玄清則是畏畏縮縮地躲在一旁,始終保持沉默,沉默到別人幾乎要記憶他的存在。 在眾人討論藥材最熱烈的時候,他託辭方便,彎腰退出來,隱入外圍黑暗山林中。 待離得遠了,便咬牙狂奔,等十多里出去,這才喘出一口氣來。

“樂吧,樂吧,再讓你他娘的樂一會兒,馬上你就要哭……”

喃喃說著,玄清拿出在袖裡捏碎的傳訊符,扔在地上。 他的喘息一直沒停止,倒不是累,而是極度緊張的原因。 還好,現在應該是安全了,他再喘了兩口氣,扶著樹幹直起身子,準備辨明方向,跑得更遠一些。

便在此時,他眼前亮起一束淡青色的光。

剎那間,玄清全身僵硬,只有眼睛還勉可轉動。 在他身外丈許處,突然升起的光源,像是一個青皮燈籠,清冷的光色鋪展開來,映出旁邊那個熟悉的人影。

“你讓我哭什麼呢?”青光下,餘慈輕聲說話。

“你……你怎麼追上來了?”

玄清的眼珠子幾乎要突出來,他不自覺地後退,只兩步,便撞在了樹幹上,進退不得。

“只允許你害我,不允許我找回來?”

餘慈負手站在原地:“聽鄭大講,你認了白日府的盧丁做乾爹,那剛碰面時,你激的傳訊符,就是通知他嘍?”

玄清完全不知道,黑子那王八羔子是什麼時候把他給賣了,更不明白自己已經隱秘到極致的動作,又是怎麼被餘慈現的。 現在,他的腦汁已經僵了,身子更是如墜冰窟,從內到外,沒有半點兒熱度。

到最後,他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你早知道,為什麼不逃?”

“我為什麼要逃?”

餘慈露齒而笑,雪白的牙齒映著青光,冷幽幽的:“被人莫名其妙地放榜通緝,我還要很爽嗎?我不給自己討個公道、出口惡氣,還真讓他們把罪過安在我頭上?”

玄清險些被自己的唾沫噎死,這時候,他終於明白,他和余慈的思維迴路是完全不同的。 這個無視白日府兇威的瘋子,絕對什麼事情都乾得出來!

此時此刻,他第一個反應是開始求饒,可這一刻,他偏想起破廟中那恥辱到極致的一幕,還有接下來近一年時間裡,從背後傳過來的令他狂的眼神。

話到嘴邊,就給凍結了。

最終,他嗆瑯一聲,拔出隨身長劍,劍尖劇烈顫動,但畢竟指向了前面的人影。 餘慈冷眼看著,不再說話。

大概是餘慈的態度刺激到了他的某根神經,玄清猛地嘶叫出聲:“你完蛋了,白日府的大隊人馬轉眼就要殺過來,你絕對逃不掉……”

“你說的大隊人馬,是指這個嗎?”

餘慈一句話,便讓玄清的言語全噎在喉嚨裡。 此時,那個“青皮燈籠”飄啊飄地移到前面來,森森青光流淌。

離得近了,玄清才現,那絕不是什麼燈籠,那是山川、是河流、是風過叢林、是鳥來獸往! 隨著光影移換,他看到,在其中,正有九個人影,像是九隻可笑的蝨子,縱掠在只有尺餘高的山嶺中,向隔著一個山頭的谷中營地進,那裡面的人,那裡面的人……

玄清徹底傻了。

每個人腦子的迴路都不一樣。 我就是那種情緒特別受成績影響的廢材,諸位書友的支持要給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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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9-28 22:17:41

問鏡· 第四十章搶先

玄清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眼前荒謬的一切,直到深秋寒風吹到他領子裡面,把全身變得冰涼,他才如夢方醒,抬頭去看對面的人影,可對方已經隱藏在光芒照射不到的黑暗中,感覺中像是一頭獵食的猛獸,舔著指爪。

長劍落地,玄清嚎叫著撲上去,伸手去抓山嶺上那幾個“蝨子”:

“乾爹,我在這兒啊,乾爹!往這兒來,他在這兒,那個餘慈小賊在這兒……”

叫聲堪比夜空中飛舞的夜梟,他衝上來,手指碰到了青光雲霧,卻又徑直穿過,然後向前趴。 沒等落地,脖頸一涼,他的視界突然就換了一個古怪的角度,再塗上一片血紅。

篝火旁,自從剛才玄清和那位修士老爺先後離去,氣氛就變得不太正常。 玄清一夥兒和採藥客們彼此視線錯開,不知道該用什麼態度來面對相處近兩個月的“同伴”。

直到半刻鐘後,餘慈邁著不急不緩地步子,從外圍黑暗中踱出來,手裡還提了件東西。

等他進入火光範圍,好奇的人們把視線投過去,隨後便似是跌進了刺骨的冰窟裡

“玄、玄清大哥……腦袋?”

不知道是誰把那件東西描述出來,篝火旁靜了靜,突然就炸開了鍋。 至少有七八個人出慘叫,不顧一切爬起來就跑,也有人跪下求饒,還有人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兩眼直,茫然不知所措。

不管是跑的、跪的、呆的,餘慈統統不管。 他揪著玄清頭顱的結,一直走到篝火邊上,突地毫無徵兆地起腳,勁風起處,熊熊燃燒的火堆砰聲四散,山谷中的光度瞬間暗了下來。

所有人都顫了一記。 然後,他們聽到餘慈溫和的聲音:

“都走吧,跑遠點兒,另找個宿營的地方,這裡我拿來招待客人。”

這一刻,山谷南側的山頭上,傳下一聲厲嘯:“白日府盧丁、司隆在此,餘慈小賊休走!”

嘯聲中,九道人影撲擊而下,山林宿鳥驚飛,亂成一片。

餘慈一動不動,周邊大部分採藥客卻已是連跑的勇氣都沒了。 玄清一夥中,剛剛還把自家老大賣掉的鄭大,本來是有逃走的機會的,卻因昏了頭,跑錯方向,差點兒撞在餘慈身上,踉蹌中又看到玄清因恐懼絕望而無比猙獰的頭顱,當下一屁股坐倒,哀叫起來:

“我什麼都沒說,我什麼都沒說……饒命,饒命啊!”

餘慈懶得理這種廢物,信手一甩,將玄清的腦袋扔到穿谷而過的小溪另一邊,恰好滾到撲至山下的白日府修士腳前。

嘭地一聲,盧丁順起一腳將乾兒子的腦袋踢入山溪,但前衝的勢子也就此止住,只拿冷眼瞅過來,半晌,方道:“這便是餘慈?”

他問的是身後的隨行武士,有人應了聲是。 黑暗中看不太清楚,但想來也是當初隨侍在金煥身邊的親衛。

盧丁嘿了一聲,這才對余慈說話:“小賊倒也機敏,識相的束手就擒,讓俺拿你到府中聽由府主落,說不得還留得一條命來!”

餘慈在照神圖裡見這此人無數回,現實中倒還是第一次見。 只覺得此人比圖中還要討厭十倍,根本不願搭理,不過呢,若是換了旁的稍多點兒能耐的傢伙,此次他也不會決定冒險正面迎敵。

把目光移到盧丁旁邊,那個司隆身上。

剛剛嘯的便是此人,面目兇惡,令人一見難望。 餘慈也在照神圖中見過兩回,知道他武力強橫,三十來歲年紀,已經快要進入通神中階,凝成陰神,論境界,與自己在伯仲間,但論功力,還要更高一些。 只不過,這人少點心眼兒,府中地位雖在盧丁之上,真對外行事的時候,也只能當一個打手人物。

不管怎麼說,此人是個勁敵。

餘慈目光再轉,在兩管事身後武士身上掃過。 看打扮,這些武士全部是是府主親衛。 這些人都是明竅的水準,距離通神境界相差不遠,又常年在一起修行,默契驚人,七人合力,對手若只是通神初階的水平,說不定還不夠他們斬的。 如此戰力,就算白日府家大業大,也只有五十餘人,都是府中拔尖的人才。

他這邊評估敵情,完全把盧丁扔在一邊。 向來欺軟怕硬的盧大管事,自認為佔盡優勢,如何受得這個,呸了一聲,也弄了一次乾脆的:“敬酒不吃吃罰酒,動手!”

音落,他身子不動,司隆和隨行武士則齊向前衝,轉眼撲過山溪。 周圍採藥客終於找到了逃命的感覺,一轟而散,只餘下場地中央的餘慈屹立不動,視線鎖定盧丁,未有稍移。

被餘慈盯視,盧丁也不知為什麼,只覺得心下冷,不自覺退後幾步,再擎出隨身寶劍,這才緩了口氣,又叫道:“結陣,生死勿論!”

盧丁認為,這一下便是最穩妥的了。 而在他喊叫的瞬間,餘慈身形下挫,積雪猶豐的的山溪邊,忽地閃耀出一道半月弧光,色澤暗紅,撲向司隆等人的小腿位置,其鋒芒之銳利,無人敢攖其鋒,當下紛紛閃避。

司隆藝高人膽大,到最後一刻才跳起來,用護體真氣和劍氣輕輕碰撞,以測其深淺。 嘶嘶的嘯音中,他忽地一怔,極其熟悉的灼熱感從腳底透上來,初時還如溫水一般,但轉眼之間,已化為燒紅的鐵水,直灌進來。 劍光過處,溪畔積雪消融,不見半點兒痕跡。

“九陽……不,純陽符劍!”

怒叫聲中,司隆極其狼狽地側翻,遠遠彈開。

不比九陽符劍的霸道,純陽符劍經過高層次的封禁,劍中煞氣凝而不散,乍看去並不起眼,可殺傷比前者起碼強出五成。 司隆對此再明白不過,當下落向遠處,騰出時間化去攻入體內的火勁,沒了這位通神修士掣肘,餘慈一聲低嘯,身形暴起,純陽符劍在虛空中接連刺擊,幾乎同時攻向七名武士。

諸武士都是白日府中的精銳,心志堅毅,非常人可比。 既然盧丁下令結陣,便不管其他的事,便是司隆被人一劍擊退也不能干擾他們的意志,轉眼散而復聚,調整站位,只一息的時間,便圍成一個大略的弧圈,手中長劍嗡聲顫鳴,彼此呼應,其聚合的中心點,便鎖在了余慈身上。

就在此刻,餘慈手中,純陽符劍的劍光,扭曲模糊,使得眾人凝聚其上的視線差點兒便給弄得擰了。

任諸武士如何訓練有素,這一瞬間也不免失神,等他們反應過來,卻見到餘慈身劍合一,已經殺到了他們結陣的弧頂處。 那裡,有三個人封堵!

雙劍交擊,“鏘”聲鳴響。 餘慈手中符劍凝火成刃,一擊便將當頭武士的長劍震出中宮,而此,兩側武士的劍氣也自他兩肋插入,當頭武士雖是中門大開,卻不閃不避,只要能擋住餘慈片刻,四面劍氣聚合,便是本人死了,贏的也必然是他這一邊。

“好!”盧丁在後面看得清楚,脫口讚歎。 這回拉出府主親衛到天裂谷,實在是個妙招,換了別人,就算是府中其他管事到此,也不會贏得這麼乾脆利落。

然而下一刻,他便看到了濺射四方的血霧,還有血霧之後,餘慈冰冷的眼。

沒人知道前面一瞬間生了什麼。 在場的兩個管事還有剩下的武士只看到擋在餘慈前面的三人渾身濺血,大片血霧噴薄而出,像木頭一樣倒下去,而餘慈則沒有任何停頓,衝破血霧,持劍殺向山溪對面,僵立不動的丁大管事。

純論修為,盧丁要勝過任何一名親衛,但論心志、魄力,一直處理府中雜務的他早就沒了當年勇猛精進的勢頭,見餘慈披血持劍殺來,他第一個反應不是揮劍抵擋,而是大叫著再向後退,連退了七八步,見無人能趕過來,這才又胡亂揮劍,想要擋住餘慈那神鬼莫測的劍法。

霎那間,餘慈撲上,暗紅劍光閃爍,錚錚之音連成一片。 奇蹟生了,盧丁七零八落的劍幕竟然擋下了大部分的劍氣,偶爾漏過的,也都沒落在要害,他竟然撐過了……不,是擋住了余慈足足兩息時間,而這段時間,已足夠司隆和親衛回援,形成三面夾擊之勢!

最先趕過來的是司隆。 作為白日府的實權人物,他已經多少年沒吃這樣的虧了? 羞怒之下,消融體內火勁後的第一時間,他便力趕上,藉著盧丁擋住對方的機會,全力動。

司隆是府中得金煥親傳太炫極陽法的五大管事之一,若不是不善於算計,地位當不止此。 但也由於性格原因,修為精進極快,論資歷,他比盧丁差了好大一截,但論修為,卻要倒過來了。

此時他全力動,眾人眼前當真像是亮起了一個太陽。 炙皮銷骨的熱浪悶過來,秋末山中的涼意轉眼驅散,光芒過處,莫說溪畔積雪,便是冰冷的溪水都要沸騰起來了。 更有蒸騰的火毒撲入五官七竅,悶得腦子轉不開趟,一些沒跑遠的採藥客就此一頭栽倒,再爬不起身。

那盧丁看到熱浪撲面而來,知道同伴來援,不免士氣大震,口中尖嘯暴喝,竟也把一口利劍使得如狂風暴雨一般,將餘慈擋在外圍。 直到司隆挾著滾滾熱浪,搶在諸武士前面,追擊上來。

隔著五丈遠,司隆便雙手結印,這是他最能揮太炫極陽法威能的距離。

雙手印出,咆哮的熱浪幾乎凝成了一片如有實質的霞光,橫掃過去。 餘慈仍是背對著他,察覺不到,盧丁卻看個正著,見此聲勢,立給唬了一跳,這“火燒雲”的手段,可是不論敵我的,說不定能把糾纏在一起的兩人,一塊給燒成了灰!

他心中一怯,立時抽劍後退。 他此時還佔了先手,自然退得容易,餘慈似乎是受到後面攻擊的影響,也沒有糾纏,而是向後扭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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