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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Crawler | 2017-10-3 18:22:03

第四十章光榮而艱巨的任務
陳賀千是個左撇子,不過,只有與他非常熟悉的人,才知道他的這個習慣。


在年輕時候,陳賀千不想讓自己顯得太另類,因此在各種公共場合吃飯的時候,他都是用右手拿筷子的,只有在自己家里吃飯,才換成自己覺得更舒服的左手。到成為院士之後,不知是誰把他的習慣透露出去,于是遇到有宴請的場合,熟悉他的東道主都會主動幫他把筷子放在左手邊,用這樣的細節來體現對他的尊重。


秦海前一世與陳賀千關系親密,在一起吃飯的機會不下上百次,自然了解陳賀千的這個習慣。剛才他幫陳賀千把筷子挪一個位置,一來是習慣使然,二來也是在向陳賀千傳遞一個信息︰別裝了,我知道你是誰。


誰踫上這樣的事情,心中的震驚也都會如陳賀千一樣。一個自己素未謀面的小年輕人,居然知道自己這樣隱秘的一個習慣,而自己卻還藏頭縮尾地自稱是什麼修械所工程師,這實在是太荒唐可笑了。他拼命地在腦子里回憶著秦海這個人,卻絲毫也找不到線索。對方的年齡實在是太小了,自己怎麼會和他認識的呢?


“小秦,你去過京城?”陳賀千試探著問道。


“沒有,我從未出過安河省。”秦海郁悶地回答道,其實前一世的他除了南北極之外,地球上的哪個角落都去過,甚至穿越都是在雪山上發生的。可是,現在他卻只能說自己是個土鱉,哪都沒去過。


“你知道我是誰?”陳賀千又問道。


“陳老師,鋼鐵總院高工。”秦海說道。老朋友了,裝傻耍弄對方太不仗義。


“你怎麼認出我的?”陳賀千追問道。


“這個……說來話長了。”秦海實在想不出一個合理的解釋,“要不,你就認為我是對您神交已久吧,您在鋼鐵學報等刊物上的論文,我全都學習過。”


“不對,論文上怎麼會說我是左撇子?”陳賀千打算追究到底。


秦海笑道︰“您是我的偶像啊,我們這一代年輕人追星就是這樣追的,別說左撇子這種很明顯的特征,有些明星上廁所是愛看報紙還是听音樂,都有崇拜者要研究的。和他們相比,我這個崇拜者太不合格了。”


“呃……正吃飯呢……”坐在秦海另一邊的朱崇武趕緊提醒他們了,秦海說的話題好像有些惡心人了。


朱崇武這一打岔,陳賀千也不便對秦海繼續打听下去了,他在心里琢磨著,可能是某一個自己的好友曾經教過秦海,也可能是秦海在什麼報紙上看過記者采訪自己的報道。可是,自己上報紙的機會總共也就那麼三兩次,好像也沒說過什麼左撇子之類的事情啊。


岳國陽舉起酒杯,致了敬酒辭,然後眾人便觥籌交錯地互相敬起酒來,氣氛很是熱烈。秦海是個小年輕,享受不到岳國陽親自敬酒的待遇,倒是葛東岩跑過來敬了他幾回酒,朱崇武也象征性地對他表示了一下。


酒過三巡,大家開始安靜下來,岳國陽指了指秦海,對陳賀千問道︰“陳工,你看小秦說的這些,對你們修械所的工作是不是有所幫助啊?”


陳賀千苦笑道︰“岳司令,您也不用瞞了,小秦早就認出我的身份,依我看,整個安河省都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我的底細。”


“哦?竟然有這樣的事情?”岳國陽好生詫異,“他怎麼會知道你的底細的?”


陳賀千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清楚,不過他倒是挺應景地幽默了一句,說道︰“誰知道這小年輕從哪了解到的情況,岳司令,我倒覺得他到你們部隊來當個偵察兵挺合適的。”




“哈哈,那可太可惜了。”岳國陽笑道,“那好吧,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陳教授,你覺得小秦說的這些東西,對于你們的任務有沒有幫助?”


“非常有幫助。”陳賀千道,“剛才我們只是粗略地談了一下,接下來,我想和小秦認真地探討一下,我覺得如果他能夠參與我們這項任務,能夠對我們解決問題提供很大的幫助。”


“嗯,是這樣……”岳國陽點點頭,然後把頭轉向秦海,問道︰“小秦,你既然知道陳教授的身份,那麼你是不是也知道陳教授現在在為我們部隊做什麼呢?”


秦海搖搖頭道︰“這我就不知道了,涉及軍事機密的事情,我怎麼可能知道。”


岳國陽道︰“我可以告訴你一點,陳教授他們正在幫助我們部隊解決一個尖端裝備上的材料問題,陳教授認為你在材料方面有一些自己的見解,能夠對我們的工作有所幫助。我現在正式地征求你的意見,你是否願意參加這項光榮而艱巨的工作。”


秦海沒有被岳國陽的嚴肅所嚇住,他笑了笑,說道︰“支持國防建設,是每個公民的職責,只要岳司令信得過我,我願意為部隊貢獻一份力量。”


“不是我信得過信不過你,而是要看組織上是否信得過你。”岳國陽糾正道,“你的情況,我們已經了解過了,你家庭出身沒問題,在中學和技校學習期間,也沒有參加過不法活動,總的說來,政治上是可靠的。不過,你如果要加入這個項目,需要再經過政治部的進一步審查,然後要簽保密協議,未來不得向無關人員透露項目的情況,你願意嗎?”


“沒問題,能夠與陳老師在一起工作,向陳老師學習,我非常榮幸。”秦海說道。


陳賀千趕緊說道︰“哪里哪里,我們互相學習。小秦,你剛才說的很多東西,對我也非常有啟發。這些原理你是怎麼想到的,等下來以後,我們再探討探討。”


“那好,咱們就共同喝了這杯,祝我們的項目任務能夠早日圓滿完成。”岳國陽端起酒杯,依次和陳賀千、秦海踫了一下。


吃過飯,岳國陽讓秦海留在基地,自己與朱崇武、葛東岩都離開了。隨後,來了幾個自稱是省軍區政治部的人員,把秦海叫到一間辦公室,認真地談了一個來小時,把秦海的家庭出身、政治面貌、社會關系、個人簡歷等問題問了個底掉。


秦海穿越過來好幾天,一直也沒顧得上好好消化一下自己這個身體里記憶,這下好了,他不想消化也得消化,倒是利用這個機會把自己的情況熟悉了一遍。


他這個時候才清晰地想起來,自己所佔據的這個身體原籍是安河省姜山縣白河鎮後嶺村,父母都是農民,家里還有一個年邁的奶奶和兩個上學的妹妹。他家的家境並不富裕,父親除了種田之外,農閑時分還要在附近的煤礦里挖煤,以補貼家用。家里天天都在盼著他早日畢業,這樣不但能夠減輕家里的負擔,還能夠掙到工資,回饋一下家庭。


嗯,是不是該找個時間回家去看看了,憑著現在自己的才智,至少能夠讓家里人生活得好一些吧?秦海一邊回答著政治部人員的問話,一邊在心里暗暗地琢磨著這些家常瑣事。


“好了,秦海同志,你已經通過了我們的審查,可以進入基地的項目。現在我向你宣布一下保密守則,請你認真記錄,時刻牢記。”政治部的干事一本正經地對秦海說道。


“嗯嗯,你說吧,我記下就是了。”秦海裝出一副認真的樣子,拿出鋼筆和本子來記錄著各項保密要求。其實,這些保密要求對于他來說是很熟悉的東西了,他前世參加過的各種機密、絕密項目數不勝數,腦子里裝的國防機密隨便說一項出來也能把眼前這個裝模作樣的小干事嚇個跟頭了。


學完保密守則,又簽完保密協議,秦海終于被帶到了陳賀千的臨時辦公室,見到了導彈尾翼性能項目的研究團隊。


“小秦,歡迎你加入我們的團隊!”陳賀千見到由政治部干事帶來的秦海,滿臉喜色,上前拉著他的手,就開始給他介紹團隊中的眾人︰“這位是李工程師,這位是張教授,這位是……”


“各位都是前輩,我是來向前輩們學習的。”秦海向眾人微微鞠躬,顯出滿臉的謙遜之色。



“哦哦,歡迎有新鮮血液加入啊,好好干,有什麼不明白的,盡管提出來,不要有什麼顧慮。”一干專家們都牛烘烘地向秦海表現著前輩對晚輩的愛護之意。


秦海對于眾人的鼓勵點頭不迭,像極了一個剛出道的碩士生的模樣。可是等陳賀千介紹完各位專家,又把此前的工作情況向秦海做了一個介紹之後,秦海的獠牙就露出來了。他用手指點著陳賀千在小黑板上寫的一串串公式,說道︰


“恕我直言,咱們前期的工作進展緩慢,問題出在思路上。傳統的高溫強度材料的思路,已經不適合新型裝備的要求了,咱們必須跳出傳統的路子,充分借鑒國外的先進經驗。比如說,美國人在傳統的4340鋼的基礎上,通過加入 元素同時使材料的強度和韌度取得了大幅度的提高,發展出了300M鋼,這是我們可以參考的。”


“ 里 啷”一陣響動,專家們的眼鏡掉了一地。


“這是誰呀,怎麼說話這麼狂妄!”


“剛才還顯得挺謙虛的,原來都是裝的!”


“小子,敢不敢和老夫辯論三百合!”


秦海這條鰻魚,成功地把整個項目組都攪動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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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Crawler | 2017-10-3 18:28:03

第四十一章到底是多少畝

秦海一走就是四五天,杳無音訊。寧默等人不知道秦海到底是干什麼去了,一個個望穿秋水,簡直像是思念初戀的q ng人一般。


在這幾天時間里,蕭東平也在焦急萬分地等待著永豐農場那邊的試驗結果。掐指算算,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周,按每天100畝左右的耕作速度,700畝的測試邊界應當已經達到了。


“叮鈴鈴鈴……”


供銷科的電話驟然響起,蕭東平一個箭步撲上前,抓起了听筒,心里拼命地祈禱著︰應該是老花的電話了,千萬別是那些狗屁鄉鎮企業的業務電話啊!這幾天,這些騷擾電話被蕭東平罵了無數回了。


“喂,哪位!”蕭東平對電話里問道。


“老蕭嗎,我是花國英啊。”電話里終于傳來了蕭東平朝思暮想的聲音。


蕭東平這一刻都差點要哽咽了︰“老花,你總算是來電話了,試驗結果怎麼樣?過700畝了沒有?”


“過了過了。”花國英在電話里哈哈笑道。


“阿彌陀佛!”蕭東平下意識地念了句佛,一塊石頭總算是落了地。


“怎麼樣,老花,你通知林安寶沒有?有沒有讓他準備好酒席,等我過去開宴?”蕭東平心情大好,對著電話大聲問道。


花國英道︰“老蕭,你先別急啊,還有一個情況,你听完恐怕就沒那麼得意了。”



“什麼情況?”蕭東平心里咯 一下。


花國英道︰“你記不記得,咱們這個試驗是用兩種刀片試的,一半是你們的刀片,一半是紅星廠的。”


“記得啊,怎麼……”蕭東平知道問題出在哪了,狗日的林安寶給他自己上了個雙保險,衡量青鋒廠刀片質量的時候,不但用700畝這個標準,還要用紅星廠的刀片來作為對比。听花國英的意思,應當是說青鋒廠的刀片雖然用過了700畝,但終究不及紅星廠的刀片,人家的刀片還沒磨壞,青鋒廠的已經磨損完了。


“這我不管,我和林安寶賭的是我們廠的刀片能不能用到700畝,誰和紅星廠去比了。”蕭東平爭辯道。


花國英道︰“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見證人,你們的賭注是什麼,我可管不著。這樣吧,刀片的試驗已經做完了,你抓緊時間到紅澤來。不管是老林請客,還是你請客,反正這桌酒我是喝定了。”


“當然是林安寶請客,這是說好了的事情!”蕭東平強調了一聲,然後扔下電話,跑到財務科去開條子借款,然後殺奔紅澤。


農資公司門市部的經理林安寶也接到了花國英的電話,他當即就打算去驗看試驗的結果,被花國英在電話里婉拒了。花國英表示,作為一個公證人,他必須在打賭雙方同時到場的情況下,才能展示試驗結果,如果讓林安寶先看了,萬一蕭東平不認賬怎麼辦?


“你們兩個都是做買賣的,奸詐狡猾,我這個農民可不能上了你們的當。”花國英這樣對林安寶說道。


林安寶只好呆在門市部等著蕭東平了,幸好平苑離紅澤也沒多遠,中午之前,蕭東平就氣喘吁吁地趕到了。


“哎,老林,你怎麼沒在飯店等著,酒席預備好了沒有?”蕭東平一見林安寶,便用驚奇的口吻問道。


林安寶也不客氣,反唇相譏道︰“不會吧,明明是你輸了,應該你請客才對啊。”




蕭東平道︰“老花在電話里已經說了,我的刀片用過了700畝。只要我們的刀片能夠用夠700畝,你就請客,這是不是你說的?”


“這地和地也不一樣,老花故意放水,挑了好地來試驗,過了700畝有什麼了不起。你們的刀片都磨沒影了,人家的刀片還嶄新的,你也好意思叫我請客?”林安寶耍賴道。


蕭東平惱了︰“林安寶,你編故事也編圓一點好不好,什麼叫我們的刀片磨沒影了,你听誰說的。”


“管他誰說的,我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看看就看看,我就不信紅星廠的刀片能比我們的強到哪去!”


兩個人一路吵著,來到了永豐農場。花國英已經帶著一輛吉普車在農場門口等著他們了,一見二人到來,便招呼他們上車,然後直奔大田而去。


“老花,我就知道你和老蕭交情好,故意放水。你說說看,你是不是專門挑了700畝軟地來耕,才讓青鋒廠的刀片勉強過了700畝?”林安寶在車上又繼續對花國英發難。青鋒廠的刀片能夠耕過700畝,實在大出林安寶的意料,他明知花國英不是那種會作偽之人,但還是要在嘴上討討便宜。


花國英的態度卻是異常地好,對于林安寶的責難,他並不爭辯,只是連連點著頭,說道︰“你們不要急,是什麼地,到了地頭一看不就知道了嗎?”


蕭東平沒有再說什麼,他心里也是窩著火。自己的刀片終究是技不如人,雖然700畝的標準達到了,可是林安寶隨便玩個花招,就讓自己難堪了,這實在是太鬧心了。如果……如果……唉,這個世界上哪有那麼多如果呢。


吉普車來到地頭,一架旋耕機已經從地里拉出來,放在路邊上,等著他們三個人鑒定。花國英帶著林安寶、蕭東平從車上下來,走到旋耕機旁邊,對操作員問道︰“什麼情況,你向這兩位領導介紹一下吧。”


“是!”操作員答應一聲,走上前去,說道︰“二位領導請看,這是上次花場長讓我們做試驗的旋耕機,上面一共使用了兩種品牌的刀片。試驗一共耕了734畝地,其中一組刀片出現了較為嚴重的磨損,已經不能繼續使用,所以我們就停止實驗了。”



“听到沒有,听到沒有,是734畝!”蕭東平像只好斗的公雞一樣,對林安寶喊道。


林安寶的臉色有點難看,他走上前去,看了看旋耕機上的刀片,對操作員問道︰“你們試驗的地塊,和其他的地塊有什麼區別嗎?”


操作員道︰“沒有區別。”


“听到沒有,听到沒有,根本不是什麼軟地,就是普通的地塊!”蕭東平又逮著了理,準備乘勝追擊。


林安寶道︰“老蕭,你高興什麼,你來看看,你們的刀片磨得都沒刃了,人家的刀片還好好的呢,你們跟人家比就是差得遠。我估摸著,這應當是機耕手的技術比較高超,刀片磨損低。如果全部用紅星廠的刀片,沒準1000畝都耕下來了。”


“你就吹吧!”蕭東平一邊說著,一邊走上前去,也俯身看了看兩種刀片。的確,其中一種刀片的刃已經磨禿了,到了需要更換的水平。而另一種刀片倒也沒有像林安寶說的那樣,是什麼好好的,離磨禿也就是差著一點點,最多再有幾十畝的壽命而已。


“老林,你有點常識沒有,就這樣的刀片,最多再耕50畝,肯定就全磨沒了,壽命根本了800畝,還什麼1000畝,你可真能吹啊。”蕭東平不屑地說道。


“就算800畝,也比你們這700畝強。”林安寶道。


“我們是734畝好不好?”


“那是老花放水了。”


“老花,你來說說,是放水了嗎?”蕭東平轉頭對花國英問道。



花國英走上前來,呵呵笑著說道︰“你們兩個可真有意思,情況都沒弄清楚,就先吵開了。我電話里故意沒有說明白,就是想看你們倆的笑話呢。”


“笑話?什麼笑話?”林安寶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蕭東平愣了一秒鐘,突然想到了什麼。他蹲下身,也不嫌髒,伸出手拼命去擦著旋耕刀片上的泥跡,擦了一個又一個,等他擦到第五片的時候,不由得哈哈狂笑起來了︰“哈哈哈哈,老子太特莫高興了,林安寶,你小子也有今天啊!”


“什麼意思?”林安寶被蕭東平給笑毛了,他跟著蕭東平蹲下身,探頭一看,不由得傻眼了。只見在那些尚未磨禿的刀片上,赫然打著青鋒廠的標記,而被磨禿的,才是紅星廠的刀片。


“你們這兩個傻瓜!”花國英為自己的惡作劇而得意忘形,他笑道︰“最傻的是老蕭,你們的刀片質量這麼好,你連這點自信都沒有。我早就發現了,磨禿的是紅星的刀片,青鋒廠的刀片至少還能用幾十畝呢。”


“什麼幾十畝,最起碼還能用200畝好不好!”蕭東平立馬把自己剛才說過的話給全忘了,一張嘴就加上了一百多畝的虛頭。


“你剛才自己說的50畝,現在改口來得及嗎?”林安寶反駁道。


“就算是50畝,我們也有800畝了,比狗屁紅星廠的700畝強多了……”


“人家是734畝!”


“那是老花放水了!”


操作員在一旁看著兩個中年人一轉眼就互換了講稿,像兩個沒有節操的孩子一般,不禁笑得肚子都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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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Crawler | 2017-10-3 18:29:04

第四十二章壯士斷腕

打鬧歸打鬧,青鋒廠的刀片壽命超過了700畝,而且在對比試驗中還戰勝了國內名牌紅星廠的刀片,林安寶認賭服輸,果真在旁邊的餐廳點了一桌子菜,款待蕭東平和花國英。農資公司的經濟效益比青鋒廠要好一些,吃頓飯的錢還是拿得出來的。


“你小子,老實交代,你們的刀片是不是做過處理了?”


酒過三巡之後,林安寶開始逼問蕭東平。其實早在上次蕭東平來和他打賭的時候,他就猜出青鋒廠肯定對刀片進行了新的處理,所以蕭東平才有這樣的底氣。他沒有料到的,只是青鋒廠的處理技術如此高超,竟然能夠把原來的次品修復成了優等品。


蕭東平自然也不便再瞞著,他說道︰“想不到老奸巨滑的老林,竟然也上了我的當,實在是太可笑了。實話跟你說吧,我們廠搞了一項叫作高頻感應堆焊的新工藝,把刀片的質量全面提高了。怎麼樣,老林,現在服氣了吧?”


林安寶道︰“你以為我真的傻呀?我早就知道你們肯定是做手腳了,不過,都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我其實是希望你們能夠做出好產品的。紅星廠畢竟是外省的廠子,咱們用外省來的刀片,這叫受制于人啊,哪有用你們青鋒的刀片踏實?再說,你們青鋒這幾年一直都走背字,我也希望這批刀片能夠讓你們起死回生呢。”


听到此話,蕭東平收起了調侃的嘴臉,舉起酒杯,說道︰“老林,唉,患難見真情,我知道,你對我們廠一直都是有感情的,這叫啥?對了,叫恨鐵不成鋼啊。感謝的話,我也不會說,都在酒里了。”


“來來來,干一杯。”林安寶連忙舉杯,與蕭東平一道一飲而盡。


話說到這個程度,大家也就不再互相貶損了,花國英說道︰“老蕭,你們這個技術了不起啊,普通農具這樣加工一下,耐磨性就能夠大幅度地提高,以後我們農場的鏵犁之類的,你們是不是也可以幫我們處理一下?農具的使用壽命哪怕延長100畝,對于我們來說也是既省料又省時,非常有意義的。”


蕭東平嘆了口氣,說道︰“這事說起來就讓人生氣,我們廠長也不知道是犯什麼病了,現在一心想轉產洗衣機,打算把農機這方面的業務都扔了。就這高頻堆焊的技術,我還不知道能不能上馬呢。”


“你們不是已經弄出來了嗎?”林安寶問道。


蕭東平道︰“我拿來的,只是一些樣品,我們庫房里還有2萬片刀片,如果要全部做堆焊,必須上自動夾具。但我們廠長現在反對這個項目,他不點頭,自動夾具就沒法弄啊。”


“你們廠長真是有病了。”林安寶道,“一套夾具能值幾個錢,你們這2萬片刀片如果都能達到這些刀片的質量,我們農資公司可以全部收購。咱們省里消化不了,我們可以調到東北那邊去。那邊大農場多,旋耕機是耕作的主力呢。”


“對了,老林,我想在你這走個後門,你能不能給我開一個證明,證明我們這2萬片刀片你們都能夠收購?”蕭東平問道。


林安寶想了想,說道︰“這個有點違反規定,不過既然你老蕭開口了,而且你們的刀片質量真的過硬,我就給你破個例吧。不過,我可得丑話說在前面,你們的刀片來了,我是要抽檢的,抽檢如果不合格,我全部退貨,抽檢費還得你們出。”


“沒問題!”蕭東平拍著胸脯答應道,“我們也是老廠子了,這點信用還是有的。如果產品不合格,我們肯定不會出廠。”


“呵呵……”林安寶只能呵呵了,你們過去拿來的刀片,難道算是合格的?


這頓酒,蕭東平喝得有些半醉了,他拒絕了花國英讓他去農場招待所休息的邀請,搭乘長途車匆匆忙忙趕回了平苑。他心里惦記著倉庫里的2萬片刀片,急著趕緊回去找項紀勇和冷玉明商量如何開發自動夾具的事情。




在農藥廠門口下了長途車,蕭東平晃晃悠悠地向青鋒廠走去,還沒到跟前,就發現青鋒廠的門口圍了一大群人,鬧鬧烘烘的,不知出了啥事。蕭東平緊走幾步來到跟前,在人群中發現了須眉倒豎、滿臉怒氣的項紀勇。


“韋寶林,你特莫就是個忘八蛋!”


項紀勇用手指著廠部辦公樓的方向,大聲地吼叫著。在他的面前,停著一輛四噸的解放牌大卡車,看那陣勢,好像是項紀勇在攔著這卡車,不讓它離開青鋒廠。


蕭東平定楮看去,只見卡車的車箱里裝得滿滿當當的,全是一箱一箱的貨物。蕭東平是做供銷的,自然能夠看得出那是什麼箱子,那箱子里裝的分明就是青鋒廠的旋耕刀片。


“老項,老項,出什麼事情了?”蕭東平從人群中擠過去,來到項紀勇的面前,拉著他的手問道。


項紀勇脾氣暴躁,這是青鋒廠人所皆知的。當然,項紀勇也不會毫無緣由地發脾氣,他只是在遇到了極其生氣的事情的時候,才會如此發作。項紀勇一向與韋寶林不對付,這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但這種站在廠門口用髒話大聲辱罵韋寶林的事情,卻是第一次發生。


“你問他,就是他和韋寶林合伙干的好事!”項紀勇用手指了指自己面前,蕭東平這才發現,翟建國正灰頭土臉地站在離項紀勇四五步遠的地方,一副想說話又沒機會說的窘樣。


“項科長,你這是干什麼嘛,這麼多工人圍在這里,你也不怕影響不好?”


趁著蕭東平與項紀勇說話的工夫,翟建國終于找到了開口的機會。他是一個文化人,無論是吵架還是動手,都遠不是項紀勇這種車間出身的人的對手。剛才項紀勇對他和躲在辦公樓里不露面的韋寶林一通破口大罵,他愣是不敢上前去與項紀勇理論。


“到底是怎麼回事?”蕭東平扭頭向旁邊的工人求證。


“韋廠長要把倉庫里刀片賣掉,項科長不同意。”有知情的工人簡單地介紹道。


“把刀片賣掉?賣給誰?”蕭東平詫異道,刀片能賣出去是好事啊,可是這種沒有經過處理的次品,誰會要呢?


項紀勇道︰“2毛錢一片,誰不會要!”


“2毛錢一片!”蕭東平一下子也炸了。


正品的旋耕機刀片價格是2至3塊錢一片,青鋒廠現有的這2萬片刀片,因為鋼材質量不過關,被農資公司退貨,但如果能夠用秦海的技術進行一些後期處理,賣到2塊多錢一片是不成問題的。做高頻感應堆焊的成本並不大,平攤到每片刀片上,也就是幾分錢的樣子。花幾分錢就能夠賣到2塊多錢的產品,居然要以2毛錢一片的價格賤賣,這不是敗家子的行為嗎?


“翟主任,老項說的是真的?”蕭東平看著翟建國問道。


翟建國道︰“這是韋廠長決定的,這些刀片已經成為咱們廠的拖累,做企業,就需要有點壯士斷腕的魄力。”



“斷你娘的叉叉!”項紀勇罵道。今天听倉庫保管員報信說翟建國帶了一個鄉鎮企業的老板去拉刀片,項紀勇就有些急眼了。待到問出刀片是以2毛錢一片賤賣給這家鄉鎮企業的,項紀勇當即怒不可遏,平時不太說的髒話也全都蹦出來了,直接把韋寶林和翟建國兩家的女性親屬都問候了N遍。


“項科長,你怎麼罵人啊!”翟建國嘟囔道,他沒有勇氣和項紀勇對罵,因為他不敢確信項紀勇會不會從罵人發展到打人。以他的小體格,項紀勇一只手就能把他拍扁。


“罵你是輕的!”項紀勇吼道,“你們特莫還知道壯士斷腕,人家壯士斷腕是因為被毒蛇咬了,沒讓你們把好胳膊也切了。這些旋耕刀片,老冷和秦海已經解決了堆焊工藝的問題,只要上一套自動夾具,馬上就可以處理成合格刀片。2萬片刀片,起碼是5萬塊錢的貨款,你們竟然以4千塊錢就給賣了,這叫斷你娘的叉腕!”


蕭東平道︰“翟主任,老項說得對啊,你還不知道吧,咱們的刀片經過前期處理之後,在永豐農場進行耕田試驗,把紅星廠的刀片都給比下去了。農資公司答應我們,只要我們能夠把所有的刀片都同樣處理一遍,他們願意把我們的2萬片刀片全部吃下。”


翟建國皺了皺眉頭,說道︰“蕭科長,企業經營不能總算這種小賬,要算企業成長機會的大賬。韋廠長已經確定了轉產洗衣機的目標,而且這個目標也得到了縣里的初步認可。在這個時候再糾纏在旋耕機刀片上,不是揀了芝麻,丟了西瓜嗎?”


“這是整整5萬塊錢的貨款,怎麼是芝麻呢?”蕭東平還在努力地試圖說服翟建國。


“老蕭,你光算到了5萬塊錢的貨款,你算過耽誤時間的損失了嗎?”


一個聲音在翟建國的身後傳來,項紀勇和蕭東平抬眼看去,只見廠長韋寶林帶著保衛科長馬大榮和另外幾名保衛科的干部向這邊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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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Crawler | 2017-10-3 18:38:04

第四十三章哀大莫過于心死

賣掉庫存積壓的旋耕刀片,是韋寶林親自做出的一項重大決策。


他並不是不知道項紀勇、冷玉明等人在車間里搞的技術革新,從項紀勇向他匯報的情況中,他也知道這項被稱為高頻感應堆焊的技術的確能夠解決旋耕刀片耐磨性差的問題,從而使庫存的2萬片刀片起死回生。


然而,韋寶林想到的是其他的事情,他認為,項紀勇等人這樣做,其實是在變相地抵制轉產洗衣機的策略。修復全部的旋耕刀片,需要個把月的時間,而如果旋耕刀片的銷售有了起色,那麼支持繼續生產農機的聲音就會更加強烈,轉產洗衣機的迫切性就會大打折扣。


韋寶林當廠長之後,曾到行政學院去學習過一段時間的企業管理,他記得講課的教授們講過許多企業管理的原則,其中就有關于堅定不移地執行既定方略這樣的要求,據說這是企業家精神的表現之一。


他用課堂上學過的波士頓矩陣來分析,認為農機屬于低增長率、低市場佔有率的“瘦狗項目”,這樣的項目是必須要果斷扔掉的。而洗衣機則屬于高增長、高市場佔有率的“明星項目”,是值得積極推進的。


帶著這樣的想法,他決心排除一切干擾,堅持轉產洗衣機的目標。既然項紀勇他們把希望都寄托在旋耕刀片上,那他就必須打消他們的念頭,而要做到這一點,最好的辦法就是把這些刀片處理掉。


照韋寶林的想法,這些刀片可以直接作為廢鋼賣給廢品收購站,這是最簡單的做法。不過,出于對企業財產保全的考慮,他還是讓人聯系了一些鄉鎮企業,詢問對方是否有意收購這些刀片。今天來拉刀片的,就是鄰縣的一家鄉鎮企業,對方願意按每片2毛錢的價格收購全部的刀片,這樣一來,原來只打算賣成廢品價的刀片,憑空就升值到總價4000元了,韋寶林覺得這筆生意甚是合算。


誰料想,計劃得好好的事情,卻臨時出了變故。項紀勇不知從什麼地方得到了低價處理刀片的消息,他急匆匆地趕到廠門口,攔住了拉刀片的卡車,然後便開始對著辦公樓破口大罵起來,口口聲聲要求韋寶林出來與他對質。


項紀勇的叫罵,惹來了一大幫看熱鬧的干部和工人。听到項紀勇介紹的情況,眾人有些與項紀勇一樣憤慨,也有些上前勸項紀勇不要鬧了,經營的事情有廠長負責,他一個生產科長又何必操這份心呢。


由于項紀勇罵得實在是難听,韋寶林只好安排翟建國下樓去與項紀勇談判。翟建國來到項紀勇面前,還沒張嘴,就被項紀勇一通臭罵,憋在現場連屁都不敢放一個了。


前來拉刀片的那家鄉鎮企業的人員不明就里,也不敢造次,只能任憑卡車被項紀勇攔住。鄉鎮企業在這個時候的社會地位還不高,在國營企業面前有點畏畏縮縮的勁頭。帶隊的業務員跑到韋寶林那里去求計,韋寶林猶豫再三,最後打了個電話,叫保衛科長馬大榮帶幾個人與他一同去與項紀勇理論。


“老蕭,你沒學過企業管理,不明白這中間的道理。咱們這些刀片堆在倉庫里,既佔用了場地,又浪費了資金,這本身也是一種成本,叫作影子成本。廠里決定把這些刀片處理掉,目的就是騰出場地,保證廠里的重大目標能夠順利實現。”韋寶林走到蕭東平面前,語重心長地對他說道。


“韋寶林,韋廠長!我項紀勇是學工的,我不懂什麼企業管理。但我知道,這批明明可以修復之後賣個好價錢的刀片,被你當廢品賣掉,這是一種混蛋決策!你特莫這樣做,你就是個混蛋!”項紀勇咬牙切齒地說道。




在今天之前,項紀勇念著韋寶林是廠長,至少不敢當面這樣罵髒話。但今天他實在是氣急了,所以把平時不敢說的話都說了出來。


韋寶林臉色變了變,別說是當廠長以來,就是他參加工作以來,也不曾有人這樣當面罵過他,這種感覺實在是太壞了。當前一大群圍觀群眾的面,他也不便與項紀勇對吵,于是把臉一沉,轉頭向旁邊的圍觀者喝道︰“你們都是哪個車間的,還有老王、小李,你們科室沒有工作要做嗎?欒甦琴,你們勞資科是干什麼吃的,上班不查考勤嗎?無故脫崗不扣工資嗎!”


听到韋寶林這聲喝,圍觀的人呼啦一下趕緊都散了。這些人有些是從車間里跟著出來看熱鬧的,有些是廠部辦公樓里行政部門聞訊出來看熱鬧的,追究起來的,的確都算是脫崗。雖然廠子的勞動紀律其實沒那麼嚴,平時大家串個門、出來抽支煙之類的,都是常事,但現在廠長急眼了,要拿考勤說事,大家還是趕緊避避風頭為好。


圍觀者中其實還有倒班的工人,倒不存在脫崗不脫崗的問題,但別人散了,他們還留在這里,豈不是等著讓廠長記住你?廠長被人罵成混蛋,這就算不屬于侮辱領導,起碼也算是泄露青鋒廠機密吧,這樣的話,你听見了就屬于犯罪。


算了算了,神仙打架,咱們凡人湊什麼熱鬧,快散了吧。


不多一會,一大群人就走了個精光,當然,有些人離開之後,躲在遠處假裝抽煙聊天,偷眼觀看這邊的動靜,這是韋寶林沒法干預的,廠長也管不住大家的八卦之心啊。


圍觀者都走散之後,現場只留下了各方的當事人︰前來買刀片的鄉鎮企業的業務員和司機,賣刀片一方的韋寶林和翟建國,阻攔賣刀片的項紀勇和蕭東平,此外就是馬大榮和幾名保衛科的干部。


項紀勇像半截鐵塔一般戳在廠門口,阻擋著卡車出門。對方的司機縱有再大的膽量,也不敢啟動車輛強行闖關。人家廠子里的恩怨,自己是淌什麼渾水?這是鄉鎮企業的那幾位內心的想法。


“老項,你這是何苦呢?”韋寶林看到旁邊的人都走光了,心里踏實了。沒有了听眾,項紀勇再罵人也是白費口舌,至于說動手,旁邊有保衛科的人在,項紀勇也傷不著韋寶林。自己一句話就驅散了一大群圍觀群眾,說明自己這個廠長還是有權威的,這讓韋寶林覺得心里有了底氣。


“老項,廠里決定上馬洗衣機項目,是一個長遠的目標。這個目標一旦實現,能夠使我們青鋒廠徹底甩掉虧損的帽子,屆時大家的工資能夠翻番,獎金能夠加倍,各種福利都會直線上升,你為什麼要反對呢?”韋寶林勸道。


項紀勇站在那里,嘴唇不停地哆嗦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哀大莫過于心死,這是項紀勇現在唯一的感覺。他跳過了,罵過了,憤懣之氣發泄出來之後,現在突然有些茫然了。


是啊,韋寶林是廠長,他說一句話,大家就都嚇跑了。所有的人都怕韋寶林扣工資,他們寧可看著廠里的財產這樣流失掉,也不敢留下來與自己站在一起。那麼,自己又是何苦呢?



廠子是國家的,不是自己的。得罪了韋寶林,自己會被穿小鞋,疼是疼在自己腳上的。自己在這家工廠呆了20多年,這事不假。但廠子垮與不垮,又關自己什麼事呢?


“項科長,有話好好說,要不,咱們還是先回辦公室去吧,太陽這麼曬,站在這里多熱啊。”馬大榮想起了自己的職責,走上前去,對項紀勇勸道。


蕭東平也看看項紀勇,小聲地喊了一句︰“老項……”


喊完之後,蕭東平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勸項紀勇放棄嗎?別說項紀勇不甘心,他自己也不甘心。可是要支持項紀勇嗎,蕭東平此刻心里的想法與項紀勇一樣,也是困惑、無助、灰心……


“韋寶林,我不想破壞你的偉大目標。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生產科長,你隨時可以把我拿掉。我只是心疼這一車的產品……2萬片刀片,這是全廠工人一刀一刀切出來的,大家兩年沒有見著獎金,連醫藥費都報銷不了,在這種情況下,加班加點做出這2萬片刀片,你就舍得這樣當廢品賣掉?”項紀勇用低沉的聲音對韋寶林說道,他的語速非常慢,似乎稍快一點就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韋寶林從項紀勇的話中听出了對方的妥協之意,他嘆了口氣,走上前來,拍拍項紀勇的肩膀,說道︰“老項,我理解你的心情。作為生產科長,你付出了很多心血……”


“韋廠長,這個生產科長……我不當了。”項紀勇鼓起勇氣說道,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說道︰“我原本就是一個工人出身,我是用一個工人最後的一點良知,在……在求你,韋廠長,留下這些刀片,讓我們最後再試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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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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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請稱呼我寧主任

听到項紀勇說出“最後的一點良知”,蕭東平的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


是啊,他們熬得這麼苦,不就是因為心中良知未泯嗎?韋寶林這樣折騰這家企業,縣里不聞不問,工人干部們背後罵娘,當面卻一個個奉承著韋寶林、翟建國等人,大家想的都是同樣的一個心思︰關我屁事!


可是,他們幾個——項紀勇、蕭東平、冷玉明,對了,還有那個初來乍到,根本就不知水深水淺的秦海,還在苦苦地琢磨著如何挽救這個廠子,他們是何苦呢?


如果他們願意隨波逐流,跟韋寶林一起胡鬧,憑他們的位置,哪里不能混得比現在好?翟建國這個狗腿子,就是因為緊跟韋寶林,現在不是吃香喝辣嗎?再窮不能窮領導,再苦不會苦機關,這麼大的廠子,哪個地方漏點油水下來,也夠他們幾個中層干部潤一潤腸胃了。


可是,良知……這種東西就這麼討厭,你明明知道它有百害而無一利,就像一截闌尾一樣,但你就是下不了狠心把它切掉,只能讓它留在你的身體里,時不時發作起來,讓你疼得肝腸寸斷、生不如死。


看到蕭東平的眼淚,韋寶林也有些感傷,他嘆了口氣,說道︰


“唉,老項……老蕭,我理解你們對青鋒廠的感情,我也是青鋒廠的人,我也是從一個普通職工做起來的,要論感情,我也不比你們差。我們做的事情都是一樣的,都是想救這個廠子,只是方法不同罷了。你們是做具體業務的,我是一廠之長,大家的角度不同。有關轉產洗衣機的好處,在會議上我已經說得很多了,在此也不必再說。老項,老蕭,把這件事忘掉吧,咱們齊心協力向前看。”


“韋廠長,老項剛才說過了,廠里的決策,我們支持。我們只是就事論事而已。這些刀片,省農資公司已經答應接收了,價錢是2塊5一片,前提是我們對所有的刀片做堆焊處理。這個技術我們已經掌握了,老項和老冷他們研究過了,只要上一套自動夾具就可以解決問題。對了,韋廠長,你看,這是農資公司的訂貨單。”蕭東平說著,從隨手的手提包里取出林安寶給他寫的采購意向證明,他沒有想到,這個證明竟然這麼快就發揮作用了。


韋寶林沒有去接那份證明,他搖搖頭道︰“轉產洗衣機的事情,刻不容緩,現在全廠的工作重心都必須放到這上面來,其他的事情一律都要讓路。刀片的事情,不要再商量了,你們都是廠里重要科室的負責人,從現在開始,要把心思用在洗衣機項目上。”


“這個生產科長,我不會再當了。”項紀勇搖了搖頭,心灰意冷地說道。


“誰允許你不當的!”


一個聲音在旁邊響起。在場的眾人還沒見著人,光听到聲音就不約而同地渾身一顫。他們一齊扭頭看去,只見老廠長寧中英面沉似水地站在卡車邊,正在上下打量著車上的貨物。剛才那句話,正是他說出來的。


“寧廠長!”項紀勇和蕭東平失聲喊道,這一刻,兩個人心里的感覺就如在後娘那里受了委屈的孩子見了親娘一樣,五味雜陳。


項紀勇和蕭東平會在剛才產生出那麼強烈的無助感,很大程度與寧中英這兩年來對廠里各項事務的漠然有著極大的關系。韋寶林剛上台的時候,項紀勇等人遇到不贊成韋寶林決策的時候,就會本能地去找寧中英訴說。但每一次寧中英的態度都是認真听,卻拒絕評論。有時候,項紀勇他們勸說寧中英去與韋寶林交涉,寧中英只是一句話︰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時間長了,項紀勇他們也就死了心了,他們覺得,寧中英此舉也是聰明人的作為。已經退居二線了,得罪現任廠長有何好處?廠子辦得比過去好,證明你過去無能,你是自己找罵。廠子比過去差,你的待遇也一分錢不少,關你什麼事?


韋寶林在表面上處處顯得對寧中英尊重無比,那也是建立在寧中英不多管閑事的基礎上的,如果寧中英成天和韋寶林為難,韋寶林難道不會稍稍給寧中英一些為難嗎?最起碼,寧中英的兒子還在廠里當工人,而且毛病不少,韋寶林收拾不了寧中英,找個茬為難一下寧默,豈不也相當于對寧中英打臉了?


就在剛才,項紀勇和蕭東平都想過,現在這個局面,也只有寧中英出面,才能扭轉過來,至少把這2萬片刀片救下來。不過,這個念頭在他們的腦海中僅僅是迅速一閃就消失了,他們都在心里揶揄自己︰寧老頭現在活得逍遙自在,人家有什麼必要出來得罪人呢?




可是,越是不抱希望的事情,卻越是出現了。在這樣一個寧中英絕對不應當會出現的場合,他們居然看到了寧中英。寧中英剛才那一句“誰允許你不當的”,充滿了霸氣,讓項紀勇和蕭東平一下子找到了幾年前被寧中英呵斥時的幸福感覺。


“老廠長,您怎麼來了?”韋寶林心中一凜,走上前去,對寧中英問道。


寧中英沒有搭理韋寶林,只是對那鄉鎮企業的業務員問道︰“你們車上拉的是什麼?”


“旋耕刀片啊。”業務員答道。


“你們拉去干什麼?”寧中英又問道。


“你管啊?”業務員沒好氣地頂撞道。他不願意得罪青鋒廠的人,但寧中英問的這個問題,有些敏感了,他自然不願意回答。


這家鄉鎮企業收購這些刀片,是打算拿去轉賣的。青鋒廠的刀片不合格,使用壽命只有400余畝,相當于合格刀片的三分之二左右。但如果這樣的刀片按半價銷售,肯定是有人願意要的。市面上旋耕機刀片的價格是2塊多錢,他們以2毛錢的價格從青鋒廠買走,再以1塊多錢的價格售出,一轉手就是一兩萬的利潤,這種好事,豈能對人明言?


听到業務員這話,韋寶林就知道大事不妙。寧中英的強勢性格,豈能容人這樣挑釁。他不等寧中英發作,趕緊上前,說道︰“老廠長,這些刀片都是不合格品,被省農資公司退貨了。他們把這些刀片拉走,主要是要回爐熔煉鋼材用的。”


“是這樣嗎?”寧中英盯著那業務員,逼問道。


那業務員有點心虛,自然不敢正面回答。他听韋寶林喊寧中英為“老廠長”,多少能夠猜出寧中英的身份。這幾年,國營企業都在換領導,原來那幫五十來歲甚至六十來歲還在崗位上的領導都退居二線了,換上來的都是韋寶林這樣的少壯派。以這位業務員的經驗,這種退居二線的領導一般都屬于落毛的鳳凰,用不著害怕的。


“我們拿去干什麼,你管得著嗎?”業務員說道。


寧中英冷冷一笑,說道︰“你車上拉的是青鋒廠的產品,我當然管得著。”


“你又不是廠長!”業務員說道。


寧中英把頭轉向項紀勇,道︰“項紀勇,你站在這里干什麼,去找幾個工人,把車上的貨全部卸下來,流出去一箱,我唯你是問!”


“好!”項紀勇精神抖擻,轉身欲走之間,又想到一事,連忙提醒道︰“寧廠長,你小心,我這一走,他們有可能開上車就跑了。”


寧中英揮揮手,像趕蒼蠅一樣地對項紀勇說道︰“滾,老子還用你教。”


說罷,他也不管旁邊臉黑得像要下雨一般的韋寶林,徑直對馬大榮下令道︰“馬大榮,去把大門關上,你們兩個,把這車守住,如果讓車離開廠子半步,你們就等著被開除吧。”



馬大榮和幾名保衛科的干部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听誰的好。現任廠長就站在旁邊,老廠長在那發號施令,旁若無人,自己到底是听還是不听呢?


照理說,寧中英已經退居二線了,大家盡可不听他的調遣。但寧中英在青鋒廠的影響實在是太大了,死諸葛能夠嚇跑活仲達,馬大榮他們還真不敢違逆寧中英的話。


“韋廠長,你看……”馬大榮哭喪著臉向韋寶林請示意見,他身邊的幾個干部倒是真的跨前一步,代替業已離開的項紀勇,攔住了卡車的去路。


韋寶林虎著臉走到寧中英面前,忍著氣說道︰“老廠長,你這是什麼意思呢?”


寧中英呵呵一笑,說道︰“韋廠長,我現在不是廠長了,我是廠調研室主任,你最好還是稱呼我寧主任更好。”


韋寶林還是忍氣吞聲地說道︰“老廠長,我知道,你不贊成轉產洗衣機的決策,但這個決策是廠長辦公會議集體制定的,請你能夠理解。”


“如果我拒絕理解呢?”寧中英似笑非笑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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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最終否決權

與項紀勇的狂躁不同,寧中英的態度雖然強硬,卻並不惡劣,甚至看起來還有幾分和藹可親。韋寶林知道,當寧中英流露出這種表情的時候,就是他把自己當成貓,而把對手當成老鼠的時候。也就是說,寧中英此刻對他是一種戲謔的心態,是帶著必勝的把握在耍弄他。


寧中英從廠長的位置上退下來兩年,一直都保持著低調,不插手青鋒廠的各種事務,但這並不意味著他不了解青鋒廠的情況,尤其是領導層的情況。他一直不出手,只是因為沒有合適的機會,或者沒有找到必須出手的理由。近些日子,青鋒廠風起雲涌,面臨著重大的轉型,寧中英知道,自己不能再坐視下去,作為一名老廠長,他有義務出來拯救這個廠的危機。


今天,項紀勇跑到廠門口來阻攔運刀片的汽車,而冷玉明則匆匆忙忙跑到寧中英家里,去向他匯報此事。寧中英當即收起了漠然的嘴臉,來到了廠門口的沖突現場。


寧中英一出現,就扭轉了現場的局面。項紀勇和蕭東平頓時有了主心骨,而馬大榮等打醬油的人也不得不屈從于寧中英的淫威,照著寧中英的吩咐把運刀片的卡車攔下。對手只剩下韋寶林和翟建國兩個人,寧中英豈會把他們放在心上?


“老廠長,不管你是不是支持這個決策,現在決策已經做出了,你作為一名老同志,應當服從廠領導的集體決議,不應當采取這種與廠里決策相抗拒的行為。”韋寶林的話氣開始加重了,他看出寧中英已經打算與他撕破臉,在這個時候,退讓是沒用的,只能是以自己現任廠長的權勢來壓服寧中英。


寧中英一攤手︰“韋廠長,你說決策已經做出了,是誰做出的?”


“當然是我。”韋寶林說道。


“那麼你又是誰?”


“我是青鋒農機廠現任的廠長。”



“那麼我呢?”


“你是青鋒農機廠過去的廠長,現在已經退居二線了。”韋寶林不客氣地提醒道。


寧中英笑道︰“看你這記性,我剛才已經提醒過你了,我是青鋒農機廠的廠調研室主任,你應當叫我寧主任。”


“那又怎麼樣?”韋寶林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眾所周知,調研室就是一個養老機構,許多老干部都羞于說自己是調研室的什麼主任、調研員之類,因為這就意味著自己是靠邊站的人了,當然,官方的說法,叫做退居二線。


寧中英道︰“因為我是調研室主任,所以我就有權否決你的決策。這是平苑縣經委賦予我的職責,韋廠長,你該不會忘記了吧?”


“否決……”韋寶林一愣,心里頓時涌出了無數頭羊駝,尼瑪,這都算個什麼事啊!


如果寧中英不提,韋寶林的確是忘記了。在安排寧中英退居二線、擔任調研室主任的時候,縣經委主任專門提到,調研室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崗位,是企業決策機構一個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擔負著幫助、扶持年輕干部的作用。


按照縣經委的說法,調研室對企業的決策擁有知情權、建議權、監督權,最重要的是,在涉及到企業興衰的重大決策問題上,調研室擁有最終的否決權!


給調研室賦予這樣大的權力,是當時的社會需求。一方面,一大批處在工作崗位上的老干部不願意放下權柄,拒絕接受退居二線的安排,上級機關只好承諾給他們保留重要的權力,以便讓他們心情舒暢地滾蛋。




另一方面,上級機關對于接班的年輕人也多少有些不踏實,這些年輕干部闖勁有余,經驗和沉穩不足,萬一步子邁得太大,是會扯得上級領導蛋疼的。為了能夠給年輕干部加一道緊箍咒,上級機關便給各級調研室賦予了最終否決權,以便讓老同志能夠在關鍵時候把住關口,避免出現重大損失。


從上面到地方,所有安置退居二線干部的部門,都有相類似的授權。但這些退下來的干部輕易也不會去行使什麼否決權,一是不願意得罪當權者,二是的確有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的心理。


久而久之,大家就把這些權力給忘記了,覺得退下來的干部就已經是廢人,可以置之不理了。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這個蔫乎了兩年之久的寧中英,居然在這個時候祭出了這把尚方寶劍,一本正經地行使起否決權來了。


難怪寧中英今天一反常態地要求自己稱呼他為“寧主任”,原來是在這等著他呢。


“老廠長,你這不是和我們這些年輕干部為難嗎?”韋寶林無奈了,他知道寧中英不出手則矣,一出手必然是殺招。對方既然找到了搗亂的依據,自己再想通過嚇唬的方式來迫使對方屈服,就完全沒有可能了。


寧中英道︰“韋廠長,你這話我就听不懂了。廠里工人辛辛苦苦生產出來2萬片刀片,市場上能夠賣出去5萬塊錢,而你卻以4000塊錢的低價銷售給別人,而且買刀片的人還藏頭縮尾地不敢說出刀片的用途,我作為調研室主任,前來調研調研也不行?如果你能夠把這件事的道理跟我講清楚,難道我寧中英是不講理的人嗎?”


你特莫就是不講理的人!韋寶林在心里吼道,但寧中英的話中規中矩,他還真找不出理由來反駁。寧中英即便是不佔理的時候,都有無理鬧三分的本事,現在他佔著了道理,還不定要攪出什麼風波來呢。


“寧廠長,有關轉產洗衣機這個決策的情況,我已經向你匯報過了,你也知情了。處理這2萬片刀片,目的是為了騰出倉庫,以便接收洗衣機生產設備的材料。這2萬片刀片是不合格品,錯誤已經犯下了,我們現在也不說誰是誰非,關鍵是向前看,你說對不對?”韋寶林辯解道。



蕭東平這個時候不補刀更待何時,他馬上把修復過的刀片在永豐農場進行試驗的事情向寧中英又匯報了一遍,同時還拿出了林安寶寫的那個采購意向證明。


寧中英把證明接過來看了看,然後揚起來對韋寶林說道︰“韋廠長,你看過這個了嗎?”


“這不能說明什麼,一個產品救不了青鋒廠。”韋寶林答道。


寧中英道︰“一個產品當然救不了青鋒廠,但如果我們把每個產品都能夠做好,青鋒廠何至于此?現在我以調研室主任的名義,命令你們馬上把刀片送回倉庫,馬上組織技術攻關,完成刀片的堆焊工作。”


“韋廠長,听誰的?”鄉鎮企業的那位業務員有些呆不住了,對韋寶林問道。在他看來,這真是一場無妄之災,一個現任的廠長,居然被一個下台的廠長壓得死死的,下台廠長居然還敢下達命令,哪有這麼窩囊的現任廠長的。


這時候,項紀勇帶著幾名工人已經趕到了,原來看熱鬧的那些人自從看到寧中英出現之後,又悄悄地圍了上來,只是沒敢湊得太近。韋寶林看到此情此景,知道已經沒有翻盤的機會了,寧中英這邊既有名分,又有民意,自己如果死扛下去,只能是自取其辱。他狠狠地哼了一聲,背著手離開了現場,走向辦公樓。


翟建國見狀,趕緊像條寵物犬一樣追上去,給韋寶林做伴。


“把車開回去!”蕭東平見韋寶林離開,心情愉快,他向卡車司機揮著手,發號施令。


“娘賣叉的,你們搞什麼鬼,老子這趟白跑了?”司機郁悶之極,忍不住就發作了。這裝車卸車的,最後啥也沒干成,他這是招誰惹誰了。



寧中英把眼一瞪,喝道︰“你是哪個單位的,敢跑到青鋒廠來罵娘,你再罵一句試試!”


“好了好了,趕緊開車吧,你真想去派出所啊。”馬大榮湊上前去,推著司機連勸帶威脅地說道。


“我……唉!”司機被寧中英那惡狼一般的眼神給嚇著了,他不過是一個跑運輸的鄉下人而已,盡管這些年賺了點錢,在城里人面前還是有些怯意。尤其是青鋒廠這樣的國營大廠,羅織一個罪名把他弄到派出所去喝半天茶是完全有可能的。


好漢不吃眼前虧吧,司機自己安慰著自己,然後爬進駕駛座,啟動了汽車。項紀勇帶來的幾個工人在旁邊指揮著,讓卡車又開回了倉庫,把剛才辛辛苦苦裝上去的刀片又一件一件地卸了下來。


卸貨這種事情,自然用不著寧中英等人去摻和。項紀勇走到寧中英面前,百感交集地說道︰“老廠長,多謝你了。”


“謝什麼謝,以後這種事情別煩我。”寧中英假意說道。


項紀勇卻沒有開玩笑的心情,他說道︰“老廠長,這件事你既然管了,就不能放手。韋寶林現在怕了你,服軟了,但他的性格你還不了解嗎,我相信,他肯定會繼續制造障礙的。轉產洗衣機這件事,真的不能干啊。”


寧中英眯縫著眼看著項紀勇,問道︰“那依你之見,我該怎麼辦呢?”


項紀勇咬了咬牙,壓低聲音說道︰“必須把韋寶林弄下來,換一個廠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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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死心眼的秦海

青鋒廠平地起波瀾,老廠長寧中英高調復出,把新廠長韋寶林打了個落花流水,而這一切,遠在紅澤的秦海是一無所知的。


自從加入解決導彈尾翼材料缺陷的攻關小組之後,秦海就陷入了與各位專家的唇槍舌劍之中,更確切地說,是秦海在不斷地對各位專家進行質疑、打擊、科普、洗腦。


以陳賀千為首的這個專家組,雖然還不能算是國內絕對頂尖的團隊,但也是精英薈萃,牛人眾多。這些人的理論功底和實踐經驗都非常豐富,所缺的只是視野與預見。而正是視野與預見的欠缺,使得他們在這項技術難題面前一籌莫展。


當然,這也並不是說這些專家無能,有些東西本身是受到歷史局限的。對于前一項來說,原因在于國內封閉多時,雖然時下已經開始打開國門,但學術交流的廣度和深度都不夠。有些老專家的英語水平達不到要求,用于采購國外刊物的經費也欠缺,所以接觸國外學術前沿的機會很少。再加上國外對于一些尖端的技術存著保密之心,這就更妨礙了中外之間的學術交流。


而至于後一項,那就只能是秦海一個人的專利了,畢竟穿越這種事情,不是誰都能遇上的。有些後世才出現的材料理論和觀念,超前十幾二十年提出來就是駭人听聞的東西了。


秦海不敢把自己所知道的東西暴露得太多,但又不忍心看著一干專家在一層窗戶紙面前轉來轉去,就是差這麼臨門一腳。他精心地斟酌著自己說話的內容,提示專家們各種解決問題的思路。有許多地方,秦海都是借著學術刊物上一麟半爪的提示進行發揮,把那些別人根本沒有吃透的東西介紹出來,讓對方豁然開朗。


在最初的兩天,專家們對于這個年方18,而且還是技校畢業的小年輕充滿了不屑,對他說的所有內容都想方設法地進行批駁。但批了兩天之後,大家漸漸感覺到,這個小年輕的見識遠非大家預想的那樣淺薄,他那些似是而非的言論,其實背後都隱藏著深意,稍一琢磨就能讓人在某個方面產生出無數的新想法。


有了這種認識之後,專家們對秦海生出了崇敬之意,說話的語氣越來越和緩,對待秦海的態度也越來越謙恭。到最後,發展成秦海每提出一個概念,大家的第一反應不再是帶著輕視之意去找毛病,而是趕緊一字不漏地記錄下來,然後自己偷偷地找個地方去認真研讀。


陳賀千是最早接受秦海的,也正是因為他的堅持,秦海才能夠進入這樣一個高層次的團隊。見到秦海大殺八方,把專家教授們都震服了,陳賀千也非常高興。


這一天傍晚,吃過晚飯之後,陳賀千把秦海叫到基地的大操場上,一邊繞著圈子散步消食,一邊對秦海說道︰“小秦啊,由于你的加入,我們的研究工作進展神速,關鍵技術的解決指日可待啊。”


秦海經過幾天的接觸,對于整個項目的認識已經遠在陳賀千之上。陳賀千他們正在攻克的這個難關,在後世已經是不復存在的。秦海非常清楚解決問題的完整思路,也知道經過自己的點撥,現在整個團隊正行進在正確的道路上。如果需要的話,他現在就可以把即將出現的突破提前說出來,讓大家直奔目標而去。不過,他也知道這樣做太過驚世駭俗了,還是留一點事情給別人去做更好。


“陳老師,這都是你領導有方啊,我不過是給大家提了一些想法,至于最終解決問題的方案,不都是各位專家提出來的嗎?”秦海低調地說道。


陳賀千道︰“小秦,你就別謙虛了,你提的那些想法,都是最為重要的。很多專家琢磨了幾個月的事情,被你一句話就點透了,你說你的貢獻還小嗎?你不知道現在大家背後是怎麼議論你的嗎?”




秦海笑道︰“不會是議論我年少輕狂吧?我說話太直接了,估計讓各位專家覺得太過孟浪,要不這樣吧,等項目結束了,我請大家喝酒,給大家賠罪。”


“哈哈,你就裝傻吧!”陳賀千毫不客氣地在秦海腦袋上拍了一下,說道︰“大家都說你是大家的小先生呢,對了,他們還給你起了一個外號,你想知道嗎?”


“外號……”秦海摸摸腦袋,“你們都是大學者,也搞這種小孩子的游戲啊?”


陳賀千笑道︰“你個外號可是一個好外號呢,大家都說,你是一本材料學的教科書,你說,這算不算一個殊榮?”


“各位老師過譽了,我只是無知者無畏,亂說罷了。”秦海應道。


陳賀千意猶未盡地說道︰“你不知道,很多人都在向我打听,你是哪位大師的得意門徒。我說你就是農機技校畢業的,大家都不相信呢,都說等項目結束了,要去農機技校參觀參觀,看看是什麼樣的學校能夠培養出你這樣優秀的學生。”


“過獎了,過獎了。”秦海擺擺手,趕緊結束這個話題,他說道︰“陳老師,現在項目進展順利,我預計,最多再有半個月時間,課題組就能夠把新材料拿出來了。我想了一下,現在我繼續留在基地的意義也不大了,所以想向您告個假,提前回農機廠去了。”


“你還打算回農機廠?”陳賀千有些覺得意外。


“是啊,我在那邊還有不少工作沒做完呢。”秦海說道。他急于離開的原因,倒不是因為對農機廠有多少牽掛,實在是再呆下去自己就要露餡了,現在前來找他探討材料學發展方向的專家越來越多,他漸漸感到自己面臨著言多必失的風險了。


陳賀千換了副嚴肅的神情,對秦海說道︰“小秦啊,這些天一直在忙著搞研究,有些話我也沒來得及和你談。經過這幾天的接觸,我發現你的理論水平非常高,視野開闊,科研潛力極強。所以我打算等項目結束之後,推薦你到我們鋼鐵總院去工作,你就不必回農機廠去了,你對此有什麼想法?”


說到這里,陳賀千用滿含期待的目光看著秦海,等待著對方欣喜若狂的神情,甚至在想象著,如果對方納頭便拜,自己要不要坦然地接受這番大禮呢?


讓他覺得意外的是,秦海听到這番話,表情幾乎沒有什麼波動,只是平靜地問道︰“鋼鐵總院?您是說,讓我去京城工作嗎?”


陳賀千道︰“對啊,就是去京城工作。當然了,你的學歷是一個局限,要馬上解決戶口和編制問題,不太容易,但我已經想過了,你可以先以借調的方式到我們那里去工作,然後考我們院的研究生。



這當然只是一個形式而已,以你在課題組的這些表現,我現在就可以保證,你已經被確定錄取了。讀研究生是有工資的,所以你的生活問題不用擔心,等到研究生畢業,你不就順理成章地留下了嗎?”


陳賀千這番話說得非常順暢,顯然是他考慮了很久的一個方案。像秦海這樣的人才,他一旦發現就舍不得放手了,他相信,京城、鋼鐵總院、研究生,所有這一切對于一個縣城農機廠的青工都是具有絕對吸引力的。


可惜的是,秦海並不是一個普通的青工,陳賀千說的這些東西,在秦海的前一世里都已經嘗試過了,並沒有什麼新鮮感。前一世,他已經當過了科學家,各種風光都見識過。既然老天給了他重新開始一次的機會,他有什麼必要再去重復一次已經有過的人生經歷呢?


在前一世,秦海雖然在理論研究上取得了豐碩的成果,但遺憾也是很多的。許多在實驗室中取得的成就,因為設備、工藝等方面的原因,無法轉化為實際的產品,讓人扼腕不已。秦海知道,材料學要從實驗室走向工廠,最重要的支撐就是資金,而且是龐大到讓人無法想象的資金。


在穿越過來之後,秦海就一直在琢磨這個問題,如果自己能夠憑借前世的知識,把握住眼下這個狂 突進的機會,是否能夠積累起巨大的財富呢?用這些財富去實現前世的創意,豈不是更有意義?


帶著這樣的想法,秦海對陳賀千的如意算盤給予了一個委婉的拒絕︰“陳老師,我暫時還不想離開安河省,我這個人閑散慣了,如果到研究機構去做學問,只怕會憋出毛病來的。所以,您的好意我心領了,我還是想回農機廠去。”


“這這這……這怎麼可能呢!”陳賀千沒有想到自己說了半天竟然換來這樣一個回答,對于無數人來說幾乎是一步登天的機會,秦海居然舍得棄如敝履,難道是自己沒有說清楚?難道是秦海並不知道去京城工作意味著什麼?難道是……秦海在安河有一個相好的女孩子,他為情而困,因此寧可放棄後半輩子的榮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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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10-3 18:54:07

第四十七章求見岳國陽

陳賀千在心里組織著辭句,想著如何說服秦海。秦海從陳賀千臉上變幻的表情中看出了對方的想法,他微微笑道︰“陳老師,你不必多說了。我雖然沒有離開過安河,但京城是怎麼回事,我非常清楚;總院的地位,我也非常清楚。我知道您這個安排對于像我這樣一個青工來說,是一步登天的提攜,不過,恕學生目光短淺,我更願意留下來,從基層做起。”


陳賀千還在進行著努力,他說道︰“作為一個年輕人,從基層做起是對的,你有這樣的心態,非常值得贊賞。我也是下過工廠,開過機床的。不過,到了總院,你仍然還是有機會接觸基層的,我們經常要承擔各種為企業、為部隊服務的工作,這都是接觸基層的機會嘛。”


秦海道︰“陳老師,您誤會了。我只是想做一些自己的事情,在事情還沒有眉目之前,我也不便對您多說。你放心,我不會離開材料這個領域,幾年之內,我們肯定還會再見面的。另外,我還想求您和課題組的專家一件事情……”


“什麼事,你盡管說。”陳賀千道。


秦海道︰“我現在在農機廠工作,未來肯定會有很多事情需要麻煩到你們各位,甚至有時候還要走走你們的路子,開開後門之類的,希望到時候你們在政策允許的範圍內,能夠給我這個小年輕行一點方便。”


“這……”陳賀千有些猶豫了,這種紅果果地找他開後門的事情,他過去也曾遇見過,他的處理方法就是毫不留情面地予以回絕。可是,眼前這個人卻是他非常看好的秦海,撇開秦海自身的才華不說,就憑秦海在這個項目中做出的貢獻,陳賀千也很難表現得過于絕情。


秦海哈哈一笑,說道︰“陳老師,我把您給嚇著了,對不起,對不起。我說的開後門,絕對是在政策範圍之內的,不會讓您去違反原則。我只是想請您在方便的時候幫我引見一些人,或者給我做個證明之類的,我可以保證,這些事一定是利國利民,絕對不會傷天害理。”


“如果是這樣,那有什麼困難呢?”陳賀千的心略略放下了一些。他是一個書生,不太懂社會上的那些彎彎繞繞的事情,他對秦海有好感,因此也就相信了秦海的人品。既然秦海能夠保證不傷天害理,那麼在合理的範圍內提供一些幫助,自然是可以的。要說起來,自己的能量也不差,很多學生、故舊之類的,都是在權力部門說話有一定份量的。


“陳老師答應了?”秦海似笑非笑地問道。



陳賀千認真地點點頭︰“只要不違反原則,我肯定會全力幫你。”


“那好,學生現在就有一件事想請陳老師幫忙,陳老師願意否?”秦海道。


“你不會是設了個圈套在等著我吧?”陳賀千郁悶道。


秦海道︰“這件事很容易,我只需要請陳老師給我做個證明,證明我有一定的學識,能夠完成某項工作。至于這項工作對與不對,不需要陳老師來判斷,您看可以嗎?”


“這個倒是沒有問題。”陳賀千道,“你能夠做到什麼,我一听還是能夠听出來的。不過,你說得這麼神秘,到底是什麼事呢?”


秦海道︰“我想和岳司令做筆生意。”


“……”陳賀千無語了,這個坑實在是太大了。


不管陳賀千是否情願,他點過頭的事情,總得去辦。更何況,他也非常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事情,能夠讓秦海這個年輕人寧可放棄去京城發展的機會,而甘願留在一個縣城里當個普通工人。


第二天一早,接到秦海電話的葛東岩開著一輛吉普車來到基地,拉上秦海和陳賀千,來到了位于紅澤市中心的省軍區大院,把他們引到了岳國陽的辦公室。





“司令員,陳教授和小秦到了。”葛東岩先進門去通報道。


“請他們進來吧。”岳國陽道。他事先得到葛東岩的匯報,說秦海有事想和他談談,于是便留出了上午的時間。秦海這一段時間在導彈基地的工作情況,已經有人向他報告過了,听說秦海的加入竟然使整個項目的進展加快了數倍,他對秦海的好奇心也與日俱增。


秦海和陳賀千進了岳國陽的辦公室,雙方寒暄過後,岳國陽招呼二人在沙發上坐下,自己也離開辦公桌,坐到了二人對面的沙發上,做出一副平等交談的樣子。


陳賀千先把這一段時間的工作情況向岳國陽做了一個介紹,由于導彈部隊並不是隸屬于省軍區,有些涉及到機密的內容,陳賀千自然是略過不談的,只說工作進展順利,秦海在其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


“陳教授,你這話是不是有些夸大了,你們這麼多專家解決不了的問題,小秦不過是一個技校生,竟然就給解決了?”岳國陽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道。


陳賀千道︰“小秦這個技校生可不同一般,他看書很多也很雜,思路的確比我們更開闊,這一點並非我個人的觀點,而是我們整個課題組的共同觀點。”


“小秦,是這樣嗎?”岳國陽又轉頭向秦海問道。


秦海道︰“回岳司令員,其實這只是課題組各位老師對我這個小學生的愛護罷了。如果說我有個別地方提供了一些有價值的想法,那也只是因為旁觀者清,實在不算是什麼了不起之處。”


“哈哈,謙虛是美德,過分謙虛就是虛偽了。”岳國陽不再糾纏這個問題了,他更願意相信陳賀千的話,因為陳賀千是沒有理由替秦海大吹大擂的。



“好,說說吧,你們找我有什麼事情要說。”岳國陽把話頭引入了正題。


陳賀千把目光轉向秦海,意思是讓秦海發言。秦海斂了斂衣襟,坐正身體,對岳國陽說道︰“岳司令,我今天冒昧求見,是想問問您對上次我托葛排長帶來的軍鏟有什麼看法。”


“你那個古怪的東西,叫軍鏟?”岳國陽笑呵呵地問道。


“嗯,可以叫萬能軍鏟,如果叫得土氣一點,叫工兵鍬也可以。”秦海答道。


岳國陽不屑地說道︰“萬能軍鏟,這個名字我看也挺土的,還不如工兵鍬好听呢,用工兵鍬這個名字,大家一听就明白是怎麼回事。”


“呃……這是細節問題。”秦海趕緊打岔,他本來也不是來和岳國陽討論軍鏟的名稱的,“岳司令,我想問您的是,您對于這種工兵鍬有何看法。”


“非常好,很適合于我們部隊。”岳國陽直截了當地回答道,在這個問題上,他沒有必要與秦海周旋。


秦海道︰“太好了,那我想再問問岳司令,您有沒有打算在您的部隊里裝備這種工兵鍬?”


“沒有!”岳國陽同樣干脆地給予了回絕。



對于岳國陽的這個回答,秦海並不覺得意外。其實,岳國陽說想要或者不想要,秦海的策略都是一樣的,區別只在于岳國陽是否主動而已。現在看來,岳國陽是把球踢給了秦海,等著秦海提出解決方案。


“以我的猜測,岳司令的意思是說,您是沒有條件給部隊提供這種裝備,而不是不想給部隊提供這種裝備,是這樣嗎?”秦海笑著問道。


岳國陽呵呵笑道︰“這有區別嗎?”


“當然有。”秦海順竿而上,“如果您根本就不想,那我就無話可說了,要說也是抱怨咱們隊伍里的高級指揮員不關心部隊建設,尸位素餐。而如果您只是覺得缺乏條件,那就好辦了,咱們可以創造條件來解決這個問題。”


“哈哈,尸位素餐,你這樣一說,我想拒絕也拒絕不了啦,陳教授說是不是啊?”岳國陽哈哈大笑,隨便把陳賀千也扯了進來。


陳賀千看看岳國陽,又看看秦海,實在搞不清這倆人打的是什麼啞謎,偏偏兩個人好像還有點心有靈犀的樣子,只把他繞在外面了。


“小秦,你要知道,現在咱們全國上下都在搞裁軍,軍費縮減得很厲害,岳司令可能是真的沒有經費來采購這種工兵鍬。我看過那把工兵鍬了,它的難度在于高強度鋼材的選擇,使用這種鋼材,成本是很難控制的。”陳賀千對秦海說道。


秦海卻是看著岳國陽,說道︰“岳司令恐怕也是這樣擔心的吧?我倒有一個辦法,可以讓部隊一分錢都不花就擁有這樣的工兵鍬,岳司令有興趣听听嗎?”


“哦?你是什麼意思?”岳國陽果然被秦海打動了,只要不讓他花錢,他就沒有心理障礙了,他看著秦海,說道︰“說說看,你有什麼好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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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軍地合作


“我想和岳司令合作做一筆生意,利潤雙方對分,部隊所得的利潤,就用于采購這批工兵鍬,岳司令覺得如何?”秦海慢悠悠地說道。


“你想和我合作做生意?我沒听錯嗎?”岳國陽有些愣了,這是他听過的最狂妄的要求了。


“小秦,你別胡說,岳司令怎麼可能跟你一起做生意呢?再說,你是一個工人,做什麼生意?”陳賀千見秦海越說越不靠譜,趕緊打斷他,以免岳國陽惱火。


秦海沒有理會陳賀千的勸阻,他說道︰“岳司令,也許我換一種說法,您就容易接受了。現在國家把工作重點轉移到經濟建設方面,軍費支出受到壓縮,但部隊的裝備建設卻是刻不容緩的。在這種情況下,部隊可以考慮與地方進行合作,部隊擁有一些地方所不具有的資源,如果能夠與地方進行資源共享,就能夠實現雙贏,這樣地方可以發展經濟,部隊也可以改善裝備,何樂而不為呢?”


秦海的這個想法,是他琢磨了許多天的。他知道,80年代的軍隊經費非常緊張,許多部隊都不得不自己想辦法創收以改善生活條件和裝備條件。他向岳國陽提出這個建議,正是基于這樣的時代背景,他認為,岳國陽應當是會對這種合作方式感興趣的。


岳國陽稍稍沉默了片刻,然後緩聲問道︰“你打算如何與部隊合作呢?部隊又能夠給你提供什麼樣的資源呢?”


秦海听到岳國陽的話,知道對方已經動心了。畢竟這是出于改善部隊裝備的需要,並非涉及到岳國陽的私利,有些事情他是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去做的,關鍵在于秦海提出的方案是否合情合理。


秦海道︰“岳司令放心,我希望部隊提供的支持並不復雜。第一,我希望部隊能夠給我一個名義,讓我和我的朋友們能夠辦一個小型的廠子,專門生產各種軍民兩用的裝備。”


“這個不難。”岳國陽答道。他知道,現在社會上雖然也有一些私人在辦企業,但政策對于這類私營企業的管控是非常嚴格的,秦海希望部隊提供一個名份,不外乎就是想規避一些政策上的限制。對于這一點,他相信省軍區的影響力是足夠的,完全可以給秦海撐起一把保護傘。


秦海點點頭,接著說道︰“有了這個名義之後,我們就要開始正規地冶煉鋼鐵。我現在手里沒有煉鋼設備,我想請岳司令幫忙解決一下煉鋼設備的問題。”


“這個我可幫不上忙。”岳國陽大搖其頭,“煉鋼需要煉鋼爐吧?我上哪給你弄這個東西去?”


秦海笑道︰“我不是要岳司令給我提供煉鋼爐,而是想請岳司令幫我協調一個關系。我了解過,平苑縣鋼鐵廠有兩套閑置的煉鋼設備,現在鎖在車間里,沒有任何用處。如果岳司令能夠幫忙向平苑縣政府打個招呼,允許我們租用這兩套設備,那麼我們的問題就迎刃而解了。”


“平苑縣政府的關系,咱們能協調得了嗎?”岳國陽扭頭向侍立在一旁的葛東岩問道。


葛東岩看了看秦海,然後走近一步,把嘴湊到岳國陽耳邊,小聲嘀咕了幾句什麼,岳國陽連連點頭,說道︰“如果是這樣,那就好辦了。小秦,這件事我可以答應你,你接著往下說吧。”


秦海不知道葛東岩向岳國陽說了什麼,這中間的細節他也沒興趣了解,于是接著說道︰“如果煉鋼的問題解決了,那麼我的打算是先以工兵鍬作為產品,一部分提供給省軍區,一部分向市場銷售,用市場銷售的利潤來彌補提供給省軍區的這部分產品的成本,這樣一來,軍區就可以無償地獲得這批工兵鍬了。”


“市場銷售恐怕不容易吧?”岳國陽搖了搖頭,說道︰“我听小葛說,你們這種工兵鍬報價是100塊錢一把,市場上哪有人願意出這麼多錢來買一把工兵鍬呢?”


秦海道︰“這就是我想請岳司令幫忙的第三件事了。”





“我怎麼覺得我上當了?”岳國陽笑著說道,“一轉眼工夫,都三件事了。好吧,你說說,是什麼事。”


秦海道︰“我想請岳司令幫我們賣鍬。”


此言一出,陳賀千和葛東岩都噗地一聲,差點笑出聲來了。岳國陽也是一臉無奈的樣子,說道︰“小秦,你沒搞錯吧,我好歹也是一個軍區司令員,幫你賣鍬?”


“是啊,這鍬只有岳司令能賣出去。”秦海說道。


“賣給誰?”岳國陽問道。


“伊拉克和伊朗軍方。”秦海說道。


“伊拉克和伊朗!”岳國陽這一回臉上可一點笑容也沒有了,他瞪著秦海,心中充滿了驚奇。


誰不知道,時下正值兩伊戰爭打得如火如荼之際,電視、廣播里成天都在講中東的那些事情,所以秦海知道伊拉克和伊朗並不奇怪。關鍵在于,兩伊戰爭打得再熱鬧,與安河省有什麼關系,秦海怎麼能夠從一把工兵鍬聯想到兩伊去了呢?


秦海道︰“岳司令,您想想看,兩伊打得如此厲害,雙方動用的兵力多達數十萬,這些士兵不需要工兵鍬嗎?兩伊都是有錢的國家,買飛機買坦克都不惜重金,區區幾萬把工兵鍬算得上什麼?就算一把工兵鍬賣20美元,1萬把也就是20萬美元,不值一枚導彈的價錢,您覺得他們會省這麼點錢嗎?”


“賬不是這樣算的。”岳國陽腦子有點發懵,他硬著頭皮反駁道︰“這工兵鍬對于兩伊來說,的確不算貴,可是他們為什麼要買呢?還有,他們為什麼要從你這里買呢?”


秦海道︰“道理很簡單啊,因為我的工兵鍬質量好、功能多,連岳司令您看了都愛不釋手,何況兩伊的那些土……呃,那些沒見過世面的軍官呢?”


他很想用土鱉這個詞來形容兩伊的軍官,不過想了想,還是把這個詞咽回去了。在岳國陽面前,他不宜太過放肆,否則就會讓岳國陽覺得他太輕佻了。


“我想,兩伊的軍隊即便要采購工兵鍬,也會從歐美國家進口吧,不可能進口咱們的產品。”岳國陽不確信地說道。


“歐美國家估計不屑于生產這樣的產品,另外,他們的產品也肯定比我們的更貴。我相信,只要岳司令願意去推銷,他們肯定會選擇我們的產品的。”秦海說道。


岳國陽有些明白秦海的思路了,他長吁了一口氣,說道︰“好吧,就算你說得對,但我怎麼可能去幫你當推銷員呢?”


秦海笑道︰“岳司令誤會了,我不是想讓您親自去推銷,而是想請您通過部隊里的關系,把我們的工兵鍬介紹給兩伊方面。現在全世界都在做兩伊的軍火生意,我想咱們國家應當也會有所作為的。”


“你這個腦袋是怎麼長的!”岳國陽罵了一句,就沒有下文了。他當然知道,軍方的許多單位其實已經在與兩伊做生意了,兩伊對于來自中國的坦克、戰斗機、導彈等軍火都非常感興趣,國家也在利用這個機會賺取寶貴的外匯。他自己就有一個過去的戰友在做針對兩伊的貿易,如果拜托他幫忙推銷一下這種神奇的工兵鍬,沒準還真有一些效果。



這種事情,岳國陽是不便于對秦海明言的,但在他心里,已經接受了秦海的建議。他甚至想到,如果真的能夠像秦海預計的那樣,賣出去1萬把工兵鍬,掙回20萬美元,那麼省軍區得到的,就不僅僅是一些免費的工兵鍬,還可以截留下一部分資金,用于其他方面的裝備改善了。


秦海看著岳國陽的臉色由陰轉晴,知道對方已經被自己說服了。關于國家與兩伊之間的軍火貿易,在當時是處于保密狀態的,但到了後世,這些事情都已經公開,一些親歷者也紛紛撰文回憶當時的交易細節。秦海正是因為了解這些情況,才敢于向岳國陽提出這樣一個听起來十分離經叛道的建議。


“岳司令,要不,這件事咱們就算說定了?”秦海試探著問道。


岳國陽道︰“這可沒那麼簡單,這麼大的事情,我一個人怎麼可能拍板,肯定要上黨委會集體討論才行。不過,軍地合作這個思路,還是值得提倡的。這樣吧,小秦,你先回基地去,等軍區黨委討論出一個結果,我再答復你。”


秦海道︰“岳司令,我今天來您這里,還有一個事情,就是要向您告辭。我在基地的工作已經完成,陳教授也同意我離開了,我想今天就返回平苑去。”


“是這樣嗎?”岳國陽看向陳賀千。


陳賀千點點頭道︰“是的,小秦的工作已經圓滿完成了,他急著想回單位去,我也已經同意了。不過……”


“不過什麼?”岳國陽問道。


陳賀千道︰“小秦在這個項目中發揮了很大的作用,這些天也非常辛苦,但我們好像沒有一點補償,這有點不太合適。我們課題組都是屬于各單位派遣過來的,拿的是出差補助。小秦這邊什麼補助都沒有,我有些過意不去。”


“這可困難了。”岳國陽撓撓頭,說道︰“別看我是個司令員,可是我也沒有名目給小秦什麼補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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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借了輛吉普

“補助啥的,我就不要了。”秦海笑著說道,“能夠有一個機會向陳老師學習,我非常滿足了。”


“你可以這樣說,不過,我倒真有些過意不去了。”岳國陽道,“你幫著陳教授他們解決了大問題,還給我們出了一個軍地合作的好建議,不給你意思一下,我總覺得自己是在欺負小孩子,陳教授,你說是不是?”


陳賀千笑著連連點頭道︰“岳司令總結得對,我也是覺得我們有些太欺負小孩子了。”


秦海笑道︰“我怎麼覺得岳司令和陳老師這話,像是在調侃我呢?你們一邊說著不好意思,一邊又拼命哭窮,這不是逗我開心嗎?”


岳國陽擺擺手道︰“這可不是逗你開心,的確是我們部隊太窮,想給你開點補助,又找不到名目。要不這樣吧,你有什麼要求,盡管提出來,只要是在我的職權範圍內能夠辦到的,我一定幫你辦到,你看如何?”


听到岳國陽的話,站在一旁的葛東岩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司令員什麼時候說過如此慷慨的話,看起來,這個秦海是真的讓司令員看中了,竟然能夠許下這樣大的諾言。


岳國陽這樣慷慨,當然也是有原因的。一來,他覺得平白無故把秦海找來干活,而秦海又的確干出了非凡的成績,自己一點表示都沒有,實在是虧欠了秦海。二來,秦海說的軍地合作的方案,已經打動了他,他有些準備與秦海合作的意願,因此也希望用某種方法籠絡住秦海,使之能夠全心全意地與部隊合作。


至于說秦海會提出什麼樣的要求,岳國陽一時還真想不出來,他覺得秦海應當不會提出太過分的要求,畢竟這是一個知道進退的年輕人。


秦海故作矜持地遲疑了一下,問道︰“岳司令,你這話當真嗎?”


“軍中無戲言。”岳國陽說道。


秦海道︰“如果是這樣,那我有個不情之請,不知道岳司令能否應允。”


“你盡管說就是,只要不違反原則,我就可以答應。”岳國陽說道。


秦海道︰“岳司令能借我一輛車子嗎?”


“你是說找個車送你回平苑嗎?”岳國陽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地問道。


秦海道︰“不是,是借一輛車給我。如果要搞工廠的話,有很多事情要辦,手上沒有一個車,太不方便。”


岳國陽皺了皺眉頭,說道︰“車子倒有的是,可是部隊的司機是有限的,而且派個司機跟著你,好像也不太合適吧?”


秦海道︰“我沒說要配司機啊,我自己開就是了。”





“你會開車?”岳國陽覺得有些意外,那年代學開車是一件很大的事情,不是單位上的司機,是沒有機會學開車的。秦海只是一個鑄造工,什麼時候學過開車呢?


秦海只好瞎編了︰“我在鄉下的時候,曾經跟著鄉里的司機學過開車,技術是沒問題的,只是沒有駕照而已。我這些天在基地,看到基地有很多閑置的吉普車,所以想向岳司令借一輛用用。”


80年代中期,全國大裁軍,各部隊都騰出了許多裝備,吉普車就是其中的一項。省軍區下屬的單位撤並了不少,原來配備給單位領導以及其他用途的車輛都被擱置起來,有一部分就存放在導彈部隊的營房里。秦海這些天在營房活動,發現了這些已經蒙上了灰塵的吉普車,便動起了歪腦筋。


在那個年代,出租車還是一種稀罕的東西,平苑縣是絕對沒有這種東西的,連紅澤全市也只有幾十輛出租車,主要是為外賓和一些政府部門服務的。人們要走動一下,只能搭乘火車或者長途汽車,而長途汽車的班次也非常有限,這就給人際往來增加了許多麻煩。


如果有一輛歸自己使用的汽車,情況就大不相同了。秦海是不打算老老實實呆在農機廠當工人的,弄一輛自己的車十分必要。


听到秦海的要求,岳國陽想了幾秒鐘,轉頭對葛東岩說道︰“小葛,你一會帶秦海回導彈基地,找台車,試試他的技術如何。如果他的技術能過關,就幫他弄個駕照,借輛車給他,不過,得先換個地方牌照,別讓他開著軍車到處闖禍。”


“是!”葛東岩大聲地答應道,同時在心里暗暗感慨,這個秦海實在是太妖孽了,居然敢在司令員面前提出如此離譜的要求,而司令員又居然還會答應。


“多謝岳司令!”秦海趕緊站起身,向岳國陽道謝。說真的,他提出這個要求,也是抱著試試看的態度,他萬萬沒有想到,岳國陽竟然真的答應了。


“這輛車,不是借給你去兜風的,是讓你去干正事的。”岳國陽一時興起,答應了秦海的要求,心里也不免有些惴惴,他認真地叮囑道︰“工兵鍬的事情,你現在就可以開始考慮,名義和煉鋼設備的事,我會馬上安排人去辦。至于向兩伊推薦工兵鍬,這件事急不來,需要先等一等。我們部隊是肯定需要這些工兵鍬的,前期你先準備100把,把小葛他們的部隊裝備起來。”


“是!”秦海學著葛東岩的樣子,爽快地答應道。


“小葛,你到後勤部去,以我的名義,借2000塊錢,交給秦海。他要做工兵鍬,需要有資金。”岳國陽又向葛東岩吩咐道,吩咐完,他專門向秦海解釋道︰“這些錢只是借給你的,未來你掙了錢,要如數還給部隊。如果你拿著這些錢去吃喝玩樂的話……”


秦海不等岳國陽說完,便笑道︰“岳司令放心吧,我再喪心病狂,也不敢黑部隊的錢吧?否則,葛排長一個人就能把我拾掇了。”


“這才像話。”岳國陽滿意地點了點頭。


從岳國陽那里出來,陳賀千再看秦海的眼神就已經完全不一樣了。在此前,秦海所顯示出來的學識,對于陳賀千來說是熟悉的,他覺得驚訝之處,不過是因為秦海的學歷與他的學識太不相稱。但經過這一場與岳國陽的談判,陳賀千對秦海的看法完全改變了,他認識到,秦海身上有一種像他這樣的學者所不具備的才能,那就是經營運作的能力。


認識到了這一點,陳賀千也就不再提邀秦海去京城的話題了,他的心里隱隱有些失望,覺得這樣的一個人才,偏偏一腦門子都是生意經,實在是可惜了。


葛東岩帶著秦海回到基地,果真從封閉的吉普車中找了一輛出來,開到一片空場上,讓秦海試駕。秦海前一世學駕照的時候,用的正是這類吉普車,在經過短暫的生澀之後,他就變得操作自如了,開著吉普車在空場上玩起了各種花樣,把駕校里學過的科目試了個遍,引得在一旁圍觀的陳賀千等人都鼓掌叫好。


“不錯不錯。”葛東岩連連點頭,“小秦,真看不出來,你的車子開得這麼好,難道你在家里的時候經常開車嗎?”



秦海很想告訴葛東岩說他曾自駕跑過青藏線、蘭新線,可是這種事情又如何能對外人道呢?他只能掩飾著說道︰“葛排長過獎了,其實我開車的次數非常有限……呃,不過教我開車的師傅也說過,我這個人天生車感很好,也許就是和車子有緣吧。”


“有這樣的技術,倒是可以交一輛車給你了。”葛東岩道,“先前你向司令員要求借車的時候,我還替你捏了一把汗,生怕你開不好。”


秦海道︰“這怎麼可能呢,葛排長也該了解我這個人了,我說過的話,什麼時候不算數了?”


葛東岩笑道︰“這可是你說的。既然你說話算數,那麼咱們就說好了,100把軍鏟,一個月之內你必須提供給我,否則,我就帶著我們排上青鋒廠找你去。”


軍方辦事,果然有些雷厲風行的作派。在葛東岩對秦海的車技進行過鑒定的第二天一早,朱崇武就帶著一本駕照和一副地方車牌來到了基地。他讓葛東岩用地方車牌換下了吉普車上的軍牌,然後把駕照遞到秦海的手里,說道︰“小秦,這可是我走後門給你弄來的駕照,你可千萬小心駕駛,萬一出點什麼問題,我和交管隊的李隊長都要受你連累了。”


“呵呵,不會的,不會的。”秦海干笑著,接過駕照,心里感慨不已。不用考試,甚至連警察都沒見著一個,一份駕照就到手了,這權力的威力真是無窮的。


朱崇武又從兜里掏出一個小本子,交給秦海,說道︰“這是加油本,你可以在各個加油站加油,不過油費就只能是你自己出了。我們部隊可不能替你墊付油錢。”


“不必不必,有這個就足夠了。”秦海趕緊收起加油本,然後向朱崇武和葛東岩道過謝,上了車,掛上檔,駕駛著吉普車離開了基地,向平苑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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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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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從紅澤到平苑,不過60多公里的路程,而且只有一條國道可走。秦海開著車,沿著國道一路南行。最開始,他還有些小心翼翼,不敢開快,開過一半路程之後,他對於吉普車的性能以及當年的路況都熟悉起來,漸漸把時速拉到了60以上。

老式的吉普車沒有空調系統,秦海大開著車窗,讓風從車窗吹進來,吹得車內的物件嘩嘩作響。他的心裡充滿了愉快的感覺,在這樣一個年代,擁有一輛車是多麼牛氣的事情,估計寧默等人看到這車的時候,該驚得眼珠都掉出來了吧?

吉普車開進平苑東郊的工業區,路兩邊的行人和自行車多了起來,秦海不敢太過造次,放慢了車速,緩緩向青鋒廠開去。從農藥廠門前拐過的時候,秦海眼角的餘光瞥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寧廠長!」秦海踩住剎車,從車窗探出頭去,向騎著一輛自行車載著一個女孩的寧英揮了揮手。

寧英聽到喊聲,不經意地扭頭看了一眼,見一個小伙坐在吉普車的駕駛座上向自己揮手,一時竟沒有反應過來對方是誰。倒是坐在他自行車後架上的女孩喊了起來:「爸,是秦海,秦海開著車呢!」

那個女孩自然就是寧英的女兒寧靜了,寧英得了這句提醒,方才認出秦海,他捏閘停下車,詫異地問道:「小秦,你怎麼開著車來了,誰的車?」

秦海把車停下,拉下手剎,從車裡下來,走到寧英的面前,看看這父女二人,問道:「寧廠長上街去嗎?」

「哦,我去趟北溪。」寧英答道。

「你騎自行車去北溪?」秦海瞪圓了眼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北溪市是平苑縣的上級行政區,在平苑縣的西南方向,離平苑有將近200公里路程。如果換成寧默,說自己騎200公里自行車去一趟北溪,秦海盡可理解為一種減肥健身的運動,說不定還借輛自行車陪著他一塊去了。可是寧英的歲數,還載著一個女兒,怎麼可能騎車去北溪呢?

「你想啥呢!」寧靜從寧英的車後架上跳下來,一邊整理著裙,一邊格格笑著,「你真傻,我爸是到縣城去坐火車的,怎麼可能騎自行車去北溪呢?」

「哦。」秦海才知道自己擺了烏龍了,他看看寧靜,問道:「怎麼,你也去嗎?」

寧靜道:「不是啊,我爸騎車去縣城,然後他坐火車,我再把車騎回來,明白了嗎,小秦同志?」

說完這句小秦同志,她又格格地笑了起來,似乎覺得跟一個已經參加工作的人開玩笑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像她這樣大的姑娘,平時是不太和同齡的男性說話的,更談不上調侃。不知怎的,她就覺得秦海是那樣可親近,也許是因為她哥哥寧默把秦海當成了老大的緣故吧。

「嗯嗯,剛剛想明白了。」秦海承認道,「寧廠長去北溪有事嗎?還有,廠裡不給派車嗎?」

說到派車,寧英的臉色沉了下來,他冷冷一笑道:「我去北溪告韋寶林的狀,翟建國怎麼可能給我派車呢?」

「告狀?這是怎麼回事?」秦海納悶了。

原來,在這幾天時間裡,青鋒廠的形勢又發生了變化。在寧英的支持下,項紀勇等人開始正式向韋寶林呈遞申請,要求研製自動夾具,啟動對旋耕刀片的高頻感應堆焊處理。項紀勇在報告特別要求廠領導對此問題作出正式的答覆,無論是同意或者不同意,都必須有能夠經得起推敲的理由。

韋寶林對於這種逼宮式的作法十分惱怒,但項紀勇他們又的確是佔著理的。項紀勇從生產科的角度提出了一個非常細緻的計算,得出的結論是只要花費1000元左右的投入,就可以使倉庫裡價值5萬元的刀片起死回生,這樣的業務對於任何一家企業來說都是不應當放棄的。

為了讓項紀勇等人屈服,韋寶林來到了縣裡,找到縣長郭明,要求郭明為自己撐腰。郭明一向與韋寶林的關係不錯,再加上韋寶林提交的關於轉產洗衣機的報告寫得花團錦簇,讓人覺得只要照這份報告去做,非但青鋒農機廠能夠迅速扭虧為盈,連平苑縣都能借此一夜騰飛,進入全國百強行列。

帶著這樣的錯覺,郭明指示縣經委主任潘勝傑親自到青鋒廠開協調會,並專門通知寧英到場。在會上,潘勝傑高度評價了韋寶林的改革方案,不點名地提醒寧英不要當改革的絆腳石。對於寧英所稱的調研室具有最終否決權這句話,潘勝傑也發揚了信口雌黃的一貫傳統,表示這只是一種原則性的權力,在企業的日常決策,老同志們還是應當充分尊重年輕同志的自主權,不要橫加干涉。

寧英懶得與潘勝傑拌嘴,他知道,潘勝傑此行不過是傳達郭明的指示,說難聽點,就是一個傳旨的太監。你去和一個太監爭論皇上的旨意是否正確,這不是對牛彈琴的事情嗎?

協調會之後,韋寶林膽氣大增,先是直接退還了項紀勇提交的報告,然後下令將倉庫裡的旋耕刀片封存起來,又給項紀勇、冷玉明、蕭東平等人都安排了一系列工作,讓他們不得不把精力從旋耕刀片上轉移出去。經過前一次的折騰,韋寶林倒是不敢再提賣掉刀片的事情,只想著把這件事晾下去,晾到大家都沒有勁頭的時候再說。

寧英看著這一切的變化,怒火燒,再也坐不住了。如果他沒有出來插手此事,那麼或許還可以再坐視下去,但自己既已出手,沒有取得成效,就相當於被韋寶林打了臉,這樣的屈辱豈是老爺能夠接受得了的。

於是,寧英來到了廠辦,找到翟建國,對他吩咐道:「派車,我要去北溪。」

「您去北溪有事嗎?」翟建國怯生生地打聽道,雖然韋寶林已經與寧英撕破了臉,但作為狗腿的翟建國還是缺乏直接挑釁寧英的勇氣。

寧英眼睛一瞪,道:「我去北溪幹什麼,需要向你匯報嗎?」

「不用不用,當然不用。」翟建國連忙說道,他眼珠轉了幾轉,道:「不過,寧廠長,非常不巧,廠裡的兩部小車一部到紅澤辦事去了,另一部正在修理,一時半會也修不好,您看,您是不是可以改天再去啊。」

「改天?改到什麼時候?」寧英問道。

翟建國認真地掰著手指頭算了起來:「明天韋廠長要去省裡開會,這是公事,不合適不派車。後天廖廠長約好了去紅澤看病,您看……不給他派車也不合適。大後天安排了去省黨校接阮廠長,如果不去接的話,最好您能親自給阮廠長打個電話解釋一下,別讓我們下面的人為難……」

寧英呵呵冷笑,道:「翟建國,你長本事了?玩手段玩到我面前來了?」

翟建國捶胸頓足道:「寧廠長,你這就冤枉我了,實在是這些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事情。本來廠裡有兩部小車,倒是能夠周轉得過來的,可是那輛崗山牌的小車偏偏壞了,修了好幾天也沒有修好。要不,我再去催一催車隊,讓他們抓緊把車修好,修好了我就優先安排給您?」

寧英聞聽此言,再不多說什麼,轉身便走。他是一個強勢的人,在自己稱王稱霸了一輩的廠裡,被人如此冷落,這是他所不能接受的。他甚至連訓斥翟建國一頓的興趣都沒有,因為這樣做只能讓人覺得他是黔驢技窮。

看著寧英走遠,翟建國臉上露出一個輕蔑的笑容。他抄起電話,要通了汽車隊,問道:「那輛崗山吉普修好沒有?」

「翟主任,快了。」對方回答道。

「先放一放,不要急著修好。」翟建國吩咐道。

「為什麼呀!」對方一愣,再想多問的時候,翟建國早已經把電話撂下了。

寧英在翟建國那裡吃了個軟釘,心裡的火更盛了。他原本只是想到北溪去找原來在縣裡任過職的領導談談青鋒廠的事情,以便借市領導的話來壓一壓縣裡。在見過翟建國的嘴臉之後,他改變了主意,決定此行要以告狀為主要目的。自己既然已經跳出來和韋寶林翻臉了,那麼就必須一棍把對方打死,打蛇不死,反受其噬,這個道理寧英是非常清楚的。

於是,他收拾了兩件換洗衣服,拎上自己的手提包,叫上女兒寧靜,騎上車便往縣城趕,準備搭乘過路的火車前往北溪。沒想到,剛出廠門口沒多遠,迎面竟然遇上了開著吉普車回來的秦海。

「秦海,你還沒說你這車是哪來的呢,還有,你怎麼會開車呢?」寧靜在寧英身邊好奇地問道。她年齡還小,對於大人們的這些恩恩怨怨雖然也知道一些,但並沒有什麼興趣,反而是秦海會開車這件事,讓她覺得興趣盎然。

秦海簡單而有選擇地把從省軍區借車的事情向寧家父女二人介紹了一遍,說完之後,他笑著對寧英說道:「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既然韋寶林不肯給您派車,那就由我開車送您去北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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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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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我是來告狀的

“秦海,開快點,別讓旁邊那輛車把我們超過去了!”

“哎呀,好多的蜜蜂,他們為什么把蜂箱都裝在卡車上啊?”

“秦海你快看,河里那是挖沙子的船嗎?怎么那么大……”

從平苑到北溪的一路上,秦海被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寧靜吵得頭都大了幾倍。風云網這個小丫頭聽說秦海要開車送寧中英去北溪,便以不放心秦海的車技為由,硬賴著也坐到了車上,而且非要坐副駕駛座的位置,以便能夠看到沿途的風景。

寧中英對兒子要求嚴格,對女兒卻甚是溺愛。他在路邊找了個認識的工人幫著把自行車騎回廠里,并且讓人帶話給宋玉蘭,說自己帶女兒去北溪了,然后便坐上了秦海的吉普車,而且果真把副駕駛座讓給了女兒。

寧中英當廠長的時候,每逢出差,如果寧靜正好放假,他就會帶著女兒一塊去,所以寧靜對于坐車并不覺得新鮮。她感到新鮮的地方,在于開車的竟然是秦海,她還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認識的朋友里有人會開車的。

“丫頭,你說話歸說話,別動我的胳膊好不好?”秦海不堪寧靜的騷擾,不得不出言提醒了。老式吉普車的方向盤沒有助力裝置,轉動起來是挺費勁的,寧靜一高興起來就捅秦海的胳膊,好幾次差點讓秦海把車開到路溝里去了。

“是你自己技術不過硬,還怪我呢。”寧靜不滿地嘟囔了一聲,也知道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被秦海這樣一提醒,她才想起秦海不是寧默,自己一個大姑娘跟對方這樣親昵,似乎有悖男女大防。她在嘴上繼續強硬,手上的動作卻是收斂了不少。

“小秦的車開得不錯啊,在哪學的?”一直坐在后座悶聲不語的寧中英插話問道。

“哦,是在我們村里跟一個司機學的,學的時間不長。”秦海用他編出來的理由回答道。

“你家是農村的?”寧中英又問道。

“是的,姜山縣農村的,我父母都是農民。”秦海答道。

“一個農民家庭出來的技校生,能有這樣的水平,文武全才,的確不容易。”寧中英感慨道。

秦海道:“寧廠長過獎了,我這個人只是興趣比較廣泛罷了。”

寧中英夸了秦海一句,倒也沒有繼續深入,而是換了一個話題,問道:“小秦,你來廠里時間不長,不過廠里的這些事情,想必你也都清楚了。對于青鋒廠的未來,你是怎么看的?”

“轉產是死路,維持現狀也是死路。要想讓青鋒廠起死回生,必須是在保持青鋒廠現有優勢的基礎上,推陳出新,用高質量的產品占領市場,用創新型的產品開拓市場。”秦海答道。

“你有具體的想法嗎?”寧中英問道。

秦海道:“我沒有想得太深,不過,冷科長和我一起搞的旋耕刀片的質量改進,其實大有可為。如果刀片的鋼材質量能夠有所提升,加上我們搞的堆焊工藝,我想我們的刀片走向全國市場也不是難事,光這一項養活青鋒廠應當就不成問題了。”

“還有其他的嗎?”寧中英追問道。

秦海想了想,說道:“倒是還有一項業務,做好了可謂黃金萬兩,我正想著如何說服廠里來做呢。”

“什么業務?”寧中英問道。

秦海道:“是一種萬能軍鏟,也就是部隊里用的工兵鍬。我已經請省軍區幫忙去聯系銷路,如果一切順利,多的不敢說,一年一兩萬把的銷量是可以保證的。”

“一兩萬把鍬,這能掙多少錢?”寧中英有些不屑地說道,農機廠別的東西沒有,鐵鍬可是傳統產品了,沒聽說過這么大一家廠子能夠通過賣鍬來發財的。

秦海道:“這種工兵鍬的價格,起碼在20美元以上,即便按外匯牌價,一把也值60塊錢人民幣,1萬把就是60萬的銷售額,寧廠長也不放在眼里嗎?”

“60塊錢一把的鍬?”寧中英坐正了身體,有些驚訝地問道。

秦海道:“這還是出廠價呢,我設計的這種工兵鍬,是瞄準國際市場的,對于一些富裕國家的軍方來說,20美元根本不算什么事。不過,這60塊錢并不全是給青鋒廠的,中間還有其他一些合作單位的利潤在內。”

說到這里的時候,秦海含糊其辭了一下,他才不會說這合作單位就是他秦海本人呢。當然了,如果這項業務能夠做起來,秦海是打算帶著寧默等人一起加入的,指望寧默對他老爹守口如瓶,秦海還不如期待寧默減肥成功更為靠譜。

“有意思,一把鍬竟然也能做出這樣大的市場,看起來,我們這些老家伙是該退居二線了,該讓你們這些明白人去當家。”寧中英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他對于韋寶林這樣的“明白人”很是不屑,但不知乍的,一見到秦海,他就喜歡上了這個聰明過人的小年輕。

因為路況的限制,從平苑到北溪的200公里路程,秦海足足用了4個多小時才開到。車到北溪之后,寧中英先帶著秦海和寧靜在路邊一家小餐館吃了點便飯,然后把寧靜留在一家開架售書的新華書店里看書,自己指揮秦海開著車來到了市政府的大院。

“寧廠長,您上去辦事吧,我在這等您。”秦海把車停好之后,對寧中英說道。

寧中英搖搖頭,道:“你把車鎖好,跟我一塊上去。”

“我去干什么?”秦海有些意外,寧中英是來找市領導告狀的,其中必定有一些不宜讓外人聽到的話,他去湊什么熱鬧呢?

寧中英道:“你在車上說的一些話挺有意思,我也記不全,所以讓你上去一塊和市領導聊聊。”

“嗯,好吧。”秦海倒也不忸怩,在岳國陽面前他都敢放肆,再去見見市領導又有何妨。

寧中英要去拜訪的,是北溪市的副市長柴培德。柴培德此前曾經在平苑縣當過縣長,與寧中英的關系不錯。升任副市長之后,柴培德分管的也是工交財貿這條線,算是青鋒農機廠間接的頂頭上司。

寧中英帶著秦海走進市政府辦公樓,樓下值班室的工作人員迎上前來,伸手攔住,問道:“你們是哪的,找誰?”

寧中英道:“我是平苑縣青鋒農機廠的,我找柴副市長。”

“你們和柴市長約過嗎?”工作人員狐疑地問道。

寧中英道:“你打電話問柴副市長吧,就說寧中英來訪,問他見不見。”

工作人員見寧中英說話底氣甚足,倒是先怕了幾分。他拿起電話撥了個內部號碼,對聽筒里說了幾句什么,隨即就放下聽筒,滿臉堆笑地放寧中英和秦海上樓去了。

盡管有兩年沒來,寧中英還是輕車熟路地找到了柴培德的辦公室,沒等敲門,柴培德的秘書徐揚已經迎了出來,一見寧中英,便熱情地招呼道:“寧廠長來了,柴市長剛推掉了兩個會,就等著你呢。”

寧中英對徐揚笑道:“小徐,好久沒見,怎么樣,孩子上學了吧?”

“還沒呢,開學才上一年級,多謝寧廠長惦記了。”徐揚應道,臉上的笑意分明又溫暖了幾分。

在徐揚的引導下,寧中英和秦海進了柴培德的辦公室,柴培德本來正坐在辦公桌前批閱文件,一見寧中英進來,連忙放下筆,走上前來,與寧中英握手問候:“老寧,你怎么來了,也不事先打個招呼?對了,午飯在哪吃的?怎么不直接到我這里來,擔心我請不起你喝酒是不是?”

寧中英笑道:“柴市長日理萬機,我怎么敢隨便打擾啊?今天冒昧上門來,還擔心柴市長把我轟出去呢。”

柴培德也笑著答道:“什么叫惡人先告狀啊,分明是你寧廠長已經跳出三界外,不愿意與我們這些塵世中人同流合污。我天天都盼著寧廠長能夠來給我一些教誨,可是總也不見你的大駕。你問問小徐,我是不是天天都在念叨你呢。”

徐揚在一旁趕緊幫腔:“我作證,柴市長昨天還說起寧廠長呢,說要找個機會到平苑去拜訪寧廠長。”

“你就會向著你們領導說話。”寧中英瞪了徐揚一眼,呵呵笑了起來。

雙方說完這些沒營養的寒暄話,柴培德這才像是剛看到秦海一般,指著秦海對寧中英問道:“哎,老寧,這小伙子是……”

“哦,他是剛分到我們廠的一個技校生,叫秦海。我這趟來北溪,我們韋廠長不肯給我派車,我是讓小秦開車送我來的。”寧中英說道。

柴培德聽寧中英這樣一說,直接便把秦海當成了一個司機。他用手指了指旁邊的凳子,示意秦海坐下,然后又把寧中英招呼到沙發上坐下,這才小聲地問道:“怎么,老寧,和韋寶林鬧起來了?”

“沒錯,我這趟來北溪,就是告狀來了。這個韋寶林已經不適合再擔任青鋒廠的廠長了,我提請市政府撤銷他的職務。”寧中英直截了當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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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Crawler | 2017-10-3 19:20:10

第五十二章 一個見識不凡的司機

“怎么回事?”柴培德收起了調侃的神色,他扭頭看了看秦海,對徐揚說道:“小徐,要不你找個地方讓小秦師傅休息一下。”

“不必了,就讓他在這吧。”寧中英抬手制止了正打算帶秦海離開的徐揚,然后對柴培德說道:“我要說的事情,沒什么不能讓人聽的,小秦留在這里沒事。”

柴培德心中有些不解,因為這種涉及到廠領導之間的事情,一般來說是不適合讓司機旁聽的。不過,既然寧中英說不用避諱秦海,他也無話可說,只是做了個手勢,讓徐揚給秦海倒了杯水,然后依然對著寧中英說道:“寧廠長,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說來聽聽。”

寧中英于是把韋寶林當廠長之后的種種表現一五一十向柴培德做了一個介紹,別看他這兩年來對于廠里的事務從不發言,也不參加廠里的會議,但韋寶林所做的那些事情,他全都有數,說起來如數家珍。

柴培德拿著一個小本子,不停地做著記錄。寧中英的口才很好,思維也非常縝密,說出來的事情條理清楚,柴培德記錄起來毫無困難。

一直說到韋寶林打算轉產洗衣機的時候,柴培德才插了一句嘴,問道:“寧廠長,你對于這個決策,是怎么看的?”

寧中英呵呵一笑,說道:“這個決策純粹是胡鬧,不光我這樣說,連我們廠的工人都知道,不信,你問問小秦吧。小秦,你給柴市長說說,你們是怎么看待轉產洗衣機這件事的。”

見寧中英把火力引向了自己,秦海無奈地笑了一下,說道:“寧廠長,我只是一個小工人,怎么懂得這樣的大事呢,您可難住我了。”

寧中英知道秦海是在裝傻搗鬼,便瞪起眼睛說道:“我讓你說,你就說,柴市長是個平易近人的好領導,你還怕柴市長吃了你嗎?”

柴培德見此二人如此作秀,心中好生詫異。他對寧中英的行事風格頗有些了解,知道寧中英這樣做必有深意,當下也不吭聲,只等著秦海開口。

秦海客套了一句,知道寧中英帶自己上來肯定就是想讓自己說話的,于是坐正身體,對柴培德說道:“柴市長,寧廠長讓我說說我們工人的想法,那我就斗膽代表我們廠的部分工人說一下我們的意見吧。我認為,青鋒農機廠轉產洗衣機是一條死路,如果縣里、市里支持青鋒農機廠這樣做,未來非但青鋒廠會死得很難看,連縣里和市里都會受到拖累,落一個雞飛蛋打的下場。”

“哦?你這話倒是挺聳人聽聞的,你能不能說,你為什么認為轉產洗衣機就是雞飛蛋打呢?”柴培德從秦海的幾句話中聽出了一些不同凡響之處,隱隱意識到,這個司機恐怕并不簡單。不是說當司機的人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但能夠把一件事說得如此有條理的司機,在當今這個社會恐怕還真是不多。

秦海曾經在寧中英那里談論過對轉產洗衣機的看法,此時不過是把當時的觀點重新拿出來再說一遍而已。聽到秦海對宏觀經濟形勢的總體判斷時,柴培德的臉上露出了驚訝之色,他扭頭去看寧中英,發現寧中英向他遞過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這個老狐貍,從哪搜羅到一個如此出色的年輕人,還在我面前假裝司機呢,柴培德在心里暗暗地罵著寧中英。

“上面這些,就是我對青鋒廠轉產洗衣機的問題的看法,不當之處,還請柴市長指正。”秦海用這樣一段話結束了自己的闡述。

“小秦同志,你是哪個學校畢業的?”柴培德忍不住問道。

“省農機技校。”秦海說道。

“學什么專業的?”

“鑄造。”

“鑄造?”柴培德奇怪道,“學鑄造的,怎么會知道這么多事情?”

寧中英道:“這個你就別管了,柴市長,你覺得小秦說的這些,有道理沒有?”

柴培德畢竟是個副市長,怎么可能當著一個青工的面對下屬企業的管理決策問題直接表態。他笑了笑,說道:“小秦同志說的這些,當然也有一定的道理。不過,小秦同志的觀點,只是說洗衣機市場可能會飽和,會出現比較嚴峻的競爭環境。但是,既然是競爭,除了失敗者之外,肯定還有勝利者,為什么青鋒農機廠就不可能是勝利者呢?”

秦海道:“同樣的道理,為什么青鋒農機廠就不可能是失敗者呢?”

“這個應當是事在人為的事情吧?”柴培德沒有介意秦海的頂撞,他說道。

秦海道:“在企業經營中,穩健是非常重要的一個決策原則。青鋒農機廠連職工帶家屬,有近千人,一旦這個決策出現問題,上千人的生計就成了大問題,到時候,別說平苑縣,就是北溪市又能夠負擔得起嗎?”

“那么依你之見,該怎么做呢?”柴培德反問道。

秦海呵呵一笑,說道:“以我的愚見,韋廠長既然如此看好洗衣機項目,市里應當讓他單獨組一支隊伍,去推進這個項目,而不必把青鋒廠也綁在他的戰車上。如果他能夠做成,未來兼并掉青鋒廠也可以。如果做不成,至少青鋒廠的男女老少還能留口飯吃。柴市長,您說呢?”

此言一出,柴培德不禁想拍案叫絕。秦海的話捅破了一層大家都沒有注意到的窗戶紙,那就是既然韋寶林打算全部放棄傳統的農機業務,而且這些業務與洗衣機之間也沒有必然的聯系,那么為什么一定要以青鋒廠作為載體來搞洗衣機呢?

青鋒廠這兩年虧損連連,看起來轉產才是唯一的出路。但柴培德知道,青鋒廠的虧損,很大程度上起源于韋寶林的瞎折騰。如果青鋒廠能夠守著幾個產品,努力提高質量,至少不至于落到這樣一個境地。

對于轉產洗衣機這件事情,即便沒有寧中英和秦海的建言,柴培德也是傾向于反對的。秦海說的國內競爭情況,柴培德同樣了解,有些地方甚至比秦海知道的更清楚。省里已經有4個市在新上馬洗衣機項目,結果造成制造洗衣機電機的矽鋼片嚴重短缺。柴培德與那幾個市的管工交財貿的副市長都互相認識,平時也聽他們抱怨過此事。

下面的企業上馬新項目的時候都是雄心勃勃的,但到了原材料供應不上、市場無法打開的時候,他們就只會向市政府叫苦,到那時候市長就成了替他們擦屁股的人。柴培德雖然也想要政績,但他實在沒有替別人擦屁股的嗜好。

關于青鋒廠轉產洗衣機的報告,已經從平苑縣報到了柴培德的手里。平苑縣對此事的積極性很高,縣長郭明親自到市里來匯報了兩次,弄得柴培德想反對也不好意思開口。秦海一句話,直接把柴培德從夢中點醒,是啊,既然韋寶林把洗衣機項目說得如此確定,那為什么不讓他自己帶一隊人馬去做呢,有必要把青鋒農機廠一塊拖下水嗎?

如果讓韋寶林自己去做洗衣機項目,十有他是做不起來的,但這與柴培德何干?能夠把青鋒廠解放出來,如果配上一個得力的領導,說不定真能夠扭虧為盈,這也就是大大地減輕市里的壓力了。

柴培德想明白了這一節,心里一陣輕松。不過,他并沒有讓這種情緒在臉上流露出來,而是繼續問道:“小秦,你說青鋒廠不必通過搞洗衣機來扭虧,莫非你有什么好辦法?”

柴培德問這句話,也就是想堵一堵秦海的嘴,這算是一種馭下之道。你的下屬提出了很好的建議,解決了你的問題,這時候你千萬不能讓他感覺到自己有多大貢獻,因為這將意味著他會自我膨脹,讓你無法駕馭。最好的辦法,就是給他提出一個更大的難題,讓他知難而退,對自己的智商和情商感到悲觀,對領導的能力感到望塵莫及。

誰料想,柴培德的這個小手段在秦海面前并不成功。對于柴培德的問題,秦海毫不客氣地回答道:“我倒沒什么太好的辦法,但如果把青鋒廠交給我的話,扭虧為盈至少不是什么難事。”

“好大的口氣!”柴培德用夸張的口吻說道,“這么多老同志都沒辦法讓青鋒廠扭虧為盈,你有什么高招能夠做到?”

秦海正欲開口,寧中英向他擺了擺手,說道:“小秦,我要向柴市長匯報的事情,差不多匯報完了。你先開車去新華書店接一下小靜,我在這里跟柴市長聊幾句家常,等你們過來,咱們就回平苑去。”

“是!”秦海知道寧中英是要讓回避,以便與柴培德說一些秘密的事情。他站起身,向柴培德告辭,然后在徐揚的陪同下,離開了柴培德的辦公室。

看著房門關上,柴培德收起臉上的威嚴,笑著對寧中英說道:“老寧,你這是給我唱的哪一出啊?這個秦海,你是從哪找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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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三拍干部

柴培德與寧中英之間,遠不止是政府領導與企業廠長之間的關系。在那個特殊的年代里,柴培德作為當權派,曾經受到過一些沖擊。而在這個時候,牢牢控制著青鋒農機廠的寧中英帶著一群工人把柴培德解救出來,帶回廠里暫避風頭,相當于救了柴培德一命。運動過后,柴培德并不向寧中英重提此事,但在他心里,始終是覺得寧中英與自己是有特殊關系的。

撇開私人的感情不說,對于寧中英的管理能力,柴培德也一向都是十分欣賞的。青鋒農機廠在寧中英手里的時候,算是平苑縣的一棵搖錢樹。那種決策之后需要領導幫忙擦屁股的事情,在寧中英手里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寧中英跑來告韋寶林的狀,在柴培德看來并不覺得意外,他甚至奇怪寧中英怎么能夠忍到這個時候才來告狀,以韋寶林這兩年的折騰,寧中英應當早就看不下去了才是。

這天這一番談話,寧中英所說的事情并沒有超出柴培德的預計,唯一讓他覺得驚奇的,就是寧中英所帶來的這個年輕司機秦海。

“怎么樣,柴市長,這個年輕人不錯吧?”寧中英有些得意地對柴培德問道。

柴培德點點頭,說道:“是棵好苗子,雖然說話還有些毛躁,但頭腦很清晰,想必做事還是有分寸的。”

寧中英道:“不單如此,他還是一個技術能手呢,你記得我們廠里那個冷玉明嗎?”

“記得啊,他不是哈工大畢業的嗎,我一直想把他調到市里來呢。”柴培德道。

“冷玉明一直沒有解決的一個工藝問題,居然讓秦海給解決了,而且據冷玉明說,秦海絕對不是瞎貓碰上死耗子,他的理論功底非常扎實。”寧中英說道。

這幾天,寧中英扔掉偽裝,與自己的幾個心腹在一起密謀了多次,對于廠里的許多事情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有關秦海的情況,也正是冷玉明向他著重介紹過的。他知道冷玉明是不會隨便亂夸獎人的,所以從冷玉明嘴里說出來的話,可信度極高。

寧中英把秦海幫著冷玉明搞高頻感應堆焊技術革新的事情向柴培德介紹了一遍,捎帶著把旋耕機刀片的事情也透露了一二。柴培德聽罷,感慨道:“一個農機技校的畢業生,能夠讓冷玉明覺得理論功底扎實,這可著實不易啊。”

寧中英附和道:“現在都說讓明白人當家,韋寶林那樣的人算什么明白人,要我說,秦海這種人才真正算是明白人呢。”

柴培德試探著問道:“老寧,你不會是想推舉秦海來當廠長吧?”

寧中英搖搖頭道:“我的確是這樣想過,不過,秦海的毛病在于太年輕了。如果他年齡再大上10歲,我真會推舉他來當青鋒廠的廠長。”

“是啊,才18歲的人,如果任命他當廠長,恐怕大家都會接受不了的。”柴培德道。

寧中英道:“我覺得,秦海的見識完全可以利用起來,如果給青鋒廠安排一個有經驗的同志當廠長,讓秦海當他的副手,有人幫著掌舵,再發揮秦海腦子靈活的優勢,青鋒廠肯定能夠大有起色。”

柴培德道:“那韋寶林怎么辦?”

寧中英道:“剛才小秦不是出了個主意嗎,讓他自己帶一幫人去搞洗衣機就是了,何必非要讓青鋒來陪綁呢?”

柴培德道:“老寧,你老實承認,這個主意是不是你出的?”

寧中英道:“我發誓,這個主意絕對與我無關。在秦海說出這話之前,我根本就沒往那個方向去想,秦海那么一說,我心里才覺得,這個想法實在太好了。”

“這個家伙的腦袋是怎么長的?”柴培德道,“我也是被這些事情給弄暈了,細細一想,韋寶林想搞洗衣機,的確沒必要利用青鋒廠的底子來搞啊。你說,我以前怎么就沒想到這一點呢?”

“現在想到了也不遲嘛。”寧中英哈哈笑道。

柴培德點點頭,說道:“現在我有辦法跟郭明說了,既然平苑縣堅決要上馬搞洗衣機,那就讓他們去搞,把韋寶林從青鋒廠抽出來,搞一個……洗衣機項目籌備小組,不,叫籌備委員會,級別就讓郭明去定好了。然后,我們再給青鋒廠重新配一個廠長,把秦海這樣的年輕人用起來。對了,到那時候,老寧,你可真的得發揮點作用,貢獻點余熱嘛。”

“我都已經只剩下余熱了,還貢獻什么。如果不是韋寶林這小子做事太不地道,我根本就懶得插手青鋒廠的事情。”寧中英有些不滿地嘀咕道。

像他這樣退居二線的干部,最忌諱的就是別人說到余熱二字。所謂余熱,就是那些從爐子里掏出來的爐灰的殘熱,用這個詞來形容老干部,可不就相當于說老干部們都是行將熄滅的廢爐渣了嗎?

“你這不是已經插手了嗎?”柴培德勸道,說到此處,他突然腦子里一亮,一個絕妙的念頭閃現出來。他努力保持著平靜的神色,對寧中英問道:“對了,老寧,你這兩年退下來以后,身體如何?”

“我身體好得很。”寧中英以為柴培德此問只是普通的關心,便大大咧咧地答道,“不用天天去操心了,我現在吃得好、睡得好,連棋藝都長了一大截。對了,柴市長,有時間咱們對弈一局,你肯定不是我的對手了。”

在青鋒廠躲避運動風頭的那段時間里,寧中英是經常去找柴培德對弈的,二人算是棋友。不過,柴培德官復原職之后,就再沒有與寧中英一道下過棋了。他說道:“我的棋藝是肯定比不上你了,我現在成天忙得連吃飯的時間都要精打細算,哪有時間下棋。”

“下棋也是一種休息嘛,而且棋局中的道理,與管理中的道理很有相通之處,這也是我這兩年慢慢悟出來的。”寧中英說道。

柴培德敷衍道:“好啊,改天我一定抽時間請寧廠長給我講講這棋局中的道理,讓我也學會幾招。”

兩個人又聊了幾句閑話,徐揚進來報告說,秦海已經把寧靜接來,正在樓下等候。寧中英站起身向柴培德告辭,柴培德挽留道:“你干脆就在北溪住一晚再走吧,現在走,到家怎么也得八九點鐘了。”

寧中英笑道:“我還是早點回去吧,否則韋寶林肯定要說我不知道上哪串聯去了,萬一再給我算上無故缺勤,扣我點工資,那我可就虧了。”

“借他一個膽子,他也不敢在你的老虎嘴巴上拔毛吧?”柴培德調侃道。

兩個人邊聊邊走,來到了樓下。柴培德一眼看到寧靜,笑著上前說道:“這不是小靜嗎,幾年不見,長成大姑娘了。”

寧靜在寧中英的提示下,上前喊了句柴叔叔,然后便閃到秦海身后去了。柴培德與寧中英握手告別,秦海讓寧中英和寧靜上了車,然后向柴培德揮揮手,便駕車離開了市政府的大院。

看著吉普車絕塵而去,柴培德扭頭對徐揚說道:“小徐,你把這兩年青鋒農機廠的經營情況匯總一下,然后請市經委的劉主任明天上午過來談一下。”

“柴市長,您真的想動韋寶林了?”徐揚問道,作為一個秘書,他必須弄明白領導的意圖,以便有的放矢地替領導搜集資料。

柴培德道:“像韋寶林這種沒有能力、光會吹牛的干部,我早就想動一動了。”

徐揚笑道:“柴市長,您有沒有聽過老百姓是如何評價這些干部的?”

“如何評價的?”柴培德饒有興趣地問道。

徐揚道:“老百姓說,這種干部是三拍干部,就是決策的時候拍腦袋,執行的時候拍胸脯,失敗之后拍屁股。”

“哈哈,三拍干部,果然總結得妙。”柴培德笑了起來,不過,他的笑容中也夾雜著諸多無奈。北溪市下屬這么多企業,像韋寶林這樣的三拍干部數量還真是不少,大片大片的企業都面臨著所謂“政策性虧損”,弄得市里的財政哀鴻一片。他的確想把這些干部都撤下來,可是撤完之后,他又能夠上哪去找得力的干部呢?

想到此,他不由得又開始琢磨起秦海這個人來了。雖然寧中英介紹說秦海只有18歲,但在柴培德的感覺中,秦海的心理年齡遠遠超過了他的實際年齡,那份心性的成熟,簡直與一名而立之年的壯年人相仿。如果不是怕引起眾人的非議,他真想直接提拔秦海擔任青鋒廠的廠長,想來怎么也不會比韋寶林干得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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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縣長才有資格坐

寧中英悄悄去了一趟北溪,此事居然瞞過了韋寶林和翟建國。他們覺得寧中英沒有車,如果去北溪的話,不可能當天去、當天回。秦海開了一輛軍車回來的消息,翟建國倒也在第一時間就聽人說起了,但他無論如何也聯想不到寧中英頭上去。

秦海一行回到青鋒廠的時候,果真已經到了晚上八點來鐘。為了掩人耳目,寧中英沒有請秦海到家里去吃飯,而是讓他自己到外面隨便去吃一點。為了這事,寧靜還撅著嘴老大不高興,覺得父親有些慢待秦海了。

第二天一早,秦海來到辦公室,向翟建國銷假。

“翟主任,我回來了。”秦海像沒事人一樣對翟建國說道。

看到秦海,翟建國就想起了那天晚上從樓梯上滾下去的狼狽情景。但此時他臉上的傷已經結了痂,又知道秦海與部隊攀上了關系,所以也不敢太過于為難秦海,只是試探著問道:“小秦啊,我聽說你開了一輛吉普車回來,就停在單身宿舍樓下,這是怎么回事啊?”

“哦,那是部隊借給我的。”秦海輕描淡寫地說道。

“部隊為什么要借車給你呢?”翟建國追問道。秦海越是說得輕松,翟建國心里的疑惑就越重。他是一個欺善怕惡之人,不把事情的因果搞清楚,他是萬萬不敢隨便對待秦海的。

秦海知道翟建國的為人,便故意嚇唬道:“其實這車也不能算借,在這一段時間,可以算是配給我的吧。我現在承擔著部隊里一項重要的攻關課題,所以在編制上也算是部隊的一員。省軍區的岳司令員把這輛車撥給我用,主要是希望我能夠經常在兩邊跑,兼顧農機廠的本職工作的同時,也完成好部隊那邊的任務。”

“你現在算是部隊編制?”翟建國瞪圓了眼睛問道。

秦海道:“低調、低調,翟主任,這件事也就是對你,跟其他人我肯定不會說的。我現在雖然名義上編制還在青鋒廠,但實際上算是部隊的秘密編制,是承擔著重大國防安全任務的。”

“呃……”翟建國不知說啥好了,秦海出一趟門,居然弄了個部隊的秘密編制,以后自己還怎么與秦海打交道呢?這幾天,他一直琢磨著等秦海回來之后,找個茬給秦海弄雙小鞋穿。可是現在一聽秦海居然混了個軍方的秘密編制,他只能悻悻然地打消了這個念頭,收拾誰也不能收拾軍方的人啊。

寧默等人聽說秦海從部隊弄來了一輛吉普車,都給震住了。秦海把與岳國陽商定合伙做生意的事情向寧默他們說了一遍,寧默幾個當真是納頭便拜,表示不管秦海讓他們做什么,他們都不折不扣地完成。在幾個小伙伴的心里,滋生出一種神圣的感覺,想不到自己居然已經能夠介入與部隊的合作中了。

在隨后的幾天里,秦海他們白天照常上班,晚上便四處活動,打聽有關鋼鐵廠的各方面情況。秦海向岳國陽提出的要求是幫忙聯系租借鋼鐵廠的設備,岳國陽還要把這個情況與軍區的其他領導商量之后才能答復秦海,所以這幾天秦海還只能是繼續等待。

到了星期六的下班時分,秦海交了班,與寧默他們打了個招呼,然后回宿舍換了身衣服,下樓啟動了停在樓下的吉普車。

“秦海,出去玩嗎?”同樣剛從車間下班回來的王曉晨向秦海揮揮手,隨口問道。

秦海道:“我想回趟家。”

“回家?”王曉晨好奇地問道,“你家離得遠嗎?”

秦海道:“在姜山縣,有車過去的話,也不算遠,過了河沒多遠就到了。”

王曉晨羨慕地說道:“秦海,你真有本事,竟然能弄到一輛車開。對了,你家里都有什么人啊?”

秦海道:“我父母,奶奶,還有兩個妹妹。”

“哦。”王曉晨點點頭,她探頭看了一下吉普車里面,然后說道:“你不會就這樣回去吧?”

“怎么?”秦海奇怪地問道,“我該怎么回去?”

王曉晨認真地說道:“你現在參加工作了,回家得帶點東西才行。你家里有奶奶,你得給老人買點東西。還有,你妹妹多大了?”

“一個十六,一個十四。”秦海道。

王曉晨道:“如果是這樣的話,你最好給她們也帶點女孩子喜歡的東西,什么雪花膏啊、發卡之類的。”

“這么麻煩呢?”秦海撓著頭,不過倒也明白了王曉晨的意思。他前一世生活在一個物資豐富的年代,家里人都不缺什么東西,所以他也沒有給家人買東西的知識,聽王曉晨這樣一提醒,他算是醒悟過來了。

開著車到縣城轉了一圈之后,秦海踏上了回家的路途。憑著身體里的記憶,他知道自己的家是在河的西面,乘汽車輪渡過河之后,沿著縣道再開10多公里,就離開了平苑縣的縣境,進入姜山縣。再往后就是不到10公里的鄉級道路,下雨是水泥路,天晴是揚塵路,秦海對此是深有感悟的。

雖然是部隊里封存已久的吉普車,其越野性能還是十分出色的。秦海開著車在坑坑洼洼的鄉道上疾馳,倒是足足地過了一把戶外穿越的癮。

“嘎!”

正向前開著,秦海的目光突然捕捉到路上一個熟悉的身影。錯愕之間,吉普車已經從那人身邊駛過,他狠狠地踩了一腳剎車,讓車停下來,然后花了一秒鐘時間讓自己適應一個新的身份,接著便跳下了車,迎著那人走去。

“爸!”秦海艱難地從嘴里吐出了這個稱呼。

穿越到了別人的身上,就必須接受別人的所有社會關系,包括父母、弟妹,秦海應當慶幸自己附身的這個人尚未婚配,否則要接受一個毫無感情基礎的太太,心理障礙恐怕更要大得多。

現在出現在秦海面前的這位,正是前面那個秦海的父親秦明華。從秦明華渾身的煤灰,秦海可以看出,父親是剛剛從鎮里的煤礦出來。秦明華不是煤礦的工人,他只是趁著有空的時候,到煤礦去打零工掙點錢,以補貼家用。

“小海?”秦明華瞪大眼睛看著秦海,又看看秦海身邊的吉普車,詫異得說不出話來。

“小海回來了?”

“這是你開回來的車?”

“你給領導開小車了?真不錯!”

與秦明華走在一起的另外幾名鄉親也都震驚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把秦海問得頭昏腦脹。

“明良叔,榮才哥,榮慶哥……你們也去礦上挖煤了。”秦海挨個與鄉親們打著招呼,也虧他這些天與身體里的記憶融合得不錯,才能在這樣的場合下準確地叫出眾人的名字。

“小海,這車是你開回來的?”秦明華這個時候才稍稍有些回過神來,他用手指點著吉普車,再次確認道。

“是啊。”秦海得意地說道,“爸,還有明良叔、榮才哥、榮慶哥,大家都上車吧,我這車正好能坐下四個人。”

“這怎么能行!”叫明良叔的那位連忙擺手,“我們剛從井下上來,一身都是煤,別把車弄臟了。”

他的話雖是這樣說的,但看著那吉普的眼神里卻透著灼熱。如果不是真的擔心身上太臟,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拒絕這個邀請的。吉普車,這可是稀罕物件,只有縣長才有資格坐的東西啊。

“是啊,小海,你自己開車回去就好了,沒幾步路了,我們走回去就行。”秦明華也說道,說罷,他又走近兒子的身邊,小聲道:“小海,你給領導開車,可要注意點,把車弄臟了,領導就算不說你,心里也不高興的。”

秦海笑道:“爸,你想多了。這車……來歷我就不說了,大家盡管上車,車臟了還可以洗嘛。”

說著,他不容分說地推著父親來到車前,拉開副駕駛座的門,把父親推了上去。

“這……這這全弄臟了!”秦明華一上車,就把副座上軍綠色的布罩給蹭出了幾道黑印,他見車已經被弄臟了,也就半推半就地坐下來,然后探頭對幾個鄉親喊道:“大家都上來吧,小海一片心意,大家都坐上來吧。”

有了秦明華帶頭,那三個人也就不客氣了,一個接一個地鉆進吉普車的后座,一邊自責地說著身上的煤灰弄臟了車子,一邊嘖嘖連聲地感慨著秦海的能耐:

“小海真是有辦法,剛上班就當了司機。”

“還是領導看重的司機,要不能把車開回來?”

“哈哈,這吉普車只有縣長才有資格坐呢,劉鎮長都只有卡車頭坐。”

“大家坐好了,我開車了。”秦海幫眾人關好車門,自己回到駕駛座上,發動了引掣,向著自家的村子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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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岳司令敬過酒

從鎮煤礦到秦海家所在的后嶺村,不過是兩里來遠的路程,盡管道路崎嶇不平,秦海的車開得很慢,幾分鐘之后也就開到了。吉普車從村里開過,引得兩邊無數的大人孩上前圍觀。當發現開車的居然是秦海,而坐車的居然秦明華、秦明良等村里的農民時,眾人都鼓噪起來,更有半大孩在車屁股后面猛追,時不時壯著膽拍一拍車廂上的鋼板,然后嘎嘎大笑。

“明華,你家小海都給領導開上車了,你該享福了。”坐在后排座上享受著縣長待遇的秦明良不無羨慕地對秦明華恭維道。

“我能享什么福,開車不就是侍候人嗎,又不是小海自己當了領導。”秦明華心得意,嘴里卻要拼命地貶著兒。

“明華叔,可不是這樣說的,你看鎮上給劉鎮長開車的那個胡司機,平時多牛啊。他開的還不是吉普,是卡車呢。小海老弟這么年輕就能給領導開吉普車,以后一定大有前途。”

與秦海同一輩分的秦榮才和秦榮慶都跟著一道恭維起來,秦明華聽到這些話,雖然連連擺手否認,但臉上卻是笑得開了花。

秦海把車一直開到自家的院墻外停下,幾個乘客意猶未盡地下了車,與秦海客氣幾句之后,帶著興奮之色分別回家去了。秦海走到車后,打開后背箱,把出發前在平苑縣城采購的一些東西拎了出來。

“這是什么?”秦明華問道。

“買了只板鴨,幾根廣味香腸,沒敢買肉,怕天氣太熱臭了。”秦海說道。

“你哪來的錢?”秦明華從兒手上接過東西,又問道。

“廠里借給我的工資。”秦海掩飾道。

其實,秦海剛上班,還沒有拿到第一個月的工資,但他手里卻有岳國陽借給他的2000塊錢預付款。他既然相信自己能夠掙到更多的錢,也就不在乎先從這些錢挪用一點了。

秦明華心歡喜,臉上卻陰沉著,斥道:“你還沒掙到大錢,就這樣大手大腳干什么。不過年不過節的,買板鴨干什么,還有這香腸,鎮上也有,我看過,貴死人了,一斤香腸抵三斤肉的價錢。”

秦海呵呵笑著,也不接話,他知道這是父親在他面前保持權威的表現,無論他如何做,父親都是要訓他的。他接著又從后背箱拿出了兩瓶四特酒,說道:“這是給婆婆買的。”

“嗯,這還差不多。”秦明華對這件事倒是挺贊賞,“知道孝敬你婆婆了,不枉婆婆對你好。”

父倆說著話,進了院門,兩個身材窈窕的女孩迎了上來,她們分別對秦明華喊了一聲“爸爸”之后,便一下圍住了秦海:“哥,你怎么回來了!”

“小珊,小玲,來,一人一份。”秦海在兩個妹妹頭上分別拍了一下,然后從隨身的挎包里掏出兩個紙包,遞給了兩個女孩。

“雪花膏,萬紫千紅的!”

“發卡,塑料的耶!”

兩個女孩打開紙包,一下都雀躍起來。秦海照著王曉晨的提示,給兩個妹妹每人買了一盒雪花膏和一個紅色的塑料發卡,果然讓兩個妹妹都收獲了驚喜。

“你媽呢?”秦明華對大女兒秦珊問道。

“在堂屋里呢,有客人。”秦珊的臉色驟然沉了下去,嘴巴撅得老高。

“什么客人啊?”秦明華一愣,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說是鎮上的一個干部,要給姐姐提親。”小女兒秦玲解釋道。

“鎮上的干部?”秦明華臉色也變得不太好看了,他把手里的板鴨、香腸等交到秦玲的手上,徑直進了屋。

秦海不明就里,他對秦珊問道:“怎么回事?怎么就有說親的?”

“是鎮上的黃章才,你認識的,他兒叫黃征。”秦珊小聲地說道。

秦海在腦里搜索了一下,果真想起了這個人。黃章才是白河鎮政府辦公室的一個干部,據說是鎮長的秘書。黃章才的大兒叫黃征,在鎮上讀學的時候,比秦海高一屆,初畢業之后就在家里呆著了。

秦海與黃征之間,還有點小小的過節,那就是上技校的事情。

因為征地拆遷占用了白河鎮的土地,縣里給了白河鎮一個農機技校的招生名額,作為補償。黃章才是滿心希望兒黃征能夠考上技校的,誰知考試的時候,卻是前面那個秦海超水平發揮,蓋住了黃征的風頭。

黃章才那點背景,在農機技校面前就不夠看了,人家根本不在乎他是不是鎮長的秘書,一味堅持擇優錄取。黃章才那時候曾經帶著黃征跑到秦家來,連威逼帶利誘,想讓秦海放棄上技校的機會,讓黃征頂他的名去上學。

秦明華算是一個見過點世面的人,知道一個農轉非的技校指標是多少珍貴,哪里會同意讓兒放棄。黃章才在這件事情上碰了個釘,在隨后的兩年時間里,沒少給秦明華白眼看。好在農村已經搞起了聯產承包,鎮上能夠卡農民的地方不多,而秦明華家里也沒有什么拖欠農業稅、超生之類的把柄,所以黃章才想與秦家為難,也沒找著合適的機會。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冤家對頭,怎么會跑上門來給年僅16歲的秦珊提親呢?

秦珊對于這件事情也是語焉不詳,其多少有些女孩的羞澀以及被人覬覦之后的憤怒。秦海拍拍妹妹的手,說道:“別擔心,我給你做主,沒人能強迫你。”

“嗯。”秦珊簡單地答應道。

秦海把手里的東西交給秦珊,然后邁步也走進了屋,來到堂屋,果然見黃章才大大喇喇地坐在一條長凳上,一手夾著煙,正在夸夸其談。在他對面,秦明華和秦海的母親宗惠英臉上陪著笑,在老老實實地聽著他吹牛。在黃章才旁邊,還坐著一位年輕人,身上穿著軍裝,秦海認得,此人正是黃征。

“我家黃征,現在是在省軍區當兵!省軍區你們知道吧,那可不是一般的部隊里面。一般的部隊,有個連長都算是了不起了,是不是?省軍區院里面,隨隨便便碰上一個干部,都是軍長、師長。我家黃征是給司令站崗的,黃征,你給你秦叔說說看。”黃章才用手捅了捅兒,對他說道。

黃征如幾年前秦海見過的那樣,依然有些木訥。他看了父親一眼,心里對于父親吹出來的什么軍長、師長的牛皮很是忐忑,但又不便揭穿,只能順著父親的話頭說道:“嗯,我們有時候也會去給司令員站崗,見到司令員的機會,倒是挺多的。”

“你不是說司令員還給你敬過酒嗎?”黃章才提醒道。

“嗯,是……”黃征的聲音低得讓人心酸,岳國陽的確給他敬過酒,但那是對整個警衛連敬的酒好不好?讓父親這樣一說,好像岳國陽真把他當個啥人物似的。

“你們聽聽,你們聽聽。”黃章才很是得意,他這時候才發現從門外進來的秦海,于是不經意地招呼道:“哦,秦海也回來了,你在技校還要讀幾年啊?”

“我已經畢業了。”秦海忍著笑,謙恭地回答道。他想說岳國陽的確給他敬過酒,而那時候,像黃征這樣的小兵只能在旁邊端盤。不過,這種話說出來也沒必要,以他的眼界,已經不屑于與一個鎮里的小干部計較了。

“畢業了,分到哪了?”黃章才又問道。

“平苑縣青鋒農機廠。”秦海說道。

黃章才道:“嗯嗯,進了廠啊,不錯不錯。不過,現在工廠普遍虧損,當工人已經不吃香了。等我家黃征復員,我要讓他到機關去,現在不比過去了,機關里吃香。”

“黃征青年才俊,又和岳司令熟悉,未來一定是前途無量的。對了,黃秘書,你今天到我家來,有何貴干啊。”秦海呵呵笑著,直入主題。

聽到秦海說出岳司令,黃征微微有些錯愕。省軍區司令員的名氏當然不算什么保密信息,但尋常人如果不是特別關注,一般也是不會知道的。甚至于他父親也是聽他說過之后,才知道有一個岳司令。

黃章才則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聽到秦海問他話,他露出一副矜持的嘴臉,說道:“我剛才跟你爸媽講過了,我家黃征也19歲了,過兩年就能復員,我說了,我會把他安排到縣里機關去。你妹妹秦珊今年也16歲了吧,人長得漂亮,性格也好,我今天帶黃征過來,就是想讓他們認識一下,交個朋友。”

“這樣不好吧?秦珊剛上高一,還是學生呢,這個時候交男朋友算是早戀了,要開除的。”秦海用戲耍的口吻說道。

黃章才用訓斥的口吻說道:“你知道什么,你以為讀兩天技校就成了城里人了?在鄉下,16歲生孩的都有的是,黃征現在在省軍區當兵,多少人家到我家里去提親,我都沒有答應,我就覺得你家秦珊不錯,你這個當哥哥的,也不替你妹妹的前途著想?”

“我妹妹的前途是要去京城讀大學的,黃秘書家里的這個機會,還是留給其他需要的人吧。”秦海笑著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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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首長
秦海這一句外柔內剛的話,讓一屋子人的臉色都變了。黃征的臉漲得通紅,滿是尷尬;黃章才的臉則有些發青,明顯是被秦海給惹惱了;秦明華兩口子臉色發白,支支吾吾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小海,你怎麼跟黃秘書說話的!”宗惠英趕緊訓斥兒子,然後又陪著笑臉對黃章才說道︰“黃秘書,孩子小,不懂事,你別見怪啊。你說的這個事情吧……”


“呃……黃秘書,你家小黃能夠看上我家小珊,我們覺得很高興,只是,小珊現在還小,這個時候談這個事情,怕影響她學習……”秦明華說道。


黃章才瞪了秦海一眼,倒也不和他計較。在黃章才看來,秦海一來做不了家里的主,二來現在已經是城里人,自己不一定能夠唬得住,他要想說話管用,還是沖著秦明華兩口子更合適。


“老秦啊,交個朋友,怎麼就會影響到學習了?再說了,小珊是個女孩子,讀到高中已經不錯了,你還指望她上大學?你家秦海還說了,要去京城上大學,他知道京城是在哪邊不?”黃章才貶道。


“他是亂講話,黃秘書不要見怪。”秦明華也瞪了秦海一眼,當然眼神里並沒有太多的責備之意,然後轉回頭對黃章才說道︰“黃秘書,這個事情,我們的意思是過兩年再說,說不定小黃到了機關里面,還能找到更好的呢,到時候我家小珊就不一定能夠配得上小黃了。”


黃章才牛烘烘地說道︰“我是替你們著想,現在把親定下來,小珊就算是我家里的人了。趁我現在在鎮上還有點小權力,劉鎮長還比較器重我,說不定到時候能夠幫小珊搞一個農轉非的指標。如果再過兩年,萬一劉鎮長高升了,我跟到縣里去,再想照顧鎮里的事情,就不那麼容易了。”


“這樣啊……”秦明華雖然一肚子不樂意,但也找不出什麼理由來反駁對方了。對方是鎮里的干部,兒子又是在省軍區當兵、極有前途的人,能夠看上自家女兒,也算是垂青了。自己推三推四,實在說不過去。


可是,自己明明對這黃家沒啥好感,加上女兒也才16歲,不到談親事的時候,這時候答應對方這樁婚事,豈不相當于把女兒害了?


“你們考慮一下吧。”黃章才知道這種事情也不是能夠馬上確定的,他今天帶兒子上門,相當于打一個招呼,下一步的事情還可以繼續往下談。他站起身,說道︰“我還有事,明天要帶黃征到縣里去見見幾個領導,就不在你們這里呆了。”




“吃了飯走吧?”秦家夫婦象征性地挽留著。


“不了。”黃章才頭也不回地往外走,走過秦海身邊的時候,他拍了拍秦海的肩膀,說道︰“秦海啊,當了工人就是不一樣,不過,工人和干部還是有點差別的,好好干,爭取能夠搞個以工代干。”


秦海呵呵笑著,也沒有多說什麼,黃章才的話透著一種優越感,但畢竟是好意,他也不便頂撞對方。


黃家父子走出秦家,卻見院子外面鬧鬧哄哄的,像是許多人在圍觀什麼一般。兩個人往外走了兩步,才看到了秦海停在門外的吉普車,秦珊、秦玲兩個人像護雛的母雞一般,一邊一個,在阻攔著眾人撫摸那吉普車,而眾人則圍在旁邊,議論紛紛,言語中充滿了艷羨之意。


“哪來的吉普車?”黃章才一愣,下意識地問道。


黃章才當然不是沒見過吉普車的人,但一輛吉普車出現在村子里,畢竟是一件值得關注的事情。這年月,能夠坐上吉普車的,非富即貴,他作為鎮上的干部,怎麼能不及時掌握這方面的信息。


“是我哥開回來的!”秦玲得意地喊道。


“你哥,秦海?”黃章才面有驚訝之色。


更驚訝的是黃征,看到吉普車的那一剎那,他就有些失神。往前走了兩步,仔細觀察一番之後,他回過身來,看著秦海,眼神里已經有了幾分敬畏之意。




秦海冰雪聰明,從黃征的表情上便悟出了其中的奧妙,他笑著走上前,對黃征問道︰“黃征,認得這車吧?”


“這這這……這車是……你開回來的?”黃征說話都有些磕巴了,他原本就是一個比較內向的人,遇到事情更是慌張。眼前的這件事,讓他一下子就懵了。


秦海開回來的這輛吉普車,雖然已經換上了地方牌照,但在車子的幾個不起眼之處,還保留著部隊上的暗記。黃征作為省軍區警衛連的士兵,平時對于這些暗記就是非常注意的,因為只有熟知這些暗記,才能避免別有用心之人偽造軍車、通行證之類的東西混進軍營。


從這些暗記上,黃征認出這輛車屬于省軍區司令部,這不是尋常人就可以開出來的車。如果排除秦海偷車的嫌疑,那麼只有一種解釋,就是秦海與司令部之間有著密切的聯系。


秦海不知道暗記的事情,但他能夠猜出,黃征一定是認出了這車的歸屬,而且很明顯對于自己產生了畏懼感。認識到這一點,他自然不會放過這個狐假虎威的機會。


“這車是岳司令親自調給我的,是你們那個葛排長給我挑的車,我的車證是作戰處的朱處長給我弄的。老朱,朱崇武,你認識吧?”秦海像報菜名一般把自己認識的幾個人都說了出來。


“呃……認識。”黃征徹底蔫了。


“那麼,小黃,你還有什麼疑問嗎?”秦海牛烘烘地問道。


“沒有沒有,首長,你有什麼指示?”黃征被秦海唬住了,他不知道秦海到底是什麼來頭,但能夠用這樣的口吻說出岳司令、朱處長的名字,又能把司令部的車開出來,這樣的人肯定是有一定級別的。在警衛連當兵,他別的沒有學會,管人叫“首長”是習慣成自然的。秦海一句“小黃”出口,黃征立馬就矮了三分。


“首長?”黃章才眼楮瞪得像銅鈴一般大,他看看站得筆桿條直、滿臉恭敬之色的兒子,又看看談笑風生的秦海,腦子里變成了一團漿糊。




“不要這樣叫……注意保密。”秦海壓低聲音對黃征吩咐道,“我的身份,你知道就行了。”


“是!”黃征乖乖地答應著,心里還在嘀咕著︰你的身份,我也不知道呀……


“呵呵,黃秘書,小黃在部隊表現還是不錯的,下次我遇到部隊首長的時候,一定向他們舉薦舉薦。”秦海擺平了黃征,隨即換了一副上位者的嘴臉,向黃章才打著哈哈。


黃章才不知道這中間發生了什麼,也不敢造次,只能尷尬地應付著,拉著兒子匆匆忙忙地走了。走出去老遠,他才小聲地向黃征問道︰“怎麼回事,你怎麼叫秦海首長?”


“他可能真的是我們的首長。”黃征訥訥地說道。


“什麼!他不是一個工人嗎?”黃章才驚道。


黃征把吉普車的事情說了一遍,又把岳國陽、朱崇武、葛東岩等人的情況也簡單說了說。要論起來,他對這幾個人的了解,甚至還不如秦海,只是知道後兩位都是岳國陽面前的紅人,是在省軍區有些地位的。秦海既然能夠說出這幾個人的名字,想必是與他們有些關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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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麼會混到部隊去了呢?”黃章才自言自語地嘀咕道。琢磨了好一會,他還是理不清頭緒,只能對黃征叮囑道︰“黃征啊,秦家的事情,咱們先不要去踫了。改天爸提點東西到秦家去走動一下,搞好點關系。秦海不是說了嗎,他會在首長面前舉薦你,說不定是真的呢。”




“嗯,我知道了。”黃征趕緊點頭。


不提黃家父子如何心懷忐忑,黃征那一句“首長”,也讓秦明華感到了吃驚。看著黃家父子走遠,秦明華趕緊把秦海拉到一邊,問道︰“小海,剛才你跟黃征說什麼了?他為什麼叫你首長啊?”


秦海笑笑,道︰“我在技校學了點技術,正好部隊上遇到個技術上的問題,我就去幫了他們一點忙。部隊首長很客氣,他們省軍區的岳司令親自請我吃了飯,還借了這輛車給我用。你說,黃征見了我,是不是該叫首長?”


“岳司令……”听到這些,秦明華一時間也懵了,看著兒子的眼神里分明多了一些什麼復雜的東西。


秦海不打算與父親多探討這個問題,因為再探討下去,難免會有一些無法自圓其說的事情。他扭頭對兩個妹妹喊道︰“小珊,小玲,想不想坐車子,哥帶你們兜風去。”


“想!”小妹妹秦玲首先喊了起來。


“哥,你這車怎麼這麼髒啊,都是煤灰……是不是爸爸坐你的車回來,弄髒的。”秦珊歲數大一點,考慮問題更為周到,“要不,我幫你擦擦這車吧?”


“不用擦,咱們開到河邊上洗洗去。”秦海說道。


“好,我去拿臉盆和抹布!”秦玲說著,一溜煙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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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Crawler | 2017-10-3 19:44:13

第五十七章全家人的理想
后嶺村的旁邊,就有一條小河。秦海開著車,載著兩個妹妹來到了河畔,靠著水邊把車停下,然后指揮著兩個妹妹提水洗車。

老式的吉普車其實是挺皮實的,一般單位上司機洗車也是拉著水管直接對著車沖洗,絲毫不用擔心什么地方進水會帶來啥毛病。南方夏天炎熱,車里的坐套洗過之后,放上半天就干透了,不會影響使用。

秦珊和秦玲一開始對于洗車這件事還有些怯意,生怕哪個地方沒弄好,把車洗壞了。在哥哥指揮下洗了一會之后,兩個女孩子的膽子都大了起來,開始一盆一盆地往車上澆水,像過潑水節一樣快活。

“哥,你是什么時候學會開車的?”秦玲一邊蹦蹦跳跳地洗著車,一邊對秦海問道。

“我在技校學的。”秦海道。

“那你現在是在給你們廠長開車嗎?”

“不是啊,這輛車是專門配給我的,只歸我一個人使用。”

“為什么呀,你又不是干部!”

“我很快就是干部了。”

“真的?哥,你是多大的干部啊?”

“嗯……起碼比黃秘書要大吧。”

“哥,黃秘書是不是有點怕你啊?”性格靦腆一些的秦珊也加入了談話。

秦海點點頭:“確切地說,他兒子有點怕我。如果他敢胡鬧,我就找人收拾他兒子去。”

“那……他們今天說的那個事情,你能夠回掉嗎?”秦珊怯怯地問道。

秦海道:“當然能回掉,開玩笑,我妹妹是要讀大學的人,怎么能嫁這么一個土鱉。”

“哥,我真的能上大學嗎?”秦珊眼睛里閃著光芒,問道。

秦海道:“當然能上,你現在成績怎么樣?”

“班上排第三,年級排前20。”秦珊說道。

秦海知道秦珊上的是鎮上的高中,教學質量非常一般,每年能夠考上本科的也就是一兩個,加上大專、中專,總共不到20個人。秦珊的排名在前20位,屬于連上中專都擦邊的水平。

“你如果想上大學的話,這個成績可不夠啊。”秦海提醒道。

秦珊認真地說道:“我在努力呢,爭取下學期能夠考進前10名,這樣就有希望考上一個大專了。哥,如果我考上大專,你能不能讓家里同意我去讀啊?”

“沒問題!”秦海斬釘截鐵地答應道,“不過,你光考上一個大專可不夠,我是希望你能夠考上重點的。你放心,不管你考上什么學校,用不著家里供你,我就能夠供得起你。”

“真的?謝謝你,哥。”秦珊喜笑顏開地說道。

在農村,女孩子能夠上高中的都已經是很少,能夠上大學的就更是寥寥無幾了。秦明華算是一個比較開通的家長,雖然家里經濟很拮據,還是堅持讓女兒上了高中。不過,對于自己考上大專之后,家里能不能供得起,秦珊心里很不踏實。這次見哥哥居然有本事開了一輛吉普車回來,她便把上學的希望寄托到了哥哥的身上。聽到哥哥大包大攬,說能夠供自己上學,她的心里算是一塊石頭落了地。

“小玲,你呢?”秦海又把目光投向了正在讀初中的秦玲。

秦玲拼命搖著頭,腦后的大辮子一甩一甩地說道:“我可不想上大學。”

“那你想干什么?”秦海問道。

“我想去演電影。”秦玲答道。

“……”秦海無語了,他仔細地看看秦玲,發現自己這個妹妹倒的確是長得挺漂亮的,如果好好打扮打扮,倒不比時下當紅的幾位女星遜色。他前世是一個科學家,對于文藝圈一向是頗有一些不屑的,聽說自己這一世的妹妹的理想居然是去演電影,他忍不住有些郁悶。

“演電影有什么好的。”秦海嘟噥道。

“演電影多好啊,可以到處玩。而且出了名,還能印到掛歷上,家家戶戶都貼。”秦玲憧憬地說道。

“呃,好吧。”秦海決定不和秦玲討論這個問題了,14歲的女孩子,正處在青春叛逆期,跟她說啥都是多余。

洗完車,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兩個妹妹興趣勃勃,非讓哥哥開著車載她們到鎮上又轉了一小圈,然后才回到了家。

家里已經擺上了晚飯,奶奶、父親和母親都在等著這兄妹三人。看著秦珊、秦玲興高采烈地走進來,原本打算板著臉訓眾人一番的秦明華也心軟了,只是佯嗔地說道:“你們都不餓嗎?洗車也能洗飽?”

“坐車能坐飽!”深受父親寵愛的秦玲調皮地回敬道,換來的自然是父親象征性的一巴掌。

“小海啊,聽說你開了個汽車回來?”年近七旬的奶奶拉著秦海問道。

“是啊,婆婆。”秦海用安河的習慣這樣稱呼著奶奶。

“汽車很貴吧?”奶奶又問道。

秦海撓撓頭,想了想,說道:“嗯,很貴,咱們全家的財產加起來也不值一輛汽車的錢。”

“啊?這么貴!”奶奶有些驚了,“那你放在外面,讓賊偷了怎么辦?不行,你們吃飯,我去守著……”

秦海哭笑不得地把奶奶拉住,好說歹說解釋了半天,這才讓奶奶放下心來,一家人開始吃飯。

“小海啊,你今天說那些話,可把黃秘書給得罪了,他不會對咱們家怎么樣吧?”母親宗惠英邊吃飯邊不放心地說道。

“不會的,我哥當干部了,是比黃秘書還大的干部。”又是秦玲搶著插嘴,這就是老幺的專利了,怎么鬧騰都沒人責備她。

“你真的當干部了?你爸說的都是真的?”宗惠英看了秦明華一眼,對秦海確認道。剛才三兄妹出去洗車的時候,秦明華已經把秦海說的話向宗惠英轉述了一遍,但宗惠英死活也不敢相信,自家這個讀書尚可、情商不怎么樣的大兒子居然能夠混出一個讓黃章才都望而卻步的身份。

秦海知道有些話需要提前對家里人說清楚,而且他這次回來,本身就是來尋求幫助的。他醞釀了一下辭句,然后說道:“我跟大家講一下,有些事情家里人知道就好了,大家不要出去說,尤其是秦玲!”

“我不會亂說,我不會亂說。”秦玲連忙嚴正聲明。

“事情是這樣的……”秦海于是把結識葛東巖、參與部隊科研項目、與岳國陽達成合作協議等事情,有選擇地向家里人匯報了一遍。關于自己的技術問題,他完全歸于讀技校期間的努力學習,家里人對于這些技術的難度完全沒有概念,聽秦海說得那么篤定,也就一個個都相信了。

“下一步,我的考慮是這樣的:我想讓爸爸到平苑去幫我。我打算和廠里的幾個同事一起辦一個小型的鋼鐵廠,但我們都是國企的身份,不能辦企業,我想讓爸爸來當廠長。”秦海拋出了第一塊石頭。

這塊石頭一拋出,果然就砸出了驚天波瀾。秦珊、秦玲都鼓噪起來,搶著祝賀父親榮升。秦明華一時間手足無措,心里充滿了震驚、擔憂、喜悅、沖動等情緒。

宗惠英思維模式極其簡單,一聽此言,馬上就舉雙手反對:“不行不行,你爸爸怎么當得了廠長。辦一個鋼鐵廠,那要多少錢啊,賠了怎么辦?”

秦明華不耐煩地打斷妻子的話,說道:“惠英,你急什么,讓小海說完嘛。”

“你不會是真的想去當廠長吧?”宗惠英看著秦明華,眼神里透出驚詫。

“我是去幫小海做事……當不當廠長的,倒無所謂。”秦明華掩飾著說道。

秦明華是60年代的初中生,年輕時候也是頗有一些遠大理想的,可惜美好的理想不敵萬惡的現實,最終只能留在鄉下當了一個普通農民。秦海此次回來,舉手投足之間都顯出一份不凡的氣息,讓他忍不住也喚醒了心中久違的激情。聽到秦海說要辦廠長,還要讓他去當廠長,他雖然也有如宗惠英一般的擔心,但那份沖動卻是難以遏制的。

“媽,你放心,我辦事是有分寸的。”秦海對宗惠英說道,“這個廠子名義上是我在辦,但和我合作的是省軍區,也就是黃征的那個單位。我們做的業務是為部隊上提供裝備,是絕對正經的生意,你根本不用擔心。”

“是這樣啊?”宗惠英沒話說了,她哪懂這其中的彎彎繞繞,兒子說得這樣確定,她想反駁都找不到理由。

“小海,這件事情,你不要著急,等我過去看看情況,幫你把把關。合法的生意,咱們就可以做,你爸爸雖然沒什么文化,但起碼也不會被別人騙了。咱們也不求掙太多錢,能夠給部隊做點事情,也算是為國家做貢獻了,是不是?”秦明華這就開始進入角色了,在他心里,還真的認為自己是比兒子更適合管理一家企業的人。

“好,爸,有你這話,我就放心了。”秦海呵呵笑道,“大家都不要急,這家廠子如果辦起來,多的不敢說,一年之內掙個萬把塊錢是不成問題的。到時候,咱們全家都到平苑去買房子,我想辦法把小珊、小玲都弄到平苑中學去讀書,咱們都當城里人去。”

“好!”

沒等秦明華兩口子說話,秦珊和秦玲已經一齊叫起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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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Crawler | 2017-10-3 19:49:14

第五十八章重返前臺

秦海在家里呆了一天,開著車帶家人到縣城去轉了轉,讓大家都享受了一次車接車送的待遇。.因為交通不便,奶奶已經有十幾年沒有去過縣城了,這一回坐著孫子開的吉普車,雖然一路顛得把腸子都快吐出來了,卻始終咧著缺了牙的嘴巴笑個不停。


星期一一大早,秦海便動身回平苑了。臨行前,他數出20張大團結交給母親,叮囑她好好改善一下家里的生活,并承諾自己很快就能夠掙到更多的錢。宗惠英看到秦海隨隨便便就拿出這么多錢,心里又踏實了幾分,對于兒子說的要辦廠的事情不再抵觸了。


奶奶從自己房間出來,走到秦海身邊,說著一些路上小心安全之類的嘮叨話。秦海拍拍奶奶的背,說道:“婆婆,你在家里也要多保重,想吃什么就叫小珊、小玲去給你買。”


“小海啊,這一塊錢你拿著,買點東西吃。”奶奶不知從哪掏出一張皺皺巴巴的鈔票,像怕被人看見一樣,趕緊塞到秦海的手里,小聲吩咐道。


秦海拿著那鈔票,眼圈突然有些紅了,他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自己承受的親情。他認真地把鈔票收好,然后對奶奶說道:“婆婆,你保重身體,等我掙了大錢,帶你京城玩。”


“好哦,好哦,我等著享我家小海的福呢。”奶奶臉上的每根皺紋里都洋溢著幸福的神采。


頭天晚上剛下過一場暴雨,空氣十分清新。秦海開著車,碾過泥濘的鄉道,踏上了歸途。快到青鋒廠上班時間的時候,秦海的吉普車停到了單身宿舍樓下。


“小秦回來了?”從單身樓里出來的王曉晨笑吟吟地向秦海打著招呼。


“哎,曉晨,我回來了。”秦海應道。


“今天廠里開大會,你知道了嗎?”王曉晨問道。


“我不知道啊。”秦海道,“在哪開大會呢,什么內容?”


王曉晨道:“在大草坪,不知道是什么內容,聽說市里有領導要來。”


“哦?”秦海心念一動,“好,我知道了,我上去換件衣服就去。”


“我等你吧。”王曉晨說道。


秦海飛跑著上樓換了件干凈的工作服,然后又跑下來。王曉晨果然還在原地等著他,兩個人聊著天,一齊向大草坪走去。


大草坪位于廠部辦公樓的西邊,相當于青鋒廠的小廣場。草坪兩側立有兩個廠里自制的足球門框,年輕工人以及廠里的子弟有時會在這里踢踢足球。早先廠里經濟效益好的時候,每到周末晚上,工會都會在大草坪放電影,引得周圍廠子里的工人、家屬以及周邊的農民都跑來觀看,場面甚是熱鬧。這兩年廠子曰漸衰敗,連放電影這樣的事情也越來越少了。


兩個人來到大草坪的時候,發現許多工人、干部都已經到了。有些人自己帶了凳子或者馬扎,有些人則直接盤腿坐在草坪上。因為會議還沒開始,所以男人們都在三三兩兩地抽煙聊天,女人們則湊在一堆,一邊動作嫻熟地織著毛衣,一邊交流著各種八卦新聞。


在草坪的一端,有一個年頭甚遠的簡易主席臺,那是用角鋼焊成架子、上面再覆以鋼板搭起來的,人走在上面會有咣當咣當的響聲。杜欣欣和廠辦的另外幾名工作人員正在主席臺上布置著,把七八張課桌排成一排,上面蓋上厚厚的桌布,這就成了領導席。廠里的電工在調試著麥克風,大喇叭里不時傳出“喂喂喂”的試音聲以及尖利的嘯叫聲。


“咦,翟建國怎么不在?”秦海與王曉晨在幾個鑄造車間的熟人身邊坐下之后,秦海敏銳地發現了現場的異樣。


“是啊,翟主任怎么會不在呢?”后知后覺的王曉晨也發現了問題。


“我剛才看到他了,臉色嚇死人,不知道出什么事情了。”一個工人在旁邊插話道。


“高師傅,開什么會啊?”王曉晨向旁邊的人打聽道。


“不知道。”眾人一齊搖頭,他們和王曉晨一樣,都是頭天晚上才從廠里的高音喇叭里聽到開會的通知,至于會議內容,連廠里的中層干部們都一無所知。翟建國作為辦公室主任,或許會知道一些什么,但他向來是不屑于向外人透露秘密的。


8點10分,廠部辦公室里走出來一干人等,領頭的是廠長韋寶林,在他身邊有兩個領導模樣的人,有眼尖的人認識,那正是平苑縣的縣長郭明以及北溪市的副市長柴培德。在他們三個人的后面,分別有翟建國、柴培德的秘書徐揚、平苑縣經委主任潘勝杰,最讓人驚異的,是走在最后的一個半大老頭,此人居然正是老廠長寧中英。


“咦,寧廠長也來開會?”大草坪上差不多有一半的人心中浮起了疑云。


寧中英注意到了眾人詫異的眼神,他向那些對他招呼的干部、工人們微微點頭,對于那些投來詢問之色的則一概以微笑答之,讓人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一干領導上了主席臺,按著官職顯赫的程度分別坐下。縣長郭明坐到中間的主位上,擔任會議的主持人。


“……韋寶林同志,在擔任青鋒農機廠廠長期間,銳意進取,大膽創新,取得了豐碩的成果……在當前全國農機市場普遍萎靡的大背景下,青鋒農機廠保持了小虧、微虧,沒有給國家造成更大負擔,沒有因為發不出工資而讓一個工人生活出現嚴重困難,這是非常不容易的,對于韋寶林同志的工作,縣政斧、縣經委表示充分的肯定!”


郭明一番話,天雷滾滾,讓草坪上的干部、工人都汗流浹背。領導的兩片嘴皮子,上臺能說假話空話,入席能吃烏龜王八,撕下來加個手柄就能抵得上秦海發明的萬能軍鏟了。


有經驗的干部們知道,郭明這些話僅僅是一個鋪墊,他把韋寶林肯定得越充分,就說明韋寶林的前途越堪憂了。果然,郭明在繞了一個大彎子之后,終于進入了正題:


“經過充分的市場調查和廣泛的征求專家意見,韋寶林同志開拓姓地提出了進軍洗衣機市場的戰略姓決策。市領導在看過韋寶林同志的報告之后,給予了高度的肯定,認為這份報告具有前瞻姓、科學姓、可行姓,責成平苑縣給予高度的重視。


經縣政斧辦公會議研究決定,平苑縣由經委牽頭,成立洗衣機項目領導工作委員會,括號,副處級,由經委主任潘勝杰同志擔任委員會主任,由韋寶林同志兼任委員會常務副主任,負責曰常工作,并任命翟建國同志擔任委員會辦公室主任。韋寶林同志和翟建國同志的檔案、工資關系仍保留在青鋒農機廠,但在洗衣機項目建設期間,不再具體負責青鋒農機廠的工作。”


此言一出,大草坪上的人們紛紛露出了錯愕的神情,好一會,才有聰明人悟出了其中的奧妙,那就是韋寶林和翟建國不再管青鋒廠的事情了。洗衣機項目是怎么回事,與青鋒廠的職工連鳥毛的關系都沒有,這兩個人離開青鋒廠,那可是大快人心的事情啊。


“嘩——”


掌聲從幾個地方響起,隨即就波及到了全場。秦海算是見識了啥叫“雷鳴般的掌聲”,連一向膽小怕事的王曉晨都把巴掌給拍紅了。


“寶林同志,職工同志們對縣里給你壓擔子都感到高興啊,看來大家都是高度信任你的能力的。”柴培德笑呵呵地扭頭向韋寶林說道。


“這是同志們對我的鼓勵……”韋寶林拼命地在臉上拼出一絲笑容,但那笑容讓人看著就那么辛酸。


尼瑪,他們是在慶祝我滾蛋好不好!我韋寶林好歹也是殫精竭慮為青鋒廠找項目、跑項目,這不都是為了給職工們找條出路?你們聽說我滾蛋了,居然能高興成這個樣子,你們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嗎!


韋寶林在心里大聲地罵著,手上卻還在跟著眾人鼓掌。現場還有這么多領導,他不能失態,畢竟自己曰后的升遷還是要取決于這些領導的看法的。


“好了,同志們的心情我能夠理解,我接著宣布縣政斧的另外幾項決定。”郭明抬手示意眾人停止鼓掌,然后繼續說道:


“在韋寶林同志擔任洗衣機項目領導工作委員會常務副主任期間,青鋒農機廠的曰常工作需要有經驗豐富的同志來負責。縣政斧通過反復做工作,終于說服了咱們青鋒廠的老廠長寧中英同志再次出山,擔任青鋒農機廠的代廠長,負責全面工作。”


“嘩——”


這一回,職工們連半秒鐘的猶豫都沒有,直接就給予了更加熱烈的掌聲。有些老職工一邊拍掌,一邊眼睛里都噙滿了淚水。大家盼星星盼月亮,就希望有一個靠譜的領導來為青鋒廠掌舵。縣政斧真是太給力了,居然把大家都認為不可能復出的寧中英推回了前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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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人走茶涼

“任命項紀勇同志擔任青鋒農機廠副廠長,主持rì常工作;任命蕭東平同志,任供銷科科長;任命陳榮坤同志,兼任辦公室主任;任命……”


郭明繼續念著縣zhèngfǔ的決議,一個一個地委任著官銜。這是在柴培德的授意下,平苑縣經委與寧中英反復協商之后所提出來的一個名單,基本上把寧中英當年的老班底都提拔了起來,形成一個以寧中英為核心的新的管理團隊。


郭明在講話中說青鋒農機廠只是“小虧”、“微虧”,但他心里卻知道,這家廠子明明是可以盈利、為縣里創造利潤的。在此前,他對韋寶林寄予厚望,希望韋寶林能夠讓青鋒廠發展壯大。在幾經挫折之后,他不是沒有考慮過調換青鋒廠領導班子的事情,但卻一次又一次地被韋寶林的豪言壯語所打動,使韋寶林帶著青鋒廠越陷越深。


這一次,柴培德親自過問了青鋒廠的事情,并且提出了一個把韋寶林抽調出來專門搞洗衣機的方案。郭明對韋寶林的看法正好也處于忐忑之中,聽柴培德這樣一說,索性也就半推半就地接受了這個方案。


請寧中英重新出山,也是柴培德的建議。寧中英當初退居二線,只是縣里為了順應大環境的需要而作出的決定,現在風頭已經過去,而寧中英的本事是眾所周知的,郭明也樂于把他請出來,至少先應應急吧。


對于柴培德提出的另外一個要求,郭明就有些不解了。但鑒于這個要求并不涉及到什么重要崗位的人事安排,他也就照著柴培德的原意去執行了。


“任命秦海同志,擔任寧中英同志的聯絡員,協助寧中英同志工作。”郭明宣讀出了最后一條任命通知,也是最為奇怪的一條通知。


“秦海?秦海是誰?”


“鑄造車間新來的,對了,就是那個開吉普的。”


“他是什么來頭?”


“聯絡員……聯絡員是干什么的?”


職工們紛紛議論起來,無數的目光穿過人群,聚焦在草坪一角的秦海身上。由于秦海初來乍到,大多數的工人并不認識他,于是那些多少聽說過這個名字的人便開始給左右的同事說著自己知道的有關秦海的軼事,其中說得最多的,自然是秦海幫助冷玉明改進旋耕刀片工藝的問題。


“小秦,原來你早就知道啊!”王曉晨愣了一下之后,扭頭對秦海說道,語氣中還帶著些許的不滿。在她看來,秦海既然是被任命的人員之一,想必事先已經是被通過氣的。他明明知道會議的內容,剛才卻在裝傻,實在太不夠朋友了。


“我是躺著中槍的好不好?”秦海郁悶地對王曉晨說道,“我到現在都不知道這個聯絡員是干什么的。”


“我猜想,是縣里擔心寧廠長歲數大了,身體不好,讓小秦給寧廠長當個貼身秘書的吧?”旁邊的工人說道。


“那應該叫秘書啊,為什么叫聯絡員呢?”王曉晨問道。


“聯絡員就是……負責幫寧廠長跑腿送信的。秘書是寫稿子的,小秦又不是學文的,他怎么會寫稿子呢?”有人這樣給自己自圓其說。


“我琢磨著,上級是覺得我年輕,有力氣,讓我貼身保護寧廠長的吧,這叫寧廠長的貼身高手……”秦海對自己調侃著,以化解眾人的猜測。


其實,秦海心里對于這件事多少是明白一些的。寧中英與他談過兩次話,對他的思路非常欣賞,上次帶他去見柴培德,應當帶有向柴培德推薦自己的想法。前世的秦海雖然是個科學家,但人并不木訥,情商和智商都極高,再加上見多識廣,還有幾十年的超前眼界,管理一個青鋒廠其實是不在話下的。


柴培德讓寧中英出來擔綱,擔任代理廠長,再讓秦海當聯絡員,而不是秘書,這就存了扶持秦海的念頭。作為聯絡員,走到職工面前可以代表寧中英,但如果能力或人品不行,寧中英也隨時可以把他打壓下去。聯絡員這樣一個身份可謂是可進可退,盡顯柴培德、寧中英等人的老jiān巨猾。


郭明宣布完縣里的決定,照例是當事人出來說自己的感言和決心。


韋寶林強撐著笑臉,對全廠職工說了一些諸如愧對大家的厚望,希望青鋒廠蒸蒸rì上之類的套話。職工們也都是成年人了,不會像小孩子那樣往臺上扔西紅柿、臭雞蛋之類,而是還以一陣稀稀拉拉的掌聲,多少算是給了他一點面子。


輪到寧中英的時候,老爺子也沒有太多的話,先是感謝縣領導對自己的信任,接著表示愿意與全廠職工共渡難關,至于具體的施政綱領,他只字未提,因為在這種場合里說全面推翻韋寶林時代的決策,相當于打韋寶林的臉,而韋寶林的臉與郭明、潘勝杰等人多少也是連在一起的。


會議持續的時間不長,幾項程序走過之后,郭明宣布散會,新晉升的副廠長項紀勇招呼著工人們繼續間去工作,寧中英則直接把領導們都送上了各自的小車,與他們握手告別。


“各位領導也不留下來吃頓便飯,讓我心里怎么過意得去啊?”寧中英笑呵呵地向柴培德和郭明說道。


“老寧,縣里把青鋒廠這副擔子又壓到你肩膀上了,你可要扛好了,別栽了跟頭,晚節不保啊。”柴培德叮囑道。


“柴市長如果不放心,現在再撤了我也還來得及啊。”寧中英笑道,“要不我把工人再召集起來,你們兩位領導宣布把我再撤了?”


郭明道:“老寧,不要說這種話,柴市長力薦你再次出山,就是信任你的能力。你得跟縣里立個軍令狀,一年止虧,怎么樣?”


“止虧不夠,扭虧為盈吧。”柴培德又給加了碼。


寧中英點點頭道:“沒問題,廠子里的情況我已經了解過了,一年之內扭虧不成問題。只是,市里、縣里還是要在政策上給我們一些支持,至少不要對我們的具體決策指手畫腳。”


“這個縣里可以保證。”郭明說道。


“那各位領導就等著我們的好消息吧。”寧中英信心滿滿地說道。


韋寶林和翟建國也離開了,坐的是青鋒廠的小車,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也是他們最后一次坐青鋒廠的小車了。翟建國想到一星期以前自己還在拿派車的事情刁難寧中英,如今自己卻被掃地出門,而寧中英重新執掌了青鋒廠的權柄,這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啊。


“小魏啊,好好干,等我們那邊的洗衣機廠建起來,我把你調過去當司機班長。”


到達目的地之后,翟建國一邊下車,一邊對小車司機魏龍許著諾言。


“那就多謝翟主任了。”魏龍面無表情地答道。


“以后我如果有什么事情要用車,你方便的話,還得多幫忙哦。”這第二句話,才是翟建國最想說的。他聽說這個所謂的洗衣機委員會到目前為止還只是一個空架子,別說車,連辦公室都是臨時從其他部門借來的,要啥沒啥。作為習慣了出入有車的人來說,他需要繼續把青鋒廠的線頭留著。


魏龍還是那副表情,漠然地點著頭道:“翟主任要用車,我小魏肯定沒說的……不過,要看車子有沒有空。”


“那是,那是,我也是管過車的,懂這個。”翟建國悻悻地答應著,看著魏龍駕車揚長而去,他忍不住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罵道:“都是一幫勢利眼!”


“好了,小翟,人走茶涼,也別怪別人絕情。”韋寶林心中充滿了悲涼,但他沒有翟建國那樣激動,他拍拍翟建國的肩膀,說道:“現在咱們最重要的,就是把洗衣機的項目搞好。搞好了,才有出路。”


出路,出路得頭啊!翟建國在心里罵道。離開了青鋒廠,洗衣機項目就完全成了無本之木,資金、人員、場地,一切都得自己去籌措。縣里說得挺好,表示可以協調銀行貸款,但翟建國心里明白,銀行是歸“條條”管理的,根本不是縣里隨便說一句話就能夠放款的,你沒有抵押品,只有一個可笑的所謂計劃,銀行憑什么給你錢?


可是,這些話翟建國也只是敢在心里想想,面子上完全是不敢表露出來的。他現在的希望,只能是等著韋寶林什么時候東山再起,再被安排到哪家企業去當個領導,或者安插到縣里的某個委辦局去當個領導,這樣自己才有出路。


權當是燒冷灶了,翟建國這樣安慰著自己。


“韋主任,我給您拎包。”翟建國跑前幾步,搶過韋寶林手上的手提包,引導著韋寶林走進了灰塵滿地的洗衣機項目臨時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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