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KF 捷克論壇

搜尋
蘇雪
Crawler | 2017-9-29 00:05:57

問鏡· 第六十一章雷刑

天地之間,迅猛莫過於雷光。

屠獨早見識過余慈五雷符的威力,對那不成氣候的符法很是不屑,預判出了問題,等他發現不對,已是遲了。

雷光天降,與那裂空的閃電相比對,屠獨的速度便像是在泥淖裡爬行,眼睜睜看著雷光貫下,只來得及怒罵聲“小輩”,便被淺紫雷火吞沒掉。

雖是聲勢驚人,但那只是雷法運化時的自然現象,純以威力論,這雷光絕抵不上那飛天一劍。 然而世上最怕“相剋”二字,即使他是修行三百年的老怪物、即使他是咒法通神的還丹高人,但在此刻,面對撕裂雲霧的雷火,他心中也是慄然。

無關乎意志心理,而是陰神狀態下對天刑雷光最本能的畏懼。

“同樣是五雷符,怎麼這個強出這麼多?若說前面在留力,可符籙通靈,法力天成,天底下哪有能留力的符籙……還真是撿來的?”

如果餘慈聽到屠獨的心聲,或許會好心為他解釋:第一個五雷符確確實實是撿來的。 那正是餘慈擊殺顏道士之後,那幾枚玉符中的一個,雖然也是五雷符,但和《上清聚玄星樞秘授符經》中所述雷法相比,卻失了本色,威力普通得很。 餘慈第一回放出,正是示敵以弱,誘其產生錯誤判斷。

這些,屠獨注定是不會知道了,他正全力催動日魂幡,上面的極陽火力隆隆運轉,要將雷光擋下。 同時他盡力收束陰神氣息,將內層純陽之氣層層回護,避免受到衝擊。

可是,倉促之下他卻忘記了,餘慈那飛天一劍穿透過來的絲縷劍氣,雖是微弱,卻仍如附骨之蛆,纏繞不去。 他全力運轉日魂幡,外拒雷火,內裡不可避免就要空虛,劍氣如有靈性,即使只是絲縷,依然尋隙搗虛,在幡中游走,便如一根尖針,總刺在他最難受之處。

若只是難受也好,偏偏劍氣中含蘊之劍意,於精妙中見得好大煞氣。 陰神狀態對此最是敏感,更要命的是他剛剛還在胡思亂想,莫名地他便覺得,冥冥之中,一位厲害人物盯視著他,也不需出手,只是那一點意念流轉,便讓他遍體生涼,只覺得渾身上下都是漏洞,慢慢地氣虛力盡,抵抗之心都弱了下去。

他終究是有修為的,猛覺心誌異常,瞬時驚醒,自察之時,卻是駭然覺,那一個走神,竟是神魂受了傷損!

一個通神小輩的劍意,怎以可能有這般威力?

屠獨終究是見多識廣的,這一瞬間便陡然明白過來:“這劍意……那小輩也是藉別人的!”

是誰,是誰? 是誰會將這絕頂劍意打入小輩神魂之中,應機而,克敵制勝?

正思緒混纏之時,天刑雷光掃盡,雲霧之中,再起鬱鬱雷音。

雷霆者,雖是天地至大至剛之氣運化,卻也有陰陽變化,但無論陰陽,都對陰神之屬有絕對的克制之力。

雷火盡而雷音起,正是陰極陽生,自有樞機運化。 屠獨本是內裡行家,也有應對之策,可他先前受劍意所懾,心神遲滯,恍惚間竟是忽略了外間的變化,雷音一起,外圍的極陽火力應對失準,便像是一層薄紙,被雷音一轟即破,直搗進來。

“雷音屬陽,主生機,損陰神而不損實體,我應以純陽之力相化,且棄外圍……”

他仍在轉著類似的念頭,可雷音轟擊,何其迅,等他念頭轉完,日魂幡內層的純陽之氣已經與雷音正面抵對,陽氣相激,這法子卻是錯了,當下爆出一串只存在於他神魂中的轟鳴,好像是雷神的戰車隆隆地從他身上碾過!

屠獨陰神劇烈震盪,形之在外,日魂幡一個大的搖擺,陡然失控,重重撞在後方崖壁上,出鏘的一聲響。

在滾滾雷音餘波中,這聲音並不算響,很快在吹來的狂風消散了。

這時候,屠獨從雷音轟響的震盪中回神,現神魂很是受了些損傷,但並非是那種不可逆轉的傷情。 由於純陽之氣的衛護,這記五雷符他算是捱過來了。

不過,其間,他是不是忘了什麼事情?

思緒漸漸恢復條理,屠獨念頭再轉,忽然現,最先損及他神魂的那絲縷劍氣,竟是不見。

劍氣不是消失,而是消耗掉了。 就在屠獨被五雷符弄得焦頭爛額的時候,劍氣終於找到了最薄弱的環節,由內而外,悄然爆。

日魂幡迎風捲動,獵獵作響,但如果是眼尖的,或可現在幡布一角,有一條細窄的裂痕,長不過兩分,將一道符紋切成兩半。

這就是餘慈全力轟出的一劍一符,所造成的最終戰績。

或許這點破損,放在真正高手眼中,要貽笑大方,可如今,屠獨卻是半點兒都笑不出來。

因為在此刻,下方黑沉沉的雲霧中亮起了千百盞妖異的燈火。

燈火閃亮著或青或紅的光。 便是這一刻,百多妖魔齊齊抬頭,將視線集中到撞壁的日魂幡上。

有那麼一瞬間,屠獨神魂最深處,一道冰冷的寒意躥出來。

他入谷之後,拿日魂幡護體,便存了讓自家陰神不被深淵中妖魔探知的想法。 當時他也只是有備無患。 因為在他看來,那些能對他造成威脅的妖魔,最靠上的應該也在峽谷百里深度以下,這是當年與妖魔大戰時證明過的。

可如今,不過是四十里左右的深度,他看到了什麼?

在屠獨陰神的感應下,百多妖魔的惡意便似是一層濃/濁的毒氣,乘著峽谷強風,由下而上,翻湧過來。 那惡意正是飢餓的野獸看到了獵物,嗡嗡的蠅蟲盯上了腐肉,**裸的毫無掩飾。 即使相距還有數里,屠獨也感覺到了無以倫比的巨大壓力,碾得外邊的日魂幡微微顫。

“小輩!”

屠獨陰神在幡中無聲咆哮,但他吼得再大聲,長幡上的破損也不可能在瞬間修補完成。 而就是這點兒破損,讓內層的純陽之氣裂開一條縫隙,屠獨陰神的氣息從中流洩出來,再沒有掩飾的可能。

忽有一個黑影衝上來。 有一便有二,只稍稍落後一線,十多個妖魔黑影便緊隨後上,勢頭也由此一而不可收拾。

在天裂谷中,百頭妖魔或許不算什麼,就算是黑湧湧一團,也沒什麼後續。 可是那混亂分明在擴散,黑沉沉的雲霧下,有越來越多的“燈火”閃亮。 那妖異的光芒,擴散到幾里外、十幾里外、幾十里外,隨後向這邊聚集,乍看像是一層層拍崖的濁浪,撼得萬丈絕壁都在顫動。

不知是哪個妖魔一聲吼叫,引得千百妖魔應和,或尖銳、或宏大、或沉厚,咆哮的聲浪從四面八方匯聚過來,聲傳百里,搗得人心口悶。

餘慈仍在更高處的雲霧虛空中,剛剛飛天一劍,已經將神行符的效力催殆盡,那一點兒踏空蹈虛的力量已經不見,他必須很努力地控制自己的身體,朝著崖壁方向靠攏。

峽谷的強風幫了大忙,餘慈驟降近百丈後,終於藉著一股側風,撲向崖壁。 在撞碎了一節突出的石梁後,消卸了衝力,安全著陸。

這個時候,妖魔的吼嘯之聲貫進來,餘慈忙張開嘴巴,緩解耳膜的壓力。

此刻他大約是在屠獨南側里許的位置,略高那麼七八丈,距離算不上遠。 可是第一波百來個妖魔,卻是完全忽略了余慈的存在,血紅的眼中只有那根飄蕩的長幡,不管不顧地衝上去。

最前方的妖魔,已經探出了爪子,要抓住黑底金紋的幡布。

便在此刻,日魂幡明光大放。

一圈熾白的火焰從長幡中央的大日金紋上擴散,瞬間擴及十丈。 那火好生厲害,最前面的妖魔瞬間就給燒成了一個巨大的火團,隨即被熱浪吹飛。 緊跟上來的妖魔仍沒有躲閃的機會,一連串嘶叫聲裡,當頭十來個妖魔身上齊齊燃燒,且這火焰毒辣得很,瞬間穿透皮肉,燒得妖魔骨頭吱吱作響。

“透骨火!”

餘慈看得清楚,幾乎要撫掌讚歎:這可是屠獨的招牌了。 以咒法陰力驅陽火,生成的此類火焰,沾著皮肉便往裡鑽,從骨頭縫隙中插進去,直至燒穿骨髓,讓人在最痛苦中死去。

屠獨若是一開始便用此招,餘慈肯定有多麼遠跑多麼遠,再不談設伏布陷的事——但事實就是,屠獨一門心思要抓活口,不知自限了多少招數未,等他想認真的時候,面對的已經不是餘慈,而是撲上來的無窮無盡的嗜血妖魔。

獅子搏兔亦用全力! 想必此回事後,屠獨必然是記得準了,當然,那也要他還有以後才成!

從山林截殺,到撲入天裂谷,再到劍劈雷擊的反攻,餘慈趕得很辛苦,但前期的準備更辛苦。 他真的不是算無遺策的那種人,卻要為了計劃的實施、也為自己的性命,盡量收集情報,盡力想得周全。 確保自己每一步都趕到步點兒上,也惟有趕到步點兒上,他才有機會在這裡看屠獨的熱鬧。

這一串謀劃本身並沒有什麼出奇,若說有,也只是餘慈對屠獨的心理把握得非常精到——虧得是屠獨,這個腦子已經不那麼正常的老妖怪,數十年的意志消磨、對年青人的嫉妒心會讓他做出一些沒有意義的事,餘慈才能獲得緩衝的機會。

若換了那位高傲的金大府主,對他這種小輩,恐怕在見面的第一時間,就會下辣手把他打成殘廢,再從容擒捉,那時候他什麼陷阱埋伏都是笑話。

當然,若是金煥到此,又哪會對一個**歲的小姑娘下黑手?

現在說這些都沒意義了,他現在只需要靜靜觀賞。

嗯,要是有個什麼法子,把現在的場面留下來,送給小九,小傢伙會不會比較開心?

繼續向點擊榜起衝擊,當然,還要多謝兄弟姐妹們的紅票,讓敝人在頁能留一個位置。 背負朋友們的信任,我沖沖衝,今天第一更!
引言 使用道具
蘇雪
Crawler | 2017-9-29 00:09:58

問鏡· 第六十二章劍意

再衝那邊笑了下,餘慈隨後屏住呼吸,封住毛孔,也使自家神魂的波動降至最低。 下一刻,一道黑影無聲無息地從雲霧深處扑出來,幾乎要到日魂幡頂部,背後雙翅才風雷之聲大作,強的風壓竟是將那一圈透骨火壓得近乎熄滅,那黑影也趁機撲上去,伸爪要撕破長幡。

只從周邊如滾如沸的元氣波動上便可知道,這突然殺出來的黑影,極有可能是一個還丹妖魔!

“小輩,我與你不共戴天!”

這是屠獨陰神咒力擴散,在虛空中激盪大氣,出的咆哮。 目標不是那個對他造成威脅的妖魔,而是對遠在一里之外,仍然在看熱鬧的傢伙。

音波貫耳,餘慈眉頭挑了挑,忽地從當前所處的位置直落下去。 稍遲一線,一里外日魂幡所在之處,火焰強芒轟然爆,澎湃的氣流連撲入內圈的還丹妖魔都抵擋不住,向後吹飛。

但外爆的火焰並未無限制地擴散,而是在幡外丈許處猛地內縮,形成明顯的漩渦,一道暗紅的火光便從漩渦中心噴射而出,只一閃,便跨越一里距離,餘慈先前存身處轟然炸開,每一顆飛濺的碎石都沾上了火焰,燃燒著濺射四方。

但此時,餘慈已經下墜了十餘丈,便是有些火焰碎石射下,也被他眼明手快,用純陽符劍一一挑開。

不得不說,屠獨這含憤一擊,實在是凌厲得很。 餘慈接下十名塊火焰飛石,手臂已經酸麻不堪,而且再看上方,火焰紅光所經之處,竟是燒了一路,火焰就在堅比鐵石的崖壁上熊熊燃燒,峽谷強風也吹不滅它,甚至還帶著火星,將火勢擴散到更遠處。

只是,屠獨再沒有機會出第二擊。 那個被熱浪吹風的還丹妖魔已經一聲不哼,再衝擊上去,更下方,無數被還丹修士陰神氣息吸引來的妖魔們,不論修為高低,都是悍不畏死,越過透骨火扯出的火線,一**湧上來。

日魂幡再爆強芒,但等那光芒穿透層層妖魔暗影之後,早已沒了最初無堅不催的模樣。

餘慈向下墜落,很快沒入滾滾雲霧之中。 隔著很遠,他還能聽到火焰爆炸的聲響,那也只是混雜在妖魔紛亂的吼叫聲裡,一點點地衰弱下去。

他咧開嘴,無聲而笑。 他一點兒都不擔屠獨的命運,真的,一點都不!

餘慈揪著一根穿出崖壁的長藤,控住下墜的身體。

他現在很累,非常累,尤其是肉身感覺,更是如此。

其實,他應該振奮的。

無論前面馭劍化霧、一縱飛天;還是後面氣貫符紋,雷刑天降,都是躍出了他原本的藩蘺,進入到一個全新的境界。 後者還可以解釋為“先天一氣”對符法的催化作用,至於前者,則完完全全是一次脫胎換骨式的進化。

這一刻,他想起了葉繽,想起那馭劍來去,仙踪縹緲的女修,是怎樣運用劍意,在他身體內、神魂中刻下深刻印記。 那印記又是如何調動他神意元氣,統馭歸流,出那酣暢淋漓的一擊。

他終於明白了葉繽贈予劍意的價值,更對葉繽當時的神通手段佩服得五體投地,這位讓人看不明、猜不透的女仙,在酬禮贈謝這一環上,大方得讓人難以置信。

餘慈的猜測已經和事實不遠了。

當日,葉繽以劍意投注於雲霧之中,應機而,透體深刻在餘慈神魂之上,手法是粗暴了些,但絕對是一個非常貴重的禮物。 其中已經有修行界大名鼎鼎的“半山蜃樓”劍意的影子,可是說是此界修士夢寐以求的劍道神技。 若餘慈在劍道上真有凡天賦,以之推演出“半山蜃樓”兩三分真意,也不是不可能。

這就是葉繽感謝餘慈拯救她徒兒的謝禮。 不過,現實與她的設想還是出了偏差。

按葉繽的想法,不用上秘法心傳的手段,神魂中的印記會以緩慢的度消失,最終了無痕跡。 那時的餘慈不過是通神初階修為,根骨又非絕頂,不可能立刻體悟“半山蜃樓”的精微之處,很可能錯過這次機緣。 故而按著對余慈修行進度的估量,稍稍加力,確保這個膽大包天的傢伙,可以從中得到好處。

但她沒有想到的是,餘慈早已習慣了爭生死一線、手眼心膽渾然合一的使劍手法,初窺劍道門徑,且與“半山蜃樓”意境略通,在理解劍意上,有其天然優勢。 更沒有想到,餘慈借助照神銅鑑,大跨越式地擁有了“先天一氣”這種要到還丹境界才具備的能力,甚至還在“先天一氣”成就的瞬間,觸類旁通,理解了刻在神魂中劍意精髓。

當然,這種理解不是真實的把握,只是一種頓悟式的感受,未免太過縹緲。 不過接下來這段時間,餘慈非常乾脆地將這理解運用於實戰,幾乎就是拿白日府的管事、武士練劍,以之逐步加深對劍意的體會。

直至碰到屠獨。

正是在天裂谷中,在屠獨這還丹修士的強力壓迫下,餘慈挾狂衝三十里的蓄勢,以決然的心意,畢其功於一劍,多日來的積累轟然放出,如洪水潰堤,汪洋恣意,才造成那般效果。

也就是那一瞬間,餘慈以葉繽想像不到的度,徹底消化了神魂中的劍意印記,而那時,印記還沒有真正開始消褪,以至於餘慈收穫之大,已經出想像。 那入微入化的一劍,幾乎就等於是葉繽手把手教著餘慈催劍意,威力自是強絕。

不過,現在餘慈很難再重現那一劍的威力。 雖然他已經將運使劍意的法門弄得清清楚楚,但不可忽略的關鍵是,當時他是以葉繽劍意印記為核,驅動身心元氣,自成規矩法度,將肉身元氣控製到最精微的地步,不需要費心調整。

而如今,他理論盡知,但葉繽留下的劍意印記卻是被徹底消化了。

也因此,運用之時,不可能再有劍意印記他統馭身體元氣,在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內,他也不可能達到那統馭全身每一點潛力,仍能使之圓轉如意的水準。 如此精微劍意,一點兒瑕疵,就要多耗費十倍力氣。 想重天飛天一劍的風采,實實在在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不過,當前最緊迫的問題不是這個。

眼下最要緊的,還是他身上無可抑止的疲累,以及由此帶來的精神上的困乏。

而這個,就是餘慈提前獲取葉繽劍意這無可估量的好處之後,所要付出的代價。

平常使用霧化劍意,對身體的壓力已是不小,否則也不會有“五劍”的極限。 而激葉繽留存在神魂內的印記,以之驅動劍意,更是將他身體的每一分氣力、甚至是出現有承受極限的潛力都挖掘出來,在肉身崩潰的邊緣,演化出那近乎完美的飛天一劍。

餘慈完全吸收了葉繽劍意的精華,也完全承受了運使劍意的強壓。

別的不說,憑藉著對自家身體最精到的把握,餘慈可以肯定,此時的他,比使出飛天一劍之前,至少要輕了五斤以上。 大量的水份流失,氣血也微有虧損,每一根骨頭、每一條肌肉,都觸及到了崩潰的極限,至今還在緩緩恢復。

身體確確實實到了極限。 餘慈甚至不敢停下來,生怕洩了勁兒,一時半會兒便再提不上來,到那時再碰到什麼妖魔,說不定就把自己給陷進去了。

沒有人會比餘慈更了解此時幽暗地域的妖魔活動狀況。 在今夜之前,他每天都用“一氣三呼”之術催運照神銅鑑,觀察這裡的情況,尋找妖魔的活動規律。

整體而言,事態倒不是他最初設想的那麼嚴重,至少,還丹妖魔出現的頻率大大減少了,幾天來,加上在鬼獸之戰中的那些,大約只有百十個左右。

雖說這也是一個非常驚人的數字,但這些妖魔不是軍隊,很難聚合在一起。 事實上,除了對鬼獸一戰那樣的大場面,餘慈還從未見過有三個以上的還丹妖魔成群成結隊的。 等它們分佈在無邊的天裂谷中,也不算什麼了。

而且,這幾天餘慈見了不知多少撥具備飛行能力的傢伙,返身向西,朝著漫漫雲霧中飛去,那裡還丹妖魔也是不少。

也許,他們想飛到天裂谷的另一邊?

那不是現在的餘慈所要關心的事。 先前所講的“嚴重”與否,實際上是從整體大局的角度上來說,就其個人而言,現在這一片幽暗地域的危險程度,只從混亂不堪的照神圖上便能見得究竟。

照神圖就在他身邊懸浮著,閃動幽幽青光。 不過上面的圖景相當混亂,數十個強力妖魔聚集點形成的“火焰”,將照神圖燒得支離破碎,有些時候,餘慈甚至連本人周邊數里範圍都看不太清。

如果用“一氣三呼”之術,這種問題可以立刻解決。 但很可惜,對現在的餘慈來說,莫說是“一氣三呼”,便是正常的呼吸,也實在有些艱難。

所以他必須要盡快脫離這片區域,防止為屠獨老怪量身訂做的命運,落到自己頭上。

通過照神圖,餘慈勉強找到了一條通往上方的路徑,由此也開始了艱苦跋涉。

一邊考慮著局勢變化,一邊攀爬。 餘慈的運氣還不錯,一路上及時避過了很多流散的妖魔,已經升至幽暗地域的最頂端,再向上一段距離,他就可以尋個安全地點,好好睡一覺了。

偏在此時,照神圖上顯示出,有一頭妖魔,橫在他的必經之路上。

從照神圖中看過去,妖魔形象頗是兇惡,粗糙的灰黑皮膚,頭小身大,身高不過四尺,卻十分粗壯。 四肢也很粗短,一對手爪,卻是尖銳細長,看上去乾枯瘦硬,堪稱凶器。 但更令人不適應的,是這怪物凹凸不平的臉面上竟然只有一隻眼睛,就橫在額頭正中,幽碧光,妖異醜陋到了極致。

只是,上面那傢伙,狀態是不是有點兒不對勁兒?
引言 使用道具
蘇雪
Crawler | 2017-9-29 00:14:58

問鏡· 第六十三章奪舍

隔了半里路,餘慈都能聽到那妖魔拉風箱一般的呼吸聲,還伴著強烈的咳嗽,從照神圖上看,那妖魔原本灰黑的皮膚,透著一層不健康的青色,像是有重病在身。

妖魔和重病?

這兩個似乎不太搭調的元素碰在一起,顯得頗是荒唐。 但事實上,這種情況餘慈在前幾天便現了。

他現,這些從“入口”處衝出來的妖魔,有不少似乎對天裂谷的氣候不太適應,那些強力妖魔還好,萎靡了一段時間後,慢慢也能恢復過來。 但那些實力稍遜的,往往就會有很大影響,頭頂上這個,只不過是表現得特別激烈而已。

在止心觀的時候,於舟老道不是講過麼,血獄鬼府的與此界環境差異很大。 人們呼吸的正常空氣,對那些妖魔來說,很可能就是致命的毒氣。

餘慈一直懷疑,這一波妖魔來勢兇猛,偏又不往上走,甘願留在這相對荒涼的地方,除了天裂谷與之相剋的物種圈子,很有可能就是幽暗地域向上的環境,出了它們的承受極限。 比如頭頂上這個,位置相對而言比較靠上,反應也就更為嚴重。

當然,這一點對現在的餘慈來說,也是老天爺幫忙,他現在就準備持劍上去,把那路障清開。

然而在他就要動手的時候,忽又上探的身子又縮了回來,且又向下滑落一段距離。 因為在照神圖上,出現了新情況。

有個黑影,正從喘息中的妖魔的側面爬過來。

是新的妖魔?

這是餘慈的第一個念頭。

在照神圖中顯現的,是一個非常古怪且醜陋的傢伙。 其體型非常接近於常人,軀幹四肢都與常人無異,然而頭部,卻像是被利器掃去半邊,只有下面的牙床、下頷部分還有留存,乍看去,倒更像是一具爬行在崖壁上的殘屍。

呃,殘屍?

餘慈脊背上忽地泛起寒意。 他注意到了,這傢伙身上,分明披著一層布帛,雖然已經是破破爛爛,不成樣子,可是那絕不是一個妖魔應有的東西——餘慈在照神圖中看了這麼多天,非常清楚,這裡每個妖魔都是身無寸縷,完全**的!

雖然妖魔也有智慧,不排除有一些特殊的傢伙會和人一樣,服衣冠,講禮儀之類,但在此時,在照神圖中,餘慈可沒看出半點兒類似的苗頭,相反,他看到的只是那怪物身上越來越熟悉的某些特徵。

先就是那層破破爛爛的衣物,雖是損毀很嚴重了,可餘慈還是覺得非常眼熟。 且從形制來看,那不是一件尋常的衣物,倒像是一件……僧衲?

然後就是那僅存的半邊下巴。 看上去確實很噁心,不過那尖細收窄的形狀,分明給過餘慈非常深刻的印象。 結合這個來看,便連這怪物的體型,也是眼熟很哪!

餘慈在怪物身上再打量幾眼,忽有所悟,舉起了手中的純陽符劍,虛空比劃兩記,再去看照神圖,腦中卻是靈光一現,那個答案已經頂到了嘴邊。

便在此刻,半截腦袋的怪物已經進了妖魔的感應範圍,也沒有刻意地掩藏聲息,那妖魔即使是狀態糟糕到了極點,也有所警覺,回過頭去,對著來意不善的怪物露出了獠牙。

怪物便在此刻動,朝著妖魔撲上去,但是那度倒也平平,便是病痛中的妖魔,也要強它一線。 所以轉眼間就是攻守易位,妖魔強打精神,粗壯的手爪只一掌,便險些將那怪物砸到懸崖下面去,怪物則反手揪住妖魔前肢,與之廝打在一起。

這種爭鬥,全無技術含量,卻又是妖魔、尤其是低等妖魔最常見的手段,一時間倒是打得熱火朝天。 那病痛妖魔雖是呼吸如拉風箱一般,卻還是佔據了上風,窺得一個機會,張口朝著怪物脖頸處咬下。

便在這時,那怪物因半截腦袋不在,而完全暴露在空氣中的喉腔中,突然射出一道黑氣,撲面打在妖魔頭臉上,隨即便是轟聲爆燃,化為一蓬黑焰,將妖魔的腦袋全都包裹進去。

妖魔的慘叫聲,便是餘慈這邊也能清楚聽到。 而照神圖中,妖魔更是奮力掙扎,而那半截腦袋的怪物則是死死扣住它的身體,不管怎麼撕打,都不放開。 只一會兒,那破爛的僧衲便給扯得粉碎,便連身上的皮肉都撕下來許多,但妖魔的掙扎分明也弱了。

餘慈看得眼也不眨一下。 此時妖魔頭臉處的黑色火炎也慢慢轉弱,但不是正常的熄滅,而是順著妖魔頭部的耳目嘴巴等竅穴,生生地滲了進去!

妖魔的掙扎徹底消失,只餘下身體有一陣沒一陣地抽搐。 便在這時,鎖拿著它的怪物那已變得烏黑喉腔中,又流出一道黑氣,顏色與前面相比是淡了些,可是蜿蜒游動之際,卻是活靈活現,像一條黑皮蛇,沿著雙方勾連的肢體遊走,從妖魔大張的口腔中鑽進去。

這一刻,半截腦袋的怪物一切聲息消失,先前如鐵箍般鎖拿妖魔的手臂,也軟軟垂下,妖魔身體往下墜,但墜不及數丈,忽地一聲怪叫,伸手扣住一塊岩石,止住跌勢,此時它又哪還有氣息奄奄的模樣?

餘慈握緊手中純陽符劍,悄無聲息地又退後一些。 頭頂上這事實在是詭異萬分,由不得他不小心。

他凝神再看照神圖,只見圖景中,半截腦袋的怪物真真正正變成了一堆死肉,掛在崖壁凸起處,沒有半點兒生命的氣息。 而先後被黑火、黑蛇鑽竅而入的妖魔,卻是雙眼閃亮,灼灼生光,在崖壁上走了幾步,又伸伸胳膊甩甩腿,然後又搖搖頭,在依舊急促的呼吸中嘆了口氣,似乎很不滿意的樣子。

這種非常高端的人性化表情,餘慈還從來沒有在類似的低等妖魔身上見過。

然後,這妖魔稍稍辨認方向,走了一道向下的斜線,朝北方去了。

餘慈一直通過照神圖觀察,看著妖魔遠去了七八里路,這才翻身上來,來到那個半截腦袋的怪物跟前。

僧衲、身形、尖下巴! 除了這些已經觀察到的信息,餘慈還特意使劍挑開了怪物胸前的肌肉,顯露出來的左側肋骨,分明有一些陳舊的裂紋,另外,撲入鼻端的濃重腐臭氣裡,依舊殘留著些許似曾相識的氣息,這一切的一切,讓余慈心中的猜測愈地明確:

毒蛇和尚……不,應該叫他證德!

更確切點兒說,是幾個月前,被餘慈一劍削掉半邊腦袋的證德和尚的屍體。

餘慈認為自己應該更驚訝些的。

按照常理,證德和尚的身體早該高度腐爛了,當然,在天裂谷這特殊的環境下,更可能的歸宿是被嗜血的猛禽凶獸分而食之,連骨頭渣子都剩不下來。

但現在,就是那樣一個“人物”,以這般形像出現在他眼前,還與妖魔上演了一出肉搏大戲——也虧得餘慈在天裂谷中歷練多日,承受力與日俱增,面對這種情況,腦子的運轉反而愈地快捷。

如果將時間推前數日,餘慈或許會認為,這是天裂谷內一種特殊的寄生妖物,隨時更換宿主,獲取新的身體。 事實上,很久以前,在雙仙教時,餘慈也見過紫雷大仙蓄養過類似的妖物,甚至拿近侍仙童當驗證過兩回,以研究某種長生之法,後來又不了了之。

這種妖物,在修行界並不少見,放在這裡,也是說得過去。

不過,在經歷過某件事之後,餘慈覺得,還有一種可能,要來得更現實些。

前幾日,他攀上谷頂,恰好遇到屠獨老怪和萬靈門、玄陰教、淨水壇的那場衝突。 隨後,通過照神圖,他看到了,那場古怪的交談。 在玄陰教傳法仙師明藍的暗示下,不知身在何方的淨水壇住持伊辛和尚,突然附魂在他徒弟身上,傳諭接諭,演了一出好戲。

和雙方莫名其妙的關係相比,伊辛和尚那種詭譎妖異的手段,顯然給餘慈留下了更為直觀和深刻的印象。

至少他由此多了一個認識:淨水壇的法門很邪門兒……

有那樣的場面打底,眼下證德和尚再出什麼手段,餘慈都可以接受了。

另外,還有一個他比較在意的地方,就是從證德喉腔裡第二次流出來的黑氣,是一條毒蛇模樣。 而他在絕壁城打探的消息,淨水壇修煉有成的和尚們,不都是與毒蛇肖似麼?

也許,剛剛是一場“奪舍”?

餘慈在證德身上掃了最後一眼,轉而將視線盯上了照神圖。 他必須要重視起來,因為若證德和尚健在,他當日斬殺盧全、許老二的事情,必然會給翻上來,這會給他添非常多的麻煩。

他想追踪過去,可是才一舉步,便有些為難。 如今他的身體實在是到了極限,每一處肌肉骨頭都在出呻吟,要以這樣的狀態進行追踪,也許還沒靠到邊兒上,便要失足跌死在深淵裡,為人所笑。

一個遲疑間,那疑為被奪舍的妖魔已經鑽入了一片模糊的圖景中。 那裡是一個還丹妖魔的領地,沒有“一氣三呼”之術的加持,餘慈對此也無可奈何。 以他現在的身體,又哪有力氣動用“一氣三呼”了?

正皺眉之時,照神圖上,那塊模糊的圖景竟是開始移動了,方向正是屠獨老妖怪那邊,想必是這位強力妖魔也忍受不住還丹修士神魂的美味,準備去捕獵。 這一下子,模糊區域移換,原來的地方清晰地顯露出來,餘慈一眼便盯上了目標,卻見那傢伙此時正藏身在一塊相對隱秘的岩隙內,蜷曲著身子躺下,像是……

睡著了?
引言 使用道具
蘇雪
Crawler | 2017-9-29 00:19:59

問鏡· 第六十四章搜索


餘慈盯著妖魔,思忖片刻,忽地一笑,不再管它,徑直上翻,不多久便衝出幽暗地域的範圍。 找了一處比較乾淨的岩隙,開闢出可容納一人的空間,縮在裡面,開始久違的休憩。

事實其實很簡單,與其冒險去追尋那個未知的問題,不如先把眼前的問題解決掉。

他也需要睡一覺而已。

天色在不自覺間移換,這時候,餘慈終不必再絞盡腦汁,思考那些他本就不擅長的問題,也不必在妖魔的尖爪利齒下游移,他全然地放鬆了,外面刺耳的獸吼聲,對他來說,就是悅耳的催眠曲。

時間在流逝,餘慈也不知自己休息了多長時間。 當身體的感覺到達某個階段時,他自然醒覺。

一覺醒來,感覺著氣力充沛,餘慈卻沒有急著動彈,而是手握照神銅鑑,仔細祭煉了一回,將周身真氣盡數轉化為“先天一氣”,將自身狀態調到了巔峰。

其實說巔峰,未免言過其實。 至少餘慈因“飛天一劍”而造成的肌肉骨胳傷損不會那麼快癒合,所以他在活動身體的時候,仍時不時地有些酸痛,這個感覺大概要伴他幾天時間。

諸事齊備,餘慈才打開照神圖。 目標非常明確,就是那個疑被奪舍的妖魔。

老天爺很給面子,餘慈心念移過去的時候,妖魔仍然“沉睡”未醒,周圍圖景也沒有受到旁的因素影響,餘慈得以很從容地觀察妖魔的情況。

一望之下,餘慈就有些動容。

那真是昨天的妖魔?

若不是位置、姿勢與記憶中全無差別,餘慈此刻肯定是不敢認的。 因為此時的妖魔,外形已經有了很大改變。 原本棱角分明的腦袋變得尖窄,突起的肌肉群也平滑許多,整個身體都瘦了一圈兒。 仔細打量,便連肌肉包裹下的骨胳結構,似乎也有些變形,至於變成了什麼樣兒……

這時候,妖魔睜開眼睛。

餘慈看到,妖魔僅有的一顆堪比銅鈴的圓眼,也變得細長,昏黃的瞳孔立起來,在眼眶內稍一移動,便有陰冷的光芒流洩。 隨後,妖魔站起身,照神圖中顯示出,這傢伙粗短的身體竟在一夜之間拔高了兩尺有多,看上去細瘦修長。

即使妖魔與人身差異甚大,可如此模樣,其中神韻,活脫脫又是另一個毒蛇和尚!

“見鬼了!”

餘慈牙縫裡“絲絲”地吸著寒氣。 他現在已經有十成把握,這妖魔必是被奪捨了。 現在驅動這身軀的,恐怕就是之前的證德和尚!

只是,以前他聽過的修士奪舍重生的傳說,也只是存在於神魂層面。 奪舍之後,或許神魂換了旁人的,肉身終歸還是本來那具。 但眼下情形,又算是怎麼一回事? 有這等詭譎手段的傢伙,當初怎會那般廢材,被他說斬便斬了?

新的疑惑在餘慈腦中打轉兒,但這時候已經沒什麼可說的,他不再耽擱,只一閃,便從棲身地出來,朝著“妖魔”所在的方位奔去,轉眼間,就重入幽暗地域。

照神圖中,“妖魔”也動了。 經過這一番身體改造,它的狀態比昨天要好上太多。 雖然看起來比不上昨天那麼粗壯有力,但沉重的呼吸和間歇性的咳嗽都大大地緩解。 一夜之間,天裂谷的環境對它便再不是問題。

“妖魔”的目的性看起來非常強,依舊是朝著北方飛前進。 雖說這傢伙外形生了很大變化,但妖魔的氣息仍然保留,妖魔中大概沒有很明顯的種族區分,沒有誰對這個比較特殊的傢伙表示異議,除了避過幾個性子暴躁、攻擊性強的強力妖魔,它一路上幾乎暢通無阻,倒是讓追踪的餘慈跟得頗為辛苦。

這一路奔行,持續了足足兩個時辰,算下來要有三百里路,在近乎垂直的絕壁上,這度已相當驚人。

期間,餘慈經過了昨天屠獨與眾妖魔的戰場。 那里山石焦黑,一片狼籍,崖壁上掛著不少妖魔殘軀,不過日魂幡的踪影卻是不見,觀察痕跡,似乎老妖怪被強勁的敵手逼得向下去了,情況不容樂觀。

餘慈不介意幸災樂禍。

不久,前方“妖魔”停了下來。

“妖魔”停下的位置是在幽暗地域和上方峽谷的交界地帶。 這里地形比較特殊,崖壁有一塊較大的突起,綿延百多里,像是一條雨簷,嵌在萬丈絕壁之上。 和無邊無際的天裂谷相比,這“雨簷”不算什麼,可是對尋常人來說,上面足以供八馬並行馳騁,撒歡兒了跑都沒關係。

雖然也是在幽暗地域中,但這裡的妖魔數目少得可憐,方圓數十里,也只是小貓三兩隻,比較奇怪。

“妖魔”就停在“雨簷”上方邊緣,盯著下方的雲霧,看樣子是在思考。 沒多久,它就再次行動,朝著更北邊奔過去。

餘慈停在十里外,照神圖中,顯示出附近峽谷地形的全貌。

這一點,肯定比“妖魔”眼中來得更清晰。

所以他早一步看到了,就在“妖魔”前方二十里處,比較完整的“雨簷”形狀裂開了約半里長的一段,那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被某種巨大的力量硬生生崩開的,而且就在不久前,岩石斷茬處,痕跡還非常新。

從那裡延伸開來,附近崖壁上,類似的痕跡還真不少,像是經過了一場大戰。 看起來至少是不弱於還丹修士的雙方,在周邊廝殺,戰鬥的餘波才會有這般效果。

“妖魔”很快就現了這裡,但它對周邊的戰鬥痕跡並不感興趣,相反,它的注意力似乎都放在了那些比較完整的崖壁上,在那裡敲敲打打,似乎在尋找什麼東西。

“總不會是寶藏吧。”

這當然是個玩笑。 天裂谷周邊流傳的那些消息,餘慈留過心,卻沒上過心。

那些東西,與其說是消息,不如說是謠言來得更恰當些。 諸方流傳的消息中,有各式各樣的所謂“寶藏”傳說,有的說是某個宗派埋藏的巨量法器、靈丹,有的說是某大神通之士留下的“秘法心傳”,還有的說是某個真人修士殞落後,殘留下的“真形仙蛻”,只要捨棄自家肉身,將神魂移轉過去,就能立地長生。

各個消息之間,互相矛盾,彼此衝突,又都是捕風捉影,不值明眼人一哂。 而且從明藍和證嚴、以及後面和伊辛和尚的交談中聽出來,這些謠言更像是一個未完成的陰謀,針對就是屠獨老怪……或者類似的人物。

“寶藏”是個玩笑,但對後面的陰謀,他卻一直很感興趣。

從他目前所見的這情形來看,奪舍妖魔的傢伙,如果真是證德和尚的話,和那個仍不知身在何方的伊辛和尚必是大有關係。

也許,他可以從中找到一些線索?

所以,餘慈也加入到搜索中。 “妖魔”在那裡逐分逐寸地察找,他則用照神圖,一掃方圓數十里,效率比“妖魔”可要高出太多。

不過,半個多時辰過去,他和“妖魔”都是一無所獲。

“妖魔”看起來是有著非常明確的目的,餘慈則恰恰缺少這一點。 正想著要不要繞過“妖魔”,到北邊更廣闊的區域搜尋,“雨簷”上,那“妖魔”倒是先有了變化。

它四面掃了眼,尋了個僻靜所在,將身子遮掩住,隨後瞑目靜坐,不一刻,它獨眼一張,鼻口諸竅也都打開,一團黑煙從中冒出來,在虛空中略一盤結,竟是化為一條毒蛇模樣,有兩指粗細,長約尺半。 鱗片什麼的雖不明顯,但姿態倒是活靈活現。

再看到這黑氣,餘慈已經適應了許多,還有閒考慮:“這算什麼,神魂?或者純粹就是個巫咒之術?”

黑氣所化“毒蛇”在虛空中盤轉,繞了幾圈兒,身形忽地一漲,隨後便縮到筷子粗細,如此漲縮兩回,周邊空氣漸生波紋,向四面擴散。

餘慈看出了門道:這像是一種感應方法,以波紋的形式驅動元氣,與周邊環境生碰觸,由此察探周邊情況,看震盪範圍,大約可以感應一里方圓的詳細信息。

用出這一手,“妖魔”的搜索進度果然大增。 那黑氣毒蛇,沒有肉身,穿雲破霧,在虛空中進退自如,感應又是敏銳,度比先前提了十倍都不止。 只不知它有這般神通,為何在昨日還要奪舍妖魔,且花大了力氣改造。

沒多久,黑氣毒蛇便來到“雨簷”中段。 這個地方餘慈也是預先看了的,打鬥的痕跡比前面還要來得更明顯。 在這裡,黑氣毒蛇似乎是現了什麼,加劇了前面那種感應方式,空氣中的波紋一層接著一層,密集如實質,連帶著周邊霧氣都劇烈動蕩起來。

下一刻,震盪倏止。

黑氣毒蛇明顯是現了目標,突然掉頭,朝“雨簷”下方躥走。 而在遠處,餘慈的心念在照神圖中更早一步移轉,但卻沒有現任何礙眼的東西。

正奇怪時,黑氣毒蛇已經躥下里許,在某處崖壁前停下,身上黑氣有薄薄的一層分離出來,盤繞變化,轉眼竟是一道非常完整的符籙。 隨後,這符籙便飛出去,烙在了一側的崖壁上,入石三分,轉眼又隱沒不見。

“唔,是\'傳香符\'?

這符餘慈知道,但沒練過。 概因此符很高段,偏又沒有別的用處,只算是一種印記,出特殊的信息,供遠方的人接收。 以之追索跟踪當然好用,但以前的餘慈又哪用得上這個?

相較於符籙本身,餘慈倒是更驚訝,這傢伙,竟然還有同夥?

正奇怪著,照神圖裡,一道烏光長線抹過。
引言 使用道具
蘇雪
Crawler | 2017-9-29 00:26:59

問鏡· 第六十五章噬魂

那長線來勢好快,正撞上剛結完符紋的黑氣毒蛇,瞬間黑煙炸開,再不成形。

事發倉促,就是一直旁觀的餘慈,都有些出怔。

“那速度……”

照神圖裡顯示得非常清楚,“烏光長線”的起點是崖壁側下方百尺之外,卻是一瞬即至,如此爆力和度,莫說是他,便是屠獨老怪在此,也要瞠乎其後。

剛剛那當然不是什麼“長線”,而是一個身形細長的傢伙竄射時扯出的殘影。

便是有照神圖,余慈也沒能在第一時間看清那傢伙的全貌。 倒是剛被撞散的黑氣毒蛇,轉眼間又重新聚合,且盤結成陣,如臨大敵。

“毒蛇”身外,黑氣繚繞,化為一層薄薄的黑炎,看上去,和余慈的陰都黑律縛鬼符所引的焰光倒有幾分相似。

這時候,“長線”又至。

仍是那驚人的速度,“毒蛇”的反應已經是非常快了,蛇身彈動,想要避開,但緊接著它的尾巴便又給衝爆了,點點火星濺射,想要沾到那“長線”身上,卻又一一滑脫,隨即在空氣中熄滅掉。

接連兩次沖擊之後,“長線”似乎也要歇一下,就懸浮在距離崖壁約十丈的雲霧虛空中,顯露真容,被餘慈在照神圖中,看個正著。

這一刻,余慈胸口像是被人用重拳狠悶了一記,瞬間的窒息過後,便是脫口而出:

“魚龍!”

那肯定是魚龍!

雖然體積大了數十倍,顏色也加深許多,頭上還有兩個極其微小的突起,衝撞黑氣毒蛇的模樣更與之前人畜無害的游絲小蟲相去霄壤,然而餘慈仍然一眼認出來:

那就是魚龍沒錯!

細膩的鱗片環甲花紋、纖細過份的身形、甚至搖頭擺尾時身體的扭動姿態,都沒有任何差別。

魚龍並不知道,在數十里外,有人通過一種神奇的方式觀察它。 它只是在虛空中略微搖擺身體,好似在鬆動筋骨,又像是為下一波衝擊蓄勢。

可此時,黑氣毒蛇連吃兩次小虧,又怎肯善罷幹休? 它猛地大張蛇口,與真實的蛇類一樣,幾乎將上下兩腭扳成了一條線。 然後,一圈清晰的波紋從蛇口中擴散,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將前方百丈虛空盡都包了進去。

餘慈看得清楚,正值一隻倒霉的飛蜥路過,伸展膜翅飛進這波紋範圍內。 剛一觸及,這個天裂谷獨有的生靈便全身劇震,石頭一般往下掉,掉至半途,又有一蓬火焰在它身上炸開。 不是外力所加,而是它身體內部,有火焰竄出來。

焰光是黑色的。

“厲害!”

餘慈看得眉頭挑動,這大概是直接攻伐神魂,導致目標內氣失調,在內外夾攻下,最終引心火內燃的招數。 若他碰到這類手段,事先有準備的話,含上牽心角,自然可保無礙,但若猝不及防,後果堪憂。

魚龍又該如何抵擋——這樣的寶貝,可別讓“妖魔”毀掉了!

心念移轉,他愕然現,虛空中魚龍卻依然悠閒地擺動身軀,沒有任何反應。

不只是他吃驚,那黑氣毒蛇看樣子也是有點兒傻了,依舊保持著大張嘴巴的姿勢,一時忘了動彈。

便在此時,魚龍第三度衝擊!

這一回,黑氣毒蛇倒是及時躲開。

餘慈看得更清楚了。 交戰雙方,魚龍只懂得身體衝撞這一招,而黑氣毒蛇則更擅長以咒術攻伐神魂,雙方手段正好相反,卻偏偏對彼此沒有太好的效果,這場莫名的交鋒,很有可能是以平局告終——如果依然保持這種性質的話。

正想著,黑氣毒蛇便有了動作,它不再度試圖攻擊魚龍,而是化為一道黑氣,往回躥走,那邊,是它的肉身所在。

那魚龍的反應似乎不是太敏銳,見了黑氣毒蛇這般模樣,一時倒有些反應不過來,呆呆在虛空中浮了片刻,才想著追擊。 它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議,轉瞬就是百尺,又在虛空中拉出一條烏光長線,分雲破空,移動軌跡清晰可見。 但黑氣毒蛇也不慢,趁著魚龍愣的時候,已經躥出兩里路,且速度還在提升。

“五里、四里……”

余慈在計算黑氣毒蛇與其肉身的距離,其實也是在測算對方與他的距離。 因為那邊交戰後不久,他就已經來到“妖魔”軀殼旁邊,純陽符劍就擱在對方剛剛變得細長的脖頸上。

這時候,魚龍和黑氣毒蛇的追逐戰再有變化。 魚龍以更強的速度追近到約百尺距離,忽地身上抖震,比筷子還要細兩圈的身體猛地膨脹,一下漲到兩根手指粗細,原本因過於微小而模糊的五官當即清晰不少,輪廓雖還不明顯,但余慈清楚看到,應該是嘴巴的位置,裂開了一道縫隙,鮮紅的口腔暴露在空氣中,而周邊空氣則有一個明顯的震動。

“音波攻擊?”

照神圖不能傳導聲音,餘慈只能根據圖像猜測,很快他就知道,自己的猜錯了。 周圍的空氣不是向外,而是向著魚龍的口腔內急歸流,可奇怪的是,魚龍的身體就是保持著兩根指頭粗的體型,無論吸入多少空氣,都不再漲大。

再仔細看看,它身體周圍雲霧的濃度卻有所增加,那些進腹的空氣似乎又通過什麼渠道,化為霧氣排泄出來,只有強勁的吸力如故。

前方,黑氣毒蛇分明受到了影響。 它飛掠的速度明顯下降,絲絲黑氣從中冒出來,似乎要抵擋後面的吸力,但很快便給扯成了道道長線,向後飄飛。 被追上來的魚龍候個正著,統統吸下肚去。

黑氣毒蛇的姿態顯得非常焦躁,魚龍使出來這招,恰是它當前狀態的剋星,所以只能盡力往肉身這邊移動,很辛苦地把距離拉近到兩里之內。

便在此時,余慈開始想一個問題:將這肉身毀掉,會不會對其造成致命的影響?

余慈非常好奇,所以他也毫不猶豫地發力,本已架在妖魔頸上的純陽符劍抹過,醜陋的腦袋掉了下來,因神魂出竅而變得平緩的氣血汩汩流出,底色是紅,但透著些微的青色。

幾乎就在揮劍的同一時刻,黑氣毒蛇渾身一震,那姿態分明是朝這邊望來,當然,余慈藏得很好,那傢伙肯定什麼都看不到。

那這姿勢也只是保持了一瞬間,後方強勁的吸力已經臨頭,魚龍把握住這機會,略顯“肥大”的身體撞過來,黑氣漫天爆散,卻被魚龍那指甲蓋大小的口腔連吸,統統吸到肚子裡去。

做完這一切,魚龍便像什麼都沒發生過,自顧自地在虛空嬉遊。 修長的身軀慢慢地恢復到最纖細的狀態,同時在黑沉沉的霧氣中畫出一個又一個圓圈,上面潤著烏閃閃的光澤,倒像是剛從水中洗一遍出來

魚龍很放鬆,余慈卻沒有放鬆,而是盯緊了這個天生靈物。 昨天他剛剛見識到了一齣奪舍的戲碼,而如今,雖然是魚龍主動將黑氣毒蛇吸下去,卻也不能保證後面不出亂子。

果然,魚龍的身型剛恢復沒多久,它的身體忽然震了一下,緊接著便有一蓬黑煙從它體表各處排出。 餘慈心中一緊:又是奪舍?

可是接下來,再沒有任何動靜。 魚龍倒像是吃飽喝足了,纖長的軀體慢悠悠地再繞了一個圈兒,便返身朝崖壁下方飛去。

而剛才排出的黑煙,被峽谷狂風一卷,便徹底消散了。

餘慈盯著照神圖,以此鎖定目標。 說來有點兒丟人,他的心臟正在霍霍地跳動,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撞擊的力量越來越重,以至於胸口都有了明顯的起伏。

那是魚龍啊! 天生的魚龍!

餘慈一向對外物都不怎麼看重,像是這段時間以來獲得的戰利品,不管多麼貴重,只要不是有特別作用的,他甚至都懶得去看,全都堆在儲物指環裡黴。

可是魚龍是不同的。

離塵宗內,對天生天長的魚龍,收購價是多少來著? 至少兩千五百功!

善功本身沒有意義,可這善功所代表的,卻是他求仙得道的最大希望。 這是他絕不放棄的根本:

必須要捉住它!

餘慈略微平靜心情,開始畫符。 對這種度奇快,赤手空拳難以捕捉的小東西,他還是有經驗的:當初在南霜湖,他已經證明過了。

隨著手指在虛空中劃動,陰都黑律縛鬼符迅凝結成形,又被他封在照神銅鑑的青光靈引中。

然後他跳下“雨簷”,循著魚龍遊走的路線追下去。

那魚龍看起來真是悠閒,完全沒有剛才閃掠如電的凌厲,一路慢悠悠地往下降,而且看起來也不是太敏銳,連餘慈迫近至百尺之內,它都沒有反應。

或許它對神魂之類更敏感些?

計較這個沒有意義。 餘慈已經找到了激符籙的最佳時機,他毫不猶豫,捏碎了符籙,無形的長鏈穿透虛空,直到魚龍附近,才陡然現身。 比魚龍的鱗甲還要漆黑幾分的鎖鏈上,符紋光芒閃現,嘩啦啦的抖動聲裡,向內收縮。

有了觀察學習雙頭妖魔凝結符紋的經歷,以及對付屠獨的考驗,余慈對此符的運用,堪稱可圈可點。 符力在虛空中潛行的時段,愈地隱沒難測,而爆發亦極其突然,雖然沒有任何特別的變化,卻也更顯精純渾厚。

但對這樣的“鎖鏈”,魚龍只是甩動尾巴。

“啪”地一聲空爆,縛鬼符鏈就給抽得碎了。
引言 使用道具
蘇雪
Crawler | 2017-9-29 00:31:00

問鏡· 第六十六章寶地

餘慈“噢”了一聲,臉上表情凝重起來。

就是對上屠老妖怪,縛鬼符鏈也不至於這麼不堪一擊。 如此結果,並不是說魚龍遠比屠獨要強,而是另有原因。

在符力揮的時候,餘慈就感覺到了,陰都黑律縛鬼符並非是失效,而是在擒捉到神魂,向外勾扯的時候,提之不動!

這是餘慈從未見過的新情況。

符籙有專攻。 在《上清聚玄星樞秘授符經》的分類中,陰都黑律縛鬼咒屬於妖圖鬼紋系統,放出的縛鬼符鏈,純以陰氣構成,對拘拿陰魂鬼怪極有效力,但對未出竅的生靈魂魄,效果便要隔過一層。 尤其是那些身強體健,精血盈/滿之輩,全身血氣蒸騰,縛鬼符鏈恐怕連身子都近不得,便要蒸乾淨。

當初若是屠獨先將日魂幡罩在外面,有雙層火力衛護,餘慈絕不會使出此符,去自討沒趣。

可魚龍並不是這個樣子。 縛鬼符鏈很輕易就穿透了魚龍的血肉之軀,觸摸到了神魂,可是勾扯之際,卻感覺其神魂與肉身渾融一體,幾乎不分彼此,擒拿神魂,便等於擒拿肉身,以陰氣鑄形的縛鬼符鏈自然拿之不動,反被魚龍突然鼓蕩的血肉精氣沖斷。

再想想剛才黑氣毒蛇撼動神魂、誘心火的咒法無功,可能也和魚龍這個情況有關。

這就麻煩了。

他在這邊煩惱,那邊雲霧中,魚龍真是沒心沒肺到了極點。 剛剛砸碎了縛鬼符鏈,現在又在雲霧中搖搖擺擺,沒有任何危機感。 餘慈也忍得住,暫時不再動手,只用照神圖盯緊了,尋找下一個時機。

魚龍慢悠悠晃夠了,似乎也感覺到了疲累,稍稍加,回到了它的休憩之地。

餘慈利用照神圖緊跟下來。

這裡是距“雨簷”約兩百丈的幽暗地域,和黑氣毒蛇所畫的“傳香符”印記不過百尺之遙。 剛剛魚龍就是從這裡力衝上去,一連串攻擊,將黑氣毒蛇給滅掉。

魚龍的棲息地則是一株半枯死狀態的矮樹,雖然幽暗地域不見天光,但這植株還是奄奄一息且又堅強地活著,鐵條一般的樹枝上,還結著幾片黑沉沉的狹長葉子。 魚龍便爬到上面一根側枝上,足足七尺長的身軀纏上去,很快就一動不動了。

也許,徒手擒拿會更合適些?

雖然見識過魚龍驚人的度,不過它的反應也是遲鈍得讓人佩服。 餘慈估摸著可行,便拿出葉途贈給他的碧玉藥鋤,在幾乎垂直的崖壁上挖開一個個落腳處,慢慢地向那邊靠攏。

安靜隱蔽當然是第一要務,距離上,大約三丈就可以搏一搏……餘慈一邊挖石,一邊不停地觀察在魚龍身上乃至周邊環境的變化,到現在為止,已接快要到十丈以內,魚龍仍沒有反應,兆頭很好。

可是,餘慈卻停了下來。

他瞪大眼睛,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今天是怎麼了?

帶著這個疑問,他透過照神圖,仔細打量魚龍棲身的矮樹。

矮樹通體蒼黑,枝葉不繁,葉上無脈,枝幹斷處有白汁,味甘,根鬚長且直,結塊莖,生長於天裂谷下陽氣消而陰氣盛之處……

陰界樹?

餘慈腦中突然跳出這個信息,為防謬誤,他還專門拿出於舟交給他的玉簡,看上面記述的藥材詳情,確與眼前所見一般無二。

於舟交給他的玉簡上,共有六味藥材的記述。 分別是碧空苓、霧龍絲、七脈連珠草、燕尾花、鬼相花、另外,就是陰界樹……的根莖!

他剛剛就覺得奇怪,在幽暗地域之中,最普遍的植被就是苔蘚,偶爾有一些奇形草種,也非常罕見。 而一棵樹,就算是半死不活的矮樹,餘慈幾日里也是次得見。

事實證明,大異常處就是大收穫處——除了沒有砍下個樹枝,確認裡面的樹汁的顏色,餘慈已經找不到否認這收穫的理由。

照神圖上顯示得非常清楚,陰界樹深扎進崖壁內的根鬚,細長堅韌,深入石層約丈許深,又垂直向下,綿延近兩裡,最後在根鬚末節齊齊向內收攏,插入一塊不規則的塊莖,顏色青,十分詭異。

據玉簡上說,這塊莖吸收陰氣,通過根鬚輸送給上方的陰界樹,再經過樹幹中的轉換,在枝椏上形成一種特殊分泌物,對生靈淬煉體內雜質很有幫助。 往往會吸引周圍最強大的生靈盤踞周圍,時常舔舐,又吞吐陽氣之與之溝通,以代替陽光的作用,彼此增益。

現在看來,這株陰界樹,吸引的就是魚龍了。

“運道,運道!”

餘慈他沒有想到,他這些時日來一直苦尋不可得的兩樣珍貴物事,竟然以這種戲劇性的方式呈現在他眼前,像夢一般不真實。

但他肯定不會像做夢一樣,把這樣的寶物錯過去。

他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原來的計劃是沒把此樹計算在內的,可以想像,若是照著魚龍撲過去,有很大可能直接把此樹撞斷,天知道會對樹的根莖產生什麼影響。

畢竟受人之託,忠人之事,餘慈可不想臨到頭來,有什麼差池。

再看了一眼魚龍,這傢伙依然纏在樹枝上,似乎睡死過去。 餘慈再不猶豫,憑藉著照神圖的功效,下滑兩裡,找到了陰界樹根莖所在。

過程非常順利,沒有誰來打擾他,他用藥鋤剖開崖壁,以玉簡上傳授的截根之術,收攏塊莖上的陰氣,成功將其剖取出來,放入已經準備好的絲囊中。

根莖成功到手,餘慈也籲出一口長氣。 這時候他才覺得,再次沉降兩里之後,天裂谷中的陰氣更重了,除了照神圖散的青光,周圍伸手不見五指,刮來的風捲著霧氣,變化形狀,裡面似乎還摻著無數黑絲,除了風嘯和偶爾的蟲鳴,這裡再沒有任何聲音,陰森如同鬼域。

不過,附近的妖魔真是少得可憐,見慣了妖鬼夜行的場面,在此幽靜的環境下,餘慈反倒有些不適應了。

哈口暖氣,餘慈將絲囊收進儲物指環裡,而此時鬼相花已在安放在其中,玉簡上所記載的六味藥材,已經找到了兩味,進度也算可喜。 他無聲地捏了捏拳頭,以示慶祝。

沒有真正地尋覓這幾味藥材,便很難想像過程中的難處。 雖然玉簡中將藥材的特性、可能出現的地點、周圍的環境、有無衛護的毒蟲兇物交待得非常詳細,可是天裂谷又是何其廣大,僅憑所描述的幾點,便是樣樣吻合的,都有成千上百處,更別提還有一些極其危險之地,是他現在難以涉足的地方。

其實他一直都不相信,於舟將此事交付給他的理由,但他很樂意用這方式來償還人情,至今都是。

這時候,他再看一眼照神圖,卻是微微一怔。 只見上方的陰界樹枝幹上,魚龍似乎感覺到什麼,纏繞在上面的身子彈起半截,貌似在四面打量,末了,竟是彈枝而出,掉頭向下。

“剛挖掉根莖,便給現了?”

餘慈猜測著,魚龍可能是對它自身最需要的“食物”一類最是敏感。 無論是先前疑似證德神魂的黑氣毒蛇,還是現在挖走的陰界樹根莖,都是早早反應,與其餘時間給人的遲鈍感覺截然不同。

不過,魚龍撲下來,豈不是合了他的心意?

念頭轉過,魚龍的身軀便破開雲霧,直撞下來。

他微微一笑,早擎出了純陽符劍,卻沒有催火焰劍刃,而是以木製劍身上挑,正面迎上魚龍的衝擊。

“篤”地一聲悶響,魚龍反彈而回,懸浮在兩丈外,搖頭晃腦,似乎有些眩暈,而它帶來的震力則從餘慈手腕直撞到肩膀,撞得他整條臂膀都有些麻木。 以魚龍的體型而言,這種衝力已經是相當可觀了,不過,若僅是如此,倒也不足為懼。

為謹慎起見,餘慈還將牽心角含在口中,這樣,魚龍那招貌似可以吸噬神魂的手段,應該也能抵擋。

他已經做好了第二擊連消帶打的準備,哪知魚龍一撞不成,似乎是現了對手不好招惹,竟是掉頭便走。 餘慈反應也快,合身便撲,但他的度和魚龍完全不在一個層級,等他身形展開,魚龍修長的身軀已是“哧溜”一聲鑽進百尺外一條狹長的崖壁裂隙之中,再沒有鑽出來。

餘慈並不著急,他慢慢地攀上去,從照神圖上看,裡面應是條死路,深僅五丈許,上下也不過十餘丈,魚龍就在其中,還在輕輕搖擺,不過……

旁邊那是什麼地方啊!

這時在照神圖中,魚龍細長的身軀扭動幾下,竟從裂隙內部另一條極細微的縫隙中鑽了過去,到了旁邊一處驀然擴大的空間內。 所謂擴大,擴多大呢?

有止心觀中院,供奉三清的正殿那麼大!

這片地域幾乎是一片漆黑,便是照神圖裡,光線也黯淡得很,對比不清晰,餘慈先前便沒注意,原來崖壁之後,還有這麼一處巨大的空間。

魚龍的智慧看起來真的有限,找到這麼一處寬敞地方,當下就忘了後面的威脅,搖頭擺尾,在裡面嬉遊起來。
引言 使用道具
蘇雪
Crawler | 2017-9-29 00:34:00

問鏡· 第六十七章巢穴


隨著魚龍游動的身影,餘慈也在觀察裡面的環境。

他第一眼便知道,這個開在五千丈深處的巨大岩洞,絕不是封在厚厚的崖壁之中的隔絕空間。 否則便不能解釋裡面四處散落的骨頭、黑的血漬、還有那個用乾草鋪成的睡窩。

是野獸嗎?

先是肯定了這個猜測,但餘慈很快又迷惑了,如果這裡是野獸的巢穴,那麼,入口在哪裡? 從乾草睡窩上看,居住在這裡的野獸恐怕體積不小,它總不能和魚龍一樣,從還沒指頭粗的縫隙裡鑽進來吧?

盯著照神圖所顯示的洞穴結構,就餘慈所見,洞穴巨大而平直,從頭到尾沒有曲折,也沒有明顯的高低起伏。 如果點起火把,大概能夠一下子照到底。 這樣的洞穴……

他忽然扭頭,身邊不遠處,肉眼看到的,還是黑沉沉的崖壁,與周圍環境沒有任何差別,同樣厚重無隙。 可是照神圖上顯示的,卻是另外一番景象。

這片崖壁之後,就是那個巨型洞穴。 而內外兩個空間相隔的距離是……

零? 餘慈突然出手,不管前方厚厚的崖壁外相,一拳直搗,當拳鋒觸及崖壁之時,像破開了一層膜,然後,便穿了過去。

在另一邊,照神圖裡,餘慈的半條手臂清晰可見。

幻術!

這種幻術應該不只是乾擾人之神魂感應,還運用了光線變化等其他手段,因此他口/含牽心角,也沒有用處。 還是靠著照神圖強大的映照能力,才覺裡面的問題。

餘慈腳下力,直接跳了過去。 身體像是穿過一個水層,略有些壓力,但很快他就確確實地站在洞穴中了。

但緊接著,他便險些便被洞穴裡的腥羶氣味衝個跟頭。 鼻子太靈敏就有這點壞處,可是他沒有掩鼻,反而面色凝重,仔細地分辨氣味的細節。

這氣味,似曾相識啊!

他回過頭,幻術顯然不對內部起作用,入目的是非常巨大的洞穴入口,堪比絕壁城的城門。 從裡向外看,他能看到外間光苔蘚照射下,幽暗的地域。 那裡依然安靜,近乎死寂。

“要么是荒涼,要么就居住著一個大傢伙……”

就餘慈所知的,生活在天裂谷,並能夠施展幻術的巨大凶獸,好像也只有那位而已。 通過照神圖,餘慈再打量洞穴周邊數十里那些激烈的交戰痕跡,倒是隱隱有了些脈絡。

通過這些脈絡,餘慈的判斷愈地清晰且肯定:

縈繞在鼻端的氣味兒,確實是屬於一個“老朋友”的,也就是那個之前展露神威,擊退眾妖魔,隨後又夾著尾巴逃走的鬼獸。

這氣味兒,從最初現胡柯屍身的松林戰場、到天裂谷下的正面交戰、再到當日幽暗地域中長時間旁觀,留給他的印像已是無比深刻,餘慈確信自己沒有記錯。

這裡是鬼獸的老窩?

如果真是這樣,倒算解開了余慈一個小小的疑惑。

按照於舟那個玉簡上的說法,陰界樹會吸周邊最強大的生靈到此盤踞。 但他所見魚龍,珍奇是足夠了,若說強大,實在是稱不上。 但若換了鬼獸,則沒這個問題。

只不過,巢穴的主人似乎很久沒有回來了。

從洞穴外戰鬥的痕跡可以看出,當日,戰事不是從洞穴起的,而應是在鬼獸回巢的路上,突然與大敵遭遇。 雙方從“雨簷”上空開始交戰,然後落於下風的鬼獸便順著崖壁,一路向南狂奔,最後進入照神圖的映照範圍,給餘慈貢獻了一出精彩的妖魔大戰。

即使最後鬼獸虛張聲勢,嚇住群魔後遁走的方向也不是這邊,而是繼續向南。 都說狡兔三窟,也許那傢伙還有別的藏身之地吧。

這些已經生的事,就是推算出來,也沒什麼價值。 餘慈更好奇的還是那疑似證德和尚的神魂,為何要在奪舍妖魔之後,專門到這裡來?

餘慈不免想起,記得最初時,天裂谷寶藏的傳說便是和鬼獸老巢聯繫在一起的,便是當時斬殺毒蛇和尚等人之前,他也從那三個傢伙口中聽到了類似的消息。

他心中怦然一動,隨後又沉靜下來。

經常懷疑自己的判斷,可不是個好習慣。 理智上,他早早就判定所謂的寶藏是有心人的傳謠,如今**上的些許波動,也就不能再掀出什麼大浪來。

更何況,他已通過照神圖映照洞穴內的環境。 如今裡面除了一條價值連城卻已被他鎖定的魚龍,也只是一個生活習慣不太好的大傢伙所居住的巢穴而已。

“總要有些目的。”

一時半會兒想不到答案,餘慈暫時便將其放在一邊,慢慢走進洞穴深處。 洞穴的底部,魚龍仍舊在那裡無憂無慮地游動,在照神圖裡,它已經漸漸遠離了之前穿過來的岩隙,而在其它方位,餘慈也沒有現任何能讓它穿行的甬道。

手上沒有趁手的工具,想擒捉魚龍這種度快、腦子卻不怎麼靈活的傢伙,最好就是利用地形……

腦子裡正轉著念頭,腳下卻踩著一樣東西。

餘慈低頭去看,現是一根明顯人工製作的繩索,顏色黯沉,表面還有細膩的紋路,看上去製工精細,頗為不凡。 只是這繩索現在已經給扯成數段,零亂地散落地上,最長的一截也不過尺餘,卻也是缺口處處,殘破不堪。

天裂谷中有不少採藥客的遺物,鬼獸閒著沒事,叼一件回來練牙口,也不是不可能,可是:

“這玩意看起來很眼熟啊!”餘慈心中微動,蹲下身來,收集繩索的殘餘,大致拼接在一起。 這樣,記憶那點兒印象便驀地清晰起來:

“是許老二的\'困靈索\'。”

大概有證德和尚的事例在先,餘慈很容易聯想到與之相關的信息。

數月前在崖壁上激戰,這條附上了腐殖魂火的繩索,確實給餘慈帶了不少麻煩,所以他還有一點兒記憶。 現在想來,這“困靈索”也就是一件比較特殊的匠器,一個多月過去,這條本已經隨主子一起摔萬丈懸崖的繩索,怎麼又出現在千里之外的鬼獸巢穴中,又為何變成這般淒慘模樣?

真是是練牙口?

餘慈輕撫地面,洞穴裡光線昏暗,但憑藉照神圖的微光還有手上觸覺,還是能夠感覺到,這里地面凹凸不平,還殘留不少爪印,個個深達數尺,憑這個,他已經能夠想像到,撕碎“困靈索”,並且殃及地面的鬼獸,在那時候,會是怎樣的暴躁!

暴躁? 鬼獸的暴躁他倒是還見過一回。 那場突如其來的谷中生靈騷亂,不就是鬼獸暴躁兇戾的嚎叫聲引的麼? 算算時間,與繩索落入谷中時,倒也貼合得上。

“它很煩繩子一類東西,煩到特意把\'困靈索\'銜回來,分屍洩憤!”餘慈順理成章地得到了這個結論。

“唔,有點兒意思。”

對鬼獸的情緒作出一個評斷之後,餘慈現自己在原地停留太長時間了,便起身繼續向裡推進。 這一過程中,他在路上拾起幾顆碎石,握在手裡。

快走到洞穴最深處的時候,餘慈站住。 他腳邊就是鬼獸鋪設的干草窩,足有半人高。 魚龍就懸在他三丈外,這個距離上,魚龍終於察覺到不對,游動的度略有提升,且更像是在蓄力。

餘慈當機立斷,手指彈動,一顆碎石勁射而出。

這一擊餘慈沒有半點兒留力。 先天一氣灌注的碎石便如強弓勁矢,撕裂空氣,刺耳的尖哨聲起,在封閉的空間內更顯得撼動心魄。

魚龍的心魄是否被撼動,餘慈不太清楚,不過當危機臨頭,這傢伙的反應當即大幅度提升,身體一縮一彈,便避過飛石,且順勢躥走。

然而,它這邊才一動彈,餘慈手指連彈,七八顆石子先後飛射,散射向洞穴內各個位置。 雖然方向各有不同,卻是一瞬間的功夫,封住了魚龍躥射的最直接路線。

換了別的生靈,便是一隻蒼蠅,此時也懂得變化方向,繞開障礙。 可是魚龍不同。 魚龍的度確實是快,但它的本能反應卻是一條直線,那筆直的衝撞確實很有氣勢,可是要預判的話,卻更是簡單。

七八顆石子絕大部分落空,但仍有一顆,正好截上了魚龍飛行的路線,砰地一聲響,石子被擊碎,魚龍卻也受驚,稍稍偏移了方向。

黑暗中,餘慈前撲,位置卡得及好。 借助了洞穴的地形,強迫魚龍做出選擇:要么撞到洞壁上和他身上,要么就從旁邊那個空當鑽出去。

魚龍選擇了空當,然而它飛掠方向正是餘慈事先算計好的,洞穴內最狹窄的角落。 魚龍略顯低弱的智力顯然難以理解這個問題,它義無反顧地衝了過去。 餘慈低喝聲中,合身將後面的通路堵上。

這一刻,事情突然變得很簡單,左右前後不是石壁就是人體,魚龍度再快,也只能從上下兩個方位逃脫,而餘慈呢,最擅長做類似的選擇!

魚龍終於現不妙,它長達七尺的身軀在方圓丈許的空間內一轉,想向外衝,可身子探出半截,又縮了回去。 修長的身軀在虛空中盤成一團,這一刻,它比任何時候都更像條蛇。

這是魚龍次出現猶豫不決的狀態。

餘慈也停住不動。 在這個位置,他可以將身體的阻礙作用揮到最大,之後他要做的,便只剩下一件事了。
引言 使用道具
蘇雪
Crawler | 2017-9-29 00:39:01

問鏡· 第六十八章鉤索


就在此刻,洞穴外的山谷中,忽地刮起了風。 這風起得全無先兆,餘慈只聽到“嗚”的一聲響,強勁的風力便從外面擠進來,瞬間灌滿了整個洞穴。

餘慈不太明白洞穴外面那層幻術屏障形成的機理是什麼,似乎它擁有一定的實質,可以阻擋一部分外界的影響,讓幻相顯得更真實,但有些時候則不能。 就像是這樣的大風,那層幻術屏障就遮掩不住,讓風直灌進來。

在餘慈略微閃神的瞬間,原本盤踞成團的魚龍卻突然動,身子突向上躥,但尾巴還沒離開原地,又突地扭身,突擊向下。 這個假身在它使出來,已可以算是可圈可點,尤其時機把握得甚至是精準。

餘慈沒有動,像是被魚龍迷惑了。 但當魚龍突破他腳邊,要全力加之時,其身前卻突地升起一道幕牆,一聲微弱的悶響,魚龍直接撞了進去。 強勁的衝力頂得幕牆往外凸,但最終還是被那堅韌的障礙攔住。

貫注了先天一氣的道袍,還是經受了住考驗。

餘慈哈哈一笑,在廣闊的天地間,要捕捉魚龍這樣的傢伙,要是沒有度,確實需要強力工具協助,但在某些特殊的地形下,一件換洗的道袍便足夠了。

除了運用霧化劍意或是畫符,餘慈想要很精細地操控“先天一氣”,其實是比較困難的一件事。 但簡單如氣貫道袍,還是沒有問題。 然後他閃電探手,將仍在道袍下掙動的魚龍揪住,即使隔了一層衣物,也能感覺到這傢伙滑膩的鱗甲下,依舊強勁的力量。

餘慈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開的。

這時候,灌洞而入的大風更為強勁,原被鬼獸做窩的干草也被吹散,在洞內亂卷,洞裡的空氣倒是清新很多。

然後,腳下的岩體便震動起來。

地震?

雖說大部分精力都放在魚龍身上,但餘慈還是一直關注著外面的情形。 只是很奇怪,即使外面狂風勁吹,嗚嗚作聲,腳底下也晃動不休,照神圖上卻一直沒有顯現出任何異常。 五十里的範圍內,除了那些還丹霧霾之外,一切都很清晰,倒是不知什麼時候出現的數十里風捲雲霧,翻滾不休的場面,看上去非常壯觀。

就是風向亂了些……

餘慈觀察照神圖的這個空當,灌進洞穴內的強風便消減很多,但是外面的風力絲毫不減,而是又刮起了北風,強風切過洞口,出連串悶嘯。

在此期間,地面的震動已經停止了。 餘慈懷疑,剛剛是不是生了一場地震,導致天裂谷的天氣有些變化。

“也許是虛驚一場?”

餘慈力抓緊仍在掙扎的魚龍,有些把握不准。 他明白天裂谷中諸事詭異,萬不可等閒視之,可是他現在滿心裡都裝著魚龍,心思未必浮躁,略一思索,還是決定先將手中的收穫處置好再說。

從止心觀來時,他曾請教過於舟老道,如何安置擒捉的魚龍,老道也教給他一個法子。 當時雙方都只是為了有備無患,並沒有想過真正有什麼收穫,偏偏現在還用到了。

餘慈從儲物指環中取出一個石盒,其實就是採摘蝦鬚草的那個。 這盒子長不過尺餘,盛放這條七尺來長的魚龍,實在是小了些。

小心翼翼地將魚龍從衣物下面揪出來。 魚龍仍在掙扎,但不妨礙餘慈仔細打量它。

其實在照神圖中,餘慈已經看得非常清楚,如今與其說是打量,不如說是在感受著魚龍的份量。

觸摸著魚龍滑膩的表皮鱗甲,餘慈記得於舟老道曾說過,觀察魚龍品相,以皮肉化鱗、生髓頂角、化龍點睛三者為評判的標準,也即將魚龍分為三個層次:

一是草木之身完全轉化為生靈血肉,以通體貫鱗為表徵;二是由尋常血肉之軀轉向傳說中的天龍血脈,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動輒以千年、萬年為單位,其表徵則是頭頂生角,說明其內部骨髓已轉換性質,精血已含蘊有天龍之氣;第三就是完全成就天龍之身,到那時,一身精血渾化,天龍真性萌,自生明光,衝開肉胎阻礙,化為神明之光,照徹九天十地,無所不至,故謂化龍點晴。

現在看來,這條魚龍頭面上五官不清,但鱗甲完備,頭上嫩角初生,已是血肉化生結束,正轉髓換血的時候,品相已是相當不凡,若不是在天裂谷中生長了許多年歲,便是成長過程中有什麼奇遇,以至於早早化血生髓。

但不論如何,這傢伙的價值都是無可估量!

接下來把魚龍塞到石盒裡,很是費了余慈一番功夫。 雖然魚龍的身軀纖細柔韌,莫說折幾折,便是打成結也沒問題,可是這傢伙掙扎的力量不容小覷,弄到最後,還是餘慈咬了牙狠了心,先是手上加力,後又學那萬靈門的虞玄長老,一連串安魂迷神的符籙扔下去,趁那魚龍被折騰得昏昏沉沉的空當,將其盤成一團,塞進了盒子裡。

先將盒子蓋嚴實,又取了早已準備好的特製封泥,細細塗抹在啟盒的縫隙處,將其完全密封。 據老道講,魚龍一進入這種環境便會進入假死狀態,這也有助於攜帶。

但這盒子無論如何都不能收到儲物指環裡去了,那空間是絕不適宜放活物的,一個不慎,便有可能會引起不可測的變故。 據老道推測,上回魚龍草突然異化為魚龍,說不定也與之有關。

那回他運氣好,因禍得福,但這次則沒必要冒這種風險。

餘慈將衣服鋪在地上,準備打個包裹,背在後面。 但衣服展開時,下面卻似蓋住了什麼東西。 看位置,這玩意兒應該是藏在草窩裡,但入洞的狂風將草堆吹散,也讓這東西露了出來。

他隨手將石盒放在腳邊,探手到衣服下面摸索兩下,又將其抽出:“什麼玩意兒?”

剛觸摸時,餘慈以為是一根鞭子,現在看來,這玩意兒更像是一根兩邊掛勾的長索,造型古怪,也不知是做什麼用的。

鉤索長約三尺,索身通體呈灰綠色,看上去其實不怎麼順眼,但應該是由材質非常好的細絲編織而成,做工比前面看到的那條“困靈索”還要細膩精緻,索身堅韌,觸手冰涼,握了半晌,表面的溫度都沒有變化。

鉤索兩邊的勾子非常醒目,與繩索同色,弧度如月牙,徑不過數分,相當精巧,勾尖則閃動寒光,還相當鋒利的樣子。

餘慈沒想到,鬼獸這亂糟糟的老窩裡,竟然還有樣精緻的玩意兒。 只是把這東西墊在身子底下,想必不太好受吧。

其實,餘慈是察覺到了古怪。

從許老二那條“困靈索”的遭遇看,鬼獸分明是恨繩索一類的東西恨到了極處,怎麼自家草窩裡便放了一條? 而且,看樣子還絲毫無損,埋在草窩裡,竟然連點兒污漬都不見。

握著鉤索中間略微晃動,兩個彎勾碰在一起,出悅耳的撞擊聲。 那聲音真的非常好聽,像是精緻的風鈴,碰撞後餘音裊裊,悠悠不散。

也在聲音響起的時候,餘慈分明感覺到,有一道微弱的力量想穿透牽心角的防護,觸及神魂。

是撞擊的雙勾帶來的?

看起來像是個好東西啊。 餘慈藉著照神圖的微光,再仔細打量,卻又看不出什麼端倪。 想到剛剛撞擊雙勾的鳴響,他略一思忖,“先天一氣”貫注在繩索中,帶動兩個彎勾,“叮”一聲又撞在一起。

聲音乍起,餘慈便現不對。 音波變化實在太快,甚至已不再是聲音的範疇,而是兩股奇妙能量的交匯碰撞。 他灌注的“先天一氣”便成為了觸這一變化的關鍵,可偏偏又缺乏控制的方法,只能任其碰撞,乃至於變異。

這一回,牽心角的防護屏障受到了更明顯的衝擊,尤其這衝擊變化詭譎,牽心角很難再如以前那前輕鬆消融,由此產生了非常明顯的震盪。

也在此時,地面上的石盒陡地彈跳一記。

餘慈方叫一聲“不好”,石盒已砰地炸裂,碎石亂飛,有一顆恰是奔著他的眼睛去的,等他避過,卻見得魚龍七尺長軀在虛空中伸展、收縮,一記強力彈射,向洞外飛走。

事倉促,這一刻餘慈已經顧不得去想為什麼於舟老道教給他的法子不頂用,又或者是雙勾撞擊帶來的影響,他只知道,若是被魚龍逃到外面廣闊的天地中,想要抓住它,還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洞深不過十丈左右,也就是餘慈一閃念的功夫,魚龍便要躥出洞外。

餘慈早已經熟稔了魚龍的飛行軌跡,也明白這時候要怎樣截擊。 想都沒想,他便把手裡的東西扔了出去,出手便知不對,繩索和石頭又怎能一樣?

果然才飛出丈許,鉤索兩頭彎勾便“叮”地碰在一起,消了去勢,摔落地面,金屬勾子與岩石碰撞,又是“叮叮”連響。

每一記響聲,都有無形的衝擊彌散出來,或強或弱,彼此衝突交融。

餘慈哪還顧得上這個,扔繩索的時候,他便知不對,此時已經撲了出去,雖是度比不過魚龍,但他卻擎出純陽符劍,若真是追不到,他也只有冒著殺傷寶貝的風險,出劍截擊了。

然而此刻,魚龍又有變化。
引言 使用道具
蘇雪
Crawler | 2017-9-29 00:45:02

問鏡· 第六十九章寒潮


不知為什麼,已經飛出洞穴的魚龍,只需要再一個力,就能躥入雲霧深處,可就在此時,它長軀猛地一震,一聲尖銳的嘶叫聲迸出來。

這是餘慈第一次聽到魚龍聲,他一直以為這怪物是沒有聲器官的。 黑暗中,餘慈隱約看到,魚龍的身軀漲大了一圈,就像是當初吸噬那黑氣長蛇的時候,也許這就是它聲的方式。

尖銳的音波刺人耳膜,叫聲中,魚龍竟然不再逃走,而是扭轉身軀,遙對余慈,又顯露出它鮮紅的口腔。

想到這傢伙不久前吸噬“證德和尚”神魂之事,餘慈嘿了一聲:“想吸我神魂?”

雖然不知道嘴裡含的牽心角對魚龍這一招有沒有用處,但對現在餘慈來說,這就是千載難逢的良機,當下毫不遲疑地直撲上去。

魚龍周邊空氣已經開始反常流動,即便是在狂風中,其軌跡也非常清晰。

餘慈和魚龍之間距離在急劇縮小,也因此他甚至有一種錯覺,就是魚龍正用它那讓人難以理解的巨大的吸力,將他整個地吸過去。

但在此時,魚龍突然傻住了。

它不知是碰到了什麼問題,口腔依然大張,卻完全沒有了之前攪動大氣的力量。 甚至也忘了閃避,被餘慈劈頭抓在頭頸處,五指合握,一下子扣合嘴巴,再牢牢鎖住。

餘慈心中方一喜,他的身體已挾著強勁的衝力,飛到了洞穴之外,躍離崖壁已逾丈許。

從他力到如今,也就是緊趕兩步的功夫,所有念頭都是一閃而過,許多細節都忽略了,直到此刻,他才感覺到,身上有了變化。

變化的是隨著身體劇烈運動,而在體內急搬運的氣血。 在此瞬間,餘慈像是回到了絕壁城外的小山丘上、觸照神銅鑑異力的那一刻:周身氣血反常地湧動,分明是受到外界的影響。

然後就輪到神魂——因為氣血的波動,使得與之密切關聯的神魂也不安其位。 這一下則是繞過了牽心角的防護範圍,等到神魂動蕩的時候,牽心角也就沒了用處。

還好,這動盪後繼乏力,他很快就恢復了正常。

這是魚龍的“噬魂”之力? 其作用方式竟然是由氣血而至神魂,和先前猜測的可是南轅北轍啊!

也不知是感嘆還是後怕,餘慈藉著峽谷強風轉折身體,目光朝崖壁上瞥去一眼,尋找到適合的落腳點,隨後接連幾個翻滾,便成功著6。

頭頂數丈,就是鬼獸巢穴的入口。

餘慈抬頭去看,這個時候,他忽然明白了當時魚龍傻的原因:從山洞裡往外看,確實是個巨大的洞口沒錯,可是從外向裡看,那就是真假莫辨的幻景崖壁。

魚龍還沒有指甲大的腦袋,又如何會想明白這種事。 突然失去目標,它那“噬魂”之力也就難以動,當下又被餘慈手到擒來。

這回,餘慈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它再跑掉了!

確認將魚龍揪得緊了,餘慈正想攀回到洞穴中,遙遠的峽谷深處,卻有一串隆隆沉響,像是天邊碾過的雷音,由遠而近,壓迫而至。

“怎麼?”

身外的風力驟增,但比強風刮體更強烈的感覺瞬間襲體。

感覺來得太過突然,餘慈最初只是覺得身上一沉,“先天一氣”的運轉都有些凝滯,與之同時,耳邊“通”地一聲響,一道氣流從下方來,擦過他的頭皮,打著旋儿衝過去。

氣流之強勁,讓他的頭面都為之一熱,而帶起的餘波,更是直接掀飛了他略有些僵硬的身體,將他重新捲到雲霧虛空之中。

狂風亂流猛地加力,餘慈的身體懸空打轉,還好他的空間感甚強,幾個跟頭翻過,不但沒有丟掉洞穴的方位,還借了把力,“先天一氣”轟聲爆,破開外圍那層凝滯的感覺,驅動他的身體朝洞穴投去。

雙腳著地,餘慈忽然現自己的膝、踝等關節僵,一個不防,消不掉衝勁,當下摔成滾地葫蘆。 這時他才反應過來,剛剛凝滯身形的感覺,不是別的,正是一層刺骨透髓的寒意。

地面再一次震動。

餘慈轉眼去看照神圖,卻見得圖景中央偏下,也就是自己腳下不遠,有一道白線,已越過圖中天地的極限,由北向南,不知延伸到何處;從崖壁到雲霧虛空,也不知擴展到何方,漫無邊際,翻湧上來。

此時,洞穴中的溫度驟降下去,冬季的天裂谷、尤其是天裂谷深處本就是冰冷天氣,而如今更是冷到了極致,餘慈便看到,峽谷雲霧中正凝成無數冰粒,簌簌下落,像是下起了雪。

然後他就明白了,下面那片不知多大面積的白色,乃是一片驚人的寒潮。

以前這個深度也是有陰風寒潮光顧的,但那畢竟有跡可遁,是谷中獨特氣候的反映。

但這片寒潮不一樣,它出現得非常突兀,且直接出現在天裂谷五十里左右的深度,以飛快的度蔓延,將照神圖顯示的圖景切割成兩半。

寒氣沉重,本應自然下降,可是谷中的氣流混亂,不知怎地竟然生成這樣一波巨大的上升氣流,推著寒潮向上走。 剛剛貼著餘慈頭皮衝上去的寒氣,便是被下方一股強勁的大氣湍流頂著上來的,那聲勢便像是猛刺出的長槍,距離則要強出太多,瞬間就是千百丈過去,帶動雲霧,如飛瀑倒流,相當驚人。

寒潮主體本身上湧的度並不快,可這“長槍”似的寒氣湍流,從剛剛那刻起,便以一個驚人的頻率重複出現,一刺千百丈,帶動寒流,呼嘯來去,這種場面,幾乎遍布照神圖的映照範圍。

一些威力特別強大的,已不像是刺槍,而是直接掀起一**海嘯,翻捲寒潮,波湧來去,四面揮的寒氣層層進逼,餘慈所在洞穴,不過幾息時間,已是到了呵氣成冰的地步。

真不知這片寒潮之下,湧動的能量究竟要強到什麼程度,才會生成如此狂暴的衝擊,頂著寒潮往上來!

但即使在這種情況下,照神圖依然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再加上這寒潮廣及數十乃至數百里方圓,絕非人力可及,更讓余慈堅信,此非**,而是天災!

只是,這天災分明有想釀成禍亂的趨勢。

天裂谷下四五十里這片深度,正是從“入口”處湧出來的妖魔分佈最廣泛的地段,寒潮一起,原本活躍在這片地域的妖魔,反常地騷動起來。

餘慈這邊妖魔稀少,還不明顯。 但從照神圖上看,那些強橫的妖魔似乎非常恐懼這寒潮,或向上、或向下,無論往那邊,都是有志一同,要避開這天災。 轉眼之間,這片地域內的妖魔群落便給截成兩半。

一小半運氣不錯,及時避開了寒潮的正鋒,朝谷中深入降下去,但另有一大半,在寒潮的追擊下,瘋狂地向上縱躍,像是大浪之上被甩脫的魚,剛在掙扎,又被拍飛。

餘慈初時看著很是好笑,慢慢地便笑不出來了。 按照這個趨勢,寒潮會把妖魔們推到什麼位置?

三十里、二十里? 還是更靠上?

這群莫名侵入天裂谷的妖魔,前幾日大概是不適應谷中的氣候或與之相剋的物種圈子,一直停滯在幽暗地域之中,沒有向上攀爬。 但如今,在寒潮的逼迫下,它們正不顧一切地向上推進,也許這期間,會有很多妖魔因為各種原因而死去,但肯定會有一批更強壯的傢伙存活下來,然後什么生什麼事?

還有,離塵宗和落日宗辛苦數十年,重建的物鐘圈子,在寒潮下,又會是個什麼結果?

餘慈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

“出大問題了!”

“真是出大問題了!”

同樣是天裂谷中,在照神圖尚未觸及的某個地點,也有人在著和余慈類似的感慨。

雲霧被寒氣吹成冰粒,在風中狂舞,滲著令人窒息的寒意,別說是尋常人,便是那些妖魔吸了進去,不一刻內臟也要結成冰塊,最終死得慘不堪言。

但就在這白茫茫的虛空中,仍有兩道影子在其中飛掠交錯,均視寒潮如無物。 當然其中有一位,狀況其實不那麼好。

連續幾次閃爍,一個通體灰白的影子幾乎要徹底融進漫天霧氣飛霜之中,卻依然避不開後面那人追擊。 虛空中永遠有一片暗影罩在他頭上,同時彌蓋三里方圓,內里黑氣如縷,展現出無數妖異的姿態,要將灰白影子捆住。

眼看灰白影子就要不妙,虛空中響起嘶嘶的嘯音,那灰白影子連千百道尖銳氣勁,匯聚成一點,帶動身軀,在暗影範圍內幾次轉折,終於給他找到了空隙,便像是一道扭曲的光波,撕裂黑暗,強突出去。

然而,在暗影範圍之外,迎著他的,是一隻早等在外面的大腳。 上面套著做工頗為精緻的靴子,但上面力量好強,灰白影子悶哼一聲,被當胸踹中,像是一顆急墜的流星,劃了道斜線,重重撞在側下方的崖壁上,整個身子都被砸了進去。

虛空中暗影收斂。

“真是出大問題了!”

感嘆的竟不是完全落在下風的灰白影子,而是剛剛爽快一腳將人踹飛的那位。
引言 使用道具
蘇雪
Crawler | 2017-9-29 00:50:02

問鏡· 第七十章亂源


再感嘆的那人,在漫天霧氣飛霜中,分外惹眼。 概因其人身外,始終籠罩著一著薄薄的暗影,像一個巨大的斗蓬,罩住大半身軀。 細看去,暗影有如活物,便是在那人凝定不動時,也微微蠕動著,邊角時刻都在變化,偶爾溢出黑色的煙氣,在虛空中變幻形狀。

這人一腳建功,慢慢悠悠地飛下來,盯著仍陷在崖壁裡的灰白影子,刻意壓低了嗓門:

“你是不是都看到了?”

回應他的,是一串尖銳刺耳的嘯音,那是陷在崖壁中的灰白影子在叫喚。

在常人耳中,這聲音沒有任何意義,但這位明顯是聽懂了:“你說我很強?前言不搭後語,什麼玩意兒……還是說你聽不懂人話?”

灰白影子又是一串尖叫,但緊接著,這嘯音便給硬生生切斷。

崖壁碎石四濺,塵霧飛揚,灰白影子在千鈞一之際,彈跳起來,遠遁出數十尺外。 否則,他一定會被那道剛剛嵌在崖壁上的、長近二十丈的裂痕切成兩半。

出手的那位低低笑:“其實,你想說你是\'月魔\'一族,對不對?”

所謂月魔,乃是妖魔中一個十分顯赫的高級族群,聚居於血獄鬼府內的險地——“八苦陰獄”之中,勢力龐大,其歷代最強者,都被冠以“大陰獄王”的稱號,乃是血獄鬼府中一隻舉足輕重的力量。

當然,這些信息,莫說尋常人,便是修行界中第一流的修士,也沒有多少能清楚了解的,只是這邊兩人的情況又自不同。

佔盡上風的那位笑聲愈低沉:“裝,接著裝!我可是好好看著哪!”

在對手有形無形的壓迫下,灰白影子胸口起伏不平,半點兒話都說不出來。

可他不說話,卻不代表對方能放過他。

剛剛縮回的暗影陡然擴大,重新覆蓋三里方圓的巨大空間。 而暗影擴張的源頭,其實就那位身上披著的暗影“斗蓬”。

灰白影子如何不識得厲害,當下向後疾退。

然而他度再快,又怎能瞬間飛出三里開外? 當下眼前又是一暗,已再次被罩了進去,他正待重施故伎,化為扭曲的光波遁走,眼前卻有一隻手分開絲縷黑氣,迎面抓來。

他怪叫一聲,長臂突刺。

“好劍法!”

敵人的聲音似乎響起在暗影範圍內的每個角落,那隻迎面抓來的大手也消失了,隨後便有一記重拳,正正轟在灰白影子的臉面上,打得他半邊臉孔徹底變形,整個身子都摜出去,比先前挨那一腳時飛得還要遠。

“什麼時候血獄鬼府的妖魔會使劍了?這一劍可有點兒意思,嗯,你想說,這不是劍術……不是劍術,你他娘的說是老子眼瞎了?”

突然的咆哮聲裡,重拳下去勢未止的灰白影子渾身劇震,第二波、第三波恐怖的打擊從霧氣飛霜中無聲碾至,結結實實地轟在他身上,前後相繼,數力疊加,只聽得連串骨胳破碎的聲響,那灰白影子瞬間被打縮成一團,穿雲破霧,直飛出十里開外。

等他好不容易止住身形,遠方強大的敵人也已經等在他前面,還晃著手腕,好像剛剛一拳下去,反震力很是不小的樣子。

“劍氣護體?要不然,早讓老子一拳給轟成爛柿子……嘖,說起來,有多久沒嚐到陰山上結的青柿子了?”

敵人的思緒流動太快,灰白影子根本就追不上,乾脆放棄,只是大口大口地喘息。

虛空中狂風依然沒有個定向,在寒霧中呼嘯來去,偶爾還絞合在一起,生成強勁的龍捲。 一些沒來得及逃出去的生靈,被暴風一卷,便給扯進洶湧的寒潮深處,絲毫看不出平日的強壯凶狠。

這些傢伙只幾個翻滾,便被深處更劇烈的寒流冰結,在虛空中飛舞兩下,又被撕得支離破碎,而每個碎塊都結了冰,交互撞擊之下,盡化為細小的碎末,融進愈狂亂的寒潮中。

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又是處在那樣狼狽的狀態中,灰白影子仍然懸浮在半空中,抗住了周邊奔湧的寒流,高約九尺的身軀幾乎與霧氣同化,偶爾顯露出的肌體都是一般無二的顏色,看得出皮膚非常光滑,光滑得極不真實。 他面目五官雖已被重拳打得變形,但看上去還像是張人臉,臉面很明顯地凹下去,只有瞳孔幽碧光。

這時候,他咳著血——說是血,其實是一種灰白色的液體,濃稠得很。

那位也看到了他的模樣,暗影斗蓬下,出嘖嘖的讚嘆聲:“確實是一副好皮囊,你學月魔學得也不錯,不但外形像、行動像、言語像,連這事兒都像……我最初見到到\'月魔\'的時候,可是嚇了一跳啊,娘的,人家都吐血,他們吐的啥玩意兒!”

對此評價,灰白影子只能保持沉默。

可那位依舊不放過他:“可惜啊,也就是\'像\'。老子在血獄鬼府呆足了一百年,單在八苦陰獄就呆了四十年,手下斬殺的月魔沒有一萬也有八千,那些貨色撅撅屁股,老子就知道它們要拉什麼屎,要不,你拉回試試?”

不看灰白影子是什麼反應,那人便是笑得前仰後合,擊掌拍膝,幾乎要笑得背過氣去。

灰白影子繼續沉默。

便在這時候,遙遠的虛空中,“嗵”地一聲大響,這裡雖是上不挨天,下不挨地,感覺中還是震盪一記,而數里外隱隱約約的萬丈崖壁,更是在微微顫動中,山石滾落,好像隨時都要傾倒一般。 隨著這劇烈的震動,空氣中的寒意又有所增強,天裂谷中已下起了冰雹,無數冰粒砸下來,落在虛空中兩人身上,隨即彈開,篤篤有聲。

“所以我說出大問題了。”

看到這情形,暗影斗蓬之下,那人又變得唉聲嘆氣:“天裂谷裡多一條兩條甬道也沒什麼,也就是讓兩邊多多走動,免得長久不來往,弄生分了。我引這場陰獄寒潮也無所謂,反天血獄鬼府裡不知多少傢伙這麼幹過。偏偏兩頭撞在一起,現在寒潮湧過來,兩邊天地元氣碰撞,萬一真來個天崩地裂,山河變形,這天劫報應是不是就算到我頭上了?

“要說以前也就罷了,可如今老子修為大損,若是有劫數攻來,如何抵擋?”

他在那裡苦惱,灰白影子則很乖,任他自言自語,都緊閉嘴巴,免得再遭敲打。 可是,那人偏偏就不放過他:

“還有你這藏頭露尾的傢伙,心思詭詐,一看就不是好人,回頭在外面散佈謠言,說老子是罪魁禍,傳得天下人皆知,引來許多厲害的對頭,那可怎生是好……

“那可怎生是好啊!”

感嘆聲再起的瞬間,灰白影子猛地下躥,才降十餘尺,便化為先前那般的扭曲光波,切入漫天冰雹之中,依舊打得是逃命的主意。

後面敵人當然不會放過他,依然是擴展陰影斗蓬,要將他重新控制住。 就在此時,崖壁上空有人厲嘯一聲,嘯音由遠而近:

“接招!”

嘯音稍稍轉移了那位的注意力,他偏轉目光:“還有同夥……唔,軍茶利明王法?”

逆著寒潮,崖壁上奔流而下的,是一層熾烈燃燒的火焰,火焰呈深黑色,翻湧中每道探出的火流,都隱約化為黑蛇模樣,嘶嘶音,與火焰爆鳴聲混雜,生成非常刺耳的音波,席捲過來。

那位看得失笑:“火候還算精純,可那修為是怎麼回事?”

這一波黑焰,最多就是還丹初階修為,就算有佛門護法神功的加成,也是完全不放在他眼中。 他就是站著不動,那黑焰也未必能突破他的真形魔體。

他瞇起眼睛,看著崖壁上那個不自量力的人影:“哪家的小和尚?”

但緊接著,依舊是先前那嗓子,突然迸出一句:“黃泉大人向柳師兄問好!”

這莫名的話語挾在黑焰中,撲面而來。

這一下,那人卻真像是傻了一般,懸在空中不動,任那黑焰燒身,還是身上暗影斗蓬自動作,當空一卷,將黑焰吞沒。

一擊中的,或者說一語中的,後面趕來那“小和尚”一縮身,身子直接沒入崖壁深處,是以土遁遠走。 而那灰白影子則是什麼都不管,順著崖壁,化光疾縱,他之所以苦苦抵擋多時,依然留在距離崖壁不遠處,便是等待這個後援,有這麼一耽擱,此刻他已遠在十里之外。

事情比想像中的還要順利,等那位回神,兩人都已經逃之夭夭。 他們都是精通藏形匿蹟之術,把可供追擊的線索都斷了個乾淨,手段之老辣,非尋常人能比。

不過,那位大敵也沒有任何追擊的意思,他就是懸停在崖壁前,對著黑沉沉的岩石,喃喃自語:

“黃泉,黃泉……”

不知將那名字念了多少遍,他忽地仰天長嘯,嘯聲中,身前數丈方圓的崖壁轟然炸開,蛛網般的裂紋從缺口邊緣四面擴散。

聽那嘯音轉折,依稀仍是那兩個字:

“黃泉!”

最終兩個音節化為隆隆雷鳴,在峽谷中激盪翻滾,久久不散。

餘音未盡,那人又自沉默下去。 在此期間,他沒有任何動作,但肢體卻是前所未有地放鬆,由此形成一個感覺——他正安靜下來,前所未有地安靜。

良久,他偏過頭,有了一個結論:“不是黃泉那賤人,肯定不是!那又是誰和老子開玩笑呢?唔,要好好地查一查,不錯,仔細查一查!”

然後他便笑,笑聲裡,霧氣分明凝滯了。

也在此刻,一道火光,挾著龐大的熱力,從數里外的冰雹霜霧射出去,扶搖直上,將醒目的軌跡烙在他眼中。
引言 使用道具
蘇雪
Crawler | 2017-9-29 00:56:03

問鏡· 第七十一章目標

長及百里、寬可數馬並馳的“雨簷”下,灰白影子所化流光倏地停頓,無聲無息地貼在崖隙之間,寒潮早已經推上了四十里深度區域。 如果將其視為海水,那灰白影子現在已經是在數十丈深的水底。

在這個深度,即使不比剛才交戰區域那樣惡劣,霧氣飛霜也早化為雞蛋大的冰雹,簌簌下落,擊打岩壁的脆響摻在裡面,高低相和,其實頗為悅耳動聽。

灰白影子,或者說是那個偽裝成“月魔”的傢伙,確認後面的大敵沒有再追上來,便長長吸了口氣,讓外界的透骨寒意在體內轉了一圈兒,非但沒有凍結血肉,反而使得身上各處沉重傷勢略有好轉,似乎這身體能從寒霧中獲取力量。

多虧是由\'月魔\'之軀打製的傀儡,在陰獄中天生天養,不須費力抵抗寒潮,否則哪能這麼容易脫身?

\'月魔\'如此感嘆,同時他也嗅到了與寒氣相伴的“傳香符”的獨特氣息。 。 他伸出細長尖銳的手指,稍稍觸碰已經嚴重變形的臉,很是搖頭:

“何苦讓我急著趕回來。”

雖是埋怨之意甚重,可這是字正腔圓的人話,再不是剛才那個刺耳的尖叫聲。

周邊一片寂靜。

埋怨的話沒人理,\'月魔\'還是繼續說下去:“回來也就算了,偏巧碰上柳瘋子,我這\'月魔傀儡\'可是菩薩賜下來的,如今折損了,沒的又讓她老人家不高興!”

這回終於有人回應,聲音是從崖壁中傳出來的:“對用事之人,菩薩向來大方,你無需擔心。”

說著,一個光溜溜的腦袋便從山壁中探出來,看上去是個和尚,尖瘦醜陋的頭面上盡是細細的血口,看上去甚是可怖。

然後,這和尚便從崖壁中鑽出來。 身上一點兒土星兒都不見,可是身上只要是露出來的皮膚,都如頭面上一般,被細密的傷口覆蓋,身上的僧衲已經被鮮血浸得透了。

“月魔”見他這模樣,倒是吃了一驚:“怎麼弄到這地步了?剛剛那一擊,你用了幾成力?”

和尚卻行若無事,臉上表情淡漠:“用力不多,只是進來寒潮要更難些。”

“月魔”嘖嘖打量他的臉面:“你以前不是很看重這個弟子麼,這一回下來,他弄不好可就廢了!”

和尚不理睬這話,徑直問道:“怎麼遇到柳觀?”

“月魔”嘿了一聲:“你前幾天說,那位大人傳了諭令過來,我就中斷了手邊的事往回趕,哪知道剛到這邊,後面追著就是\'陰獄寒潮\',我想探探底細,卻不想裡面還藏了個柳瘋子,這傢伙不是被黃泉夫人整得叛教而出,見棄於,呃,那位神主麼?傳言他修為狂跌,已經被仇人殺了……”

“月魔”似乎想說出所謂神主的名諱,但在和尚冷冷的目光下,終還是給咽回到肚子裡去。

至此和尚仍不放過他,沉聲道:“你這口無遮攔的毛病若不徹底改掉,也不必再指望菩薩的信重。”

“月魔”打了個哈哈,酷似人臉的面容上,表情相當豐富。

和尚見他態度,卻也不惱,依然平靜地道:“你我都是教中人,信奉了菩薩,對菩薩要有虔誠之心,對諸位與菩薩平起平坐的神主,則要有敬重之心,再不濟,也要有所畏懼。

“也許世上並無\'全知全能\',但諸位神主的神通廣大,卻是實實在在的。你以前不在教中,不信神主,也還無事,既然此時已是信了,性質便有不同,直呼任何一位神主尊號名諱,都有很大可能為其所感知,憑生事端。

“謹慎一些決無壞處,天上地下,也不過六位神主,稍稍注意一下,便會省去許多麻煩。你確實入教不久,但若想在教中更進一步,獲得菩薩青睞,繼而重登長生之途,這點就必然要注意……類似的話,我也不是第一次說起了。”

他說了這麼一大段,也只有“長生之途”最有效果,“月魔”忙收了笑臉,鄭重應諾,但究竟能持續多長時間,就非他人所能知了。

和尚知道他性情,也不為己甚,轉回正題:“柳觀可現了什麼端倪?”

“應該沒有,他一直都以為這個兩界甬道是天然生成,且是他引爆了陰獄寒潮,導致甬道結構失控……”

“我看到了。”

和尚示意這個情況他已經知曉:“柳觀自囚在血獄鬼府百多年,愈發瘋癲,不過他當年也是一等一的人才,我以黃泉夫人的名諱刺激他,也許會讓他變得更瘋狂,但也可能使他變得清醒。”

聽到這裡,“月魔”便不明白了:“你也真說得出口,就不怕他聽到那名字,直接瘋狂,把咱們給撕碎了?”

和尚毫不動容:“就算柳觀因背信而無法獲取天魔加持,以本身修為,滅殺你我這半殘之身,也如探囊取物一般。一點兒風險不冒,怎能可能助你從他\'影虛空\'手裡脫身?

“況且當時我已準備捨棄了這個分身,吸引他的注意力。卻不想黃泉夫人雖是多年不聞消息,柳觀卻還是畏之如虎,也算一個意外。”

“月魔”聽他說要捨棄分身,上上下下打量他很長時間。 當然,這不是感激,而是難以理解。 只是他明白和尚的性情,之前既然迴避,現在也不會解答。 不過這麼一來,他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可你那軍荼利明王法……”

和尚微微一笑,這還是他露面以來,第一個笑容。 這時候,兩人頭頂轟聲一響,“雨簷”上長時間堆積下來的厚厚冰雹,在狂風吹卷下,大面積傾倒下來,連成一片白幕,墜入下方節節推進的寒潮裡,轉眼沒入其中,成為無邊寒潮的一部分。

觀此聲勢驚人的場面,和尚像是出了神,半晌沒有說話。 正當“月魔”奇怪,想開口詢問的時候,和尚忽然道:

“可還記得菩薩的法旨?”

“自然記得。”

“月魔”一怔,旋即擺出非常恭敬的姿態,一字一句道:“未來三十年內,斷界山和天裂谷要牢牢釘在全天下人的眼睛裡,一刻都不要離開! ”

和尚伸出手,接了一顆剛剛落下的雹子,用體溫將其融化,冰水滲進手心開裂的傷口中,他卻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只是慢悠悠地道:

“為達成此事,你我拖著傷殘之身,在此地蹉跎多年,最終定下這計策,並付諸實施,哪知開局不順……那位大人的令諭,你還記得?”

“這個,也記得。”

想起那四個字,“月魔”感覺不免有些古怪,但和尚卻不以為意,只微微頷:“菩薩和那位大人的關係,不用我們去揣測,但既然入了教門,總要以菩薩的旨意為重。可是菩薩也曾交待過,那位大人必須要敬重的,見其令諭,如見菩薩法旨,這麼一來,我們就很為難。”

“月魔”連連點頭,表示贊同,但緊接著,他似乎明白了什麼,重重一拍手:

“對啊,柳瘋子橫空殺出來,雖是把你我逼得狼狽,但也是好事兒——咱們確實動手了,效果也不錯,陰獄寒潮湧入此界,至少一兩年的時間都不會消停,天底下不知有多少對眼睛往這邊看。菩薩的旨意,咱們可是做到了!”

說著,他往和尚臉上看,見其不置可否,又續道:

“另外,咱們們也確實按照那位大人的令諭停手不做,只是柳瘋子激陰獄寒潮,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卻和我們無關。那位大人,總沒有要求咱們把一切都恢復原狀吧!這樣,兩邊的大人要咱們辦的,咱們可照章辦了,至於結果如何,也不能強求不是?”

和尚看他一眼,搖頭。

“月魔”與他相處多年,早知他性格,見狀便笑:“就算我說的不對,你又是個什麼打算?”

和尚似乎也在整理思緒,半晌,他伸出手,指向上方剛剛滑落冰雹的“雨簷”:

“你看那雹子,蓄積得雖多,但勁風一吹,便都傾倒下來,吸人眼球,也只是一瞬間的事,頃刻間便沒入寒潮中,不見了踪影。眼前這寒潮也是一樣,雖是件了不起的大事,可正因為了不起、也太過強力醒目,引來各方關注干預,反而難以持久,這終究是個問題。”

這時候他卻有意無意略過了“那位大人”的令諭,“月魔”知他心意,又笑問道:“師兄的意思是……”

此時和尚的神色已平日一般無二:“我們接了菩薩的法旨,又領了那位大人的令諭,這兩件事,都要辦好。在沒想到獲得那二位進一步的法旨諭令前,我們暫且按兵不動……”

說到這裡,他又話鋒一轉:“當然,今日我用\'軍荼利明王法\'確實欠考慮了,指不定會暴露身份,這點我會向菩薩請罪。只是在菩薩降罪之前,若那個柳觀循線索而至,我們也要好好與之周旋,絕不可洩了機密。”

“月魔”幽綠的眼珠子轉了轉,笑瞇瞇地點頭:“師兄的意思,我明白了……對了,你還沒說你召我到這裡來,是個什麼意思?”

他既然主動轉移話題,便是真明白了。 和尚不再多做解釋,手指換了個方向:

“那里便是鬼獸的巢穴。”

“鬼獸,哪個鬼獸?”

“月魔”滿臉疑惑,這當然有些誇張的成份,不過他確實是驚訝的:“我記得它的巢穴還在幾百里外,咱們以前可是確認過!”

“狡兔尚有三窟,何況是它?”

和尚引著同伴往那邊去,兩人在寒潮中穿行:“之前發現的洞穴,怕只是它的臨時居所,我也是等你放出它的老對頭,兩邊打起來,才覺察出方向有問題,但前幾日那位大人剛下了令諭,我也不好擅動,只等到昨日動身,今日才尋到此處,卻出了意外。”

說話間,已到了鬼獸巢穴之前,和尚看著崖壁上印下傳香符的位置,搖了搖頭,一揮袖,便將崖層內的符紋破壞,那召人的香氣再不得聞。

“本是存了一點兒私心,想請你幫忙,卻不想馬失前蹄,在這裡損了一個分身,要想恢復,又要三五年時間。”

難得聽和尚說“私心”之類的話,更聽說損了分身,“月魔”不由大奇:“怎麼……唔,生人的味道?”
引言 使用道具
蘇雪
Crawler | 2017-9-29 01:01:03

問鏡· 第七十二章捨身

“大概是斬殺我分身的那人吧,還沒有走遠?”

和尚依舊從容,只是微勾的嘴角便如刀子一樣鋒利。

“月魔”知道,自己的搭檔兼上司,確實是個非常冷靜的傢伙,不過這不代表他沒有火氣。 對他而言,一個分身何其重要,這已經牽扯到了他的根本,更何況,涉及到分身性質的複雜性,被毀和主動放棄是絕不一樣的。

感覺著這是一個拉近關係的好機會,“月魔”很是賣力地抽*動鼻子,不久便道:“這裡、這裡、這裡都留了些,但寒潮卷過來,破壞得比較厲害。唔,似乎是往上走了,但這回是閉了毛孔,心思倒細。”

閉了毛孔就是無法利用氣味追踪了。 “月魔”也無奈,再看崖壁,卻是一怔,也是感覺到這幻術的不凡,不免嘖嘖稱奇:“果然羅……呃,那幻力名不虛傳。”

他終於是按住了自家的惡習,和尚瞥他一眼,道:

“鬼獸在此地佈下的幻術機關相當高明,就是在它老對頭的破壞之後,也保持著相當的效用,我是以菩薩賜下的\'暗曜魂法\',才找到準確位置。想來這裡對鬼獸來說,相當重要。”

說著,他一掌擊在崖壁幻相上,黑炎化為一圈水紋似的形態,在上面擴散開來。 這層幻相先是被雙頭妖魔和鬼獸的大戰餘波損傷,又受到寒潮的衝擊,已經是瀕臨崩潰,和尚稍稍加力,便將其徹底徹底破壞。

幻相失效,後面巨大如城門的洞窟入口便顯現在兩人眼前。

“月魔”再次抽*動鼻子,隨後呸了一聲:“確實是鬼獸的騷/味兒,沒想到藏得這麼嚴實……裡面還有那傢伙的味道,不知還在不在?”

後面半句已換了話中所指,但戲弄的感覺居多。 和尚才不理這茬儿,只命令道:“記著這味道!此人是個變數,我那分身折損得太過巧合,很有可能是被那人一路盯過來,也不知被他看到多少隱秘,日後見了,生擒,若生擒不得,直接殺掉!”

“月魔”笑吟吟地應了,隨後眼睛往裡面瞅:“不知道有沒有什麼寶貝?”

“就算是有,大概也只是那位大人玩膩了丟下的一些小玩意兒,當然,能入那位大人法眼的,想必也是不凡。”

和尚不知在想些什麼,扭頭往下看,順口又打擊了搭檔一句:“那人既然來過,大概也給清空了,你不必抱什麼癡想。”

“月魔”也知這是實話,卻仍不死心,當下踏進洞中,笑道:“說不定那廝有眼不識金鑲玉……咦,你不進來?”

“我到下面看看,你注意下里面有沒有什麼線索。”

半刻鐘後,“月魔”罵罵咧咧地走出,和尚也正拿著一樣東西往上來,兩人在洞口碰頭。

“那傢伙真是小心謹慎過了頭,除了氣味抹不淨,裡面倒是好好給打掃一遍……”

也就是沒有任何收穫。

這也在和尚預料之中,他也不多說,只將手裡提著的東西扔在腳下。

“這是,陰界樹?”

“月魔”目光炯炯望過去:“根莖呢?那玩意兒可是好東西!”

“被那人取走了。”

和尚眉頭微皺,並不是心疼根莖本身,而是想到了其他的問題:“陰界樹根莖可入藥,價值很高,但用途狹窄……”

“何止是狹窄,只有一樣用處,就是煉製\'玄真凝虛丹\'。”

“月魔”深諳外丹之術,甚至可說是個大行家,他道:“收集九天外域至粹\'玄真\',化入丹藥之中,供那些剛剛升入\'步虛\'境界的小輩煉真淬形,和栽花兒似的……唔,當然,這玩意兒也能給還丹修士延命,卻是太浪費了。”

和尚扭頭看他:“這個丹方,很常見?”

“怎麼可能!若是常見,每年死在九天外域的各家中堅人物也不至於死那麼多!據我所知,全天下有此全效丹方的宗門不過五個,有仿製丹方的也不過十個,還要算上百工聯盟那幾個大商家。”

和尚喔了一聲:“離塵宗或落日宗有沒有?”

“離塵宗肯定有的。”

“月魔”回應得相當爽快:“前不久離塵宗的解良幫了\'三希堂\'一個大忙,卻一反常態,專門索要這丹方做報酬,被人說是挾恩圖報,一度鬧得沸沸揚揚,你忘記了?”

和尚點點頭,又搖頭:“不是此人。”

“月魔”聽了便笑:“當然不是他!這傢伙性子古板,兩宗共立的止步碑在一日,他都不會下谷半步……呃,你是說,他的門人,或是離塵宗的弟子?”

天裂谷向來是離塵宗採集草藥的重地,雖說近些年來因止步碑之事,來的人少了,這邊也不是他們傳統的範圍,卻也不得不防。

“月魔”是這麼想的,和尚也差不多。 不過他想的更多一層:“若是離塵宗加進來,我們會完全失去對局面的控制,不過,這水可就更混了……”

正沉吟時,“月魔”突然餵了一聲,嗓音中分明充斥著緊張的情緒。

和尚住了口。

他知道菩薩通過某種渠道獲得的“月魔傀儡”,是一件了不得的作品,雖然只是法器的層次,但那是設計製作的需要,其真實效用,絕不比一般的法寶差上太多。 此傀儡以月魔真實的軀體為材料,上面保留了許多妖魔天賦,尤其是在陰獄寒潮之類的惡劣環境中的感應,更是值得信任。

他如今這分身,修為不足,狀態也差,論真實能力,不如“月魔”遠甚,也不多說,只看自家搭檔是個什麼反應。

下一刻,“月魔”猛扯他的肩膀,提起他便走。 和尚也不反抗,只是冷靜地道:“柳觀?”

“月魔”沒有說話,他連氣都不敢洩,身化流光,轉眼上飛七八里路,已經脫出了寒潮的範圍。

和尚這時往下看,只見寒潮深處,有一道火光曲折上飛,軌跡七扭八歪,度倒還不錯。 只是在其下方,有數條身影飛縱追擊,隱約還能聽到刺耳的嘯叫,這一回,是真的妖魔沒錯了。

不過,真正吸引他注意的,還是更向下一些,那層無聲無息跟上來的的稀淡暗影。 在幽暗地域的範圍,那實在很不顯眼,可是和尚早有預判,終於還是將其找了出來。

那柳觀出身不凡,早在百多年就是此界有數的人物,雖然後來遭人設計,修為跌得很慘,也還具備真人修為,依然能夠在此界呼風喚雨。 和尚二人,剛剛用了一個禁忌的名字刺激了他,眼下是決不敢與之再碰頭的,當下“月魔”催動了傀儡之中每一分潛力,希望能拉開安全距離。

然而很快,他便忍不住埋怨起來:“你不是早說要捨掉這分身麼?現在正是關鍵時候,怎麼下不去手?”

和尚也不多言,只是調運氣息,稍停便低喝一聲:“放手!”

“月魔”毫不遲疑,立刻鬆手。 和尚的身軀便像是個破爛布偶,一路下墜,在崖壁上摔了幾滾,也不知落到了哪裡去了。 但在此之前,他口鼻間已冒出數道黑氣,略一盤結,便滲入月魔傀儡體內。

沒了百十斤的負擔,“月魔”度驟增,轉眼就飛得不見了踪影。

對他們來說,天裂谷暫時是留不得了。

下方,火光依舊在奔掠燃燒,映出追擊妖魔扭曲的身影,也讓更下方那層暗影愈地融進黑幕之中。

在瀰漫的寒霧中,奔掠燃燒的火光其實頗為醒目。

相隔一段時間後,遠方,餘慈也有所察覺。

透過迷濛的寒霧,餘慈看到了那片模糊的光亮。 不過隔著層層霧霾,純憑肉眼,他辨別不出光亮的距離,而從照神圖裡看,自他所處位置,朝向光亮的區域、也就是沿著絕壁一路向南,直到越出照神圖五十里範圍,散落的三四個大小不等的霧霾區域,在干擾判斷的同時,也讓人心頭凜然。

簡單計算一下,如果以一個還丹修士、妖魔影響一里方圓為標準,他南面這片區域,至少有十個以上的厲害傢伙盤踞或移動著,密度高得驚人,相比之下,北面就安靜許多。

如果以鬼獸巢穴為參照,餘慈現在大約是在其上方偏北約六十里的地方,深度大約在是二十里左右。 他走了一條比較曲折的斜線,有時甚至要下行一段距離,為的就是避過一路上騷動狂亂的妖魔,當然,還有與之相比在騷亂方面毫不遜色的谷中各色生靈。

緊了緊背負的包裹,裡面的石盒中,裝著進入假死狀態的魚龍。

餘慈最終還是用了於舟老道傳授的方法,用了一個備用的石盒,將魚龍密封起來。 他還做足功夫,用包袱皮和換洗的外衣將石盒包裹得嚴嚴實實,這樣即使魚龍破開盒子,外面的兩層包裹也能起到緩衝作用。

不過這回倒是非常順利,魚龍至今沒有動彈,讓余慈愈肯定,上回的意外,和那條鉤索絕對脫不了乾系。

只可惜,現在不是究根問底的時候。

哈出一口熱氣,白色的氣霧在照神圖周邊繚繞,讓裡面混亂的圖景變得愈詭譎。
引言 使用道具
蘇雪
Crawler | 2017-9-29 01:06:04

問鏡· 第七十三章援手

天裂谷情況越來越糟糕。 突來的寒潮掀起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大混亂,從寒潮衝過幽暗地域開始,動亂的就不只是妖魔了,谷中的猛禽凶獸對寒潮似乎抱有更大的恐懼,成千上萬的生靈開始向上攀爬……或者說,是一場大遷徙。

餘慈不可避免地陷入到生靈遷徙的濁浪中,這不是他有照神圖就能避免的。 分佈在天裂谷上下四十里深度區域的廣大生靈,毫無選擇地層層堆積上來,從四十里到三十里、再到二十里……

也就是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天裂谷二十里深度以上的區域,其生靈密度便出了正常的一倍有多。 而在這裡面,還混雜了成百上千的兇殘妖魔。

衝突不可避免。

天裂谷的猛禽凶獸們絕不是好客的主兒,更何況在它們的本能中,妖魔就是它們共有的天敵! 不知從什麼時候,衝突廝殺開始了,最初是妖魔與本地生靈之間的碰撞,剛剛逃上來的妖魔們還沒有適應這個區域的氣候,數目相對也較小,一開始顯得比較狼狽。

但隨著衝上來的還丹妖魔接二連三地威,也伴著血腥氣大規模擴散的影響,“主客”間的衝突,轉眼就變成了毫無秩序的亂戰,猛禽凶獸和妖魔之間、猛禽凶獸之間、妖魔之間,因為天敵本能、因為向上的路徑、又為者因為純粹的嗜血衝動,在血腥氣的刺激下,瘋狂地彼此攻擊,一個接一個、一片又一片的已死或瀕死的生靈向下墜落,噴濺的鮮血將崖壁染成了紅黑顏色。

餘慈就在混亂中艱難跋涉,在這種狀態下,他不能用“一氣三呼”之術,因為他必須留存著最佳狀態,以應付隨時可能到來的危險——危險不可避免,只是多少而已。

揮劍斬殺了一頭落單的妖魔,餘慈停下來喘口氣。 在此刻,他還有一件比較在意的事。

先前遇到的“證德神魂”,先是奪舍妖魔之軀,後又化身黑氣毒蛇,在鬼獸巢穴之前作了記號。 只是被魚龍和余慈先後出手,以至魂飛魄散,想做的事情也就此中斷。

接下來,餘慈在鬼獸巢穴中擒魚龍,並現了一根古怪的鉤索,而現在,那鉤索就放在他的儲物指環中,甚至還用布帛包起兩個彎勾,以防彼此撞擊,再生出什麼事來。

察覺到鉤索的不凡,再加上前面諸般因素,餘慈對那邊的事情便很重視,在被寒潮逼得轉移之前,曾經很仔細地清掃了洞穴內有關於他的一切痕跡,還把“雨簷”上他斬殺的妖魔殘軀毀掉,免得被人從中現端倪。

只有陰界樹那邊,根系過長,清理起來非常耗時,效果也未必好,乾脆放棄。

有了這些準備,餘慈覺得自保應該問題不大,可是所謂“自保”,在大勢面前,又顯得可笑——如果將這段時間天裂谷生的種種變故連在一起看,這分明是一個令人瞠目的大陰謀、大手筆,它就像是腳下迅猛推進的寒潮,要將經過的一切都碾成碎末。

在這寒潮下,撅起屁股,把頭埋起來,不是可笑,又是什麼?

正確的做法應該是找到最高的山攀上去,等寒潮退後,再從容回來。

所以,餘慈從沒有如此迫切地想回到止心觀去,將這裡生的事告知於舟老道——在他所知的天裂谷周邊一帶,最高的“山脈”,毫無疑問就是離塵宗。

便在此時,餘慈從照神圖中看到了一個人,那是一個不應出現在這裡的傢伙。

證嚴上半身靠著崖壁,也只有這樣,他才能勉強支起身子,以抵抗周邊這五六頭妖魔。

他早就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每一次輕微地伸臂,都會讓身上千百道細細的裂口重新迸開,便如同千百個小刀細細地剜進去,慢慢地把他凌遲,更別提還有摔斷的十多根骨頭,以及五臟六腑內,時時囓咬的陰火,一點點地蔓延,揪著他在生死懸崖邊上來回晃蕩。

這滋味讓他瘋,讓他恨不能立刻撞死在後面的崖壁上,讓他想著就此閉上眼,任周邊的妖魔活吞了他。

但心底最深處,還有一個念頭,始終釘在那裡,在他最絕望的時候咆哮著、鞭策著,強迫他掙扎,在妖魔的尖爪利齒下掙命。

慢慢的,他對疼痛麻木了,便是有妖魔撕下他的皮肉,他也沒有反應,只有當他感覺到,妖魔的攻擊會直接威脅到他的生命時,才會近乎癲狂地動,鼓起最後那點兒——但又從來都沒有真正衰竭的力量,將自己的性命拖回來。

腫脹的眼睛已經完全睜不開了,耳邊也嗡嗡作響,又像是隔著一層膜,只是有妖魔嚎叫偶爾穿進來,也是忽遠忽近,聽不真切。

又有妖魔撲上來,證嚴努力睜大眼睛,想將擋下,卻已經遲了一步。 他只能努力偏偏肩膀,想避過要害,可這時候,妖魔尖嘯一聲,倒飛出去。

證嚴一愣,恰在此空當,打擊降臨。

這是後頸上一記恰到好處的衝擊,已經油盡燈枯的證嚴和尚連反抗的意識都沒有,腫成一條線的眼睛盡力想睜大,卻最終擋不住昏眩的黑潮,轉眼滅頂。

餘慈從崖壁上滑下來,迅清理掉周圍這些尚不成氣候的妖魔。 隨又盯著昏迷的證嚴和尚,咧開嘴笑,不過很快的,面色又嚴肅起來。

在照神圖上現此人身陷絕境時,餘慈曾經猶豫過是否要過來。 最後,他還是站在這裡,從妖魔手中將和尚救下。

視線在和尚身上打了個轉兒,餘慈便能肯定,和尚身上一半以上的傷勢,絕不是被猛禽凶獸或者妖魔之類弄傷的。

他蹲下身,更仔細地檢查。 隨後便現,和尚身上有血脈筋絡爆裂的淤痕,也有從內部撕裂皮肉的傷口,至於高處摔下的骨折等傷勢,更不必說。 尤其嚴重的,是內臟盤結的一道陰毒火勁。

那火勁本是與證嚴周身元氣相呼應的,也與他修煉的法門有些相似,但不知為何卻是失控了,此時正緩慢破壞著他的髒器。

餘慈不通醫術,面對這種情況,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尋幾枚清熱敗火的丹丸給他送下。 這些丹丸是從白日府的劉管事那裡得來,效果也是不凡,勉強壓制住了火力蔓延。

這時候,他不免去想:究竟是遇到怎樣一種情況,才會把證嚴和尚這通神上階的修士折磨成如此模樣?

其實,證嚴和尚出現得非常突兀。 原本照神圖裡是沒有他的,但在一團極其扭曲的光影擦著照神圖上方區域掠過之後,他便從高空中墜了下來,一路下摔,最終停在一個狹小的石台上,辛苦掙命。

這種現身的方式,和他本人一樣,詭異得很。

那閃掠而過的扭曲光影,度之快,驚世駭俗,挾以光影扭曲變幻的強大衝擊,劃空而走,聲勢驚人。 餘慈比較了一下,也只有當日以“一氣三呼”之術,觀察到的鬼獸和雙頭妖魔追戰時展現的度,與之更接近一些。 魚龍的度也很快,但與前者相比,未免太輕飄了。

那一刻,餘慈只想到一種可能:步虛修士!

天裂谷中,哪來這麼多厲害傢伙? 而且,又牽扯到了證嚴和尚。

自從見到證嚴與明藍那場詭異的交談,餘慈再不把和尚看做是一個孤立的個體,而是視為天裂谷這場亂局中,不可忽視的一個環節。 尤其見識到證嚴當時的態度,餘慈認為,從他這裡,很可能找到天裂谷亂局的關鍵線索,即使現在時機不成熟,未來也會有機會。

不過他也必須小心,別讓這線索變成“絆索”,把他撂在裡面。

餘慈還沒有弄清楚證嚴和尚突兀出現,又落得如此淒慘的原因。 而且現在天裂谷附近事事詭譎,證嚴此人也陰陽怪氣,不可深信,所以,餘慈救人之前,先將其打昏,不與他照面,把風險降至最低。

當然,若要全無風險,裝作看不見,走人便是——從他現證嚴的地方到這裡,足有十多里路呢,何必多此一舉?

理由很簡單:餘慈很難想像自己視而不見,任由這個曾與他長談一個多時辰的“熟人”被妖魔吞噬的場面。

必須要承認,前日他之所以能夠從頭到尾把握住屠獨老妖怪的心理狀態,最終成功設伏,有很大一部份功勞是證嚴和尚的。 正是和尚鉅細無遺地描述屠獨的行為方式,告知屠獨法器咒術的底細,才給他後面的設計提供了支持。

不管證嚴和尚當時是什麼想法,餘慈都必須要表示感謝。

這就是他表達謝意的方式。

不過,多了和尚這個累贅,下面至少二十里路該怎麼走,又需要變個方式了。

略一沉吟,又看了下照神圖,確認附近暫時沒有什麼危險,餘慈從儲物指環中取出了一個物件。

那是件似乎由數層輕紗堆疊在一起的東西,徑不過半尺,通體潔白,織法精細,看起來邊角圓潤,託在掌心,通體來看,像一朵從天上採擷下來的雲彩。
引言 使用道具
蘇雪
Crawler | 2017-9-29 01:12:04

問鏡· 第七十四章脫險

此物正是餘慈離開止心觀前夜,寶光小道士借給他的鬼紗雲,是一件非常有用的工具,雖只是匠器層次,但在某種程度,比一些法器還要來得實用。

餘慈念動法訣,將鬼紗雲拋進身邊雲霧中。 在這水汽充沛的空間內,鬼紗雲迅地擴大,轉眼便有五尺方圓。 餘慈將證嚴和尚託了上去,此人身上滲出的血跡立刻將一片“雲彩”染紅。

“希望寶光不要生氣吧!”

餘慈搖頭一笑,也跳了上去,開始驅動鬼紗雲,與崖壁拉開約十丈的距離,緩緩上飛。

鬼紗雲加很慢,但加到極限,可以保持一個時辰三百里的高,絕不遜色於一位通神修士全力奔行的度。 有了這個工具,看起來飛過後面二十里路,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但餘慈表現得比剛才更謹慎。

度在緩慢地增加,餘慈一直盯著照神圖不放,不停地調整方向,確保鬼紗雲推進的路途上,沒有那些狂躁的大型猛禽。

此時此刻,寒潮中那種突刺如槍,又如海潮翻捲的巨大衝擊已經比較稀少了,可下面湧動的力量卻是更加強大,使寒潮推進的度迅增加。

寒潮推進得越快,上面各類生靈的情緒也就愈地焦躁。 平日里相對比較淡漠的領地意識,此刻也凸顯出來。 不只是崖壁上,便是在雲霧虛空中,也是如此。

有些特別嚴重的區域,一眼望去,雲霧中密密麻麻一片,無數大小猛禽,或者俱備飛行能力的凶獸、妖魔,均在虛空中狂舞、交戰,拋灑血肉,尖嘯嘶鳴聲響徹雲霄。

餘慈盡力避過這樣的戰場,找到相對安全的通路,但這裡的生靈密度實在太高,那些猛禽凶獸又都是對血腥氣非常敏感的,他身邊的證嚴和尚,對它們而言,擁有著極大的吸引力。 即使是照神圖幫忙,仍然有零星的猛禽循血腥氣追擊過來。

這種情況下,餘慈沒有半點兒留力,劍氣催運,將銜尾而來的一頭血雕、兩隻蛇頸隼鳥瞬間斬殺,更刻意擠迫其體內氣血,形成漫天血霧,向後爆散,轉移其他生靈的注意力。

如是三番,餘慈體內“先天一氣”已經耗掉了一半,但戰果也是驚人。 三個批次十頭猛禽、一頭飛行妖魔,沒有一個作出完整的撲擊動作,便被他瞬間斬殺。

當然,若是對方做完了動作,倒霉的就是鬼紗雲上的兩人了。

在虛空中,絕對不可以和這些空中的兇物比拼敏捷和變化,笨重的鬼紗雲從來就不是為了這個目的而製作出來的。

餘慈之前不願用鬼紗雲,除了擔心損壞了這借來的寶貝,更主要的,還是認識到了其中的危險。 所以此時他即使迅耗掉一半氣力,也要全力避免那種情況的出現。

當鬼紗雲的度提升到六成左右的時候,餘慈終於在照神圖上,大致勾勒出一條通往天裂谷頂部的路徑。

只是,那必須要從數里外一片巨大的“還丹霧霾”邊緣擦過去。

餘慈非常小心地控制著鬼紗雲的度,在雲霧中抹過一條斜線。 “還丹霧霾”並不是靜止不動的,鬼紗雲又比遲鈍,所以他必須留下足夠的反應時間。 其實在此距離上,憑藉肉眼,已經能夠隱約看到那邊的情況,作為照神圖的參照。 相對的,餘慈也必須謹慎小心,防止對方現他的存在。

不過,餘慈倒是很早就注意到了,那邊似乎是燃著火光。

餘慈不久前也見到了這火光,當時相隔比較遠,沒太在意。 但此時距離接近,他現那火光不像是純粹地飛掠移動,而像是處於激烈的交戰中。

瞇起眼睛往其中看,為什麼他覺得,這火光很眼熟呢?

疑惑很快解開。 當排蕩的熱力跨越兩裡空間,吹到他身上時,餘慈分明感覺到了其中隱約留存的咒力痕跡還有與其記憶相符合的火熱氣息。 他不免驚訝起來:

“那老傢伙,還沒死麼?”

恰逢此時,大風吹卷,火力蒸騰,使雲霧變得稀薄,餘慈的視線能夠比較清晰地看到那邊的情況。

他第一眼見到的,就是那根日魂幡。

戰場總體上還是貼著崖壁周邊,不過代表了屠獨老妖怪的長幡,卻是游動在雲霧深處。

其實屠獨的狀態很糟糕,從日魂幡上就能看到,丈許長竿下端已給截掉了兩尺,漆黑的長幡上更是裂開無數道口子,有兩條甚至切到幡布邊沿,扯開兩幅長條,看上去頗為可笑。

不過,就是這破破爛爛長幡上,大日金紋也分外醒目,輕輕抖動,金光便如實質般從中擴散出來。 同時還有一層更晦暗的波紋,隱藏在金光之後,一明一暗,生就無窮變化,光芒一次擺盪,里許範圍內的崖壁便會給削去一層,石粉簌簌落下。 尤其是它的飛掠度驚人,一次位移便在百尺之上,波蕩的金光幾乎連成了一片擴散的潮汐,推波湧浪,向四面八方擴散。

金光之中,蘊藏的便是極陽火力,所到之處,山石草木焦枯,聲勢浩大。

而在日魂幡的金光火圈內,始終跟著一個頗為瘦小的影子,乍看上去,像是那種被“證德神魂”奪舍的獨目妖魔,但其頭頂,還披著一圈濃密的綠,隨風飄蕩,如同千百條毒蛇,十分刺眼。

這妖魔沒有飛行能力,卻憑藉著在崖壁上借力以及短時間內凌空步虛的手段,在金光火圈內來去自如,屠獨放射出來的咒法,對它竟似毫無用處,而它每次撲擊,細長利爪都會凌空虛劃,凌厲的氣勁凝而不散,在霧氣中留下清晰的軌跡,像在霧中織下一張巨網,意圖限制日魂幡的飄移幅度。

偶爾氣勁與長幡撞擊,便出轟轟之音,那是長幡咒法之力外放,憑空抵禦時,溢散的氣爆聲。

鬼紗雲仍在高的飛行之中,餘慈前一眼還在直視,接下來就要扭頭再看了。

屠獨的韌勁兒讓他很是意外,此人能活過三百五十年,果然有常人所不能及之處。

不過谷中突起的寒潮應該是幫了屠獨的大忙。 寒潮使妖魔們自顧不暇,再不能形成圍攻之勢,反倒是屠獨的日魂幡有純陽之氣護住陰神,受的影響較小,這才得以突圍。

如今……唔,應該只有兩個尾巴墜在後面。 從“還丹霧霾”的範圍估計,與他交戰中是一個,另外,雲霧中應該還有一個。 若能擺脫這兩個妖魔,屠獨逃生可期。

餘慈很想給屠獨再下個絆子,可理智還是否認了這個念頭。 在還丹高手火力全開的時候,實實在在沒有通神修士插手的餘地。

鬼紗雲的位置已經過了戰場,開始向另一側偏移,距離迅拉開。

餘慈朝那邊深深注目。 他不知道屠獨感覺如何,但自己做事,向來要有始有終,既然天裂谷下沒有了結,後面他也不會放手!

也在此時,他看到了,日魂幡揮的金光陡生變化。

屠獨將咒法詭譎多變的性質揮得淋漓盡致,前一波金光潮汐還在擴散,這邊咒法已變,緊追上去的金光,由擴散的潮汐,一躍化為高度集中的利劍! 劍光對的卻不是一直限制他的綠妖魔,而是一股腦兒地朝著雲霧更深處傾洩過去。

雲霧開裂,初時劍氣還披著金光外殼,不過轉眼時間,便洗脫了形跡,只有一波陰冷晦暗的咒力,凝成尖銳劍氣,連環九擊!

霧氣中,狂怒尖銳的厲叫聲驟起。

因為距離過遠,餘慈只隱約見到一個肋生雙翼的巨大影子在開始稀薄的雲霧中接連抖震,然後一頭栽了下去。

這顯然是有早有預謀的一擊。

一擊得手,屠獨不管不顧,長幡一收,朝著遠離崖壁的雲霧深處飛射而走,他吃定了周圍妖魔只有這一個擁有飛行能力,一擊建功,便展現出陰神馭器的最大優勢,破空飛走,轉眼不見了踪影。

便是餘慈立場不同,見此也要感嘆:老傢伙確實老辣……

心思還沒轉完,那滔滔雲霧轟聲開裂,先前被咒法劍氣打落的雙翅妖魔嚎叫著衝出來,朝著日魂幡的方向展翅狂追,度竟比長幡飛動還要快上三分,看那樣子,可沒有半點兒遭受重創的模樣。

但這些,和余慈暫時沒關係了。

一刻鐘後,他駕乘鬼紗雲到了谷頂。

“結束了!”

鬼紗雲靜靜地懸浮著,餘慈從上面跳下來,出一聲長長慨嘆。

從他設計屠獨下谷開始,在天裂谷中停留了一日一夜的功夫,而從他駕雲西來,至天裂谷採藥開始,也不過月許時間。 然而這幾十個日夜,卻是漫長周折,一點一滴地抽乾了他的全副心力。

便是以他一貫堅強的性子,此時也想找個僻靜的地方,大睡一場。

他明白,之所以有這樣的感慨,是因為他終於下定決心,離開天裂谷,不是別的時候,就是現在!

當然,在此之前,他還要先把身邊的累贅處理掉。

魚刺兄要離開天裂谷了,希望這段情節兄弟姐妹們看得滿意。 大封推今日結束,高呼紅票支持。 另,新接觸本書的書友快快收藏吧,《問鏡》不會讓大夥兒失望的!
引言 使用道具
蘇雪
Crawler | 2017-9-29 01:17:05

問鏡· 第七十五章影爆


餘慈扭過頭,看著隨水汽流動,而蔓延了大半個“雲彩”的血跡,有點兒頭痛,只希望寶光不要太在意了。

他沒有再搬運證嚴,雖是服了藥,但和尚的狀態仍在持續惡化中,此刻他似乎有了些意識,正出低低的呻吟。

現在最合適的處理方式,自然是將和尚送到淨水壇的駐地去。 外傷不必說,那陰毒火力盤踞的傷情,他宗門那邊總該有些辦法才對。

不過,如何送上門,還需要一點兒技巧。

此時,山林中頗不平靜,周圍頻頻響起禽鳴獸吼之音,氣息也非常地混亂。

餘慈走遠了些,背身去看照神圖,以進一步確認自己所處的位置。 不過這時候他看到,峽谷中的混亂已經蔓延到了谷頂山林中,最早從寒潮下逃生的那波妖魔鬼怪、猛禽凶獸已經翻上谷來,且後續者仍是源源不斷,在寒潮、也在愈混亂的情勢逼迫下,朝著這片更廣闊的天地間散去。

此刻的情形,正如他先前感嘆的那樣:

“出大問題了!”

而且,通過照神圖,他也看到了,至少有兩片“還丹霧霾”已經衝到了山谷上方,沒入山林中。 這不過是五十里方圓的範圍,而在長達千里、萬里的天裂谷一線,又有多少妖魔鬼怪衝出來了呢?

雖說離塵宗看起來實力了得,可如此狀況,卻不知他們有沒有應對之法。

正想著,照神圖中又有一片區域變得模糊,且將要躍上谷頂,這代表著……

照神圖驟然變暗!

不是照神圖整個地變暗,而在剛剛飛移過來的“還丹霧霾”中,一點暗影以爆式的度擴張,瞬間覆蓋三里方圓。

在此範圍內,照神圖中穿梭變幻的光線,眨眼間消失,那“還丹霧霾”以及周邊還算得上清晰的山林圖景,便像是被人生生給掏空了,露出一塊巨大的黑窟窿,似乎能將人的視線心念統統抽吸進去,再也拔不出來。

餘慈忙移轉心念,定了定神,卻又忍不住再看。 只是這時候,黑暗便像是一個幻覺,連帶著偌大的“還丹霧霾”,消失不見。 那裡的圖景恢復到了清晰明澈,只是崖壁邊上很尋常的一塊區域,植被稀少,只有一棵歪脖子鬆樹……

唔,那是什麼?

餘慈視線凝定。 在探出崖壁邊的側枝上,分明掛著一段漆黑的布條,上面繡著斷續的金色紋路,非常眼熟。 再往旁邊看,崖壁邊上,則有一層噴濺的血漬,微微透著藍色,非常詭異。

餘慈的心臟砰然一跳,瞬間轉移視角,將心念投向無邊無際的雲霧之中。

很快,他看到了,雲霧虛空中正有一扇染血的肉翅翻滾著下落,更向下一些,一截仍綴著幡布的短棍沿著絕壁一路滑下,被大風一吹,又卷起在空中,投向滾滾雲霧深處。

那些是……

真切地看到這幕情形,餘慈呆了半晌,由此他更明白了一個事實:現在的天裂谷、乃至於周邊地域,是真真正正不能再呆下去了!

隨著天裂谷動亂的加劇,仍駐留在附近的絕壁城諸勢力人員,反應各不相同。

其實玄陰教最是從容,在現谷中生靈異動的第一時間,玄陰教人馬便在明藍法師的主持下,有序退走,甚至還有閒向白日府和淨水壇各送去警示信息。

只可惜,無論是白日府還是淨水壇,對玄陰教的從容不迫,也只是乾瞪眼羨慕的份兒。

白日府的主心骨屠獨長老至今未歸,在這種情況下,莫說是生靈動亂,就是天裂谷塌了,他們也必須釘死在這兒,等屠獨回來。

至於淨水壇一方,則更是人心惶惶。 今兒一早,這邊的主事人證嚴和尚就莫名失踪了,本來這也沒什麼,那人向來是神出鬼沒的,可動亂一起,還不見他回來,眼看天色將暗,動亂波及範圍越來越大,一眾淨水壇的惡和尚們正想著不管不顧,撇下營地走人,證嚴和尚回來了,只是是被背回來的。

現證嚴和尚的是這邊放出去的哨探,本是打探天裂谷形勢的,半路上卻見到自家大師兄倒在路旁,垂垂待斃。 當下顧不得其他,背了人一溜煙儿回來。

證嚴睜開眼睛時,已是第二天清晨。 營帳外還傳來那些師弟們的爭吵聲,帳內倒是有人服侍,正背著身忙活,看身影,應該是低他一輩的弟子。 他長吁口氣,也不說話,只怔怔地望著帳頂。

“醒了?”

那低輩弟子輕聲開口,可那語氣,卻絕不合他的身份。

證嚴一個激零,當即觸動了內外傷口,險些咳血。

那低輩弟子轉過身子,按住了他的胸口,只一震,內臟盤結的陰毒火力便給打散,歸入他四肢百骸,隨後又化為絲縷生機反哺回來,滋潤受損的臟器。

證嚴睜眼去看,那低輩弟子五官七竅都冒出血來,偏偏臉上平靜無波,只有眼眶中,一圈妖異的紫芒泛開,圈住昏黃的瞳孔。

“師……師傅!”證嚴的嗓音分明在抖,可是他的唇角卻神經質地地擰成一個弧度,看起來像譏諷,又像在自嘲。

“經了這一回,這聲師傅還能叫出來,不錯。”

低輩弟子站在那裡,居高臨下打量他,末了道:“誰救你回來?”

證嚴嘴角抽*動,擺出一個愕然的模樣:“不是師傅救了弟子?。”

低輩弟子眼睛瞇成一條縫,冰冷的紫芒能穿透人心:“你倒還能油嘴滑舌?”

證嚴神情依舊愕然,更顯無辜:“我當時昏過去了,剛剛醒來。只以為師傅一時情急,甩了我這包袱,後面又大慈悲,或見我還能看家護院,對人叫那麼兩聲,有點兒用處,這才……”

說話半截,他驀地面目紫漲,彷彿被人重重扼住了喉嚨,細長的舌頭探出,似乎想勾點兒新鮮空氣進去,卻完全無能為力。

但即使是這樣,他的眼睛依然是彎著的,分明在笑,得意又瘋狂。

低輩弟子並沒有因為他的態度而惱火,只是略微點頭:“我知道你想刺激我把你殺掉,也知道你比誰都想活著……你這分身,我既然棄了,便沒有再收回來的道理,正好我有一件要緊事,需要一件工具,你便先做了吧!”

說罷,他衣袖輕拂,證嚴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便昏迷過去。

“你想讓他做什麼?”

只有兩個人的營帳中,卻傳來第三個人的話音,那聲音正是“月魔”的。

“你我身份有暴露的危險,當然需要擾人耳目……你說,是誰救了他?”

“月魔”嘿嘿笑:“我怎麼知道?不過,咱們甩下他一個不到時辰,他就能翻上谷來,在此時的天裂谷,這度可不尋常!”

“不錯,救他之人修為必然精湛。”

“月魔”見他贊同,又道:“若他不是另有目的,這救人性命,不留名號的做法,也像是那些正人君子所為,偏偏還在天裂谷下,鬼獸巢穴附近……噝,不就是這傢伙滅了你那分身吧!”

“也許!”低輩弟子也在沉吟,隨口道了一聲。

“這裡的水越來越混了。”

“月魔”感嘆一聲後,聲息消寂。 兩人卻不知道自家猜測已偏移了十萬八千里,尤自開動腦筋,苦思冥想。 而正主兒,因為著急趕路,此時早在千里之外。

初冬又來雪,餘慈風塵僕僕,重歸止心觀。

上次離山時,秋風涼爽,滿山紅葉如火,如今再看到山門,紅葉落盡,卻是雪滿山林。

說也奇怪,當他看到止心觀的山門,心裡竟然一派安然。 原來在心中蓄積的種種關於天裂谷嚴重事態,似乎突然就不算什麼了,感覺非常之奇妙。

也許,這是對離塵宗的信心? 可這信心又從何而來?

巧合的是,清晨在山門前灑掃的,還是那個當初向他行禮,迷惑住了金煥一行的小道士,不過這時候,餘慈便不需故做姿態,那小道士一眼便把他認出來,先是驚訝,後又稽手行禮,餘慈也點頭回禮,多問了一句:“觀主可在麼?”

“在的,餘師兄請進。”說著,小道士便向裡面傳訊。

餘慈走進觀門沒多遠,便見到寶光匆匆走過來,見了他便是大喜:“果然是你,我還以清風剛剛逗我來著,回來這麼快,難道是諸事順利,尋到了足夠的魚龍草……咦,你背上是什麼?”

寶光指的是盛著魚龍的包裹,餘慈微笑不答,只道:“觀主此時可方便麼?”

“還在做早課,要等上半個時辰。”

“那好,我們便先去同德堂。”

餘慈的心境確實平緩下來了,他甚至有閒去計算一下對他已沒有意義的善功。

“難道還真是滿載而歸!”

寶光比自己做到了還要高興,扯著餘慈,恨不能一路狂奔,連穿兩進院子,到了同德堂後交接任務之地。

餘慈有條不紊地將這些時日收穫的藥材、礦石分門別類,對應上善功消息,再進行交接。

他選擇的是先拿回實物,再勾選消息的方式。 好處是可以漫天撒網,多一些選擇,又不至於因完不成任務受到處罰;壞處就是等他拿回實物,說不定任務已被他人接走,導致白白辛苦一場。

他的運氣不錯,拿回來的這幾樣東西,只有一件值七功的礦石任務被搶先一步完成,當然,這與他故意挑選那些比較困難的採藥任務有些關係。

等勾選完最後一項,當值的道士便統計出了最終收穫,遞回功德牌,笑道:“一百九十七功,餘師弟在外不過兩月,便有些收穫,好不讓人羨煞。”

餘慈也笑,然後他身後,寶光的臉則迅垮了下來:

“就這麼點兒?”

感謝、感謝甘師叔捧場,成為本書第一位還丹大成的書友。
引言 使用道具
蘇雪
Crawler | 2017-9-29 01:18:05

問鏡· 第七十六章說蟲

其實近兩百的善功無論如何都不算少了,有些修士十年八載未必能攢下這麼多。 但與餘慈所欠數額相比,這兩百善功,實在有一段距離。

寶光其實不傻,他目光總盯著餘慈背上的包裹,滿是狐疑。

看他模樣。 餘慈便笑:“你是不是忘了什麼東西?”

“呃?”小道士一時還沒反應過來,愣了半晌,突然記起自家的寶貝:“鬼紗雲!”

餘慈笑吟吟地道:“先把你的功德牌拿出來!”

寶光只覺得莫名其妙,但還是依言掏出了功德牌,遞到餘慈手中。 餘慈隨即也將鬼紗雲握成一團交給他。

“哎喲,輕點兒!”

寶光看得心疼,忙接過來,方一展開,他便覺不對:“怎麼……血?”

他的聲音猛地提高了八度,也在此時,他聽見“叮”地一聲響,轉眼去看,餘慈正把他的功德牌遞過來。

“抱歉了,寶光師弟,這個血跡怎麼都沒洗下來。現在物歸原主,這裡聊表歉意。”

餘慈用於舟老道傳授的方法,給寶光傳了一百善功過去,不但是賠償,也是感謝寶光出借寶物的情誼。 不論是來回趕路,還是天裂谷下脫身,這鬼紗雲都幫了他的大忙,百功以謝,是理所應當的。

寶光愣愣地接過,也沒管善功數目變化,而著瞪大眼睛看他:“餘師兄,你受傷了?”

要說和寶光這樣的人交往,確實心裡熨帖,餘慈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沒有,是別人的……”

然後他就看見小道士的眼睛亮了起來:“哎,那餘師兄,你這次去天裂谷一定是非常刺激吧,給我講講,給我講講啊!”

沒有出過門的小孩子,看問題的角度總是不一樣的。 餘慈微愕,隨即哈哈大笑,與他把臂同行:“確實是刺激得很,你且聽我道來……”

“果然驚心動魄。”

說話的是於舟老道,他聽罷餘慈的講述,也是撫須感喟。 能讓一個活了三百年、經過無數大風大浪的老人家有這樣的評價,餘慈頗有榮焉。

話說回來,他說的這些事,老道對他個人經歷倒更感興趣些,對妖魔及天裂谷寒潮這樣的大事雖是沉吟,卻不怎麼驚訝。

餘慈明白,像離塵宗這樣的龐然大物,自有一套特殊的消息渠道。 他回返止心觀的時間過十天,若是老道預先得知相關的情報,也沒什麼奇怪,只不知離塵宗對此又會有什麼應對之策呢?

這樣想著,他笑道:“我這人大約是正走著運字,否則早死在谷中十多回,哪還能回來吹噓。”

“確實是運道沒錯。”

於舟的感慨也是由衷而:“十人九歿之事,生者或是有實力、有天賦,但十人十歿之絕境,你還能囫圇著到這裡,無疑就是運道了。”

餘慈聽著便笑,因為照神銅鑑一節,他暫時不想向任何人提起,故而陳述中把握的就是“精簡”二字。 能不說就不說,說起的也以簡潔為要。 這樣,他告知於舟等人的,其實就是三件事:

天裂谷下有妖魔入侵。

他與白日府生了衝突。

天裂谷爆了反常的寒潮,最終釀成動亂。

至於鬼獸和雙頭妖魔的大戰、玄陰教和淨水壇的關係、“證德神魂”奪舍、鬼獸巢穴、救下證嚴和尚等事,這些更深入的細節,因為都涉及到照神銅鑑,他沒提起,而這也更符合他一個普通“通神”修士的身份。

他給老道說的這些,都是一路上經過細細斟酌,最後定型的。 裡麵線索完整,細節方面則有模糊之處,但這也是人之常情,那樣激烈的情境中,若是一切細節完備,才真叫奇怪。

為此,若聽眾非要有一個能接受的解釋,“運道”大概是最好的選擇。

此外,餘慈也有一個隱藏的念頭:“小螞蟻怎麼看巨人打架呢?”

自然是爬到遠遠的高山上去看。

若是在巨人腳下,也就是給踩爛的命!

他覺得自己在天裂谷之事上陷入太深了,因為有照神銅鑑,一些以他的層次根本不應該觸及的東西,此刻都印在他腦子裡。 所幸到現在為止,巨人還沒有現他這個“小螞蟻”,可若真的不知死活,停留在巨人腳下,早晚要給踩得稀巴爛。

所以,裝糊塗是個好辦法。

當然,真正一勞永逸的做法是讓自己也變成巨人,至少有就近旁觀的資格。 而這個目標,又顯得太過遙遠了。

要努力啊……餘慈按住盛著魚龍的石盒,手心微潮。

於舟是在西園內為餘慈接風的,就在當初與白日府眾人對峙的小亭內圍爐煮酒,賞雪品梅,頗是雅緻,也很是親近。

聽完了講述,老道親手執壺,為他勸酒。 餘慈也暫時放開疑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此時,他還有一件事,要給老道一個交待。 他取出已經封存好的鬼相花和陰界樹根,遞了過去,道了聲慚愧:

“沒想到事態變化如此之快,倉促間藥材只拿到這兩樣,那玉簡我先收著,日後必將這幾味藥材配全。”

這話不是客套,老道助他開啟仙路之門,他卻連對方的託付也未完成,確實有愧于心。 倒是於舟搖頭而笑:

“你能拿回兩味,已經是出乎我的預料,尤其是這陰界樹的根莖,有魚龍常駐其枝幹,與之元氣交通,藥性更佳,也是十分珍貴,若要我出價,起碼也是兩百功以上……他應是很滿意了。”

最後一句說得有些含糊,餘慈微愕,但現在他已經不在乎兩百善功之類,聽過便略過,隨即長長吸氣,將先前說話時取出來的石匣推到老道面前,內裡魚龍仍在沉眠,但這小東西,卻勾著他未來的命運。

“於觀主,有此魚龍,那外室弟子一事,可成么?”

於舟笑而不答,只將杯中溫熱酒水一口飲下。 說也奇怪,雖說老道士沒有爽快答應,可見他笑容,餘慈便覺得心中安定,立知事情已是有了十成把握!

其實,在他抓住魚龍的那一刻起,他也知道入門之事,再無阻礙,只不過事關重大,還要在老道這裡問上一句才甘心。 如今看見老道反應,他便知道自己有點兒小家子氣了,也不多說,同樣舉杯,一干而淨。

旁邊寶光笑得眉眼不見。

等他一杯酒飲下,於舟手指輕敲石匣,若有節拍:“我觀此魚龍品相,貫鱗頂角,實是上乘。但也因品相太好,無論制器煉藥,都是暴殄天物。還要想個更好的處置之法才成。”

餘慈朗聲一笑:“魚龍再好,不過是身外物。於我求仙之路,並無大用,觀主自去處置可也。”

於舟鬚眉微動,卻是搖了搖頭:“你能有這不為外物所動的心思固然是好,但在仙路求索上,卻犯了大錯。而且,誰說魚龍對求仙無用?”

餘慈愕然,隨即便生出無窮盡的好奇心:“觀主之意是……”

於舟卻不即刻回應,只微笑道:“酒水太過清淡,佐以談資,猶嫌不足。”

說著,他轉臉吩咐寶光:“你去我院下酒窖,取那壇\'千日醉\'來。”

寶光喔了一聲,起身匆匆離去。 餘慈看著小道士遠去的身影,略有不解,想問於舟,於舟卻先一步解答:“寶光心思純良,未經磨礪,性情也還未定,與你我不是一路,有些說法他聽到了,有害無益!”

“不是一路?”餘慈怎麼覺得這話中味道有些怪?

這時候,於舟停下了敲擊石匣的動作,轉而豎起手指,讓余慈往這邊看:“魚龍有個別名,你可知道?”

餘慈隱約記得於舟曾說起過的,一時卻又想不起來,只好搖頭。

於舟笑意微微,面部深刻的紋路中,每一道都似乎蘊藏著難以索解的情緒:“魚龍別名\'道蟲\'。”

“道蟲?”餘慈終於記起,當日便是在此亭中,於舟見到魚龍後,第一個說法,正是如此。

“求道之蟲、大道之蟲、毀道之蟲,均如是。”

悠悠話音,便如一層迷霧,籠在餘慈頭上。

於舟也不認為餘慈也即刻理解,他仍是笑著,略見醺然之意,手指在虛空中狀似隨意地抹畫:“所謂魚龍,以草木之身,化皮肉轉血髓,得真龍之靈,性命兼修,直至龍門一躍,得天龍真形,步步都踏在大道之上,故而姓\'道\';同樣是魚龍,自草木之身起,不親同類,反而盜取生機、奪殺元氣,轉質移性之後,又吸蝕萬物生氣精血以自肥,一路下來,不知禍害了多少生靈,造下多少殺孽,是以名\'蟲\'。合起來,便是這\'道蟲\'二字!”

餘慈聽得呆了,不過讓他呆的原因還有一個。

那便是隨著於舟手指抹畫,亭中石桌之上,數尺方圓的虛空中,竟真有一條貫鱗頂角的魚龍布煙踏霧,悠遊盤旋,彷彿是被憑空攝來的一般。 餘慈開始以為這是幻術,但眼睛和氣機感應告訴他,這不是攝來的真物,也不是什麼幻術,而是於舟用手指催劍氣,以之為筆為墨,在空無一物的虛空中,畫出來的!

大封推已過,感謝前兩天乃至前一個多月,新老書友對敝人的支持。 從今天起,開始正常更新,更新方式按照已的更新通知上來,大封推過後,數據不要掉得太慘,無論是點擊、收藏、紅票,請兄弟姐妹們務必支持!
引言 使用道具
蘇雪
Crawler | 2017-9-29 01:25:06

問鏡· 第七十七章取捨

運劍如筆,行氣如墨,以虛空為絹紙,老道把魚龍身姿神態描繪得栩栩如生,纖毫畢現。 而且,那魚龍是游動的、是活的! 彷彿有著自我的靈性,在虛空中嬉遊變化。

對這一手絕妙劍術,餘慈實是嘆為觀止。

於舟見他模樣便笑:“這劍氣千幻之術,不過是旁枝末節,你若沉迷在此等事上,也不用再去修道了!”

語氣溫和,語意卻重,餘慈心中凜然,拱手正色道:“請觀主明示。”

“我沒什麼可以明示的,只是讓你看一些事實。便如我離塵宗、便如那白日府、便如萬靈門、便如天裂谷中數以萬計的採藥客,當然,還有那些妖魔鬼怪,通通算上,這些人物勢力,有哪個脫開了\'道蟲\'演化的道理?你可以想想,但不必現在就有答案……前人稱呼\'道蟲\',真義便在其中了。”

雖是讓他想,但於舟不給餘慈仔細思考的時間,親自為他斟滿一杯酒,在餘慈道謝之時,又是微笑:“你不為外物所動,只求長生大道,且不說這想法的好壞,我只想問你一句,你怎麼個想長生法呢?”

餘慈脫口道:“日思夜想。”

於舟不置可否,只撫須道:“日思夜想之後?”

“踐而行之。”

“行之不得?”

“求之!”

“向何處求?”

餘慈想了一想,道:“自然是向觀主求來。”

於舟聞言大笑:“我若能得長生,又怎能落得垂垂老矣,在此觀中等死?你是可是問道於盲啊!”

餘慈沉默不語,只覺得老道笑聲雖是豪放,但中間畢竟有鬱結難解之處,想必是憶起了傷心事,這便是他的罪過了。

老道笑罷,忽又開口問他:“後生可知長生之難?”

餘慈回想起自家經歷,坦然道:“略知一二。”

老道用手指了指他,隔著劍氣演化的魚龍,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愈迷濛不清:“長生之難,於我則刻骨銘心!”

“遙想當年,我攜妻踏遍千山萬水,尋仙覓道,歷經艱險磨難,未有退縮,只求長生,自詡心固如磐石,風雨不敢欺。後與先師結緣,我夫婦二人得以雙雙拜入離塵宗門下,得長生丹法,以為仙路已在足下,然而倏乎三百年已過,仙路漫漫於前,方知當年一切險阻,在真正的劫關面前,不過是杯水瀉地,以為灘塗,可笑复可憐。”

三百年……這是老道次親口證實他的年歲。 對余慈來說,讓他這個連三十歲都不到的後輩,去想像十倍於其年齡的漫長人生,委實是件困難的事。 所以,他只能繼續沉默。

但他一直看著老道溝壑縱橫的面孔,莫名地想到了紫雷、赤陰兩個“舊主”。 年少時他一直不明白,那二位已經是還丹修士,掌握千里之國,又青春長駐,為何如此急迫地用人命來填長生欲壑……之前幾年,他以為自己理解了,那是出於一種緊迫感。 但如今,他又悟過一層:

其實,那是恐懼吧! 三百年時光,卻在長生路上駐足不前,眼睜睜地看著自我生命終結,這種經歷,餘慈無論如何都不想嘗試!

老道不管他這些心思。 他養氣三百餘年,便是有一些糾結,也不會顯露太久,轉而笑道:

“我這三百年修行,至還丹巔峰而不得寸進,耿耿之餘,卻也明白了長生之難,不在傳法之前,而在傳法之後,只是天下求道之士,十有**,連\'傳法\'這一關都過不得,實在是可惜可嘆。故而這些年來,我借主持止心觀之利,多與人方便,為宗門廣收弟子,倒也不是應在你一人身上。而且,我只是給你一個機會,能不能成,要看你的努力和造化!”

“造化”二字,語意悠悠,似有無盡感慨,但那就不是餘慈所能深究的了。

他只是明白自己應該做些什麼,故而起身,向老道鄭重施禮:“觀主苦心,弟子明白。”

這時,他自然而然地換了稱呼。 於舟非常滿意,卻不與他太過嚴肅,只舉杯笑道:“我為你架張梯子,你攀上來,現在算是真正走上了長生路,從此以後,艱難險阻,已與過往不同,你要有準備了!”

餘慈同樣舉杯,又是一杯熱酒下肚,沉聲回應:“弟子盡知。”

語意沉沉,自有一番深意。 餘慈自反出雙仙教以後,飄泊四方,如無根之萍。 如今卻是重立根基,心中感慨,又哪是三言兩句能概括完的。

他重新入座之後,又斟滿酒盅,一飲而盡,暖融融的酒意瀰漫全身。 這時候同樣的座位,對他的感覺已是截然不同。 有些話以前不可說,現在可以說:

“觀主,你剛才說求仙不向你處求,卻讓弟子往哪裡去?”

於舟咧嘴而笑:“我是這般下場,如何教得你長生?故而我先前所講,不是我的本事,而是我尋得山門內那些同道前輩成功之法,為你講來。你此時算是外室弟子,只能照貓畫虎,待日後機緣到了,再從那些仙長口中,求得長生真解,方是正道。”

餘慈心中聽得不是滋味兒,不是說老道話不中聽,而是他言語中沉沉暮氣,未免表現得太過濃重。 而且,他隱約感覺到,老道這些話說起來,不比先前坦率,像是有什麼情緒悶在裡面。

於舟卻不管他,幾盅酒下肚,倒是談興大:

“我們再說這\'道蟲\'。天下修道之士千千萬萬,能長生者幾稀。是不是像這魚龍一脈,自蝦鬚草、魚龍草、再到魚龍,千里挑一、萬里挑一,層層篩選,以至得道?”

餘慈略微沉吟,忽然道:“觀主。”

“嗯?”

“這豈就不是觀主所言的\'道蟲\'之\'蟲\'麼?我非偽善之輩,平日里殺生害命之事,也不是沒有做過。不怕觀主見笑,我與人一語不合,拔劍殺人,殺十個八個,也未必怎樣。但若是因我一人之長生,視天下同類如草,收割元氣盜取生機以自肥,此類事情,我是做不來的。”

說話的時候,他想到是紫雷、赤陰兩位“舊主”,這兩個他至今都要仰視的還丹修士,不正如老道所言,戕害同類,為自己的長生之路架梯子麼?

作為受害者,餘慈絕沒有效仿之心。 至少,現在沒有!

於舟聽得笑了起來:“你不用向我表明心跡,你也把大道長生想得太簡單了些……《陰符經》可讀過?”

餘慈很坦白地搖頭。

於舟笑指他一句:“以後這些功課要用用心。這經文裡有一句話,乃是\'天地,萬物之盜;萬物,人之盜;人,萬物之盜\',此言何解? ”

餘慈仍是搖頭。

老道沒有直接解釋,只是拍了拍手邊的石盒,又道:“一條魚龍兩千五百功,你覺得宗門這功德交易之法如何?”

餘慈這次不再搖頭,而是皺眉說:“商賈氣很濃。”

頓了頓,他略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說了出來:“與我想像的修行宗門不太一樣。”

老道撫掌而笑:“年輕人這話說得極妙。你想像的……可惜,長生大道無從想像,只有踐行一途。長生之艱難,不經由實踐,又豈能理解透了?

“要知長生是最虛無縹緲的事,但求長生又是最現實的事。以你現在的修為,若只想著餐風飲露,淨體辟穀,那是要給餓死的,終究少不了油鹽醬醋。你再看山門內那些化虹乘雲,遨游太虛的前輩仙師,當年也都是從粗淺的提縱到馭器懸浮、再到步虛飛空,一步步提升,才有今日之境界。

“即使他們有了今日的境界,從油鹽醬醋裡面抽身,他們的徒子徒孫依然要到裡面滾一遭,從沒有說師傅一朝傳法,徒弟長生可期的道理……是不是覺得老道說的都是一些陳詞濫調?”

餘慈啞然,不等他辯解,老道便笑道:“這想像和踐行之事還要更複雜,便是善功榜,也是別有深意。現在倒有一個更簡單的問題,不用想像,你且答我:蝦鬚草、魚龍草,它們之間,會交易麼?”

餘慈只能再度搖頭。

“這便是了,魚龍一脈通過感應交通,盜取同類生機以自肥,但這是它們吸收養份而成長的唯一方式,但我們而言,想吸取養份,選擇可要高級得多,也複雜得多。

“你為什麼非要取別人性命?只要他身上的靈丹法寶,不可以麼?再退一步說,彼此交換不也挺好?宗門的功德交易不正是這麼做的?

“推而廣之,任何一種人與人之間的交流,都是獲取養份的機會,只不過有人獲取的多,有人獲取的少。有人知道自己需要什麼,有目標地去換取,而有人則懵懵懂懂,白白浪費機會。

“打個比方:人行於道中,見一美人,遍體綾羅,珠光寶氣,又攜有修行典籍若干,此時,好色者欲攜美人歸,理所當然;好財者欲得其珠寶,說得過去;而吾等修行之人,取其典籍是人之常情,可若還要慕財好色,甚至連典籍都忘個乾淨……長生與這等人何干?。”

餘慈聽得笑起來,但老道沒有笑。
引言 使用道具
蘇雪
Crawler | 2017-9-29 01:32:07

問鏡· 第七十八章狂歌

“你當這很容易嗎?長生大道,道可為盜,盜者,取也。這一個\'取\'字,便是長生路上最難之事。你修行途中,遇到的問題可不僅僅是這珠寶光氣的美人,千萬個修行法門、千萬種靈丹妙藥、千萬條人情干係,你取哪個,舍哪個?你取了它,可真能長生?你捨了它,日後真不後悔麼?”

餘慈笑容收斂,這已經不是理想和踐行的問題,而是被老道重新引回到魚龍之論上。

“人之修行必須看準這個道理:人生於天地之間,從不是為了把自己孤立出去,修行到頂峰如何,我不知道,但修行路上,人與人之間,彼此感應交通,有互幫互助的,有形同陌路的、有不共戴天的;人與物之間,也是感應交通,有密不可分的、有可有可無的、也有見而生厭的;至於人與天地之間,什麼天人合一、天人交感更是明明白白寫在典籍上。

“如此聯繫,雖是紛繁複雜,但在此間有取有捨,才是正道。不把這裡面的道理參透,不明白\'外物\'也是修行的根基,孤零零進山參禪,美其名曰\'死關\',其實只是個死字罷了!”

餘慈垂頭回應:“謹受教!”

但很快,他又抬頭,咧嘴苦笑:“只是這道理聽起來,取取捨舍,複雜得很、困難得很,也……無情得很。”

這時他想到的是最近一段時間結識的朋友。 按照老道的理論,追求大道中,若有必要,葉途可以舍、寶光可以舍、小九可以舍、他老道也可以舍!

是這個意思嗎?

老道神色悠悠,似乎是出了神,旋又撫須而笑:“不是在世上經過風雨的,說不出這\'無情\'二字,這很好。但要知道,大道無情是劫關……卻\'任是無情也動人\'哪!

說罷大笑,笑繼而歌,擊杯為拍:

“仙路長兮長生難,長生難兮難劫關。難劫關兮關生死,關生死兮死不難。”

梅雪小亭中,白眉老道便這麼清嗓而歌,聲震枝葉,雪落有聲。 其實聲音並不動聽,詞句也是直白平常,就是聲調中頗有些詼諧自嘲的意味兒,再想過一層,便又覺得這裡面字字辛酸,擠得人心血不暢。

餘慈知道,老道士是用這種方式點醒他,但卻把自己賠了進去。 他想笑,擺在臉上的時候,卻已是了苦。

這是他第一次接觸修行中高深的理論,可是若是天下修士都是這般修煉法,何其無趣,何其憋悶?

這不是他想像中的、追求中的長生……真的不是!

所以,情緒激盪中,他又吞得一杯酒進肚,有了幾分醉意。

他的酒品其實不太好,一旦有幾分酒意,性子便顯得過於狂放,有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傾向。 他斜眼再看,雖然他不喜歡老道剛才的言論,卻很欣賞老道士恣意放任、旁若無人的姿態。 這老道,確確實實是個性情中人。

大概也正是因為如此,老道才在長生路上折戟沉沙吧。

不過這評價到了嘴上,又變換了說法,他藉著酒意,叫道:“好老道,是個妙人!”

突兀的稱讚聲,卻讓老道神態愈是悠然沉醉。 他稍稍變化音節,將四句歌辭反复歌唱。 餘慈從中屢次聽得“長生難”三字,再見老道皓蒼顏,垂垂老矣,心中如何沒有感觸,心中激蕩之下,竟也擊掌拍桌,隨老道高歌:

“……難劫關兮關生死,關生死兮死不難。”

一蒼勁一清越,高下相激;擊掌聲、拍案聲,老少相應。 如此,簡單的歌辭竟然真給他們唱出了味道。 待得“死不難”三字又過,餘慈已是心緒如潮,激昂澎湃,手上猛地力,震得小亭轟聲大震,幾乎要塌下來。 簌簌粉塵下,他恨聲道:

“死不難、死不難,最不難之事,便是最憋氣的東西!”

老道也停了口,笑吟吟地道:“知難而上,才能長生。你可知道如何走那長生路了麼?”

“知道了、知道了……”

餘慈確實是清楚了老道的意思,可是卻越地不得勁,這種取取捨舍、有情無情的東西,讓人覺得太脂粉氣。 其實他倒不怕死,反倒是煩惱這些纏纏繞繞的玩意,為什麼修道就不能像使劍那樣,一劍過去,立分生死,來個痛痛快快呢?

憋氣的時候,就要飲酒。 酒杯裡灑了灰,他就不要酒杯,抓著酒壺,一口飲淨,酒味雖薄,卻是一氣沖上了腦門,他心緒激盪,又想到於舟先前所言的天地、物、人之說,一口氣頂上來,如鯁在喉,不吐不快,他忽地拍案大叫:

“為什麼非要取捨不可?使萬物為我所有、使萬人為我所用、使天地自然為我所使……這樣,還不得長生麼?”

老道聞言怔了。

餘慈吼出聲來,也是腦中一清,立知自己說了混話,剛想解釋,卻見老道放聲大笑,忽地拂袖,砰砰咣咣一陣亂響,滿桌子的酒杯小菜摔了一地,差點兒連盛著魚龍的石盒都摔下去。

此時寶光已攜酒到了小亭外,突地看到這幕情形,直接給嚇呆了。

老道笑罷,又看著餘慈,半晌不語。

餘慈生平還是第一次後悔酒後失言,迎著老道的目光,他苦笑道:“這是氣話……”

老道忽爾展顏一笑:“很好!”

“什麼?”

“我知道是氣話……但這些句子,就是氣話,我也說不出來。”

老道拍了拍他的肩膀,就那麼出亭而去,再不回頭。

午後時分,觀中的道士們紛紛結束了午課,道觀中人聲漸起,但傳到餘慈居住的獨院,卻大都消寂下去,不染其清幽。

餘慈在院中緩緩踱步。

這是他回到止心觀後的第十天。

從那天老道拂袖而去後,餘慈便再沒見過他,便是那魚龍也沒有交上去,至於外室弟子之事,更是給擱置下來。 好像那一回失言,真的觸怒了老道,使得一切都陷入停滯狀態。

時間持續得久了,他感覺到自己似乎被遺忘掉,每日里只有寶光過來說些閒話,讓他覺得自己還在塵世之中。

餘慈不是沒有焦躁過,也不是沒有懷疑過。

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心思慢慢地沉澱。 不知不覺間,天裂谷時的勾心鬥角,生死拼殺變得模糊了,始終充斥在他心中的緊迫感也緩和下來,至於仍沉潛在水下的陰謀、“巨人”間的對抗等一些更遙遠的東西,則是被埋在心底最深處,再加了一層蓋子。

這樣,他的心大部分空掉了,跳動的節奏自然生了改變。

餘慈找到了一個全新的節奏,與他在天裂谷、與他之前十二年的流浪生涯、也與他幼時在雙仙教中的節奏完全不同。 好像是悠然閒適,感知又非常細膩,他並沒有遺忘前塵,只是漸漸改換了角度,單純從那裡面抽取信息,豐富自己的思維。

簡單來說,他在反思。

並不是說他認前面做的事情有什麼錯誤,而是他找到了一些在激烈的情境下,不可避免遺漏的有價值的東西。

較虛幻的像是他各個時段微妙的心境變化,更現實比如使用霧化劍意之際,“先天一氣”細微的運化方式。 這些很容易被忽略的細節裡面,有一些他一直在追求,卻被更奪目的現實狀況掩蓋住的東西。

所以,餘慈開始喜歡在安靜的獨院中踱步,去回憶、去思考、去探尋,最終把握住那些東西,因為它們才和修行、才和長生挨得更近。

他狀態變得很好,今日更是如此。

在靜謐的環境下,他甚至可以聽到肌骨血肉在“先天一氣”的滋潤下,綿綿密密的合聲,像是深夜潮水拍打岸邊,起伏有致,如聞天籟。

受此密音的浸淫,餘慈很自然地進入到似醒非醒、杳冥恍惚的狀態下。 往昔清晰的思慮覺知,此時卻像是漫堤的湖水,四面流淌,沒有任何目的性,但在其最深處,又有一點微微的光亮,構成最根本的核心,照耀著難測其深的心湖。 不論湖水蔓延出多遠,都要受到光芒的影響,儘管那影響已是微乎其微。

他莫名其妙地、也是理所當然地想起了葉途的言論,卻失去了前後順序,甚至失去了語言這個外殼,而是還原為最直觀的圖像,最純粹的理念,呈現在心湖之中。

那是一組同心圓。

微光便是圓心,湖水便是已經模糊了其間界限的圓弧。

四處蔓延的湖水主動與外界天地聯繫,侵占著新的地盤。 而外界天地也在與湖水溝通,也許是一片落葉、也許是一陣微風,通過這細微的變化,傳遞著遙遠距離之外,那些模糊的信息。

湖水本身便能將這些信息消化且作出反饋,而湖心那點微光,則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將信息的輸入、與湖水的作用、湖水的反饋這一整套流程印刻下來,再將這流程本身剃出去,只留下一點那流程所宣示的微乎其微的“道理”,收入其光芒之中,那點微光似乎也擴大那麼一絲半毫的樣子。

然後,湖水在微光的照耀下,變得更加澄澈,反饋的信息也更為明晰,由此周而復始。

直到一個鮮明強烈的刺激突然插進來!

當理想最接近你,即將變成現實的時候,也就是所有幻想的色彩都褪去的時候,不知道大夥兒是個什麼感想。
引言 使用道具
蘇雪
Crawler | 2017-9-29 01:36:07

問鏡· 第七十九章眼線

“湖水”先感應到了刺激,湖面動盪,杳冥恍惚的狀態也在動盪。

動蕩之時,湖水已經做出了反應,一個模糊的形像從心湖中浮出來。 但此刻,玄妙狀態已經到了崩潰邊緣,他難以做出進一步判斷。

然後,五感六識紛紛回流,在此略顯混亂的情況下,餘慈在周圍相對單純的氣息環境下,嗅到了一個似曾相識的氣味兒,這是他做出判斷的重要條件。

來人的形像已經清楚地呈現,也在此刻,杳冥恍惚的狀態徹底崩潰,餘慈又還原為一個**凡胎的人,類似“湖水”之類的異象再不復見。

終於,理智做出最終判斷,將來人的身份確定下來。

足足十息之後,他聽到了來人急促的腳步聲,又過了五息,此人停在他獨院門口,敲響了院門。

“余先生,可在麼?”

用這稱呼的,顯然不是寶光,聲音其實也不是很熟悉。 但餘慈心中已有定論,便過去把門打開。

站在外面,是一個中年道士,穿一身藍佈道袍,渾身上下普普通通,很不起眼,屬於一眼掃過去就能把他忘掉的那種。

不過,餘慈卻非常準確地稱呼他:

“竟然是徐松道長,真是稀客,快請進。”

徐松是止心觀中一個非常普通的掛單道士,資質平平,修為平平。 在觀中已有十年了,修為卻還是明竅上階,始終跨不進通神境界。 為人倒是比較熱情,曾和余慈交談過兩回,也混個臉熟。

兩人的交情並沒有到需要專門登門拜訪的地步。 餘慈有些疑惑,但還是請他進來,迎入正廳。

哪知剛進了屋裡,徐道士便一躬到地:

“萬靈門弟子徐松,奉門主之命,前來向先生道喜。”

萬靈門?

餘慈瞇起眼睛,稍稍恍惚了一下,一個精靈可愛的小姑娘形像從心湖浮出來,沖他璨然一笑,之後他才記起萬靈門究竟是什麼。

才幾天的功夫,怎麼就覺得天裂谷那邊的事離他很遠了呢?

心境終於從修行的狀態移換出來,餘慈看了徐鬆一眼。 早知道萬靈門在止心觀布有眼線,卻沒有想到對方竟主動暴露出來。 真的只為了道喜麼?

況且,道什麼喜?

“先生行將被收入離塵宗門牆,從此長生大道,一片坦途,難道還不值得慶賀麼?”

這話未必太誇張了,餘慈也懶得對他解釋這其中的關節,直接將此話題放過,想了想,他道:“小九可好?”

徐松顯然是有備而來,立刻回應道:“九小姐神魂受創,尚未痊癒,時昏時醒。門主近期想送小姐往南方故人處好好療養。”

“哦?”

餘慈有些驚訝,小丫頭的情況竟糟糕到這種地步? 當時那虞玄長老以及證嚴和尚,可不是這個判斷。

他感覺有些不對勁兒,而且,南方?

早在數月前,由葉途那小子“上課”的時候,餘慈便從他那里大概了解了修行界的地理概念,而在止心觀多日,和寶光聊天時,對此的認識也更加清晰。

修行界是有將整個世界劃分為“東西”或“南北”這般相對區域的傳統的。

從地理概念上,此界劃分南北,是以斷界山脈、雲中山脈、滄江一線為界限。

其中斷界山脈緊鄰天裂谷,同樣是劃分東西修行界的界標之一,是天下兩大江,即滄江和離羅江的源地;雲中山脈則號稱居於天下之中,是此界修行資源最豐富的所在;滄江源於斷界山脈,由西向東,幾乎橫貫整個修行界,匯集千百支流而成江河,至東方而聲勢浩大,江寬千里,最終匯入東海。

這是最標準的界限。

不過,在傳統上,或者說是在此界修士的意識中,所謂“南方”,其實範圍要狹小得多。 那應是指滄江以南,離羅江中下游以東,也即修行界的東南部。

與滄江一樣,離羅江也源於斷界山脈,其支流灞河,還流經絕壁城外。 作為此界第二大江,它比滄江要曲折很多,其乾流本向東,但在中途又折向南,將地理上的南方一分為二。

離羅江東西兩岸就是兩個天地。

大江西岸,是此界著名的兇地大雷澤和六蠻山脈,鬼怪妖魔,層出不窮;而另一邊,則是有\'六湖三江\'之稱的東南水系,其間百工興盛,宗門林立,是此界最為繁華之所。

徐松所說的“南方”,無疑就是指東南水系之間,正因為如此,餘慈才感到奇怪。

要知道,修行界之廣大,實在乎常人的想像。 舉個例子,餘慈叛出雙仙教,在外流浪十二年,行路不可謂不遠,但實際上,他還是一直在斷界山脈附近打轉;而對絕壁城的居民來說,一座城市及其周邊區域,幾乎就是他們心目中天地的全貌了。

按照徐鬆的說法,要把小九送到南方療養,想法是不錯,可是從絕壁城到那邊,路程可不是用千里、萬里來算的,起碼也是百萬里以上的長途跋涉,路上說不定要走一年半載,至於麼?

在這時候讓小九離開絕壁城,是不是有別的打算?

對此,徐松倒是又解釋了些:“天裂谷妖魔動亂,雖是有離塵宗、落日宗的仙長一手壓制下去,可是終究還有漏網之魚。近日絕壁城也屢受其擾,不少人遇了毒手。門主應是考慮到這點,便趁著\'移山雲舟\'東歸返程之時,讓家眷暫去南方避下風險。”

餘慈“哦”了一聲,是移山雲舟嗎?

他以前從葉途那裡聽到過,似乎這“移山雲舟”是一件了不起的法寶,屬於東南某個大商家,體積有如山岳,卻可以在雲霄中高飛行,其上可搭載過萬人,由東到西,再由西到東,半年一次往返,為不具備長途飛行能力的修士服務。

葉途就是坐著這個,從遙遠的東海邊上,飛到天裂谷來的。

只是,這理由仍不充分。

餘慈想了想,突然問道:“白日府近日如何?”

徐松卻是對他豎起了大拇指:“要說白日府,就不能不佩服余先生的能耐了。白日府十二名管事,被先生殺了三個;五十名府中親衛,幾乎給滅掉了一半兒。這可都是他們府中最精銳的戰力,雖說金煥死要面子,對這些諱莫如深,可這種事兒,又哪能瞞得住,眼下絕壁城裡,誰不知道先生的威名?又有誰不知道白日府面子里外丟盡?”

這個萬靈門的臥底雖是其貌不揚,可拍起馬屁來卻是一套接著一套,尤其是滿臉贊佩,真摯無比:“要說最讓人的佩服的,還是先生以通神修為,竟然能從屠獨手下從容脫身,反到是那老怪物,因為遭遇妖魔寒潮,受傷不輕,回府後,便閉關修養,傳說十年八載都未必養得回來,先生……”

“回府?閉關?”

餘慈舉手打斷了他的話,微微前傾身子,盯著徐松,緩緩地道:“你說,屠獨回府了?”

徐松愕然,但這種情況下,他只能點頭。

餘慈沉默半晌,等再開口時,只道:“徐師兄還有什麼事麼?”

徐松這次來,其實就是按照門中指示,探一探態度,拉一拉交情,此時又怎會不識趣,忙行禮告辭,至此連椅子都沒坐,一口茶水未喝。

看著徐松走出院子,餘慈沉吟半晌,取出了照神銅鑑,同時開啟照神圖。

止心觀、乃至道觀所在的整個小山,都在照神圖的籠罩之下。 內裡樓宇大殿、宅室園林中人影來去,盡入其掌握,不過,餘慈的心思不在這裡。

他盯著照神圖,腦中想的卻是離開天裂谷的前夜,圖景中那片瞬間擴展,吞噬一切的暗影,還有那支離破碎的日魂幡。

“這局面,怎麼讓人越來越看不懂了?”

餘慈坐在正廳主位上,照神圖外環繞青光雲霧,內裡光影無聲穿梭運行,廳內一片寂靜。

良久,餘慈忽然失笑:“人的好奇心果然要不得,明明已經要爬到高山上去,一個消息,就能再返回來。非要鑽到\'巨人\'腳底下去尋死麼?”

想通了這一節,餘慈搖搖頭,閉上眼睛,慢慢地沉澱心思。 不知過了多久,當廳內光線都有些變暗的時候,他睜開眼,剛剛獲得的諸多信息都沉入心湖底部,與那些同類的事情堆在一起,再無反應。

餘慈重新進入了他已經習慣的狀態和節奏裡,之間的轉換如此輕鬆,不得不說,這是十天來時刻不停的心境沉澱所起的作用。

思維徹底轉換之後,他把心念嵌入照神圖中。 按著心中印象,按圖索驥,很快便找到了幾個關鍵的節點。

他還是對前面的“同心圓”現象更感興趣些。

最初感應到徐鬆的位置應該還是在道觀中院;其後分辨出他的氣味兒,則是西院的入口附近;至於等聽到腳步聲,便已經是他居住的院落外了。

後面的節點好說,畢竟他嗅覺敏銳,異於常人。 但第一個節點未免就有些驚人了,照神圖上顯示得非常清楚,那可是在兩里之外,隔著一個偌大的園子,幾幢院落,任他六識如何敏銳,也不可能探知到那裡的情況。

“這就是神魂感應。”

神魂之奧妙,果然是不可思議。 這是他進入通神境界以來,前所未有的體驗。

餘慈以前一直以照神圖映照周邊,無論是范圍還是清晰程度,都遠遠過這次感應。 可是,相比之下,神魂感應卻有一種難言的玄妙。

這時候,他想到那天然與“同心圓理論”相對應的的心像變化,還有那“微光”映照“湖水”的循環,這是感應,但又不純粹是感應,而是帶著一種充實自我、精進修行的妙處。

果然,照神圖雖好,神魂感應卻也不能偏廢。 這一點,餘慈是記著了。

餘慈正想嘗試著再進入一回神魂感應的狀態,院落外又有人敲門,只是這回,卻是熟人了。

寶光和慣了,敲門之後,直接推門進來,見他站在院子裡,喜道:

“餘師兄,好機緣哪。”
引言 使用道具
蘇雪
Crawler | 2017-9-29 01:38:08

問鏡· 第八十章符規

“機緣?”

餘慈最先想到的是外門弟子一事,不過看寶光的態度,卻又不像。

還好,小道士沒有吊人胃口的意思,直接便道:

“明日山門解良解師叔到觀中授課。師傅說,此類課程雖不直指大道,卻也講授一些實用的雜學。你精擅符法,恰好解師叔也是此道大家,師傅的意思,你不妨前去旁聽,說不定會有些體會。”

餘慈奇道:“觀主的意思?”

見餘慈還不怎麼明白其中的道理,寶光都替他著急:“你不知道這機會有多難得。解師叔是宗門內排名前三的符法大家,在他那一輩,更是屈一指,且又兼通多門,平日里都在山門內修行,從來沒有到觀中講過課。這次來了,也只是說要精通符法的弟子去聽講,我都沒資格進殿旁聽。這樣的機會,你萬萬不能錯過了。”

“怎麼會錯過?”

餘慈只是在想別的事:要知這是十天來,於舟次對他有所要求,不論如何,這都是一個好兆頭。

他決沒有拒絕的道理,當下一口答應。

第二天一大早,餘慈就來到止心觀中院的顯德殿,按著寶光所說,每隔一段時間,都有一位離塵宗的內門仙師到此講學,順帶掘可堪造就的美質良材,帶到山門修行。 當然,前者是年年月月都有可能,後者就是鳳毛麟角,稀罕得很了,幾十年都未必出現一回。

踏入顯德殿,這裡早早就排好了二十幾個蒲團,分兩邊排列。 大多都有人坐著,餘慈在殿外稍一打量,便邁步進去,不過,他總得里面有兩人的面孔頗為熟悉。

等邁步進來,他“唔”了一聲,終於記起來了。

原來真的見過。

左側最前,兩個年輕人錦袍玉帶,俗家打扮,與大殿中的道士群體格格不入,刺眼得很,偏又佔據了最好的位置,難得他二人也能安之若素,倒讓余慈有些佩服。

金川,匡言啟。

這兩個白日府傾力培養的後起之秀,不是到離塵宗山門修行去了嗎? 這才幾個月,修行就結束了?

看到這二位,餘慈不免好笑。 上次見面,他與白日府之間,還只稱得上是齟齬不和,而如今再見面,卻已經是深仇大恨了。

當然,這一點他並不在意。

餘慈來得晚,輪不著好位子,倒是進門的時候頗為顯眼,被昂四顧的匡言啟現。 兩人目光對上,餘慈勾起嘴角,匡言啟一愣,回肘撞了下同伴,金川抬眼,而此時,餘慈已經低頭去找位置,直接把二人忽視掉了。

兩個年輕人臉色都不好看,可這個時候,殿中諸人翹以盼的宗門仙長正從側殿轉出來,一下子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餘慈在最靠近殿門處找到了位子,盤膝坐好後,也抬眼打量。

轉出來的是一個身量瘦高的道士,昨日聽過寶光介紹,此人名叫解良,乃是山門排名前二十的高手,已經進入那傳說中的步虛境界,可以踏空蹈虛,飛行絕跡。

其實餘慈對步虛修士還缺乏直觀的印象。

按照葉途的理論,步虛境界是“羽化脫蛻”之始,從此境界起,修士越還丹水準,已經可以不依靠外物,遨遊於天際,到火候深處,甚至可以飛至九霄雲外,去那無邊廣大的“九天外域”接引天地至清至純的“玄真之英”,淬煉“真形”。

而所謂“真形”,也就是修士長生不滅的肉身基礎,淬煉完滿,便可打破時間和衰老的捆縛,駐顏長青,甚至萬劫不壞的地步。

在這個境界上,步虛修士的神魂層次,也由“陰神”向“陽神”轉化。 但這一點,葉途所在的宗門並不看重,所以也就語焉不詳。

此時,餘慈對步虛修士的印像也僅有兩個:飛行絕跡、真形法體,僅此而已。

當然,在天裂谷下見到的鬼獸與那雙頭四臂的妖魔,看起來也有步虛的層次,但妖魔與修士畢竟不同,沒有什麼可比性

此時此刻,看著這位解良仙長,餘慈還是很難將心中的印象具現化。 一時間,餘慈甚至想開啟照神圖,看看在那上面,又會是個什麼情形。

僅以目見,這位解仙長和傳說中的仙家高人相去甚遠。 其人面目平板木訥,一看便是平日里少言寡語,不苟言笑之輩,餘慈不會以貌取人,認為來者名不符實,卻擔心以此人的性情,口才怕不怎麼便捷,縱是心中有千般道法玄奧,也難以形之於口。

便在這種心思之下,解良開口說話:“今日我講符法。”

語音乾澀,幾乎全無起伏,還帶著一些地方口音。 不過,長輩仙師的威嚴還是讓殿中一下子靜寂下去,人們的呼吸也不自覺變得細了。

哪知他下一句話便是:“不諳符法、平日用符不過五個的出去,強留無益。”

餘慈為之愕然,金川和匡言啟的表情也差不多。 不過其他人,無論是外室弟子還是掛單道士,都很是乖覺,當下便有七八個人站起來,向解良行禮後,6續步出大殿,殿堂內一下子空曠許多。

餘慈想了想,乾脆上前,就近找了個蒲團坐下,除了金川二人剜來兩眼,也沒人管他。

解良眉目低垂,神色冷淡。 等殿內恢復平靜,他再次開口,語調依舊:“畫符的心法,最緊要的便是三條,爾等記好:

“符籙,布精氣、書圖像以通神者也。

“氣通天真,獨具其神,可為符。

“竅竅相通而靈光煥然,符成矣。”

毫無起伏地列出三句話,解仙長便又停了下來,似乎是留給眾人思考的時間。

餘慈聽得入神。 這三句話,他並不陌生。

在《上清聚玄星樞秘授符經》的全書總綱內,便有此言論,幾乎一字不差。 但之前可沒有人會把這三句話單獨抽出來,並以這種秩序排列。

便是餘慈基礎再差,也能聽出來,這三句話,分明是以一種遞進的關係排列,使得本來模糊的含義變得清晰起來。 三句中,第一句是說“何者為符”,第二句是說“符之關鍵在何處”,而第三句則是談及“應該如何畫符”。

明白了這個,餘慈的思維便有些散。 《上清聚玄星樞秘授符經》中那些熟極而流的句子,一個個的好像都活了過來,在眼前飛舞,但事實上是圍繞著那三句話,重新排列。

這是一個非常奇妙的文字和思維重組的過程。

是的,對余慈來說,那三個“論符”的句子,真正的價值不在其本身,而在於它們體現出來的鮮明的層次性,以及簡明扼要、提綱挈領的作用。

有了這三句話,《上清聚玄星樞秘授符經》總綱中洋洋灑灑近千言,便不再是詰屈聱牙、似是而非的生僻字詞,而是一層層、一段段可以尋到其內部源流的絕妙文章。

“高人啊!”

餘慈再看解良的眼神,已是徹底不同了。

他努力豎起耳朵,爭取把此人的每一句話都記在心裡。 現在他已經在後悔,沒有拿紙筆過來,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天知道這一整天的課程之後,他會漏掉哪些重要的信息。

然而很不幸的,事情接下來就起了變化,在說完這字字珠璣的三句話後,事態分明是向著餘慈先前設想的最糟糕情況傾斜過去了。

接下來的時間裡,解良簡單就此三句話揮了一下,辭采平平,這還可以忍受,但闡述完畢後,他話鋒一轉,卻以“通神”二字為主題,說起了修煉符法中的清規戒律!

也許解大仙長確實是肚子裡有料的,他說的都是很明白的道理。 那些“符法通神,當有虔誠之心”之類的言論,確實是很值得深思,可是他顯然不明白,下面這些修士,想知道的究竟是什麼。

又或者,他知道,但就是不說?

不管怎樣,整整一上午寶貴的時間就這麼用掉了。

這段時間內,殿中修士聽到的,全部都是清心明德、避離污穢、純淨靈引之類的句子,這些東西又何必他講,一本最粗淺的符書上,都寫得明明白白。 當然,餘慈從來都是看過就算,也沒有刻意踐行過,卻也不見他畫的符有什麼問題

餘慈初時還聽上幾句,後面就一直在腦中整理《上清聚玄星樞秘授符經》的總綱。 而距離解大仙長最近的兩個年輕人,為了保證將自己最優秀的一面展示給仙長看,腰背依然挺直,面目嚴肅,然而那眼神怎麼看怎麼呆滯。

就在餘慈因為這一整天都要這樣過去而歎息的時候,忽有一段話,流入耳中:

“天地自然,萬物人心,都離不開一個\'理\'字。這個\'理\'不是法理、不是物理、不是心理,而是拋開一切具象,斬卻一切綴飾的純粹之物。天地得\'理\'而存、自然得\'理\'而運、萬物得\'理\'而生,人心得\'理\'而純。我所言之一切清規戒律,非是限制爾等之桎梏,而是最貼近於這純粹之理的標準。所為者,無非是要爾等由模仿而至純熟,由純熟終至於純淨無疵……戒律之義,盡在其中了。”

這話裡有話啊!

餘慈先是以為解大仙長因授課效果不佳,話裡帶刺,但細想一回,又覺得這段話實是很有些味道。 尤其那個“拋開一切具象,斬卻一切綴飾”的形容,隱約還有點兒熟悉。 再想想,這豈不是與他昨天心湖漫溢、與外界天地溝湧信息之時的某些感覺極其相似?

他心頭一跳,竟是脫口問道:“純粹之\'理\',可由神魂感應得來?”

此言一出,包括解良在內,滿殿的修士齊齊看來,前面金川和匡言啟的眼神,更像是看一個瘋子。

今天按計劃來,我不說什麼了,感謝支持。
引言 使用道具
您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加入會員

建議立即更新瀏覽器 Chrome 95, Safari 15, Firefox 93, Edge 94。為維護帳號安全,電腦作業系統建議規格使用Windows7(含)以上。
回頂部 下一篇文章 放大 正常倒序 快速回覆 回到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