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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老師死得早

有時候,路太多了,未必是好事兒!朱大鵬二十一世紀的靈魂沒少看了架空穿越小說,但是在選擇模仿對像時卻犯了難。不過,這個難題隨著蘇老長史一次匯報,這個問題立刻迎刃而解。

「都督,都督,生鐵的價錢又漲了!」老傢伙滿臉青黑,就像被人搶了棺材本兒一樣氣急敗壞。「前天還八十文一斤呢,今天就一百文了。據咱們營的孫鐵匠估計,看這架勢過幾天還得漲!」

「多少?一百文?!」朱大鵬聞聽,立刻被嚇了一跳。兩個靈魂融合的時間也不算短,他平素身邊站的又是蘇先生、孫三十一這種「人精」,早就不再是穿越時的那個小菜鳥。據他所知,這大元朝的紙鈔雖然只能用來擦屁股,但銅錢在民間卻一直堅挺。無論是大宋朝鑄造的,還是契丹、女真人造的,只要成色和份量充足,就會被民間偷偷拿來當貨幣使用。眼下雖然是兵荒馬亂,一百文足色銅錢,也可以在在市場上買到兩斗米。拿來換生鐵,卻只是小小的一個黑疙瘩,那些偷偷朝徐州城販運鐵料的小販們,可真是黑心透頂了!

「要不,咱們晚上偷偷派幾個人到東市上去?」蘇先生甭看在朱大鵬面前畢恭畢敬,骨子裡,卻絕不是個什麼良善之輩。見自家都督也被黑心商販們氣得變了臉色,悄悄上前半步,啞著嗓子比了個砍人的手勢。

「胡鬧,那以後誰還敢再往徐州這邊運東西?」朱大鵬立刻狠狠瞪了他一眼,大聲呵斥。「這話不要再提,也別背著我偷偷去幹。要是被大總管知道了,誰也保不住你!」

「是!唉——!」想了想芝麻李入城後的種種安民舉措,蘇先生終於止住了殺人劫財的心思。這破規矩,也真是混蛋。老子以前當了小小的弓手,還能隨便搶東西。現在都成了左軍長史了,居然買東西必須付錢!早知道這樣,還跟著你芝麻李造個什麼反?真是糊塗透頂。

「你看府裡還有什麼能賣上價錢的麼,有就拿去買了!」朱大鵬想了想,繼續吩咐。

「是!唉——!」蘇先生一邊答應,一邊繼續長吁短歎。別人的管家都是拚命替家主往回摟錢,自己這個管家當的可是。這才幾天啊,為了養左軍那些大肚皮鬼,光是字畫古玩就「扔」出十多件去了。並且到現在連個水泡都沒能砸起來。

「如果咱們打了敗仗,那東西留在府裡,最後也是被別人抄去的命。還不如現在就賣了它!」知道老傢伙也是為了自己好,朱大鵬又想了想,低聲開解。「如果咱們真的能打出去,天底下那麼多孔目,那麼多達魯花赤,你還愁抄不到更好的不成?!現在咬咬牙,早晚,咱們要連本帶利全撈回來!」

「嗯!現在咱們抄自己的家,以後就能抄別人的家!」蘇先生立刻轉憂為喜,興奮地用力揮拳頭。隨即,又把聲音壓低了些,蚊子一般嗡嗡著道:「屬下有個建議,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說!」朱大鵬雖然縷縷拒諫,卻從不因言罪人,點點頭,低聲回應。

蘇先生四下看了看,繼續低聲補充,「鐵料這麼貴,您幹嘛給弟兄們裝備朴刀啊?!有打一把朴刀的鐵,都能打三支矛頭了。那長矛桿子,又不費什麼錢。這徐州城外漫山遍野的木頭,隨便砍下一棵來,就能破出一打!」

「這麼簡單?」朱大鵬眼睛微微一亮,這回沒有拒絕他的建議,還是仔細問起詳細製造過程來!

「簡單得很!」蘇先生大受鼓舞,也顧不上怕被弟兄們背後捅刀子了,手指半空中比比劃劃,「反正不就是捅個人麼?又不用做得太精緻!砸出個尖頭,套在木頭桿子上就行了。如果您還想省錢的話,甚至連鐵套都不用。另一端砸細了,直接插進木頭裡邊去!用這個法子,半個月之內,我保證咱們左軍人手一支!」

「呃!」朱大鵬打了個嗝,想了一會兒,黯然長歎。再宏大的理想,也需要讓位於現實。雖然眼下他既找不到合適的花槍教頭,也不知道那個長槍右刺技術的具體細節。可這個長槍的價格優勢,卻令他不得不點頭!

幾十年後,太平時代的人們研究紅巾軍戰史,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為什麼有一支威名赫赫的百戰雄師,居然八成以上裝備都是長矛?結論千奇百怪,莫衷一是。無奈之下,只好輾轉找到了已經過了九十高齡的蘇先生詢問。這輩子臉紅次數屈指可數的老先生,居然難得又紅了一次,猶豫半天,才用蚊蚋般的聲音說出了兩個字:「便宜!」

「便宜,肯定裝備得起」,這就是長矛成為兵器首選的最直接答案。當即,二人就做出了決定。以後左軍自己只打造長槍,絕不再打造任何刀劍。但是私下裡,朱大鵬卻自掏腰包,悄悄地將火器研發提上了日程。

作為一個靈魂上的穿越客,他即便歷史知識再匱乏,也知道熱兵器是幾百年後的主流,武功煉得再精,也比不上步槍一顆子彈。所以無論如何都要搶先半步,哪怕把整個左都督府都敗光了,也在所不惜!

而據他腦子殘存的歷史知識,姓武的所在明初,和自己所在的元末,好像差不了多少年。如此說來,兩者的技術發展水平也應該非常接近才對。人家姓武的像玩一般就把定裝燧發槍給造出來了,自己這個姓朱的水平再差,理論上弄個火繩槍出來應該差不太多吧?!

抱著試一試的想法,他開始組織手下的鐵匠們攻關火繩槍製造。結果現實永遠比理想骨感,真正開始動手,才發現二者之間的差距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打造火繩槍,最關鍵的一項技術,就是製造槍管。而槍管的最簡單製作方法,則是先打造出一根熟鐵棍子出來,然後用金剛鑽一點點地鑽!可怎麼樣保證鐵棍的粗細均勻,怎麼樣保證鑽孔的筆直光滑,前後寬窄一致,卻至少涉及到了物理、金屬工藝和幾何測量三門學問。可憐的是,這三項當中居然沒有一項,屬於上輩子宅男朱大鵬的精通範圍。

「物理老師死得真早啊——!」抱著自己發燙的的腦袋瓜子,朱大鵬躺在剛剛建成的營房中,痛不欲生。早知道需要造火器,自己就說什麼也把高中物理課好好學一學了。還有大學一年級的金屬工藝,高中二年級的立體幾何,天吶,這些老師怎麼都英年早逝?!

此後幾乎每天夜裡,營地裡都會傳出一兩聲怪異的哀歎。或者死的是物理老師,或者死的是幾何老師,或者死的是化學老師、金屬材料老師。但是死得最多的,還是歷史老師。朱大鵬甚至做夢都忘不了詛咒他幾回,一邊打著呼嚕一邊喊著他的名字。

「這個,歷史應該就是青史罷。」十一月底的某個夜晚,徐州軍長史趙君用,揉著自家太陽穴,眼前感覺一陣陣發黑。「物理應該就是格物。可化學是什麼東西?金屬材料呢,難道打鐵的也能自成一門學問麼?你們沒聽錯吧?他真是這樣說的!」

「是!絕對是!我們親耳聽到的,不止一回!」兩名穿著黑衣的中年漢子,小心翼翼地回應。他們都是趙君用借助分兵給左軍的機會,安插到朱大鵬身邊的眼線。其中有一人還混到了親兵隊伍中。然而,他們冒險收集回來的情報,卻讓趙君用除了頭疼之外,一無所獲。

「這怎麼可能!」趙君用低頭在牆壁上輕輕撞了一下,以保持思維的順暢。「普通人家,請一個私塾先生給孩子開蒙,就得攢上七八年錢。而那朱八十一不過是個殺豬的,他哪來的那麼多錢,居然能請得起七八個先生同時來授業?!」

「他,他好像有個姐姐,嫁給了巡檢做第五房小妾!」不忍見趙長史想得如此吃力,個子稍高的那名眼線猶豫了一下,小聲提醒。

「荒唐!你們見過哪個大戶人家,會在妾的弟弟身上花錢?」趙君用立刻狠狠瞪了此人一眼,大聲駁斥。「就是打著培養年青人,日後為家族所用的念頭,也不會同時請這麼多老師來偷著教導他!並且這廝居然命硬到如此地步,把授業恩師剋死了一個又一個!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天底下哪有這等怪誕的事情,還都發生在同一個人身上?!」

為了徐州軍的整體安全,也為了報自己進城當日被辱之仇。他一直沒放棄對朱大鵬的監視。然而,越是監視得緊,送回來的消息,越令他驚詫莫名。那個殺豬為生的少年,居然識字!居然會算賬!居然還懂得如何練兵!懂得如何收買人心,令麾下士卒死心塌地替他賣命!此外,這廝胡亂鼓搗出來的那套親兵、戰兵、輔兵三級訓練方案,連自己這個苦學多年的宿儒都為之讚歎。如果不是雙方一直有隔閡,趙君用甚至想親自登門去問一問,朱八十一是哪位隱世大賢的關門弟子,來徐州到底有何貴幹?!然而翻遍整個大元朝,能教出如此出色弟子的大賢,卻一個都找不到!

「莫非他真是彌勒附體,用佛家妙法給他開了竅?!」唯一的解釋,也是最合理的解釋,就是那個有關彌勒俯身的傳說。按照目前三教合一後的解釋,彌勒尊者是大光明神主帳下的首席弟子,通曉過去未來以及世間所有學問。用彌勒附體來解釋朱八十一的淵博,恰恰能解釋得通。但趙君用卻死活不願意相信這個解釋,那麼多人吃齋禮佛一輩子,都沒得到彌勒尊者的青睞。他朱八十一天天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殺孽無數,怎麼可能被彌勒尊者選上,作為尊者在人間的替身?

「除了練兵和找人在鐵棍上鑽眼兒之外,他最近還幹了些什麼?」越想不明白,趙君用越是好奇,越不肯放過朱八十一身邊的所有蛛絲馬跡。

「他,他最近還在瘋狂收集硫磺和硝?但那兩樣東西,城裡只有藥店有賣。並且存貨量都非常少!他花了雙倍價錢,才每樣買到了三斤多一點兒!」打入親兵隊裡的眼線非常盡心,想都不想,低聲匯報。

「硫磺和硝石,他弄那個做什麼?!」趙君用聽得微微一愣,順口追問。

「好像是在鼓搗什麼火藥。但也可能火藥只是為了掩人耳目。據屬下所知,砒霜、巴豆、馬蔸苓,桐油這些東西,他一樣都沒準備!」眼線想了想,低聲回應。(注1)

「不要砒霜、巴豆、馬蔸苓,他的火藥還能有啥作用?拿來弄個響聲,嚇唬戰馬麼?可咱們徐州這邊江河縱橫,怎麼可能出現大股的騎兵?」趙長史的腦袋越來越疼了,再度拿額頭去撞牆。

火藥並不是什麼稀罕玩意!徐州城的武庫裡也有,蒙古人在軍隊中,早已利用了多年,有非常系統的施放辦法和相應的武器。然而無論是其中哪一類武器,恐嚇的效果,都大於實戰。對馬匹的作用,也強於步兵。

如果選對了天氣和地形,利用火藥中的有毒填料,如砒霜、巴豆、馬蔸苓,還可能製造毒煙來打擊敵軍的士氣。但那得天時、地利都佔全了才行。到目前為止,趙君用從來沒聽說過,誰家曾經真的讓毒煙發揮出克敵制勝的關鍵作用。

沒有戰馬可供他驚嚇,沒有在火藥裡添加毒藥,光憑著「彭」的一聲巨響和不到二十步的攻擊距離,火藥能起到什麼作用?這朱八十一,既然淵博到幾乎無所不知,無所不能,怎麼連使用火藥的常識都不懂?!

「長史,屬下有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見趙君用已經沉默了很長時間,打入親兵隊伍裡的那名眼線抬起頭,小心翼翼地詢問。

「說吧?你有什麼要求,只要不出格,我都可以答應!」趙君用看了此人一眼,裝作很大度的模樣吩咐。

「屬下,屬下奉命去監視,監視朱都督也有兩、三個月了。屬下,屬下覺得此人雖然性子狂傲了一點,卻未必真的對在咱們包藏著什麼壞心!」眼線又想了片刻,硬著頭皮回應。

趙君用立刻冷了臉,低聲呵斥道:「你的任務是盯緊了他,不是告訴我該怎麼做!你怎麼知道他對咱們沒惡意?他要是有惡意,會擺寫在腦門兒上麼?!」

「長史大人息怒,長史大人息怒!」眼線趕緊磕了兩個頭,低聲解釋,「屬下不是想要干涉長史的決定。屬下,屬下只是覺得。那朱八十一平素雖然和弟兄們同吃同住,卻未必把自己當成了咱們一類人。他,他就像,就像個世外」

偷偷看了看趙君用的臉色,他不敢用世外高人這個詞,換了種說法,繼續補充,「就像置身事外的人一般。頂多是個看熱鬧看不下去了,想拉一下偏仗。卻,卻根本沒想過,要站在其中某一方那邊!」

注1:元代火藥配方傳承於宋,改進極小,遠未達到最佳比值。通常配比為,硝百分之五十,硫磺百分之二十,木炭百分之二十,其他為各類刺鼻、發煙、有毒添加劑。巴豆、砒霜等。

註:抄家了,抄家了,蘇先生揮舞著拳頭。貴賓、鮮花,章章都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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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兒行 燒餅歌 第二十一章 做個大炮仗嚇死你
















「置身事外,袖手旁觀?他旁觀什麼?旁觀咱們和朝廷鷸蚌相爭麼,他能得到什麼?」趙君用頭腦相當敏銳,立刻聽出了眼線真正想說的意思。

「什麼也不想得到。只是覺得他不屬於這裡,隨時都準備走開!」既然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打入朱八十一親兵隊伍裡的那個眼線也不願再迴避什麼了,想了想,繼續低聲補充。

「胡說!他走,他能走哪去?他現在的名頭,可一點兒不比咱們大總管小!」趙君用無法接受這個說法,冷笑著撇嘴。

提到「名頭」兩個字,他心底就又湧起一股濃烈的酸水。無論是當初蕭縣起義,還是後來的率眾攻打徐州,他趙君用在裡邊都功不可沒。包括把最後的糧食做成燒餅分發給流民,激勵大伙背水一戰,點子也是他出的,其他幾位頭領都是坐享其成而已。結果到了後來,整個義軍上下居然只記得兩個人,一個是芝麻李,另外一個就是憑空殺出來的朱八十一!

撿了這麼大的便宜還想一走了之?那姓朱的能走到哪裡去?如果蒙元朝廷的大軍打過來,第一個要追殺的目標是芝麻李,第二目標就是姓朱的!咱老趙,只能排到第三,或者第四!

想到這兒,趙君用又撇了撇嘴,繼續冷笑著說道:「他那是裝神弄鬼裝過了頭,自己真的把自己當成了彌勒佛的肉身了!你發現的這個消息很有價值,我給你記在功勞簿上,將來一併升賞。回去繼續你給我盯緊了他。如果他敢拋下左軍自己逃走的話,不用請示,立刻將他給我就地正法!」

話說完了,才發現兩個眼線已經嚇得趴在了地上。趕緊將語氣放緩了些,低聲補救道:「當然,如果他是一心跟著咱們干,我肯定不會逼你們去做對他不利的事情。總之,你們兩個要記住,咱們這樣做也是為了徐州紅巾,為了驅逐韃虜,不是為了互相傾軋,更不是為了我老趙自己。聽清楚沒有!」

「清楚了!」兩個眼線嚇得又是一哆嗦,磕了個頭,用顫抖的聲音回答。

「聽清楚了就回去吧,繼續盯緊了他,有情況隨時過來向我匯報!」趙君用滿意地揮了下手,命令二人離去。目送著倆眼線的背影融進黑夜當中,他又慢慢轉過身,倒背著雙手在屋子裡踱步,「鐵棍上鑽孔,自己配火藥?難道他被咱老趙逼急了,想另闢蹊徑不成?可盞口炮是銅鑄的啊,他怎麼連這點兒常識都不懂,居然還想著去鑽鐵疙瘩?!」

盞口炮是蒙元軍隊中的制式火器,徐州城的敵樓上就架著十好幾門,作為長史的趙君用沒法子不熟悉!那東西長一尺,粗半尺,在身管正中央有一個大小約三寸左右的孔徑,前寬後窄,呈倒立的錐子形。裝滿火藥之後,可以將鐵砂打出五十步之外,濃煙滾滾,聲勢甚為浩大。(注1)

然而除了在守城時用來嚇唬人之外,趙長史實在想不出那東西還能起到什麼作用。五十步的距離,哪怕是用一石力的弓,射出的箭只要命中要害部位,也能讓對方瞬間倒地,失去繼續作戰的能力。而用盞口銃發射鐵砂去轟,除非正好轟在了面門上,把對手的眼睛直接燙瞎。此外,只要有衣服遮擋,就連重一點兒的淤痕都砸不出來。更甭說像傳言中那樣轟破鎧甲,將裡邊的人轟得筋斷骨折了!

「除非,除非還有一種可能。他知道鐵火銃威力比銅火銃大許多,所以才不惜代價地去琢磨此物!」敵視歸敵視,然而從二人第一次見面那一刻起,趙君用就再沒小瞧過朱八十一。

對方既然能趁著紅巾軍攻打徐州的時候暴起發難,無論膽子、心思和對時機的把握能力,都達到了一個令人畏懼的高度。趙君用認為,這樣一個陰險狡詐又野心勃勃的傢伙,不可能把心思浪費在沒用的東西上!

想到這兒,他斷然做出決定,「來人,傳本長史的令,讓司庫參軍把武庫裡的火藥全拿出來,明天一早,親自分發到各軍手中。城牆上的盞口銃,也都取下來,與火藥一併分發到各軍當中。讓各軍將士,提前熟悉此物的威力,以免戰場之上乍一遇到,被嚇得驚慌失措!」

「是!」正在門口值守的心腹們答應一聲,迅速跑下去傳遞命令。

『你不是折騰火器麼!!老子成全你!』聽著門外的腳步聲漸漸去遠,趙君用用力揮了下拳頭,心中暗暗發狠,『先拿一套實物給你做模子。咱老趙倒是要看看,你最終能折騰出何等神兵利器來!』

他現在穩坐徐州軍第二把交椅,說出的話來莫敢不從。第二天一大早,揣摩了一夜上意也沒揣摩出任何結果的司庫參軍李慕白,就頂著兩個黑眼圈,親自帶著心腹,把武庫裡已經板結成塊的火藥和城門樓中銹跡斑斑的盞口銃平均分成了數份,逐一派發到各位將領手中。

因為沒有任何人暗中「關照」,左軍手裡也領到了足額的火藥和火器。一共三支長滿了綠銹的盞口銃,還有大約五百斤火藥,百餘顆鐵製的「炮子」。滿滿裝了一板車,直接推到了西門大校場裡。

朱大鵬最近一段時間正閉門造車弄火繩槍,累得暈頭轉向。一見到武庫撥發的實物,立刻喜出望外。迫不及待地指揮著親兵們把盞口銃擦拭乾淨,再拿武庫發放的火藥試射一輪。然而炮聲過後,他臉上的笑容卻瞬間就被凍成了冰。

這哪裡是火炮啊?連自己上一世玩過的大號『二踢腳』都不如。大號二踢腳點著了引線放出去,隔著五十米遠還能在人腦袋上砸個青包呢。這東西一炮轟出,卻在三十步外的木頭靶子上連個淺坑都沒砸出來。

「換火藥!到我房間裡第二個櫃子裡去拿!」沒等親兵們試射第二輪,朱大鵬就咬著牙命令。

上一輩子的化學老師死得早不假,但能混到個理工本科文憑,他至少還記得黑火藥的標準配方是一硫、二硝、三碳。雖然摩爾量比換算成質量比,又花費了他很大力氣去推導,結果也未見得完全精確。但大方向卻沒有錯,弄出來的東西絕非眼前這些土黃色像狗屎一樣的「火藥」能比。

誰料親兵們聽到之後,卻沒有立刻行動。直到朱大鵬把眼睛豎起來,才互相看了看,由親兵隊長徐洪三代表大伙出言提醒,「都督,您還沒給李參軍畫押簽收呢!」

「啊?!」朱大鵬愣了愣,這才意識到司庫參軍李慕白還一直站在裝火藥的板車旁。自己太急於檢測元代大炮的效果,居然把簽收的事情都給忘掉了。趕緊將手上的火藥沫子胡亂擦了擦,快步走回去,笑著向對方賠罪,「哎呀!看我這個急性子。失禮,失禮,讓參軍大人久等了!」

「朱都督不必客氣!」李慕白側開半步,然後躬低身子,以下級拜見上級的禮節回應。「下官反正也沒什麼事情,剛好在旁邊看個新鮮!」

「你以前沒看過火炮發射?」儘管心裡巴不得此人立刻滾蛋,朱大鵬還是耐著性子搭訕。無他,這姓李的是趙君用的遠方親戚,不但管著沒用的古代火藥和火炮,還替趙君用管著各種武器的入庫和發放。左軍如果想盡快裝備齊整,跟此人搞好關係一環就必不可少。

「沒有,沒有!」司庫參軍李慕白擺了擺手,大聲回應,「下官今天早晨已經送了六家,除了前軍的毛都督拉著下官,仔細詢問了一番這火銃的用法之外,其餘幾家都督和將軍,都看都沒看,就下令把東西收了起來!」

「哦!」朱大鵬聞聽,輕輕點頭。很顯然,紅巾軍將領們看不上火器,這玩意兒到目前為止,也的確沒有讓人重視的價值。

裝填麻煩,威力極差,更談不上什麼準頭。一排排擺上幾千門,同時發射,也許還能嚇死不少人。單獨拿一門出來,連流民家裡頭的燒火棍都不如。至少後者還有個長度優勢呢,著急了可以掄起來朝敵人腦門兒上招呼。這銅火炮,就一尺長的炮身,粗細卻超過半尺,嚇唬完了人之後,只能掄起來當板磚用。還太沉重了些,遠沒板磚用起來順手。

李慕白今天的談性非常濃,一改他先前見了朱大鵬就公事公辦模樣。見後者只是「哦」了一聲就不再言語,便堆起滿臉笑容,試探著詢問,「聽說,聽說都督大人,也在造火藥?!」

「瞎鼓搗了些,但沒弄到足夠的硝石和硫磺,所以只鼓搗出了兩、三斤!」朱大鵬自己製造火藥,是為了避免徐州紅巾軍像自己上輩子所瞭解的那樣,稀里糊塗就不見了蹤影。所以也沒什麼保密意識,想了想,順口回應。

李慕白卻得寸進尺,立刻要求留下來觀摩左軍的下一輪火炮試射。「那,那下官,下官能不能看看,看看將軍大人的火藥裝到這盞口銃中,會是,會是什麼效果?!」

「嗯!」朱大鵬眉頭緊皺,低聲沉吟。姓李的傢伙跟趙君用穿一條腿褲子,這一點他早就親自領教過了。如果被此人發現自己新配的火藥威力與武庫下發的東西大相逕庭,少不得會報告給趙君用。然後新配方就成了整個徐州軍的共用配方,再也不是左軍的秘密武器了。

然而想到自己動用了蘇先生、孫三十一等所有地頭蛇,都只弄到了幾斤硝石。朱大鵬又忍不住連聲苦笑。沒原材料,光知道秘方有什麼用?還不如痛快地交出去,看看姓趙的有沒辦法,買回足夠的硝石來。至少那樣,徐州軍再對上蒙元朝廷的大軍,不至於被迅速剿滅,甚至在歷史書上連個痕跡都沒能留下。

想到這兒,朱大鵬把心一橫。不顧身後親兵們的一連串咳嗽,笑著點頭,「行,你留下吧。不過一會兒躲遠點兒,那東西我也是才第二次用,非常沒把握!」

說罷,轉頭去命令親兵隊長徐洪三去自己在校場旁邊的房間裡取火藥。那徐洪三雖然一百二十個不願意,但主將有令,只好狠狠地瞪了李慕白無數眼,咬著牙去執行命令了。

須臾之後,火藥取來,只是小小的一包,頂多也就七八兩重。卻由徐洪三、王大胖和左軍自己的司庫參軍於常林三人,共同護衛而來。後兩人見到了李慕白之後,也不拜見上官,一左一右,像門板一樣將此人夾在了正中間。

朱大鵬能猜出手下們的小心思,也不戳破。笑了笑,大聲吩咐,「保護著李參軍走遠一點兒!再遠一點兒,再遠一點兒,對,二十步外,至少二十步外。就那,能看清楚就行了,千萬別靠得太近!」

說罷,又估算了一下盞口銃的容量。想了想,低聲對徐洪三吩咐,「等會兒別壓得太緊。炮子的數量也別放太多。引火線留長一點兒,然後點了就跑,別站在原地等動靜!」

接連吩咐兩遍,他才算放了心。自己先拔腿走到趙君用的心腹李慕白身邊,跟對方一起觀摩新火藥的試射效果。

二十步距離,換算成他上一世在通用計量單位,差不多就是三十米左右。已經看不太清楚徐洪三的具體操作細節了。可朱大鵬還是有點兒緊張,手指不停地開開合合。

他自己配製的那些東西,前天夜裡曾經帶著蘇先生和幾個心腹,跑到距離徐州城二十里遠的沒人地方,偷偷實驗過。可比『二踢腳』的威力大多了。才二兩份量,就將裝藥的竹筒炸了個粉碎。那武庫送來的盞口銃又髒又破,萬一被火藥給炸爛了,豈不是成了一顆土造手榴彈?!

「至於麼,你好歹也是殺過人的!」對他如此緊張戒備的模樣,李慕白心裡頭十分不屑。不就是半斤火藥麼?又不是什麼佛家的掌心雷。躲二十步遠還嫌不夠,你還以為能把天轟個窟窿呢!

正不屑地想著,忽然看見徐洪三撒開雙腿,掉頭就跑。「嗤!」李慕白不屑地聳聳肩,撇嘴冷笑。還沒等他把肩膀放下來,耳畔猛地響起了一聲驚雷,「轟隆!」天崩地裂,兩條腿猛地一軟,將他直接摜了出去,摔了個七暈八素!

注1:盞口銃,又名盞口炮,元代軍隊火器。具備了火炮的雛形。現存文物顯示,該炮身長長35.3厘米,口徑10.5厘米,尾底口徑7.7厘米。重6.94公斤。倍徑(炮身和炮管內徑)比為3。因此威力相當有限。

注2:李慕白,由書友李劍白飾演。於常林,王大胖,也是書友的名字。之後還會陸續有書友的名字出現,讓大夥一起去元末,做一回頂天立地的熱血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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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韃子來了

「李參軍小心!」朱大鵬也被火炮的動靜給嚇了一跳,不過他的靈魂畢竟經歷過上世紀除夕夜爆竹海的洗禮,只是幾秒鐘之後,就完全恢復了正常。彎下腰,伸手去扶司倉參軍。

卻見李慕白雙目和牙關緊閉,臉色灰白,早就嚇得昏了過去。兩腿之間的長袍上,濕淋淋冒出大股大股的白色霧氣。

「李參軍,李參軍,趕緊醒醒,醒醒,弟兄們在旁邊看著你呢!」見了李慕白被嚇得如此狼狽,朱大鵬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趕緊蹲了下去,伸手去掐這廝的人中。

他以前從來沒有過急救經驗,殺豬的手指頭又遠沒上一輩子靈活。因此在李慕白的嘴唇上掐了又掐,直到將這廝的嘴巴都捏成了一朵菊花,才聽到低低的抽泣聲,「嗚嗚,嗚嗚,死了,死了,這次真的死了!閻王老爺,小民沒有幹過壞事啊!小民才當上幾天的官,還沒來得及撈呢!求求閻王老爺」

「沒死!離死遠著呢!你睜開眼睛看看,趕緊睜開眼睛看看!?!」朱大鵬又好氣又好笑,輕輕在李慕白臉上拍打了幾下,大聲說道。這大元朝的讀書人怎麼都這樣?!蘇先生如此,姓李的也如此,好像當官的唯一目的就是為了貪污似的。

李慕白聽著聲音有點兒熟悉,偷偷地將眼睛張開了一條縫隙,隨即又緊緊地閉了起來,「我,我這是在哪?彌勒,彌勒尊者饒命。小的,小的也是奉命行事,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您,求您將放了去投胎吧!小的下輩子一定好好做人,好好做人,再也不敢」

「放了你?」朱大鵬微微一愣,旋即明白,原來姓李的以為他自己已經死了,靈魂被彌勒佛拘出了軀殼之外,所以才苦苦哀求自己放行!

沒等他開口解釋,李慕白已經放聲大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打著滾說道:「小的,小的真的沒想過對付您老啊!趙長史,趙君用那廝硬逼著小的挪用你的軍械,小的,小的不敢不從啊。彌勒尊者,您就發發慈悲,放小的投胎去吧!」

十一月底的天氣已經很冷了,這廝居然也不嫌涼。在尿窩裡滾來滾去,轉眼就徹底變成了一頭泥母豬。

朱大鵬被氣得哭笑不得,站起身,拿大腳丫子朝李慕白身上猛踹,「放,放你個屁!疼不疼,疼不疼。人死了,就感覺不到疼。你要是不知道疼,我就接著踹。你們幾個,也別看著,一起來替李參軍醒醒神!」

「遵命!」親兵們王大胖和於常林兩個早就看李慕白不順眼了,大聲答應著撲了上去,拳打腳踢,揍得此人大聲求饒。「哎呀,哎呀!饒命,饒命!別打了,別打了。沒死,沒死,還活著呢!疼,疼死我了。都督大人,求您放了小的這一回!」

「知道疼了?」朱大鵬衝著王、於二人擺擺手,示意他們停止對李慕白的懲罰。然後低頭看著那廝的臉,冷笑著追問。

「知道了,知道了,謝都督大人不殺,不殺之恩!」李慕白的鼻子也被打歪了,臉上青一塊紫一塊,雙手抱著腦袋,哭泣著回應。

「那我的軍械?!」朱大鵬看了他一眼,繼續冷笑著追問。

「有,有,小的回去之後,回去之後,就給您老先調撥一千根長矛過來!」李慕白知道自己今天如果不給個交代,肯定難以矇混過關。趕緊點著頭,大聲答應。

許諾之後,他又再度雙手抱住身上要害,哭喪著臉解釋道:「小的,小的真是奉命行事啊。趙長史說,趙長史說,你的左軍組建時間最晚,所以,所以軍械調撥,不急,不急於一時!」

對這種早就心知肚明的貓膩,朱大鵬才沒興趣刨根究底。伸手將李慕白從地上扯起來,冷笑著說道:「俗話說縣官不如現管。你發出多少兵器,那趙長史還能天天點數不成?!況且真的把老子逼急了,把官司打到大總管面前。你說人家趙長史會承認是他指使你對左軍另眼相看呢,還是會拒不認賬,借你的人頭一用呢?!」

跟讀書人說話就是省事兒,特別是李慕白這種膽小如鼠,又心懷鬼胎的讀書人。那廝聽在耳朵裡,不由得激靈靈打了個冷戰。再顧不上替自己狡辯,先做了個長揖,然後小聲說道:「下官,下官知道錯了,還請都督大人慈悲!以後只要趙長史不肯明著說禁止給左軍下發兵器鎧甲,下官那裡,絕不會剋扣分毫!」

「你知道輕重就好!朱大鵬又冷笑著威脅了一句。丟下魂不守舍地李慕白,轉身去查看火炮發射現場。還沒等他走到地方,親兵隊長徐洪三已經雙手捧著塊煙熏火燎的銅殼子,快步走了上來,「都督請看!」

「這是什麼東西?!」朱大鵬停住腳步,凝神細看。只見徐洪三手裡的東西上面裂著四五個三寸長的口子,四處透風,活脫一根烤過了頭的西式肉腸!

「盞口銃!爛了!」徐洪三咧了下嘴,苦著臉回應。

不用他說,朱大鵬也知道這東西是盞口銃留下的屍體。沒想到居然被黑火藥直接炸開了膛!看來這黑火藥,也不是像自己上輩子在論壇上看得那樣不中用。比起什麼三硝基甲苯來,肯定差了一點兒,但比起大元朝生產的偽劣產品,還是強出了不知多少條街!

萬幸的是,這門原始的火炮是純銅打造,雖然被炸開了膛,卻沒出現太多破片,也未波及到周圍的其他人。只是這樣一來,朱大鵬的火器部隊計劃,又要無限期推遲了。

鐵棍上鑽孔的事情,徐州城最有名的鐵匠黃老歪帶著三個徒弟已經忙活了快兩個月,到目前為止只弄出了一根成品。長短還不到一米,粗細卻比得上他自己的鐵匠胳膊。至於槍管的內徑,則少說也有四厘米粗細。朱大鵬拎在手裡試了試,即便不裝槍托,照門等輔助部件,光槍管的重量,恐怕也不在十五斤之下。雙手平端起來根本穩不住,更甭說指望這東西向敵人瞄準了!

火槍造不出來,剛剛拿到手的火炮又被炸成了爛香腸,光有黑火藥一樣,能起到什麼作用?!正當他望著盞口銃的屍骸欲哭無淚的時候,趙君用帳下的司倉參軍李慕白又捏斜著身體湊了過來,用一隻手摀住自己的嘴巴,低聲商量道:「請教左都督,今天的事情,如果長史那邊問起來」

都什麼時候了?居然還想著拍趙君用的馬屁?!朱大鵬聞聽,立刻氣不大一出來。豎起眼睛,大聲斷喝,「想怎麼說你就怎麼說!趕緊滾,老子今天不想再揍你!」

「是,是!下官這就走,這就走!」李慕白被罵了個滿臉通紅,做了揖讓,轉身離開。才走出不到五不遠,耳畔忽然又傳來一陣悶雷聲,「轟!轟!轟轟轟!」

緊跟著,豎在徐州城西門敵樓中央的牛皮戰鼓,也被人用力敲響,「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壞了,緊急軍情!」朱大鵬頭皮瞬間一緊,再顧不上想什麼火槍火炮,一把揪住親兵隊長徐洪三的絆甲絲絛,大聲命令,「去找孫三十一和吳二十二,讓他們兩個集結所有親兵和戰兵,帶著武器到州衙門口的空地上待命!」

隨即,又迅速將頭轉向自己的司倉於常林,急匆匆地吩咐,「你去找蘇長史,命令他集結所有輔兵,護著附近的流民和百姓,速速退回城內。什麼都不要收拾,鼓敲得這麼急,八成是朝廷的兵馬打過來了!」

「是!」「是!」徐洪三和於常林兩人答應著,撒腿就跑。朱大鵬再度轉頭,一把扯起已經從又嚇得攤在地上的李慕白,「跟我一起進城,然後你回倉庫,隨時準備給弟兄們分發兵器。蒙古人都打到家門口了,還不把兵器全發下去,你留著給誰啊?!」

「小的,小的不是留,小的,小的必須」李慕白大聲辯解著,被朱大鵬揪住手腕,倒拖著朝城裡跑。

這個時代的徐州,雖然也稱得上是個歷史名城,但規模卻比朱大鵬穿越前的二十一世紀,小了不止一點半點。頂多用了七八分鐘左右,他就拖著李慕白跑到州衙門口。把後者的手腕子一鬆,分開人群,繼續朝正堂衝去。

幾乎與此同時,毛貴、趙君用、彭大、潘癩子和張氏三兄弟也趕到了,一個個跑得滿頭大汗,上氣不接下氣。看著大堂上正襟危坐的芝麻李,滿臉惶恐。

那芝麻李自己,倒是比其他所有人都能沉得住氣。看看手下的核心將領差不多都到齊了,鬆開緊握著的拳頭,板著臉說道:「實在對不住大伙,本以為還能在徐州城過個安穩年,結果韃子朝廷卻不想讓咱們遂了心,專門派了個叫兀剌不花的傢伙前來剿滅咱們,前鋒五百騎兵已經到了北門之外,後續可能還有上萬大軍要陸續趕過來?!」

「上萬人,這麼多?」

「怎麼會是北邊?裴家哥倆不是才佔了小沛麼?怎麼連個信都沒報,就讓韃子從他們眼皮底下殺過來了?」

「兀剌不花是誰?他很厲害麼?」

登時,眾人七嘴八舌地吵成了一片。誰都無法相信,蒙元朝廷的人馬,居然這麼快就殺到了自己的眼皮底下。芝麻李被大伙吵得頭疼,用力拍了下桌案,耐著性子解釋道:「兀剌不花是朝廷的什麼御史大夫,但也不完全是文官。你們應該知道,蒙古人裡頭,肯用心讀書的很少。他能做了御史大夫,差不多就等於文武!」

「嗤!老子還以為是什麼名將呢,原來是個不中用的酸秀才!」沒等芝麻李把情況介紹完,潘癩子搓著手掌,大聲打斷。

「是啊!讀書人能有什麼真本事?對不住,老趙,我們不是說你!」其他幾位將領也立刻來了精神頭,一個個躍躍欲試。

「據咱們的斥候探到的消息,他前天下午抵達的小沛!」芝麻李又用力敲了下桌案,大聲提醒。

「前天下午才到小沛,那裴家哥倆呢,四萬多弟兄總不會眨眼間就被」張小二性子最急,再度大聲插嘴。話才說了一半兒,他卻突然愣了愣,張開的嘴巴,再也無法合上!

註:關於更新,通常為中午一章,晚上一章。如果當日出現新的盟主,則為盟主多更一章。有大夥一路走到現在不容易,謝謝多年來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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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鬼怪魍魎

其他各位將領,包括朱大鵬這個融合了兩個靈魂的傢伙在內,也終於明白了芝麻李想提醒什麼,個個大驚失色。

前天下午前鋒抵達了小沛,今天上午卻又到了徐州。而小沛和徐州之間,卻有一百六十多里的路要趕。也就是說,距離大伙最近的一支義軍,由小沛裴五十六和裴七十二兩兄弟帶領的四萬多弟兄,連一晚上都沒堅持住,就被兀剌不花的兵馬給全殲了。甚至連求援的信使,都沒來得及向外派!

這是何等懸殊的戰鬥力差距?!就算裴家兄弟兩個帶的是四萬隻羊,那兀剌不花也得派人抓上小半夜才能抓得光吧?!然而,此人卻前天晚上破了小沛,今天上午就趕到徐州城外!連打仗帶行軍,只用了一天兩夜時間!

當即,就有人大聲嚷嚷道,要趕緊去關閉北門,以免朝廷的騎兵趁虛而入。也有人大聲提議,從現在開始堅壁清野,把朝廷的人馬活活餓死在城外曠野中。還有人乾脆提議,花重金招募一夥死士繞的黃河岸邊去,一把火將浮橋燒個乾淨。壓根兒不管這個季節,黃河已經到了枯水期,再過十幾天,河面上就能凍出半尺厚的冰殼子來!

這些不算最離奇,最離奇的是,居然有人小聲嘀咕,問能不能派人去接洽招安?據說朝廷對接受招安的義軍首領都比較寬容,至今還沒殺掉其中任何一個。

「北門我已經派人去駐守了,大伙放心,五百騎兵,諒他們還不敢直接衝進城裡來!」芝麻李越聽越失望,揮了下手,大聲打斷。然後,又看了提議招安的那幾個弟兄,苦笑著搖搖頭,大聲說道:「裴七十二此刻在後堂包紮傷口。咱們派出去的斥候,在韃子斥候的手裡把他給搶了回來。要不然,我到現在為止,恐怕還以為韃子的兵馬要開了春兒才會到呢!」

眾將聞聽,又吵嚷成了一鍋粥,「裴七十二在後堂?他什麼時候到的,我們怎麼不知道?!」

「咱們的斥候呢?居然跟韃子的斥候交過手了,傷亡如何?」

「趕緊把裴七十二抬出來,咱們需要瞭解敵情!」

芝麻李歎了口氣,只好命人去後堂請裴七十二。不多時,親兵們用擔架抬著一個渾身是血的青年人走了進來,往大堂中央的空地上一放,大聲匯報:「稟大總管,裴,裴將軍抬過來了!已經用過了藥,郎中說,性命暫時沒大妨礙!」

「裴兄弟,裴兄弟,你能聽見我說話麼?」芝麻李先衝著親兵們點點頭,然後站起身,親自走到裴七十二的擔架前,低聲問道。

「大總管,報仇,報仇啊!」裴七十二先是沒有任何回應,隨即,突然伸出血淋淋的手,一把拉住了芝麻李的披風,「小沛,小沛城裡城外十萬軍民,全都,全都被蒙古人給殺光了啊。大都督,一個沒留,全殺了啊!」

說罷,抬起頭,不斷朝地上撞,一邊撞,一邊大聲哭訴道:「我哥,我哥覺得韃子兵太厲害,就想先假裝投降騙過他們,然後尋找機會再舉義旗。沒想到,沒想到兀剌不花那老狐狸,先是說既往不咎,把城門騙開之後,立刻拔刀亂砍。我哥,我哥連還手都沒來得及,就被他給剁碎了。我,我是事先不同意投降,偷偷藏在了城裡沒出去。後來見韃子開始屠城,才,才搶了匹馬,帶著百十名弟兄殺了出來。一路上,一路上被韃子追殺,追殺,大總管,報仇啊,給小沛的十萬冤魂報仇啊!」

空曠的大堂裡,只有他的哭喊聲在四下迴盪。先前提議接受招安的人再也說不出一個字,雙手捂著臉,緩緩地跪在了地上。再看趙君用,毛貴等核心將領,一個個恨得兩眼通紅,雙手握成拳頭,關節處咯咯作響。

小沛義軍是否想假裝接受招安,裴七十二說得未必是實話。但小沛全城軍民被屠殺殆盡,卻是血淋淋的事實。而徐州軍的大部分將領籍貫都在蕭縣一帶,距離小沛不過是百十里路,算得上半個同鄉。甚至有一些流民出身的將領,還有親戚住在小沛那邊,一夜間就徹底陰陽永隔。

「嗚嗚!」幾名有親人在小沛的將領,忍了半晌沒能忍住,最終還是哭出了聲音。眾人扭頭,本想說幾句安慰的話,張開嘴,卻也是淚流滿臉。看看眼前義憤填膺的弟兄,再想想小沛那十萬軍民中,還有許多是老弱婦孺,芝麻李也再無法保持冷靜。走到牆邊的兵器架上抽出一把鋼刀,朝著大堂中的紅漆柱子一刀砍下,「從現在起,誰再敢提一個降字,就如此柱!」

「噹啷!」合抱粗的木頭柱子,被看進去了半尺多身,鋼刀也被卡在了裡邊,上下顫動。

「死戰,死戰!」屋子的眾將都紅著眼睛,揮舞胳膊,喊得聲嘶力竭。

芝麻李扭頭在屋子裡掃視了一圈,鬆開被震麻了的手掌,大步走回帥案之後,「來人,把裴兄弟抬下去休息。把今天當值斥候隊長小徐給我傳上來,當眾匯報軍情!」

「是!」親兵們答應一聲,快步上前抬走嚎啕不止的裴七十二,然後帶上斥候隊長徐成一。後者年齡雖然才二十出頭,頭腦卻非常機敏。看看軍中的幾位主要將領都已經到場了,不用眾人發問,就主動匯報道:「啟稟諸位將軍,小的今天奉大總管命令,帶領麾下一百名斥候巡視城北五十里內範圍。才過了黃河上的浮橋不到十里路,就看到韃子的騎兵在追殺裴將軍。小隊立刻撥了二十人回來向大總管示警,自己則帶著另外八十名弟兄上前迎敵。本以為可以憑著人多打韃子個措手不及。誰料」

眼睛微微發紅,他聲音哽咽,「八十多名弟兄,被韃子一個照面就給殺散了。然後韃子還分出一半兒人來,追殺小的派出的那些報信弟兄。小的,小的,小的是見勢頭不妙,***了裴將軍一道繞路逃命,仗著對附近地形的熟悉,才活著把他帶到了城門口。小的,小手下那些斥候,活著,活著回來不到十個人啊!」

說完了話,雙手掩面,肩膀不斷抽動。芝麻李已經聽他匯報過了一次,此刻第二次聽來,依舊悲憤莫名。抬起手來在自家臉上胡亂抹了一把,然後繼續吩咐,「你先別忙著哭,你先把打探到情況和看到情況,匯報給大伙聽!」

「是!」徐成一慌忙放下捂子臉上的手,紅著眼睛,大聲補充,「據,據裴將軍自己說,韃子總計只有一萬五千多人,其中騎兵和斥候加起來是七百左右,都是蒙古人。還有從北邊一個叫什麼金帳汗國專門請來的羅剎鬼兵,都是黃頭髮綠眼睛,身材特別高大,喜歡生吃人肉。總人數有三千多,全是步兵,馬匹只用來馱兵器和鎧甲。剩下的,就是輔兵了,都是高麗人。每人只發了一把短刀,韃子也不怎麼信任他們。但這些傢伙,殺起人來卻不是一般的狠!」

「嘶!」眾將領無論膽子大小,都忍不住倒吸冷氣。誰也沒想到,蒙元朝廷這次為了鎮壓義軍,弄了一群鬼怪來助陣。怪不得裴老大連仗都沒敢打,就想投降。好好的大活人,怎麼可能是妖魔鬼怪的對手?

雖然早就預料到蒙元朝廷不會放任義軍慢吞吞地發展壯大下去,朱大鵬聽了,也是驚詫莫名,金帳汗國?都這個時候了,金帳汗國居然還存在?那黃頭髮綠眼睛的羅剎鬼兵?,個子還特別大的,豈不是俄羅斯人?他們怎麼千里迢迢跑到徐州來了?還有高麗人?怎麼什麼壞事都有高麗人攙和?這要事後世被他們的子孫知道了,豈不連徐州都變成了他們的?!(注1)

正詫異間,耳畔又傳來芝麻李的聲音,有點啞,也沒刻意扯開嗓子去喊,但讓人聽了之後心神頓時安定不少,「什麼鬼魅魍魎,大白天的,哪裡來得鬼?況且即便他們真的是鬼,咱們死了,也一樣是惡鬼。鬼和鬼,誰還會怕得誰來?」

「哈哈哈哈」眾將被他逗得含淚大笑,笑過之後,心裡的畏懼之意也隨之降低了不少。揉干了眼睛,七嘴八舌議論起該如何對敵來。

有人建議趁著敵軍立足未穩,立刻殺出去,將那五百先鋒給一股腦全殲了。也有人建議,小心慎重,緊閉四門,堅壁清野。反正已經入冬了,馬上就會落雪。朝廷的兵馬在城外沒地方避風,早晚得活活凍跑。還有一些人在,則建議先請光明使出來,給城牆四周貼滿符紙,以免那些鬼兵趁著夜間陰氣盛,直接爬進城裡來。

說來說去,除了毛貴、趙君用等少數人之外,其他大部分將領竟然都認可據城死守,將敵軍生生耗走這個提議。朱大鵬聽了,知道眾人心裡還是忌憚元軍是鬼怪所變,於是清清嗓子,大聲向芝麻李匯報道:「那金帳汗國的事情,末將恰巧知道一點兒。哪裡是什麼鬼怪,不過生得怪異了些的西域異族罷了!其實都跟咱們一樣,一張嘴巴吃飯兩條腿走路,拿刀子紮下去,照樣得前後兩個窟窿。」

「哦?你居然知道?能不能跟大伙仔細說說!」芝麻李正愁沒法振作士氣,立刻把目光看向朱大鵬,帶著幾分鼓勵的口吻交代。

「此事說來話長!」朱大鵬拚命搜刮著肚子中那點兒可憐的歷史知識,大聲補充,「蒙古人的祖宗發跡的時候,曾經分成兩個部分。一部分向南攻打咱們的祖先大宋,另外一部分則向西殺了過去。結果向南的這支,花了將近一百年,才終於將咱們的祖先打敗。向西的那支,據說只有兩萬多人,卻只用了不到十年時間,就把沿途的上百個國家全給滅了。這黃頭髮綠眼睛的傢伙,當年也是被蒙古人滅掉的一波。只不過他們現在忘記了祖宗是誰,才死心塌地的替蒙古人賣命!」

注1:蒙元朝廷派高加索兵鎮壓紅巾軍的事情,史料中有明確記載,非杜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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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陰雲密佈

這番話裡邊,至少有一大半兒是他上輩子泡論壇看到的東西,未必完全符合史實,邏輯上也有偷換概念之嫌。但知識大爆炸時代的垃圾,聽到十四世紀大字都不識幾個的流民耳朵裡,卻絲毫不異於醍醐貫頂。身邊的將領們聽了,對敵軍的畏懼心理,立刻呈直線下降狀態。紛紛接過話茬,大聲議論道,「唉!我還以為是多厲害的英雄呢,原來被人家兩萬兵馬就給滅了國!」

「十年都沒堅持住,白瞎了那麼大的個子!」

「不是十年,你們沒聽朱兄弟說麼,一百多個國家,總計才堅持了十年不到。平均一個月滅一國,奶奶的,就是一群豬,也不至於如此吧!」

「估計是他們國家太小,每個就相當於咱們這邊一個村子般!」

「胡說,天底下哪有那麼小的國家?!」

「怎麼沒有,高麗人的國家跟雞蛋一樣大,卻總覺得自己是大元朝的子民,天天拿個根棒子咋咋呼呼!。」.

「要不怎麼叫他們棒子呢!」

芝麻李耐著性子聽了一會,見將領們雖然把話題越扯越遠,但聲調已經漸漸恢復了正常。輕輕向朱大鵬點了點頭,然後拍了下桌案,大聲命令:「好了,廢話就別多說了。降,老子肯定是不會降的!即便戰死,老子也要做個千秋雄鬼。但這仗該怎麼打,我想先聽聽大伙的意思,然後咱們一起拿出個具體章程來!」

「是!」眾人的議論聲立刻嘎然而止,互相看了看,大眼瞪起了小眼。既然決定打了,現在就把隊伍拉出去,然後大夥一擁而上便是。怎麼還有怎麼打問題?大伙兵書沒念過一本,大字也不識幾個,有誰能弄得了這些?

芝麻李見此,只能主動點將,「老趙,你讀書最多,你先來說說吧!」

「遵命!」趙君用把胸口一挺,回答得格外響亮。「末將剛才已經聽到了,敵軍只有一萬五千人,即便個個都是精銳,兵力上,也跟我軍相差了七、八倍。所以末將以為,出城野戰,乃是上上之策!」

「哄!」底下立刻又炸開了鍋,各級將領擦拳磨掌,躍躍欲試,一改先前的畏縮模樣!

「是啊,鬼兵再厲害,咱們十個打他一個,總也打得過了。」

「趙軍師說得對,咱們剛才都糊塗了,沒想到在人頭數上佔盡了上風!」

「野戰,野戰,讓韃子嘗嘗咱徐州爺們兒的厲害!」

「野戰,野戰,殺光他們,給小沛的老少爺們報仇!」

聽到四周激昂的附和聲,趙君用滿意地將手向下壓了壓,繼續說道:「兵力上優勢只是其一。其二,敵軍遠道而來,兩夜一天走了一百六十餘里路。雖然有馬匹幫助馱運行李,但想必現在也是人困馬乏。而咱們這兩三個月,卻一直蹲在城裡養精蓄銳!」

「軍師說得對!」

「軍師高明!」

四下裡讚頌聲宛若潮湧,震得窗紗嗡嗡作響。見大伙如此支持自己,趙君用心中更為得意,又將手四下壓了壓,繼續補充,「第三麼,就涉及到咱們徐州軍的日後發展了。如果手握十萬大軍卻被一萬多韃子兵馬堵在城裡龜縮不出,今後咱們還有什麼面目在其他紅巾兄弟面前抬頭?!而只要滅了這伙韃子,咱們就可順勢殺過黃河去,一舉收復沛縣、濟州,然後順著運河一路北上,直搗大都!」

「戰,戰,殺光韃子!」

「直搗大都,抓了皇帝來給老子洗馬桶!」

「戰,將韃子趕回漠北去!」

眾將被他勾畫出的美好藍圖煽動得熱血沸騰,個個扯開嗓子,振臂高呼。唯獨朱大鵬,情緒絲毫不受周圍熱烈的氣氛所影響。既沒有和大夥一道振臂高呼,也沒有附和趙君用的任何一條分析。形單影隻,就像一群醉鬼裡站著一個滴酒未沾的人般。

他在上一輩子掌握的歷史知識非常可憐,然而,在這點可憐的歷史知識裡頭,卻清晰地告訴他,最後得天下的是朱元璋。紅巾軍是否北伐過,北伐最後打到了什麼位置,都是一片模糊。但是,他卻清楚地知道,打入大都城,給了蒙元王朝最後一擊的,肯定不是芝麻李。

既然如此,那趙君用剛才的所有描述,就注定是一張畫餅。非但無法實現,並且很可能將在座的豪傑們活活「餓死」在取餅的路上!

此刻他與周圍環境如此格格不入,想不引起別人的關注都難。很快,就有數道目光先後掃了過來。其中最為嚴厲的一道必然屬於趙君用,後者邁動雙腿,三步兩步壓到了他的面前,眉毛豎了豎,冷笑著問道:「朱都督好像不太贊同本長史剛才所言之事啊,莫非,你還有不同見解麼?或者說,你到現在還惦記著接受朝廷的招安,用大伙的人頭給自己換個官做?!」

最後一句話,就居心太惡毒了,不由得朱大鵬不開口反擊,「長史大人這是哪裡的話來?末將如果想接受招安的話,剛才又何必揭開那些鬼兵的真實面目?!再者說了,眼下咱們徐州軍中,蒙元朝廷絕對不會放過的人,恐怕除了咱們李總管之外就是末將了。趙長史這樣的人都不願接受招安,朱某怎麼可能搶在趙長史的前面?!」

「你——!」趙君的臉騰地一下,剎那紅到了耳朵根兒。他的名頭居然沒有朱八十一響亮,這個事實早已成為了他心中一塊隱疾。每次想起來,都憤恨得咬牙切齒。所針對左軍的種種傾軋,大多數也是處於這個原因。

但隱疾之所以被稱為隱疾,就是永遠都不願見光。然而朱大鵬今天,卻當著所有人的面,把他心中的暗瘡給掀了開來。這,讓他怎能不惱羞成怒?!

「我怎麼了,莫非朱某剛才說錯了?那朱某道歉!」朱大鵬三個多月來一直盡量避免跟趙君用直接起衝突,並非怕了此人,而是因為心裡頭始終覺得自己是個外來戶,不想在徐州軍這個土著小團體裡,惹起無謂的爭端。此外,他也不想給芝麻李添麻煩,畢竟後者在明知道他那彌勒教堂主身份經不起推敲的情況下,依然給予了他無條件的信任。這份相待之恩,已經值得他傾盡自己所有去償還了。

但是既然今天被趙君用逼得無路可退了,朱大鵬也就不願繼續忍讓。冷笑幾聲,二十一世紀泡論壇修練出來的打嘴架功力瞬間開到最大值,「朱某當著大伙的面兒,像趙長史道歉。剛才的話說過了,趙長史其實是打心眼裡頭願意接受招安,只是在大伙面前拉不下這張老臉來?這樣更正,長史大人看看是否合適!」

「你——!」趙君用自問口齒也夠便給,然而幾曾接觸到如此迅猛的「火力」,又張了幾下嘴巴都說不出反駁的話,猛地將手朝腰間一探,就準備拔刀跟朱八十一拚命。

這個時候,就顯出朱八十一這個殺豬屠夫的身體素質來了。只是迅速後退了小半步,就躲出趙君用的攻擊範圍。隨即將身體朝先前被芝麻李劈開數寸的柱子後一躲,探出半個頭來,繼續說道:「怎麼?趙長史要殺我滅口麼?那你還是最好再等一會兒,這裡是咱們徐州軍的議事大堂,不是你趙長史的私人地盤!」

「夠了!」眼見趙君用就要被朱大鵬給活活氣吐血,先前一直冷眼旁觀的芝麻李狠狠拍了下桌案,厲聲喝止。「你們兩個鬧夠沒有?還不都給我停下!大敵當前,自己窩裡鬥算什麼本事?!」

「是!」趙君用和朱大鵬雙雙答應一聲,先後歸隊。

芝麻李氣得牙根兒都癢癢,將目光專門看向趙君用,大聲呵斥道:「身為長史,連一點兒容忍之量都沒有?你讓弟兄們如何可能服你?!刀還拿在手裡幹什麼?還不趕緊給我起來,否則,休怪我今天拿你樹規矩!」

「大,大總管!」趙君用還是第一次,在這麼多人面前被芝麻李呵斥。立刻委屈得眼圈都紅了,很恨地將佩刀插回刀鞘,喘息著爭辯,「是他不懂裝懂,先故作高深狀挑起事端的。否則,否則,末將哪有功夫刻意針對他?!」

「那你也不該拔刀相對。這裡是議事大堂,又不是外邊的東西兩市!」芝麻李又狠狠瞪了他一眼,厲聲數落。數落過之後,又念著對方的臉面和多年來的交情,不願意讓此人過於下不來台。將目光再度轉向朱大鵬,沉聲命令:「如果你覺得趙長史剛才的話,有欠妥當之處,直接說出來便是。何必做俯覽狀,難道我們這些人,不配和你做兄弟麼?!」

「沒,沒有!末將真的沒有!」朱大鵬聞聽,覺得心裡好生委屈。如果不是敬重這些熱血男兒,他早就拍屁股走人了,何必站在西門大校場裡天天喝一肚子西北風?!

然而,還沒等想出合適的話來替自己辯解,前軍都督毛貴卻突然看了他一眼,非常誠懇的說道:「朱兄弟,雖然你最近做事一直很努力,也的確對大伙都很熱心。但你自己難道一點兒都沒察覺麼,你太傲氣了,跟我們說話時,總像站在山頂上朝下看。除了大總管之外,你幾乎瞧不起我們中間任何人!你總把自己擺在局外人的位置上,好像壓根兒不想跟我們發生任何關聯一般!我這話說得直,你別不愛聽!但是,你可以問問,大伙是不是都有這種感覺!」

「沒有,真的沒有。你胡說,你,你信口胡說!」朱大鵬甭看對付趙君用能火力全開,碰上毛貴這種實心眼兒的漢子,卻立刻方寸大亂。

捫心自問,他三個月來,苦心積慮,竭盡全力地都想把徐州軍往生路上帶,讓芝麻李、毛貴這些熱血漢子,避免歷史上籍籍無名的命運,避免成為沙灘上的前浪。但是為什麼?為什麼大伙都覺得他自命清高,為什麼大伙都覺得他看不起徐州城裡的任何人?

前軍都督毛貴說:鮮花啊,貴賓票啊。你朱八十一瞧不起俺不是,為什麼花花和票票這麼少?甚至連個章章都不肯給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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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初露鋒芒

「豈止是瞧不上我等,就連大總管,恐怕也沒被他放在眼裡!」趙君用終於找到了盟友,狠狠瞪了朱大鵬一眼,落井下石。

再看朱大鵬,一時間,竟然被委屈得兩眼通紅。原本可以活活將趙君用氣死的嘴巴裡頭,除了反覆強調「我沒有」這三個字之外,再說不出任何詞來。

「好了,此事到此為止!」芝麻李又拍了下桌案,制止了趙君用的借題發揮。「沒有就沒有罷,況且即便有了,也很正常!誰年青時候不是這種鳥樣子,比起我當年那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德行來,朱兄弟已經穩重多了!」

「呵呵呵!就是,就是。我們這麼大的時候,天天覺得自己能上天摘星星!」彭大、潘癩子等人趕緊插科打諢,誰都不想讓矛盾繼續激化下去。

芝麻李卻比在場任何人都磊落,先給替朱大鵬找足了台階下。然後又清清嗓子,繼續對他吩咐道,「你如果覺得趙長史的話裡有紕漏,就趕緊說出來。事關幾萬人的命,千萬不要有所避諱,,知道麼?!」

「是!」朱大鵬感激地看了芝麻李一眼,小聲答應,「末將剛才的確覺得趙長史的話裡,有很多不妥當的地方。怎麼說呢,就是,就是太空洞。只顧著高屋建甌了,卻忘了打地基!」

「哈哈哈哈」眾人聞聽,又是一陣不管不顧的大笑。都覺得這朱八十一是傲氣也好,是不會做人也罷,至少,這小子有傲氣的本錢。就像這種蓋房子不打地基的比方,大伙可能一輩子都說不出來!

「趙長史勿怪,小子說得也是一家之言,未必見得完全正確!」眼看著趙君用又要在笑聲裡暴走,朱大鵬汲取先前教訓,低聲出言安撫。

「哼!」趙君用以一記冷哼作答,強行壓住心頭邪火,避免再當眾與此人衝突。

「小弟接下來的話有些刺耳,諸位兄長勿怪!」吃足了剛才差點犯眾怒的虧,朱大鵬又四下拱了拱手,提前打起了預防針。

然而,他接下來的話,卻又鋒芒畢露了,絲毫不給眾人留任何臉面,「咱們徐州軍全殲來犯的朝廷兵馬,威震天下,固然是朱某所盼。沿運河北伐,直搗大都城,捉了狗皇帝來給大伙刷馬桶,聽起來也非常痛快。可要做到這些,首先咱們得擊敗城外來犯的韃子。如果做不到這一條,今天在這裡哪怕說出個花來,照樣是在做白日夢!」

「那倒也是!」有人覺得他說得在理,輕輕點頭。

但大多數將領,心中先前被趙君用給鼓動起來的熱情還沒褪去,揮揮胳膊,豪氣萬丈地說道:「擊敗韃子有什麼難的?莫非帶著十倍的兵力,還會打敗仗不成?你小子也太漲別人志氣了吧!」

「不是小子漲別人志氣。如果打仗人多一方必定會勝,自古以來,就沒什麼名將了。大伙都拚命招兵,到時候,站在面對面數人頭就是!」朱大鵬畢竟是論壇上泡出來的,不管懂還是不懂,鬥嘴卻輕易不會輸給任何人。笑呵呵一個比喻,就將大伙的錯誤想法,給放大了十倍,擺在了桌面上。

「這,這話也對!」眾人無法反駁他,呲牙咧嘴,很不情願地承認。

「還有!俗話人一過萬,成堆成片。命令如何往下傳達就是個麻煩。不信大伙自己想想,平時練兵時,最多可以讓多少人聽見你在喊什麼?都說鳴鼓則進,鳴金則退,鼓敲一通是什麼意思,敲兩通是什麼意思,大伙提前約定過麼?底下的弟兄們又知道麼?如果換成令旗的話,大總管這邊怎麼揮令旗,什麼顏色的旗幟揮幾下表示什麼意思,大伙能看得懂麼?」

二十一世紀論壇上打嘴仗,最為重要一點是,我自己雖然不懂,但卻可以把你問得瞠目結舌。按照上輩子的習慣,朱大鵬今天火力全開,登時,令所有包括芝麻李、趙君用兩個在內的所有將領,全都變成了啞巴。

「還有,臨陣時誰衝在最前面?誰打第二波?誰側面接應?誰繞道敵軍背後去偷襲?都得有個說法吧?」既然已經把話題說到這份上了,朱大鵬索性一刀子捅到底,「還有,還有各兵種的協調配合。長槍兵站在什麼位置,刀盾手站在什麼位置,弓箭手又站在什麼位置,也必須要有個安排。要知道兩軍交戰,只要對方陣形不亂,咱們即便人再多,能於對方接觸上的,也只有前面幾排。連兩個打一個都未必能做到,更甭說十來個人一擁而上了!」

「這」眾人開始越聽越驚詫,越聽心裡越發虛,額頭上的冷汗淋漓而下。包括趙君用自己,雖然眼神依舊尖銳得能殺死人,內心深處,卻不得不歎息著承認,姓朱的小子想得的確比自己深一些,說得這些東西,也句句都敲在了點子上。

然而佩服歸佩服,他卻不能容忍被一個後生小子,當眾拆了自己台。於是沒等朱大鵬把話說完整,就撇了撇嘴,大聲打斷,「這個,大伙的確都不知道,事先也沒做過相應訓練。既然朱兄弟你提出來了,能教教我等,具體該怎麼做麼?!」

「我也不清楚!」若論知識面的廣博程度,融合了二十一世紀靈魂的朱八十一,絕對佔據了先天優勢。但一涉及到某個點的深入探討,他便立刻現出了原型。想了片刻,無可奈何地承認,「末將今天將這些疑問提出來,只是希望能起到拋磚引玉作用。咱們大伙今天群策群力,總能將具體細節補充完整!」

「嗤!我當你無所不能呢,原來也是個賣嘴的貨!」趙君用立刻找到了機會,冷笑著嘲諷。

「行了,老趙,朱兄弟現在能把問題提出來,是件好事!」唯恐二人再起衝突,芝麻李及時出言打斷。「咱們大伙現在就想,看看能不能臨陣磨槍。那韃子的大隊人馬即便今天趕到,也像你說得那樣,早已筋疲力竭。不可能立刻就開始攻城。咱們就讓他們多活幾天,等把朱兄弟說的這些安排清楚了,再出城決一雌雄!」

後半句話,是對在場所有人說的。眾將聞聽,又齊聲稱是。然而答應得雖然痛快,具體商量事情時,他們卻變成了泥塑木雕。誰都指望同伴們替自己拿主意,誰都希望坐享其成。

隨後的討論進行了整整一個上午,大部分時間裡,都是芝麻李、趙君用、朱大鵬三個人在說話,偶爾加上個毛貴,則是隻言片語,只能起到錦上添花作用,無法和其他三人步調一致。但艱難歸艱難,徐州軍今後出戰的大致陣形和各軍位置,以及號角和令旗所代表的涵義,倒也討論出來了個基本雛形。

其他,各兵種配合暫時不用考慮,眼下徐州軍中最多的兵器是長槍和朴刀。弓箭不足三百,馬匹也只在百位數。複雜的陣形變化也不用考慮,十幾萬兵馬都沒經過嚴格訓練,能把隊伍站整齊了就已經非常不易。此外,頂多再加一個各軍主將的認旗識別,眼下算得上核心的將領只有十幾位,把赤橙黃綠青藍紫七色按人頭分派一下,倒也沒多大麻煩。

在討論過程中,趙君用的貢獻,大伙有目共睹。此人雖然心胸有些狹窄,做事也有些眼高手低。但頭腦的靈活程度,卻絕對是一等一。朱大鵬提出來的那些問題,只要多花一點兒時間和精力,他總能找出個針對性的解決方案來。即便有些脫離實際,被朱大鵬再次挑出毛病之後,也能盡快找到修正辦法。到後來,乾脆二人一個只負責提出問題,一個只負責尋找解決辦法,倒也配合得相得益彰。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過得飛快,轉眼就到了下午未時,也就是朱大鵬在後世的兩點左右。芝麻李看看手裡厚厚的一疊子紙,伸了個懶腰,歎息著說道:「唉,早知道這樣,真該把老趙和朱小舍早點弄到一起去,讓他們倆互相搭配著幹活。也不至於明天就要跟韃子開戰了,今天才發現這麼多事情都沒有干!行了,就這樣吧,也不用弄得再細了。再細,我這個大總管都暈頭轉向了,更何況底下的弟兄們!」

「嗯,再細,末將也無能為力了!」朱大鵬想了想,輕輕點頭。

趙君用也累得臉色煞白,靠在椅子背兒上直喘粗氣。半晌,才抬起頭,有氣無力地看了朱大鵬一眼,低聲說道:「你小子是個有真本事的,老趙先前看錯你了!今天先當著大伙的面兒先給你賠個罪,等打退了韃子,再擺酒認錯!」

「不敢,不敢!」經歷了一上午的磨合,朱大鵬對趙君用的印象已經改善了許多。此刻聽對方說得誠懇,連忙站起來,用力擺手。

見二人又有了客氣起來沒完的趨勢,芝麻李站起身,大聲打斷,「好了,這些廢話以後再說,都是自家兄弟,偶爾紅一次臉,誰都別往心裡頭去!」

隨即,他又將手裡的紙張拍了拍,衝著所有人說道:「這東西,我今天下午就找人謄寫幾十份出來。你們這些傢伙,不管認不認字,都給我拿一份回去背熟了,誰也不准偷懶。不但這次殺韃子用得上,今後再跟韃子打仗,也一樣缺不了!滾吧!現在都滾回各自的營房去激勵弟兄們。老子今天不管你們的飯,改天殺光了韃子,咱們再一起痛飲!!」

「是!」眾將齊聲答應著,站起身,大步走出府衙。

因為勞累過度的緣故,朱大鵬和趙君用兩人走在了最後。芝麻李將大伙的討論結果交給了心腹請人去謄抄,自己也跟在後邊送了出來。還沒走到府衙門口,就聽見外邊傳來一陣紛亂的嚷嚷聲,「這是誰的兵,誰的兵,好生齊整?!」「是左軍,沒看排頭兵舉的旗子麼,是朱八十一那小子手下的兒郎。這小子,真的有一手!」

「壞了,光顧著討論戰事,把他們給忘了!」朱大鵬先是愣了愣,迅速想起來,自己跑到府衙議事前,曾經吩咐徐洪三去召集親兵和戰兵。自己在裡邊忙忙碌碌地跟趙君用等人討論了兩個半時辰,這些弟兄們,也在府衙門外站了整整兩個半時辰!

懷著幾分愧疚,他加快腳步往外趕。一出大門,就看見五百多名弟兄,行列分明地站在正對大門口的空地上。雖然其中大部分人手裡只有一根長矛,身上沒穿任何甲冑。卻個個抬頭挺胸,身體豎得如標槍一樣筆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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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仙家秘法

連續三個多月,他手下的親兵隊和戰兵隊,就練成了站軍姿和隊列行進這兩項。其他陣列、格鬥和小範圍內相互配合之類,都還連門兒都沒有摸到。拉上戰場之後未必見得了真章。但乍看上去,卻著實令人眼前一亮。

當即,剛剛從大堂裡議完了事的各級將領們就全走不動路了,一個個停在方陣之外,東瞅瞅,西看看,兩隻眼睛羨慕得直冒星星。

「這就是你用佛家,用,用秘法訓練出來的弟兄?!」前軍都督毛貴平素跟朱大鵬關係最近,回過頭,帶著滿臉的難以置信,大聲詢問。

「肯定是了!朱兄弟這法子,可是,可是」還沒等朱大鵬來得及回應,後軍都督潘癩子也跑過來,滿臉崇拜。

以前從西門校場外路過,他們兩個也曾經觀察過朱大鵬如何練兵。當時只是覺得弟兄們手抓著根長木頭桿子,一板一眼地走路模樣很有趣,卻沒給與太多的關注。如今看來,那一板一眼之間,卻是大有學問。至少眼前這六百兒郎,放在戰場上打別人兩千都不會成太大問題。

「秘法?哪是什麼秘法,都是閉門造車想出來的,說穿了一錢不值!」在朱大鵬眼裡,二十一世紀大學生軍訓內容,絕對不是什麼不傳之秘。翻來覆去就那樣幾個花樣,大街上隨便拉一個人出來都能說個清清楚楚,跟佛家更是搭不上半點兒關係。

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又湊過來了右軍都督彭大,搓著蒲扇般的手掌,連聲感慨,「朱兄弟甭看平時不聲不響,這,這兵煉得,可真是,真是」

與毛貴、潘癩子兩人一樣,他從西門出入時,也曾經看到過左軍將士如何訓練。並且心裡對此充滿了好奇。但是大伙都是好兄弟,朱大鵬沒主動說過要將此法公開傳授,他也拉不下臉來偷師。如今回頭再想想,其實早點兒厚起臉皮跟朱兄弟軟磨硬泡一番,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即便不可能得傳全套仙家秘法,對方手指頭縫隙裡多少漏一點兒出來,也夠自己受用小半輩子了!

「真的很簡單,無非吃飽喝足,然後往死了煉罷了!」朱大鵬受不了彭大那近於崇拜的眼神,趕緊太高了聲音補充。「先挑人,身子骨太單薄的不能要。悟性太瓷實,怎麼教都教不會的那種也不要。然後天天糙米管飽,隔三差五的再給加頓肉菜!然後就沒完沒了地煉,一項接一項過關」

話音未落,芝麻李也從後邊追了上來,瞪著閃閃發亮的大眼睛,低聲問道:「真的只需要吃飽喝足就行了?不需要什麼家傳秘法?!我這幾個月來,下發給各軍的糧草可都是足額的,怎麼別人都沒煉出如此雄兵來?!」

「是啊,是啊,我們手下的弟兄,跟這些弟兄一比,簡直都成廢物了!」其他各軍主將可都圍上前,又是佩服,又是羨慕。

「五千人裡頭,就挑出這些來。基本上是十里挑一!」看到大伙餓狼一般的眼神,朱大鵬趕緊繼續低聲補充,「他們從被挑出來那天起,每天就只訓練站立和列隊走路,一天至少堅持五個時辰。飯管飽吃,每晚還要再加上一大勺子肉湯。具體訓練方法我已經命人記了下來,大總管如果感興趣,下午就可以派人去拿!」

「那,那得多少錢啊!」芝麻李先長長歎了口氣,然後咬牙切齒,「拿!你如果願意給我看,我就派人去拿。不白拿你的,我用,用五匹好馬加一把寶刀跟你換。下午就叫人給你帶過去!」

「寶刀就行了,馬我不要。養不起,也不會騎!」朱大鵬笑著擺擺手,只接受了其中一部分回禮。

「那怎麼行,你的東西,我怎麼能白拿?!」芝麻李卻不願意白拿他的獨家秘籍,想了想,堅持著說道:「如果你不要馬,我給你弄五十口豬來吧。剛好,你練兵時需要給弟兄們打牙祭!」

「那就多謝大總管!」知道芝麻李是個實在人,朱大鵬就不再推辭。轉念想起毛貴等人都說自己不合群,便又笑了笑,低聲說道:「這份練兵秘籍,大總管也可以謄抄給其他弟兄。只要大伙想學,都沒關係。反正兵練好了,都是為了殺韃子!」

「那,那你豈不是太虧了?」非但芝麻李,一旁豎著耳朵兩眼放光的趙君用、毛貴等人,也都悚然動容。要知道,這年頭可不像朱大鵬穿越前的那個世界,互聯網上,什麼東西都可以共享,抄論文都可以抄得肆無忌憚。李鬼只要兄弟多了,就可以理直氣壯地打上李逵門逼後者承認抄襲。這年頭雖然經歷了蒙古人七十年蹂躪,華夏百姓骨子裡,還是有很強的物權概念。不經擁有者允許,偷師是要被挖眼睛的。哪怕毛貴等人於朱大鵬是袍澤,只要朱大鵬不點頭,他的練兵秘方就是他自己的,其他人誰都沒臉去偷學。

「五十頭豬,可以賒欠,以後慢慢還!」朱大鵬是個講究實際的人,聽出趙君用和毛貴等人心裡過意不去,立刻打蛇隨棍上,「包教包會,並且隨時可以派人親臨指導。」

「貪心!」眾將齊聲笑罵,鬧過之後,卻又覺得跟朱大鵬之間的距離縮短了許多。至少,彼此之間已經能開開玩笑,而不是像前幾個月那樣,天天都公事公辦。

「此外,我還有一份秘方,獻給大總管。下午大總管派人取練兵之法時,可以一併取過來。眼下可惜得不到硝石,否則,說不定能起到一舉鎖定戰局的效果!」朱大鵬既然大方了一回,乾脆大方到底。四下看了看,壓低了聲音說道。

「什麼禮物?」聽他說得神秘,芝麻李的興趣立刻被勾了起來,皺著眉頭,以同樣低的聲音詢問。

「一份火藥配方,比原來朝廷用的那種至少威力大三倍!」朱大鵬又看了看,聲音壓得更低。唯恐被太多人聽到,走漏了消息,進而令蒙元官兵有所防備。

誰料芝麻李聞聽,卻遠不如剛才對練兵方案那樣感興趣。只是不想讓朱八十一冷了心,才強裝出一幅驚喜的面孔回應,「啊,那麼厲害。那你可得多做一些出來。秘方不要交給我了,你自己留著。需要什麼配料,立刻給我列單子,我派人到韃子的地盤上偷偷幫你弄!」

「那東西也就聽個響,威力大三倍有什麼用?」除了趙君用之外,其他徐州軍將領也是笑著搖頭,都覺得朱兄弟這回有點兒故弄虛玄了。「我們都是粗人,自己擺弄不了那玩意。不如朱兄弟你牽頭先造著,大伙需要時,再用豬肉,不,再用你需要的東西跟你換!」

「那好吧!眼下,眼下最迫切需要的是,硫磺和硝石。特別是硝石,市面上根本買不到。我手裡只有三斤左右,早已經用得一粒都不剩了!」好心獻寶卻遇到了個不識貨的買主,朱大鵬有點兒受打擊。想了想,有氣無力地回應。

「買,我立刻派人去給你買!」芝麻李還沉浸在得到練兵秘法的狂喜中,對幾包硝石和硫磺的小事兒不屑一顧。「每月各五百斤,不一千斤夠了麼?趁著仗還沒打起來,我今天下午就派人出城去南邊!」

「夠了,謝大總管支持!」朱大鵬無奈,只好先向芝麻李道謝。同時心中偷偷打定主意,一定要盡早把自己配製的火藥用到戰場上。用實戰結果來扭轉芝麻李等人的觀點,進而把徐州紅巾帶上一條歷史已經證明了的正確之路。

芝麻李猜不到他在想什麼,見年青人臉上始終帶著許多遺憾。四下看了看,恍然大悟般說道:「你的弟兄們怎麼都沒披甲?是老趙沒發給你們麼?老趙,這你可做得有點兒過分了!」左軍雖然組建得晚,你也不能一件甲冑都不發給他們!

「末將,末將最近事情多,忽略了,忽略了,大都督勿怪。朱兄弟勿怪!」趙君用立刻鬧了個大紅臉,訕笑著解釋。

「我不管。你今天下午,無論是從別人身上扒,還是從庫裡挪,必須給朱兄弟手下這幾百精銳披上甲。如果你弄不到,我就直接從親兵身上扒給他們!」芝麻李以前對趙君用剋扣左軍器械的事情,早就有所耳聞。今天又看了趙君用和朱大鵬兩人的爭吵,再跟眼前的景像一對照,還能感覺不出問題出在哪裡來?立刻狠狠橫了趙君用一眼,極不高興地吩咐。

「有,肯定有!」趙君用哪敢讓芝麻李的親兵沒鎧甲穿?連忙滿口子答應。回頭再看朱大鵬,心中剛剛積累起來的一點兒好感,頓時又被怒火沖了個乾乾淨淨。「我說你小子又獻秘籍,又獻火藥的,想幹什麼呢?!原來就是為了在大總管面前給我下蛆!等著,這回忙著跟韃子干仗,老子讓你一回。等收拾掉了韃子,咱們老賬新賬一起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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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與子同仇

心中恨歸恨,他卻不能連芝麻李的命令都不聽。當天下午,便從武庫裡挑了一批剛剛趕製出來沒多久的豬皮鎧甲,送到了左軍設在城內營房中。朱大鵬通過上午在府衙大堂內的親自的觀察,明顯感覺到徐州軍對戰爭的準備非常不充分。因此在領到鎧甲的第一時間,就將它們全都發到了弟兄們手中。再加上原先蘇先生扒門盜洞四處高價淘弄來的,一百親兵和五百戰兵,基本上每人剛好能分上一套。輔兵當中的百夫長和千夫長,也能湊合著分上半套,不至於像原先一樣全靠朝衣服上釘紅布條來識別身份和官職高低了。

「親兵就住在我的府上,洪三,你去安排!戰兵由孫千總帶著,到城裡找空房子住!抓緊時間休息,補充體力!」看大伙換上了新鎧甲之後,多少有了幾分精銳模樣。朱大鵬用力一揮手,大聲命令。

「是!」親兵隊長徐洪三和戰兵千夫長孫三十一兩人齊齊答應著,抱拳領命而去。

不待他們的背影走出門外,朱大鵬又看了一眼伺候在自己身邊,滿臉緊張的吳二十二,大聲命令,「你從輔兵當中挑五百身強力壯的出來,帶著他們去城裡找空房子休息。明天帶著他們上城牆協助防守!其他人,交給周小鐵,我另有安排!」

「是!」吳二十二也學著孫三十一的樣子拱手,向外走了幾步,卻又突然將臉轉了過來,帶著幾分試探的口吻說道:「都督,那明天,明天需要末將給您,給您在府上備下馬車麼?」

「馬車?我要馬車趕什麼?」朱大鵬被問得愣了下神,旋即意識到,吳二十二知道自己不會騎馬,所以想把提前把馬車藏在府裡。見勢不妙,好立刻保護著自己出城逃命。氣得狠狠拍了下桌子,大聲呵斥,「別瞎耽誤功夫了!四下裡都是朝廷的地盤,跑,咱們能跑到哪去?況且明天這一仗,誰輸誰贏,還一定呢!趕緊去帶人下去休息,吃飽喝足了,養精蓄銳!」

「是!」見朱大鵬說得斬釘截鐵,吳二十二無奈地答應了一聲,拱了下手,快步走了出去。

他前腳剛一離開,蘇先生立刻將頭湊上前來,壓低了聲音,哼哼唧唧地說道:「都督,其實,其實吳隊長他,他也是一番好心。俗話說,留得青山在」

「閉嘴!再亂我軍心,就推出去斬首!」朱大鵬一聽,氣得兩眼冒煙。又狠狠拍了下桌案,厲聲威脅。

蘇明哲天生了一個兔子膽兒,見朱大鵬好像動了真氣,立刻嚇得不再敢多廢話了。然而一雙丹鳳眼卻四下看來看去,目光中沒帶著絲毫的自信。

朱大鵬又四下掃視了一圈,發現自己麾下的其他將領,或者滿臉凝重,或者面色灰白,鮮有人像平時那樣咋咋呼呼。很顯然,大伙都聽說了元軍大兵壓境,並且屠了小沛的事情。

「韃子的戰兵只有三千多一點!加上主將的親兵和斥候,也不過是四千來號人馬。其他的都是上不了戰場的輔兵!」知道手下這群古代城管都給嚇破了膽子,朱大鵬深深地吸了口氣,非常耐心地解釋。「我今天上午在府衙,已經跟大總管商議出了破敵之策。最遲後天中午,大伙就能看到真章!」

與官兵的交戰時間,至少得推後到後天中午,這是他和芝麻李、趙君用、毛貴四個人上午根據敵我雙方的實際情況而得出的結論。官兵遠道而來需要休息,不可能抵達後就立刻攻城。而徐州軍這邊,至少需要一整天時間來,熟悉剛剛制定的出戰位置、次序,以及旗幟、信號等指揮規則。

解釋過後,見眾人依舊提不起什麼精神頭來,他想了想,繼續說道:「並且,我這裡還有一個絕招,關鍵時刻用出來,肯定能打敵軍一個措手不及!」

「真的?」眾將領立刻喜上眉梢,七嘴八舌地追問。在他們心裡一直弄不明白同樣一個朱八十一,前後差別怎麼如此之大。因此,也一直把融合了兩個靈魂的朱大鵬,當作是某個大仙兒的化身,說不定就能使出什麼仙家法寶來!

「真的,但是需要你們一起動手幫忙!」事到如今了,朱大鵬也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治了。先抓起一支令箭,交給蘇先生,「你去把我自己配的那些火藥,和武庫早晨撥下來的火藥,都給我運到府裡來!」

「是!」蘇先生將信將疑,接過令箭,小跑著去執行任務。

朱大鵬隨即抓起第二支令箭,直接扔給了左軍的司倉參軍於常林,「於參軍,你帶一百名輔兵,去街上的雜貨鋪裡,給我買竹竿子和麻繩。要碗口粗細的大毛竹,越干越好!!」

「諾!」於常林是個半吊子書生,走了蘇先生的關係才混到了左軍當中,因此非常注意表現。先拱手施了個禮,然後大步出門。

「牛大,你和王胖子兩個,去從輔兵中,挑兩百名手巧的來,到我府中候命。周小鐵,你帶著其他輔兵下去休息,這兩天給我約束緊了他們,不准他們擾民。其他人,等會全留下待命!」

「是!」眾將見朱大鵬越安排越流暢,越安排越顯得信心十足。精神頭也多少振作了一些,齊齊躬身領命。

大約在一炷香時間後,蘇先生等人陸續將火藥、毛竹等物運了回來。牛大和王胖子兩個精挑細選的靈巧輔兵,也被帶進了左都督府。朱大鵬見到,也不耽誤時間。立刻帶領大夥一起動手,先把前院的長廊打掃乾淨了,地上撲了一層裝糧食的草袋子。然後將自己手頭僅有的標準黑火藥,和武庫裡撥下來的那數百斤,分頭倒在草袋子上面。「看好了,我先做個示範,你們大伙跟著學!」

說罷,先用鋸子割了半尺長,一端帶著竹節毛竹,掏乾淨了竹筒中的雜物,側面打上個小孔。接著,用竹片鏟了大約七八兩火藥,倒進竹筒內。再接著,則用紙包著火藥搓了根長長引線,一段搭在竹筒內的藥粉上,另外一端,則穿過竹筒壁上的小孔,用麻繩綁在外面。

隨即,又在竹筒內的火藥表層塞了一團紙做間隔,最後,則用乾土,將竹筒死死地封了起來。

要是讓二十一世紀的孩子看見,立刻能認出來,朱大鵬做了個特大號爆竹。只不過爆竹的外殼由紙筒改成了竹筒,引線也比市面上常見的爆竹略長了一些罷了。

「就這樣,明天咱們出城作戰時,就帶上他!」沒等眾人發問,朱大鵬將做好的成品朝面前一擺,笑著說道。「今天早晨,那個銅炮最後被炸成了什麼模樣,估計你們當中很多人都看到了。韃子的官兵再厲害,終究也是血肉之軀,不可能比銅炮還結實!」

那個盞口銃的遺骸,在朱大鵬拖著李慕白離開之後,早就被在座將領們輪番觀賞了個夠。此刻聽自家都督說起來,立刻會心而笑。都想著,都督果然不是一般人,辦法信手就能拈來。這火藥連銅銃都能炸得稀巴爛,點著了扔到韃子頭頂上,鐵打的腦袋也炸成西瓜了,害怕他是什麼妖怪?

當即,大夥一起動手,開始趕製爆竹。不到半個時辰,就將手頭的火藥用了個乾乾淨淨。朱大鵬先命令自己麾下的司倉參軍余常林將土手榴彈的製造流程記錄下來,謄抄了數份,分頭送給徐州大總管芝麻李,長史趙君用、光明使唐子豪等,建議眾人也如此炮製各自手中的火藥。然後揮了幾下手,命令蘇長史帶著大伙先去休息。

待所有人都散去之後,他自己坐在一排排大號爆竹前,搖頭苦笑,「就靠你了!爆竹兄弟!炸不死人,至少能嚇韃子們一大跳!」

甭看當著眾位弟兄的面兒,他顯得信心十足。骨子裡,卻是一樣的忐忑不安。因為他此刻比任何人都清楚徐州軍的真實情況。雖然總兵力高達十二萬有奇,訓練程度卻低得可憐。除了自己和毛貴兩人之外,芝麻李、趙君用和其他將領,這三個月來把大部分錢糧都花在擴充隊伍上了。真的上了戰場,就是一群烏合之眾,未必能把自己一方的人數優勢發揮出來。

而眼前這堆自己突發奇想帶領大伙臨時趕製出來的東西,除了親手製造的四枚之外,其他裡邊裝的全是垃圾火藥。沒經過任何實際測試,威力根本無法保證。

但有些話,他是不能如實說出來的。原本左軍裡這群由古代城管轉職來的軍官,就是勇氣不足,機敏有餘。若是大戰當前,自己這個左軍都督先露出了怯意,根本不用等到戰場上見真章,估計今天夜裡,就得有人偷偷溜出城外去逃之夭夭。

想到不能讓逃兵動搖了整個徐州軍的士氣,他又強忍著身體上的疲勞,點起二十名親兵,到城中四處巡視。一路上,逃兵倒是沒抓到半個,卻不斷有其他將領藉著各種由頭跑過來,向他驗證鬼兵的傳聞。

每次,他都信誓旦旦地向對方保證,自己白天所言,百分之百為真。那些金頭髮,綠眼睛的傢伙,真的不是妖怪。挨了刀子一樣得死。但是到了後來,客人依舊絡繹不絕。朱大鵬被煩得實在沒辦法,乾脆直接讓蘇先生寫了幾張告示,在城中四下張貼,「鬼沒有影子!是人是怪,陽光下便見分曉!」

前來打聽消息的將士們當中也有幾個識字的,把牆上的告示讀了讀,便鬆了一口氣,高高興興回去睡覺了。這句話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傳遍了整個徐州城。軍民百姓都悄悄打定主意,第二天早晨,一定要找機會到城頭上看看,那些傳說中鬼兵到底怕不怕太陽,有沒有影子!

第二天天才放亮,北門上當值的士兵,果然看到城外有大隊大隊的元軍開了過來。這伙兵馬並不急著對徐州城發起進攻,而是用刀子逼著沿途抓到的百姓,在距離城門兩三里遠的位置,背靠著黃河開始修建軍營。同時灑出斥候,四下警戒。

那些百姓理論上都屬於大元朝子民,沒想到朝廷的軍隊會胡亂抓人,事先根本沒刻意躲避。被兀剌不花麾下的高麗兵用棒子一逼,往往是全家老小,都被抓了勞役。因此數量極為龐大,七手八腳,就把一座碩大軍營給蓋了起來。

兀剌不花卻不肯放他們離開,隨即命令高麗兵押著百姓去四下裡砍柴,生火做飯。待所有騎兵和戰兵都被伺候得吃飽喝足了,馬匹也得到了充分休息。已經都到了正午十分。老賊看了看頭頂的太陽,忽然說出了一連串蒙古話。隨即,便有兩百多名騎兵衝進百姓的隊伍,不分青紅皂白,拉了同樣數量的男女出來。

「他們要幹什麼?!」朱大鵬早早就上了敵樓,一直陪在芝麻李身邊,觀察敵軍動向。見蒙古騎兵忽然拉出數百普通百姓朝城門口押了過來,愣了愣,大聲詢問。

「不知道?」芝麻李也被兀剌不花的舉動弄得滿頭霧水,皺著眉頭,低聲回應。「按道理,這些人都是從黃河北岸強征到的,屬於朝廷的子民啊!跟咱們沒任何瓜葛」

話剛說了一半,他突然頓了頓,眼睛瞬間瞪得滾圓。「不好,趕緊出城救人。毛貴,趕緊帶領你部弟兄出城救人!」

「是!」前軍都督毛貴也發覺情況不對,答應一聲,順著馬道就朝城牆下跑。才跑了幾步,城門外突然傳來一通鼓響,「咚咚咚,咚咚,咚咚咚」,緊跟著,那些蒙古騎兵舉起鋼刀,一刀,就將各自馬前的百姓給砍成兩段!

「啊——!」朱大鵬在敵樓上看得清楚,身體猛地向前一撲。雙手按在了城垛上,寒氣鑽心。才猛然意識到,被殺的不是自己。

有股猩紅色的火焰,瞬間從他的心臟處衝出來,只奔頂門。只覺得這一刻,天是紅的,地是紅的,遠處的雲是紅的,雲下的樹、樹下的人,還有人身後那尚未來得及封凍的滾滾黃河,全都是殷紅一片!

無邊無際的紅色,像血一樣湧過來,又濃,稠,堵在他的眼睛,鼻子,嘴巴,讓他無法叫喊,無法呼吸。而就在這紅色的世界裡,哀哭聲不絕於耳,那些無辜被殺者的父母、妻兒,彷彿無法相信正在眼前發生的事實般,半晌,才終於衝出人群,踉踉蹌蹌地衝向血泊中的屍體。而人群周圍的那些高麗人,則舉起削尖的棒子,雪亮的鋼刀,毫不猶豫地朝衝出來的百姓身體上戳,一戳下去,就又噴起一股鮮紅色血霧。

「芝麻李聽著——!」鮮紅色的世界裡,從殺人者的隊伍中,策馬跑出一名身材矮胖的蒙古武士。用長矛挑著個不肯瞑目的頭顱,在距離城牆百餘米左右的距離上,耀武揚威,「我家大人說了,要你一個時辰之內,出城投降。如果不從——」他獰笑了一聲,奮力將頭顱甩向敵樓,「就殺光城外你的這些族人!讓他們去地獄替你開道!」

「呯!」頭顱被甩出了四十多米,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朱大鵬的身體哆嗦了一下,眼前的紅色迅速退去,重新呈現出雪亮的鋼刀和一張張哭不出聲音的面孔。

「一個時辰之內,出城投降。如果不從就殺光城外你的這些族人!讓他們去地獄替你開道!」那名蒙古武士繼續在百米外策馬馳奔,來來回回,將威脅傳入城上每個人的耳朵。

族人?他們是我的族人?韃子說了,他們都是我的族人!朱大鵬終於明白了,為什麼毛貴覺得他傲慢,總是喜歡站在高處俯覽眾生。而受了他很多恩惠的蘇先生、孫三十一等人,平素對他也是敬畏有餘,未見得如何親密。原來大伙都能感覺到,他跟他們並不是一夥,一直都不是!

在二十一世紀,地球村的概念已經深入人心。朱大鵬的朋友中就有很多少數民族,大伙平素在一起喝酒吃肉,誰也不會刻意去提祖先們之間的事情。不提那些征服於被征服,屠戮與被屠戮。

所以,在他眼裡,芝麻李等人和城外的蒙古人、高麗人,其實沒有任何區別!

自兩個靈魂融合以來,他雖然為了生存而努力掙扎,幫助了這裡很多人,做了很多事情。但是,骨子裡,他自己卻一直還把這個世界的人當作遊戲中的NPC,根本沒想過自己屬於哪一方,根本沒有把其中任何一方當作同族!

然而,城外的蒙古人,卻用正在滴血的屠刀告訴他,他跟芝麻李,跟城下那些死不瞑目的屍體一樣,都是漢人,都是天生的奴隸。

反抗,是死!不反抗,死不死全看主人的心情!

我是徐州軍的左軍都督,我是起義者,我是漢人!漢人當中地位最為低賤的流民!兩個靈魂融合以來,從沒有任何一刻,朱大鵬對自己的身份認知如此的清晰。

有層看不見的膜,在他周圍瞬間化作齏粉。

他不是朱大鵬,不是那個上輩子打了一輩子遊戲,這輩子繼續遊戲人間的朱大鵬。他是朱八十一,朱老蔫兒,徐州城的殺豬漢朱老蔫兒。芝麻李帳下的左軍都督。

他有個兄弟叫毛貴,有個兄弟叫潘癩子,有個兄弟叫趙君用,還有個兄弟叫蘇明哲,叫張小七

他們是兄弟!是同族!他們個性迥異,能力參差,姓氏不一樣,長得不一樣,高矮胖瘦也不盡相同,但在異族的屠刀下和眼睛裡,他們永遠都是同族,沒有任何差別。

不一起反抗,就要一起變成屍體!

他們是兄弟,是同族,無論任何時候,永遠都是!

生,肩膀挨著肩膀,死,手臂挨著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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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睡醒的河

「放我下去,我要殺他,我要殺了他!」猛然間,朱八十一扭過頭,衝著芝麻李大喊大叫。

「冷靜!你這樣子,殺不了任何人!」雖然此刻的朱八十一看起來如此猙獰,但是芝麻李卻突然感覺到,小兄弟跟自己之間的關係又近了一些,近到已經難分彼此。

「你先歇著,讓我來!」用力按了按朱八十一的肩膀,他大聲命令。隨即,把手探向身後親兵,「拿那張三石力的硬弓來!」

「是!」親兵們紅著眼睛,遞上一張巨大的步弓,和一支狼牙箭。

芝麻李把箭按在弓臂上,深吸了一口氣,瞬間將弓拉成了滿月。城下耀武揚威的那名蒙古武士敏銳地感覺到了危險臨近,把馬頭向後一撥,撒腿就逃。

「嗖!」一支狼牙箭從天空中飛下來,正中他的後頸。將他從馬背上推下來,死死地釘在了地上。

「出城!殺韃子!」芝麻李放下強弓,咬著牙,大聲命令!

「出城!殺韃子!」

「殺韃子,殺韃子!」城頭上,響起一陣山崩海嘯。所有親眼目睹了蒙古人暴行的弟兄們,都抄起兵器,緊緊地跟在了自家主將身後。

「殺韃子,殺韃子!」徐州城北門大開,毛貴率領前軍兄弟,穿過吊橋,在正對城門口兩百步遠的地方匯成一個巨大的方陣。

「殺韃子,殺韃子!」緊跟在前軍後邊是右軍,兩千餘名弟兄高手持簡陋的兵器,從吊橋上跑下來,義無反顧。

左軍、中軍、後軍,還有風字營、火字營、林字營、山字營,以及其他一些芝麻李和趙君用兩個根據《孫子兵法》中格言而命名的營頭,都高舉著戰旗,從城門口魚貫而出。密密麻麻,與先前殺出來的眾兄弟們站在了一起。

「殺韃子,殺韃子!」他們當中大多數身上都沒有鎧甲可穿,手中的兵器,也只是一根簡陋長矛。而他們,卻肩膀挨著肩膀,手臂貼著手臂,誰都不願落後半步。

他們已經被當作牛羊一樣屠戮了七十餘年。

他們從參加義軍到現在,還不到一百天。其中還有不少人是被協裹進來的。但是,已經習慣了站著習慣,卻再也不願意跪下去。

「殺韃子,殺韃子!」「殺韃子,殺韃子!」「殺韃子,殺韃子!」人們揮舞著手中的兵器,擁擠著,叫喊著,怒吼聲伴著料峭寒風,響徹整個原野。

忽然間,遠處已經臨近結冰的黃河顫動了一下,騰起了驚濤駭浪。

金黃色的波濤「轟」地一聲跳上半空,然後又咆哮著落下,且沉且浮,宛若一條剛剛被驚的巨龍,憤怒地舒展著沉重的身體。

這條龍,在沉睡了近百年後,終於醒來了。捲起萬丈波濤,滌蕩世間所有腥膻。

「轟隆!轟隆!轟隆!」聽到來自背後的洶湧水流聲,蒙元御史大夫、河南江北行省左丞兀剌不花眉頭皺了皺,心中忽然湧起一股不詳的預感。

事物反常必為妖!作為勳貴裡邊難得一位的儒家子弟,他雖然不大相信這些怪力亂神,但對黃河在十一月底卻突然水流量大增的事情,卻也是多少有些忌憚。然而,當他看到對面正靠著護城河整理隊形的義軍,臉上立刻湧起了一縷輕蔑的笑容,心中的不安也在一瞬間又消失了個無影無蹤。

怒不興兵,芝麻李明顯中了自己的激將法,沒等他麾下的蟻賊們做好準備就衝了出來!

而那些蟻賊們,居然連最基本的列陣都會學會,人挨人,人擠人,亂得像晚秋的騾馬市場一般,根本沒有任何秩序可言!

早知道這樣,自己再等上兩三個月,待春回大地後再來討伐這伙蟻賊也不為遲。在長達三個多月的時間裡無法成軍,再多給芝麻李兩個月,結果也是一樣。雖然眼前那群螞蟻的隊伍裡,已經出現簡陋的令旗、認旗和其他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旗幟,旗幟下的蟻賊頭目們,也在努力地約束部曲。但蟻賊就是蟻賊,你就是給他們一萬年時間,再給他們充足的軍糧和武器,他們照樣無法變成真正的將卒。

「擂鼓,準備接戰!」沒興趣看芝麻李如何整頓隊伍,兀剌不花從身側的親兵背上抽出一根橙黃色的令旗,用力揮了幾下,然後大聲命令。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雷鳴般的鼓聲,立刻中軍位置響起。正在懶洋洋整理鎧甲的羅剎兵們,立刻像吃了曼陀羅花一樣跳了起來,快速與距離自己最近的同夥匯聚成排,然後一排接一排從剛剛建立起的兵營中走了出來,在正對著義軍正中央五百步左右的位置,遙遙地列出了一個整整齊齊的橫長形大陣。

「嗯!」兀剌不花滿意地點點頭,將橙黃色令旗丟給另外一名親兵。隨即,再度抽出一綠、一藍兩面旗幟,先後舉過頭頂輕輕搖晃。

「轟!」所有蒙古武士全部跳上了馬背,風一般朝方型大陣左側衝去。藉著方陣東南角位置向後拉道個弧線,轉眼間,就將長方形大陣變成了一把銳利的彎刀。

那些看到藍色令旗的高麗僕從,則一分為二。半數裝備著朴刀的傢伙,快步走到「彎刀」西側,匯聚成一個厚重的底座。另外一半兒手裡僅有木棒的,則排著隊逼向正在低聲哭泣的百姓,將他們像趕羊一般,朝軍營後方的黃河趕去。逼他們緊貼著堤壩站成十數個人疙瘩。然後畫地為牢,不准他們再做絲毫移動。

前後不過是半柱香時間,蒙元兵馬已經完成了全部戰前準備工作。反觀護城河畔,徐州軍依舊忙碌地整理隊形。所有排兵佈陣規則幾乎都是昨天上午才臨時想出來的,到了下午,也只頒發到了千夫長一級的將領手裡。而更低的百夫長、十夫長,則根本沒得到過任何通知和訓練。完全靠著各自頂頭上司的吼聲來指揮手下士卒,步調根本無法保持一致。

更令大伙尷尬的是,在昨天的議事中,高級將領們一致認為只需要戰兵出馬即可,各自麾下的輔兵只需要留在城牆內側隨時候命。然而他們卻誰也沒有過問其他人到底能拿出多少戰兵。眼下沿著護城河開始列陣,才猛然發現,彼此手中的兵力差別,已經懸殊到了一個驚人的地步。

人數最多的如後軍都督潘癩子,麾下幾乎沒有戰兵和輔兵之分,把額定的五千士卒,全都當作主力給拉了出來。

人數稍少些的如右軍都督彭大,麾下戰兵數量也高到了兩千四百多名的地步,密密麻麻地擠成了個多邊形,四周參差不齊。

其他各位將領麾下的戰兵,包括芝麻李自己的中軍在內,或是兩千左右,或是三千出頭,彼此之間差距也非常巨大。但是只要不跟左軍站在一起,他們之間的人數差距就不那麼令人感到震驚了。朱八十一所統率的左軍,居然還是昨天上午那六百來人,沒有因為即將開始的惡戰多出一個!

「把陣形再拉開些,靠著運河一字排開吧,各營之間留出半丈寬的通道,不用緊挨著,免得影響兵馬調動!」望著對面已經嚴陣以待的官軍,芝麻李覺得臉上有些發燙,皺了下眉頭,很無奈地說道。

眼下的徐州軍,可做不到像對面蒙元兵馬那樣,完全跟著令旗和戰鼓來移動。立刻,有數名大嗓門的傳令兵跳上戰馬,從中軍位置向左右兩個方向奔去,一邊跑,一邊扯開嗓子不斷地重複,「一字排開,大總管有令,各營沿著運河一字排開,彼此之間留出半丈寬的通道,以供兵馬調動!」

「呼啦啦!」原本就不太整齊的隊伍立刻變得更加混亂,好半天,才在千夫長和各營主將的約束下,重新把隊形整理清楚,彼此間慢慢拉出一個明顯的距離。

「嗯!」看著徐州軍在距離自己數里遠的位置忙碌,兀剌不花既沒有命令大軍立刻壓上去趁火打劫,也沒有派出弓箭手進行騷擾。而是饒有興趣地分辨起觀察起對面各營的臨場表現來,不斷地搖頭或者點頭。

「大帥,要不要末將帶些人過去,教教他們怎麼打仗?!」一名世襲的騎兵百戶等得百無聊賴,湊到兀剌不花的身邊,小聲提議。

「沒必要!」兀剌不花手捋鬍須,笑著搖頭,低聲回應。「芝麻李的帥旗背對著吊橋,一旦發現勢頭不妙,隨時都可能逃回城內!那樣的話,爾等可能就要強行攻城了。不如多給他點兒時間,讓他多一點信心。然後再打他個措手不及!」

「大帥英明!」騎兵百戶佩服得五體投地,手按胸口,在馬背上恭恭敬敬地施禮。

「不過你也別閒著,去,替我向芝麻李傳個話!讓他不要著急,慢慢弄。什麼時候把隊伍理順了,什麼時候我再開過去割他的腦袋!」

「諾!」世襲百戶也吞莫哥答應了一聲,撥轉馬頭,興高采烈地去了。

看了看麾下百戶那驕傲自信的背影,兀剌不花又點點頭。然後將目光轉向身邊的隨行幕僚,笑著吩咐,「諸君,跟著我去軍陣背後吧,走得近些,一會也能看個熱鬧!這一仗,不存在任何懸念!」

注1:黃河在1194年到1855年間,都流經徐州境內。河道幾乎緊貼著城市。

注2:本章為新盟主加更。1494928494加更。多謝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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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毛貴

「大帥親自出馬,當然所向披靡!」眾蒙漢幕僚們,多少都略通一點兒兵法。從徐州紅巾的臨陣表現當中,就看出這是一群嚴重缺乏訓練的蟻民。所以個個都認為徐州已經唾手可得。

齊齊彎下腰去,大聲稱頌。

「嗯!」兀剌不花又笑著點下頭,抖動韁繩,帶頭朝自家軍陣背後靠了過去。他是成吉思汗帳下四狗之一,神箭手者別的嫡系後代。骨子裡就傳承著對戰爭的狂熱,雖然讀了幾大車儒家典籍,每當帶兵出戰,依舊興奮得不能自己。

眾幕僚也在兀剌不花的親兵保護下,騎著戰馬迅速向自家軍陣靠近。然後憑借多年追隨鞍前馬後養成的默契,與兀剌不花一道,在距離軍陣八十步左右的位置停了下來。

這個距離,如果換算成朱大鵬原來所在的時空,就是一百二十米。既不會影響前方將士們的行動,又能及時將命令發出去,調整戰鬥方案。

緊跟著,有親兵從軍營內推過來幾輛特製的高車,略微調整了一下角度,熟練地將高車拼合在一起,組成一個五米見方,一丈多高的帥台。兀剌不花跳下坐騎,由親兵攙扶著,從特製的台階走了上去,親手將赤紅色的主將旗幟,插在了高台正中央的圓孔上。

「必勝!必勝!必勝!」親兵們看到帥旗豎起,立刻扯開嗓子,大聲吶喊。頃刻間,所有蒙元士兵都喊了起來,「必勝!必勝!必勝!」「必勝!必勝!必勝!」「必勝!必勝!必勝!」一個個張牙舞爪,信心十足。

奉命替兀剌不花傳話的蒙古百戶也吞脫哥,此刻也帶著十名大嗓門手下來到了義軍陣前。汲取了先前那個挑釁者被芝麻李給釘死在地上的教訓,這回,他隔著大約一百五十步遠,就自覺地帶住了馬頭。然後扯開嗓子,反覆叫囂道:「芝麻李聽著,我家大帥說了,讓你不用著急。慢慢整隊,什麼時候把隊伍整理完成了,什麼時候再上前送死不遲!」

「芝麻李聽著,我家大帥說了,讓你不用著急。慢慢整隊,什麼時候把隊伍整理完成了,什麼時候再上前送死不遲!」十名大嗓門蒙古騎兵跟在也吞脫哥身後,齊齊扯開嗓子,用非常流利的漢語大聲重複。

「必勝!必勝!必勝!」「必勝!必勝!必勝!」眾蒙元士兵聽了,吶喊聲立刻愈發狂熱,彷彿對面佔得全是牛羊般,馬上就可以肆意宰割。

而徐州軍的將士們聽了,士氣難免會有些受到打擊。對面的羅剎鬼兵他們已經看清楚了,在陽光下的確都有影子。但鬼兵們的身材和軍容,卻令他們自慚形穢。同樣是人,對方身高都在九尺開外,而他們這邊即便是最為強壯的,如後軍都督彭大和左軍都督朱八十一,也不過是八尺半左右的個頭,比對方最低的士兵,還要低上半個腦袋。

再往彼此身上看,鬼兵們每個人身上都披著半身鑌鐵甲,也不是何等巧匠所打造,整個前胸部分居然是完整的一塊,在陽光下燁燁生輝。與護肩、護襠和護腿串連在一起,將身上所有的要害部位遮擋了個嚴嚴實實。就連碩大的腳掌上,都穿了雙包了鐵的大靴子,看上去又厚又重,隨便就能將地面踩出了土坑來。

那些沒有鎧甲遮擋部隊,如小臂、小腿等,則完全露在了空氣中。十一月底的天兒,居然也不覺得冷。一寸多長的金色體毛根根倒豎,就像一隻隻穿著鎧甲的刺蝟。

而徐州軍這邊,大多數人卻只穿了件厚布坎肩兒。即便是主將的親兵和極少數精銳,也頂多穿了件豬皮甲。對流矢也許還能有一定防護力,遇到羅剎鬼兵手裡的短刃,肯定就像紙糊一般。

「毛貴,給我出去剎一剎敵軍的威風!」芝麻李敏銳地感覺到了自己這邊的士氣在快速下降,連忙抽出一根臨時趕製的紅色令旗,親手交到前軍都督毛貴手裡,「殺了那個人,讓兀剌不花看看我江淮男兒!」

「諾!」前軍都督毛貴躬身領命,拖著紅纓槍,大步出列。一邊朝正在叫囂的蒙古百戶走,一邊笑著喊道:「兀那賣嘴的慫貨,不要再嚷嚷了。有本事放馬過來,讓毛爺取你首級!」

「你這!」也吞莫哥正喊的得意,沒想到芝麻李隨便派了個連馬都沒有的人向自己挑戰。愣了愣,怒火從心頭勃然而起,「找死,那老子就成全你!」

說罷,也向自家主帥請示,雙腿一磕馬鐙,直接朝毛貴頭頂上衝了過去。

「該死!」兀剌不花見兩軍陣前的情景看了個清清楚楚,忍不住又皺起眉頭。芝麻李明顯是想用陣斬敵方大將的方式,激勵士氣。也吞莫哥居然敢不向自己請示就擅自應戰。然而此刻鳴金把也吞莫哥叫回來,肯定對士氣會產生不利影響。因此,他稍作遲疑之後,就果斷地命令,「擂鼓,給也吞莫哥助威!」

「轟隆隆,轟隆隆!」雷鳴般的戰鼓聲再度響了起來。一眾蒙元將士停止叫囂,齊齊將目光看向也吞莫哥。兩將單挑,這個場景可只有茶館中的平話先生嘴裡中才有。如果換到其他正規的戰場上,大伙可沒機會開這種眼界。

數千雙充滿期盼的眼睛中,一身精鋼荷葉甲的也吞莫哥高舉百煉長刀,像個地獄裡爬出來的的猛鬼般,朝僅穿了半件披甲,手持木柄紅纓槍的蟻賊撲去。人和馬動作嫻熟和諧,每一個動作都透出力量與美感。

再看與也吞莫哥對陣的那個蟻賊,明顯已經未戰先怯,手中的紅纓槍晃來晃去,根本端不成一根直線。

前後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也吞莫哥已經衝到了對手面前。嘴裡發出一聲爆喝,「嘿!」,百煉長刀藉著馬速凌空劈落,在陽光下劈出一條閃電。

「好!」眾蒙元將士齊聲喝彩,抬起眼睛,準備看人頭帶著血水飛上半空的美景。然而令他們失望的是,半空中卻遲遲不見任何血跡,反而是也吞莫哥自己,忽然像喝醉了一般,在馬背上搖搖晃晃,搖搖晃晃,任由坐騎把自己帶出了幾十步遠,依舊沒有拉住韁繩。

「啊!」喝彩聲變成的驚呼,眾蒙元將士拚命眨巴著眼睛,刨根究底。只見那名早就應該身首異處的蟻賊笑呵呵地抖了抖紅色的搶櫻,大步從後邊追上去,伸手輕輕一推。

「噗通!」也吞莫哥的屍體像朽木一樣掉下了馬背,嘴裡冒出了大股大股的污血。那蟻賊則一把拉住無主的戰馬,飛身跳了上去,手搭槍桿,遙遙地朝蒙元將士施禮,「謝御史大人派人送馬!毛貴這廂有禮了!」

「謝御史大人派人上門送馬!謝御史大人派人上門送馬!」徐州軍將士哈哈大笑著,將毛貴的話一遍遍重複。剛剛被打落下去的士氣,瞬間又漲到了極點。

「報仇!」也吞莫哥所帶的那十名負責喊話的蒙古騎兵這才從震驚中緩過神來,同時催動坐騎衝過去,就想依多為勝。芝麻李帥旗下,也立刻撲出去十名身手最靈活的斥候,半路攔住他們,與他們在沙場中捉對廝殺。

勝負幾乎是在幾個彈指間就見出了分曉。那十名大嗓門蒙古騎兵輕敵大意在先,士氣又因為也吞莫哥的死受到了極大打擊。居然在第一次對沖當中,就被芝麻李麾下的斥候砍死四個。而斥候們這邊,卻只有兩人落馬,一人肩膀上飄起了耀眼的紅。

「跟我來!」前軍都督毛貴一抖韁繩,帶著剩下的八名斥候,再度撲向戰場中央的六名蒙古騎兵。那剩下的六名大嗓門騎兵已經被殺得膽喪,見對手當中居然又多出了一個殺星,嚇得大叫一聲,撥馬就逃。

「嗯哼!」蒙元主帥兀剌不花皺了下眉頭,大聲冷哼。「傳令,殺無赦!!」

「嗚————!」一聲憤怒的號角聲在帥台上響起。蒙古騎兵隊伍中間,立刻撲出了三十多名壯漢。迎住逃回本陣來的大嗓門騎兵,不由分說就是兜頭一刀。

「饒——啊——!!」慘叫聲嘎然而止。六顆血淋淋的人頭被砍下,由長矛挑著,在元軍自己陣前來回展示。

眾蒙元將士看了,一個個不寒而慄。誰也不想在接下來的戰鬥中畏縮不前,最後屈辱地死在軍法之下。

那些帥台上的蒙漢幕僚們,則一個個把馬屁拍得「啪啪」作響,「正所謂慈不掌兵,大帥如此行事,有古之孫、吳遺風。」

「正是,正是,七禁五十四斬,豈能因人而異。殺得好,殺得好,如此膽小無能之輩,軍中留他們不得!」

「嗯哼!」兀剌不花眉頭皺得像個老樹皮一般,鐵青著臉繼續冷哼。

雖然早就料到也吞莫哥可能會因為輕敵大意而送命,卻沒想到此人把命送得如此痛快。居然一個照面都沒過,就變成了一具屍體。讓他更沒想到的是,那十個大嗓門的傢伙,居然敢臨陣脫逃!

這對士氣的打擊也太沉重了,沉重到足以令此戰的勝利失去顏色。不想再給蟻賊們更多耀武揚威機會,兀剌不花狠狠咬了下牙,把一支暗紅色的令旗抄在了手裡。「欺人太甚!安德魯,帶你的人前壓,殺了那個人,給也吞莫哥報仇!」

「安德魯,帶你的人前壓,殺了那個人,給也吞莫哥報仇!」立刻有親兵將令旗接了過去,策馬送到羅剎千戶安德魯面前。

「諾!」早就按奈不及的羅剎領軍千戶安德魯答應一聲,立刻高高地舉起了手中短刃和精鋼盾牌,「高加索一千人隊,跟我上!」

「高加索千人隊,高加索千人隊!」近千名羅剎鬼兵用生硬的漢語重複著,跟在安德魯身後,一步步向前推去。總計只有四排縱深,氣勢卻好像數萬大軍一般,浩浩蕩蕩。

他們手中的短刃,是高價從黑海另一側訂造的,雖然只有半米長,卻接近一手掌寬窄,雙側開刃,銳利無比。他們手中的盾牌,也是由同一個地點訂製,半寸厚的精鋼為面,內部還趁著一層厚厚的棗木,即便是破甲錐都很難射穿,更甭提對面農民軍手中的簡陋長矛。再加上包裹住全部要害的精鋼甲,每個人幾乎都是一座移動堡壘。沿途遇到任何阻礙都有信心碾成齏粉,根本不必在乎彼此間人數的差距。

見敵軍的先鋒已經像輛戰車一樣朝自己碾壓了過來,芝麻李知道見真章的時候到了。命令親兵去叫回毛貴,隨即一抖戰馬韁繩,就準備親自帶著中軍迎戰。然而徐州軍長史趙君用,卻側身擋在了他的馬頭前,擺擺手,大聲說道:「這只是試探,大總管不能親自出馬。且讓」

「大總管,我來!」山字營主將張小二早就等得不耐煩了,拍馬從陣地的左前方跑回來,主動請纓。「讓我去滅了他們,替弟兄們扒些鎧甲回來!」

「好!你小心些!我派人隨時接應你!」芝麻李想了想,輕輕點頭。

「弟兄們,跟我去扒鎧甲啊。都是鑌鐵的,誰扒到手歸誰!」張小二撥馬跑回自家隊伍前,高舉著手臂大聲動員。

「哈哈哈哈」眾人剛剛目睹了毛貴一招刺死敵軍大將的精彩表演,士氣正處於爆棚狀態。齊聲哄笑著,跟在山字營統領張小二的身後,亂哄哄朝羅剎兵迎了過去。

注1:俺是前軍大都督毛貴,諸位看得過癮的,麻煩捧個人場!前軍大都督從腰間解下一面小鑼,奮力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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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與子同袍

他們這個營,被算作戰兵的,有三千餘名,人數已經超過了敵軍的三倍,因此個個信心十足,腳步邁得飛快。短短十幾個彈指之後,就與敵軍迎面撞在了一起。

「轟!」半空中陽光忽然暗了暗,血霧拔地而起,扶搖直上。數十顆繫著紅色絲帶的人頭被血霧氣托上了半空,一個個雙眼圓睜,死不瞑目。山字營的隊伍立刻凹下了一大塊,衝在前面的弟兄迅速往後退,沖在後面的弟兄卻收勢不及,端著長矛繼續往前湧。自己人擠自己人,簇擁成亂哄哄的一大團。而已經衝進陣中的羅剎士兵,則用精鋼盾牌抵住距離自己最近的紅巾軍將士胸口,精鋼短刀貼著盾牌的下邊緣迅速前捅。

「啊——!」「娘——!」慘叫聲不絕於耳,下一個瞬間,紅巾軍將士就又倒下了整整一層。對面的羅剎兵邁動包著鐵靴子的大腳,從屍體中踏過去,繼續揮動利刃。血,像瀑布一般,倒著噴向半空。一層,又是一層,層層疊疊,無止無休。

芝麻李在兩軍接觸的瞬間,就察覺到勢頭不妙。立刻揮動令旗,將右軍和中軍的林字營,雙雙派了出去。五千餘名將士早就被自家袍澤的鮮血刺激得兩眼通紅,毫不猶豫地跟在彭大和張小五身後,撲向敵軍。

八對一,已經接近於敵我雙方的總兵力對比,然而,結果依然超出了所有人的期待。那一千名羅剎鬼兵就像刀槍不入的妖怪一般,在紅巾軍隊伍中橫衝直撞。每碾到哪個方向,就將那個位置的紅巾軍將士碾倒一整排,行進當中,竟然沒有絲毫停滯。

「左軍留在原地,前軍、後軍一起上去,淹死他們!」芝麻李看得雙目俱裂,啞著嗓子,又投入了最為依仗的兩個營。「是!」前軍都督毛貴和後軍都督潘癩子答應一聲,立刻帶領麾下戰兵撲上。

又是七千餘人,紅巾軍投入戰鬥的總兵力,已經超過了敵軍的十五倍。如此懸殊的兵力對比,終於扼制住了對手的攻勢。那群羅剎鬼兵左衝,右突,好長時間不能再向前推進半步。忽然,他們仰頭發出一陣咆哮,然後迅速聚集成一個團,互相掩護著,緩緩向後退去。

「給弟兄們報仇,別放跑了他們!」林字營統領張小五紅著眼睛,大聲嘶吼。剛才就在他眼前,自家哥哥被羅剎兵砍去了半邊腦袋。整個最先出擊的山字營,也幾乎全軍覆沒。這個仇,他必須報!

「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林字營、前軍、後軍和右軍的弟兄,也呼和酣戰,誰也不肯放獵物離開。遠處觀戰的兀剌不花看到此景,嘴角微微露出一絲冷笑,抽出一根黑色的令旗,迅速搖擺。

「嗚嗚,嗚嗚,嗚嗚——!」淒厲的號角聲從他背後響起,將新的命令送遍整個戰場。聽到號角聲,正在全軍後撤的那伙羅剎兵,居然立刻停住了腳步。盾牌挨著盾牌,組成了一個巨大的鐵球,任周圍的紅巾軍將士如何攻打,都巍然不動。、

而另外兩支羅剎兵千人隊,和完全由蒙古人組成的騎兵,則緩緩壓了上來。不疾不徐,彷彿戰場中那一萬三千多名紅巾軍勇士,都是待割的莊稼。

緊跟著,手持朴刀的高麗人也開始快速移動,一邊跑著,一邊將用刀身在自己胸口處猛拍,「啪啪,啪啪,啪啪!屠城,屠城,屠城。必勝,必勝,必勝!」,一個個口吐白沫,如瘋似癲。

「左軍、火字營留守待命,其他各營,跟我一起上!」聽到高麗人那瘋子般的叫囂聲,芝麻李再也無人保持冷靜。把手中鋼刀向前一指,帶頭撲向迎面壓過來的敵軍。

趙君用拉了一把馬韁繩沒拉住,也只好揮動長史旗,指揮著風字營、日字營、月字營和水字營緊緊跟上,萬餘條頭裹紅巾的漢子,拿著短刀、長矛,追隨著他的將旗,義無反顧。

就在此刻,沙場中央的戰鬥,也到了白熱化狀態。一萬三千多名紅巾義軍,圍著七百多名羅剎鬼兵組成的圓陣,從各個方向,發起了一波又一波決死衝擊。然而,雙方無論在訓練程度和武器裝備方面,差距之大都到了令人難以想像的地步。儘管弟兄們很勇敢,儘管他們一個個都把生死置之於度外,但是,他們手中的長矛捅在對方盾牌上,只能留下一個淺淺的白印兒。而羅剎兵的短刃只要揮起,就是一片血光。

戰場上,幾乎有一半紅巾軍,都被由羅剎兵組成的鋼鐵圓陣吸引了過去。再也無暇他顧。另外一半兒人,則由芝麻李、趙君用、張小七等人帶著,從左右兩側越過這個巨大的戰團,正面迎向了兀剌不花派過來的主力。眼看著敵我雙方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近到已經只有短短二十步,與先前膠著在一起的那個戰團,成為彼此不相干的兩個戰場。忽然間,兀剌不花的帥台上又傳來一陣低沉的號角,「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緊跟著,角聲驟然停滯,走在最前方三排羅剎兵猛地從背後拔出一根短標槍,奮力擲向了正方。

嘶嘶的毒蛇吐信聲,被寒風托著,送進在場每個人的耳朵。整個天空瞬間變得陰暗無比,七百多根標槍,帶著風,帶著寒氣,把死亡的陰影,送到了正在蜂湧而前的紅巾軍將士的頭頂。

風字營統領張小七被三根標槍同時射中,從馬背上栽下來,氣絕身亡。與他並肩前進的風字營副統領徐十二,被一根標槍射在了胸口上。雙手握著精鐵打製的槍桿,用力向外拔。「嗬嗬,嗬嗬,嗬嗬」他嘴裡發出難聽的聲音,像是哭,又像是在笑。忽然間,有口鮮紅色的血,從他嘴裡噴了出來。整個人頓時軟了下去,跌落塵埃。

「風」猩紅色的將旗迎風招展,指引著弟兄們繼續前進。手擎將旗的親兵被一根標槍透胸而過,卻踉蹌著不肯倒地,鮮血順著身上的傷口瀑布般向下淌。

「殺韃子,給張統領報仇!」風字營千戶魏子喜愣了愣,從張小七的親兵手中奪過將旗,奮力揮動。被打散了的紅巾軍將士重新聚集起來,高舉著短刀長矛,踏過同伴們的屍體,繼續向羅剎兵衝過去。

刀山火海,義無反顧。

前三排羅剎鬼兵的腳步再度停住,又投出一排標槍。天空再度變得無比灰暗,數以百計的紅巾將士被標槍射中,不甘心地將手伸向空中,試圖抓住人世間最後一縷光明。

天空中的太陽卻突然暗了下去,沒有任何溫度。呼嘯的北風送戰場上掃過,吹起重重血霧。血霧中,一個接一個紅巾將士倒下,前仆後繼。

雙方將士終於絞殺在了一起。有名羅剎鬼兵的鎧甲被長矛捅中,一滑而過。紅巾義士微微一愣,電光石火間,羅剎鬼兵從盾牌後探出刀刃,一刀捅穿了他的肚子。

轉眼間,與羅剎兵放對廝殺的紅巾軍就被屠戮了個乾乾淨淨。羅剎人用刀刃拍打著盾牌繼續向前,宛若一道移動的鐵牆。

一排紅巾將士撞上去,粉身碎骨。

又一排紅巾軍將士撞上去,鮮血將盾牌染成粉紅色,在陽光下妖異無比。

然後是第三排,第四排,宛若飛蛾撲火。

「嗚嗚,嗚嗚,嗚嗚嗚——」催命般的號角聲再度響起,第四、第五、第六排羅剎鬼兵迅速跟上前補位。猛然間,號角聲又是一停,天空第三次變得無比灰暗,七百多根標槍,分成前後兩波,飛掠過二十步的距離上,射在了紅巾軍將士毫無盔甲遮擋的身體上,將前行的隊列砸成了數段。

血,像火焰一樣跳起來,在戰場上來回滾動,滾到哪裡,就將死亡的陰影,帶到哪裡。帶走一個個鮮活的靈魂,留下一具具冰冷的屍體。

羅剎鬼兵幾乎踏著短標槍落地尾跡,衝進了紅巾軍隊伍中,展開了又一輪血腥屠殺。他們手中的刀都是精鋼打造,每一輪揮動,都能放倒一整排的紅巾軍。他們手中的盾牌沉重無比,不但可以擋住紅巾軍將士的攻擊,還可以當作兵器使用。每一次前推,都能將對面的紅巾軍兒郎推得踉踉蹌蹌,腳步難穩,陣形也亂得百孔千瘡。

那些紅巾軍將士,則在芝麻李、趙君用等人的帶領下,殊死抵抗。刺不穿盾牌則刺鎧甲,刺不穿鎧甲則刺羅剎兵的小腿和手臂,寧可用五倍的代價,也換敵軍躺在地上。雙方在極近的距離上,揮舞著兵器,試圖奪走對手的性命。每一眨眼,都有無數靈魂,悲鳴著飛上半空。

兀剌不花冷笑著揮動令旗,號角嗚咽,宛若鬼哭。

最後三排羅剎兵大步向前,獰笑著從背後解下一把角弓。將狼牙箭搭在弓臂上,以四十五度角拋射。

羽箭黑壓壓地飛上天空,又猛然撲下來,奪走無數條生命。

然後,又是一波黑壓壓的羽箭,遮天蔽日。

天越來越暗,從黃河上吹過來的風越來越大,越來越冷,將血霧在半空中凝結成霜,紛紛揚揚地四下飄灑。粉紅色的冰晶,迅速將半邊天空也染成了同樣的顏色,明亮的冬日下,天地宛若變成了一塊瑪瑙。一邊是灰色,一邊是藍色,另外一邊則是紅色,還有一邊是耀眼的黃。

那是黃河,滔滔滾滾,浪花淘盡英雄。

望著眼前蒸騰翻滾的紅色血霧,朱八十一的眼睛,不知不覺間就湧滿了淚水。不知道是因為麾下戰兵數量最少的緣故,還是芝麻李想為徐州紅巾多留一點火種,他奉命駐守在了原地。同時,也成了所有核心將領中,唯一一個可以觀看到戰場全貌的人。

他看到羅剎兵舉著短刃和盾牌,像割草一樣,將紅巾軍將士成排地格殺。他看到高麗人僕從從側面殺入戰場,手中朴刀亂揮,將護在芝麻李側翼的趙君用等人,逼得節節後退,狼狽不堪。他看到紅巾軍將士在遭受了重大傷亡的情況下,兀自死戰不退,用生命捍衛來之不易的自由。他看到芝麻李從肩窩裡拔下標槍,反手丟向羅剎人脖頸。然後重新舉起刀,呼喝酣戰,手下無一合之將。

一陣風吹過,血霧遮擋住他的視線。當戰場的景色漸漸清晰,他已經找不到芝麻李的身影。但是在人群中,徐州軍的帥旗,卻依舊高高地飄揚,高高地飄揚,旗桿筆直,就像芝麻李不肯曲下的雙腿。

又一陣血霧滾過,紅巾軍戰旗再度被吞沒。當視野重新恢復清晰的時候,他看到兀剌不花在不停地揮舞令旗,將一個又一個等同於謀殺的指令,毫不間斷地送到戰場上的蒙元將領手裡。他看到那些騎兵將領從傳令兵手裡接過令旗,催動馬隊,殺向了已經被芝麻李等人拋在身後的戰團。

「不好!」看著蒙元一方的騎兵越衝越快,朱八十一驚呼失聲。然而,他已經來不及做任何事情。那伙騎兵就像猛獸一邊撲到了林字營統領張小五面前,瞬間,幾將此人連同他的將旗一道,淹沒在耀眼的刀光裡。

戰團被切去了厚厚的一角,血流成河。已經被磨得只剩下五百多人的羅剎高加索千人隊,再度被釋放了出來。他們就像出了籠的魔鬼,陣列由圓型,再度變成了長長的錐形。跟在蒙古騎兵身後,縱橫穿插,所過之處,屍橫遍野。

林子營的主將和幾名千夫長先後戰死,士卒轉眼傷亡過半,僥倖沒有死在羅剎人屠刀下的弟兄們再也堅持不住,轉過身,退潮般從陣前敗了下來。重新加起速度的蒙古騎兵,則像野狼一樣,從背後撲向毛貴帶領的前軍。已經在跟羅剎人交戰中傷亡超過了三成的前軍,在巨大的壓力下也迅速崩潰,除了少數百十個人還跟在毛貴身邊死戰不退之外,其他弟兄,丟下了戰旗和兵器,四散奔逃。

戰場上的局勢急轉直下。雪崩從一個點開始,迅速波及成面,然後繼續向隊伍內部延伸。敗了,敗了,羅剎鬼太厲害了。兀剌不花老奸巨猾。很快,恐懼和絕望,就蔓延到了全體徐州軍將士心中,很多跟敵人尚未發生接觸的士卒,也被最早退下來的那批嚇破了膽子的傢伙推搡著,丟下來之不易的兵器,扯下頭上的紅巾,加入逃命隊伍,踉踉蹌蹌,就像一群失去靈魂的牛羊。

而蒙元騎兵和步兵,則像趕羊一般驅趕著他們,從背後壓向芝麻李。將芝麻李壓得進退失據,無法力挽狂瀾。數支標槍再度從半空中飛來,將舉著帥旗的親兵推下馬背。人群猛地向前一擠,又向後倉惶撤退,帥旗轉眼間就被無數雙大腳踩進了血染的泥漿中,再也看不出原來的模樣。

「不能退,不能退,你們身後就是徐州啊!」朱八十一揮舞著鋼刀,發了瘋般大喊大叫。但是,他的聲音,卻被撲面而來的哭嚎聲吞沒。敗兵宛若螞蟻,成群結隊地從他身邊跑過,跑上吊橋,跑進四敞打開的北門,在門洞裡擠成一團,自相踐踏,死無全屍。

「不能退,回去,回去!」他舉刀砍翻兩名逃兵,逼著其他逃兵重新返回戰場。但是,被嚇破了膽子的逃兵當中,沒有人再認他這個左軍都督,也沒有再認他這個佛子,在血淋淋的死亡面前,一切傳說都蒼白無力。

又一名潰兵從他身邊跑過,朱八十一揮刀去砍。後者毫不猶豫地舉刀招架。兩口鋼刀在半空中相遇,斷為四截。朱八十一愣了愣,迅速從腰間拔出殺豬刀。那麼潰兵則趁機逃遠,不肯做絲毫的耽擱。

「嗚嗚,嗚嗚,嗚嗚」催命般的號角聲再度響起,放倒了芝麻李的帥旗之後,蒙元一方的隊伍再變。不再是齊齊整整的軍陣,而是分成十餘人,或者二十餘人的小隊,在高麗僕從的帶領下,撲向那些仍在頑抗的紅巾軍勇士,將他們一個接一個殺死。然後追向那些逃命者,驅趕著他們,不准他們停下腳步來思考,不給他們重新鼓起勇氣的機會。

「都督,咱們也趕緊撤吧!趁著羅剎鬼沒殺過來!」左軍千夫長孫三十一嚇得兩股戰戰,抱住已經進入瘋狂狀態的朱八十一,大聲祈求。

留守在原地的其他各營,已經被潰兵衝亂了套。將士們各不相顧,爭先恐後奔向吊橋,奔向北門。而狹窄的吊橋和北門,根本無法接納如此龐大的人流。很多將士跑著跑著,就被自己人擠進了護城河中,一轉眼,就徹底失去了蹤影。

「都督,咱們也趕緊撤吧!咱們從東門繞回去,小的在您家中藏了幾輛馬車,咱們收拾收拾,立刻出城!!」百夫長牛大也湊上前,哆哆嗦嗦地說道。

「跑,往哪跑?!四處都是大元朝的地盤,你還能跑到天上去?!」朱八十一忽然回過神來,面容猙獰得就像一頭惡鬼。抬起腳,他先將牛大踹翻在地上。然後劈手從親兵手裡奪過自己的將旗,「左軍——,跟我上!」

「是!」軍陣當中,響應者寥寥無幾。大伙能堅持到現在不沒趁亂逃走,已經給他這個大都督爭足了面子,再也無法付出更多。

「你們——!」朱八十一愣了愣,臉上露出了白癡般的笑容。他把已經他們當了自己人,可是,他們卻依舊願意去做奴隸。他們已經被奴役了七十多年,早已沒有了當初十萬人蹈海的勇氣!

好吧,是他自作多情了,殉國的血性?那些有血性者,早就死絕種了,根本活不到現在。想到這兒,他猛地把將旗舉起來,狠狠塞進了面如土色的蘇明哲手裡,「姓蘇的,我不要求你跟我一起去死,我要求你帶著這群孬種,去西門。然後拿了府上的東西一起逃命!不要去擠北門,去那邊,你們只會死得更快!」

說罷,他又將目光轉向所有人,衝著大伙大笑著揮手,「再見了,我祝你們個個都長命百歲!」

扭過頭,他努力控制著自己的眼淚不要再淌出來。拎著殺豬刀,逆著逃命的人流,直奔兀剌不花的帥旗衝去。他還有一口氣,有四個用標準黑火藥製作的竹殼手榴彈。他還有機會一命換一命,送那個屠夫上西天。

所有看到他的潰兵,都主動繞道而走,誰也沒勇氣阻擋他的腳步。身後不知道是哪個啞著嗓子喊了幾聲,也不知道喊的是什麼內容。然後,又響起了稀稀落落的腳步聲。朱八十一知道有人跟上來了,他不知道是多少。他不願意停下來等他們,這一刻,他的所有勇氣都集中在兩條腿上,不能停下來,也不敢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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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與子偕行

殺戮還在繼續,除非有奇跡出現,此戰的結果已經無法更改。

除了芝麻李、趙君用和毛貴三人,還各自帶著數百親信且戰且退之外,其餘各營已經徹底被打散了架。兵找不到將,將顧不上兵。能擠上吊橋的,就順著吊橋往城門洞處擠,擠不上吊橋的,就直接跳進冰冷的護城河。那些連跳河都來不及的,則沿著河岸向東西兩個方向逃命,徐州城有四個大門,只要逃到東西兩個城門口,他們就還有回家收拾細軟的機會。

而兀剌不花麾下的蒙元官兵,則從背後追上至少五倍於己的紅巾軍將士,將他們一個挨一個戳死在地上,簡單得如在割草。

一個十人隊可以追殺一百名紅巾軍。一個百人隊可以在戰場上橫掃千軍。哪怕只有兩三名羅剎兵,也照樣可以追著數以十計的紅巾軍猛砍,絲毫不必擔心後者敢於回頭反擊。

就連盔甲兵器和紅巾軍差不多檔次的高麗棒子,都像喝了曼陀羅汁一樣,興奮地追著紅巾軍背影,一個個志得意滿,殺氣騰騰。

一名興奮過度的高麗僕從,舉著滴血的朴刀撲向朱八十一。他腰間已經掛了三顆不肯瞑目的頭顱,馬上就要收穫第四顆。不過,這第四顆人頭卻不肯低下脖子讓他砍,卻忽然側開了一步,然後手臂橫著就掃了過來。

「噗!」那名高麗僕從聽到一記熟悉的聲響,然後雙手摀住自己喉嚨,詫異地睜圓了眼睛,到死,也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看上去失魂落魄的傢伙居然會反抗,居然還有如此利落的身手。

朱八十一抬起手背在自己臉上抹了抹,繼續撒腿向前猛跑。距離兀剌不花的指揮台至少還有五六百米遠,他必須在有人注意到自己之前加快速度。

幾名騎著高頭大馬的蒙古騎兵從他身邊只有十米遠的飛馳而過,卻沒有停下來追殺他的興趣。戰場上跑丟了方向的紅巾軍士卒太多了,這個只穿了件皮甲的傢伙,一看就不是什麼大官,不值得騎兵浪費時間。

又一股高麗僕兵迎面撲來,朱八十一側身繞了個圈子,避免與對方正面相撞。這些高麗兵和先前那幾個蒙古兵同樣不識貨,對近在咫尺卻跑得頗快的「大魚」視而不見。

朱八十一繼續在混亂的戰場上逆著人流前行,就像一隻孤獨的飛鷹。

又有兩波官兵被他避了過去,距離兀剌不花的帥台已經不到四百米。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臟砰砰砰狂跳,呼吸沉重得像是在拉風箱。

眼前的潰兵越來越少,敵軍也越來越少,視野越來越清晰。

兩名渾身是血的羅剎兵看到了他,愣了愣,獰笑著撲了過來。這兩個人剛剛解決了一小隊死戰不退的紅巾軍,累得滿頭大汗,腳步也遠遠落在了同夥的後邊。正愁追潰兵追起來太累,如今居然有傻子自己送腦袋上門,教他們如何不喜出望外?!

朱八十一繞了幾步沒能擺脫,最終被二人擋住了去路。一伸左手,他從腰間扯出一個竹筒,試圖速戰速決。然後將竹筒舉起來之後,才猛然發現,自己居然事先忘記了點燃引火用的艾絨。

現掏火折子去點引線肯定來不及了。朱八十一想都不想,劈手將竹筒砸向已經近在咫尺的羅剎兵。然後右手舉起殺豬刀,朝著此人的心臟狠狠刺了過去。

「啪!」竹筒被羅剎兵用短刀砍成了兩瓣,黑火藥失去約束,從半空紛紛揚揚落下來,灑了此人滿頭都是。沒等他來得及用手去擦,殺豬刀已經刺到了胸口。「噹!」地一聲,濺出連串的火星。

「嗯!」羅剎兵被胸口處傳來的巨大力道推得接連後退,然後揮動鐵盾,拍向朱八十一的腦袋。朱八十一躲閃不及,只好奮力向前一撲,連人帶刀,撲進了羅剎兵懷裡。

鐵盾砸空,羅剎兵右手利刃抬起,從斜下方刺向朱八十一小腹。朱八十一左手下壓,握住了他的手腕。右手的殺豬刀再度舉起,扎向羅剎兵的咽喉。

羅剎兵訓練有素,立刻丟了盾牌,用左臂架住朱八十一的右胳膊。殺豬刀刺不下去,短刃也挑不起來。二人糾纏在一起,眼睛瞪著眼睛,鼻孔間的白煙清晰而見。

另外一名羅剎兵看到有便宜可佔,立刻繞到了朱八十一身後,準備給他致命一擊。電光石火間,朱八十一感覺到了危險臨近,嘴巴大吼一聲,雙臂雙腿腰肢同時發力。像推牲口一樣,將對面羅剎兵推出了五米多遠,仰面朝天躺在了地上。

背後的羅剎兵一刀刺空,搶步上前再刺。忽然有一雙套著華麗鎧甲的手臂從側面探了過來,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腰桿。

兩度攻擊均已失敗告終,這麼羅剎兵惱怒異常。刀尖立刻調轉方向,朝抱著自己的那個紅巾軍大將猛砍。一刀,然後又是一刀。

「啊——」那名身穿鍍銅鎧甲的紅巾軍大將疼得厲聲慘叫,卻寧死不肯鬆手。

朱八十一恰巧回過頭來,看到剛才被自己踹了一腳的孫三十一像蔓籐一樣掛在羅剎兵腰間,血從後背的傷口上噴泉般往外噴。

「啊——!」他張口發出一聲大叫,不再管被自己撞翻在地的另外一名羅剎兵,跳起來,雙腿凌空朝被孫三十一抱住的這個撲了過去。整個人像炮彈般,狠狠地砸在了此人的前胸上。

「彭!」殺豬漢的塊頭,遠遠超過平素連肉都捨不得吃的孫三十一。強大的衝擊力令羅剎兵身體向後一仰,重重地摔在了血泊中。

朱八十一也站立不穩,身體踉蹌了幾步,膝蓋一彎,恰巧跪在了羅剎兵胸口上。這是他平素殺豬的最基本動作,從十二歲被酒鬼師父逼著拿刀,一直學到了酒鬼師傅死。期間不知道斷送了多少牲畜的性命,每一個動作都早已演化成了本能。

只見他瞪著通紅的眼睛,膝蓋死死壓住羅剎兵的胸口。刀尖貼著鎖骨向頸窩一捅,「噗」,透過皮膚、肌肉毫無阻礙地直達心臟,然後行雲流水般拔出來,帶出一股半丈高的血泉。

被血泉淋了滿頭的朱八十一隨即跳起,拎著殺豬刀撲向剛剛爬起來的另外一名羅剎兵。那名羅剎兵被他渾身上下冒出的殺氣嚇得兩腿發軟,鋼刀和鐵盾亂揮,死死護住身上的裸露部位。

有根簡陋的長矛貼著地面掃過來,將此絆了個踉蹌,正跪在朱八十一面前。朱八十一想都不想,憑著多年養成的本能又是一刀。「噗」,殺豬刀順著頸窩位置捅穿了心臟,與上一刀毫釐不差。

「三十一,三十一!」蘇先生丟下長矛,從血泊中扶起奄奄一息的千夫長孫三十一。

孫三十一的瞳孔已經發散,看著朱八十一,艱難地擠出一個笑臉,含恨而逝。

「長史——,長史——!!」徐洪三帶領著百餘名漢子混亂不堪的戰場上鑽了過來,一半為親兵,另外一半兒則出自最早接受訓練的那批軍官,個個渾身是血。看到蘇先生懷裡的孫三十一,愣了愣,默默地低下了頭。

「你們——?!」朱八十一沒想到真的有這麼多人會跟自己一起去死,並且其中還包括膽小如鼠的蘇先生,愣了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蘇先生訕訕咧了下嘴,沒有說一個字,放下孫三十一的屍體,從腰間解下一根冒著煙的艾絨,雙手捧給了朱八十一。

朱八十一立刻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伸左手接過艾絨。然後迅速將右手的殺豬刀別到了腰上,順勢扯下第二枚竹筒,「跟我來,咱們去炸韃子!」

「炸韃子,炸韃子!」蘇先生和徐洪三、牛大、王胖子等人,或者平端長矛,或者舉著一個竹筒,寸步不落。

此去必死無疑?!但大伙至少活過,像個人一樣活過!

這一小股直立而行的人,立刻吸引了周圍無數道目光。十來名高麗僕從匆匆忙忙跑上前阻攔,被大伙伸出長矛一通亂捅,全都給捅成了篩子。

一個羅剎兵牌子頭帶著另外兩名羅剎兵也衝了過來,揮舞著短刀擋住大伙的去路。蘇先生揮了下手,牛大立刻帶著五名弟兄纏住了他們。其他弟兄們則繼續跟在朱八十一身後,任背後傳來的慘叫聲如何淒厲,腳步都不做絲毫停留。

他們沒有時間停留,也不敢跟任何攔路者做過多的糾纏。百餘人的小隊,不過洪流中的一個小水泡,隨便一個大浪拍過來,就會令他們消失得無影無蹤。

又有幾名羅剎兵撲上前攔路,王胖子帶頭撲了出去。

又有一小隊高麗兵從斜刺裡衝了過來,讀書人劉子雲帶領幾名弟兄迎了過去,手持鋼刀,就像一群不屈的刑天!

頭斷,還有手做眼。手斷,還有心未死,志未喪。即便身體被鋼刀砍成了碎片,每一塊骨頭都被野火燒成了灰,依舊有靈魂持干戈而舞。

生,為男兒。

死,亦為鬼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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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與子偕作

隨著距離越來越近,元軍主帥兀剌不花也終於注意到了這一夥逆流而上的人,楞了愣,臉上露出了一抹讚賞的笑容。

居然還有人試圖用行刺自己的辦法來力挽狂瀾,不得不承認,能想出這個主意的蟻賊是個奇才,是個腦袋被驢踢過一百次的奇才。且不用說只要帥台上吹響號角,立刻就能調回足夠的騎兵,將他們活活踏成齏粉。就是將帥台附近的百餘名親衛,分一半兒過去,也能將他們頃刻間剁成一堆肉泥。

從行省衙門出來,沿途消滅了數十萬紅巾軍,還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有意思的事情。兀剌不花非常不願意立刻就將那伙異想天開的傢伙剷除。慢慢在帥台上踱了幾步,他臉上的表情就像正在玩弄老鼠的貓:「帖木兒,看到那伙蟻賊沒有?紅巾軍當中,居然也有如此勇士!」

「末將這就過去,將他人頭給大帥提過來!」親兵百戶帖木兒不屑地撇了撇嘴,大聲請纓。

「不急,讓他們再高興一會兒!」兀剌不花笑著搖搖頭,拒絕了帖木兒的請求。然後繼續站在帥台邊上,用看折子戲一般的目光,欣賞那些那伙異想天開的蟻賊繼續向自己靠近。

他看到不斷有人從蟻賊的隊伍跑出來,以性命為代價,擋住自己麾下那些自發上前攔住蟻賊們去路的將士。他看到蟻賊的頭領像瘋了一般,根本不管那些替他開路的嘍囉,只顧仰著頭朝自己這邊猛跑。他看到那支蟻賊的隊伍越來越單薄,越來越單薄,轉眼之間,就只剩下了不到五十人

已經沒啥看頭了!兀剌不花意興闌珊地咂了下嘴巴,衝著親兵百戶貼木爾輕輕揮手,「帶五十個弟兄去,盡量抓活的。帶頭的那個小傢伙,非常有意思!」

「是!」帖木兒心照不宣地點點頭,臉上露出了淫——賤的笑容。左丞大人喜歡年青的相哥,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待會兒動手的時候,盡量別朝臉上招呼。否則掃了左丞大人的興,就罪該萬死了!

心中默默地謀劃著,他點起五十名身穿鐵甲的親衛,快步殺向那伙不知死活的蟻賊。五十對五十,這已經看在對手敢拚死一搏的的份上,給足了他們尊重。只要雙方發生接觸,勝負在一眨眼之間,就能分出結果。

對面的蟻賊,也迅速發現了他們。這回,帶頭的粗壯漢子沒有像前幾次那樣,採用分兵迎戰的方式給他自己製造繼續前進的機會,而是大喝一聲,主動撲了過來!

「小子,好膽色,就是長得難看了些!」帖木兒愣了愣,立刻將麾下親兵調整成密集的三角陣,迎頭頂了上去。連列陣都不懂的小傢伙,真是自己找死!可惜了,這麼膽大的一個後生。

他看到對手的面孔很年青,身子骨很結實,腳步也很堅定。而這些都不重要,最吸引他注意力的是,對手的目光,居然清澈得像雨後的天空一樣,不帶任何塵雜。

忽然間,他看到對手眼睛裡,露出一抹笑意。隨後,就看到此人用左手的艾絨,壓到右手竹筒上面的紙線上。再接著,他看到此人忽然停住了腳步,將手中的竹筒徑直向自己的懷中丟了過來。

「不好!」武將直覺告訴帖木兒,那個竹筒裡包含著巨大的危險。迅速收住腳步,他抬起刀,格向竹筒。還沒等刀刃和竹筒發生接觸,「轟隆!」半空中忽然響起一道炸雷,剎那間,天崩地裂!

「轟隆!」「轟隆!」「轟隆!」徐洪三等人丟出的竹筒,也在兀剌不花的親兵頭頂先後炸響。有的威力甚是可觀,直接將臨近的幾名親兵炸翻在地。有的卻只是裂成了兩半,將附近的親兵炸得滿臉是血。還有將近三分之一的竹筒,根本就沒有炸開,被火藥的力量推著,像個二踢腳般,在親兵們的臉孔附近亂竄。每一道火焰從竹筒尾部噴出來,都燎出一股濃郁的焦臭味道。

「轟隆!」蘇先生年齡最大,動作也最慢。別人丟出去的竹筒都炸完了,他的才落到地上。濃煙立刻夾著泥土扶搖而上,將附近的所有人,都吞沒在煙霧當中。

「別戀戰!去炸兀剌不花!」朱八十一對原始竹筒手雷的效果,根本沒抱太大指望。從腰間迅速抽出最後兩枚,用導火線捆在一起,高舉著直撲帥台。其他左軍勇士也快步跟上,右手舉著竹筒,左手舉著早已點燃的艾絨,捨死忘生。

站在帥台上看熱鬧的兀剌不花和他麾下的幕僚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聽到「轟隆隆」一串炸雷,火光伴著濃煙四處亂滾,然後目光裡就再也找不到帖木兒等人的身影。待濃煙稍稍散去,本該被抓了當玩物的蟻賊頭目,居然已經衝到了距離帥台不到二十步遠地地方。而帖木兒和他帶過去捉拿蟻賊的親兵,則躺在地上,一個個被燒得像糊鍋巴般,生死不明!

「妖法!」有幾個膽子特別小的,立刻扯開嗓子大聲尖叫。同時邁動雙腿,奔到高台邊緣,毫不猶豫地就往下跳。

紅巾軍信大光明教,而剛才那巨響和火光,不是傳說中的掌心雷,又是什麼?連帖木兒那樣像牛一般健壯的傢伙,挨上一下都生死不知。大伙都是文官,萬一被掌心雷凌空打個正著,豈不是連骨頭渣子找不到!

在未知的事物面前,人會本能地選擇盲從。而蒙古貴族當中,平素又向來信奉喇嘛教和薩滿教,對怪力亂神,更有一種發自靈魂的恐懼。當即,就有十幾名文職和幕僚,跟在尖叫著身後從高台上跳了下去,也不管一丈多的高度,跳下去後大腿是否還屬於自己。

畢竟是文武雙全的統帥,兀剌不花的反應遠比幕僚們鎮定。聽到身邊的聲音不對,立刻抽出寶刀,先砍到了兩名大喊大叫的幕僚,然後舉起血淋淋的刀刃,指向快速朝自己奔來的眾蟻賊,「布洛林,帶著你的人,攔住他們!巴圖,吹角,讓騎兵立刻回來支援這裡!」

「是!」被點了名的羅剎百夫長布洛林用顫抖的聲音回應著,帶領剩下的五十多名親兵,在帥台前組成一個更為密集的小方陣。不能讓蟻賊中的巫師接近帥台,只要能攔住他小半柱香時間,正在追殺其他蟻賊的騎兵們,就能殺回來。正在追殺芝麻李的那支千人隊,也可以迅速撤回,保護大帥的安全。

如果是對付冷兵器,布洛林的這個選擇絕對是正確無比。然而朱八十一所拿的,卻是最原始的手雷。看到兀剌不花的親信正在吹響號角調兵回援,他心中大急。將兩隻竹筒上的引線同時點燃了,在手中停留了三五秒中,奮力朝方陣正中央扔了過去。

「轟隆!」一斤半黑火藥,凌空爆炸的威力,絲毫不亞於電影中的榴彈炮。(注1)

「轟隆,轟隆,轟隆!」悶雷般的爆炸聲連串響起,左軍的勇士們也將點燃了引線的原始手雷拋到了方陣當中,將對手炸得血肉橫飛。

那五十多名手持盾牌鋼刀,站隊唯恐不密的親兵,剎那間至少被放翻了一小半兒。距離爆炸點稍微遠一點兒的的則搖搖晃晃,像醉鬼一樣步履蹣跚了!

「扔,把竹筒全點了,扔到檯子上去!」朱八十一眼前被看到的情景嚇了一大跳,但此刻心裡想得都是如何跟敵方主帥拚命,哪裡還顧得上考慮其他?只是稍微緩了一下神,就將艾絨指向了帥台上被震得站立不穩的一眾蒙元高官,也不管哪個是兀剌不花!

哪裡用得著他來命令?早已炸紅了眼睛的徐洪三等人,都將手中點燃引線的竹筒奮力拋上了帥台。然後將腰間剩餘的所有竹筒也一併抽了出來,混亂捆了捆,點燃引線,接二連三拋了上去。

這些人是存著必死之心而來,因此在出發追隨朱八十一之前,把看得到的竹筒都搶過來綁在了腰間,每個人攜帶得唯恐不多。此刻沒完沒了地朝帥台上扔,即便是蒙元官府配製的偽劣產品,數量達到了一定程度,威力也十分駭人。轉眼間,整個帥台就徹底被滾滾濃煙包圍。爆炸聲不絕於耳,火光,也從木製的檯子邊緣迅速湧起,將生死未明的兀剌不花等高官,全都給罩在了裡邊。

「大帥遇險,大帥遇險!」最先聽到號角聲的騎兵們,放棄追殺對手,策馬就往回衝。還沒等他們跑完一半兒的路程,只見整個帥台,已經變成了一支巨大的火炬。兀剌不花的羊毛大纛被火苗舔了舔,猛然跳了起來,凌空化成猩紅色的一團。

「轟隆!」隨著最後一聲巨響,帥台灰飛煙滅。

「大帥死了,大帥被妖法劈死了!」有人在戰場上大聲哭喊,調轉身形,沒命般朝帥台靠攏……

「大帥死了,妖法,紅巾軍會妖法!」正在耀武揚威的高麗兵們反應最為迅速,回頭看了看熊熊燃燒的帥台,齊齊地發出一聲哀嚎,丟下武器,撒腿就逃。

「胡說,大帥早就撤下去了,早就撤下去了。跟我來,救大帥!」蒙古千戶蠻杜爾策動坐騎,先砍翻了十幾名亂跑亂撞的高麗兵,然後用刀尖朝帥台方向一指,大聲喝令。

兀剌不花活著沒活著他不知道,可是如果不能將害死兀剌不花的妖人抓住的話,按照軍法,他們這些將領即便逃回去,也難免一死!

「殺妖人,救大帥!」「殺妖人,救大帥!」一干百戶和牌子頭們心領神會,齊齊舉起刀,繼續策馬朝帥台狂奔。那個謀殺了大帥一定還在帥台附近,誰都沒看清楚他如何跑過去的,但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再讓他趁亂逃走。

「轟隆!」還沒等他們跑出五十步遠,身背後又響起了劇烈的悶雷聲。帶隊的蒙古千戶驚詫地回頭,只見有個身穿道袍,頭頂火焰狀金冠的妖人,一手舉著火把,另外一隻手拿著個青白色的竹筒子,正在朝羅剎兵裡丟。而此人身後,則是數以千計的蟻賊,個個都高舉火把,人手一隻青白色竹筒。

「轟隆!」「轟隆!」「轟隆!」竹筒落地,就是一連串巨響,火光夾著濃煙亂竄,將小腿裸露在外的羅剎兵,燒得抱頭鼠竄,鬼哭狼嚎。

「唯光明故,可滌蕩世間眾惡。唯光明故,可知過去未來。唯光明故,諸邪辟易,唯光明故,無懼,無憂,無病,無逝,靈魂永生!」火光和硝煙當中,光明使唐子豪滿臉慈悲,一手舉著火把,一手舉著裝滿了黑火藥的竹筒,帶領著千餘名信徒,邊走邊扔。將沿途所遇到的羅剎鬼兵,全都超度到了光明神國。

「殺韃子!」擺脫了追兵的壓力,芝麻李帶領親信,掉頭殺回了戰場。

「殺韃子!」前軍都督毛貴也敏銳地察覺到了身後的變化,收攏手下殘兵,咬著牙,衝進向芝麻李靠攏。

「殺韃子!」風字營千夫長魏子喜從屍體堆中爬出來,撲向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名高麗僕從。那名高麗人嚇得撒腿就跑,根本不管魏子喜此刻空著雙手,而他自己卻拿著明晃晃的朴刀。

「殺韃子!」「殺韃子!」

趙君用殺了回來!

彭大殺了回來!

那些還沒來得及逃遠的,還有已經受傷倒地的,只要還走得動路,也都紛紛舉起兵器,衝向倉惶撤退的蒙元將士!

前一刻,他們還是一群失去勇氣,任人屠戮的羔羊。這一刻,他們卻又全都變回了獅子。

「殺韃子,殺韃子!」被高麗僕從逼著站在黃河畔坐以待斃的百姓們,看到戰場上的情景,也都熱血沸騰。彎腰撿起石頭,土塊,抓在手裡,衝向忐忑不安的高麗人,將後者打得抱頭鼠竄!

「殺韃子,殺韃子!」徐州城四門洞開,戰兵,輔兵,還有無數普通百姓,拎著菜刀、木棒、竹竿,爭先恐後湧向戰場。轉眼間,就將剩餘的蒙古兵和羅剎鬼們吞沒在一片洪流當中。

註:美國南北戰爭期間,十二磅榴彈炮炮的炮彈,裝的就是黑火藥,藥量五百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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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封神演義(盟主加更)
  第三十三章 封神演義

  「他叔,聽說了嗎?兀剌不花帶領二十萬精銳去打芝麻李,結果給芝麻李給揍了個全軍覆沒!」傍晚時分,賣炊餅的張老漢放下擔子,衝著路邊賣羊雜湯的王老漢低聲詢問,皺紋縱橫的老臉上,這一刻竟然寫滿了暢快。

  「怎麼沒聽說?」賣羊雜湯的王老漢警惕地四下看了看,然後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回應,「這幾天城裡頭到處都在嚷嚷這件事兒。大夥都說,那兀剌不花走一路屠一路,不知道殺了多少無辜。這回,也是報應來了!」

  「怎麼說不是呢!聽說那逃回來的高麗人哭訴,那兀剌不花原本都贏定了,半空中突然打下個霹雷。將兀剌不花和身邊的親兵全給劈了個粉身碎骨!」賣炊餅的張老漢點了點頭,彷彿自己親眼目睹了一般,笑得好生滿足。

  「不是一道,是五道。第一道先劈了兀剌不花老賊,後面四道,東南西北,將二十萬大軍殺了個乾乾淨淨!」賣羊雜湯的王老漢也笑了笑,認認真真地糾正。順手拿出一個大木碗,用抹布隨便擦了擦,從鍋裡舀了一大碗羊雜湯,又狠狠心,朝裡邊多放了幾段肥腸。然後將碗朝桌子邊上推了堆,故作大方地說道:「來,喝碗羊雜暖暖身子。這頓,老哥我請!」

  「那,那怎麼好意思!」賣炊餅的張老漢嚥著吐沫擺手,最終還是抗拒不了肥腸的誘惑,斜著身體坐到滿是油污的桌案邊。順手拿出兩個餅子,一個自己用手撕著朝碗裡泡,另外一個推給王老漢,「這個,算我請客。咱們哥倆,今天為了......」

  不敢明說,將目光東南方向斜了斜,點頭微笑。

  「芝麻炊餅啊,好東西!」王老漢也不客氣,自己端了碗清得可見底兒的羊湯,一邊就著炊餅往肚子裡倒,一邊含糊不清的說道,「我跟你說啊,你這炊餅啊,以後可要出大名了。知道那芝麻李怎麼起的事麼,就是每人發一個炊餅,然後帶大夥一起上!」

  「可惜咱們這邊,沒有那等英雄人物,否則,老漢我把這筐子炊餅全舍了,又值幾個錢啊?!」

  「可不是麼?咱真定府要是有誰敢學一學芝麻李,老漢我天天羊湯讓他可著勁兒喝!」

  兩個黃土埋了半截的老漢,你一句,我一句,邊吃邊聊。越說聲越高,越說聲越高,熱辣辣的話語吹破十二月的寒風,在空中飄飄蕩蕩。

  「話說玉皇麾下托塔天尊李靖,兄弟九人駐守通天河,妖魔鬼怪到此一概止步。到底是哪九位仙爺?各位看官莫急,且聽俺慢慢道來! 除了李靖李元帥之外,這排在頭一位的,名字叫做云裡金剛彭大,手持一把開山巨斧,重一萬四千多斤.......」大都城的茶館裡,說平話的先生一拍驚堂木,兩眼緊閉,如醉如痴。

  「得了吧,老九,一場通天河大戰,你從早晨說道現在,我這廂茶水都灌下去四壺了,你那邊正主還沒出場呢!別灌了,別灌了,趕緊換一段過癮的!」有名老茶客聽得著急,從口袋裡掏出幾枚至大通寶,「當啷」一聲扔進說書人身邊的小竹筐裡。

  「好咧!」說書人趕緊把眼皮睜開,雙目中精光四射。抬手之間,兩枚元武宗在位時鑄造的至大通寶已經不見了蹤影。隨即又是一拍醒木,「啪。這其他幾位將軍的來歷,咱們且不細表。今天單說這第八位將軍,四翼大鵬雷震子。」

  「好!」才報了個名字,周圍喝茶的小販、轎伕、還有一些落魄讀書人,已經大聲喝起了彩來,一個拍打桌椅,興高采烈。

  被大夥喚作老九的說書先生四下拱手,清了清嗓子,繼續大聲講述,「話說那雷震子,乃天地雷電所孕,生後無人照管。恰恰周文王姬路過,撿來認為第八十一子,送與云中子老仙代為撫養。因為他相貌奇特,與文王的命格相沖。因為文王不敢讓他隨了父姓,就取了大周國的諧音,改姓朱.....」

  「好!」周圍又響起了一片喝彩,眾茶客拍案大笑,笑得滿臉是淚。茶水把青衫濺濕了一大片,也不顧上去擦。

  托塔天尊李靖指的是誰,大夥都心照不宣。四翼大鵬指的是哪個,更是呼之慾出。大都城乃天子腳下,朝廷的眼線多,有些「謠言」不敢胡亂傳。但聽個平話肯定不犯法,而說評書的先生和茶館老闆,只怕客人不夠多,在自己這邊坐的時間不夠長,當然大夥喜歡什麼就說什麼。

  這種掛羊頭賣狗肉的事情,肯定瞞不住朝廷在民間的眼線。很快,有關秘奏就通過特殊途徑送進了皇宮裡頭。蒙古帝國第十五任天可汗,蒙元王朝第十一任皇帝孛兒只斤·妥歡帖睦爾看過,氣得飛起一腳,就把擺在身前的御案踹翻在地上。隨後有從身邊抄起一把平素做木匠活用的鐵錘,「七里咔嚓」將他自己剛剛做好的自鳴宮漏砸了個粉身碎骨!

  正在延春堂裡伺候皇帝起居的太監宮女們,被嚇得面如土色,趴到地上,連大氣都不敢多出一聲。誰都知道,眼前這位皇帝陛下脾氣上來時,「天威」浩蕩得厲害。這個節骨眼兒上往跟前湊,,腦袋肯定會像那個宮漏一樣被錘子砸個稀巴爛,哪有機會把勸解的話說出來?!

  大明殿門口當值的怯薛們,也都是聰明人。趕緊偷偷分了一個口齒伶俐的,跑到西側的明仁殿去搬救兵。那明仁殿的第二皇后奇氏,乃為妥歡帖睦爾在幼年被驅逐到平壤時的高麗侍女,與妥歡帖木兒算得上共患難過的。聽到怯薛的描述之後,立刻扔下手上的波斯貓,由隨身太監朴不花攙扶著,大步流星朝延春閣走來。

  蒙元王朝皇宮雖然建得頗為花心思,但論規模,比大唐和大宋的皇宮都小了不少,跟後世大明朝的皇宮,更是差了不止一點半點。因此這位奇皇后並沒花太長時間,就已經來到了延春堂門口,先吩咐朴不花撩開厚厚的毛絨外簾,趴在門縫上朝裡頭偷看了幾眼,然後親手將門推開,笑著說道:「大汗這又生誰的氣呢?把好不容易才做出來的流水漏也給砸爛了。看看,這滿地是水,大冬天的,也不怕寒了腿!」

  哄完了妥歡帖木兒,扭過頭,又對趴在地上的太監宮女們大聲呵斥道:「一群沒眼色的東西,還不趕緊動手收拾乾淨了!難道還要等著大汗專門給爾等下一道聖旨麼?」

  「是!」一干都快要被嚇昏過去的太監宮女們,趕緊大聲答應著。從地上跳起來,七手八腳地去收拾殘局。奇氏輕輕搖了搖頭,再度轉過身,搶過妥歡帖木兒手中的錘子,像哄孩子般哄道:「大汗如果看這東西不順眼了,叫底下人抬出去燒了便是。何必親自動手去砸?! 來,臣妾替你,接下來該砸哪?大汗只要吩咐一聲,臣妾立刻去砸它個稀巴爛!」

  說著話,將鐵錘高高地舉過了頭頂,做橫眉怒目狀。妥歡帖木兒累出了一身汗,肚子裡的火氣早就消了大半兒。此刻見到奇氏動作頑皮,忍不住就「噗哧」一下笑出了聲音。笑過之後,心中剩下的怒火也熄了。搖搖頭,嘆息著說道:「已經爛到這種程度了,還何須你來動手砸。算了吧,來人,把宮漏抬出去燒了吧!」

  說到這兒,他心裡又突然湧起一股悲涼,擺擺手,對著剛剛跑進來的怯薛們吩咐,「不用了,留下它。朕,朕明天找東西修修,修修吧,唉!說不定,說不定還能讓它好起來!」

  「諾!」眾怯薛們聽得滿頭霧水,只好答應一聲,又倒著退出了門外。

  「唉!」望著已經被自己砸得破爛不堪的宮漏,妥歡帖木兒繼續長吁短嘆。這大元帝國,眼下不就是一架爛宮漏麼?先被權臣燕鐵木兒胡亂給砸了一通,又被權臣伯顏給胡亂砸了第二通。等自己終於長大了,聯合脫脫驅逐了伯顏,整個帝國已經爛得到處都是窟窿,想修都不知道該從哪裡先下手了。

  妥歡帖木兒自問不是個昏庸的皇帝,至少,比起他的父親忽都篤可汗和叔叔札牙篤可汗可汗來,要機敏勤政得多。前兩位可汗實際上都是權臣燕帖木兒的傀儡,非但皇帝當得稀里糊塗,死也死的稀里糊塗。而他,至少熬死燕帖木兒,並且設計驅逐了伯顏,將橫貫東西的天下第一帝國,重新抓回了天可汗手中。

  只是,抓回來之後,才知道這個帝國已經被燕帖木兒和伯顏給糟蹋成了甚麼模樣?朝廷治下,餓殍遍地,盜匪橫行,當文官的只管變著法子撈錢,所屬始參日拜見錢,無事白要曰撒花錢,逢節曰追節錢,生辰日生日錢,管事而索曰常例錢,送迎曰人情錢,勾追曰齎發錢,論訴曰公事錢......。明目之多,冠絕古今,讓他這個當皇帝的都歎為觀止!、

  而那些當武將的,當武將的,則吃空餉吃到帳下親兵都沒剩下幾個,遇到上頭查驗時,居然要把家中的奴才和婢女,套上鎧甲去濫竽充數。

  至於西域諸汗國,就更不說了。當年若非自己的祖父曲律可汗狠狠去打了一通,早就紛紛自立門戶了。即便如此,現在朝廷想要從各汗國手裡調點了兵馬來平叛,都難比登天。除了金帳汗國像羊拉屎般給擠出了萬把人之外,其他各汗,都將自己的聖旨當成了耳旁風。,

  可就這萬把精銳,還被河南江北行省的右丞兀剌不花一仗就給葬送了大半兒。上至兀剌不花和他身邊的文武幕僚,下到百夫長,牌子頭,居然被一群蟻賊給殺了個乾乾淨淨。僥倖逃回來幾個高麗人,全都是嚇破了膽子的。只會說,打雷,打雷,天罰什麼的,問及具體過程,則一個字都說不清。害得戰鬥都過去快兩個月了,朝廷這邊,連兀剌不花到底怎麼打輸的都沒弄明白,更甭說根據徐州那邊的敵情,重新調兵遣將前去平叛了。

  註:為第六位盟主,小弟螞蟻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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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旁觀者清
  第三十四章 旁觀者清

  天罰之說,妥歡帖木兒是打死也不會相信的。若論侍奉神佛之虔誠,誰還能比得過皇家?每年光是花在半法事上頭的錢,就數以億計。即便前幾年兩浙災荒,黃河接連決口,國庫裡拿不出錢來賑災,辦佛事的錢皇家都沒消減過。吃了皇家的好處,卻幫著外人把皇家的御史大夫用天雷給劈了,這佛陀,不就跟皇家養的那些貪官一個德行了麼?

  「罪過,罪過!嗡班則爾薩垛吽!」妥歡帖木兒被自己心中突然冒出來的古怪想法嚇了一跳,趕緊雙手合十,朝著西方唸誦經文。

  佛肯定是公正的,否則也不會保佑自己以孤兒之身登上帝位。自己禮佛肯定是虔誠的,否則也不會感動佛陀,讓自己先熬死了燕鐵木兒,又聯合伯顏一手養大的侄兒脫脫,解決掉了伯顏這個大權臣。既然佛陀和自己都沒出問題,那問題肯定出在別人身上。那個所謂的晴天霹靂,十有七八是紅巾賊們杜撰出來,然後故意四處傳播,藉以蠱惑無知百姓。

  可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呢?據中書右丞相脫脫的推斷,那扭轉戰局走向的驚天一擊,應該來自一門射程非常遠的盞口銃。可盞口銃那東西,妥歡帖木兒自己平素也沒少擺弄。以他的製器本領,用了最好的銅料和泥范,鑄出來的盞口銃不過是五尺長短,裝滿了火藥之後,可以把三斤重的鐵蛋射出兩百步遠。蟻賊們當中即便也有能工巧匠,造出同樣的盞口銃來架在城牆上,居高臨下的發射,距離能增加一倍也頂天了。而徐州城下還有一道頗為寬闊的護城河,兩軍在城外野戰必然要先擺開陣形。兀剌不花即便再蠢,也不會把他的帥台就搭在護城河邊上,讓芝麻李一抬手就能打到他的鼻樑!

  更何況,盞口銃的準頭怎麼可能精確到那種地步,第一次發射就能直接將數百步遠的帥台給轟塌?那還是盞口銃麼,還不如說是掌心雷呢?至少後者還讓人多少可以想像。

  苦思冥想,妥歡帖木兒也弄不明白,兀剌不花到底死在什麼東西手裡。心情不由得又開始煩躁,伸手就朝先前放鐵錘的地方摸去。奇氏皇后一看,趕緊把自己的手遞了過去,一邊忍受著手指處傳來的劇痛,一邊笑著說道:「大汗今天這是怎麼了?老是唉聲嘆氣的。您自己光犯愁有什麼用啊?!俗話說,君王有事,臣子當分其憂。您派人把脫脫丞相叫來,聽聽他的說法,不比一個人在這裡生悶氣強麼?」

  「我不是生悶氣,我是不明白.....」妥歡帖木兒猛地將奇氏的手推到一邊,大聲回應。猛然間,他又覺得自己這樣做,有點兒對不住奇氏自幼相伴之情。長長吐了一口氣,放緩了語

  調解釋道:「已經這麼晚了,怎麼好再宣丞相入宮!況且能替朕拿主意的時候,他早自作主張了。到現在還沒替朕拿出個章程來,就是說他自己暫時也沒想好!」

  「噢!」奇氏愣了愣,笑著點頭。從丈夫的話語中,她能聽出對中書右丞相脫脫嚴重的不滿。這也難怪,除了脫脫,還有誰家兄弟兩個同時入朝掌握大權的?假以時日,豈不又是另外一個燕鐵木兒?

  想到燕鐵木兒連續弄死了兩個皇帝,數位皇后的壯舉,奇氏就對自家丈夫的擔憂感同身受。略微沉吟了一會兒,又低聲建議道:「如果大汗不想這麼晚了還去打擾脫脫的話,何不把遇到的事情跟臣妾說說。臣妾雖然愚鈍,但有個人聽您說話,總比您一個人悶著強!」

  「嗯!」妥歡帖木兒沉吟著抬起頭,剛好看見奇氏溫柔的面孔。後宮干政,同樣是導致大元朝糜爛至此的重要原因之一。但奇氏應該和以前那些干政的女人不一樣吧!奇氏畢竟是高麗人,不像其他蒙古女人那樣,幾乎每個身後,都站著一個龐大的家族。

  「也好,你來聽聽,外面那些沒用的東西都做了哪些混賬事情!」想到奇氏的高麗人身份,妥歡帖木兒心情安定了不少。嘆了口氣,將兩個月前那場稀里糊塗的戰敗,緩緩道來。末了,還不忘記加上當下民間廣為流傳的那些平話,並表示自己對此深惡痛絕。

  「原來是一些無知草民趁機發國難財啊!」奇氏心裡對戰場爭雄沒有任何概念,對如何收拾那些升斗小民,卻能提出一個非常清晰的思路,「大汗明天下一道聖旨,嚴禁民間再說那個什麼『武王伐紂平話』不就行了麼?凡是有再藉機宣洩對朝廷不滿者,全都殺頭抄家。把這本平話的最早著述者也派人抓了,男的砍頭,女的拉去做營妓。看看誰還敢繼續瞎嚼舌頭根子!」

  她生得柔柔弱弱,說話時的語氣也斯斯文文,只是嘴巴裡吐出來的字,卻個個都帶著血光。妥歡帖木兒先被嚇了一跳,隨即忍不住搖頭苦笑,「怎麼抓,眼下大都城裡說平話為生的,十個裡頭有九個在說這本『武王伐紂』,又都沒落下什麼字據,總不能全部抓起來殺光了。況且那最先著書的傢伙,早已死了幾十年了,墳頭埋在什麼的地方都不知道。朕怎麼可能把他挖出來再殺一次?!」

  「早死了幾十年的傢伙,書中就提到過芝麻李等人?!」奇氏也是大吃一驚,忽閃著一雙嫵媚的丹鳳眼追問。

  「怎麼可能,是最近有人又偷偷重新改了過的!」妥歡帖木兒嘆了口氣,臉上的表情非常無奈。莫說找不到那個偷偷改編平話給朝廷添堵的傢伙,即便將他找出來殺掉,又能怎麼樣呢?一本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為胡編亂造的東西,卻在兩個月內傳遍了大江南北。這件事,本身就已經說明了在老百姓眼裡,大元朝廷已經成了什麼模樣!

  「有人改過,那肯定是芝麻李的人!」到底是跟妥歡帖木兒一道經歷過風浪的女人,奇氏眼珠一轉,就想到問題的關鍵所在。「肯定是!把平話改成這樣,能從中撈到最大好處的,就是芝麻李這個反賊!大汗派人暗中去摸,順藤摸瓜,保證最後能摸到徐州反賊那邊!」

  「嘶!」妥歡帖木兒又愣了愣,凜然變色。「對啊,朕怎麼先前沒想到這一點!光為民間那些愚夫愚婦生氣了。卻沒想到,是有反賊從中推波助瀾!」

  「大汗光明磊落,不屑耍弄這些上不得檯面的陰謀詭計,所以才一時沒能想到!」奇氏先拍了一句自家丈夫的馬匹,然後帶著幾分得意繼續補充。「芝麻李之所以這樣做,無非是想借此打擊朝廷兵馬的士氣,拖延您下一次派人征剿他的時間。而大汗您,絕不能讓他遂了意!」

  「朕當然不能讓他遂意!」想明白其中關竅所在的妥歡帖木兒狠狠捶了一下柱子,信誓旦旦地說道。

  然而看到自己迅速紅起來的拳頭,他的嘴巴裡又開始發苦。打仗,是需要兵馬錢糧的。後者還好辦,自己多印幾疊寶鈔,逼著中書省的富戶們拿實物來兌換就行了。但兵馬呢,河南江北行省的人馬,眼下正被平章鞏卜班帶著跟劉福通激戰呢,根本拿不出更多兵來。否則兩個月前,朝廷也不會讓兀剌不花統率羅剎兵出征徐州了。

  如今羅剎兵剛戰死了一半兒,剩下的另外一半兒士氣低落,短時間內肯定不能再往徐州附近派。除此之外,最便捷的方式,就是從中書省調兵了。而中書省的兵馬如果有必勝的把握也好,要是也像兩個月前一樣全軍覆沒於徐州城下,萬一芝麻李趁勢發起北伐.......

  沿著運河一路向北推進,途中幾乎無任何阻擋!不能動,中書省的兵馬絕對不能動!妥歡帖木兒將拳頭又握了起來,指關節處咯咯作響。

  「看你,想事情就想事情,何必跟自己為難?」奇氏心疼地將妥歡帖木兒的手拉到自己嘴邊,對著紅腫處輕輕吹氣。「即便讓芝麻李多得意幾天又能怎麼樣?他不過是借了劉福通的勢。等大反賊劉福通被剿滅了,回過頭來再派兵對付他們這些疥癬之癢,也不過是舉一下手的事情!」

  這話,聽起來著實讓人心裡頭舒服。但妥歡帖木兒卻依舊愁眉不展,「如果幾個月前,的確像你說得這樣,那芝麻李不過是借了反賊劉福通的勢,趁火打劫而已。但眼下.....唉!」

  說著話,便又是一聲長嘆,心裡頭彷彿壓了一座山般沉重。

  奇氏聽了,少不得又要出言開解,「眼下又怎麼了,前後不過幾個月時間,一群剛剛放下鋤頭的農夫,還能脫胎換骨不成?!」

  「芝麻李未必能脫胎換骨,但是別人,卻說不準!」反正已經跟奇氏說了足夠多了,妥歡帖木兒索性說得再詳細些。萬一又像剛才一樣,奇氏能站在旁觀者角度,一語點醒夢中人呢?總好過自己對著空蕩蕩的延春堂發愁。

  「誰,哪個這麼有本事,三兩個月內就能變成另外一個人?」奇氏果然聰明,立刻就從丈夫的嘆息聲中,發現了新的癥結所在。

  「是那個叫朱八十一的!」妥歡帖木兒走回剛剛被太監們收拾好的桌案後,抓起毛筆,用嘴舔了舔,在紙上寫下一個人的名字。「就是平話裡那個文王第八十一子,綽號四翼大鵬的!據先前派往徐州的細作匯報,此人是瞬間頓悟,與先前偌判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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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畫個圈圈詛咒你
  第三十五章 畫個圈圈詛咒你

  平心而論,拋開暗中詛咒朝廷這層,眼下民間所流傳的《武王伐紂平話》,的確是一本非常耐看的話本。雖然裡邊所描述的東西荒誕不經,但是勝在新穎有趣。脫歡貼木兒只是隨便看了幾眼怯薛們回憶出來的秘奏,就被裡邊的內容給吸引住了,因此對四翼大鵬這個綽號,印象極為深刻。

  奇皇后基本上沒有機會接觸這些民間喜聞樂見的東西,但是看到妥歡帖木兒寫得鄭重,便湊上前,將紙張抄在手裡,笑著說道,「臣妾聽聞,大聖壽萬安寺的白塔可鎮壓天下妖邪,不妨就將這個人的名字刻在石頭上,然後放進白塔底部。再命高僧天天於塔前念『金剛伏魔咒』,即便他真有什麼妖邪附體,幾萬遍金剛伏魔咒聽下來,也早就化成一堆污水了!」

  「胡鬧!」妥歡帖木兒笑著罵了一句,卻沒有命令奇氏將寫著「反賊」名字的紙張放下,也沒禁止他去白塔寺去給高僧們添亂。「那個人到底是不是妖邪?朕不清楚。可圍繞著他發生的一些事情,卻著實充滿了蹊蹺!」

  「怎麼個蹊蹺法?!」奇氏將寫著朱八十一字樣的紙,交給隨身太監朴不花,示意後者拿在手裡將墨跡風乾。然後再度眨巴著嫵媚的丹鳳眼詢問。

  「這裡都是關於他的事情!」脫歡帖木兒從桌案上抓起一摞奏章,挨個翻給奇氏看,「按照河南江北行省最早發給朕的說法,此人乃是殺豬的屠戶,早就加入了彌勒邪教,並且成為一堂之主。趁著芝麻李攻打徐州的時候,在城內暴起發難,裡應外合。因此被芝麻李封為左軍都督,坐上了蟻賊中的第九把交椅!」

  「蟻賊就是蟻賊,得了座大城,卻弄得跟山寨一般,還排座次分交椅,哼!」奇氏笑著撇了下嘴,低聲奚落。

  「朕原來也沒把他們當一回事!自打朕即位以來,哪一年沒蟻賊做亂?那芝麻李又不是頭一個?!」妥歡帖木兒笑了笑,滿臉悻然。「可兀剌不花這廝,把朕專門從金帳汗國雇來的精銳,一仗就給葬送掉了大半兒。那些僥倖逃回來的高麗人,又說不清楚兀剌不花到底為何吃了敗仗。而蟻賊那邊,卻專門發了告示,宣稱那一仗並沒有什麼法師出馬。完全是徐州軍憑著自己的實力打贏的,上賴大總管芝麻李指揮若定,下賴眾將士萬眾一心。至於傳言中的晴空霹靂,不過芝麻李帳下左軍都督朱八十一率領死士衝到兀剌不花的帥台前,近距離擊發射了數門盞口銃而已,更是與神蹟一點關係都沒有!

  「嘶!」奇氏一聽,就倒吸了口冷氣。一邊偷偷派人撒布《武王伐紂》這種荒誕不經的東西,蠱惑人心。一邊卻又自己說自己這邊沒任何怪力亂神,取勝完全憑的是真本事!這,這徐州蟻賊,到底故意弄得是什麼虛玄?!他們到底是想要老百姓相信他們是神明派下來解救蒼生的使徒,還是僅僅想著擾亂一下朝廷視聽?那個給芝麻李出這種主意的人,心思也忒地叵測?

  正百思不解間,又聽妥歡帖木兒說道:「當朕是那自幼養在深宮中,什麼都不知道的糊塗帝王呢。那盞口銃重十四斤,扛在肩膀上再衝到兀剌不花的帥台前發射,虧他們想得出來?!那東西又不能當大錘砸人,扛著十四斤重物,怎麼可能還有力氣跑到兀剌不花的帥台前?!即便他們有的是力氣,那兀剌不花又不是傻的,就任由他們扛著盞口銃往自己身邊沖?!」

  「賊人肯定是在故意擾亂視聽!」奇氏聽了,立刻猜出了自家丈夫真正想說的內容。點點頭,小聲附和。

  「朕當然知道他們是在故意擾亂視聽,問題是,他們到底想掩飾什麼?」妥歡帖木兒眉頭緊皺,同樣是百思不得其解。

  「大汗沒派人,沒讓丞相派細作去徐州打探一下麼?!」奇氏想了想,很認真地給妥歡帖木兒出起了主意,「那徐州緊鄰著運河,每天無數船隻從城外經過。芝麻李除非是傻子,否則必然要從過往船隻和商販手中抽份子錢養他的賊兵。只要把細作混進商隊裡頭.....」

  「怎麼沒派?自打聽說兀剌不花全軍覆沒,光是中書省這邊,就派了不止一百名細作過去!」她不提則已,一提起來,妥歡帖木兒更是滿肚子鬱悶無處可發,「結果那芝麻李卻突然學精明了,對進城的人等嚴加盤問。前後一百多名細作,被他抓住砍了七十有餘。剩下的,要麼躲在外邊不敢回來向脫脫覆命,要麼,呵呵.....」

  咧了一下子嘴,他滿臉無奈,「要麼,乾脆直接投降了芝麻李,帶著芝麻李的人,四處抓捕起以前的同行來!連跟河南行省那邊一直有著書信往來的鹽商張家,都被他們給賣了。從家主張金貴往下三百多口男女,一個都沒留下!」

  當皇帝當到他這個份上,的確也夠鬱悶的了。文官貪財,武將怕死,就連專門培養的細作,投降起蟻賊來都毫不遲疑。再這樣下去,滿朝文武,他還有還有哪個敢用?哪個又能保證,戰場上遇到挫折之後,不會立刻改換門庭?

  「可惡!」奇氏伸出手,無比溫柔地替妥歡帖木兒按摩後背,「那些細作的家人呢,脫脫就又大發慈悲了麼?」

  「脫脫已經把他們都殺了!」妥歡帖木兒想都不想,順口答應,彷彿只是宰了幾百隻雞鴨一般。「連同掌管他們的千戶,也一道殺了!」

  「該殺,一群背主的奴才,活該抄家滅族!」奇氏櫻桃小口輕張,替自家丈夫在一旁張目。

  「可光是殺了他們有什麼用?!」妥歡帖木兒又嘆了口氣,愁眉不展,「徐州那邊,還是任何有用的消息都探聽不到。朕見到過的蟻賊也多了,之前沒有任何一個,會像芝麻李這樣,將自己捂得像口倒扣著的水缸一般嚴實!!」

  「他一個販芝麻的,未必有此等見識。想是有人替他出的主意!」奇氏想了想,小聲提醒。

  「肯定是!」妥歡帖木兒不斷點頭。問題是,知道芝麻李身邊出現了「高人」又能怎麼樣?細作派不進去,自然就找不出「高人」是誰?脫脫這邊,肯定也拿不出相應的對付辦法。

  一時間,夫妻兩個都犯了愁。枯坐在冷冰冰的延春堂中,誰也不知道到底該怎麼辦。這皇帝啊,還不如不當呢。不當皇帝,也不用為整個帝國操心。而當皇帝當得比個莊主都不如,啥事都得親自動手,也著實令人意興闌珊。

  「臣妾,臣妾有個主意,不知道妥當不妥當?!」奇氏也的確是想替自家丈夫分憂,冥思苦想了一會兒,低聲問道。

  「說罷,反正今天這裡就咱們夫妻倆!」妥歡帖木兒笑了笑,寵溺地回應。

  妻子從來沒過問過朝政,怎麼可能搶在右丞相脫脫之前,拿出什麼好主意來?!所謂主意,不過是女人家心思,變著法子想哄自己開心而已。

  誰料奇氏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就再度令他刮目相看,「臣妾又想起當年,咱們夫妻兩個如何對付伯顏的事情來了!當初不也是摸不清伯顏的底細麼?然後咱們夫妻倆就裝得像一對傻子般,今天摸,明天摸,後天繼續變著法子摸.....」

  妥歡帖木兒聞聽,心中登時一暖。當年為了不做傀儡,夫妻兩個可是把腦袋都別在了褲帶之上。萬一被伯顏感覺到夫妻兩個是在試探他的底細,恐怕即便自己這個皇帝不會立刻變成短命鬼,沒有任何根底的奇氏,恐怕也逃不了一杯毒酒。

  所幸是,伯顏只覺得兩個傻瓜有趣,卻沒想到兩個傻瓜在故意針對他。直到脫脫也佔到了皇家這邊,才如夢初醒。結果,當然是權臣被逐,皇帝陛下一鳴驚人的結局!

  「那芝麻李不是剛打了勝仗麼?!」見丈夫終於展顏而笑,奇氏也拍了下手,雀躍著說道,「大汗您不妨從臨近各行州府調些沒用的雜兵去,一場一場跟他耗,一場一場探他的底細。一場不成,兩場不成,三場、四場,只要不斷有潰兵從戰場上逃回,連續七八場戰鬥下來,自然就能探出他的深淺了!」

  「唔嗯!」妥歡帖木兒又倒吸了口冷氣。這辦法看似笨,卻著實能解決自己的燃眉之急。大元朝再羸弱,眼下也不會因為一萬多兵馬的損失,就傷筋動骨。自己和脫脫兩個之所以遲遲不想再派第二支軍隊過去,就是因為摸不清楚徐州軍的底細,怕再像先前那樣,白白葬送掉一支精銳。而奇氏這一招,醜陋雖然醜陋了些,卻令所有麻煩都迎刃而解。

  此外,多派幾波雜魚過去,萬一其中一支能創造奇蹟,就是自己這個當皇帝的知人善任。即便全都打輸了,也能起到疲兵作用,讓芝麻李得不到任何喘息時間。待到通過雜魚們的犧牲,弄清楚了兀剌不花戰敗的真實原因後。再派一名宿將親領精銳之師攻到徐州城下,屆時再想取眾賊性命,還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麼?!

  注1:妥歡帖木兒這個皇帝比較奇葩。在位時間長達三十五年,幾乎佔了大元朝控制中國時間的一半兒。對奇氏的愛情也無比忠貞,拼著得罪大臣也要封后者為第二皇后,並且在明知道後者要聯合兒子推翻自己的情況下,依舊對其寵愛有加。國庫窮得跑耗子,老百姓姓沒飯吃,卻每年拿出大把大把的錢來到寺廟裡施捨。治國打仗樣樣稀鬆,做東西的手藝卻是大師級水平。親手製造的水運宮漏(原始水鐘)即便拿到現在也是歎為觀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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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鬼才李四
  第三十六章 鬼才李四

  妥歡帖木兒幼年曾經親眼看到自己的母親被權臣燕鐵木兒派人毒死,少年時又日日提防著在權臣伯顏謀害自己,因此性格非常陰柔。與奇氏兩個談談說說間,就將幾萬人的生死定了下來。

  這種故意派人去送命的事情,當然不能拿到朝堂上公開討論。因此第二天,妥歡帖木兒又命人把右相脫脫給宣進了宮中。在大明殿內,將自己的奇思妙想仔細跟對方陳述了一遍。

  那中書右丞脫脫雖然號稱儒門子弟,卻非常推崇「慈不掌兵」的道理。聽完了妥歡帖木兒的聖諭,想都不想,便大聲回應道:「陛下此法甚得兵家之妙。臣先前之所以遲遲未敢有所動作,就是怕貿然派了兵馬去,萬一有個折損,非但漲了蟻賊的志氣,還會在朝中引起很都沒必要的非議。這回,即便漲也就漲了。只要陛下和臣都知道這是驕兵兼疲兵之計,諒朝廷中其他人也不翻不出什麼大浪來!」

  妥歡帖木兒聞聽,立即明白脫脫是在藉機提醒自己,不要過後不認賬,反而藉著「喪師辱國」的由頭,再次削他的丞相之權。便笑了笑,非常大氣地回應,「愛卿儘管放手去做,切莫有什麼後顧之憂。朕與你是總角相交,還能信不過你麼?!」

  「能得陛下如此信賴,臣豈敢不鞠躬盡瘁!」中書右丞脫脫將手按在胸口上,先俯身施了個蒙古人的傳統禮,然後繼續說道,「臣聞兩淮的鹽丁,素有善戰之名,曾殺得蟊賊們見運鹽大旗便望風而走。他們又是南方人,習慣了徐州一帶陰濕的天氣,不如就近調過去,征討......!」

  「甚善!」沒等右丞脫脫把話說完,妥歡帖木兒便大笑著鼓掌。那兩淮鹽丁,就在前年差不多時候,還因為官府拖欠了他們熬鹽的柴草錢,聚集起來鬧過一次事。雖然被及時鎮壓了下去,卻始終是個隱患。調他們去跟芝麻李拚個你死我活,一石兩鳥,實是高明至極!

  脫脫陪著妥歡帖木兒笑了幾聲,然後想了想,繼續啟奏,「至於領兵的主將麼,禮部侍郎逯魯曾任山北道廉訪使,不但知兵,而且善於料民。派他統率鹽丁徵繳芝麻李,獲勝之後,剛好留在徐州安撫地方!」

  「逯魯曾?」妥歡帖木兒想了想,臉上露出了幾分猶豫。逯魯曾是天歷二年(1329年)的進士,漢人,文章做的花團錦簇一般,平日處事也素有剛正之名。但是這個人就是個對朝廷忠心耿耿文官,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得罪了脫脫,後者竟然讓他去送死?!

  「逯魯曾才華橫溢,朝中漢官,多唯他馬首是瞻!」脫脫接下來的一句話,就讓妥歡帖木兒立刻下定了決心。

  漢官是朝廷養來安撫天下讀書人的,豈能讓他們抱起團?既然那逯魯曾自己找死,好吧,乾脆朕就成全了他。想到這兒,妥歡帖木兒點點頭,冷笑著說道:「朕記得上一任淮南宣慰使,好像死在反賊彭和尚手中了,就讓逯魯曾兼了它吧!你替朕擬個旨,讓逯卿即刻起身赴任!」

  「臣,遵旨!」脫脫立刻又一躬身,大聲回應。

  「你啊,何必如此拘禮?!」妥歡帖木兒笑著搖頭,嗔怪自己的右丞脫脫總是一本正經,「令弟也先帖木兒回來沒有?朕也有好些日子沒見到他了,改天讓他進宮來,陪朕一起做做木工!」

  「臣,臣替舍弟謝陛下厚恩!」脫脫再次躬身下去,感謝皇帝陛下的厚待。

  也先帖木兒是他的親弟弟,現任御史大夫之職,上任之後辣手肅貪,令朝野風氣為之一振。但是因為手段過於激烈的緣故,他的做法也引起了一些文臣的反對。其中屢屢跟他唱反調的,就有先前被脫脫舉薦去當替死鬼的逯魯曾。

  很顯然,妥歡帖木兒心裡頭明白脫脫是在藉機剷除異己,但是念在兄弟二人都勞苦功高的份上,故意裝了糊塗。所以脫脫必須主動向皇帝承認,自己兄弟領了這份恩情,以後一定忠心耿耿,死而後已。

  「什麼厚恩不厚恩的,朕和令弟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至今宮中,還留著他當年親手給朕做的木雕呢!」彷彿真的很重視彼此之間的有情般,妥歡帖木兒擺擺手,笑著補充。

  君臣二人又聊了幾句朝政方面的事情,然後脫脫施禮告辭。離開了皇宮,立刻把自己的心腹謀士李漢卿叫到身邊,用極低的聲音吩咐,「小四,朝廷馬上要對徐州用兵,選了逯魯曾為主將,帶兩淮鹽丁進剿。你拿著我的本相的信物,去淮南那邊走一趟。吩咐那邊的幾個達魯花赤,派出的兵馬一定要精挑細選。 」

  李漢卿三角眼一轉,立刻明白了脫脫的本意。躬下身,大聲回應,「明白,屬下一定會幫逯魯曾大人提前把人馬準備好!」

  他是脫脫的書僮,行四,自幼被掠入丞相燕鐵木兒的府邸,鞍前馬後服侍脫脫。甚至連書都是陪著脫脫一起讀的,還因此識得不少字,差一點被脫脫的老師吳直方列入門牆。雖然因為他出身低賤,此事終未能成。卻也混出了個不大不小的「鬼才」之名。

  後來脫脫見他做事認真,心思足夠機敏。乾脆順水推舟讓他脫了奴籍,還了原本的李姓,跟在自己身邊聽用。所以李四又給自己取了個非常大氣的名字,喚作李漢卿。回到家裡,繼續給脫脫當奴才。在外邊,則仗著脫脫的名頭四處招搖。

  正所謂宰相家的門房四品官,這自幼一起長大的書僮,怎麼著也得相當於一個侍郎。因此,有功名在身的官員見到了李四,皆要稱他一聲漢卿兄。那些沒功名或者官職稍低一些的,少不得就得叫他一聲,李老爺,或者四老爺,以顯其身份尊貴。

  這位李四老爺,也是極其不敢忘本的。無論在外邊如何招搖,凡是脫脫吩咐下來的事情,哪怕是刀山火海,也絕不會皺一下眉頭。長此以往,脫脫也就更倚重於他。凡是不方面自己直接出面的,或者根本就無法見光的事情,都會交給李四去做。李四也每每都做得滴水不漏,令脫脫滿意得更是無以復加。

  這次,顯然又是件見不得光的勾當。因此脫脫也不多廢話,抬起手,在李漢卿的頭頂上梳理了幾下,就給摸胯下駿馬梳理鬃毛一般,繼續笑著說道:「小四,派你做事,我最為放心。待逯魯曾抵達淮南之後,你也隨軍一道去徐州。記住,無論此戰結果如何,你必須活著回來,把看到所有情景,詳詳細細說給我聽!」

  「是,大人!小四隻要一口氣在,絕不敢辜負大人的囑託。」李漢卿身體微微一僵,隨即將腰挺了起來,回答得極為響亮。

  當晚,他就帶上十幾個心腹隨從,裝做探親訪友的公子哥,騎著馬趕向了淮南。沿途經過滕州的時候,還唸唸不忘停下來找個客棧投宿,順便替脫脫打聽一下,徐州紅巾軍的最新動向。那滕州距離沛縣只隔著一個微山湖,對去年冬天兀剌不花屠城之事,恨得一直牙根兒癢癢。此刻聽過路人問起徐州紅巾的事情,多嘴的店小二立刻咬牙切齒地說道:「您是問殺了兀剌不花的李爺麼?那可是響噹噹的好漢子。要不是他老人家有本事,咱們沛縣十萬男女老少的仇,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報呢!」

  「小六子,別多嘴。趕緊給客人去打熱水洗臉!」掌櫃的見多識廣,被小二的舉動嚇得魂飛魄散,趕緊拍了下櫃檯,大聲呵斥。

  「就去,就去!」小二一邊答應著,一邊繼續大聲補充,「我看您也不像個凡夫俗子,與其把大好頭顱等著蒙古人來砍,不如也去投了芝麻李呢。他那邊,絕對虧不了您這樣的人物。小的也就是又蠢又笨,身上還沒多少力氣。要不然,也早去投奔他老人家了!」

  「小六子,你作死麼?作死自己去死,別拖累我!」沒等他把話說完,掌櫃的已經拎著根雞毛撢子從櫃檯後衝了出來,衝著他沒頭沒腦地亂抽。「作死,作死。你也不想想你老子娘。你死了,讓她今後指望誰去?!」

  打走了多嘴的小二,他又趕緊向李四等人道歉,「這位爺,您別聽聽嚇嚼舌頭。這孩子小時候腦袋被馬踩了,說話做事都瘋瘋癲癲。小老兒是念在街坊的份上,不忍心見他活活餓死。才硬著頭皮收留了他。誰料到,這小子死性不改,早晚得把自己送到大牢裡去!您別聽他瞎嚼舌頭。那芝麻李是個大反賊,我們都恨不得吃他肉,剝他的皮。您這邊請,小老兒給您砌一壺好茶。您先漱漱口,潤潤喉嚨!」

  「不必了!」原本想學著摺子戲裡的模樣,暗中查探一番。誰料去沒騙過開旅店的小老頭兒。李四心中煩躁,丟下幾個銅錢,大聲吩咐,「你把馬給我等用上好的精料喂上,我等到外邊酒樓裡去吃。記住的,一定要上等的精料,否則,爺爺饒不了你!」

  「唉,唉!」掌櫃的連聲答應著,親自帶人把馬匹牽到了後院馬廄中,用早春的草芽喂上。那李四,則倒背了手,像個公子哥般帶著隨從在街上閒逛。每遇到人多的地方,都免不了要擠進去,看看熱鬧。

  此刻正月剛過,各類店舖的生意還沒有完全回暖。因此街面上看起來頗為冷清。聊聊幾處看起來頗為紅火的買賣,則是專門收購土特雜貨的鋪面。幾乎每個鋪面門前都排著一條長隊,進城販貨的挑夫一個個擦著腦袋上汗,滿臉興奮,彷彿擔子裡裝得全是無價之寶一般。

  憑著在倆任丞相府裡煉出來的眼力價,李四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很快,就跟開舖子的掌櫃混了個臉熟。見對方大把大把地拿錢收購挑夫送來的半透明石頭,便裝作好奇的模樣,笑著問道:「這是什麼?最近行情很好麼?」

  「這位小舍有所不知!」那收貨的掌櫃最近賺錢賺得手軟,笑了笑,壓低聲音道:「這東西,叫做石硝,原本也不怎麼值錢的。但最近行情一下子就漲了上來。小舍如果感興趣的話,我可以給你介紹幾個大的貨主。都是存了幾萬斤的,你吃下來,再想辦法運到黃河南邊。保準不會虧本兒!」

  「黃河南邊,黃河南邊誰要這東西?!」李四愣了愣,敏銳地感覺到此物可能與芝麻李有關,皺著眉頭追問。

  「那我就不知道了!」掌櫃地看了他一眼,笑著裝起了糊塗。「反正我就是個收貨的地商。那些行商把貨買了去,賣給誰,小的真的干涉不了。也從不過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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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火藥時代
  第三十八章 火藥時代

  「啊!」朱八十一愣了愣,身子迅速後退。與此同時,心中一萬隻羊駝滾滾而過。

  火槍!自己浪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無數錢財,至今還沒弄出半點眉目的東西,居然就躺在眼前的木頭盒子中。槍管、藥室、手柄一應俱全,尾部還依稀銘刻著「至正某某年」字樣!

  雖然是最原始的那種,引線需要用手來點燃。卻已經開始批量生產。那也就意味著一個火藥時代的開始。大規模的戰場應用,早晚都會提上日程。

  天可憐見,老子還以為元朝人沒掌握火銃的製造方法,還想著領先一步去虐古人!古人的火銃都發展到雙手握柄式,並大規模量產了,老子還在組織著一大幫鐵匠研究如何才能更快地在熟鐵棍子上鑽窟窿眼兒呢!(注1)

  想到大批大批手持原始火銃的蒙元士兵跨過黃河,然後排成一字長蛇陣,將徐州義軍給排隊槍斃。朱八十一腦門上的白毛汗都滲出來了。不行,必須避免這種悲劇的發生!可如何才能避免?殺掉眼前這個李四,將火銃據為己有麼?眼前這個姓李的傢伙,頂多是個大戶人家的公子哥,或者某個蒙元高官的心腹爪牙。殺了他,照樣避免不了火槍走上戰場。況且既然已經開始批量生產,殺了眼前這幾個人,也根本阻止不了火銃的裝備進度。眼下蒙元王朝暫時沒將其大規模列裝到軍隊當中,恐怕問題要麼出在造價太高,要麼還是出在火藥威力上......

  一瞬間,就有十幾個方案從他腦海裡滾過。但任何一個,都無法將紅巾軍這邊火器發展落後的劣勢,從根本上扭轉。那鬼才李四卻好像壓根兒沒看到他的臉色變化般,笑著將盒子重新蓋嚴了,然後故作驚詫狀,「朱兄,朱兄莫非認識此物麼?不瞞您說,小弟也是剛剛重金購得了十幾柄,打算用在路上防身。其具體威力,真的沒檢驗過!」

  「去你奶奶的,你要是沒檢驗過,老子今天就隨了你的姓!」朱八十一心裡怒罵,卻不得不裝出一幅人畜無害的笑容。「哈哈,還真讓賢弟猜中了。愚兄的確曾經見過此物。只是當時身上的錢不湊手,所以沒能買一桿收藏。結果過後再去找,那賣火銃的人,已經不知道走到什麼地方去了!」

  「哎呀,那真是可惜了!我聽人說,這東西打造起來可不容易呢!」鬼才李四咧了下嘴巴,滿臉懊惱,好像沒買到手銃的人,是他自己一般。

  「是啊,可惜了!」朱八十一繼續唉聲嘆氣,同時用眼睛不斷朝李四的隨從身邊瞄。如果每個人都帶著一桿火銃的話,十幾個人,就是十幾桿火銃。無論誰被十幾桿火銃瞄上,心裡都不會安生。更何況作為了一個融合了後世靈魂的人,他天生就對管狀武器多了幾分忌憚!

  兩個人面對面打著哈哈東拉西扯,都知道對方身份肯定有問題,卻誰也不願主動戳破這層窗戶紙。人少的一方,雖然有火銃在手,真打起來,未必有機會殺出重圍。而人多的一方,卻因為弄不清銅火銃的威力和有效殺傷距離,遲遲不敢命令屬下動手。

  二人在官道上互相心存忌憚,可苦了其他趕路者。就這麼一小會兒的功夫,已經堵住了好幾家商隊。一個個吹鬍子瞪眼,在遠處大聲抗議,「兀那車隊的東主,能讓一下路麼?你們兄弟兩個想聊天,什麼地方不能聊啊!把好好的大道給堵死了,讓別人去爬泥坑麼?!」

  朱八十一聽了,不由羞得臉色微紅。正琢磨著如何找個藉口挾持李四跟自己一同回徐州,卻又聽對方笑呵呵地提議,「小弟和朱兄今天一見如故,有心交個朋友。這支手銃飛龍手銃,就當見面禮送給朱兄如何。也算了了朱兄一樁心願!」

  「嗯!」朱八十一畢竟兩輩子跟人打交道的經驗加在一起,也沒李四一輩子多。因此在對方面前未免有些縛手縛腳。此刻聽對方願意主動讓步,也就乾脆順水推舟,「如此,愚兄就交了賢弟這個朋友。愚兄姓朱,名字,名字就喚作重九。日後賢弟有空到這一帶遊山玩水,想到愚兄家裡坐坐,就到黃河南岸找朱重九就是了!」

  「小弟李漢卿,見過重九兄!」李四立刻將手銃連同盒子一併放在地上,然後正式向朱八十一見禮。

  朱八十一年齡其實遠不及李四大,但這輩子生活坎坷,長得實在有些滄桑。因此乾脆就託了大,側開半步,以平輩之禮相還,「不敢當,不敢當。漢卿老弟,為兄也沒什麼東西回敬你。這把刀,是偶然機會得來的,乾脆送了你吧!」

  說著話,從腰間解下芝麻李贈的寶刀,雙手遞給了鬼才李四。

  二人兄友弟恭,當著眾位隨從和趕路者的面兒,上演了好一折好溫情的大戲。裝夠了,才收起各自得到了禮物,揮手告別。待李四混在路人中間,騎著馬跑遠了。先前奉命去抄後路的徐洪三才迂迴到位。發覺目標已經不見蹤影,趕緊跑到朱八十一面前,氣喘吁吁地詢問,「都督,那小子走了?!您,您怎麼這樣就放他走了?!」

  「我倒是想留下他,但留得住麼?!」朱八十一到現在還沒從震驚中緩過神來,指了指放在馬車上的火銃盒子,無奈地回應。

  「這是什麼?」徐洪三愣了愣,伸手去掀盒子蓋兒。向來對他寬厚有加的朱八十一卻猛地朝他手背上打了一巴掌,大聲呵斥,「別亂動,這是要命的東西。」

  見徐洪三滿臉委屈,想了想,他又低聲補充,「沒留下人,留下這個東西已經足夠了。其實,既然對方手裡有這東西,咱們辛苦隱藏的那些秘密,也不過是一層窗戶紙!」

  戰鬥結束之後兩個多月來,他之所以處處配合趙君用,哪怕是後者在對外的公開文告上,把他力挽天河功勞一筆抹殺也毫無怨言,就是為了避免蒙元朝廷意識到火藥的真正威力,將此物更有效的投入到戰場。畢竟,徐州軍到目前只控制了半府之地,加上被大夥視為敲詐勒索對象的幾座州縣,也不過是兩個路的地盤。而蒙元王朝,卻擁有一百八十多個路,三十三個府,五百多個州,上千個縣。龐大的戰爭機器運轉起來,即便還是用那種落後的垃圾火藥,也足夠將徐州紅巾軍活活堆死!

  而現在,秘密肯定已經保不住了。並且蒙元朝廷手裡,還掌握著大批的火槍。雖然不至於給每個士兵都發上一桿,但只要普及到一定程度,照樣能令徐州紅巾軍目前所取得的優勢,蕩然無存。

  正感概間,卻聽見自己的司倉參軍於常林大聲說道:「捅破就捅破吧,反正咱們也不可能瞞對手一輩子。只要咱們兵煉得比韃子精,上陣之後別再像上回那樣沒頭沒腦地亂打。照樣能打得他們滿地找牙!!」

  「也對!」朱八十一伸吸了一口氣,輕輕點頭。武器的優勢,未必就能完全決定戰爭的勝負。當年李自成還領著一群農民呢,不也照樣虐得晚明的軍隊望風而逃?!從最近兩個月自己瞭解到的情況來看,這大元朝到了末期,又能比大明朝強在哪裡?!

  想到這兒,他低落的心情終於再度振作了起來,揮了下手,大聲吩咐,「洪三,你和老余兩個,帶三十名弟兄,押著貨物走運河。二十二,你帶上其餘弟兄,騎著馬跟我立刻返回徐州!」

  「是!」隊伍裡的骨幹軍官,都是當日跟他同生共死過一回的,因此彼此之間配合非常默契。大聲答應了一句,便將所有「夥計」分成了兩波。一波趕著馬車跟隨徐洪三、於常林二人去走運河。另外一波,則挑了最好的馬匹,保護著朱八十一和被他視作無價之寶的木頭盒子,沿著陸路,匆匆忙忙朝徐州趕。

  離著徐州城還有十幾里遠,耳畔就傳來了接連不斷的雷鳴聲,「轟隆隆,轟隆隆,轟隆隆」,嚇得胯下戰馬不斷地打響鼻兒。抬頭細看,只見黑黃色的煙塵將整座城池都個遮掩了起來,彷彿那一帶隱藏著數十萬妖魔鬼怪,正紮著堆兒,在陽光下噴云吐霧。

  「他奶奶的,咱們辛辛苦苦四處給他們弄火藥原料,他們也不知道節約一點用!」吳二十二作為蘇先生的弟子,身上免不了也帶著些小家子氣,聽周圍的爆炸聲一波接著一波,忍不住撇著嘴抱怨。

  「是啊,是啊!雖然錢來得容易,也架不住他們這麼糟蹋!」其他弟兄也撇著嘴,低聲附和。

  自打上一次戰鬥中,朱八十一帶著他們在關鍵時刻力挽狂瀾,原始手雷,就成了各軍的首選武器。非但朱八十一的左軍成立了專門的擲彈兵千人隊,其他各軍,也恨不得把手雷給每個弟兄都配上一打兒。並且在唐子豪、蘇先生和李慕白等人的一致努力下,手雷的花樣,也從竹筒填火藥,憑空增加了許多新鮮品種。

  有鑄鐵殼子加了鐵渣和火藥的爆炸彈;有木頭殼子加了硫磺、干鋸末和火藥的縱火彈。有熟鐵殼子,上面打了三個孔,裡邊填充劣質火藥,點燃引線後不會爆炸,只會一邊噴云吐霧,一邊發出刺耳聲音的鬼哭彈;還有一種黃陶殼子填充了狼毒、蟾酥、巴豆、砒霜、茱萸和北元那種劣質火藥的發煙彈,不用來炸人,專門用來熏戰馬的眼睛。點燃了引線之後用一個巨大的竹子彈弓朝著敵軍騎兵陣地砸過去,非但能把戰馬給熏得喘不過氣來,連馬背上的騎兵,都給熏得涕泗橫流,短時間內根本無法睜開眼睛。

  要不是朱八十一早就跟他們這幫傢伙打過交道,清楚彼此的底細,否則都會懷疑他們是不是個個都為穿越貨。要不然,怎麼連原始的催淚彈都能造得出來?並且事先沒得到過任何人的指點!

  注1:元代手銃確實已經開始量產。軍事博物館中有實物展示。通長43.5釐米,口徑3釐米,重4.75千克。上有生產時間銘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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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古人的智慧
  第三十九章 古人的智慧

  勞動人民的智慧是無窮的。每當想起兩個月以來那些花樣百出,功能各異,材質也不盡相同的另類手雷,朱八十一就對說出這幾句話的那位哲人佩服的五體投地。雖然,他一直也沒弄清楚這句話到底最早是出自何人之口。

  事實上,在將新式火藥配方和竹筒手雷製造流程上繳之後的頭半個月,他已經深切地體會到了這句話的高明。除了那些花樣和功能都在不斷翻新的手雷之外,手雷的投擲方式,在蘇明哲和李慕白等人的共同努力下,也產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有專用的發射繩,可以綁在手雷上。使用者揚起胳膊甩幾個圈子之後,再猛地鬆開手指將手雷和繩子一道甩出去,發射距離至少比徒手增加一倍以上。

  有特製的竹彈弓,事先反彎成一個巨大的弧,然後把手雷安到末端的發射勺裡頭,扣動扳機發射出去。通過竹臂中蓄力的瞬間釋放,可以將裝了一斤黑火藥鑄鐵手雷,發射出三百步遠。非但取材方便,造價低廉,操作起來也非常簡單易學,實在是居家旅行,殺人越貨的上上之選。

  還有一種特大號的發射器,則參考了蒙元軍隊中常見的回回炮。由配重、槓桿和支架等部件組成。發射時的程序雖然繁瑣了些,需要首先固定槓桿,然後朝槓揚起一端的配重筐裡裝填沙土,最後才能扣動扳機,將槓桿另外一端發射斗裡的,裝填了整整四斤黑火藥的特大號手雷砸出去。但最大射程卻能到達一千多步,折合後世差不多有一千五百餘米,無論是威力,還是射程,都甩了原來的回回炮不止二十條街。

  最後這一種發射器,幾乎完全由趙君用麾下的司庫參軍李慕白一個人單獨研製。那廝在第一次旁觀新配方黑火藥發射時被嚇尿了褲子之後,便徹底迷上這種「神授之物」。不但參與了各種「新式」手雷的研發改進工作,還廢寢忘食地製造各種投擲器械。在朱八十一出門去收購硝石,順便實地觀測這個時代黃河兩岸地形之前,那廝已經將回回炮改進出了城頭專用、野戰專用和精簡便攜三種型號。眼線正帶著一群徒弟在根據實際發射情況,總結配重、砲彈重量、發射臂、發射距離四者之間的關係。期望能總計出一套完整的口訣來,以便在實戰中,做到想讓手雷落到誰頭上就落到誰頭上的目標。

  無論這個宏偉的目標到底能不能實現,手雷都因為其巨大威力,都成為了各軍武器的首選。相比之下,大刀、長矛、盾牌、鎧甲等冷兵器和防禦裝備,就爭奪得不像原來一般強烈了。拜此之賜,上次戰鬥中從羅剎兵身上扒下來的兩千九百多副鑌鐵甲,倒是有一千兩百多副落到了左軍手裡。

  能一次性得到這麼多製作精良的鑌鐵甲的原因主要有二,首先是因為左軍在戰鬥中的確起到了逆轉乾坤作用,事後多分一些戰利品,其他各部也說不出什麼多餘的話來。其次麼,則純屬趙君用私下裡以前剋扣左軍器械行為,所做出的一點兒補償。經歷了城外一戰之後,他再也無法拿朱八十一來歷不明說事兒,勉強將後者真正當作了徐州紅巾的一員。雖然在州衙裡頭議事時,還經常會給朱八十一甩臉色看。

  對於趙君用這種小肚雞腸行為,朱八十一鬱悶了幾次之後,倒也漸漸習慣了。五根手指還有長有短呢,他不可能要求整個徐州軍上下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都像芝麻李一樣大肚能容。

  在城頭上親眼目睹了那一場血淋淋的殺戮之後,他算徹底被推進了這個時代,徹底把自己當成了徐州軍的一員。不管是主動也好,被動也罷,他總算明白了,在蒙元大部分上層人物眼裡,他和芝麻李、趙君用等人其實沒任何兩樣。

  哪怕在腦袋上刺上兩個大大的字,「順民」,對方依舊會毫不猶豫地把刀砍過來。因為在對方眼裡,他們和芝麻李、趙君用以及城內城外的所有漢人一樣,都是被征服的奴隸,隨時可以予殺予奪。儘管他與李、趙兩個實際上在長相、生活習慣,說話穿衣方面,不刻意去找的話,已經找不到任何相似之處。

  朱八十一對做奴隸不感興趣,無論是在上輩子還是這輩子,無論是給異族做奴隸還是給自己同族做奴隸,他都不感興趣。所以既然已經被迫融進來了,他就不能再抱著原來的那種想法,找機會偷偷溜走去抱朱元璋的大腿。他就必須努力做一些改變,避免自己和徐州軍一道,像上輩子所處那樣時空一樣,消失於歷史的長河當中。

  最簡單的改變舉措,向軍隊中引入火器,目前已經初見成效。經過城外一場惡戰之後,整個徐州軍上下對火器重視的程度,絕對已經屬於這個時代之冠。擲彈兵這個稱呼,也不知道提前了多少年,正式進入了歷史舞台。每個軍、每個營都有專門的擲彈兵,每天訓練時消耗的各類手雷數量都數以萬計算。「轟隆隆」地在城外就像打雷,把城池附近的空地炸得到處都是大坑。

  「轟隆隆!」又是一連串巨響,將朱八十一從回憶中拉回現實。馬上就要進城了,頭頂上的煙塵厚度,與朱大鵬所處的二十一世紀帝都絕對有的一拼。如果把城門換成鐵閘,把守城的士兵臉上都套個鐵罩子的話,朱八十一都懷疑自己來到了電影魔戒中的世界,就差有人突然跳出來,叫自己一聲白衣薩茹曼,或者索隆大魔王了。

  不行,老子是正面角色,絕對正面!朱八十一被自己心裡頭突然冒出來的古怪想法嚇了一跳,趕緊默默地糾正。融合了屬於不同時空的兩個靈魂,他心裡經常會冒出一些神經質的想法。整個人看起來也神神叨叨的,動不動就自言自語一番。

  城門口當值的士兵們,卻不覺得朱大都督有什麼不正常。能在關鍵時刻力挽狂瀾的大英雄,就該特殊一些。如果言談舉止都和大傢伙一樣,那才是真正的不正常。因此,遠遠地看到朱八十一的馬頭,就搶先上前施禮,「都督回來了!都督路上辛苦!」

  「回來了,回來了!」朱八十一也習慣了被人以官職相稱,騎在馬背上拱手還禮,「弟兄們都安好吧!最近城裡有事情麼?大總管和長史兩個安好?!」

  「都好,都好,城裡最近沒任何事情發生。除了一些不安分的蒼蠅,總是想混進來打聽火藥的事情。被趙長史都給抓出來,一刀宰掉了!」眾兵丁都知道他沒什麼架子,讓開道路,七嘴八舌地回應。

  「難免的事情!」朱八十一笑了笑,大聲補充,「人家吃了敗仗,總得找出個具體原因來。否則睡覺時怎麼可能踏實?!」

  「哈哈哈哈!」眾人被朱八十一的幽默話語逗得仰頭大笑。豈止是睡不踏實?簡直是聞風喪膽才對。在打敗了兀剌不花之前,徐州軍所能控制的地盤,不過是黃河以南,云龍山以北的一畝三分地兒。出了這個範圍,非但蒙元地方官員們要喊打喊殺,就連一些規模稍大一點兒的寨子,也對李大總管的號令絲毫不當一回事情。而如今,這方圓兩百里內的寨子,哪個不是主動送來了錢糧?蒙元朝廷的地方官們雖然不敢像各寨的土財主那樣明著投懷送抱,暗地裡,也沒少派人前來遞好話,偷偷送上成車的銀子,只求能和芝麻李達成默契,不去抄他們的老巢!

  笑夠了,大夥又跟在他的戰馬屁股後,七嘴八舌地匯報,「那些蒼蠅,十個裡邊至少有七個是衝著都督您來的。到處打探您被彌勒附身的事情。大光明使吩咐,要小的們隨便吹,吹得越玄越好。所以小的們就說您是佛陀轉世,左手握著閃電,右手握著霹雷。左右兩手一張,指哪打哪!」

  『好在還沒說我上嘴唇著天,下嘴唇著地!』朱八十一無奈,只能笑著沖大夥拱手,「呵呵,多謝弟兄,多謝弟兄給我助威了」。

  在光明使唐子豪和長史趙君用兩個人的一正一**同努力下,朱八十一這個神棍是當定了。眼下即便他自己主動承認,自己壓根兒不是什麼彌勒教的大智堂堂主,對彌勒教的經文也一句話都記不得。也照樣有人認為,這是佛子大人故意是使出的障眼法,意在考驗世道人心。絕對不會相信他其實跟那個傳說中的彌勒佛一文錢關係都沒有。

  然而彌勒佛只能用來矇蔽敵人,不能真的幫忙打仗。冒險潛行到敵軍主帥面前去扔手雷的事情,也只可用一次,根本無法複製第二回。眼下不光需要大規模引入火器,徐州軍整體上還缺乏最基本的戰術訓練,但懂得基本戰術的人,卻一個都找不到!

  想到這兒,朱八十一便又拉住了馬頭,轉過身來,衝著大夥打聽,「我不在這段時間,羅剎兵又鬧事沒有?又死了幾個,還剩下幾個活著的?!」

  「哈哈哈,他們?再借他們幾個膽子!」眾人聞言,又是一陣哄堂大笑。笑過之後,才帶著幾分快意回應。「沒鬧事兒,現在全都老實下來了,一群賤骨頭!每天都被高麗人押著去掏陰溝,倒馬桶,幹得認真著呢!」

  那天戰場的形勢逆轉太快,羅剎兵們根本沒來得及逃跑,就被淹沒在一片洪流當中。徐州將士恨他們屠了小沛全城,因此下手絕不容情。即便是主動放下武器投降的,也是一棍子撂倒,再七手八腳拿著石頭朝腦袋上猛拍。

  因此,等到芝麻李和趙君用兩個人想起來約束弟兄,禁止殘殺俘虜的時候,除了朱八十一腳下那十幾個被手雷震暈了的,還有一些自己跳進護城河裡頭的之外,其餘早已被殺了個乾乾淨淨。並且個個都被剝得像光豬一般,從頭到腳連一根絲線都沒有留下。

  倒是高麗僕從,見勢不妙就成批成批地跪在了地上,哭喊著投降。除了少數倒霉鬼被憤怒的徐州軍將士當場斬殺之外,其餘絕大部分,都安安心心做了俘虜,絲毫都不覺得自己這樣做有什麼丟人的。

  見到此景,趙君用心疼得直呲牙。趕緊命人拿著漁網,把護城河裡掙扎的羅剎人都給撈上來,然後和那些被震暈了的傢伙一起,關到州衙內的監獄中聽候處置,。

  他這樣做倒不是心懷慈悲,打算放這些羅剎人一條生路。而是想找個機會,將俘虜們獻到紅巾軍大帥劉福通面前去邀功。畢竟這年頭,紅巾軍打敗官軍的事情已經不算新鮮。但打敗了羅剎鬼兵,並且抓了大把俘虜的事情,卻只有徐州紅巾才能做得到。屆時劉福通大帥一高興,徐州紅巾的地位肯定還能再上好幾個台階。從芝麻李到他,甚至到底下的普通一卒,地位都跟著水漲船高。

  趙君用的設想雖然美妙,但後來陸續發生的事情,卻令他後悔不迭。所有活下來的羅剎俘虜加在一起只有八十來人,比起五千多名高麗俘虜來說,簡直可以忽略不計。然而就這八十來頭臭魚爛蝦,卻給徐州城製造了無數麻煩。

  他們根本不肯像高麗僕從那樣,被抓到了就老老實實幹體力活贖罪。在被從州衙監獄放出來轉到俘虜營地的第一天,就試圖搶奪看守的兵器,集體逃走。雖然被看守和高麗俘虜們齊心協力給鎮壓了下去,但沒等大夥鬆一口氣,這些傢伙又悄悄地摸進設在州衙後院的火藥製造作坊,試圖偷新式火藥的製造配方。要不是當晚正好是趙君用帶隊巡邏,看到了州衙後牆的瓦片掉了滿地,差點兒就讓這些傢伙得了手。

  大怒之下,趙君用痛下殺手。當場把試圖偷火藥配方的羅剎兵給斬殺了一半兒。剩下的四十來個,則全都套上手銬腳鐐貶成掏糞工。每天由高麗俘虜押著,清理徐州城內所有陰溝。並與高麗俘虜們一道,將城裡的各類糞便收集起裝車,運到城外的麥田裡堆肥!

  高麗俘虜的認罪態度原本就遠比羅剎人「積極」,此刻居然爬到了以前主人的頭上,立刻對趙君用感激涕零。做起監工來非常賣力,只要羅剎人敢稍稍偷一下懶,立刻掄起棒子朝腦袋頂上招呼。如此又一個多月下來,四十多名羅剎俘虜便又死掉了一小半兒。最後剩下的這二十來個,也全都認命了。每天低著頭像騾馬一樣幹活,再也不敢起什麼搗亂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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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國際傭兵
  第四十章 國際傭兵

  「都督,都督大人!有一件事兒......」有名十夫長剛好帶隊巡邏經過,小跑幾步,湊到戰馬前,低聲匯報。

  「說!」朱八十一用力拉了下戰馬的韁繩,大聲命令。他這個人沒什麼架子,所以跟底層士兵之間的關係處得也相當融洽。無論是不是左軍的弟兄,見了面都願意跟他打個招呼,有什麼新鮮消息也願意第一時間通知他。

  但是今天,這位名字叫路禮的十夫長,顯然不是跑上前打招呼的。把嗓音壓低了些,非常謹慎地補充,「前兩天您不在時,有個,有個羅剎鬼,曾經叫嚷著要見您。後來,後來被高麗人直接拿棒子敲暈拖走了!」

  「羅剎人?找我?」朱八十一愣了愣,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自打那天戰鬥結束之後,自己就跟羅剎兵沒有起過任何交集。這些傢伙不好好地繼續「勞動改造」,跑來找自己幹什麼?

  正困惑間,耳畔忽然傳來一陣刺耳的鐵鏈曳地聲。緊跟著,有股濃重的臭雞蛋味道撲鼻而來。抬頭再看,只見有只渾身是毛的大猩猩張牙舞爪地衝向自己,嘴裡還不停地發出淒厲的呼救聲,「救,救命!主人救命?!」

  「主人?!」大猩猩說的漢語雖然不標準,朱八十一卻也聽懂了他的意思,不由得又是微微一愣。還沒等他回過神來,十夫長陸禮已經舉止鋼刀衝了上去,迎頭就是一刀背,將長得像大猩猩般的傢伙給砸爬在地上。

  「抓住他,抓住他!」到了此時,兩個負責監工的高麗人才追了上來,舉起木棒,朝著「大猩猩」身上亂打,「跑!叫你跑!驚了將軍大人的戰馬,咱家就活剝了你的皮。跑,你倒是再跑啊!今天直接打死了,省得咱家天天提心吊膽!」

  「住手!」朱八十一雖然對長得跟大猩猩般的羅剎人沒什麼好感,但是對高麗監工印象更差。眼看著大猩猩就要被活活打死,皺了下眉頭,大聲喝令。

  話音落下,兩個高麗監工立刻像被抽了大筋一般。「噗通,噗通」接連趴在地上,一邊磕頭,一邊大聲求饒:「將軍,將軍開恩啊!不是小人監管不利,是這,是這羅剎人太狡猾,太狡猾了啊!」

  「行了!你們兩個起來,站一邊兒去!」朱八十一皺了下眉頭,繼續低聲喝令。

  兩名高麗監工聽令,趕緊手腳並用爬到路邊,繼續低頭跪著,不敢立刻走開。那被打得口鼻冒血的「大猩猩」,卻立刻又向前爬了幾步,衝著朱八十一深深俯首,「謝謝主人恩典。伊萬諾夫做苦力,浪費!伊萬諾夫還有,還有大用。請主人開恩,准許伊萬諾夫自贖!」

  他此刻只穿了塊兜檔布,渾身上下連同束縛手腳的鐵鏈上,到處都沾滿了糞汁。一動起來,臭氣熏天。朱八十一被熏得差點兒把昨天的晚飯都給出來,趕緊把馬頭拉到上風口,皺著眉頭問道:「你說什麼?我什麼時候成了你的主人?自贖,自贖又是什麼意思!」

  「伊萬諾夫輸給了主人,當奴隸,服!」大猩猩連忙轉過頭,雙手「叮叮噹噹」地比劃著回應,「沒輸給別人!給別人當奴隸,不服!」

  「你願意給我當奴隸?」朱八十一費了好大力氣,才把對方想表達的意思拼湊完整。原來這傢伙認為當天在戰場上只輸給了自己,所以只願意給自己當奴隸。換了其他任何人,都不會心服口服。

  「是!伊萬諾夫願意替主人作戰!」大猩猩臉上立刻露出狂喜的表情,繼續比比劃劃「替主人殺人,殺掉任何敵人。伊萬諾夫是個傭兵,不是苦力。掏大糞,浪費了!」

  都混到這種地步了,居然還覺得自己是個人物?也怪不得天天挨打。朱八十一笑了笑,自動忽略了大猩猩話語裡自吹自擂部分,直奔正題,「你是個僱傭兵?既然是僱傭兵,怎麼不在本國那邊賣命,卻跑到徐州這邊來了?!」

  「是,是金帳汗國的國王陛下出錢僱傭的我們!」大猩猩想了想,回答的話語漸漸流利,「他手下的蒙古人少,金貴,不想上戰場。我們斯拉夫人多,便宜,忠誠,不怕打仗!」

  原來是金帳汗國花錢雇了一夥傭兵,混在徵募的士兵中間,送到了大都城的那個蒙元皇帝帳下當炮灰。怪不得這個長得跟大猩猩般的傢伙居然會跑到徐州戰場上來!一瞬間,朱八十一就弄清楚了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正要向此人瞭解一些這時代歐洲方面的事情,不料卻被對方搶了先,衝著他大聲強調:「伊萬諾夫已經當了二十年傭兵,跟諾曼底人,跟薩克森人,跟奧斯曼人,跟加泰羅尼亞人,都打過仗!伊萬諾夫會打仗,經驗,經驗多得很!當苦力用,您虧錢了,您虧大錢了!」

  「吹牛,會打仗,你怎麼別我們抓了俘虜?!」沒等朱八十一回應,周圍的紅巾軍將士們已經紛紛大聲嘲笑了起來。

  聽到四下里的嘲笑聲,伊萬諾夫的臉色微微發紅。又擺了幾下手,大聲辯解道:「不是被你們抓了。是被,是被將軍,將軍大人抓了。將軍大人掌握了火藥的秘密。伊萬諾夫輸得心服口服!」

  「去!煮熟的鴨子,嘴硬!」

  「都這時候了,還嘴硬呢!光挨揍不長記性!」眾紅巾將士繼續不屑的奚落,聲音卻明顯比先前小了許多。大夥心裡都明白,眼前這個長得像只大馬猴般的傢伙說得是實話。當日如果沒有朱都督的驚天一擊,這會兒被套著鐵鏈做苦力的,恐怕就是在場所有人!

  朱八十一聽對方說話頭腦還算清晰,便將手向下壓了壓,繼續笑著問道:「你的意思是,你不想繼續掏陰溝了,想在我帳下當兵,發揮你的一技之長?!」

  「不是,不是當小兵!」大猩猩臉上分明露出了喜出望外的表情,卻晃著手繼續討價還價,「是當軍官,至少要當千人長。伊萬諾夫當過傭兵,傭兵隊長。當小兵用,您虧大錢了!」

  「呸!貪心不足!」

  「得寸進尺,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麼德行!」

  聽此人居然還想當軍官,眾紅巾將士又圍上來,吐著吐沫大聲奚落。

  大猩猩伊萬諾夫卻不肯服軟,將手腕上的鐵鏈晃得噹噹作響,臭氣以他自己為圓心,一波波向外擴散,「我懂打仗,至少比你們懂。你們就知道像螞蟻一樣往前衝。我,我們卻懂得列隊、配合,把你們像殺羊一樣,一排接一排捅死!」

  「揍他!」也不知道是誰大喊了一聲,眾紅巾將士一擁而上,拳腳齊下,將大猩猩再度打翻在地,雙手抱著腦袋打滾,「哎呀,哎呀!你們沒權打我,我是,我是將軍大人的俘虜。你們,你們沒得到將軍大人的同意!哎呀,將軍大人,打死我,您就虧大錢了!虧大錢了!」

  「行了,給他留一口氣兒!」朱八十一雖然也不滿此人說話時的態度,卻也明白,在戰場組織方面,紅巾軍的確距離當日那伙羅剎人差了不止一點半點。因此,便先喝住了眾位弟兄,然後對著已經被打得爬不起來「大猩猩」說道:「想當軍官,就站起來跟我走!只要你能證明你真有本事,我不介意手下多一個斯拉夫人千夫長!」

  「嘩啦啦!」先前還抱著腦袋做奄奄一息狀的大猩猩伊萬諾夫,立刻從地上站了起來。晃動著身上的鐵鏈,向朱八十一躬身,「伊萬,伊萬諾維奇,伊萬諾夫,願意為您效勞!」

  「伊萬,伊萬諾維奇?」朱八十一四下看了看,沒找到其他兩個人在哪。眾紅巾將士也是滿臉戒備,手按刀柄四處觀望。對方來了三個,大夥卻只看到了一個。萬一剩下兩個人對都督大人心裡存著歹意,大夥可是百死都不能贖罪了。

  「伊萬·伊萬諾維奇·彼得諾夫!」畢竟是個老兵油子了,大猩猩立刻明白了眾人在警戒什麼,指著自己的鼻子再度介紹。

  「你個臭不要臉的,取個名字還這麼長!」眾紅巾將士這才知道又鬧了笑話,掄起刀鞘朝著伊萬諾夫身上亂敲。伊萬諾夫全當是給自己搔癢癢,晃了晃已經瘦得可以見到肋骨的軀幹,繼續大聲說道:「傭兵!主人需要准許伊萬自贖。一年,不兩年。伊萬為主人白幹兩年,不拿薪水。然後主人准許伊萬自由離開!」

  「想得美!」看了他一眼,朱八十一低聲冷笑。

  這都是什麼事兒啊。別人穿越,要麼自己做老大,要麼跟的老大是李世民、漢高祖這類英雄人物。需要小弟時也是虎軀一震,關羽、張飛納頭便拜。輪到老子頭上,跟了個老大在歷史上籍籍無名不說,從死囚堆裡翻出只大猩猩做小弟,對方還要討價還價一番。這人和人啊,差距怎麼這麼大呢!

  想到這兒,他又撇了撇嘴,大聲回應,「要麼留下繼續掏糞,要麼跟我我走!什麼時候放你自由,是我的事情,你沒資格討價還價。」

  「我,我.....」大猩猩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猶豫半晌,終究不願意就這樣死在臭水溝中。咬了咬牙,喃喃地回應,「我,我個您走。謝謝,謝謝主人恩典!」

  「這還差不多!」終於將肚子裡的惡氣找到了一個發洩地方,朱八十一又看了大猩猩一眼,冷冷地吩咐,「陸禮,把他的鐐銬開了!

  「是!」十夫長陸禮答應一聲,從高麗監工手裡搶過鑰匙,上前給伊萬諾夫開了鎖。然後把鐵鏈和鑰匙一塊兒丟回高麗監工面前。

  「回去跟管事的說,這個人左軍帶走了!」朱八十一抖了戰馬的韁繩,丟下一句話,揚長而去。

  那高麗監工哪敢阻攔?跪在路邊不斷地磕頭。直到馬蹄聲去得遠了,才將臭烘烘的鎖鏈撿起來,小聲嘀咕道:「帶走就帶走唄!一個羅剎奴隸,居然還當個寶?!哪如我們大高麗人,又能幹,又聽話,吃得還少!」

  說到大高麗三個字,立刻又覺得渾身上下充滿了幹勁兒。將鐵鏈朝脖子上一搭,揮著木頭棒子,大步流星地監督其他高麗俘虜幹活去了!彷彿自己從出生之日起就是天下第二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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