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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9-28 22:22:41

問鏡· 第四十一章格殺

司隆神意盡都傾注過去,自然能感知到餘慈的動作。 隔著一片眩目的烈火霞光,餘慈的面目顯得模糊不清,似乎已經被烈火燒脫了形,可是司隆卻覺得,此人的目光凌厲如劍,竟是絲毫不受“火燒雲”的影響,直抵他眼睛深處。 那絕不是一個倉促慌張的眼神!

他心中“咯噔”一聲響,極糟糕的感覺從心底衝上來。 可是已經輪不到他再有所變化了,只見赤芒耀眼,矯然如龍,便是“火燒雲”的霞光也遮掩不住,轟然爆鳴聲裡,“火燒雲”將原本餘慈所立之處化為一片焦土,餘慈卻踪影不見,倒是純陽符劍的劍光,撕裂了當中那片霞光,直穿過來。

“混賬!”

司隆無論如何都沒想到,餘慈竟將純陽符劍脫手飛出,當然他更想不到,這脫手一劍,不是倉促為之,而是蓄勢已久。

之前和盧丁的“激戰”根本就是假象,餘慈就等著司隆過來!

劍光至半途,又生變化,周邊似乎攏上了一層輕霧,變得模糊不清,又似是在半空中虛化了,只有一道稀淡的光,一閃而逝。

司隆畢竟還是有本事的,他見劍光破空飛射的度,已知躲不過,便全力扭了下身子,避開心口要害,同時全力動護體真氣,他身上穿著一件特製的軟甲,與太炫極陽法火力相激,便能展現出三層鐵甲般的防護力。

只要擋下這一劍……

劍光未至,劍氣先行,司隆忽地駭然變色。 這劍,他擋不住!

他感覺到了,劍氣之中,那迥異於灼熱外相的冷澈寒意,還有那獨特的殷殷震鳴,似乎是,似乎是……

真煞?

護體真氣完全就等於空氣,被劍氣突破,赤芒再閃,火焰劍刃像是穿透一層薄紙,打穿了軟甲,再直直搗進他的左邊肩頭。

火焰劍刃撕裂肌肉骨胳,深蘊其中的強絕火力轟聲爆,司隆忍不住大聲慘叫,只一下,他半邊肩頭便給炸碎了,火毒撲擊心脈,他的叫聲戛然而止,隨即仰天摔倒,全無聲息。

事態轉變得太快,等盧丁反應過來,司隆已經仰天倒下,半邊身子都給的炸碎了。 他只覺得魂飛魄散,手上的劍險些就滑脫手,他大聲喊叫,但嘴裡喊些什麼,他自己都不清楚,他只看到,剩下的四名親衛武士持劍沖上,但幾息的時間,便被手持一把青光短劍的餘慈一一斬殺,接著,餘慈把視線轉過來,青芒再現!

“饒……”

盧丁終究沒來得及把音節全,腦袋已經離頸飛起。

劍氣催下,血霧噴濺,濺得溪邊殘雪一片朱紅。 有個還沒有逃出戰圈的倒霉蛋被血霧一噴,當即兩眼翻白,昏死過去。

七星劍符上青光如水,不沾半點兒血漬,噴濺的血液在撲到他身上前,也被護體罡煞彈開。 數來數去,這裡倒數餘慈最是清潔。

餘慈四顧打量一下。 白日府的九人至此已經全軍覆沒,七個親衛武士和那個廢物管事都死得不能再死,倒是剩下那位,還要再確認一下。

他走到司隆身前,低頭查看。 不得不說,強者和弱者的生命力,是截然不同的,司隆半邊肩頭都給炸得粉碎,內臟也受了致命的創傷,此時竟然還有微微的氣息。

司隆一直睜著眼睛,看到餘慈走過來,他喉嚨裡“呵”了一聲,充血的眼睛死盯著餘慈的臉。

餘慈自顧自拾起純陽符劍,考慮是不是要給此人一個痛快。 便在此時,他耳邊響起對方虛弱難辨的聲音:

“真罡真煞,先天一氣……”

“正是。你終究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餘慈手腕一抖,青芒勾銷了對方最後一點兒聲息。

司隆死前,終於明白了這場堪稱一面倒戰鬥的關鍵。 就常理而言,兩個通神修士加上七個訓練有素的親衛武士,戰力肯定是在餘慈之上。 但是,這裡有兩點,卻是導致了他們的失敗。

其一自然是餘慈身上凝就的“先天一氣”。 以通神境界馭使還丹修士才具備罡煞之力,絕對是此界罕有的奇蹟,任何人乍一碰到這種狀況,都要措手不及。 在“先天一氣”的衝擊下,尋常通神修士,絕對難以抵擋。

其二便是餘慈學自葉繽的霧化劍意。 要知“先天一氣”畢竟是還丹修士以上才具備的能力,在通神階段使用,便如三歲小兒舞大錘,恐怕未能傷人,便要傷己。 可是當日葉繽傳下來的霧化劍意,來歷非凡,源於修行界最上乘的幾種劍訣之一,有攻無守,最符合餘慈的使劍習慣,更與他元神馭劍的手段相得益彰,幾個因素湊在一起,使得餘慈能夠充分調動——至少是在短時間內充分調動“先天一氣”的威力,實現瞬間的高殺傷。

以先天一氣催動霧化劍意,餘慈展現的瞬間殺傷,某種程度上,已經出了通神境界的範疇,其攻殺之凌厲,橫屍在此的九具死屍,最是明白不過,只可惜,他們注定是說不出來了。

餘慈深吸一口帶著血腥氣的冷風,閉上眼睛,全力攻殺之後,酸痛的肌肉在緩緩恢復。 看上去,他勝得很輕鬆,但這輕鬆是建立在從頭到尾,死死控制住先機局面的前提下:從生死間搶奪先機,再使這些許先機化為無可匹敵的勝勢,排山倒海,直至全勝。 如此感覺,無論是什麼時候,都令人陶醉!

此戰目擊者甚眾,眼下天裂谷又是這麼一個局面,消息肯定是瞞不過人,餘慈也從沒想過要瞞人。

他要的就是告知白日府:你們讓我不爽,我就讓你們難過!

不用去想什麼實力對比,有些事情,是不應該用“差距”來做理由的。

這個意思,大概用不了幾日,便會傳到白日府,傳到金大府主的耳朵裡去,餘慈很想知道,金煥臉上再挨一記耳光時,又會是個什麼表情。

想來,會比在止心觀時更精彩吧。

他哈哈一笑,在採藥客們恐懼敬畏的目光下,施施然離開,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正如餘慈所想,此時的天裂谷周邊,幾乎沒有秘密可言。 他上半夜乾脆利落地斬殺了白日府一行九人,下半夜的時候,這個消息便長了翅膀,飛向四面八方。

消息飛得再快,總還有一個距離遠近。 等消息傳到數百里外的萬靈門駐地,駐地負責人成榮做出反應、且拗不過史家小姑奶奶要跟上來的要求以至於又耽擱一段時間後,他趕到現場之時,已經是第二天上午。

冬陽越過山嶺,照在山谷中央,小溪潺潺流過,一點兒都沒受到昨夜那場戰鬥的影響。 不過,橫七豎八倒著的幾具屍身,還是一下子拉低了谷地的氣壓,也讓血雕上的小姑娘低呼一聲,已是被驚住了。

成榮苦笑一聲,拍拍小姑娘的腦袋,從血雕背上跳下,後面自然有手下遞補,負責照顧九小姐的千金之軀。

這場景,也被山谷中的人們看到,有人笑,有人惱,有人則徹底無視。

“一晃三年,史家小姐可是愈地討人喜歡。”

說笑的是一位站在溪邊的女修,看上去四十來歲年紀,不再年輕,可頗有風儀,圓圓的臉上笑容常在,看上去十分可親。 她是第一個與成榮打招呼的,後面的話卻讓成榮再次苦笑起來:

“如此資質,誰人看了都是眼熱。不如成兄弟你給史門主說一下,讓史家小姐入我教門,上師必然歡喜。”

成榮知道眼前女修的性情,苦笑之餘,並不回應,只道:“明法師早來了?”

“不算早,黃管事他們來得更早些,便是證嚴和尚也要早來一步。”

成榮嘿了一聲,四顧打量,見山谷中,稀稀落落站著幾十個人影,外圍那些,是白日府的親衛,一個個面色嚴峻,神情凝重,而在九具屍身中間,垂著頭來回踱步的,就是明法師口中的“黃管事”,姓黃名泰,也是白日府的實權管事之一,在十四個府中管事裡,位置能排到前五,修為與成榮相近,都是通神中階,凝成陰神。

另外,那個在一具屍身旁仔細勘驗的,就是證嚴和尚。 乃是淨水壇主持伊辛大師座下席弟子,在這些人裡,除了明法師,便數此人地位最高。

一直笑瞇瞇的明法師,全名叫明藍,乃是玄陰教席“傳法仙師”。 玄陰教內,以“上師”為尊。 這“上師”不稱名、不道姓,無論內外親疏,均以“上師”稱呼,相當於府主、門主、宗主一類。 上師之下,又有傳法、護法之分。 其中公認的傳法仙師與上師更親近一些,地位也更高。

明法師身為“傳法仙師”席,當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某些時候甚至可代上師行使教門大權,這已出了成榮等人的位階,和白日府的屠獨、萬靈門的胡丹這些還丹高手一個檔次。

相比前兩者,明法師的修為雖是遜色一些,但也是通神上階,陰神出竅神遊的水平,而玄陰教法門獨特,可藉其教中“神主”,也就是玄陰上仙的“神力”,暫時提升修為,真戰起來,成榮自認為三個自己一起上,也只是個“死”字。

所以,成榮絕不敢怠慢她,與這風韻猶存的婦人談笑幾句,才轉入正題:“明法師可勘驗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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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9-28 22:30:42

問鏡· 第四十二章還原

明藍微微搖頭:“我不喜這些死物,只是粗略掃一眼,比不得證嚴和尚看得仔細,你去問他罷。我只是好奇,那個被金府主親口下令追緝的年青人,究竟是怎麼一個來路?”

明法師的言下之意是,絕壁城地界,已經有數十年沒有一個散修,敢於正面抽白日府的耳光了,那個叫餘慈的傢伙,又是有什麼樣的資本,敢做出這種事來?

是離塵宗嗎?

這個問題,即使成榮已經和余慈打過交道,也無法輕下結論。 只能靠罪一聲,朝那邊走去。

九人橫屍的溪邊,黃管事早看到了成榮過來,臉上說不出是什麼表情,只能繃緊臉,拱了拱手,就算招呼。 成榮笑瞇瞇地做出回應,只這個態度,就讓黃管事臉色更黑了幾分。

白日府和萬靈門之間的仇怨,綿延數十年。 白日府藉著“專辦之權”的優勢,處處打壓這唯一能對其造成威脅的大敵,以至於萬靈門空有僅次於白日府的強大實力,也只能含恨退往絕壁城外圍,慘淡經營。 在此背景下,雙方便不能說是不共戴天,也不會給對方留什麼面子。

在成榮想上去進一步“噓寒問暖”的時候,黃管事黑著臉走開了。 成榮只好按下遺憾,低頭仔細察看溪邊屍身的狀況。 才探了幾具,他衣服下擺一緊,回頭看時,才現小姑娘大著膽子跑過來,卻被眼前淒慘的場景給嚇住了。

“我的小姑奶奶!”

成榮想掩住九丫頭的眼睛,卻被她躲開。 小姑娘瞇著眼睛,想看又不敢看,只好躲在成榮身後,等攢足了勇氣,再探頭看一眼,如是三番,倒也有些習慣了。

“隨你!”成榮雖覺得不妥,但也不想慣一個見不得血的千金小姐出來,矛盾下只能草草看過,牽著小姑娘的手,走到了距離溪邊最遠的那具屍身前。

這具屍身是司隆的。 此時,屍身前盤坐著的,就是淨水壇的證嚴和尚。

被炸開半邊身子的屍體,放在眼中,絕不是個養眼的場景。 這場面終於出了九丫頭的承受極限,小姑娘出驚呼,飛快地把腦袋埋在成榮背脊上,無論如何都不敢再探出來。

便是成榮這見怪血腥的,也不太待見這殘屍形狀,真不知道,證嚴和尚是抱著什麼心思,坐在這裡不離開的。 他搖了搖頭,直接問道:“證嚴師傅,可有所得?”

盤坐在屍身前的和尚絲絲笑,尖瘦的腦袋抬起來:“原來是成施主啊,聽說這殺人的小輩,和離塵宗有些牽連?”

被和尚昏黃的眼睛一照,成榮便不自覺皺眉。 真不明白淨水壇的法門究竟是怎麼回事,除了主持伊辛和尚之外,所有修煉有成的和尚,全都是這種毒蛇一般的模樣,且是從內到外,無不肖似。 若非是相識多年,乍一照眼,成榮也很難分辨出這些和尚的容貌特徵。

對證嚴的詢問,成榮含糊過去。 兩個宗門是為了同一件事到天裂谷來,某種意義上說,也是盟友的性質,不過像是餘慈這樣的“資源”,能少一個人分享,還是少一個最好。 成榮倒更對余慈的實力感興趣:

“證嚴師傅看出什麼來了?”

“也沒什麼,只覺得這個叫餘慈的小子,很不簡單。”

證嚴站起來,煞有介事地低喧一聲佛號,隨即又咧嘴笑道:“成施主看看也就明白了,兩名管事、七名親衛,一個比一個死得利落,想來昨夜那餘慈也是砍瓜切菜一般,就把這些人給料理掉……白日府的精銳,什麼時候成了俎板魚肉,讓人想切就切了?”

聽到這話,成榮還沒怎地,他背後的小姑娘卻是好奇地探出腦袋,但一碰到證嚴那昏黃的眼睛,便嚇得倒退回去,卻是豎起耳朵,仔細傾聽。

成榮剛剛看得草率,聞言很是驚訝:“砍瓜切菜?”

證嚴低聲笑:“司隆身上看得不清楚,你到溪邊瞧瞧那三具同樣死法的倒霉鬼。我用佛祖打賭,那三人是在半息時間內,被一舉斬殺的,嘖,那死法……”

成榮聽得好奇,快走兩步,到了和尚所說的三具死屍旁邊,定神打量之下,立時倒抽一口涼氣:

“好凌厲的劍氣!”

此時,這三具屍身的上身衣物都被解開了,露出赤祼的胸膛。 成榮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三人除了胸口正中,那一片區域還算乾淨外,上身各處,都附有密密麻麻的血點,一些皮肉較薄的地方,甚至裂開瞭如嬰兒般的小口,看上去十分滲人。

“劍氣從胸口透進去,入時無聲無息,精微玄妙,到了體內,又猛地爆,由內而外,把全身五臟六腑洗了個遍,氣血激盪,從毛孔噴濺出來,滅絕生機,實在狠辣到了極點。尤其是這一劍三,幾乎不分先後,造成同樣效果,嘿嘿!”

證嚴和尚絲絲的笑聲聽著難受,卻很符合眼前的氛圍:“只這一劍,算上那幾位大人物,絕壁城能使出來的也不過五指之數。不,就算修為跟得上,又有誰能驅動這樣凌厲的劍氣?”

“大概只有明月先生了吧。”

成榮指的是絕壁城散修第一人盧明月。 此人還丹初階修為,在絕壁城中要排到五名以外去,但一手“一意千絲”的劍術,卻是實打實的絕壁城第一人,戰力相當可怕。 成榮也知道,拿盧明月出來比對,有些荒唐,不過,他一時半會兒也實在找不到更合適的人選。

“明月先生的高徒,盧渠盧師弟也勉可為之。不過,有一點,他卻絕對做不到——你看這溪邊的痕跡。”

成榮也是心明眼亮之輩,有證嚴和尚提醒,很快就察覺到溪邊蛛絲馬跡所顯示的問題。

“七人結成戰陣,劍氣聚合,卻被人抓住聚合前一瞬間的機會,一劍絕命。所謂庖丁解牛,不外如是。”

證嚴細長的眼睛瞇得更細,寒光如芒如刺:“盧渠的修為我清楚得很,他能硬碰硬把這戰陣七人全給活剮了,卻也無法弄得這樣輕巧寫意。盧渠跟隨明月先生近五十年,已是陰神成就,比我也差不到哪兒去,那個餘慈,又是個什麼來歷?”

已經是第二個人這般問法了,成榮還是難以解答。 雖然他和余慈見了一面,也有一些交流,可是他忽然覺得,也許他比起明藍和證嚴更要來得困惑。 他所見的餘慈,和此時這九具屍身展現出餘慈的形象,很難對得上號。

很顯然,先前見面時,他對余慈的判斷還是低估了。 這也不奇怪,在萬靈門這邊,本來看重的就是餘慈與離塵宗的聯繫,對其個人實力不自覺就有些忽視,現在看來,這種先入為主的想法,實在是要不得。

證嚴和尚至此興猶未盡,又指向司隆橫屍之地:“這還不止,你看沒看到司隆身上穿著的軟甲?那件軟甲是從隨心閣淘來的上好貨色,我也有一件類似的。貫注真氣,可抵三層玄鐵重鎧,尋常人就是刀砍斧劈,也奈何不得,如今卻被連著半邊身軀炸得粉碎……那傷口,你覺得如何?”

“貫入的真氣強勁,乃是應有之義,只是那炸開的火力,是九陽符劍還是純陽符劍?”成榮也顯示了下自己的眼力,免得被證嚴看輕。 兩人對視一眼,都是嘿嘿笑。 這事情,真是有意思得很。

絕壁城現有勢力中,能擺上檯面的不過就是就五家。 依照勢力大小依次為白日府、萬靈門、玄陰教、淨水壇和無生劍門。 其中無生劍門情況特殊,人口極少,算上掌門也只有十三個人,雖是個個精銳,畢竟還是受限於整體實力,最終與白日府結成攻守同盟,算是依附於白日府羽翼之下。

其餘三個勢力,玄陰教是外來戶,背景深厚,但要的是平民的香火,與其他宗門很少爭端,佔的是個中立位置。 至於萬靈門和淨水壇,一個與白日府仇怨綿延,另一個則是桀驁不馴,都不可能和白日府處好關係,實力又相對遜色,也就自然而然地彼此聯繫,算是對心照不宣的盟友。

絕壁城的形勢大概就是如此,總體來說,白日府有離塵宗默許的資格,在絕壁城確實是如日中天,無人能直攖其鋒。 萬靈門和淨水壇平日里也是憋屈的很,難得見到白日府虧了記狠的,又如何不樂?

這時候,九丫頭又拽成榮的下擺:“成伯伯,那邊那個人在幹什麼?”

成榮依言回頭,入目的是白日府在場的另一位叫劉四維的管事。 此人正盤膝坐在小溪另一邊,膝上擺一面鏡子模樣的東西,黑沉沉的,彷彿是由黑鐵鑄成,連鏡面都不例外。 此時,劉四維手上掐動印訣,嘴裡則念念有辭,離得遠,也聽不清他念叨什麼。

“這是……”

“這是白日府的一件異器,搜魂鏡。傳說是照著一件很厲害的法寶仿製而成,可以吸納死者殘魂,經過一段時間溫養後,藉以感應死者怨念所附,指引兇手的方位,又有存魂煉魂的效果,也算是一件不錯的法器了。但最終能否成功,還要看死者怨念深重與否,當然,還要有一點兒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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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9-28 22:33:42

問鏡· 第四十三章釣魚

不知何時,明藍走過來,笑瞇瞇地回應九丫頭的疑問。 這種姿態,無疑讓小姑娘好感大生。

很是乖巧地道了聲謝,小姑娘腦子裡映現出當日那個俊美又高傲的身形,忽然覺得自己有那麼一點兒擔憂,:“他們會找到那家……余先生嗎?”

成榮臉色微變,明藍和證嚴對視一眼,卻都沒說什麼。 明藍繼續笑瞇瞇地解答:“照溪邊的情況看,那餘慈最後一次出手,是在對岸斬殺了盧丁,死者中也數盧丁情緒波動最大,怨念也最強烈。如果從那裡無法下手,白日府一時片刻是找不到別的法子了。”

小姑娘“哦”了一聲,但還是似明非明。 她是個不懂就問的好孩子,看明藍好脾氣,立刻就抓著不放:“為什麼說盧丁情緒波動最大?”

明藍笑而不語,另一邊,證嚴卻是嘿嘿笑,笑音不高,還帶著絲絲的雜音,卻非常清楚地傳到山谷內所有人的耳中:

“小施主眼光不仔細,你看那人襠下,那一片的顏色,是不是和別的地方不一樣哪?”

九丫頭的小臉騰地一下紅了,卻忍不住好奇心,偷偷地往那邊瞅兩眼。 當然,距離太遠,她什麼都看不到。 這時候,證嚴乾脆放聲大笑,尖利的笑聲便如刀子一般插進在場所有人耳中,霎時間,有些人的臉皮變得比小姑娘還要紅!

不遠處,黃管事冷冷回眸,與證嚴對視片刻,終於還是扭回頭去。 證嚴笑得更是得意,他本來就是故意的。

這個臉,白日府是丟定了。

而在許老二、證德、盧全三人失踪,鬼獸寶藏傳言方興未艾之際,這個橫空出世的年輕人,又會對事態產生怎樣的影響,是一個非常值得探究的問題。 而且,場中諸人的目光也不只是限於眼前這點兒事情,他們也在想:

這樣一個人,對絕壁城幾十年不變的局面,會否產生某種衝擊呢?

在大人們勾心鬥角之時,無意間引了這場無形衝突的小姑娘,卻沒有想太多。 只不過她的小腦袋瓜裡,轉的是比身邊的大人們簡單很多,但也糾結很多的事情:

“沒想到,他這麼厲害呀……不過再碰見他,該說什麼才好呢?”

小姑娘很想見到餘慈,滿足日漸增長的好奇心,還有別的一點兒小心思,但她沒有想到,二人再次碰面,會那麼快。

這是在溪谷中幾家碰頭的第二天,白日府的反應不算慢,黃、劉兩個管事加上二三十個隨行武士,像是惡犬般在數百里方圓的地面上來回掃蕩,但更像是一群無頭蒼蠅,找不到半點兒餘慈的踪跡。

今兒天氣不錯,小姑娘取了成榮的同意,乘著血雕升空散心。 居高臨下,正好看到白日府人馬氣急敗壞的模樣,不免呵呵笑,但笑罷又有些擔心:據成榮他們講,搜魂鏡一般會在十二個時辰內,將收進去的殘魂溫養到可以使用的程度,而開始使用,到殘魂完全消失,則有足足七天時間。

“最好是找不到,不過,要是找到了,能看到那傢伙的劍術也挺好。嗯,可是那場面看著怪嚇人的,我要問他那劍術該怎麼練,他會不會告訴我……”

小姑娘支著下巴,在高空中胡思亂想,下方壯美的山川景色,對她來說,全如浮雲一般,過眼便忘。

忽地,座下血雕嘎地一聲叫喚。

像這種被附魂控制的鳥兒,除了最基本的維持生命運轉的本能之外,其餘一切反應,都被納入施術人的控制之中。 它是不會無緣無故地叫起來的,每聲叫喚,都有其不同的含義,為施術人所知。

小姑娘不是施術人,但她對此非常熟悉,知道是血雕現了什麼目標,便向下看。 但她和血雕的視力完全不能比,血雕這種生靈在天裂谷繁衍多年,一雙利眼可以穿雲破霧,看到二十里外活動的獵物,小姑娘可沒有這本事。

但她還有辦法。 眼睛閉上,很是熟稔地掐了個印訣,然後拍在血雕腦袋上。 眼前騰起一片灰雲,等雲彩散開,血雕的視界便暫時和她共享,讓她看到遠方的目標。

只一眼,她便差點兒從雕背上滑下去。

還好,成榮知她一人升空,除了在後面安排手下盯著之外,還做足了安全防護,小姑娘只是晃了晃,終究還是穩在雕背上,但她的心思卻早早地飛走了。

那邊,那邊……不就是那傢伙嗎?

就在白日府二三十號人剛剛搜索過的地方,已經成為所有人焦點的餘慈,慢悠悠地踱出來,好像剛剛只是無意間與對方擦肩而過,那種時機的把握,巧妙到讓人吐血。

史心掩住小嘴,生怕自己叫出來,會提醒那群白日府的壞蛋。 直到兩撥人錯開得足夠遠,她才喘過一口氣,猛拍血雕的腦袋。

“快快,雕兒飛快些!”

指揮著血雕朝那邊飛掠,但小姑娘真不知道自己去了能幹什麼

餘慈並沒有因為白日府肯定會到來的報復而遠遁,在斬殺司隆等九人後近兩天的時間裡,他還是非常悠閒地逗留在事地點附近,通過照神圖,觀察白日府的反應。

天裂谷的冬季已來臨,可以想見,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除了於舟那六味藥材,餘慈再沒有其他的硬性的任務,他大可抽取幾天時間,和白日府周旋。

他的目的很簡單,他需要讓金煥明白,如此輕率地通緝他,將是一個巨大的錯誤,既然是錯誤,就需要付出代價。

不過,讓他有些意外的是,他的行踪白日府沒找到,卻讓一個黃毛丫頭現了……

餘慈早知道萬靈門的附魂血雕在附近盤旋,不過從照神圖上看,對方與白日府沒什麼聯繫,更像是在瞧熱鬧,也就沒有理會。 可是,片刻之後,那隻血雕竟然徑直飛過來,然後直接降落在他身邊。

雕背上沒人跳下,卻有一對大眼睛躲在雕羽後面,偷偷地打量過來。

餘慈為之莞爾。

餘慈很喜歡小孩子。 在雙仙教的那段歲月,他平日里接觸最多的,除了雙仙之外,就是與他同樣身份的一群所謂仙童玉女。 當時他們不過**歲年紀,絕大部分人都是懷著滿腔憧憬投進教中來的。 天真嬌憨,純樸無邪是他們共同的特徵。

但很快,冷酷的現實就會把這些孩子扭曲掉,逼著他們學會諂言媚語,人心鬼域。 可越是如此,餘慈越是懷念那轉眼即逝的可貴記憶,懷念那些曾經含糊不清地叫他魚刺大哥的弟弟妹妹們。

此時的史心小姑娘,半邊身子都擋在雕背另一邊,只有一對點漆似的眸子半遮半掩地露出來,感覺既好奇,又怯生生的,和頭回見面時頗不相同。

餘慈心中似乎給什麼東西撞了一下,不自覺就露出笑臉,學著成榮的稱呼,道:

“九丫頭,是來這兒追債的麼?”

小姑娘愣了下才明白餘慈說什麼,小嘴埋在雕羽內,悶聲道:“才沒有。”

“那又來幹什麼?”

餘慈早看出來小姑娘想他交流的意願,卻很樂意逗她一會兒。

往前走兩步,看雕羽後忽然緊張起來的眼神,終於明白,小姑娘大概是被昨天的場面驚到了。 餘慈用照神圖,幾乎全程監視了幾個宗門交涉的過程,自然很清楚裡面的細節。

他沒有停下步子,而是非常逗樂地張開雙臂,笑瞇瞇地道:“明白了,是想讓人抱你下來,來,叔叔抱抱!”

“誰讓你抱!”

九丫頭終於受不了了,忙從雕背另一邊滑下來,隔著血雕又打量半天,見餘慈也只是嘴上說說,其實並沒有湊上來的意思,心氣兒才緩過來一些。 腦瓜兒又轉了幾圈,還真讓她找到了理由:

“誰來找你,我是來釣魚的!”

“釣魚?”

餘慈環目四顧,方圓數里,唯一能和魚、水之類扯上關係的,只有天裂谷中奔騰流動的雲“海”,小傢伙就要在這裡釣嗎?

正好笑之際,卻見一身淺綠小襖綢褲的小姑娘,真從另一邊拎著釣竿線團轉出來,手上甚至還提著一個蒲團。

看到餘慈不帶一點兒虛假的驚訝表情,小姑娘大感掙回了面子,一時間對余慈的那點兒懼意都飛到了九霄雲外。 徑自哼一聲,趾高氣揚地從餘慈身邊過去,一直走到懸崖邊。

餘慈僥有興味地旁觀,看著小姑娘煞有介事地掛線甩竿,然後平端著不過四尺來長的釣竿,穩坐在蒲團上,刻意把他無視掉。 隔了數息時間,極微弱的“叮”聲傳上來,那是線端的金屬勾子碰到下方崖壁出的聲響。

“咦?”

餘慈突然現,小姑娘所謂的釣魚,也不是全然地沒有道理。

當然,那肯定不是釣魚,估摸著,是在“釣氣”。

趁小姑娘背著他的機會,餘慈掃了眼照神圖。 他看得很清楚,當魚勾垂落在崖下的時候,塗沫在上面的某種香料開始揮作用,吸引周圍生靈光顧,而上方的史心則通過魚線晃蕩的變化感應下方情況,以真氣驅動魚勾尋找合適的目標。 再配合獨特的呼吸法,由內而外,再由外而內,是一種非常高明的鍛煉真氣的法子。

不過,萬靈門都是用這法子訓練後輩嗎——是不是危險了些?

要知道,天裂谷中浮游的不是溫馴的魚兒,而是嗜血如命的猛禽凶獸,讓這些兇猛的大傢伙當陪練?

因為修改導致存稿危機……但俺還是想加更。 兄弟姐妹們加把勁兒,讓俺繼續糾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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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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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鏡· 第四十四章崇拜

餘慈其實是為小姑娘捏一把冷汗的。

小姑娘的修為終究弱了些,下面被吸引來的生靈又特別活躍,她只堅持了小半刻鐘的時間,呼吸聽起來就重了許多,難得的倒是保持了一呼一吸間的節奏,便是手上抖,這節奏都沒變過。

“能有這般意志力,小丫頭很了不起,史嵩的家教也不錯。”

餘慈慢慢踱步上去,小姑娘卻已經感覺不到他的到來,全副精力都放在與下方兇猛生靈的較勁兒上,顯然是有些騎虎難下的味道。

下方忽然嗥地一聲響,小姑娘驚得睜開眼,迅鬆開手上的釣竿,卻已經遲了一步。 一頭天裂谷中很常見的飛猿憑魚鉤一扯的力量,現了上方的目標,撲著肉翅躥上來。 後面還跟著兩個人湊熱鬧的大傢伙。

“呀!”

小姑娘想起身逃走,已經是來不及了,眼看著要被肉翅飛猿一掌拍倒,身前乍明乍暗,似乎是天裂谷的雲霧撲上來,將那飛猿捲走。 等她回神,餘慈已經站在她身前,純陽符劍光華灼灼,從飛猿胸口抽了出來。

一人多高的飛猿屍身被踹了下去,後面兩個跟上來的大傢伙遲疑了下,正不知進退,餘慈已經乾脆利落地跳下懸崖,劍氣嘶嘯,轉眼將它們了結掉。

帶著血腥氣的屍體摔下,勢必引起下方生靈的慘烈爭奪。 餘慈不在意下面會生什麼,幾個縱躍又翻上來,順手還接下了被小姑娘甩開的釣竿。

“都是你……”

小姑娘驚魂甫定,肯定要有人洩的口子,但一碰到餘慈笑吟吟的表情,卻又洩了氣,垂頭喪氣地道了聲:“謝謝余先生。”

聲音比蚊子還要小。

經此一事,一大一小兩人終於有了說話的由頭。 兩人就並排坐在懸崖邊,雙腿垂在雲霧裡,如清溪濯足,頗是愜意。

小姑娘頗有擔當地承認了錯誤。 剛剛她使的“釣靈法”,確實不應該用在這裡,事實上,小姑娘以前最多也只在有幾條大魚的深潭中練過,這回被餘慈一擠兌,便拿它長臉,卻險連小命都丟了。

當然,小姑娘不忘替自家的法門辯解:

“我不成,可不代表我們萬靈門不成!我爺爺演示釣靈法的時候,就是在這天裂谷上,當時懸竿百丈,垂絲十里,下面至少聚了上千頭很厲害的大傢伙,卻讓爺爺一個接一個地釣上來,可聽話了!”

餘慈聽了便笑。

當然聽話,史家丫頭的爺爺,正是萬靈門門主史嵩,乃是響噹噹的還丹中階的高人,本人實力在絕壁城能排到前五,辦這種事,還不是手到擒來?

不過,他還是安慰了小姑娘幾句,又逗她道:“你看天上那些人,都被你嚇得夠戧。咱們打個賭,不出一刻鐘,你的成伯伯就會衝過來……信不信?”

小姑娘聳拉著腦袋,不敢應腔。

餘慈早看到史心後面跟著萬靈門的護駕,同樣是騎乘血雕,遠遠綴著。 她飛下來的時候,對方猶豫了一下,最終只是在上方盤旋,而剛剛小姑娘遇險,那邊則是不要命地往這邊衝,就算最後是有驚無險,那幾位差不多也要崩潰掉,絕不會再任由小姑娘任性下去了。

其實被引過來的又何止是成榮一個。

萬靈門的生靈附魂之術煞是有名,高高在上,又沒有刻意遮掩行踪,方圓百里都應該看得清清楚楚。 剛剛那番動作,好奇心稍重一點兒的人物,都要來看看,更別提現在堪比瘋狗的白日府人馬。

計算時間,大約小半個時辰的功夫就要到了吧。

他在這邊計算,那邊小姑娘度過了心情低落期,偷瞥他的表情,很小心地開口:“余先生,白日府正找你呢。”

餘慈很愜意地晃著雙腿,笑道:“不是要殺我嗎?”

看到他滿不在乎的態度,小姑娘的心情倒是又放鬆很多,但還是有些擔心:“可是他們也很厲害,嗯,對了,還有搜魂鏡。”

一打開話匣子,小姑娘就有些收不住了。 她嘰嘰喳喳地將昨天的所見所聞一股腦兒地說出來,甚至還加上後來詢問成榮得到的一些“情報”,看起來是個非常稱職的小探子。

這些餘慈大多都知道了,不過還是非常誠懇地表示感謝。 小姑娘還是第一次聽他說“謝謝”,一時間就有些暈淘淘的,笑嘻嘻的十分開心。

至此,兩人間的話題又延伸開來,餘慈講一些雙仙教的事項,搏得小姑娘驚嘆同情,又講一些流浪生涯的經歷,滿足小姑娘對冒險生涯的好奇心,而小姑娘開始還在充大人,說一些絕壁城中的形勢,但後來慢慢就露出本性。

“史心這個名字我不喜歡,又難聽還不響亮……”

“我覺得挺好,呃,要是不成,以後我就只叫你九丫頭……要么,就叫小九?”

一句話裡連換三回,總算搏得小姑娘璨然一笑。 隨後,“小九”便興致大開,言語中開始往貓兒狗兒身上靠,當然,史家丫頭收藏的寵物也是個個不凡,那是尋常的同齡女孩兒根本想像不到的。

餘慈笑瞇瞇地聽著,沒有一點兒不耐煩。 事實上,他也確實很喜歡聽這些,這是他從未涉足、曾經也無比嚮往的世界。

“……老白是二爺爺送的,不過也只是送了那一個,在我滿月的時候,我都不記得了。二爺爺很年輕,比父親都要年輕,看起來和余先生差不多,就是沒有余先生長得漂亮。”

小九的本意還是好的,只是那形容讓余慈哭笑不得。 她所說的“二爺爺”,就是萬靈門第一高手胡丹。 當年也是絕壁城名噪一時的絕頂人物,而立之年就還丹有成,隨後便和萬靈門主史嵩一起,大戰白日府主金煥,雖然最後失敗,也無損其聲譽。

“二爺爺是門裡最厲害的高手,不過我很少見到他,聽人說,他常年都在外面修行,要找到對付金煥的辦法。爺爺和二爺爺,不,還有門裡所有人,都在想辦法,可是到現在為止,一點兒用沒有。”

小姑娘很大人樣地嘆了口氣,白日府雖名為“白日”,但對萬靈門而言,不啻於頭頂上厚厚的烏雲,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烏雲”壓過來的時間也差不多了。

餘慈便笑著問道:“你很討厭白日府?”

“是啊。”

小姑娘理所當然地回應:“聽父親說,好久以前,我還沒出生的時候,二爺爺剛剛突破到還丹境界,金煥那個壞蛋覺得二爺爺是天縱之資,怕有朝一日被到頭里,趁二爺爺境界突破、立足未穩,向我們邀戰。一戰下來,二爺爺被傷了很重要的竅穴,一直到這幾年才緩過來,修為卻已經給耽擱了……那個壞蛋,最討厭了!”

什麼“天縱之資”、“立足未穩”之類的言語,顯然不是小姑娘自用的,而是經年累月聽人描述,記憶下來。 平時對七八歲的小孩子也講這些,萬靈門和白日府的仇怨,比餘慈之前想像的要更深重些。

只是,這樣的白日府、這樣的萬靈門,他們究竟是在修行呢,還是在搶地盤?

心中感喟,餘慈臉上卻是笑道:“是嗎?那你也準備離開吧,免得和你很討厭的傢伙們碰面。”

“啊?”

小姑娘聞言又吃一驚,這時候在高空盤旋的萬靈門護駕終於忍不住了,一邊信息,一邊驅動血雕下降,顯然也現了白日府人馬的動向。

其實除非是金煥決定現在就與萬靈門徹底翻臉,否則不可能拿小九怎樣,但多年來親人的言傳身教使得小姑娘分外緊張,開始手忙腳亂地收拾東西,並打聲唿哨,讓遠處的血雕過來。

餘慈笑吟吟地看著,和小姑娘的慌張相比,悠閒得讓人牙疼。 小九也感覺到了旁邊男子的態度。

“余先生……”她略有些困惑:“不趕快走嗎?”

“我還要採藥。記得我說過嗎,採藥才是我來這兒的目的。”

這話回得莫名其妙,但意思很明白。

“可是,那邊很多人的。”

小丫頭話是這麼說,其實心里相當相當地期待。

小孩子相對簡單的心靈還沒有清晰的強弱概念,只因看到山谷雪溪兩畔那九具屍身,再耳聞目見各勢力的人馬對此的極高評價,自然萌了崇拜之情。 這本來應該放在她那些尊長身上的感情,就此落到了余慈身上,而餘慈的回應也沒有讓她失望:

“他們?就讓他們到天裂谷裡找我好了,我會好好招待。”

說著,他非常體貼地抱起小姑娘,把她放上雕背,還重新檢查了安全裝備,這才笑瞇瞇地揮手,讓小姑娘離開。 由始至終,小九都沒有抗拒,只是臉上紅撲撲的。

此時萬靈門的護駕已經降到十來丈的高度,白日府人馬則來到二十里內,與這邊只隔一座山丘。 至於成榮,還在五十里外朝這裡趕來。

餘慈又揮了揮手,乘著小九的血雕沖天飛起,雕背上,小姑娘猶自不忘比劃著揮劍的姿勢,縱聲高呼:“余先生,加把勁啊!”

“小丫頭,那邊肯定都聽到了!”

餘慈有些好笑地撓頭,看著白日府人馬翻上丘頂,微微一笑,自顧自走到懸崖邊,一躍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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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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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鏡· 第四十五章三呼

白日府一行人狂風般卷下小丘緩坡,卻也只能眼睜睜看著餘慈走到雲霧中去。 等衝到崖邊,深谷中早不見了余慈的踪影。

領頭的黃泰臉色青,勉強維持著表情不走樣,又抬頭去看尚未遠離的三頭血雕。 血雕盤旋升高,很快就只能看到一個小點兒,而在更遠處,還有人乘著同樣的附魂血雕飛過來。

站在懸崖邊,他暗自咬牙,扭頭問:“搜魂鏡如何?”

劉四維搖頭道:“還不清晰,過十里就沒用了!”

頓了頓,看到黃泰臉色有從青轉黑的趨向,他只能為自己辯解:“鏡子收納的殘魂,最好是有強烈的求生欲,又有強烈怨念,這才好加以利用,老盧他性子弱了些……”

“不要說了!”

黃泰終於忍不住咆哮出聲,將劉四維言語打斷。 出口便知道失態,見劉四維臉色變得很不好看,他嘆息一聲,補救道:

“老劉,咱們可是讓人看了整整兩天的笑話,要是那王八蛋就此遠遁也就罷了,偏偏他就在咱們眼皮子底下閒逛,帶著咱們溜了一圈兒又一圈兒!等這邊消息傳出來,萬靈門、淨水壇之流會怎麼看咱們?再說,屠長老可是要過來了,他老人家的性子你知道,若咱們不弄點兒成績出來,那掛落咱們兩個可接得住?”

劉四維垂頭不語。 其實他很清楚黃泰如此焦躁的原因。 本來按照府主的交待,那個年輕人雖只是通神初階修為,但一身功夫比較怪異,需要謹慎從事。 然而當日盧丁的眼線傳來消息,說現了余慈的踪跡,黃管事卻因為看中了谷中一頭珍稀靈獸,糾合大部分人馬圍堵,只讓留守營地的盧丁、司隆二人率隊前去捉拿,由此造成這不可收拾的後果,他不緊張,誰緊張?

黃泰還想再說,卻聽到自家搭檔輕咦一聲:“剛剛那廝在這裡動過手!”

“怎麼?”

黃泰也低頭查看,果然見到懸崖邊緣,有血跡呈噴射狀,星星點點散落向下,血液乾涸未久,顏色還算鮮亮。

“應該是谷中的猛獸之類。”劉四維扭頭看過來,“看血液濺射的痕跡,有點兒像那廝的手筆。真是如此,找到屍身,取得足量精血,或能在短時間內讓搜魂鏡的作用範圍再擴大一些;若能就此截取那廝的氣血殘餘,自然更佳。”

“下谷!”

黃泰咬牙命令:“拉開距離,搜人、搜屍!”

不提白日府一幫人如何辛苦地在漫無邊際的雲霧中搜索,餘慈已經在谷中十五里深度層面找了一個落腳處,通過照神圖,將敵方的一舉一動都納入眼中。

像是黃劉二管事的交談,即使聽不到聲音,也能通過唇語辨識弄個七七八八。

“屠獨老妖怪要來了?”

餘慈抓住了裡面最重要的信息,不免吃了一驚。 其實以眼前的局面,就是金大府主親至,他也不會感到意外,但屠獨的前來卻不一樣。 當初在絕壁城,他不止一次看到屠獨氣息奄奄的肉身,分明已是在丹崖下等死的模樣,又怎麼會不遠萬里到天裂谷來?

傳說中還丹修士可神遊萬里,但總還要兼顧肉身。 連餘慈都知道,陰神出竅太久,對肉身會造成一定損害,屠老妖怪又怎會不知情,而且,他到此又是個什麼打算?

如果是針對自己,餘慈可真要受寵若驚了。

冷然一笑,餘慈轉過目光,忽然見到照神圖上,白日府那一撥人已經6續找到了被他斬殺的三頭凶獸的屍身,只是三具屍身都被嗜血的谷中凶獸啃咬得支離破碎。

那個劉管事也顧不得許多,正拿著蒐集來的精血,小心翼翼地塗抹在搜魂鏡鏡面上,同時抹畫符紋,工序複雜得讓余慈都替他著急。

好半晌,劉管事終於將那一整套程序都實施完畢,開始連掐印訣,驅動符法。 黃泰非常緊張地在一旁看著,不自覺緊握拳頭,旁邊那些隨行武士都大氣不敢喘一聲,生怕驚憂了劉管事,吃到排頭。

餘慈興味盎然地觀察,只見搜魂鏡上,薄薄的血膜微泛瑩光,最上面一層血液在鏡面上打轉,似乎受到某種力量的驅使,凝成一團棗仁大的血滴,懸浮起來。 劉管事鼻尖兒上已沁出汗珠,而那血滴在也虛空中拉伸變化,成了一根看上去頗為尖銳的短刺,斜指下方。

那正是餘慈所在的方向。

“哦?”

餘慈略揚眉毛,但緊接著,那根血刺便崩散開來,濺了劉管事一身。

十五里外,餘慈看得啞然失笑,但對黃劉二管事來說,這已經是個了不起的進步了。 黃泰啞著嗓子,恨不能猛晃搭檔的肩膀給加些力氣:“老劉、老劉,成敗在此一舉,看你的了!”

劉管事心中暗咒一聲,卻終究抵不過黃泰強烈的情緒,哼了一聲,從懷裡取出丹瓶,旁邊,黃管泰卻搶先一步,拿了自己的丹藥出來:“來來,服我的日精丹,一鼓作氣,鎖死那個王八蛋!”

他直接把丹瓶拍在劉四維手上。 有了珍貴的日精丹,劉四維更不好說什麼,他開啟瓶塞,取了一顆赤紅如火,又如水晶般透亮的丹丸出來,直接塞進嘴裡,也老實不客氣地將剩下的丹丸一併笑納,收入儲物指環裡。

黃泰看得眉頭連跳,但還是忍了下來。 看著劉管事定神做了幾次氣血搬運,然後張嘴吸氣。

這一口氣吸了足足十息時間,直至小腹鼓脹,吸無可吸,劉四維才閉目叩齒,運化清濁之氣,又半晌,他睜開眼睛,胸口幾次起伏,忽地氣衝喉頭,開口聲:

“嘿,呵,哈!”

連續三聲,又有明顯間隔的吐氣聲貫出來,初時還不怎地,但到第三個“哈”聲,只見一道白光從劉管事口鼻間噴出來,正打在搜魂鏡鏡面上。

“嗡”地一聲響,黑沉沉的鏡子以可以目見的幅度震蕩起來,上面那層血膜,更是光芒大放,先前已經乾涸的精血則在此光芒中霧化蒸騰,化為淺紅色的霧氣,在鏡面上方流動變化。

隨後,餘慈剛剛看見的“血刺”又在霧中凝實現身,顏色稍淡了些,可是持續時間卻是很長,劉管事盯著血刺看了半晌,才咬牙道:

“十五里外,抓住了……他還沒動!”

話落,血刺崩散,但是卻不像前回濺得滿處都是,而是化入了淺紅色的霧裡,再有序沉降到鏡面上,融進鏡面血膜之中。 劉管事面色蒼白,大口大口地喘息,顯然剛剛那秘法,讓他累得夠戧。

只憑目見,餘慈便知道,這一回劉管事的法子是成了,想必日後也能重複使用,就是不知道有沒有次數的限制!

“好一個\'一氣三呼\',待屠長老來了,我為老劉你請功!”

黃泰大喜過望,扭頭去看下方深不見底的雲霧,容色轉厲:“給我追!”

一眾人等呼嘯聲中,朝著餘慈所在的方向追擊過去。

十五里外,餘慈站了起來,面色凝重。

他並沒有擔心什麼,就算白日府這二十來號人憑著搜魂鏡追殺下來,他也有的是法子將其擺脫。 他關注的是另一件事:

“那個\'一氣三呼\',和前面的搜魂鏡符咒,可不是一路啊。”

長年修煉符法,對於符紋咒術,餘慈怎麼說都是半個行家。 有照神圖纖毫畢現的圖像呈現,他非常確定,劉管事前後使來的兩個法子,根本就是兩個路數。

尤其是“一氣三呼”,純粹是體內氣血運化,應該是激法器功效的特殊應用法門,就是不知道是專門針對“搜魂鏡”一種呢,還是對任何法器都有效。

拿出一直放在袖中的照神銅鑑,餘慈撫摸著光潔的鏡面,心裡有些活動。

“要好好計較才成!”餘慈看了一眼照神圖,確認了來敵的距離方位,咧嘴一笑,終於動身離開。

後面的日子過得稍微緊湊了些,無論是對余慈還是白日府人馬都是如此。

對余慈來說,他必須承認,後面跟著的“大尾巴”是塊難啃的骨頭。

有了搜魂鏡作指引,白日府人馬死死地綴了上來。 這裡面固然有餘慈有意放縱的原因,但某些時候,對方的衝擊還是會對他造成麻煩。

最接近的一次,由於餘慈與一頭凶獸糾纏片刻,真被白日府眾人追了上來,雖是一觸即分,但對方的戰力還是給他留上很深的印象。

白日府人馬中,二十五餘名隨行武士由親衛和普通府衛混編,訓練有素,即使是在天裂谷這樣的環境下,也依然可以結成戰陣,攻守全能,如果真把他圍住,餘慈要想突圍,必然要付出一定的代價。

還有那兩個管事,黃泰和劉四維。 後者還好,雖是通神修士,但修為不過平平,只是操控“搜魂鏡”時是個麻煩。 但那個姓黃的,卻是有著實打實的通神中階修為,陰神已成,可馭使一件叫“千口蜂”的法器,一瞬間射出上百道極陽火刺,熾熱如火,尖銳如針,當者披靡。

餘慈便因為不知內情,險些被黃管事一擊得手,若非反應及時,此刻已經成了一隻著火的刺猬,死得不得再死。

不過,雖然遭了這一番驚險,他倒也明確了很多看著照神圖無法判斷的信息,腦中的計劃也逐步成形,並且到了付諸實施的時候了。

看著天色將暗,餘慈做了一次深呼吸,按著照神圖的顯示,潛行而上。

突然想到,黃管事和劉管事是多麼好的龍套啊,怎麼沒有兄弟姐妹們想用這種身份的? 當然,更重要的是,點擊收藏紅票,樣樣都不要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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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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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鏡· 第四十六章蠢貨

餘慈這邊還只覺得麻煩,白日府那邊,則根本就是要狂!

“跑跑跑,就知道跑……有種和爺爺來決勝負啊,那小王八,沒卵蛋的玩意兒!”

黃泰面目猙獰,衝著無邊無際的雲霧破口大罵,早把領應有的氣度拋到了無底深谷中去。 怒衝的血氣貫上頂門,抵得臉皮紅漲,使他額頭那道寸許長的傷痕通紅亮,愈地醒目。

這是昨天他和余慈唯一一次正面交手時留下的紀念。

本來以黃泰通神中階的修為,手下訓練有素,又有“千口蜂”這樣陰毒的法器傍身,無論如何都不至於掛彩。 然而昨日乍一交手,他便被餘慈凌厲狠辣、以命搏命的劍術給嚇了一跳。

餘慈當時正與二十五名武士結成的戰陣周旋,黃泰則準備驅動法器,一擊致勝。 可餘慈卻在前一瞬間,以凌厲的劍氣,硬生生破開武士的阻撓,衝到他跟前,用以命換命的手段,要斬掉他的腦袋。

他因此分心,被餘慈突破中宮,多虧他修為高出甚多,陰神激潛能,瞬間後移,否則便只不是一道傷口的問題了。

餘慈便藉著他閃避造成的空隙,揚長而去,氣得他幾乎吐血。

而這時候,他也現,劍氣劃傷之處,不是看起來那麼尋常。

本來淺淺一道痕跡,好像是被樹枝蹭破了皮,但當時確實有絲縷劍氣透進來。 即便最終沒有攻入顱腦,可隱蘊其中的寒意仍沁得他頭皮生涼。 事隔近十個時辰,又是熱血衝腦,火燙的皮肉下卻似裹著一塊堅冰,凜冽寒氣沉降,堵在心口上,連心尖兒都結了冰。

“這劍氣真他娘的陰毒!”

感覺越是難受,黃泰的脾氣越是暴躁。 仔細想想,一戰下來,他手中的實力還沒揮出三成,便讓余慈輕鬆遁走,自己還吃了暗虧,面子裡子可以說丟了乾淨,他又如何不惱,如何不恨?

周圍武士都垂著頭,不敢與他對視。

昨日的交戰,不只是黃泰丟人,便是眾武士,也折損了四個,其中有兩個,根本就是被黃泰失控的“千口蜂”射殺的,死狀慘不忍睹。

現在,一群人的士氣已經低落到極點。

劉四維冷眼看著黃泰洩,明白有些話到了不得不說的地步:“咱們絕不能再這麼追下去了。”

黃泰也沒聽出是誰,便怒目而視,見是自家搭檔,才按住心頭火氣,沉聲道:“老劉你的意思……”

“及早抽身!昨天那一戰,咱們已經收集到了那廝的氣血印記,只要回去請屠長老動手,九天十地鎖魂法作用之下,便是那廝真的上天入地,也逃不出我們的手心。”

黃泰一聽便不樂意:“都到這地步了,咱們誰能抽身?老劉,你說不追就不追了,是讓那個王八蛋看笑話嗎?”

“咱們追下去,才是真讓他看笑話!”

劉四維的嗓子提高不少:“你看這兩天咱們乾了什麼?一路上碰上多少猛禽凶獸?他一個人,目標小,要走便走,咱們這一群人,想躲都躲不過去,這種憋氣的遭遇戰,咱們打了幾回?

“那廝能在天裂谷中採到魚龍草,必然是對這裡極熟悉的,說不定這兩天來,他就是有意為之,拖著咱們在天裂谷裡轉圈兒,再這麼下去,不是能不能逮住他的問題,而是咱們會不會被他拖死的問題!”

“放屁!”

黃泰再也忍不住火氣,咆哮如雷:“咱們二十多個人,輪流當值,一天總有兩個時辰休息的空當,那小王八蛋一個人在谷裡,又有誰給他守夜去?要是拖死,只有他被拖死,又奈我們何?”

眾武士都把腦袋埋得更低,劉四維則是冷笑著頂上去:“你還有休息的時候,我如何?這兩天被你催著,我使了八回\'一氣三呼\',才勉強鎖住那廝的踪跡,這回回都是大耗元氣,便是現在停下,一兩個月也恢復不過來,這一點,你可曾想過?”

黃泰怔了怔,劉四維的言語又追著過來:

“就算我還能再撐幾回,搜魂鏡卻也不是萬能的。前幾番用\'一氣三呼\'強行催運,裡面老丁的殘魂已經是用盡了,昨天換上的也是咱們自家人的魂魄,但這又能撐幾天?說起來,有印記在……”

黃泰煩躁地揮手道:“咱們二十來號人追下谷兩天,就是為了搶一個什麼印記,拿回去說還不夠丟人的。要我說,繼續追下去,那小王八蛋也是黔驢計窮了,來來回回就是那種劍氣。那樣的招數,他能連五劍……不,三劍就是極限了,那時候,他就是一隻伸長脖子的雞!”

“那你也要讓他出三劍才成。現在事實就是,那廝打定主意一沾就走,對周圍雲霧中的地勢之熟悉,更是匪夷所思……”

“你這是長別人誌氣……”

“姓黃的!”

劉四維真的火了:“你別揣著明白裝糊塗,你怕吃屠長老的掛落,可別讓弟兄們拿命給你填漏子!對屠長老不過是舉手之勞的事兒,對咱們兄弟來說,可是要用命來添的!你把要把那人了結掉,咱們還要填多少條人命進去?”

黃泰大怒,這劉四維頂撞他也罷了,還勾連上周圍武士,以下犯上,其心可誅!

當然,更重要的是,劉四維這言語,確實打在他心裡最痛處。 府主叮囑在先,他仍輕率地派出盧丁、司隆等人前去擒捉,以至全軍覆沒,這肯定是個不可饒恕的錯誤。 若他不能及時將餘慈擒殺,以將功贖罪,等屠獨一來,等著他的又何止是掛落?

劉四維如今不管不顧,撕破臉皮,將他的私心**裸地展現出來,不管眼前事如何了結,以後他在府中的名聲,可是要臭了!

“混帳東……”

最後一個“西”字未出,黃泰忽然盯大了眼睛。 一道人影就從他眼皮子底下劃了過去! 遲了一線,外圍才響起府衛垂死的悶哼聲。 有人大叫:

“他在這兒!”

將礙事兒的傢伙一把推開,險些把劉四維給推到懸崖下邊去。 黃泰哪管得了這些,瞪大眼睛往雲霧裡瞧,可一時半會兒又哪看得見。 急切之下,他吼道:

“***搜魂鏡呢?”

劉四維也是被突然劃過的人影嚇了一跳,但看到黃泰那態度,便冷冷回應:

“上回\'一氣三呼\'的效力剛剛過去,起碼要再等半個時辰!”

黃泰幾乎要咬碎牙齒,用眼神狠剜他一記,憤而回頭,喝道:“追上去!”

即使黃泰此時威信大失,其命令也是不能違抗的,當下大部分武士隨之一擁而下。 不過劉四維沒動,旁邊兩個他的親信也沒動。 其中一個人低聲問道

“管事,這情勢可怎麼收場?”

“跟著走,慢慢看著。搜魂鏡有用的時候追不上人家,現在更別提!噝,倒是這個餘慈抓機會抓得準哪,正卡在點兒上,只是前幾天也沒見他這般……”

搖搖頭,劉四維捧著搜魂鏡往下跳,附近落腳點都是測算好了的,兩個手下在前後護持,也沒什麼問題。 不過,若他知道幾個月前,三個通神初階的修士,擺出類似隊形後的遭遇,他一定會再謹慎一些。

雲霧中,寒芒乍現。

在劉管事意識所不及之處,彷彿是時間長河倒流回去。 數月之前,有這樣一個人,與劉管事差不多的修為,同樣是向下跳落、身體懸空;同樣全無防備、有劍突刺要害;甚至同樣是氣力虛弱,狀態不如平時;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使劍之人,經由葉繽傳授劍意、先天一氣成就等事,實力增長以倍計!

劉管事只來得及把驚訝呈現在臉上,劍芒已經貫頸而入。

劍芒太細碎了,像是在喉嚨裡摻了把沙子。 “沙子”漏進胸膛、堆上頂門,所過之處,將一切都扯得支離破碎。

“黃泰那個蠢貨!”

這是劉四維最後的意識。

餘慈從雲霧中衝出來,正好迎上後面跳下的親衛,在對方駭然失色時,又一劍,徑直從小腹貫入,劍氣破壞五臟六腑,將人立斬當場,只容其出一聲慘叫。 他卻沒有即時抽劍,而是藉兩人體重,降驟增,搶到劉管事前面,稍有動作,這才抽劍,借力遠遁。

對下方那個剛剛反應過來的傢伙,他看都沒看一眼。

憑著一開始的印象,追出五里多路,黃泰的腦門也漸漸冷靜下來。 知道這麼下去,除了繼續丟臉,沒有任何用處。 說到底,追殺餘慈,靠的還是那搜魂鏡,沒有劉四維的配合,他和睜眼瞎子也沒什麼兩樣。

偏偏兩人剛才已鬧翻了,臉上扯下來再想糊上去,又哪有那麼容易?

便在此時,他聽到了側上方,剛剛的落腳點附近,傳來的慘叫聲。

他渾身一震,遍體汗毛為之倒豎,二話不說,掉頭便往回走。 剛縱出三丈距離,頭頂上風聲大作,他本能地往邊上一閃,便看到一具依稀面熟的屍身挾雲帶霧,一路直墜下去。

然後,又是一具!

黃泰這回終於看清屍身的面目,他一個激零,猛地出手,硬生生將墜落的屍身撈了回來。 震盪餘波直抵胸口,把他悶了一記,但這已經不重要了。

“劉管事!”

旁邊有人叫了起來。 不過,劉管事是回應不得了,他驚愕的表情非常明顯,但已經徹底僵硬在臉上,沒有半點兒生機,喉嚨上是一條細細的紅線。

黃泰腦子也是空白了半晌,然後突然醒過來,吼道:“搜魂鏡呢,搜魂鏡呢?”

有經驗的武士便上前察探,才舉起劉管事猶有餘溫的手,黃泰滿腔火氣兼著渾身的力氣,瞬間都給抽了個乾淨。

搜魂鏡沒有,便連儲物指環也不見了。

上面又傳來嘶叫聲:“他在這兒,在這兒,劉管事讓他給殺了,殺了……”

“**/你祖宗八代!”

黃泰突然爆了,他咆哮著揮袖,嗡地一聲響,千百道刺目如火的尖針撕裂雲霧,直沖向嘶叫聲響起的方向。 無數細碎的爆炸聲響起來,那是火針與山石碰撞的聲音,然後……只有那嘶叫聲沉了下去。

剩下十來位武士噤若寒蟬,不敢有任何動靜。 黃泰也在沉默,半晌,他才晃悠悠地舉步,嘿嘿笑。 在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裡,他擺擺手:“走吧,都走,走他媽去球!”

說罷,他先前向上攀爬,不是朝著事的地點,而是徑直向上,再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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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9-28 22:54:45

問鏡· 第四十七章問題

餘慈才不管白日府眾人是如何惶惶難安,他幾乎複製了當初斬殺毒蛇和尚三人的過程,一擊得手,然後遠遁。 其實原本的計劃還要復雜一些,但他看到照神圖上,兩名管事在激烈爭吵,乃是絕佳的機會,便立刻修改計劃,斷然出手。

果然一切順遂。 兩個管事都被怒火蒙蔽了心竅,又碰上餘慈觀察良久,蓄力而為,焉能不敗?

奪過來搜魂鏡,只是為了自身安全,和照神銅鑑相比,這玩意兒和廢物也沒什麼區別。 倒是劉管事的儲物指環,他臨時起念拿了回來,概因有一樣東西,他很有興趣。

那便是劉管事多次使出的“一氣三呼”之術。

劉管事的儲物指環,也與上次在胡柯身上撿來的一樣,蒙著一層禁制。 不過,現在餘慈已經有了應對的辦法。

破除禁制的良方,就是他理解日深的劍意。

這個由葉繽女仙贈給他的禮物,正日益顯示出其珍貴的價值。 餘慈每日參詳其中道理,劍術修為自然與日俱增,而且因其探究劍意,總要落腳到元神馭劍之上,也就不可避免涉足到神魂領域。

神魂分為元神、隱識、顯識三層結構,而隨著神魂滋潤壯大,最內層的元神會放射出“神意”,穿透外圍的隱識、顯識兩層藩籬揮作用。

神魂受劍意影響,受其滋潤和淬煉,其變化是由內而外,全面又深刻的。 在這個過程裡,元神作用在外的力量——“神意”,也必然要產生變化。 而眾所周知,探查、開啟儲物指環,用的就是“神意”分化出的神識和神念。

這種情況下,餘慈尋到破解儲物指環上禁制的方法,實在是最順理成章不過。

此時他神意運化,已經不再是當初“揮動錘子”式的粗糙,而是在有意的控制下,有所增減變形。 此時的神意,像是一把“刮刀”,在儲物指環外圍的禁制上,一層層地刮下去。

儲物指環上的禁製本身也不見得多麼高明,敏銳程度非常有限。 餘慈便是抓住這個缺限,運用神意刮刀,輕巧地削去禁制外殼,又不觸動其核心的觸機關,“一刀刀”地將禁制刮開。

這是個笨法子,可是天底下也沒有多少人能像餘慈這樣,受葉繽劍意影響,神意操控從一開始就成功走上運化入微的路子。 他現在對神意的運用還比較簡單,不過控制得已經比較精準,這麼“一刀刀”下去,禁制也拿這種最笨拙的手段沒有辦法。

當然,看似笨拙,一念生滅又是何其迅。 即使餘慈小心翼翼,控制得極其精微,但神意運化刮下千刀萬刀,也不過就是小半刻鐘的的時間。 手中儲物指環“咯”地一聲響,禁制已被破除。

不過在最後斬斷觸機關的時候,還是出了些問題,儲物指環上出現了一道細細的裂縫,裡面的儲物空間也變得不太穩定,餘慈忙把裡面的東西取出來,雜物之類的直接扔掉,丹藥、法具什麼都放在一邊,餘慈最關注的就是在其中搜出來的幾枚玉簡。

劉管事這些玉簡中,有記事的、有記人名的、也有一些零零碎碎記載有修煉心得的,對余慈來說,價值都不大。 惟有一枚,裡面是一段完整的法訣,且正是餘慈看得眼熱的“一氣三呼”之術。

將玉簡中的信息大略掃了一遍,餘慈便現,這法訣並不甚難,或者說,它不過就是一個稍微複雜些的技巧,只要有相應的修為水準,誰都能加以運用。 在修行界,類似於這樣的的法訣,被稱為“應用法門”。

所謂“應用法門”,對增長修為無益,又會分薄精力,影響修行,故又稱為“雜學”。 就是以餘慈這樣貧瘠的修行知識,也知道“雜學”多修無異,只需要揀最適合自己的幾樣練習就好。

現在,餘慈覺得自己就找到了一個:“一氣三呼”對搜魂鏡有效,對照神銅鑑如何?

“如果將\'一氣三呼\'作用到寶鏡上……”

一般而言,修行界祭煉之法有兩種思路:一種是“一器一法”。 即按照法器、法寶的實際情況獨立設定和調整祭煉手法,針對性強,對特有法器、法寶的祭煉進度非常迅,但同樣的祭煉法放到別的法器上便不適用,甚至會造成傷損。 餘慈獲得的照神銅鑑祭煉法,便屬此列。

二是“一法千器”,即不管什麼法器法寶,我只以一種方式祭煉。 這種思路來源於符籙禁制,是以層層疊加禁制的方式,達成法器、法寶與自身神魂元氣的溝通協調。 這裡面最著名的,自然就是太古一代地仙宗師哈十一創立的“天罡地煞”祭煉法,經過數万年的展,各代人增益,已展成為修行界的主流,也形成一個龐大精深的體系。

所謂“天罡地煞”,即是以天罡祭法和地煞煉法為代表的一整套祭煉手段,前者要疊加三十六層符咒,後者則是七十二層,彼此並無高下之分,卻各有所長,二者結合,幾乎適用於一切法器的祭煉。 傳說中天罡地煞相合的一百零八層祭煉大圓滿,能使一件普通的法器一躍成為可移山填海的法寶,而在法寶基礎上形成的大圓滿,其威力則更是到了不可思議的境地。

這種祭煉手法的優點當然是適應性強,展前途遠大;但也有缺限,先就是耗時耗力。 此種煉法畢竟屬於“雜學”,對修為並無增益,反而會耗掉寶貴的修行時間;其次就是缺乏穩定性。 由於符咒疊加的控制力不同,同樣的十層禁制疊加,一件法器威力驟增,另一件法器卻可能依舊平庸,又或者性質生不可測的變化,給操控帶來難度,不如“一器一法”那般,一開始便心器相通,彼此增益。

無論是“一器一法”還是“一法千器”,都有其優勢和局限,故而實際運用中,此界修士往往都是交摻互用,二者也隱隱相通。 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後者的“天罡地煞百零八層”,幾乎就是修行界通行的標準,人們往往想盡一切辦法,將用“一器一法”祭煉的法器、法寶,換算為符籙疊加層數,便於了解和把握。

回到“一氣三呼”上來。

“一氣三呼”之術就是建立在“天罡地煞”祭煉法的基礎上。 其基本理論就是,以後天呼吸調控氣血,在體內運化神魂元氣,形成所謂“飛精”,噴在所祭煉的器物上,強行提升祭煉層次。

比如一件法器祭煉層次為八層,運用“一氣三呼”之法後,可暫時將層次提到十層,威力大增。 但消耗非常大,多次使用,元氣虧乏倒在其次,還有極大可能損傷神魂根本,必須非常小心,而且多次作用在同一法器上,很有可能拉低原本的祭煉層次,甚至對法器造成損害。

其實這門雜學的原理並不復雜,甚至有些粗糙,大概這也是它後遺症巨大的原因。

餘慈沒用多大功夫就掌握了這種技法。 照神銅鑑要謹慎,搜魂鏡沒被他祭煉過,他只好試探著用在純陽符劍上,哪知三口氣噴下去,符劍內積存的煞氣便給轟聲引燃,險些就破開封禁,白白損失一口好劍。

他連忙抹消法術餘波,明白純陽符劍威力雖大,但也就是法具的層次,潛力不足以支撐“一氣三呼”的激,這才出現問題。 但看起來,“一氣三呼”之術確實是有效果的。

三口氣噴下去,餘慈全身元氣當即少了三分之一,便是神魂也有虛弱的感覺,他沒有繼續嘗試,只用照神圖掃了眼黃泰等人的動向,見其確實回返,乾脆就瞑目調息,爭取儘早恢復狀態。

握住照神銅鑑,體內先天一氣起伏波蕩,活潑潑運轉不停。 餘慈已經習慣了將祭煉和修行放在一起,就當是多了一個竅穴迴路,在神意驅動下,元氣來回搬運,在鏡中剔除真氣雜質,同時增益修為。

等他再度睜眼,雲霧中天色黯淡,看情況,應該是傍晚時分。

瞥了眼照神圖,果然,天裂谷上方,殘陽將墜,映得千山如血,煞是壯觀。 這情形讓余慈聯想到了金煥的太炫極陽法,只不過和府主的神威不同,黃泰一行人竟然還沒有脫出照神圖的範圍,仍在天裂谷中艱苦跋涉,與層出不窮的猛禽凶獸做鬥爭。

餘慈咧嘴一笑,不再管他,繼續掃視照神圖,看附近有沒有什麼目標。 很現實的情況是,他餓了!

但在此時,照神圖出了問題。

最初,是圖景大大地跳盪一下,餘慈以為是幻覺。 但等到第二次跳盪、乃至一圈扭曲的波紋自下方幽暗地域邊緣處衝擊上來時,他實在給嚇了一跳。

餘慈現在位置,大約是在三十里深度的層面上,距離幽暗地域已經不足十里。

此時的照神圖,像是一幅正被火焰吞噬的畫卷,“火舌”是扭曲的,波及的範圍,幾乎就是照神圖的半邊,它所經之處,就是一片虛無。 照神圖的映照範圍便是這樣被大口大口地地吞掉,有那麼一刻,餘慈甚至以為照神圖會就此完蛋。

事實上,“火舌”的波及範圍早已經過了正常的限度,幾乎就是在他“腳底下”熊熊燃燒。 下方的圖景支離破碎,心念移換過去,那片天地便像是要崩潰了一般,懾人心魄。

餘慈站了起來,下方出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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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9-28 23:00:47

問鏡· 第四十八章魔亂

即使有照神圖做依仗,餘慈也從來沒有下降到四十里深度以下。 因為那裡的環境實在太過惡劣,除了更危險的猛禽凶獸之外,昏暗的光線、險峻的地勢,還有時不時從更深處卷上來的陰風寒潮,都注定了那片區域及以下地帶,是個要人命的地方,必須慎之又慎。

“也許,是一場風暴?”

定在山壁上,餘慈感覺到了強烈的上升氣流,還帶著谷中獨有的寒氣。 可是在寒氣之中,還有一層很嗆鼻的氣味,屬於生靈,更確切地說,是屬於肉食性野獸的腥羶氣。

而且,氣息還是混雜的,僅從這方面看,不知有多少猛禽凶獸在下方聚集。

沉思片刻,餘慈從袖中拿出照神銅鑑,撫著微涼的鏡身,做出決定。

他先關閉了照神圖,隨後深深吸氣,直至小腹微漲,後天之氣通過神意運化,調動氣血精元,穿關過竅,在口鼻間略一蓄積,便噴射而出。

“哼、嘿、哈”連續三聲,到“哈”聲時,“飛精”如流,閃爍著熾白微紅的光芒,打在鏡面上,剎那間,照神銅鑑青光劇盛,映得人須皆碧。

餘慈動“一氣三呼”的時候,結合照神銅鑑的結構性質,這口精氣正噴在寶鏡中央“竅穴”之上,與早先一步灌注進去的精元之珠生反應,像是迅撥動轉盤的手,帶著精元之珠,飛轉動。

明明是穩握著鏡身,餘慈卻覺得鏡子在飛旋轉,轉得手心燙。 一層可以目見的光波以鏡面為中心,向外擴散,也在此時,他開啟了照神圖。

擴散的光波驀地掀起大震盪,像是巨浪翻湧的大海,而照神圖便是海中浮起的仙山,在這“仙山”底部,還有一片巨大的幽暗區域,成為山的基座。 而波蕩的青光,便如潮水般湧進去,照徹這片區域。

成了!

雲霧瀰漫的天裂谷,毫不打折地將縱深五十里的廣闊空間展現在他眼前。 一點兒也不因為天色轉暗而有所變化。

餘慈心念移轉,隨青光遊了進去。 他從未如此清晰地觀察到四十里深度之下的區域,幽暗地域中,相對來說還是比較空曠的,偶爾幾隻生靈,看上去危險凶悍,也都是來去匆匆。 然而當光波順著黑暗一路流下去,接近照神圖中下部之際,“入目”的情形,又令他毛骨悚然。

下面聚集的不是他猜測的猛禽凶獸,理所當然地不是!

那一瞬間,他像是看到了一隻龐大的魚群。 只不過,在那黑暗中攢簇擠壓的,不是無害的魚兒,而是一堆醜陋妖異的怪物,密密麻麻地圈在約里許方圓的空間內,沒有一絲縫隙。

在幽碧的光照下,餘慈難以形容這群怪物究竟是何等模樣,一眼掃過,這裡面幾乎就沒有重樣兒的。 他只獲得一個整體的印象——那些怪物扭曲著肢體,擠壓在一塊兒,就像是一堆注水的肉塊被強行揉在一起,再插上一些稀奇古怪的零件。

即使照神圖無法顯示聲音,可這成千上萬的妖異生命齊齊掙扎和嚎叫的場景本身,就形成一股懾人魂魄的衝擊波,通過清晰的圖景,傳遞過來。 便是餘慈這樣的膽色,看久了也覺得呼吸不暢。 更是沒有想到,天裂谷深處,竟然有這麼一個鬼地方。

“那其實是通往血獄鬼府的入口吧!”

這是餘慈能夠想到的最切實的答案。

“入口”孤懸在距離崖壁近二十里遠的虛空中,完全是在虛無中開闢,上下左右都沒有承託的根基。 若強要說有,也只是周圍擴散的蒼黑色的霧氣,好似抖動的幕布,時刻不停地波蕩旋轉,形成一圈清晰的漩渦。

不過餘慈更相信,那是“入口”處數以萬計的怪物妖魔的吐息。

以萬計的妖魔堵在“入口”處,那情形分明就是想衝出來,但外圍卻似有一層無形的力量,擋住它們的去路。 那力量是如此強大,以至於有些妖魔甚至被後面來的力量擠成了肉沫,也無奈屏障何。

一里方圓的“入口”處,時時刻刻都綻開這樣醜陋的“血花”,但“血花”開的多了,總有一些例外產生。 有些特別強壯的妖魔,真的就衝了出來,但等著它們的,又是全無立足之地的偌大虛空。

於是,絕大部分衝出來的幸運兒,又都直接墜入下方深不見底的深淵中。 只有極少數生就肉翅,具備飛行能力的傢伙,才能倖免於難。 而這些妖魔,似乎都具備著非常強烈的目的性,才一獲得自由,便迎著狂風寒潮,振翅飛向北方。

這些傢伙……大部分都是還丹修為吧!

依稀記得,在止心觀時,於舟老道曾講起過妖魔的修行,似乎與人類修士層次明晰修行境界有些差異,裡面有一個換算的問題,不能簡單地類比。 而且,此時受“一氣三呼”之術的激,照神銅鑑的潛力暫時被開出來。 除了強行將映照範圍恢復到五十里,還使得範圍一切圖景纖毫畢現,以前“老大難”的“還丹霧霾”,此時也沒有出現。

不過,餘慈還是有判斷方法的。

其實那也很簡單。 因為只要是具備還丹以上修為的,其身外便有一圈醒目且污濁的黑氣瀰漫,自覺不自覺地抵擋照神銅鑑所放射的青光,二者在照神圖中進行著角力,看起來倒像是“還丹霧霾”的成形機理,這也是餘慈確認其為還丹修為的最大依據。

所謂黑霧大概這是強力妖魔特有的能力,時時刻刻都在散,雖然暫時還是青光佔據上風,不過,餘慈也能感覺到,由一口“飛精”所激的力量,在逐步損耗之中。

“總共飛出來多少個?”

餘慈不知道這恐怖的情形持續了多長時間,但僅就他目見,只這一波飛上來的妖魔,零零落落也有三五個,而北邊,又是什麼情況?

心念再次移轉,卻現那邊恐怕已經出了照神圖的範圍。 不需多想,餘慈立刻動身,追著那群妖魔去了。

他的度比那些會飛的怪物要差得遠,在崖壁上活動,也要碰到許多攔路的猛禽凶獸。 即使有照神圖綴著,也有些吃力。 所以在他的路線便向下移,因為越是向下,谷中生靈愈稀,障礙比上面要少一些。

不知不覺間,餘慈走了一道向下的斜線,漫過四十里的邊界,進入到幽暗地域範圍中。

從這裡開始,谷中溫度驟降,霧氣的濃度也在加重,慢慢地不見了天光,只有某些古怪的苔蘚,出幽幽碧光,照著黝黑的崖壁。

這個鬼地方,猛禽凶獸絕跡,四周安靜得可怕,行走在其中卻要更加小心。 因為這裡盛產各式各樣的劇毒蛇蟲,它們氣息微弱,很難察覺,但殺傷力比起上面那些大傢伙們卻毫不遜色,甚至更為陰毒。

餘慈給自己加了一個闢毒祛邪符,這樣可以擋住至少一半的毒蟲襲擊,同時純陽符劍也拿在手中,光芒內斂,卻放射出高溫熱浪,讓那樣喜歡陰冷潮濕環境小東西滾得更遠些!

這時候,照神圖中飛行的妖魔也開始減,因為在前面,它們的同伴出現了。

餘慈停下來,利用照神圖測算一下距離,現自己大約跑出了三十里路,此時位置正好在“入口”和前方妖魔聚集處的中央偏北位置,可以將兩邊的情況都收進照神圖中。

確實是個好位置。 餘慈不再向前走,而是在附近尋了一個可以容身的岩隙,清掉裡面的毒蟲,安置下來。

前面妖魔聚集處已經頗具規模,看起來竟是有五六百頭的樣子,擁擁攘攘,看得人眼跳。 不過還丹修為的似乎並不多,餘慈估計一下,算上後來的,也就是十三四個——當然,這個數目,已經是餘慈平生僅見了。 餘慈這輩子加起來看到還丹修士數目,怕還比不過這一會兒看到的多。

他應該更驚訝些的,可是與虛空開裂,妖魔蜂湧的場面相比,如此情形,倒是顯得不夠力了。

這時候,“入口”處又有六七頭妖魔殺出重圍,也如之前那些同類一樣,朝這邊飛行……唔,又是還丹!

餘慈大概有些明白了。 也許“入口”開啟的時間並不算長,先期飛出來的妖魔實力良莠不齊,只是趕上了趟,輕鬆就突破了屏障。 倒是後面殺出來的,每一個都要有兩把刷子,實力都是相當高強。

“這消息傳出去,離塵宗和落日谷那邊,怕是又要忙一陣了!”

此類事件,不是說不說的問題,而是該如何描述的問題。 別的不說,只是這裡聚集的數百妖魔,當真殺上谷去,推平絕壁城大概也就是一天的時間! 那時就是百萬生靈塗炭,作為目擊者,不管怎麼說,都有及時告知的責任。

只是,為什麼會出現這種事?

餘慈盯著“入口”,有些走神,但很快,另一邊激蕩的圖景便把他的注意力硬拽回去。

那一刻,照神圖的邊緣有一層扭曲的波紋擴散。 充斥在圖景中的青光也抵不住這樣的衝擊,節節後挫,使得邊緣的景象又有些模糊起來。 不過,餘慈還是看到了,在黑暗的背景下,狂飆突進的兩個影子。

又見老朋友,話說,有沒有兄弟姐妹們弄個一碰就死的妖魔龍套讓我用的? 弄得俺都要自己客串了。 牢騷之餘,懇求點擊、收藏和紅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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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9-28 23:02:50

問鏡· 第四十九章幻法

事地和前面的妖魔聚集處還有那麼一段距離,但眾妖魔明顯已經察覺了端倪,裡面一陣騷動。 看那感覺,分明是有些畏縮,導致前面的向後、後面的向前,亂糟糟地擠成一團,半晌都調不過來。

“雖然有些群居的意識,不過大部分還是缺乏足夠的智慧。”

這是於舟老道對妖魔、尤其是低級妖魔的評價,現在看來,非常貼切。

也正因為如此,這群妖魔也就失去了從容調整的機會。

高飛掠的兩道影子,真正進入了視野,而它們展現出來的,又是無以倫比的度。 只一閃,便從妖魔們的視野盡頭,直接撲到眼前,且沒有任何減!

餘慈終於看清了照神圖上的影像,在此瞬間,他向岩隙內層靠了靠,讓陰影完全遮蔽他的身體。

剛剛做完這一切,一聲吼,如雷轟,風起雲動。

相隔數十里,餘慈所在岩隙之內,也是嗡嗡震鳴,垂直上下數万丈的崖壁像是抖動起來。

吼聲中,最前方那個影子,已經衝著妖魔聚集處撞了進去。

妖魔聚集處像是被無形的巨石砸中,又像是被雷霆直接轟在了頭頂,數以百計的妖魔轟然炸開,四面飛射。 在此瞬間,有至少一半的妖魔喪失了飛行能力,下餃子般墜落到無底深谷中去,倖免者又有一小半四散奔逃。

便是在餘慈這個距離,似乎也能聽到妖魔們驚惶的吼叫,一轉眼的功夫,還能停留在周圍的妖魔,已經不到二百個。

撞開了前方的阻礙,一前一後兩道影子沒有任何遲滯的跡象,帶出一道斜線,竟是朝著他所在的方向衝過來。

照神圖倏然熄滅,岩隙中,餘慈身形紋絲未動,像是一塊無生命的石頭,沒有任何生息顯露。

下一刻,黑暗雲霧中,一道火光電射而過,帶起的狂風透過岩隙,刮面如刀。 緊接著無數道尖銳氣勁疾射如矢,斜切著“火光”的移動軌跡硬插進來,打在崖壁上,篤篤連響,密如急雨。

氣勁到處,立時在崖壁上破開手指粗的深洞,且裂口中蝕化如泥,威力之強,令人毛骨悚然。 且有那麼一道氣勁,無巧不巧,穿入岩隙,幾乎是貼著餘慈的髻透進去。 悶響聲中,餘慈臉頰微微抽*動,身形依然穩固,但腦後已是涼意森森。

伴著如此凌厲的攻勢,又有一道身影捲起滾滾氣浪,呼嘯而過。 還好,先後雙方都是專注於對方,沒有朝這個不起眼的地方多瞥半眼。

又過了十息時間,餘慈終於呼出第一口長氣。 黑暗的岩隙中,青光朦朧亮起。 餘慈盯著照神圖,臉上的表情複雜得很:

“卻不想在這裡遇到老朋友!”

餘慈確實要感慨。 此時在照神圖中顯示出來的,不正是當日被他斬斷尖角,又被葉縮一劍重創的鬼獸麼?

剛剛炸散妖魔群落,身化電火飛掠過去的就是它,蹬雲踏霧,如履平地。 可它如今的情況卻實在不怎麼樣,在它身後,有一個妖魔緊追不捨。

剛剛看到了太多千奇百怪的魔物,餘慈的承受力倒是提高很多,所以當他看到一頭身高丈許,雙頭四臂,青面獠牙的怪物時,反應也不過爾爾。 細看去,這個妖魔通體**,皮肉有金鐵之色,背上並沒有肉翅之類,也沒見運用器具,卻能步空蹈虛,飛掠如電。

就算妖魔與人類修士的境界換算有些差別,但這種修為,也足夠令人咋舌了。 當然,他也不會忘記前面飛奔的鬼獸,兩個怪物分明就是一樣的性質。

在照神圖中,鬼獸身上仍是一層火煙,煙霧繚繞,蒸騰的熱氣使得圖景微微扭曲,即使是用“一氣三呼”激寶鏡潛力的現在,也是如此。 而追擊的那個雙頭妖魔,身外則蒙著同類慣常的黑氣,在體外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僅以目見,就能感覺到那強絕的力量。

可以想像,如果沒有“一氣三呼”之術,照神圖會給扭曲成什麼樣子。

這兩個傢伙的實力,分明是除葉繽之外,餘慈所見的最強。

其實論體型,鬼獸還是要大上許多,放在一起比較,那妖魔的份量也只夠鬼獸一口吞的。 但此時卻是鬼獸落在絕對的下風,跑得風馳電掣,卻怎麼也擺脫不了追擊,隨著它在雲霧中狂奔,餘慈能夠看到,它頭部殘餘的兩枚尖角,早已崩斷,長長的皮毛下,也沁出鮮亮的血跡,此時早流遍體表,也看不出是哪兒受了傷。

這時候,另一邊,剛從“入口”處掙扎出來的六七頭還丹妖魔,已經接近了戰場。 它們或許是接了消息,臨時改變方向,上升到鬼獸逃跑的必經之路上,意圖撲上去,阻礙前面那影子的度,但此時,第二聲吼爆開!

相隔十里以上,餘慈震了一震,腦殼像是被重錘猛烈轟擊,而全身的血液更是在瞬間上湧,內外夾擊之下,他覺得腦袋整個地大了一圈兒,在血液激盪間,更有一波難以控制的狂躁之意擴散出來,讓他恨不能大聲吼叫,甚至衝出去廝殺一場,以做緩解。

但最終餘慈也沒有這麼做。 他只是強行控制呼吸,使其盡可能地變得平緩,然後探手,從儲物指環中取出一個物件,含/入口中。

牽心角,是他蒸九陽符劍,從鬼獸頭頂斬下來的寶貝。 據葉繽女仙的說法,此物含在口中,對擋世間大部分幻術迷煙,至於抵擋鬼獸自身的幻力,更有奇效。

經過這段時間的琢磨,餘慈大概也明白了此角的用法。 這牽心角對那些通過聲音、光線變化,迷惑五感的尋常幻術效果不大,但若是對上那些直接干擾神魂,引幻覺的高等手段,卻又非常有效,正是“可防而不可破” ,是件相當奇特的寶貝。

餘慈的選擇非常正確。 尖角剛含/入口中,便有清涼微辛的感覺自口腔彌散開來,沁入腦中,使得神智為之一清。 而在更早一些,外間那些想攔路的妖魔,已經神智錯亂,彼此紅著眼睛廝殺在一起,拳打嘴咬,記記見血,把阻攔鬼獸的念頭忘得一干二淨。

想當初,鬼獸一聲巨吼,便讓天裂谷方圓數十里的生靈齊齊狂,掀起了一場大動盪。 而如今它幾乎要被逼上絕路,爆出的吼聲,更是全無保留,威力之大,應是遠過當日那一嗓子,就連還丹修為的妖魔,也不能倖免。

其影響還不止於此,音波擴散開去,竟是一直席捲到數十里外的“入口處”。

數以萬計的妖魔擁擠掙扎,你死我活,本就是最暴躁的時候,灌注“羅剎幻力”的音波便在此時傾倒而入,根本就是在熊熊燃燒的大火中澆上一瓢熱油。

那一瞬間,餘慈別的什麼都沒看到,只看到了在那片黑霧瀰漫的虛空中,接二連三綻放的醜陋血花,最終連成一片,在噴濺的血肉中凝結成形。

再隔過片刻,已染成血霧的“入口”處,已是空空蕩盪,幾乎不見半個妖魔。 當然,更下層還有無數妖魔影影綽綽,想衝上來,可有前面的榜樣在,便是妖魔再悍不畏死,也要仔細考量考量。

“入口”一下子變得安靜起來,餘慈深深吸氣,這就是“羅剎幻力”的厲害!

感嘆未畢,厲嘯聲起,類似於人聲,但卻沙啞難聽。 然而其聲勢絲毫不遜於鬼獸的吼叫,從十里外碾壓而至,險些就把他的耳膜撕裂。

扭頭去看,出聲的正是那雙頭妖魔。 對方兩顆頭顱都在昂嘯,卻沒有合音的味道。

餘慈按住因嘯聲變得有些加的心臟,覺得氣血忽快忽慢,難受得很。 他忽又醒悟:其實還是兩個頭顱都出聲音,只不過有一種聲音已經出了耳朵承受的極限,反而聽不到了。

雙頭妖魔嘯也是有的放矢。 嘯音一過,雖是難受得要命,但那些廝打在一起的妖魔同伴,卻是慢慢地恢復了神智,不再為鬼獸的狂躁之音所惑。

見此,餘慈終於恍然大悟,為什麼鬼獸會埋頭跑路,原來是碰到剋星了!

嘯音中,雙頭妖魔的度不減反增。 相比之下,反而是鬼獸強撐身體,連連動用羅剎幻力,使得精神愈萎靡,此消彼長之下,轉眼便被雙頭妖魔追了個尾相及。

“轟!”

沉悶的氣爆聲炸開,鬼獸龐大的身體被強行從奔跑的路線上砸飛出去,飛摜里許,撞在下方崖壁上,衝力之大,便是餘慈身下也是微微顫動。

從這一刻起,雙頭妖魔和鬼獸便纏戰在一團,打得天昏地暗。

妖魔的戰鬥,非常的野性、非常的直接。 並沒什麼明顯的法度,肢體的每一個部位都是武器,牙撕嘴咬也不算什麼,轉眼就是皮開肉綻,血腥得很。

鬼獸仍然是全面落在下風,一眨眼的功夫,身上便又多了幾十道傷口。 以前餘慈劍,連體表長毛都斬不下來的堅韌身軀,在雙頭妖魔手上,卻像是一層腐肉,一劃就是一道深深的傷痕。

但這時候,餘慈終於注意到了,鬼獸身上其實是帶著舊傷的。

運用照神圖拉近距離,他看到了鬼獸肩背上,一塊皮毛明顯脫落的地方。 那裡血肉模糊,又沒有經過好的處理,以至於化了膿,傷口附近的皮肉甚至已腐爛了。

舊傷……難道是葉繽女仙的手筆?

看情形,非常像。

鬼獸老兄重新出場,真是悲劇角色……當然,兄弟姐妹們只需要看熱鬧就好,順便給以點擊、收藏、紅票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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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9-28 23:10:50

問鏡· 第五十章逆轉

在運用葉繽劍意斬殺多人之後,餘慈已經有些了解其中的奧妙。 知道那幻霧般的劍氣介於有形無形之間,透體而入後,能夠最大限度地造成目標內部損傷,鬼獸外部的創口已經這樣了,裡面的傷勢恐怕更是慘重。

葉繽親口說過,鬼獸在十餘年間無法為惡。 以她的修為見識,等於是判定了鬼獸重傷的事實,便是稍有出入,也不會差得太多。

此種情況下,鬼獸這般狼狽,也是可以理解。

雙頭妖魔和鬼獸在雲霧中廝殺,勁風排出數里之外,濺射的鮮血肉沫也差不多飛出這個距離。 血腥氣在擴散,外圍,那些一直跟不上趟還丹妖魔們,慢慢圍了上來。

照神圖中,餘慈稍有點兒感受到這些妖魔的情緒。

他覺得,這些妖魔對鬼獸恐懼到極處,但也垂涎到極處,匆匆一圈掃下來,他不只一次看到諸妖魔口中吞嚥口水,似乎廝殺中的鬼獸,是一槃經大師蒸煮煎炒過的大餐。

非常奇怪。

終於,有一個妖魔撐不住了,咆哮聲中,朝著那個恐怖的戰鬥圈衝過去。 有一便有二,轉眼間,數十個妖魔蜂擁而上。 噴的氣勁連成一片,真如一波彌天蓋地的大潮,聲勢較雙頭妖魔猶甚。

餘慈只是旁觀,便覺得頭皮麻,在這樣的攻擊下,他可能只沾著點兒邊,便給撕成碎末了。

然而此刻,鬼獸終於展現出了天裂谷霸主級凶獸的風采。 面對如滾滾海潮般的攻擊,它竟是不退反進,強行從與雙頭妖魔的糾纏中脫身,帶著滿身傷痕,直接撞進還丹妖魔的攻擊圈裡去。

剎那間,便是血光迸現,一頭妖魔被鬼獸龐大的身軀撞個正著,臨飛出前,又被鬼獸利齒扣住半邊身軀,當下身分兩半,死得透了。

一個還丹妖魔……死得這麼輕鬆?

見此情形,餘慈都在懷疑自己的判斷了。 照神圖中顯示的這群,真的是還丹妖魔嗎?

他很快就再次確認,沒錯的!

照神圖清楚地顯示,這些妖魔出手,每一擊都是四野俱動,黑沉沉的雲霧幾乎要燃燒起來,隨後在劇烈的波蕩中蒸乾淨,勁風過去,數里外的崖壁都給硬生生刮去一層。

甚至不用照神圖,朝岩隙外看,餘慈都能清晰地捕捉到真煞摩擦大氣,出的強烈閃光,還有隆隆氣爆之音,駕著狂風,從岩隙外中過,嗚嗚作響。

而那鬼獸更是了得。 雖然沒有表現出壓倒性的力量,可它龐大的身軀竟似沒了形質,在眾妖魔包圍之中,趨退如電,一**罡風真煞壓下去,能有一兩成轟在它身上便是不錯,反而被它抓住機會,連抓帶咬,又滅了一個。

餘慈盯著照神圖,眼睛眨都不眨一下,胸口熱得漲。

這樣非人的戰鬥,慘烈到極點、精彩到極點、也危險到極點,如果不是有照神圖,有強行提升祭煉層次的“一氣三呼”之術,大概等他近身到能夠看清的位置,也已被四溢的罡風撕碎了吧。

但就是這種危險,讓他無比嚮往,有一日能投身其間,當然,絕不是那種任宰割的對象。

鬼獸與妖魔們的激戰仍在繼續,不過餘慈卻看到,最初那個實力最強的雙頭妖魔,不知不覺已經退到了戰圈外圍,脫離了一線戰場,在伺機而動,雙頭四目,放射出幽藍的光芒,在它周圍,分明有強大的元氣聚集,就是有一氣三呼之術打底,照神圖映照的圖景也開始較大幅度的扭曲。

它在畫符!

此時,鬼獸剛剛拍碎了一個妖魔的腦袋,長尾掃動,又將另一個妖魔遠遠抽飛,看起來威風八面,可是肩背上的舊傷卻已經迸裂,鮮血和膿水摻混著湧出來,染花了半邊身軀。 它大口大口地喘息,度卻絲毫不減,一低頭,從剛剛打開的缺口中衝出去。

諸妖魔的攻擊紛紛落在它身上,但與雙頭妖魔相比,還是差了一個層次,大部份都被它身外繚繞的火煙擋下,少部份砸進來,也只是在身上留了淺淺的傷口。

妖魔的數量畢竟佔優勢,後面分層分得也非常到位,鬼獸才衝出里許,又被外圍的妖魔堵住,雖然狂躁之下連咬帶拍,又打死兩個,但後面妖魔已經追上來,第二次合圍馬上就要封口。

稍遠一些,雙頭妖魔的蓄力過程也已臨近尾聲,餘慈一直分心觀察,只覺得大開眼界。 這個傢伙雖是醜陋,可是一身本領確實令人驚嘆。

蓄力時,它四根長臂在虛空中畫出的符紋,與《上清聚玄星樞秘授符經》中妖圖鬼紋的感覺頗有相通之處,更令人驚嘆的是,隨著符紋成形,從它身上輻射出來的濃重黑氣,與周邊虛空交融,竟似是破開了空間的屏障,從無邊遠處,引來無數妖鬼魔影,密布其間,陰力匯聚如海。

誰說妖魔智慧低下來著? 這個屬於妖圖鬼紋疇的強符法,餘慈自認為再過十年,也畫不出來。 但參考其符法變化,餘慈竟也頗有所得。

也因此,餘慈愈渴望見到,雙頭妖魔經過長久蓄力,會出怎樣一擊,他屏息以待。

然而此刻,異變突生。

照神圖陡然熄滅,旋又亮起。

一閃一滅之間,似乎是有一面遮天蔽日的幕布,自極遠處來,平抹而過。 雖然只是一瞬,卻是日月無光,整個天裂谷似乎都被包裹進去,任其拿捏。

在此瞬間,餘慈像是掉進了無邊的深海中,又像是栽進了無底的冰窟裡,身體、思維盡數凍結。

等他恢復清醒,卻看到照神圖的圖景已支離破碎,好像是被人拿刀斬成千百塊,再隨意拼接的那樣!

唯一可以確認的,是這裡面的天地在震動,事實上,餘慈本人就感覺到了不可控制的失重感。 彷彿是一剎那間,他所依託的崖壁整個地傾斜,朝著前面漫無邊際的雲霧中傾倒下去。

他本能地控制肌肉,但越是如此,後果越是糟糕,一陣天旋地轉,等到餘慈反應過來,天裂谷沒有任何變化,存身的崖壁也依然穩穩屹立,可他本是盤坐的身體竟然在狹小的岩隙中摔了個四仰八叉,天知道他是怎麼辦到的!

從鬼獸頭上斬下來的“牽心角”沒有揮任何作用。

這是什麼幻術?

雖然餘慈對幻術的了解非常膚淺,可是他也能感覺到。 鬼獸以前使用的幻術,與剛才那天傾地斜的手段,完全不是一個層次上的。 以前鬼獸的幻術僅僅是“惑人”,而剛才那記,便是連老天爺都能給晃個倒顛!

忍著強烈的昏眩,餘慈去看照神圖。 青光波瀾未定,但圖景總算在一陣模糊之後,慢慢恢復,可里面顯示的場景,卻已與先前的情況截然不同。

照神圖裡,雙頭妖魔出無聲的咆哮,它四條長臂,此時只剩下一半,左半邊那兩條連帶著半邊身軀,都被不知何時衝過來的鬼獸一口撕下,囫圇吞了進去。

鬼獸嘴邊血糊糊的一片,獸睛也是紅通通的,如同燃燒的火炭,放射出驚人的熱力。

這一變故來得太快,餘慈根本沒反應過來是怎麼一回事,便看到鬼獸長尾甩抽,凌厲如刀,一擊便將雙頭妖魔腦袋齊齊斬下。 這“尾法”讓他腦後寒意更重,他可記得,幾個月前,自己也被鬼獸尾巴掃過……

他終於明白,當時作為一隻小小“蟲豸”,鬼獸有多麼給他“面子”!

雙頭妖魔的殘軀朝著雲霧深處墜落,遠方那些妖魔,還在鬼獸那驚天動地的幻術中找不到北,等回過神,領頭的已經死得透了。 場面冷了一下,然後不知誰開了頭,一個個倉皇掉頭,轉眼都沉進了黑沉沉的霧氣中。

鬼獸沒有追擊,它蹈雲踏霧,穩立在雲霧中,張口一聲巨吼,威風凜凜,音波轟傳四方,數息後,餘慈這邊也清晰得聞。

再向下,“入口”處的妖魔大部隊,此時又漫上一層,但當鬼獸吼聲襲來,分明是齊齊瑟縮一下,已經完全懾服在鬼獸的兇威之下。

餘慈眨了眨眼,忽然覺得這場面有些微妙。 鬼獸的行為,固然是震懾群魔,可是細細觀察,味道有點兒不對吧!

這感覺來得全無理由,只是出於長年做類似事情的經驗和直覺。

正想著,下面幽暗區域中,忽有數十道黑影躥上來,在虛空兩翼分張,便像是扯開一張大網,氣勢洶洶地朝鬼獸那邊壓過去。

“反應過來了?這麼快?”

餘慈大感意外,這時候鬼獸也不吼了,它同樣感覺到不妙。 此時它肩背上的舊傷仍是血流不止,連帶著右前肢都給血色染透,形容成威風慘烈,說過得去,但狼狽什麼的,也可以講。

再來一場大戰的話……

鬼獸這時候做出了一個讓人瞠目的舉動。 它掉轉身軀,夾著尾巴便跑,度仍是飛快,且越是提,其身形越淡,到最後已經完全融入了滾滾雲霧中,沒有絲毫痕跡。

等浩浩蕩盪數十頭妖魔夾殺上來,等著它們的,便僅是還滲著血腥氣的雲霧虛空。

在初時的怔忡後,妖魔們狂躁起來,幾十個形態各異的魔軀鬼影散開,盡可能地擴大搜索範圍,想找到鬼獸的踪跡,但這又怎麼可能?

倒是餘慈,切實感受到了這些妖魔的威脅。 為了不去當遭殃的池魚,他起身出了岩隙,向上攀爬。

之前在裡面沒覺得,現在暴露在激戰後的空氣中,餘慈便感覺到了大戰餘波的影響。 剛剛被激戰排開的雲霧正緩慢聚合,大氣寒潮中,依然充斥著各式各樣怪異的風漩,冷熱不定的風力裹著濃重的血腥氣,來來去去。

也在此時,餘慈嗅到,雲霧翻捲中,有一種別樣的氣息留存。

和周邊妖魔、凶獸的腥羶氣不一樣。 這氣息乍聞去清清淡淡的,感覺很好,但進到喉間肺裡,卻突變得一片冰寒,讓他哈出的濁氣,都險些凍結在口鼻中。

類似的氣息餘慈從前沒有接觸過,他可以肯定這一點。 像這樣的氣味只要聞到一次,怕是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剛剛,是不是有誰來過……不,是肯定有誰來過!

就在那驚天動的幻術動之時,來人並無掩飾,倏然而來,倏然而去,只看旁人有沒有能耐捕捉其中的信息。

餘慈撓撓頭,他有份兒比較大膽的猜測:總不是和鬼獸幻力相關的那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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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9-28 23:16:51

問鏡· 第五十一章屠獨

帶著這個猜想,餘慈上行兩里路,耳中一聲呼嘯,自極遠處傳來,再看照神圖中,“入口”處的數万妖魔,似是得了號令,再次向著無形的障壁動衝擊,一朵朵醜陋的血花接二連三地綻開,而下方的陰影更像是捲動的黑潮,一**推擠著湧上來。

不停地有妖魔從中擠出來,然後再摔落到無底深淵中去,但終究還有更強力妖魔成功地突圍,不過數息時間,照神圖最下方這片區域,便是妖魔鬼怪橫行,雖然它們似乎也沒有再向上擴張的**,但一時的感覺,又哪得說得準。

此時,“一氣三呼”之術的效力終於用盡,圖景瞬間蒙上一層陰翳,尤其是下方“入口”處,更是被沖天的妖魔氣息干擾,直接化為虛無。

“以後這地方再也來不得了。”

餘慈這時才想起來,於舟老道交給他的玉簡中,有一味藥材就是此種環境下生長,但既然出現這種情況,他日後勢必要繞道而行。 當然,現在最重要的是,如何把這個消息及時傳到離塵宗那邊。

他加向上攀爬,同時非常在意一件事:“妖魔第一次被鬼獸驚退後,組織的攻勢實在太快了,依然是那些妖魔,剛剛還抱頭鼠竄,為什麼突然就鼓足了勇氣?”

暗中有什麼妖魔大佬在操縱嗎? 為什麼又要打鬼獸的主意?

至於猜想中的那一位,也對這邊感興趣?

他很想得到答案,不過更切實的感覺是:這些事情離他太遙遠了,也許交給離塵宗去傷腦筋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天裂谷的冬季深入得異常迅,不過兩三天的時間,寒意又深重一層,呼嘯的北風吹過,便能把人的骨髓凍成冰。 除非是通體精氣神渾融如一,達到所謂還丹境界的高人,誰也不敢說自家真的是寒暑不親。

在天時變化的偉力下,便是像成榮這樣已凝成“陰神”的修士,也要穿上厚一點的衣物防寒,此時在高空飛行,更是苦差事中的苦差事。 就是現在時間寶貴,成榮也減少了自家武士乘雕巡行的時間和次數,免得凍出病來。

可是偏有一人,像是和惡劣的天氣較上了勁兒,乘雕飛行的次數非但沒有減少,反而大大地增加了。 此人當然就是萬靈門的寶貝孫小姐,史心姑娘九丫頭。

成榮很明白女孩兒心中的想法,也沒有正面地勸阻,只是以長輩的身份佈置了更嚴格的功課,要求小姑娘完成,以盡可能地消耗掉她的精力和時間。

這方法有點兒用,但未能治本。 小姑娘稍有點兒空,就駕著那隻已成為她專屬座騎的血雕,在天裂谷上方盤旋,成榮也不好阻止得太明顯,只能隨她去了。

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四天。

其實成榮也沒有太多時間管教孩子,現在天裂谷周邊的形勢對他們十分有利,白日府在天裂谷的精銳可以說是傾巢出動,全部沉到谷中追殺餘慈,沒有這些人掣肘,萬靈門等勢力便能夠非常從容地開展工作,更重要的是,三家是有一些默契在的。

除了一些個人間的小磨擦,萬靈門、淨水壇和玄陰教三家之間甚至可以說是其樂融融,你佔你的地盤,我尋我的仇人,他找他的寶藏,慢慢的,三家勢力的目的都變得模糊不清,只是那點兒默契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清晰起來。

這一日,玄陰教的傳法仙師明藍和淨水壇席弟子證嚴聯袂而來,說是商議解決昨天一起小衝突,成榮也是心知肚明,將二位各自宗門的重要人物請進帳中,仔細商議。

談了約半個時辰,上空忽然傳來尖叫聲。

成榮最初聽到時還沒反應過來,等明白了,心臟差點兒就是塞在喉嚨裡。 他衝出帳外,還沒想出是怎麼一個情況,小九已駕著雕兒降下來,小臉上驚惶不安:

“白……白日府的人回來了!他們回來,余先生呢?”

等成榮反應過來的時候,一旁邊的明藍已經微笑開口:“白日府的人回返,未必就是得手。余先生劍術高明,人也機警,全身自保也是有可能的。”

只聽這語氣,不知情的還真以為她和余慈乃是故交。 成榮此時也只有苦笑著應和了:“九丫頭,明法師說得不錯,余先生實力非凡,白日府的人不會這麼輕易拿住他……”

哪知證嚴和尚也來湊趣,一聲佛號之後,便低低笑:“要是真擔心那個餘慈,不妨直接去問吧,我倒想看看,黃泰那一撥人馬,在谷下轉了這麼三四天,會帶個怎樣的面皮回來。”

小姑娘一聽便是躍躍欲試,看到這幕情形,成榮大感頭痛。 他真的不是能夠隨機應變的人物,被幾方這麼一擠迫,又想到漸漸成形的默契,當下從善如流:“白日府下谷多日,說不定有些新消息,我們且去探探虛實。”

在九丫頭雀躍的態度下,這理由實在蒼白無力了些。

成榮等主事各領著幾名手下,在天上血雕的指引下,只花了小半個刻鐘,便在路上“巧遇”了黃泰一行。 雙方剛打照面,那邊黃泰就是臉上變色,竟是腳步踟躕,進退不得的模樣。

這邊哪個不是閱歷豐富的人物,見狀便知不對,再看黃泰身後,分明是少了幾人,便連管事劉四維都不見了。

不管是成榮還是明藍,心中都是驚訝萬分,但也知道不要輕易戳人傷疤,都在暗自尋思用個什麼言語,套些話出來。 可是他們卻忘了,旁邊有一個大麻煩。 證嚴和尚遠比兩人的反應直接,已是噝噝笑:

“一別多日,不知黃老弟在谷中有什麼收穫……咦?劉管事為何不見?”

一語既出,黃泰的臉色便是鐵青。 成榮和明藍對視一眼,臉上都有些無奈,淨水壇出來的人物,果然都是大麻煩,只這一句,黃泰便會恨他們一輩子。

不得不說,小九是個冰雪聰明的孩子,她很快就察覺到氣氛的變化,甚至猜到了造成此變化的緣由。 小姑娘一下子興奮起來,她從成榮身後探出頭,仔細打量對面黃管事的臉色,再一次確認了自己的猜測,然後便猛扯成榮的下擺,小臉漲得通紅:

“耶,耶,成伯伯,余先生是不是打贏了,你看……”

成榮暗叫了聲“我的小祖宗”,忙把女孩兒扯到背後去。 他倒不是怕得罪黃泰之流,而是他深知對方“千口蜂”法器的凌厲,萬一真把對方逼得急了,如此近距離下,小姑娘的安全堪憂。

小九努力掙了兩下,抵不過成榮的手勁,只好在後面嘟噥:

“余先生肯定是贏了,你看那人臉上,顏色真難看呢!”

“是啊,確實是難看,難看到家!”

輕悠悠的話音在小姑娘耳畔響起,卻不是她熟悉的任何一人,然後,她看到前面的成榮、明藍、證德三人齊齊回頭,各人神情都不相同,但無一例外的帶著驚色,其中猶以成榮為甚。

前面三人的目光都從她頭頂越過去,小姑娘很好奇,想扭頭去看,卻有一隻手從腦後圈過來,拍擊她的臉蛋:

“小姑娘真招人喜歡!”

冰涼的手指打在臉上,微微生痛,裡面絕沒有半點兒善意。 小九又哪是省油的燈,她秀眉立起,扭身想掙脫,哪知才一動彈,那隻冰涼的手便虛化了!

透明的手指從她的臉側插進來,貼著喉頭抹過、又從另一側抽出去。 這個過程,任何器官都沒有傷損,那隻手根本就是一個幻影,全無實質。 然後所經之處,寒意像是鋪開的冰粒,塞滿了喉嚨,再蔓延到下頷、面頰,把她的表情凍住。

更重要的是,她看到了,看到了那五指細瘦尖利的手指,像是五把刀子,從自己頭部切進去,抽出來,似乎還在腦腔內攪了一攪,那種經歷… …

小姑娘兩眼一翻,當場昏厥。

天地昏暗的瞬間,她隱約聽到成伯伯的咆哮:“屠老怪……”

這一刻,成榮真的是肝膽俱裂,他眼睜睜地看著小姑娘倒下,成榮心中的一根弦突然崩斷了。 在此瞬間,他忘掉了來人的身份,像是一頭失去理智的野獸,咆哮著衝上去。

“小姑娘不錯,就是膽子小了點兒,玩笑而已,何必當真呢?”

來人這樣回應,前前後後,他的語調都沒有任何變化。 面對沖上來的成榮,也沒有閃躲,任成榮充斥著腐殖魂火的拳頭砸上臉面。

拳鋒沒有擊中任何實物,魂火燒灼空氣,也只是在虛空中留下不值一提的漣漪。 然後,雙方身影貼合、交錯分開。 成榮止不住前衝的勢子,衝了過去,由此至終,他都沒有碰到任何實物。 前方話的傢伙,看起來完全就是一個虛而不實的幻影。

一拳打空,成榮的腦子也清醒了些,他手臂肌肉一鬆,箍在上臂的兩枚圓環滑落到手上,轉眼矇上一層死白的腐殖魂火,帶動圓環上的禁制,嗡嗡鳴響,聲勢驚人。

可惜,也僅此而已。

一聲尖嚎驟起。

嚎叫聲直接成榮腦殼內炸響,在受此刺激,他神魂一震,不安其位,元氣自然不穩,便有寒意刺破護體真氣,直逼後腦而來。

寒意瞬間透入腦宮,向下蔓延。 成榮的肉身一時並無傷損,神魂卻是承受不住,已經洗煉有成的陰神驟然虛弱,遇寒意如見剋星,像是虎口下的羔羊,瑟瑟抖。

他大叫一聲,這時才記起來,他一個剛剛凝成陰神的通神修士,如何抵擋百年前已經是還丹高人的白日府席長老,屠獨老怪?

此時他面對的,就是“攫魂陰抓”,乃是屠老怪十分有名的手段,專門破開肉身防護,攻殺神魂,使至極處,甚至能把神魂直接從肉身裡“揪”出來。

眼下,屠老怪就是打算這麼做的。

“屠長老,一個玩笑,何至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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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9-28 23:20:52

問鏡· 第五十二章傳諭

明藍輕柔平和的嗓音在這要命的時候響起來。 虛空中,屠獨緲無形質的手爪凝住,隨即化為輕煙消逝。

“明法師也知道是玩笑?唔,證嚴小和尚想必也是知道的,只有這萬靈門的廢物不明白……常年和死物打交道,腦子也裹了屍毒吧!”

說著,他便哈哈大笑。 直到這時,周圍其餘人等才算是看清他的形象。

名震絕壁城上百年的屠老怪沒讓他們失望,此時“站”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個年過半百的干瘦老頭兒,渾身上下也沒幾兩肉。 可是沒人能輕視他,只因為在陽光的照射下,此人身軀竟然是半透明的,披身的黑袍更像是一層同色煙霧,繚繞不散,妖異詭譎。

看到這副形象,沒見識的會驚呼“白日見鬼”,而明白道理的則會道一聲“陰神日遊”,驚駭較無知者猶甚。

明藍比任何人都要淡然自若,她目注前方介入有形無形之間的陰神,依舊是笑瞇瞇的,額頭眼角淺淺的笑紋愈顯得和藹可親:

“一別多年,屠長老精神如昔,令人欣慰。”

然而不等屠兒回應,旁邊證嚴和尚已經是搶過了話來:“哪裡是\'如昔\',如今屠長老身體大好,真是可喜可賀!”

屠獨老眼瞇起來:“小和尚是消遣我來著?”

證嚴和尚笑吟吟地,只是以他那副毒蛇面貌,這笑容可絕不好看:“怎麼,屠長老的身子骨還是那樣?絕壁城到天裂谷兩萬里有餘,陰神出竅過久,怕是有些妨礙吧!”

這哪還是關心,分明就是最惡毒的詛咒。

屠獨的性子也是古怪至極,之前與一個**歲的孩子斤斤計較,眼下對上證嚴,脾氣卻好的很:“好,很好。”

陰神在虛空中微微波蕩,顯示的神情有些模糊,但言語是清晰的:“小和尚很懂事,代我向伊辛大師問好。他也是好手段,養出這麼個好徒弟,本座羨慕得很哪!”

那個“養”字落得極重,證嚴的臉皮抽*動兩下,陡地沉默了。 明藍似若無意地瞥來一眼,不再說話。

看到證嚴和尚難看的臉色,屠獨再次大笑,由陰神驅動的空氣震盪聲,尖銳刺耳。 隨即,他便煞有介事地擺擺袖子,從前面明藍和證嚴中間“走”過去。 在擦肩而過的瞬間,絲絲寒氣透過去,明藍笑瞇瞇地不以為意,證嚴則皺眉後移尺許,讓過正鋒。

直到這時,先前受屠獨威煞所懾的萬靈門弟子們才醒回神來,就近的弟子一擁而上,一個領頭的向明藍二人行過禮,也不多言,吩咐同伴抱頭抱腳,將陷入昏迷的成榮和小九護住,召喚來天上血雕,將二人放置上去,匆匆退走,走得恥辱又倉皇。

對面,黃泰自見得屠獨現身以來,臉色就很是難看。 等屠獨走近,恐懼的情緒便難以抑止地擴散開來。 他身後,府衛親衛紛紛跪下行禮,襯得他像是一根木樁子。

最終屠獨也沒有說什麼,只是嘿嘿冷笑兩聲,自顧自地轉了方向。 府衛們都知道這位老大人的脾氣,忙起身跟隨,黃泰也邁動步子,臉色卻是灰白殭冷,不見半點兒血色。

等兩撥人分別遠去,附近便只剩下明藍、證嚴和兩人的隨從,天地間空曠許多。

這時候,明藍忽然開口:“小和尚,你覺得如何?”

“明法師怎麼也和那老東西一個調調!”

證嚴和尚的臉色已經好轉很多,聞言抱怨一句,又噝噝笑道:“剛剛只顧得置氣,明法師問的什麼?”

明藍橫他一眼,對這個外貌陰冷,內裡油滑的和尚也沒什麼辦法,只道:“我是問你,對屠長老到天裂谷來,可有什麼看法?”

證嚴的嘴巴很是順溜:“那老東西託大的很,出竅神遊,肉身遠在萬里之外,萬一受創,連個修養的地方都沒有——他真以為這天裂谷是絕壁城,人人都要讓他三分?嗯,明法師是讓小和尚我這麼說嗎?”

“淨水壇裡出了你這樣的人,也算是異數。”明藍眉眼含笑,便是青春不再,也自有一番風儀。

“我知道明法師的意思。”

證嚴終究是見風使舵的行家里手,直接轉到正題:“老東西還是非常小心的,剛剛陰神力,雖是一片冰寒,內中卻有陽和之氣,出現這情況,可不像是神遊萬里之後。要么,老東西剛剛說謊,其肉身已運到附近,要么,肉身未至,卻附魂在什麼東西上面……”

“你說日魂幡?”明藍笑吟吟地回應。

證嚴大讚道:“明法師明察秋毫。”

對和尚的馬屁,明藍不置一辭,只道:“日魂幡可是他的心頭肉,此番攜來,莫不是勢在必得?”

“誰知道呢?”

“是嗎?”明藍恢復了笑顏,“谷中傳說的地仙遺寶,真形仙蛻,處處抓著他的心思。要是我陽壽將盡,肉身崩壞在即,聽到有這樣的好事,怕也忍不住要搏一搏,何況屠獨呢?”

證嚴咧嘴便笑:“明法師風華正盛,哪用得著……”

他的話音突然斷掉,只因明藍以手比唇,這個動作似乎帶著魔力,阻止他繼續油滑下去。

“我們不開玩笑!”

雖是這麼說,明藍卻仍在笑著,笑得和藹可親,證嚴和尚的笑臉卻收了起來,換成一臉凝重。 他還有些不太確定,聲音低了一截,沉聲道:“明法師……”

明藍擺擺手,旁邊隨侍都聽話地退到一旁,見她這舉動,證嚴和尚想了想,也示意自家弟子退開。 那幾人一直退到絕對聽不到話音的外圍,又背過去身子,將謹慎做到極致。

這種氣氛之下,證嚴似乎有些煩燥,狹長的眼眶內,光芒閃爍,皮膚上則透出一層青氣,呼吸也粗重很多。 相比之下,明藍依舊是微笑著,卻像是突然失去了說話的興致,看著證嚴,一語不。

在她的目光下,證嚴的表現愈地古怪,他開始張開嘴,大口地呼吸,喉嚨眼兒裡透出蛇一樣的噝噝聲響,但這聲響幾乎要為外圍人員聽到之前,又沉寂下去,而在他昏黃的眼中,則亮起一圈妖異的紫芒。

看到這一切,明藍眼角挑起,笑問道:“伊辛大師?”

對此莫名的言語,證嚴和尚竟點了點頭,因為先前的變故,他額頭上浮了一層薄汗,此時也沒有擦拭,甚至煞有介事地雙手合什,向明藍行了一禮:“請明示。”

此一舉動,以前的和尚也能做出來,卻必然要有幾分裝腔作勢的油滑。 但這回,他從骨子裡把那種氣質剔掉了,縱然外形陰森醜陋,卻能讓人看到他的恭謹凝重。

明藍莫名地輕嘆一聲,語氣隨即轉為低沉嚴肅:“上諭有言,少來多事!”

這與前面一切言論都毫無干系,和尚的身子卻是猛震了一記,沒有任何遲疑地回應道:“謹遵法諭!”

明藍聽他這麼說,端凝的面色倏化春風,輕笑道:“意思可是傳到了?”

“是。”和尚的態度依舊恭謹。

明藍看他這模樣,不由莞爾:“何必如此。你我不相統屬,我這邊也只是傳達上意,大師這個態度,讓我這後輩如何自處?”

“哪裡,應該的。”

和尚露出一個笑容,但無論怎樣,都是陰森難看:“兩教同氣連枝,彼此信重,不分彼此,更何況明法師一顆虔誠之心,兩教無不佩服,這與輩份無關。”

言罷,和尚再施一禮:“既然法諭如此,貧僧必然遵行不誤。眼下事多,先行一步!”

明藍也施一禮,道:“不送!”

等她微躬的身子挺直,身前傳來了證嚴長長的籲氣聲。

相較於之前,證嚴顯得有氣無力,他身上僧衲已是半濕,眼中那圈紫芒也消失不見。 而且,他投過來的眼神也與先前不同,隨性的態度不見了,而是帶著些許恐懼,乃至憤恨。

當然,更多的還是忌憚。

明藍輕輕嘆息,然後,她做了一個非常令人意外的動作。 她伸出手,撫上了證嚴的面頰,這個動作讓和尚愣了,甚至忘了躲閃,被明藍像哄孩子一樣輕拍兩下:

“可憐的孩子。”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後,明藍不再與他說話,喚上隨從,轉身離開。

這算是羞辱嗎?

證嚴呆立半晌,沒他的命令,隨侍弟子也只能背著幹站著,任冬日的冷風勁吹。 除了呼呼的風聲,天地間再沒有其他的聲息。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風聲之外的聲音將證嚴驚醒,他閉上眼,讓幾乎炸開胸膛的激湧情緒平靜下來,然後冷眼回頭,這一刻有人高呼:

“前方道友請留步!”

萬靈門的駐地一片愁雲慘霧,和萬靈門四管事齊出不一樣,萬靈門在此是以成榮為主事,另一名掛長老虛銜的為輔。 只是這名為虞玄的長老,雖也是個通神修為,卻是最沒有主見的,成榮和孫小姐這麼昏迷著被抬回來,他立刻就慌了神,召集駐地的頭目商議,偏偏控不住局面,會上爆了激烈的爭吵。

有人說要拔營而走,有人要固守待援,有的說要把傷者預先送走,還有的說路上傷者更不安全。 幾個頭目誰也說服不了誰,可任是誰都要承認,此時此刻,屠獨老怪的威煞便像是一座山岳,壓在頭頂,迫得他們喘不過氣來。

正一團亂的時候,外面忽傳來消息,說是淨水壇席弟子證嚴和尚攜友人前來探視傷情。 一窩子人登時面面相覷。 還沒等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真正的好消息傳過來:

成榮醒了。

虞玄長老長吁口氣,撫了下花白的頭,覺得這短短半個時辰,他又老了十歲。

小半刻鐘後,成榮強支起身子,在病榻上接待了客人。 一見到證嚴之後的那位,他因陰神受損,一直困乏難睜的眼睛一下子瞪大:

“余先生!”

道友請留步……我囧,不過說不定魚刺兄以後會經常用這句。 嗯嗯,也請諸位書友留點擊、留收藏、留紅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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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9-28 23:26:52

問鏡· 第五十三章陽光

與證嚴一起進來的正是餘慈。 他脫離妖魔亂局之後,沒有耽擱,便向谷頂攀登。 他有照神圖支應,在白日府諸人還在辛苦尋找向上的路途、與猛禽凶獸糾纏的時候,他卻能選擇最近、最安全的路途,度快了何止十倍。

所以,比黃泰等人出晚了近一天時間,到最後也就是一個前後腳。

也因為如此,他看到了谷頂這場衝突。

不過,屠獨現身太過突然,下手也又快又狠,他沒來得及動用“一氣三呼”之術,雙方便分開來,這其間的事情他不太清楚,但後面明藍和證嚴的古怪交談,他卻看個正著。

出於某種考慮,他主動招呼證嚴和尚,請他引路到萬靈門的駐地,證嚴和尚竟也爽快地答應了。 這才出現了讓成榮猛吃一驚的這幕情形。

“成道友身體可安妥了些?”

餘慈的態度比之頭回見面時,可要溫和太多。 畢竟今日這檔子事,與他脫不了乾系,更別提中間還有一個全然無辜的小丫頭,因為他被屠老怪傷害。

成榮朝旁邊證嚴和尚瞥了一眼,就明白餘慈已經知曉了內情,這時候他當然要自稱無礙,不過餘慈卻沒有和他再客氣,直接提出來:

“小九如何?”

成榮也就是剛剛醒來的時候,抽空看了小姑娘一回,此時除了擔憂籲嘆,也說不出個究竟,乾脆邀請餘慈二人一同探視。

小九的睡帳中,只有一個從家裡帶來的僕婦,修為平平,此時正是手足無措。 只因小姑娘在囈症,此時小臉蒼白,嘴里胡言亂語,身子也不安份,僕婦按也不是,不按也不是,正慌亂的時候,餘慈三人掀帳進來。

“九丫頭。”別的不說,成榮對小九的關切是肯定假不了的,見了小姑娘這般模樣,已是驚得魂不附體,忙撲過去安撫,把後面兩個客人都忘在了一邊。

餘慈一言不,走到榻前,半跪下身子,舉手輕撫小姑娘額頭,觸手冰涼。

後面證嚴低聲開口,聲音愈像蛇類一般,陰森可怖:“大概是被陰神魔性傷了神魂,說起來不是太嚴重,但要好好調養一年半載,不可再有驚嚇。”

證嚴所言正是最緊要處。

要知陰神乃是修士洗煉隱識、清淨心魔後得來,但人之心魔滋生,隨起隨滅,便是成就陰神後,也並不消停。 尋常修士,會時時洗煉,以求陰神純淨。 但也有人會以某種手段,收化心魔為己用,對敵時放出,損人神魂,十分陰毒。

屠獨大概就是修煉此類法門,陰神化形之後,心魔纏繞,陰氣逼人。 對小姑娘這樣修為淺薄的孩子,也不需要用什麼手段,只要陰神沾染,立時心魔上身,損傷神魂。

成榮的牙齒挫得咯吱做響:“我與屠獨老兒不共戴天!”

餘慈沒說什麼,證嚴卻是嘿了一聲,擺明是不屑成榮的狠話。 他倒未必有什麼惡意,而是天生這樣的脾氣。 按說成榮也知道,但眼下小九這般模樣,他如何受得了,當即怒目而視,雙眼已是血紅。

證嚴哪會怕他,斜睨去一眼,倒想看看這傢伙敢在帳裡動手不?

餘慈皺起眉頭,還未說話,身邊小姑娘忽地停止了動彈,眼睛大睜,裡面充斥的是滿滿的驚惶,然後,她尖叫起來。

帳內的氣氛被尖叫攪動,當場就繃散了。 等三人回神,小姑娘已經就近抓著餘慈的胳膊,像是即將溺頂的人抱著一根浮木,拼命地糾纏上來。

她的神誌分明有些混亂。 一會兒把餘慈當成避風的港灣,在裡面哭泣,一會兒又當成生死仇敵,又抓又咬,折騰了好久,才勉強安靜了一會兒。

旁邊成榮又是心疼,又是尷尬,又怕開口驚擾,只能以目示意,向餘慈表示感謝。

餘慈未及回應,已經把大半個身子都埋在他懷裡的小姑娘,似乎有些清醒了,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視線越過衣襟,掃到了余慈的臉,很顯然是看清了,卻不知道是怎麼想的,竟用這樣一個稱呼:

“魚刺哥哥?”

輕喚聲細若羔羊,柔柔地在餘慈耳畔迴繞,慢慢又瀰漫開來,像是是被久遠之前刮來的風吹散了。

餘慈呆住。

很久以前,有很多人這樣稱呼他,但幾乎每一個這麼稱呼他的人,最後都在雙仙教那深不見底的魔窟中墮落乃至死亡。 所有明亮的回憶,最後,都會蒙上一層陰翳,困得人呼吸不暢。

他在天裂谷上和小姑娘聊天時,曾說起過一些雙仙教的事,卻沒想小九旁邊不說,先把那稱呼用了,這裡面自然有小姑娘一點兒可笑的心思,可眼前這一聲呼喚,卻似乎重新把陽光照射進來!

在他怔的空當裡,略微清醒的小姑娘終於現,眼中人不是在夢裡,她輕呀了一聲,蒼白的臉上騰起了暈粉般的微紅。 小孩子也有自己的心思了,軟綿綿又亂糟糟的,像一團攪在一起的棉花,但到最後,卻被單純的喜悅沖淡了:

“余先生,真的是你啊!”

小九眼睛亮,而這光彩似乎瀰漫到整張小臉上,讓她徹底地清醒過來,活力一下子就注滿全身:“我看那個黃泰的臉色,就知道余先生一定沒問題。別說是他們那些人,就是……”

她話沒說完,這裡面事關不己,也是最冷靜的證嚴和尚一聲咳嗽:“神魂損傷未癒,切忌大悲大喜!”

餘慈立時醒悟,忙溫言安撫小九,哄她閉目休息。

九丫頭很顯然是不想睡的,便拿眼瞪證嚴和尚,只是看到和尚醜陋的面孔,卻又怕了,乾脆把腦袋埋到餘慈胸口中,說什麼都不拔出來。

成榮的腦子總算是轉過來圈兒,要說萬靈門“腐殖魂火”有一半的功夫用在神魂上,他比餘慈和證嚴要更明白一些。 知道帳中幾人都不擅長治療神魂損傷,便派人去請虞玄長老過來。

那位長老性子雖是個溫吞水,卻非常精於安神、**等術,入帳後使出幾個安神符咒,果然大有效果,小姑娘唔唔幾聲後,終於在餘慈懷裡睡了過去。 餘慈沒有立刻放開,直到確認小九熟睡,才小心翼翼地將她安置好,帳中幾人對了下眼,都退了出去。

帳外,成榮先做的還是向餘慈致謝,不過經由這麼一回,他的精神是愈見萎靡,虞玄長老也說,成榮神魂創傷要比小姑娘重得多,若是調理不善,三年五載都未必見好,甚至修為還會大幅退步,實實在在是出了大問題。

但這時,成榮反而什麼都看開了,他也不管證嚴會怎麼看,告罪一聲,強打著精神,扯餘慈到旁邊,沉聲道:

“余先生,天裂谷這邊,有屠獨在此,除非宗主或胡師叔親至,否則無人能敵,呆下去也只是自取其辱,且九丫頭損了神魂,必須回去調治,我的意思是,今日便拔營回返……”

此時,成榮已經不現稱呼餘慈為“道友”,而是跟著小九叫“先生”,更顯親近,餘慈可以理解,但不明白成榮為什麼告訴他這些。

成榮緊接著道:“當日遇到先生之後,我以鬼相花之事,請示門主,門主當即答應,將宗門所藏的兩朵鬼相花送來贈於先生,此時已在路上,我會在營中留人看守,接收此物,到時先生自來取便是。區區心意,先生務必答應。”

這話卻是出乎預料了。 餘慈怔了怔,沒想到萬靈門在此事上竟是如此痛快,交接之心一覽無餘。

成榮更是徹底放開了,他沉聲道:“先生是明眼人,見到敝門這情形,也知這幾十年,白日府是怎麼個囂張跋扈法。敝門與白日府,實是不共戴天,只是現在實力不濟,只能忍辱一時,只等時機成熟,便是拼個魚死網破,也不枉了。如今隻請先生保重,避過白日府的報復,來日再見,必與先生並肩破敵!”

說罷,他拱手一禮,轉身便走。

沒一會兒,駐地就是人聲鼎沸,萬靈門駐紮在此地的人員開始拔營,集結撤走。 正昏睡的小九,也在其中。

餘慈站在營地之外,嘿了一聲。 說實話,便是成榮說得再慷慨激昂,也很難觸動他的心弦。 堂堂修行宗門,不去登仙道、求長生,反而為著莫名其妙的利益,拼生打死,眼界全都鎖死在絕壁城這一隅之地,那格局心胸,不免讓人搖頭。

在這個層面上,白日府、萬靈門全都是一路貨色,絲毫不值得同情。

然而,這裡面卻有一個小九……

正沉吟間,身後有人噝噝笑,只聽著這聲,便知是證嚴和尚。

證嚴和尚笑,自然不是為了賣弄他那破嗓子,而是用他一貫的毒舌,挑戰他人的承受極限,樂此不彼:

“瞧你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

“義憤?”

餘慈不知證嚴和尚哪隻眼睛看到他義憤了,旋又想到這大概是一次試探,並不在意,只因他所思所想,並無不可對人言處:

“萬靈門到了白日府的位置上,未必會幹得更漂亮。”

餘慈一針見血地指出事實所在,隨即搖頭道:“我只是奇怪,屠獨老怪怎麼說也是成名已久的人物,何苦與一個孩子為難?”

證嚴的笑聲更是難聽:“你想和一個瘋子講道理?”

“哦?”聽他有揮的興趣,餘慈洗耳恭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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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9-28 23:27:53

問鏡· 第五十四章截殺

“你能指望一個幾十年僵臥床榻,空有一身本事,卻只能慢慢等死的傢伙和常人一個模樣?”

證嚴和尚話中滿是幸災樂禍的味道:“屠獨是個老傢伙,所以生平最恨年輕人,尤其是史家小丫頭這種相貌一流,活力充沛的小傢伙。這種人會讓他嫉妒得狂,非要毀掉才甘心。剛剛他竟然沒有下辣手,已經很出乎我的預料了。”

餘慈斜睨去一眼,未及回應,和尚又噝噝笑道:“說起來,你也是相貌一流,修為更是精湛,正是老傢伙最討厭的那種,要小心哪!”

說著關懷的話,可那證據怎麼聽怎麼像期待著雙方碰頭,再拼個你死我活。

這和尚的性情真不討人喜歡! 不過,這倒是一個有用的訊息。

餘慈沉吟片刻,又笑道:“我是外來人,對絕壁城不熟,不知道證嚴師傅可否為我多介紹兩句,這個屠獨老怪究竟有什麼厲害之處?”

證嚴昏黃的眼珠出微光,給人的印象便是陰冷無情,但可能是在照神銅鑑中看到了一些隱秘的細節,餘慈卻感覺著,此人內心的情感非常之豐富,與外表大相徑庭。

和尚看了余慈好半晌,嘿然道:“若我是你,必須是有多麼遠跑多麼遠,哪來這麼多廢話。”

“知己知彼,跑起來才能不被追上啊。”

餘慈笑瞇瞇的,話裡話外卻是十成十的認真。 證嚴和尚感覺到了,不免有些疑惑,但很快又噝噝笑,將這情緒掩飾住:

“說說也沒什麼,廣交朋友總是好的,只不知我這好心送出去,能否換來萬靈門那杯羹?”

這話說得真直白,也有點淨水壇席弟子的風範了。

不過,在餘慈分明沒有正面回應的情況下,證嚴和尚也並沒有緘口不言。 而是興致非常高地和余慈聊起了屠獨的種種傳說,甚至後面還自由揮,說起絕壁城幾十來的形勢變化。

兩人的交談一直持續到夜色將至,萬靈門全部拔營而走,才算告一段落。

然後,證嚴和尚就那麼拍拍屁股,招呼都不打一聲,轉身離開。

看著和尚遠去的背影,餘慈沉吟良久。 經過這麼一番不算交流的交流,他感覺到,這人雖然和死在他劍下的毒蛇和尚好似一個模子裡出來的,面目可憎,還有一口毒舌,甚至也不算是什麼好人。 但卻有一種骨子裡透出來的萬事不放心上的隨性,這性格展到極致,就是缺乏上進心,不看重面子、尊嚴,以至於油滑。

淨水壇竟有這樣一個席弟子,確實是非常有趣的一件事。

不過,餘慈還沒有忘記,之前和尚與玄陰教傳法仙師明藍之間的交談。 姑且不說話中透露出多少訊息,只是最後,兩人詭異的態度變化,就讓照神圖前的餘慈大開眼界。

在二人態度變化之初,餘慈便看到了,證嚴肉身之中,閃耀的陰神光芒劇烈變化,轉眼間亮度提升,映得圖景花,微微震盪,若換算成修為,那一瞬間,證嚴至少要強了四五倍。

從當時的情形看,餘慈可以肯定,中間與明藍交談的那位,不再是證嚴,而是那時不知身在何方的伊辛和尚,也就是淨水壇的住持,絕壁城排名前五的厲害人物。

這世上果然是各類秘法層出不窮,這種說話間便能附身在他人身上的詭異法門,餘慈以前連想都沒想過。

但比法門更詭異的,則是淨水壇和玄陰教之間的關係。

據余慈所知,淨水壇名托佛門,實是一個藏污納垢之所,自主持伊辛和尚以下,幾乎找不出個好人來。 因為絕壁城中形勢,和萬靈門大致站在同一陣營,算是白日府的對立面。

玄陰教則是傳說中東方某個大宗門的分支,十年前剛剛遷到絕壁城,基本秉持中立,一直在平民百姓中傳教,幾乎不涉入絕壁城事務,像是這回到天裂谷搜索寶藏,已經是十年來少有的積極了。

就是這樣涇渭分明的兩個宗門,兩位宗門內均是舉足輕重的人物,在荒郊野外上演一出宣諭接詔的戲碼,豈不滑稽?

這完全不符合常理。

再想到明藍多次提到了屠獨和天裂谷中的所謂“真形仙蛻”,話裡話外透露出來的意思,令餘慈心中凜然。 似乎,他觸摸到一個非常了不得的計劃……雖然這計劃馬上就要被某種更強大的力量強行中斷了。

不過呢,他這邊,還有一個小小的計劃,在腦中慢慢成形。

人的名,樹的影。

最俗的話,往往就是最真的理。 萬靈門、淨水壇、玄陰教三家原本熱火朝天的尋寶行動,在屠獨駕臨後不到一個時辰,便一個接一個銷聲匿跡,萬靈門甚至已經打點行裝,回返宗門。 只有白日府的修士,提起了心氣兒,每日里在天裂谷中上上下下,全情投入,搜索那未知的寶藏。 但那幾十號人,在無邊無涯的天裂谷中,便像是幾十隻螞蟻,所做的工作,與大海撈針無異。

總體來說天裂谷周邊一下子安靜下來,靜得讓人心中毛。

前幾天堪稱是谷中風雲人物的餘慈也消失了,像是怕了屠獨的威名,在佔了便宜之後,溜之大吉。

很多人都是這麼想的,包括萬靈門送、接“鬼相花”的修士,都做好了白乾一回的準備。

但是,當“鬼相花”按計劃送達萬靈門原駐地時,餘慈便像是一個幽靈,趁著夜色突然出在那裡,從護送的修士手中接過藥草,時機把握得分毫不差,把兩個在萬靈門也排得上號的人物,驚得目瞪口呆。

這是餘慈兩天來頭一回出現在人們眼前,而他暫時也沒有再次藏匿的打算。

告別了萬靈門的修士,餘慈信步走在山林間,同時打開盛放鬼相花的盒子。 正如成榮事先所說,盒中擺放著兩朵鬼相花,深紫的花瓣和葉片共同構成了鬼臉形狀,看上去非常詭異,與玉簡上的描述一般無二。

兩株藥材均經過處理,能夠長久保持藥性,倒省了余慈一番功夫。 稍稍打量一下,餘慈便將藥材收起來,度也開始加快。

不過,沒等他跑起來,外圍山林中便響起一聲呼哨:

“餘慈小兒,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辰!”

嗓音依稀就是黃泰的,伴著這聲音,山林中連續不斷地有人影扑出來,距離雖還比較遠,可是四面八面都有人影閃現,一時間誰知道這裡埋伏了多少人?

餘慈卻沒有絲毫猶豫,在呼哨聲響起的第一時間,就朝著西方,也就是天裂谷的方向狂奔。

跑出沒半里路,前面就有人斜刺裡殺出來,三人一組,正是白日府親衛組合。 黑暗中驚鴻一瞥,餘慈看到三個親衛臉上雖是沒什麼表情,可劍勢中分明就是決死之意。

交手多日,誰人不知,餘慈那令人心喪膽落的凌厲劍法? 在生死交戰時與之正面相對,有八成脫不出是個“死”字,即使是訓練有素的府主親衛結成戰陣,也不會例外。

然而,餘慈卻沒有劍,而是甩手扔出一道大日符,瞬間強芒暴閃,在黑暗中殺傷力更是驚人。

三名府主親衛都是瞪大眼睛,提防著餘慈的恐怖劍法,哪裡會想到竟是這般結果? 他們的反應比當日的毒蛇和尚還不如,當下齊齊慘呼,眼睛已是受了傷損,決死的劍勢自然土崩瓦解。

餘慈這才持劍沖前,輕而易舉地從三名親衛中間殺過去,不需要動用那霧化劍意,赤芒微閃,三名親衛便都是喉頭濺血,死得乾脆利落,也是無比憋屈。

“與人拼命,卻拿絕望打底,不死何待?”

作為以命搏命的行家,餘慈有絕對的資格對三名親衛表示不屑。 當然,他更不屑的是黃泰那廝的手段。

其實,今日黃泰的算計還是有些水準的。 先是從萬靈門的內線處得到消息,抓住餘慈前來接收“鬼相花”的機會,佈置人手,在外圍埋伏;其實也看準了余慈霧化劍意雖是凌厲,卻只是頭三板斧的殺招,將埋伏人手分散,以小型戰陣的方式,給餘慈添麻煩,迫使其運用殺招,逐步消耗氣力,最後再一鼓成擒。

這法子不是不可以,可是黃泰實在不是當頭領的料子。 他忽略了、或者根本不在意,經過多日來連續出昏招的表現,他在手下心目中的威望和地位已是江河日下的現實。 猶自用“兌子”的方式,不顧惜手下的性命,只為了換取餘慈霧化劍意的使用極限。

在他看來,這法子很划算,可在手下們眼中,又如何?

黃泰不知餘慈的不屑,此時他還在五里之外,領著最精銳的一群手下,等在餘慈的必經之路上。

他也是下了重註,認定餘慈不會放棄“熟悉天裂谷地勢”這個最大優勢,將重心全部放在西邊——此次行動,是他挽回在屠長老心中地位的最後機會了,故而絕不容有失。

夜間相對靜寂的山林中,每一聲喊殺或慘叫都格外清晰,雖是連不成串,但聽得出來,目標分明就是朝這邊來了。 通過這聲音還有預先設計的傳訊之法,黃泰領著手下們在山林中慢慢移動,隨時修正截擊的地點,又像是一群餓急眼的野獸,就等著獵物靠近,便衝上去把他撕碎!

偏在這時,起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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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9-28 23:35:53

問鏡· 第五十五章追求

這霧起得的蹊蹺,事先沒有任何徵兆,突然就瀰漫開來。 霧氣濃重偏又範圍極小,就籠上這數畝山林,濛濛不散。 遠方最後一聲慘叫聲已經非常接近,霧籠的山林中,四面聚攏的人影都變得模糊起來,影影綽綽,又混亂不堪。

黃泰先是迷惑,但某個念頭閃過,他的脊柱一下子冷森森的,如浸冰水。

他是見識過餘慈一擊中的,遠遁無踪的本事的。 這種環境,視野不清,人影雜亂,豈不是最適合那廝的揮? 不,說不定這霧就是餘慈的手筆,那廝就隱身在霧中,伺機下手!

有了這個認識,黃泰怎敢怠慢。 當下陰神微微振動,便像是甩開一張由神識編織的大網,將近三十丈方圓全部納入感應範圍。

這種陰神感應,範圍廣大,感應清晰,方圓三十丈內,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模糊感應範圍甚至能擴及一里之外,非常厲害。 但神魂之力消耗甚大,也格外承受不住直接攻伐神魂的咒法之類,所以他一直都非常謹慎,但在此時,他實在忍不住了。

神意大網籠罩之下,範圍內所有生靈的神魂波動都清晰地映現其上。 生靈之神魂個個不同,在黃泰這等修為的人物把握下,任何細微的差別都是最醒目的標識。

他命令手下在旁邊護衛,自己則全力感應。 剎那間,附近激烈運動的府衛位置全都被收攏其中。 可是,最關鍵的那個……餘慈在哪裡?

黃泰腦子有些懵,但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豁出去了!

一咬牙,一直在肉身內伺主導神意的陰神,陡然出竅。 沒有了肉身的限制,陰神感應的敏銳程度瞬間提升何止十倍? 在此瞬間,他“看”到了,在山林某處,一股冰寒冷澈的氣息正融在濃霧中,隨風飄動,無聲無息地逸向遠方。

那氣息幾乎與濃霧融為一體,結合得是如此緊密。 若非陰神強行出竅,帶動神意大網激烈振盪,與周邊生靈神魂產生干擾反應,這回又要被瞞過去!

那位置是……西面?

陰神瞬間沒入頂門,黃泰激零零打了個寒顫。 他雖然成就陰神,但距離陰神出竅神遊還有那麼一段距離。 陰神在未臻圓滿前暴露在天地間,縱然是連月光都沒有的夜晚,也是微有損傷。

他強壓下身體不適,破口大罵道:“後面,那王八蛋在後面!”

在黃泰的驅使下,周邊府衛親衛一窩蜂似的衝過去。 黃泰也跑出兩步,可很快他就絕望地現,目標必然是有一流符法加持,度快得驚人。 除他之外,這裡沒人能夠追得上。

在廣闊的山林中,若大隊人馬不能形成合圍,他一個人追上去,又有幾成把握能將那個狡猾如狐的傢伙留下?

又想對方幾乎要徹底與雲霧融而為一的詭異手段,黃泰不自覺停下腳步,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在天裂谷中,對方能夠來去自如,將他們一幫人玩弄於股掌之上——有這樣的本事,在天裂谷中,不正是如魚得水?

前方,餘慈的身形已經完全消融在夜色裡,但沒有霧氣的遮掩,他神魂獨特的波動,也如燭光般燃燒,閃閃滅滅中,指明了方向,卻也隨時可能脫出感應範圍。

黃泰慘然一笑,終於取出早已準備好的玉符。

這玉符上面廖廖幾道符紋刻畫,陰氣森森,靈光閃耀。 這不是他的手筆,而屠獨賜給他的應變之策。

黃泰卻希望一輩子都不要用到這個。 他還記得很清楚,在他接過此符之時,屠獨笑瞇瞇的言語:

“白日府立派百多年,難得有這麼一次機會,本座倒真想試試,擒捉那麼一個小輩,滋味兒如何?”

黃泰明白,若老傢伙真的試了,他在白日府的未來,必然是黯淡乃至於悲慘。 但放跑了余慈,那他的未來……他也就沒有未來了!

再不猶豫,陰神驅動神意灌注其中,隨即一把將其捏碎。

“嘶”地一聲響,一道若有若無的煙箭飛射而出,飛不出半里,煙箭受風壓衝擊,形體陡變,絲絲縷縷的煙氣化為根根素羽,幾次曲折變化,竟化為一隻巴掌大小的仙鶴,其勢悠悠,度卻一點兒不慢,轉眼飛得無影無踪。

看著煙鶴成形,黃泰身上一軟。 卻不是耗力過大,而是他明白,他終於揮霍掉了屠獨賜給他的最後機會!

他的牙齒挫得咯吱作響:“王八蛋,待捉你回來,我必讓你後悔生在這世上!”

黃泰從來沒有懷疑過餘慈的命運,在他看來,有白日府席長老、成名數百年的還丹修士屠獨親自出手,那小子的悲慘結局已經註定了!

遠遁的餘慈暫時體會不到黃泰的複雜心思,剛才他以“霧流駐影符”為障眼法,以霧化劍意驅使肉身,使出近於隱身術的手段,已是把近些時日來,對葉繽劍意的理解運用到了極致。 數里路跑下來,隱然已有些疲倦。

這種身體虛的感覺,他已經很熟悉了。 葉繽贈予的劍意確是神技,然而對他來說,負擔也是很大。 經過這些時日的熟悉,他明白,以霧化劍意出手,最多五劍,他就要全身虛脫,過身體承受的極限。

還好,他還有“先天一氣”造就的強悍回复力打底,幾口呼吸的功夫,這倦意便一掃而空,全身又都充滿了力量。

然後,他打開了照神圖。

冬夜山林在淡青光霧中懸浮,依舊是倒扣的海碗形狀,顏色略有些深,忠實反映了天裂谷附近天色明暗的變化。 餘慈的心念在其中略作轉移,很快就現虛空中那隻小小的煙鶴。

“果然是飛鵠魂符,姓黃的還真是沒有半點兒創意!”

這符法他也會,是屬於妖圖鬼紋的範圍。 成符後,能夠捕捉數十里範圍內的特定陰魂鬼氣、神魂波動,用以追捕定位,最恰當不過。 之所以說是“果然”,是因為前日,屠獨老妖怪將此符交給黃泰時,他正好用“一氣三呼”之術加持的照神圖從頭看到尾,沒有半點兒遺漏。

然後,屠獨老妖怪就應該追上來了吧。

餘慈慢慢蓄養氣力,步伐自然放慢,他重新開始畫符,將其封在照神銅鑑的青光靈引中,因為要照顧封存的時限,這個時間必須把握得比較精到才行。

三道符籙書就,心境從空明的狀態中退出,自我的情緒泛起,說實話,他現在實實在在有些緊張,也因為緊張,腦子想的東西更多了一些:

他生來早熟,七八歲時,已經有一些比較明確的自我規矩,然而在雙仙教五年,他卻幾乎沒有乾過任何心甘情願的事,所以十三歲後,他獲得了自由,就努力讓自己每一件事情都做得順遂心意、做得心安理得。

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他樂此不疲。

他追求長生,是沒錯的。 但他追求、或者說是嚮往的長生,絕不是紫雷、赤陰雙仙那種兇殘狠毒,也不是白日府、萬靈門那種蠅營狗苟,而是一種、是一種……

怎麼說呢? 餘慈暫時想不到確切的形容,但他明白,那應該一種令他無比滿足、無比快樂的長生。

要求似乎非常高,但對余慈而言,這不過份。 因為對他來說,長生是一切意義的集合。 這個“意義”,便是對他“有意義”的事,他追求和嚮往的一切,都可以且應該歸入這個範疇。

如果不能達到這個標準——那種長生,還是長生嗎?

所以,很多時候,他會乾一些在旁人看來很莫名其妙的事:與道德無關、與利害無關、與是非善惡無關,這裡面有且僅有一個充足的理由:

他滿足、他快樂、他享受!

餘慈咧開嘴,無聲而笑。

照神圖中,後面煙鶴已經追近了,不過,到現在為止,五十里範圍內仍未出現什麼礙眼的東西,他還有比較充裕的時間……等等!

那是什麼?

照神圖青光瀰漫,內裡卻有一個很礙眼的霧氣長線,從邊緣處沿伸過來,跨越山川河流,貫穿半個照神圖,高迫近,朝著他衝擊過來。

放在最大比例的照神圖中,這條霧氣長線只是一道蛛絲粗細,可是若切換視角,貼近去看,便知這條所謂“長線”,其實是由周圍一圈扭曲的光影拼合起來,粗有合抱,且直徑在不斷地擴大,那是某個驚人的力量穿越虛空時,留下的痕跡。

為了節省氣力,以應對後面可能到來的艱苦局面,餘慈沒有運用“一氣三呼”之術,現在照神圖的清晰度便受到限制,所謂的“還丹霧霾”,又出現在圖景中。

不過,這看起來可不像是還丹修士!

說起來,餘慈對黃泰的計劃瞭如指掌,但對屠獨的打算,仍處於猜測階段。 以屠獨的身份和能力,沒必要把他的計劃鉅細靡遺地通知下屬,他一個人,就是過黃泰等人數倍的強大的力量。

餘慈知道自己在冒險,可他偏偏有一以貫之的冒險理由。

長吸口氣,穩定心緒。 他飛快地測了下長線伸展的度,答案是:一瞬千尺! 這不是一個還丹修士所能達到的飛行度,只十餘息的時間,五十里的距離便被抹消掉!

猛抬頭,此時此刻,已不需要再用照神圖,餘慈只憑肉眼,便看到山嶺後的天空中,一顆灼灼亮星破空飛至。 亮星赤光角芒,其大如斗,橫亙天際之時,便如彗星曳空,可是那軌跡,分明朝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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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9-28 23:39:54

問鏡· 第五十六章咒法

餘慈腿腳力,轉眼閃到十丈開外,然而他也看到了,天上亮星分明也微微偏轉了角度。

再將眼光放開來看,不知從何時起,亮星、煙鶴和余慈本人,形一個固定的夾角,餘慈動則煙鶴動,煙鶴動則亮星移,以此方式,牢牢鎖定了余慈的位置。

轉眼間,亮星臨頭,卻轟然爆散。 黑夜的天空中,亮起一團刺目的強光,沒有任何東西炸開,只有一層熱浪撲面而來。

掩住眼睛,隔了還有百尺,餘慈便感覺到那邊傳遞過來的恐怖熱量,撲在身上便如火烤油澆的一般。 偏偏這等高熱滲到骨子裡,又化為徹骨的冰寒,逼得他連打幾個寒顫。 冷熱交替間,不自覺已出了一身汗,全身力氣便在這身汗裡,流失了小半。

“夠陰毒!”念頭方起,頭頂赤芒膨脹,如火流瀑布般傾洩而下,瞬間將他滅頂!

餘慈眼前剎那間燃燒起來,觸目所及,全是跳動的火光,連接成遮天蔽日的幕布,要把他夾裹進去。

“開!”

怒喝聲中,純陽符劍的赤芒凝而不放,化為一圈有如實質的光芒,繞體回環。 聲勢驚人的火幕轉眼被赤芒劍氣撕裂,外面相對清晰的空氣透進來,與擠迫而出的火力迎面碰撞,出轟聲巨響。

撕裂火幕,餘慈半點兒高興的意思也沒有。 因為就在劍芒破空之際,一層隱晦而強大的力量,像是平地起來的妖風,抓住他元神馭劍之後不可避免的氣虛時刻,破體而入,瞬間把他體內元氣運轉弄成了一鍋粥。

這層力量披著火焰的外衣,卻是晦暗陰森,無孔不入。 餘慈修為上差一截,又是猝不及防,當下便損了臟器,一口鮮血噴出來。

“隔空數十里,傷人於無形……莫非這便是那飛星陰殺法?”

這是屠獨給出的下馬威。

自古符咒不分家,餘慈精於符籙,對巫術咒法也有些認識。 這時候,他記起從證嚴和尚口中聽到的一個評價:要論修為戰力,金大府主自然是屈一指;可論及咒法神通,屠獨老妖怪,可是當之無愧的絕壁城第一人!

為了證明這點,證嚴和尚還舉了許多例子。 其中,號稱可殺人於數百里之外的“飛星陰殺法”,便曾被其重點提及,現在看來,這一擊,有八成就是了。

他當機立斷,不管周圍擇人欲噬的火光,回劍割破自己左手食指,凌空虛畫,轉眼就是一道“驅邪咒”書就。

驅邪咒屬於妖圖鬼紋一系,是以妖鬼之威,行厭勝之法。 符籙圖紋浸著鮮血,在虛空中扭曲轉折,色澤先是微紅,顏色漸漸加深,等餘慈畫完最後一筆,圖紋的顏色已經紅得黑,化為一個猙獰恐怖的鬼臉,在咧嘴大笑。

這是餘慈所能使出的最高等的厭勝法,也是這兩天剛從《上清聚玄星樞秘授符經》中學來。

沒有猶豫,他口頌咒文,厲聲動。

虛空中一聲尖銳嘶嘯,那符紋鬼臉驀地一個大的扭曲,哧聲自燃,火焰也是黑色的。 轉眼燃燒殆盡,裡面卻一道光,自黑焰中彈射而出,直直印上餘慈眉心。

腦際一昏,額頭便是滾燙。 此時不用照鏡子,餘慈也知道,他額頭中央,必然已經烙上一個拇指肚大小的猙獰鬼臉,便以此鬼臉為中心,一個徑約三尺的無形屏障鋪開,擋住火焰中,絲絲流動的陰森之氣。

餘慈符成,也不耽擱,手中純陽符劍再起,認定天裂谷方向,悶頭狂衝。

平地裡再次刮起妖風,吹得餘慈腳下幾乎站立不穩,但那刺入骨髓的陰寒終究還是被阻在外面,餘慈把握機會,在咒力馬上要形成第二波變化之前,撕裂火焰,衝擊出來。

帶著沾染的火焰,餘慈在地上一滾,隨即彈射而起,向天裂谷方向狂奔。 昏暗的天色下,火光照亮了半邊天空,但沖天的大火不算什麼,倒是火中蒸騰的煙氣,卻被賦予了極強大的咒力。

“這就是還丹修士的手段。”

若是以前,餘慈或許還會驚訝一下。 但是在天裂谷深處,目睹雙頭妖魔與鬼獸的大戰後,他的眼光倒是高了許多。

照神圖中,火光閃耀處,扭曲的圖景正在恢復,顯示出這一波咒力正在散去,不過更遠處,新的麻煩正追過來——和之前霧氣“長線”的情況有些類似,但這回出現的,是一個非常刺眼的斑點。

他知道那個霧氣斑點的底細。 也許隨著他修為進步,圖景的扭曲不像以前那麼強烈,可是感覺是不會變的,那分明就是陰神出遊狀態的白日府大長老,活了三百年有餘的屠獨老妖怪!

終於來了! 長出口氣,大敵當前,餘慈心中反倒有種難言的輕鬆。

事關生死,即使他不擅長事先佈局,也努力設想了很多種可能。 最輕鬆的當然是他一路領先沖進天裂谷,讓屠獨老怪在後面吃土,偏又乖乖地上套……事實證明,這也僅是理想而已。

屠獨的實力就擺在那裡,即使他以照神圖為依托,將計就計,趁屠老怪尚在百里之外,一路狂奔至此,卻仍免不了吃他一記遙空咒法。 這記小虧也再次給他提了個醒兒,要行非常事,務必要有非常之準備。

不過到現在為止,意外還在他可以承受的範圍內。 再說了,和一個還丹修士作對,哪有一點兒虧都不吃的道理?

再向照神圖看了一眼,確認在其下方,那片重要地帶依然如故,餘慈再不多想,轉身就跑。

他腳下飛快,而對方則比他更強。 在葉途介紹通神和還丹兩個境界的差距時,餘慈有一點記憶猶新。 那便是度!

一般來說,通神修士通過符法等方式催運,一個時辰四百里路是能保證的,不過跑下來之後,也是精疲力竭,沒有一兩個時辰緩不過來。 但放到還丹修士那裡,不算馭器飛行,僅其本身的度,便要過一個時辰八百里,較通神修士足足高出一倍,而若是以陰神狀態出遊,還要再有提升。

才跑出不到十里,忽有一道寒意,自虛空中來,從他頭皮上一抹而過。 初時還只是涼絲絲的,但轉瞬之間,便如冷水澆頭,讓他的腦汁都結了冰。

“被鎖定了!”

餘慈咧開嘴,讓胸口積壓的緊張氣息呼出來。 他從不懷疑還丹修士的手段,所以也不介意高估敵人。 屠獨老怪展現出來的本事還在他的承受範圍內,他加了把勁兒,度再增,大步狂奔。

山石樹影,走獸飛禽從臉畔擦過,一個個扭曲了形體,讓這世界變得光怪6離。 先天一氣穿梭在在肌體的每一個角落,輸送著源源不絕的力量,供餘慈消耗。

“先天一氣”遠未枯竭,但他的身體有點兒累了,而且他的度受限於修為,無法進一步提升,而屠獨和他的距離卻越拉越近。

下一刻,餘慈有了一個清晰的感覺,屠老妖已經“看”到了他!

陰森的寒氣從虛空中蔓延過來,試圖滲入他體內,又像是千百道細長的繩索,想絆住他的手腳。

“又是咒法!”

念頭未絕,尖嘯驟起。

尖音並非是從空氣中傳導過來,而是直接在他腦中炸響!

腦際轟聲劇震,餘慈幾乎以為自己的腦殼要被掀開了,他一個踉蹌,險此就仆倒在地,幸好他一直加持著驅邪符,神魂倒還穩固,並沒有被一下擊潰。 但這時候,他也覺得頭面有異,伸手一抹,才現鼻腔、耳竅都沁出血來。

“這傢伙……最初的設計還是低估了他!”

餘慈知道自己落入了絕對的下風。 雖說這也是預料中事,但屠老妖的咒法詭譎,還是讓他大開眼界,這種手段,無需近身,便能揮出最可怕的力量,他自修行以來,還從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對手。

便在此時,腦際又傳來一陣冰寒,**里路的距離,對屠老妖的咒法來說,完全不是問題。 其神意竟然能夠破開餘慈的本能防護,摻著屠老妖獨特的印記,轉化為餘慈可以理解的冷笑聲,在他腦中迴盪:

“交出尋找魚龍草的秘訣,本座給你一個痛快。”

餘慈可沒有屠獨十里傳訊的手段,也不想就此糾纏不清。 乾脆澄心靜意,凝神抵擋對方神意入侵,同時催動驅邪符殘餘的符力,腦中卻也一清,屠老妖的冷笑聲便似隔過一層厚厚的牆壁,變得模糊不清。

此時,餘慈距離天裂谷的懸崖邊,不過就三里左右的距離,堪稱近在咫尺。 當然,屠獨的度更快。 照此情形下去,這個老妖怪說不定就在能在餘慈撲入天裂谷之前,將他攔下。

還好,餘慈特別為這老東西準備了一手!

動念間,一道事先書就的靈符從照神銅鑑的青光靈引中滑出來,被他握在手中。 此時,屠獨老怪已經追近到五里之內,這地方恰是塊山間草甸,地勢平坦,一覽無餘。 餘慈扭過頭,似乎已看到了背後濃重的黑暗中,那點虛淡至無的人影。

他手指內合,捏碎了符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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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9-28 23:45:55

問鏡· 第五十七章鎖鏈

餘慈控制符籙的極限距離大約只有百尺,不過屠獨老怪的度又是何等迅捷。 餘慈回身驅符這麼一耽擱,他便欺近了兩三里路,而等到符力沿伸到百尺之外,他也正好湊了上來。

“唔?”

雖然符力潛而未,可又哪瞞得過屠獨? 他清晰感覺到了虛空中蔓延的符力,以他的度,避開符籙作用範圍也並不難,不過,他有異寶護身,也想藉此伸量一下小輩的實力,乾脆不躲不閃,直迎上去。

他的想法,也正是餘慈的依仗!

虛空中似有人怒聲暴喝,彷彿是無限虛空之外,傳說中的冥府鬼差到此,拋出了那條勾魂之索。 咣啷啷一連串響動,一條粗/黑鎖鏈,憑空凝就,與之同時,無數細密的符紋,像燎原之火,瞬間在鎖鏈上串了個遍,隨即又是“騰”地一聲響,符紋靈光化為了森森黑焰,在鎖鏈上燃燒! 每一個跳蹦的火星,都是攻伐陰魂煞氣的符咒!

陰都黑律縛鬼咒!

鎖鏈雖是由虛空中靈光凝成,卻是堅實得不可思議,更對一切陰鬼神魂有天然克制之力。 相比之下,屠獨則是凝成了陰神,激出神魂深層最龐大的潛力,更有丹成後的密實凝練,絕非尋常陰魂可比。

雙方乍一碰撞,四野呼嘯的寒風便是一靜!

陡然靜寂的大氣中,鎖鏈虛空回捲,朝著屠獨脖頸上套過去,嘩啦啦的震鳴聲清晰刺耳。

經過南霜湖上,擒捉水相鳥那一回的運用,餘慈對此咒的理解,已精進不少,更重要的是在天裂谷下,觀察雙頭妖魔那未完成的驚人符法,在妖圖鬼紋這一系統的奧妙上,具備了前所未有的深入認識。

此刻他剝離一切多餘的變化,只揮此咒最本原的力量,愈見其精純。

屠獨有些意外,但最後還是嘿了一聲:“這種東西!”

平地驟起陰風,一道咒力屏障瞬間生就,將回捲的鎖鏈擋了一擋,隨後咒力便生變化,彷彿一頭凶獸凝而成形,咆哮著要扯斷鎖鏈。 它也確確實實要扯斷了,靈光凝成的鎖鏈出瀕臨崩潰的顫鳴,但是上面燃燒的黑炎卻是愈地狂暴。

陰風黑火接連數次碰撞,漫天火星飛濺,砸在咒力屏障上,滋滋作響。 屠獨清晰地感覺到,他飛掠的勢頭被強行扼制了!

沒有肉身限制,從極動到極靜,陰神也沒有什麼不適,可是“停滯”本身,便等於狠刮了他的面子!

“這種東西!”他重複了前面的話,可這回,裡面的意思又有不同。

至於有什麼不同,只有屠獨自己最清楚。 旁的不說,外的咒力卻是猛地提升了一個層級。

一個“陰都黑律縛鬼咒”終於還是抵不過屠獨陰神的強大。 咯嚓一聲響,鎖鏈被咒力扯碎,化為無數細碎的靈光,四面飛散。

屠獨陰神沒了箝制,度驟增,強行突破飛散的靈光符咒,挾帶的陰風也將殘餘的黑炎掃滅。 但屠獨也不能否認,在此瞬間,陰神感應乍暖乍寒,與平常絕對不同。

那條虛空凝就的鎖鏈,絕對威力並不甚強,卻似是帶來了冥獄之中,殺魂滅魄的法力,又像是專門針對他的毒素,想要注進陰神中去。

“那小子,雖是為了鬼相花自蹈死路,卻也像是有備而來!”

屠獨三百餘年的閱歷也不是白長的,自然看得出,前面小輩一路奔逃,看上去狼狽,可是每記應手都是有條不紊,尤其是回身這一枚靈符,更是可圈可點。

神意鎖定前面人影,他記起黃泰那蠢材曾說起來的一些事:“似乎這小輩對天裂谷非常熟悉,能在裡面來去自如……嘿,看來倒是自信得很。”

屠獨抓住了余慈的最大依仗,心下倒是好笑:

“自以為是的蠢貨!”

這是到現在為止,屠獨給餘慈下的評斷。

有了這個判斷,屠獨本想第一時間截擊的,但心念轉動間,還是緩了緩,只一耽擱的功夫,餘慈已經越過了懸崖邊,朝著深谷撲下去。

餘慈在虛空中墜落,旁邊崖壁上一切凹凸變化都在心頭流過,窺準一個機會,他猛地伸手,抓住一根粗壯的樹枝,就像是在此地生存了數十年的老猴兒,勾枝踩石,幾個縱躍的功夫,便又下墜數里,去勢越來越快。

可是再奔行里許,冷冷笑聲便在他腦中響起,抬頭看,迷濛的虛空雲霧中,有道淡淡人影懸浮,距離他不過十餘丈遠,也不知是何時過去的。

餘慈身形倏停。

屠獨很樂意看到小輩臉上的表情變化,至少這讓那張臉看起來不再那麼出色。 他應該再威嚴一些的,可是看到那張俊臉,他就忍不住想譏笑兩聲:

“怎麼不跑了?”

餘慈看上去還穩得住,至少還能自嘲著笑一下:“原以為屠老先生還在百里之外,卻沒想到來得這麼快。”

說著,他持劍抱拳,禮數周到:“屠老先生安好,久聞大名,睽違一面,今日得見,幸何如之!”

屠獨也笑,只是心裡卻沒那麼痛快。 他本來想見到的,是餘慈驚惶失措的表情,可是這小輩心理過硬,竟然還給他玩有理有節!

所以,他尖銳的笑聲裡,便沒有那麼客氣:“你這小輩的名頭,幾日來也常在我耳邊聒噪,可是煩人的很!不過聽府主說起,在止心觀時,你小子可不是現在這等模樣……據說,可是驕狂得很哪!”

驕狂,這就是他給金煥的印象嗎? 餘慈咧開嘴笑:“不敢當,和屠老先生令小兒止啼的威名相比,敝人差得太遠。”

這就是諷刺屠獨對孩子下手的失格了,只是屠獨修行三百年,哪會把這種言語放在心上,即便是在交談,其陰森凌厲的神意從來就沒有從餘慈身上離開過。 只要小輩稍有懈怠,他絕不會客套!

不過此時,驅邪咒的效力還沒有過去,餘慈神魂依舊穩固,而且,這小輩的心思相當深沉,便是被堵住,也沒有過份失措的表現。 屠獨神意掃描數遍,也沒有現明顯的破綻,不免就有些遲疑。

他不是不能強攻,只是以咒力攻殺神魂,最能可能的結果,就是將餘慈打成傻子,甚至直接滅殺。 可要知到現在為止,屠獨存的都是生擒餘慈的心思。

這種情況下,屠獨有些沉吟不決。

那魚龍之秘委實太過拿人,由不得白日府不重視。 而且他自府中來時,金煥便反復交待,此子與止心觀於舟老道有些聯繫,為白日府日後計,不到萬不得已,斬斷這根線只是下下之策,使之為我所用,才是正途。

便是金煥不說,屠獨對那個於舟老道也是心存忌憚的。 當年天裂谷妖魔動亂,離塵宗和落日谷聯手壓制,更請來各大宗門高手,匯聚於此。 屠獨適逢其會,以其還丹修士的水準,也能參與其中。 那段時間,諸宗最耀眼的修士裡,便有這於舟一個。

畢竟,以還丹修為,取得越步虛修士的戰績的,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此後數十年,於舟似是經歷了一件大失意之事,自請為止心觀主持,在那裡消磨時光,如今也是垂垂老矣,可虎威猶在。 只要是經歷過當年之事的,恐怕沒人願意去得罪那樣一個恐怖人物。

屠獨閱歷足夠,心思狠絕,卻不是個智計百出的角色。 面對這個不大不小的難題,他也只好想辦法先破除餘慈的心防……

不過這個時候,餘慈倒是先難了:“得見屠長老,固然是幸事,可這場面可真讓人寒心。”

餘慈抱元守一,穩固內守,嘴上則一句緊似一句,“我奉於觀主令,入天裂谷尋找碧空苓、鬼相花等六味藥材,貴府司、丁兩名管事橫加阻攔,居心何在?我代貴府清理門戶,貴府不思感謝,反而動手傷人,是何道理?屠老先生到此後,我本以為能尋個公道,偏偏又這般景象,卻是何故?”

尋找藥材這個理由,倒是屠獨次聽聞,這更加重了他心中的傾向。 而且這頂大帽子扣下來,他也必須要做出回應。 他神意陰沉沉壓下,化出的言語,便是隔了一層符力屏障,也清晰可辨:

“小子胡言亂語。以於道兄的神通,尋藥之類的小事,何需請託你這小輩?虛言欺誑,真以為旁人都是你這般的蠢材?”

餘慈嘿了一聲:“天裂谷是何等去處,屠長老真以為天下人不知麼?”

屠獨忽然沉默下去,倒不是被餘慈說服,而是由余慈的言語中,突然想到一個主意。 他這麼一思量,餘慈已咬牙道:

“離塵、落日兩宗共立的止步碑,在長老眼中,如同糞土,如此氣魄,小子是要瞠乎其後的!”

小輩終於還是心虛了!

等餘慈說出這句話,屠獨不怒反喜。

這一刻,他徹底明白了余慈的想法,當下陰神震盪,化為刺耳的尖笑之聲:“哦,你是說止步碑!不錯,兩宗並立此碑,警醒後人,見谷止步,免遭妖魔戧害,也不要給谷上惹麻煩。這理由好得很,本座也怕得很哪。萬一這離塵、落日兩宗找上門來,又該如何是好?”

他怪腔怪腔地說完,忽又故作醒悟狀:“咦,看到本座此番進來的,也就你這一個活口,你是不是在提醒,要本座殺人滅口?”

話音方落,餘慈像是一隻受驚的兔子,跳起來向下墜落。

屠獨嘿嘿一笑,凶厲神意轟聲暴動,眨眼間撕裂了驅邪符形成的無形屏障,直搗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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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9-28 23:47:55

問鏡· 第五十八章長幡

這一波攻擊,他參照前面的經驗,稍稍加力,照理說怎麼也能讓余慈昏眩片刻。 然而餘慈的反應卻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被直接攻殺神魂的咒力正面轟中,竟然半點感覺也無,反而悶聲不響,張手雷鳴。

便是濃厚也遮掩不住餘慈掌指間迸的雷光。 淺紫雷火如分叉巨樹掃過天空,隆隆有聲。

“小輩竟也懂得天刑正法秘傳?”

見此雷光,屠獨吃了一驚:無論是何等雷火,均是至大至剛之氣,對魂魄陰物都有先天克制之力,以神魂心意凝結的陰神也不例外。 這一手,可比先前“陰都黑律縛鬼咒”來得兇猛太多!

他不敢大意,咒力回護,生成一道屏障,將雷光擋在外面。 電光與咒力屏障碰撞,沖之不破,只在外圍滋滋躥動,數息之後,才熄滅掉。

此時,餘慈已經墜入雲霧更深處,難見踪影。

屠獨並不著急,小輩雖是滑溜,卻還沒有脫出他陰神的感應範圍,他尚有閒思考:“果然是五雷法,火候卻比前面那符要差許多……不過這小輩手中符籙層出不窮,又都是朝著我這陰神之體而來,顯然是做足了功課,實在可恨!”

此外,還有一件事。 他剛才以咒力攻伐餘慈神魂,卻如泥牛入海,了無聲息。 似乎在其身軀之外,有一層無形的屏障,將咒力消融,卻又不是尋常的驅邪符。 在神意掃視之下,他“看”到了余慈嘴裡塞的物件。

那是一個獸角模樣,像是天生之物,而非是後天製作的器具,不知是什麼來路,若此物效用可以持續,豈不是等於他最擅長的手段給廢了一半有多?

越是如此,屠獨越相信自己的判斷。

看得出,此子心志堅毅,有勇有謀,非常人可比。 若強要動手,說不定會使個什麼玉石俱焚的法子,將自家性命連帶著將魚龍之秘一起勾銷,所以,強攻是不成的。

但現在,他進了天裂谷,擊破了小輩的妄想,觀其臉色,肯定是受到了衝擊,並開始自我懷疑。 如果接下來那小輩現,即使是在最有利於他的環境中,威脅仍如附骨之蛆,甩之不去,那麼,其心防必然會漸漸裂開,最終出現可趁之機。

這就是屠獨的思路。

當然,在此之前,為保險起見,他應該為自己的陰神加一層防護才是。

激湧的霧潮拍擊崖壁,雖無聲,氣勢猶壯,黑暗中,餘慈不見踪影,但在屠獨陰神感應之下,那強烈的血氣便像是原野上燃起的篝火,最是醒目不過。

咒法陰氣破開雲霧,如長蛇般躥下,不是要造成什麼殺傷,而是持續不斷地給餘慈壓力,迫使其及早崩潰。

緊接著,天地間溫度驟升,呼嘯的熱風燒灼得空氣哧哧作響,從天裂谷邊沿吹下去,硬生生在南去的雲霧大潮中,冲起一波逆流。

便是已經深入谷中數里的餘慈,也能感覺到上方突變的環境。 扭過頭,視線穿過奔流而下的熱浪,他看到了雲霧上方,一個迎風擺蕩的影子。

那是一根長幡。

然後,長幡直墜下來!

長幡飄動,在滾滾雲浪之中穿行。 同時大放光明,金芒流轉,如日東昇,光芒穿刺雲霧,所過之處,大氣如滾如沸,別說墜下百來丈,就是再降三五里,也能看得到。

從下往上看,能夠很清晰地看到此幡的模樣。

蒼黑的幡布懸掛在長約丈許的竿子上面,其上繡著一圈金芒四射的大日符紋,周圍還有無數呈放射狀的細小紋路,像是太陽揮灑的金光,那是更次一級的符紋圖像。

長幡懸空飛掠,像是有著自己的生命。 而事實上,那裡面也確實有一個生命。

那裡面,正是屠獨的陰神。

這就是日魂幡。

餘慈感覺還好,因為,他早早就有了心理準備,此時他只是瞇起眼睛,擋住幡上飛散的金光,心中也計較著前些天得來的情報。

次聽聞日魂幡是在明藍和證嚴和尚的交談中,不過真正深入地了解,則是在證嚴和尚講解之後。 他知道,這長幡是屠獨祭煉了數百年的法器,最新的情報是,按照“天罡地煞”的標準,這法器已經祭煉了過四十層,乃是絕壁城一眾法器中,祭煉層次最高,威力也最大的寶貝。

不過,此幡最關鍵的不是它被祭煉了多少層,有多大的威力,而是多年來,它的另一項用途。

藏神!

屠獨老怪今年已是三百五十餘歲,早到了還丹修士壽命的極限。 雖然其間以各種手段延命,但肉身也陷入了不可逆轉的衰亡過程中,什麼靈凡妙藥也救不回來。

照理說,這種情況下,便是他修為再高,受到肉身衰弱的影響,神魂也要隨之慢慢湮滅,陰神修為更要持續掉落。 但是,這老怪也是有決斷的,在肉身不可逆轉地衰弱之初,便著手尋找退路,他的退路便是日魂幡。

日魂幡來歷不凡,傳說是金煥用一件大功勞,在某個了不起的宗門中換來的法器。 幡中蘊有極陽之火,與金煥的“太炫極陽法”可說是相得益彰,兩相結合,威力可暴增一倍。 不過在屠獨性命不保時,金煥還是將此件法器送給了老伙計,以保住他這條“臂膀”。

屠獨用這日魂幡,並非是給他提供殺敵之力,而是封藏其陰神,以幡上極陽火力衛護,使其免遭那些專門克制神魂的手段侵襲,更重要的是避過那些可能會轟散陰神的天威劫難,比如雷暴之類。

可以說,在屠獨肉身瀕臨崩潰的此刻,日魂幡就是他的“軀殼”,是他仗以飛過萬里長途,到此天裂谷來的最大依仗。

當然,日魂幡雖是件寶貝,卻也不是沒有弱點。 它終究是一件攻殺之器,威力卓著,防護力卻是其短板,只要破得開外圍的極陽火力,一把能夠斬金斷鐵的世俗刀劍,也能對其造成傷損。 屠獨以之作為陰神的存身之所,也是無奈之舉,所以在以後的時日中,屠獨只將它作為存身之處,很少用此幡迎敵,慢慢地也熬到了今日。

現在,他將此幡放出來,一是看到了余慈預先準備了什麼縛鬼咒、五雷符,都是針對他的陰神狀態,有的放矢;二是那一枚不知來歷的尖角,能擋住咒力攻伐神魂,讓他施展不開,操馭日魂幡,攻擊的手段便豐富起來;三就是追入天裂谷中,終究還要有些其他的防備。

一切準備做好,屠獨驅動長幡,幡上大日金紋光芒灼灼,無形高熱擴散,扭曲夜空,威勢一時無倆。 但最厲害的還是隱於高溫下的咒力,以陰法驅陽火,乃是屠獨拿手好戲,無窮變化,都在其中了。

這一刻,雙方在萬丈絕壁上競。 有所不同的是,屠獨是控制著日魂幡向下飛行,而餘慈已經不能再使用尋常縱躍的法子,那隻會讓他迅被追及。 所以,他做出了一件瘋狂的事——踏著近乎垂直的崖壁,向下狂奔。

日魂幡的沉降度不必再說,餘慈則是憑藉著向下的重力,將度提升到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步,短時間內,竟使得二者初始的百丈距離沒有絲毫縮短,甚至還有拉大的趨勢。

看到這種情況,屠獨卻一點兒都不著急。

“這小子的極限到了!”

屠獨並沒有用全力,只是綴著百丈雲霧之下餘慈的身影,像是驅趕獵物的猛獸,將前面的小輩逼上絕路。

以類似的度的飛降,那急劇累積的衝力,先不說肉身能否承受得住,真到要停下的時候,那小輩又該用什麼法子來緩衝? 旁的什麼都不需要,只要前面有一塊稍稍凸出來的岩石,一個失神,那小子就要給撞得粉身碎骨!

所以,屠獨所說的極限,不單是指餘慈的肉身,還有其精神上的承受力。 很顯然,現在的餘慈因為屠獨毫不遲疑的追擊,腦子大概已是不清楚了!

屠獨在幸災樂禍。

咒法無功,又連吃了兩道專剋陰神的靈符,他的想法已經有些改變:沒必要拿一個囫圇的傢伙回去,只要留一口氣就好,算是給於舟老道一個交待。

這一前一後、一人一幡均以高沉降,早就驚動了谷中的猛禽凶獸。 一路行來,禽鳥驚飛,凶獸咆哮,不知有多少嗜血的生靈看著這飛墜落的人影流口水。 只是谷頂往下這一段,生靈強度還是偏弱,沒有多少麻煩,可到了十里以下,想伸爪子的傢伙一下子多了起來。

嘭嘭兩聲悶響,前方接連炸開兩團血霧,餘慈的身形幾乎沒有任何停滯,依舊朝著下方無邊雲霧中衝過去。 帶起的狂風上卷,將一蓬血雨全都贈送給後面的屠獨老怪。

極陽之火蒸騰,轉眼將血雨蒸,但血腥氣還是有所擴散。 谷中以撲擊神準著稱的血雕循著血腥氣沖過來,卻是轉眼間便在翻轉飛騰的火焰中化為焦炭。

“哦,還有力氣劍!”

屠獨居高臨下,以陰神探知餘慈的劍術修為,略有驚訝。 那劍術,可是高妙得很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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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9-28 23:56:56

問鏡· 第五十九章反彈

剛剛餘慈連連兩劍,有如電光石火,非但度絕頂、劍氣強絕,且在高下行的狀態中,對時機的把握也是分毫不差,甚至還借力緩了一下幾乎要失控的度。 這種眼力手法,一看便是經過千錘百煉的,與那些純以上乘劍訣壓人的傢伙截然不同。

這時候,屠獨開始有些了解黃泰的申辯了:“若是這般水準,還有那些詭詐心思,劉四維死在他劍下,也是不冤。”

但越是明白餘慈的水準,他心中便越有一團火焰燒得厲害。

小輩活潑得很哪,欺老傢伙爛肉一團,比不上你麼?

想到遠在萬里之外,隨時都可能斷氣的殘弱之軀,屠獨想咬牙,但很快便記起來,他有很久沒有嚐到“咬牙”是什麼滋味兒了。

餘慈不知自己已被屠獨恨得咬牙切齒,因為他此時根本顧不上別的,眼前心中,完全被前所未有的凶險和刺激填得滿了。

他從來都沒有把自己的生命寄望於屠獨會遵守那個所謂的禁令,也從來不認自己的目標就是脫開屠獨的追擊,安然逃遁。 相反,他要屠獨追下來,追到天裂谷深處來,最好是一直追到四十里以下的幽暗地域。

所以,從隔空交鋒開始,他一直在撩撥、卻從沒有真正地激怒過屠獨。 整個過程像是放出的漁線,而他本人就是鉤上的香餌,引著屠獨前來。

屠獨確實追了下來。

按照後面最理想的狀況,餘慈的計劃應該已經進行到了尾聲。 因為在這個地段的正下方,有屠獨絕不會想到的情況:

數以百計,不,現在應該是數以千計的妖魔,已經在幽暗地域中擴散開來,像是一片致死的瘟疫,飛蔓延。

在鬼相花尚未送達的這幾天裡,“入口”處時刻都有妖魔湧入,大部分在無所憑依的虛空中墜入深淵,但終究還是有一些存活下來,慢慢形成規模。

餘慈沒有具體統計過有多少妖魔聚集在天裂谷中,也不知為什麼這些兇殘的怪物,沒有繼續往上爬。 但這並不妨礙他以此為契機,給屠獨下套。

他依據的就是止心觀中,於舟老道曾對他說起過的那件事:

還丹修士以上,氣機放射過遠,其血肉神魂對妖魔乃是大補之物,一些妖魔可在百里之外,感應到這股氣息,追攝過來!

餘慈的計劃就是,讓那些妖魔感覺到屠獨的氣息,把他視為美餐,然後追過來!

毫無疑問,這是冒險。

餘慈非常清楚,沒有任何試驗,僅根據於舟的閒談,便定下這種計劃,輕了說是冒險,重了說就是愚蠢。 但他還是選擇了這條路,盡人事而聽天命……當然,要是老天爺真不願意,他還要再爭上一爭!

大概是真不願意天底下除了自己之外,再有那麼一個算無遺策的傢伙,老天爺表現得確實是不那麼情願的樣子。

其實按照於舟講述的理論,早在懸崖之上,就應該有妖魔注意到陰神出遊的屠大長老。 當然,也許是與天裂谷的物種圈子相剋,那些妖魔有什麼顧忌,也沒沒有妄動,但到了天裂谷中,到了足夠的深度,那些妖魔還忍得住?

餘慈就是抱著這個心思,悶頭下衝,可老天爺偏要給他開個玩笑。

那些妖魔還真忍得住。

十里、十里、三十里……深度在增加,去除最初入谷時爭取的那段距離,在屠獨的有意縱容下,餘慈已經用這瘋狂的跑法狂奔了二十里路,可下方的妖魔仍沒有動靜。

事態正轉向失控。

即使有“先天一氣”傍身,即使有牽心角護住神魂,可是在屠獨刻意為之又持續不斷的強壓下,便是隔空百丈,日魂幡的熱力也像是一個燒得通紅的鐵球,在他背上亂滾。

躁亂的氣機強勢干擾著他的元氣運轉,由此再作用於他的肉身,使他每一個動作作出來,都要消耗比正常多出一成的力氣。

而當無數個“一成”累積,如滾雪球般越滾越大時,餘慈便開始失控了。 他的度出了他的控制極限,腳掌也漸漸抓不住崖壁,至於方向的轉折、危險的避讓等等,更是提也休提!

若非他今夜之前,千挑萬選,選了這樣一條最適合極狂奔的路徑,並將上下四十餘里的地形牢記在心,他現在早已在層出不窮的障礙前粉身碎骨。

直到現在,近三十里的深度,下方妖魔仍舊沒有半點兒動靜。 在這個距離上,濃重的妖魔體味兒乘著上升氣流沖上來,只在他鼻前亂滾,偏偏就沒有任何進一步的意思!

嗚嗚的風嘯聲裡,這氣味兒更像是深淵中伸出的大手,在漫山遍緊的譏笑聲裡,要拽他下去。

真要下去,也只是一轉念間的事吧!

便在這種境況之下,餘慈的心境反而安定下來。

正如他評價先前在山林中決死攔路的白日府府衛:抱著絕望的心思去拼命,最後只會絕自己的命!

餘慈是有資格說這番話的。

常年在生死線上打轉,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越是在要命的時候,越要有必勝之心,越要有把握命運的自信。 在這一刻,不用去想任何旁雜之事,只需要相信自己,堅信預設的計劃,全不動搖,便是最強最可靠的破敵之策!

所以,餘慈腦中一切雜念都煙消雲散,只還原為一個最簡單的事實:

這種局面,我也想過!

餘慈仍未動搖,因此,他開始使劍!

所謂使劍,不是說真的返身拔劍與屠獨拼命,因為在這一刻,他明白了真正的敵人所在。 那不是上方屠獨如附骨之蛆的威脅,也不是眼前閃掠奔流、隨時會讓他粉身碎骨的山石草木;更不是在上下左右盤旋跳躍的猛禽凶獸。

至少,不僅僅是……真正的敵人,應該是將此三者統合,再彼此交錯化生,形成的一個整體,或者更明白點兒說,就是他此刻感知、踏足、經歷、乃至於對抗的這一片山谷天地。

將繁難的歸攏,把複雜的簡化,便如他把對敵交戰時的一切技巧,都化為生死二字,即合千頭萬緒為一股,再一劍斷開!

這就是餘慈使劍的路子,是他劍術的精義所在。

劍器對這片山谷天地毫無用處,餘慈便沒有劍,只將一腔劍意運使,以自己的身體為介質,讓肉身成為一把“劍”,在飛流的山石草木間,尋隙搗虛,從生死邊界,開出一條路來。

劍意含而不,其驅動的劍氣在體內堆積,一層又一層地壘上,與外界愈來愈強大的度壓力相對抗,最終達成危險的平衡。

他就是這樣,和這一片山谷天地對抗。

早已經過三十里了!

日魂幡中,屠獨驚訝的情緒越來越重。 他一直在等著餘慈**和精神全面崩潰的那一刻,事實上,他也一直覺得那時刻已經不遠了。 從谷頂到此地,不到半刻鐘的時間,每一個瞬間,餘慈都像是要在衝擊下粉身碎骨,他的肉身也明顯到了所能承受的極限,陰神感應之下,屠獨甚至能聽到對方肌肉骨胳瀕臨崩潰的微聲。

但下一刻,餘慈仍然活著,他會從絕境中險之又險地擦過去,繼續墜落。

一回如此,兩回如此、三回五回都是如此……

他有完沒完!

在此過程中,餘慈至少越過了四段陡然凸起的危險地形,還斬殺了十餘隻想佔便宜的猛禽凶獸,更多的兇物想吞下這份兒“美餐”,但在那瘋狂的度面前,也只能徒負呼呼。

平衡,關鍵就是平衡。 也許餘慈的度還是處在徹底失控的邊緣,但那也僅是邊緣而已。 餘慈就踏在這生死的邊沿上,保持著隨時會土崩瓦解的平衡,大跨步地沖向無底深淵。

這一輪瘋狂的急降,持續不過一刻鐘的時間,卻是以驚人的度,一路衝到了天裂谷下近四十里深度的地域。

這裡,天光完全被層層雲霧吸收,更別提現在還是晚上,谷中完完全全是一片幽暗之地。 屠獨雖是不靠眼睛觀察,可在這片地域,便是陰神感應,也受到許多限制,感覺很不好。

屠獨參加過當年與妖魔的爭戰,對這裡不免有些忌諱。

他終究是個有決斷的,認為事情不能再拖下去,當即把自己心中那點兒惡趣味抹消掉,決定還是讓自己的手段成為壓垮餘慈的最後一根稻草!

日魂幡突然加沉降,同時幡中陰神驅動咒力,開始運轉一個叫“鬼域炎牢”的咒術,準備將餘慈鎖在裡面,好好嚐一回烤肉的滋味。 隨咒力湧動,千尺雲霧開裂,分向兩邊。

在開裂的雲霧甬道中央,顯出餘慈的身形,而下方的餘慈也似感覺到了什麼,正自回眸,似乎被照射下來的強光驚得呆了。

可也在這時候,日魂幡的火光照耀下,黑沉沉的雲霧深處,一群奇形怪狀的影子在蠕動,呼出的氣息摻在霧氣中,蒸騰而上。

那是……

“妖魔!”

日魂幡中,突來的情緒衝擊神魂,差點讓屠獨控不住幡。 他不是用眼睛,而是用陰神感應察覺到了下方的驚人場面,這決不是什麼幻覺!

這裡怎麼會有妖魔? 還是這麼擁擁攘攘的一群?

震驚之後,他第一個念頭便是慶幸——還好他入谷之後,防護做得周全,否則,這些妖魔聞風而動,蜂擁上來,那可是要糟糕透頂。

念頭未絕,火光下,餘慈彈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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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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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鏡· 第六十章飛天

餘慈隨時都會崩潰掉的身體,猛地撞在下方崖壁的突起處,像是一個巨大的皮球,重重砸下,轟聲彈起,度竟比降下時還要快上三分,朝著急降的日魂幡衝擊而上,那聲勢氣魄,又如何像是驚呆的模樣?

這是視覺上的映像,而在屠獨的陰神感應裡,則是另一番景象。

那小輩因劇烈運動而沸騰的氣血,在此瞬間猛地聚合成團,牽動身上每一寸筋絡骨肉,渾然如球,無有瑕疵。 正因此如此,才能在瞬間將向下的墜力由反震的形式傳導,化為更勝一籌的衝勁,反貫上來。

剎那間的變化,已經是窮盡了人體肌肉、筋絡、骨胳的潛力。 即使理論上在長息境界,肉身強化之後,已經可以完成此類動作,但是又有誰能夠在此千鈞一的時刻,如此完美地操控身上每一處筋絡骨肉,使之完全符合理論上的構造,化不利為大利,終至反戈一擊呢?

屠獨從沒有在還丹修士以下,見過類似的例子!

就這麼一記反彈,使得積壓了近三十里的絕大衝擊力,以這種令人瞠目的方式,反摜而上,一絲一毫都沒有浪費!

那是瘋? 不,那是蓄勢!

瞬間成為劍氣鎖定的對象,屠獨不可避免地去想:難道這又是預謀?

由不得他不這麼想!

長達一刻鐘的瘋狂沉降、下方蠕動的妖魔陰影、突然殺來的回馬槍,種種不合情理的因素,在這個時段、在這片地域撞在一起,除了預謀,還能是什麼?

這小輩心裡究竟打得什麼主意?

屠獨突然覺得,他先前一切的判斷都要給推翻了,從頭到尾,他都沒看透餘慈這個人。

如此念頭,讓屠大長老心頭惱怒,幾難自抑。 不過他畢竟駐世三百餘年,何等老辣! 雖然下方的場景撼動心神,雖然餘慈的反應出乎預料,雖然自家情緒也出了問題,但漸成的咒法卻沒有受到任何干擾。

這一刻,“鬼域炎牢”動,無形咒力挾著日魂幡上的極陽之火,噴射出去,轉眼便衝到餘慈近前。 在感應到餘慈身上充沛氣血的剎那,咒力迸,牽動熾熱火焰,分股開叉,像是突然張開的手爪,瞬間鋪展到丈許方圓,將餘慈的身形攏在其中,陡然捏合!

咒力環繞,火焰聚合,要的就是燒餘慈一個面目全非——對一個在地下自囚數十年的老人家來說,餘慈這般年青俊美又充滿活力的傢伙,真是礙眼得很。

然而,已聚合的火焰中,一道赤芒穿了出來!

前後左右都是湧動的火光,餘慈卻是心如止水,握劍之手使如鐵鑄的一般,半點顫動也無。

他一劍即出,便知輕重緩急。 餘慈劍尖所指,不是旁的,就是屠獨陰神……之外的日魂幡!

證嚴和尚的情報非常明確:日魂幡這件法器,火力有內外兩層。 外是極陽火力,狂暴侵掠,用以殺敵;內則有一層純陽之氣,溫潤和緩,最宜滋養陰神。 屠獨咒法厲害,平日里極陽火力用得少,更多的還是以純陽之氣護住陰神,這也正是日魂幡對他的最大價值所在。

有純陽之氣包裹,陰神氣息便難以顯露,也因此可以在不歸竅的情況下,避過雷霆等天地劫數,護得陰神周全。 現在看來,這一層純陽之氣,能夠瞞過天心感應,也能瞞過妖魔的感應。 故而,距離已近在咫尺,妖魔卻仍是反應不大。

生死狂奔的時候,餘慈已經將這個問題想得通透。 此時,他返身劍,心念早已凝於劍刃之上,未有絲毫動搖。

無論在什麼時候,和一個還丹修士正面衝撞,都是最不可取的選擇。 但是,當各種準備一個接一個地失效,最終輪到這手段時,餘慈心中已是坦然。

我已盡力,得失在天。 如今,只要橫下心來,再爭一爭。

比起那些謀劃糾結,一把劍上分生死,何其痛快!

這一刻,原本不可戰勝的“敵人”分解了,那些山石草木、猛禽凶獸統統沒了意義,只有上空的日魂幡,成為他劍意籠罩下的全部。

這目標的分解、轉化、集中,是如此自然,沒有耗費他半點兒力氣。 對象的變化,也使得強大的壓力陡然移開,體內積蓄至頂點的劍氣失了壓制,當下殷殷鳴嘯,如餓極的困獸,撞開了身外的籠子。

餘慈就抓住這個兇暴的衝擊力,自然引了封存在照神銅鑑內的第二個符——神行符。

他的腳掌踏在近乎垂直的崖壁上,藉著衝勢,生成巨大的、向上的力量,更有神行符短時間內蹈空躡虛的浮力,餘慈甚至覺得天地在傾斜,他已經站在了一馬平川的地面上,大步前進。

最初兩步,他激烈的心臟跳動聲還是如此清晰,但從第三步起,一切雜念消褪,只有手中符劍,如心眼手之延伸,刺入前方火牆之內,這時候,符劍的振動就是他心臟的振動,他心臟的振動就是他元神的振動!

當此三者相諧,作用於本體,元氣振盪、元神振盪、筋絡骨血振盪! 清晰的振波以身體某一點為核心,擴散開來。 此刻,餘慈只覺得全身上下無一處不是渾圓,整個身體便化為一顆密實內聚的圓珠,無有瑕疵。

然後,外界隱晦而陰森的力量現身,千方百計想滲透進來,破壞掉餘慈心技體完美諧和的狀態。 但在半途就被驅邪咒及牽心角阻了一阻,等破開那道無形屏障,餘慈握劍的手卻是堅若磐石,內裡的振盪愈地細膩,不需要刻意調動先天一氣之類,只這振盪本身,便打垮了火焰中那層咒法之力,昂然衝擊。

赤芒如龍,破壁而出,而在撕裂火牆的瞬間,劍芒噝噝聲中,陡然虛化,像是一層黯紅的霧,待到後來,連顏色都已淡去,只有一層如虛似幻的輕霧,融入吹卷的雲海之中。

霧氣之內,餘慈身形隱沒,但那一股森然劍意,卻如海面下升起的明月,光耀雲海,令人目眩。

上空,日魂幡如遇蛇蠍,猛地側移。

屠獨的反應算是快的,也不講臉面,該讓便讓。 長幡剛剛移走,回護周邊的咒力屏障便給無聲無息地刮去一層。 四面霧氣之中,似乎有鏘聲劍鳴,對此,幡上大日金紋光芒閃亮,一圈如有實質的金光擴散,與那絲絲縷縷,又凌厲無匹的劍氣相抗。

而此時,劍之人早就沖開了一條路,直入雲霧瀰漫的虛空。

屠獨真的震驚了:“元神馭劍,不,這劍意入微入化,分明就是源於最頂尖的大真幻劍意……是天遁殺劍?半山蜃樓?還是上真九霄? ”

他的見識不可謂不豐富,但就是因為太豐富了,反而判斷不准,或者說,他已經想好了答案,卻不願意放出來。

這時候,頭頂百丈高空,餘慈的身形平空閃現,並有了下落的趨勢。 感受其中變化,屠獨心意終於轉到了那個方面,他想到了當年天裂谷中,那個中年道士,運化劍氣,與穀中云霧融而為一的詭譎玄妙:

“又或者,是化離劍霧……離塵宗的秘傳心劍?”

屠獨在正確與錯誤之間糾結,餘慈則感覺無比美妙。

這是一次美妙絕倫的馭劍過程!

餘慈感覺著自己要飛了起來,事實上,他的腳確實離開了崖壁,身體也像是虛化了,彷彿一縷沖天煙氣,御劍駕風,直上九霄。

“九霄”或許有些誇張,但當餘慈從元神、肉身的諧和狀態中脫離之時,他睜開眼,眼中就是四邊不捱的虛空,雲霧打著轉兒從身側流過,耳邊猶自迴響著撕裂耳膜的尖嘯之音。

穿雲透霧,一躍千尺,這是什麼?

“馭劍飛天!”

餘慈伸展肢體,徹底從渾然忘我的狀態中脫離。 向上沖勢已盡,身體的重量從無到有,越來越清晰。 他貪婪地呼吸著峽谷微有些嗆人的空氣,充實著幾乎賊去樓空的身體。

他不知道這絕妙的一劍是如何使出來的,也不知道下一回使出來又是什麼時候,但這並不妨礙他牢牢記住這感覺。 然後,他掉頭向下,看到了下方沉沉黑暗中,波湧的霧浪。

還有霧浪中,那搖擺的長幡。 一切看起來都沒什麼變化,可是餘慈卻非常肯定,在剛才馭劍飛天的初段,劍氣與長幡周圍的咒力屏障正面撞擊,如果沒有將其破開,他也到不了這高空來。

所以,在他身形急墜的同時,他掌指間再一次閃耀雷光,成或不成,在此一舉!

屠獨當然感應到了余慈的動作,見其不再用那莫測的劍意,心中擔憂暫時放下,更因為餘慈的選擇冷笑:“那種五雷法,再來十記又如何?”

話是這麼說,暗地裡他卻有些狼狽。 餘慈那波凌厲的劍氣實在是大大出乎了他的預料,非但一舉沖開鬼域火牢、又撕碎他咒力封鎖,而且還真有絲縷劍氣破開外層防護,攻入日魂幡內。

雖然只是一絲絲……

他還在想著,雲霧虛空被已刺目的雷光照亮。

《上清聚玄星樞秘授符經》中的雷符總綱中有言:雷霆者,天之號令,五雷正法,無不應機而,以自身之一氣沖盈,感通陰陽罡煞,呼應天地造化,役鬼神、喚風雨、轟擊邪魅、煉度幽魂!

漫漫虛空似乎瞬間充斥亙天黑雲,染得云霧一片墨黑,其外更蒙上一層淺紫光暈,上應天機,十方火光交迸,渾化為雷光如劍,撕裂長空。

橫彌**的雷光中,餘慈咧嘴而笑:“剛剛似乎忘了說,剛剛那五雷符,是撿來的……

“現在這個,才是——五雷轟頂!”

囧,改時間效果不太好。 當然我是說點擊,不是說紅票,感謝書友們鼎力支持。 明天就是月初了,無論如何要加更表示一下,所以明天的更新時間是:凌晨、中午11:3o和晚8點,敬請期待。 高呼點擊和紅票,同時呼籲新書友快快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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