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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伊萬諾夫
  第四十一章 伊萬諾夫

  在自家大門口撿回來個老兵油子,朱八十一心情非常愉快。雖然從身背後傳過來的氣味兒實在有些難聞,熏得頭暈腦脹。

  老兵油子伊萬諾夫卻沒將距離拉遠一點兒的覺悟,一路上,不停地跟在馬尾巴之後討價還價,「主人是個貴族。貴族都是上帝的寵兒,心懷慈悲。抓了俘虜之後,會准許他們的家族支付贖金,贖回他們的自由。」

  「你們在沛縣屠城的時候,給過當地人花錢贖命的機會麼?!」實在被熏得無法忍受,朱八十一忍不住回過頭來,瞪著一雙牛鈴鐺般的大眼睛質問。

  「那,那......」伊萬諾夫立刻被問住了,嘴唇濡囁了半晌,才喃喃地辯解,「那,那是兀剌不花大人下的命令!他,他是主將。伊萬,伊萬當時只是個百夫長!沒,沒資格向他提出建議!」

  「你就沒想過將刀子抬高幾寸?!讓他們趁機逃走?!」朱八十一又狠狠瞪了此人一眼,沒好氣地指責。

  對於這些屠城兇手,他沒有半點好印象。所以兩個月以來,從沒想過替任何人求情。鑑於眼下紅巾軍整體上嚴重缺乏戰陣訓練,所以他才不得不廢物利用一番。後者想從他這裡得到更多,卻是難比登天。

  伊萬諾夫被問得啞口無言,跟在馬背後又沉默了好一陣兒,才再次喃喃地說道:「我,我是個傭兵,只,只懂得打仗。將軍說得這些,我,我當時的確沒想過。也不會去想!」

  「那你就慢慢想,該在我帳下干多少年,才能贖回你亂殺無辜的罪行?!洪三,你把他帶到西門外的軍營裡,先洗乾淨了,再帶他去見我!」朱八十一丟下一句話,加快速度,先去遠了。只留下親兵隊長徐洪三,看著失魂落魄的伊萬諾夫,撇了撇嘴,低聲數落:「你這個人怎麼不知道好歹呢?!大人把你從苦力隊裡撈出來,已經是天大的恩情了。你居然還想著干滿兩年後就離開?!就兩年時間,你對得起大人的活命之恩麼?!況且這裡距離你老家好幾萬里地,即便大人放你走,你一個人怎麼可能活著走到家?!」

  「我,我.....」伊萬諾夫雙手抱著腦袋,無力地蹲了下去。他先前是看出來朱八十一心軟好說話,所以才壯著膽子,試圖替自己爭取最大的利益。至於兩年時間夠不夠贖罪或者報恩,兩年期滿之後自己如何回家,卻是想都沒顧得上想。

  徐洪三沒有融合來自另一個時空的靈魂,對於屠城的血債,看得遠不像朱八十一那樣重。見伊萬諾夫挺大個塊頭,卻蹲在地上做爛泥狀,忍不住撇了撇嘴,低聲奚落道:「怪不得你叫懦夫,原來是個沒骨頭的!你一個人回不了家,不會想辦法帶著幾百號弟兄一路殺回去?只要咱們一起趕走了韃子,弟兄們就是再陪著你走一趟西域,又能如何?!」

  「我叫伊萬諾夫,不是懦夫!」伊萬諾夫立刻紅著眼睛抬起頭,大聲抗議。然而想到來中國的路上所花費的時間和沿途遇到的風險,又覺得渾身上下一陣陣發軟,嘆了口氣,**著說道:「將蒙古人趕走,哪那麼容易?! 斯拉夫人,加泰羅尼亞人,大食人,還有西面那些異教徒,這些年一直在試。哪一次,不是被蒙古人殺得到處都是屍體?!不可能,你們不可能的。伊萬之所以提出替大人幹兩年,就是知道你們不可能堅持更長時間。你們甚至連兩年都堅持不了,火藥雖然厲害,卻只能靠近了扔。蒙古人離得老遠便用弓箭,用強弩,只要不讓你們靠近.......!不可能的,你們現在這個樣子,很可能連半年都堅持不了!」

  「我打爛你的臭嘴!」徐洪三大怒,輪著帶鞘的刀朝伊萬諾夫臉上猛抽。

  「我只是都督一個人的奴隸!」伊萬諾夫原本就是兵痞,此刻手腳上都沒有鐵鏈約束,豈肯再忍氣吞聲。立刻揮舞著拳頭衝上來,要跟徐洪三拚命

  無奈已經整整兩個月沒吃過一頓飽飯,拳腳根本使不出多少力氣。而徐洪三原本身手就不弱,最近半年來又是頓頓敞開了肚皮吃。因此二人剛一交手,就立刻分出勝負。看上去足足別對方高了兩頭的伊萬諾夫,被徐洪三瞬間放翻在地。刀鞘像敲木魚兒一樣在腦袋上敲個不停。

  那伊萬諾夫沒機會爬起來反擊,只好用手摀住臉,抽泣著哭喊,「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說得都是實話,實話。即便你們都督大人真的像傳聞中一樣,得到了上帝寵愛也不可能。以前每次反抗的時候,斯拉夫人都向上帝獻祭,每個人胸前都帶著十字架。可是照樣,照樣被蒙古人殺得到處都是屍體!」

  「但是我們畢竟在反抗!」徐洪三不知道十字架是什麼,卻知道伊萬諾夫不看好紅巾軍的前途。一邊繼續輪著刀鞘朝對方身上亂打,一邊不懈地數落,「畢竟我們活著的時候,沒有再把脖子伸給人家砍。而你,還當過二十年的兵呢。就學會怎麼給蒙古人舔屁股了!」

  「我沒有!」這下,可是把伊萬諾夫給刺激到了,又一個軲轆爬起來,衝著他怒目而視。「我打仗一直很勇敢。比,比瑞士人還勇敢。這麼多年,我還是第一次被人抓了俘虜。還是,還是被你家將軍弄出來的火藥彈給炸暈了過去,才被你們捉到的!」

  「不服就跟著老子去找都督報到!勇敢不勇敢陣前見,別在這裡拿嘴巴吹!」徐洪三又狠狠打了他幾下,收起刀,飛身跳上坐騎。「走,先跟老子去洗澡,把你這一身臭氣洗乾淨了。打不打得過蒙古人,你沒試試怎麼知道?!至少,我們試到現在還沒輸過!」

  「試試?!」伊萬諾夫的眼睛亮了亮,小聲重複。試試就試試吧,反正眼下也沒地方可去。跟著姓朱的將軍干,總比繼續掏大糞強。說不定哪天真的能帶一隊弟兄打回老家去呢?

  想到自己日後也許有一天,會以解放者的姿態,殺回故鄉。將那些騎在父母兄弟頭上作威作福的蒙古老爺們,一個個從寶座上扯下來,套上鐵鏈去掏大糞。他的眼睛就愈發地明亮。試試就試試,反正即便吃了敗仗,以自己的身手,也未必沒機會從戰場上逃之夭夭。

  抱著先在紅巾軍裡混一段日子的心思,他跟在徐洪三身後去洗了澡。然後又由徐洪三帶著,到蘇先生那裡領了一套鑌鐵甲,包鐵戰靴。穿戴整齊了,才去朱八十一平素處理公務的議事廳報導。

  朱八十一也洗過了澡,換過了衣服。正抱著本剛剛買來的孫子兵法死記硬背。看了伊萬諾夫穿上盔甲之後的英武模樣,滿意地點點頭。笑著說道:「嗯,的確是塊當兵的料子。你剛才的條件我自己考慮過了,十年,在我這裡干滿十年,我就可以放你離開。這十年裡,我給你發千夫長的軍餉,一文錢都不會剋扣,管吃管穿。等合同期滿了,你帶著錢離開,回去後也能買個莊園養老!」

  他是臨時從二十一世紀的記憶裡,找出了一個激勵員工賣命的辦法,以免伊萬諾夫失去了希望,出工不出力。誰料伊萬諾夫此刻也改了主意,想都不想,大聲回應,「十年就十年,我不要軍餉。但是你得給我一個千人隊,這個隊裡邊怎麼訓練,怎麼打仗,讓誰當軍官,都我一個人說得算!」

  平心而論,這個條件並不算十分過分。無論紅巾軍還是蒙元方面,將領對軍隊的控制都不是非常精細。各軍主將除了親兵之外,基本上也就管到千夫長一級。千夫長以下的軍官任免和隊伍訓練,甚至軍餉發放,都由千夫長本人負責。上面的將領根本不做任何干涉。

  但是,融合了兩個世界記憶的朱八十一,卻不願做得如此粗疏。早在兀剌不花兵臨徐州城下之前,他就親手抓了戰兵的訓練,並且將輔兵的基層將領選拔,控制到了百夫長一層。

  經歷了上一場惡戰之後,他對軍隊的控制力更加牢固。所有百夫長以上的將領,無論戰兵輔兵,都換成了最後陪著自己一道去炸兀剌不花那批弟兄。當日帶領輔兵,並沒到城外參戰的軍官,則全都降了一級,給新升上來的人當了當副手。而是當時凡畏縮不前的,無論最初是誰提拔起來的,一律降職做了小兵。至於少數幾個當時脫離隊伍逃走者,連做戰兵的資格都被剝奪了,直接發到輔兵裡邊去幹最苦最累的活,視以後的表現,再決定給不會改過自新的機會。

  因此對於初來乍到的伊萬諾夫,朱八十一是絕對不肯直接就派他單獨領軍的。一則此人當過紅巾軍的俘虜,威望不足以服眾。二來他朱八十一可不是傳說中的那些王霸之才,剛剛抓到的敵軍將領,也敢放心地讓對方給自己守寢帳的大門。故而在聽完了對方的要求,便笑了笑,輕輕搖頭,「軍餉還是給你照著千夫長開,但是我不會派你下去帶兵。」

  見伊萬諾夫臉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頓了頓,他又繼續補充道:「你是被我俘虜來的,又長得和大夥都不一樣。直接下去帶兵,弟兄們肯定不會聽你的話。不如就先留在我身邊做,做參軍,參贊軍務。跟我一起想辦法訓練弟兄們,教他們如何打仗。如何在沒有火藥的情況下,也能打贏蒙古人?!」

  「不可能?!」伊萬諾夫立刻搖頭,不認為紅巾軍在同樣武器條件下,有任何希望。然而看到徐洪三又朝自己瞪圓了眼睛,立刻慌慌張張地改口,「我,我可以試試。蒙古人,蒙古人其實也不像以前那麼厲害了。他們,他們日子過得太好,已經,已經不像,不像他們的前輩那樣有勇氣了。那個,那個,他們的軍隊組織太粗糙了,千人隊以下,就是百夫人隊,百人隊以下,直接就是十人隊。間隔太大,指揮起來特別散亂。咱們,咱們可以從這裡先,先改起來。等到了戰場上,好有針對性地打他們的薄弱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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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外面的世界
  第四十二章 外面的世界

  「那倒是不急!」朱八十一笑了笑,輕輕搖頭。前後幾個月磨合下來,他也覺得紅巾軍目前的軍隊編伍方式並不太適合戰場。然而紅巾軍的編伍方式照搬自北元,有著現成的例子可循。作為芝麻李麾下的一名將領,他要是擅自把另一個時空的三三制或者三四制給搬過來,能不能適應眼下的戰爭模式還不好說,一個擅改軍制,居心叵測的帽子,肯定又是跑不了的。(酒徒註:如果喜歡的話,麻煩大家收藏一下,謝謝。)

  有趙君用這個喜歡雞蛋裡挑骨頭的徐州軍長史天天盯著,即便此刻伊萬諾夫說出花來,朱八十一也不會輕易去碰觸軍隊編制。但是他又不想太打擊老傭兵的積極性,想了想,又笑著補充:「你初來乍到,還不瞭解情況。先緩兩天,跟著徐百戶多下去轉轉,待把咱們左軍的情況摸清楚了,再給我出謀劃策不遲!」

  「那——,遵命!」伊萬諾夫打了小半輩子仗,先後伺候過的將主不下二十個。性子雖然桀驁了些,基本察言觀色的本事還是學會了一點兒。見朱八十一兩次都打斷了自己的話頭,就明白自己還沒能完全取得對方的信任。便施了禮,閉上嘴巴不再亂出主意了。

  「眼下歐羅巴那邊是什麼情況?!是這個名字吧,我說你家鄉那邊!」朱八十一把他收到帳下,卻不僅僅是為了替自己練兵。想了想,繼續問道。

  「我家鄉那邊還不算歐羅巴!」一日之內,已經是第二次從朱八十一里聽到自己熟悉的詞語了。驚詫之餘,令伊萬諾夫倍感親切,立刻高興了起來,大聲回應。「要翻過,翻過大高加索山才算。不過我最近十幾年一直在歐羅巴那邊打仗,直到前年夏天,才攢夠了一筆買牧場的錢,回到家鄉。」

  說到回家,他的臉色又露出一片黯然。攢的那筆錢,按照他當年離開家鄉時的價格,足夠買一座肉眼看不到邊的牧場。然而當他回到故鄉之後,卻發現牧場的價格已經翻了十倍,手頭的錢只夠買下巴掌大的一塊了。並且還要給教堂繳稅、給大公繳稅,給金帳汗國派來的萬戶繳稅。不得已,他只好接受了大公的僱傭,再度拿起了武器。然後與其他被徵召的士兵一道被集中送到金帳汗國的都城,再迤邐向東走了四個多月,來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過度。

  在這裡,除了語言需要重新學之外,其他方面各項條件,倒比在歐羅巴那邊當兵優越得多。飯菜很好吃,氣候四季分明,紀律要求也不算嚴格。並且還沒什麼缺德的教堂來收十一稅。只可惜,第一次出戰,就被「敵人」給抓了俘虜,以後能不能活著回去,還是未知。

  「不要著急,十年的時間一晃就過去了。」朱八十一能感覺到老兵油子心裡的惆悵,拍了下此人的肩膀,笑著安慰,「況且你現在一文錢都沒有,即便回到家鄉去,不也沒法過日子麼?!」

  「我會幫人蓋房子!」伊萬諾夫立刻舉起手,大聲強調。一句話說完了,卻忍不住又唉聲嘆氣。自己故鄉那邊原本就沒多少人,這些年又被教堂和貴族們輪番盤剝,普通百姓家裡都窮得叮噹響,哪裡有閒錢翻蓋房子?而那些有錢的財主老爺,可以到大城市去請手藝高超的工匠,有誰會瞧得起他這半桶水的老傭兵?!

  一時間,竟然發現除了給眼前這位朱都督賣命之外,天下之大,自己居然無處容身。伊萬諾夫不由得咧了下嘴,苦笑著說道:「都督說得對!我現在回去,即便不死在半路上,也得餓死在家裡。還是跟著您干吧,至少還有個希望!」

  「行了,咱們不說這些!」朱八十一又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將話頭拉回正題,「歐羅巴那邊是什麼樣子?你能不能大致跟我介紹一下?我比較好奇?!」

  「很沒意思,到處都在打仗。不打仗的地方,又在鬧瘟疫,一座城市裡的人,轉眼間就死個精光!」伊萬諾夫想了想,嘆息著回應。「法蘭西人和諾曼底人的後裔,已經打了整整十年,因為黑死病才暫時停了戰。東面奧斯曼人在步步緊逼,馬上就要打到君士坦丁堡了,但當地的農民還在忙著抗稅,幾個領主互相在算計,誰也顧不上管外邊的事情.....」

  一邊說,他一邊偷偷打量朱八十一的表情,很好奇這個年青的叛軍都督,怎麼會對歐羅巴的事情如此感興趣?一點兒也不像自己以前見到的蒙元高官,總自以為住在整個世界的正中央!

  朱八十一對歐洲這段時間的歷史瞭解得極少,但這個少,卻是相對於二十一世紀的中國人來說的。相對於十四世紀中葉的中國人,無論是飽學鴻儒,還是普通白丁,他的那點兒可憐的世界歷史知識,都稱得上是淵博到了極點。一邊聽著伊萬諾夫的介紹,一邊對照著自己瞭解的內容,頻頻點頭,遇到實在犯迷糊的地方,提出的幾個問題,也都恰恰提到了點子上。如是聊了大約半柱香時間之後,伊萬諾夫已經顧不上再偷看他的表情,而是張大了嘴巴,直挺挺的跪了下去,「偉大的先知,伊萬諾夫不該懷疑您!伊萬諾夫請您寬宏大量,原諒,原諒伊萬諾夫的愚蠢。伊萬諾夫願意做您的奴僕,一輩子都追隨您,用生命來捍衛您的安全,捍衛您的榮耀!」

  說罷,按照不知道從哪學來的禮節,手腳和腦袋同時趴了下去,五體投地。

  「起來,起來!」朱八十一不知道自己隨口說出幾個歐洲的國家名字和地名,居然能起到「虎軀一震」的效果,愣了愣,雙手用力,將伊萬諾夫從地上拉起。「我只是,只是讀的書多,讀過幾本書而已,不是什麼先知!」

  「您的奴僕來大元兩年多了,從來沒遇見過比您還淵博的人。也從來沒聽說哪一本書裡,介紹了眼下歐羅巴的情況!」伊萬諾夫不敢用力掙扎,卻堅持不肯相信朱八十一的解釋。

  「噢,是嗎。那我想想,應該,應該是前幾年,一個過路的色目傳教士跟我說起過歐羅巴的事情吧!」朱八十一最討厭裝神弄鬼,猶豫了一下,隨口編道。

  「即便是傳教士,所走過的地方也極其有限,不可能知道得比您還多!」伊萬諾夫堅決不信,繼續低聲駁斥。話剛一出口,穿著鐵靴子的腳忽然被人徐洪三狠狠踩了一下。

  「嗯!」雖然不疼,卻也讓他微微一愣,質疑的話再也說不出口。心裡卻偷偷暗道:「怪不得城裡便邊的人都說都督是天使在人間的化身。即便這傳言有誇張的成分,都督至少是得到過神諭的。比教堂裡的那些雞姦犯距離上帝近得多!」

  高加索人自打十一世紀起,就開始信奉東正教。最近幾十年雖然受到了穆斯林教的極力侵襲,蒙古統治者對於上帝之說也不太感興趣。但是在民間,東正教的影響力依舊非常龐大。即便平素從來不去教堂的人,也堅信上帝、先知和大天使長的存在。所以遇到自己無法理解的事情,本能地就會往神蹟上靠。

  朱八十一見了伊萬諾夫的表情,便知道關於歐洲歷史的探討,短時間內甭想再進行不下去了。好在到了此時他已經瞭解得差不多,知道英法百年戰爭剛剛開始,西班牙和葡萄牙還沒興起,君士坦丁堡也還沒陷落到奧斯曼帝國手中。當然短時間內也暫時還不會有什麼大航海時代,更不會有什麼八國聯軍了。

  不存在八國聯軍,學某個二鬼子那樣攜洋自重的願望也徹底落空,他能從此刻的歐洲得到的,除了眼前這個老傭兵所掌握的團隊作戰技巧之外,恐怕只有最簡單的火器知識了。

  想到這兒,他又從書桌上拿起火槍盒子,當著徐洪三和伊萬諾夫的面兒將盒蓋掀開,指著裡邊的銅手銃問道:「伊萬,這東西,你以前在歐洲見過麼?蒙元那邊,我是說你在來到中國後,見到得多麼?」

  「手銃!」伊萬諾夫的眼睛登時一亮,從盒子中將火槍抓起來,端在手裡,衝著窗外來回比劃,嘴裡還不停地發出「呯!呯!」的聲音。

  「不是讓你玩兒的,大人問你話呢!」徐洪三立刻拍了他一巴掌,大聲提醒。

  「啊!」伊萬諾夫誇張的慘叫,連忙將手銃放回盒子裡,點頭回應,「見過,眼下不但大元有,歐洲也有了,比這個大,模樣都差不多。不過這東西不太好用,九十腕尺,也就是你們說的三十步距離之外,就打不穿鎧甲了。裝填也特別麻煩,還不如弓箭好用呢。唯一好處是不需要訓練,是個人端起來就能用!」(注1)

  「才三十步?!」朱八十一聞聽,立刻知道自己被李四給騙了。這手銃看起來做工精良,實際威力自己前一段時間炸壞的那門盞口銃差不多。只適合擺出來嚇唬人。也就是自己這種融合了另一個世界記憶,談槍色變的人會被李四那廝給糊弄住。當時換了其他任何一個人,恐怕都不會上當!

  「又他奶奶的被網絡給坑了!」想到這兒,朱八十一忍不住仰天長嘆。誰說古代人好哄來著!自己怎麼被古人擺了一道又一道?!縱觀世界穿越歷史,論倒霉程度,自己恐怕不算頭一份,也能排到前三吧。咱朱某人,運氣怎麼這般差?!

  注1:十四世紀歐洲,計量單位為腕尺。大約一腕尺在52到53釐米左右。誤差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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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不好意思。第37和38樓有點接不上來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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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那一扇門
  第四十三章 那一扇門

  伊萬諾夫不知道朱八十一是因為上了古人的當而自怨自艾,見到自家主人面色灰敗,還以為是嫌手銃威力太小的緣故。想了想,笑著討好,「大人不用喪氣。其實想把射程和威力提高一些也容易。無非是把銃管再做得長一些,孔徑再做得粗一些。多裝點兒火藥進去,威力自然就大了!」

  「會炸膛!」徐洪三和朱八十一同時轉過臉來,像看白痴一樣看著他,大聲否決。盞口銃的屍體現在還擺在左軍大營的將作坊裡,全軍上下,現在有誰不知道火藥不能無限量地朝盞口銃裡頭裝?!也就是這個剛剛投降過來的大猩猩,還以為紅巾軍的火藥與大元那邊一樣呢,點燃後只能用來聽個動靜呢!

  「炸膛?」伊萬諾夫機械地重複了一句,旋即想起來自己最近看到手雷兵訓練情景。那火藥的威力,絕對不是以前在西方當僱傭兵時所看到的火藥能相比。不由地沮喪地拍了自己腦袋一巴掌,大聲懺悔道:「我,我居然忘記了您這邊用的是新配方!這個,這個把銃壁加厚一倍還不行麼?要不就加厚兩倍,三倍,一直加厚下去,總會有不炸膛的時候?!」

  「說你蠢,你還不服氣!」徐洪三圈起手指,在伊萬諾夫的頭盔上狠敲,「那是銅,知道嗎?銅,知道麼?一斤銅,可以鑄兩百多枚通寶的。就這樣一桿手銃用的銅料,買豬,都能買差不多三頭你一樣重的了!你還想再加幾倍?!再家幾倍!你去挖銅去?還是畫到紙上就能變出來?!」

  「啊,別打,別打!我以前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伊萬諾夫像旁邊跳開一步,抱著腦袋求饒。雖然來蒙元兩年多了,他到軍營外閒逛的時間卻屈指可數。所以腦海裡一直還以為,東方的銅價也和西方差不多高低。此刻乍聽聞一把小小手銃的用料就價值三頭豬,眼睛立刻瞪了溜圓,「那我的千夫長軍餉,大人是給銅錢,還是.......」

  「軍餉,就知道軍餉。沒錢,給你發交鈔,大元朝的交鈔!」徐洪三聞聽,曲起手指來又敲。直到把對方敲得蹲在了上,才沖朱八十一施了禮,大聲安慰道:「都督別聽這蠢貨的。有那麼多錢,咱們還不如多置辦些火藥做手雷呢!即便是拴了繩子往外甩,也不比火銃射程遠!」

  「唉!」聞聽此言,朱八十一隻能無奈地嘆氣。經過了上一次實戰之後,手雷作為一種新式武器,算是徹底被徐州紅軍視作克敵制勝的法寶了。彷彿無論遇到任何敵人,幾百枚原始手雷扔過去,就能瞬間鎖定勝局一般。

  然而他卻固執地相信,火槍兵才是軍隊今後發展的唯一正確道路。要不然在原本屬於朱大鵬的那部分記憶裡,怎麼只有機槍大砲,專業擲彈兵卻是曇花一現,就徹底失去了蹤影呢?!

  「李參軍最近做了一種可以兩個人推著走的投彈機,能把二斤重的鐵雷投出三百步遠。臨陣時三十幾架投彈器一字排開,對方即便是一支鐵軍,也照樣炸得屍橫遍野!」見自家主將始終神情鬱鬱,徐洪三繼續出言安慰。

  「手雷扔得再遠,也不會比標槍遠,更比不上弓箭!」提到戰場上的武器運用,伊萬諾夫可是絲毫不懼任何人,聽徐洪三說得過於肯定,立刻出言反駁。「一次兩次能佔到便宜,等大夥都知道了你這邊有手雷,誰也不會傻傻地往前衝。先用強弩,床弩,把你的投彈器砸爛了。再用弓箭手騎在馬上,邊跑邊射箭。你的手雷根本沒機會往外扔。即便扔出去,也未必能炸得到正在奔跑的馬上目標!」

  「不多嘴會死啊你?!」徐洪三辯他不過,氣得抬起手來就要用拳頭說話。

  伊萬諾夫被他給打怕了,抱著腦袋就往門外躲。一邊躲,一邊大聲抗議道,「我只是都督一個人的奴隸,你沒權力打我。你不經都督許可,打我就是打都督大人。」

  「行了,都別鬧了!」見二人越鬧越不知收斂,朱八十一皺了下眉頭,低聲呵斥。

  徐洪三和伊萬諾夫兩個本意是想逗他開心,見招數失敗,只好怏怏地答應了一聲。都收了架勢走了回來。才走了幾步,伊萬諾夫忽然又揚手拍了他自己腦袋上的鐵盔一下,大聲說道:「銅貴,可以用鐵的,或者用青銅。青銅比銅便宜,比銅結實,並且比鐵好融化!對,青銅!青銅!我出發前在金帳汗國,就看到過一種青銅製的手銃。樣子和都督手裡的這柄差不多!」

  「青銅,那東西真的比銅結實?!」朱八十一腦子裡對青銅沒任何概念。聽了伊萬諾夫咋咋呼呼的話,皺著眉頭向徐洪三求證。

  「肯定比銅結實!」徐洪三這回沒有跟伊萬諾夫抬槓,而是非常鄭重地點頭,「便宜不便宜屬下不太清楚。但青銅肯定比銅結實。我以前當轎伕時,看過好多大戶人家的馬車。車軸裝輪子的那一段,講究一點兒都是套著青銅的!」

  「佛羅倫薩城邦那邊,給教堂造的大鐘,用的也是青銅!」伊萬諾夫不甘落後,又飛快地插了一句。

  這句話,算是徹底打動了朱八十一。後者在二十一世紀雖然是個宅男,卻也知道古代大鐘是什麼模樣。而古代大砲和古代大鐘,在他眼裡不過是一個斜著放,一個倒吊起來放的區別。

  當即,朱八十一立刻將銅手銃連同盒子一道抄起來夾在腋下,抬腿就往門外走,「走,跟我去將作坊,問問黃師傅,能不能仿照這把手銃,用青銅鑄一個放大版的出來!」

  「唉!」徐洪三對自家都督嘴裡總是往外蹦一些新詞,早就見怪不怪了。伊萬諾夫則是漢語剛剛入門,根本不知道「放大版」是什麼概念。同時答應一聲,快步跟在了朱八十一身後。

  拜蘇先生在徐州城被紅巾軍攻破之夜,打著彌勒教的旗號保護了居住在騾馬巷周圍的大批鄉鄰之舉所賜,眼下整個徐州紅巾中,左軍的將作坊,無論在規模還是技術水平上,都穩穩排在了第一位。

  特別是那些原本居住在匠戶巷的工匠,對城破當夜另外半條巷子被亂兵洗劫一空的慘劇記憶猶新。因此即便別人開出雙倍的價錢,也寧願給左軍干,而不肯改換門庭。在他們的齊心協力下,左軍的將作坊,倒也辦得紅紅火火。如今只要原材料跟得上,不但能替自家修理、打造各種兵器,還能前軍和後軍的活也招攬一些過來,給朱八十一這個大都督賺了不少意外之財。

  朱八十一生性比較疏懶,平素將軍隊訓練之外的日常雜事一股腦都推給蘇先生,自己很少過問。上一回來將作坊還是好幾個月前,安排人研究如何在鐵棍上鑽孔的時候。後來因為實驗失敗,又忙著替徐州軍製造火藥,就不再來了,也把將作坊的大致模樣忘了個一乾二淨。

  這回帶著「新式武器」前來尋找「技術支持」,隔著老遠,就被刺鼻的煤煙味道熏得直流眼淚。抬頭再看,只見被蘇先生專門開闢出來給工匠們當作坊的河灘上,有一座石塊壘就的偌大院落橫空出世。在院子上方和四周,濃煙滾滾,火星亂冒,灰黑色的泥土像雪沫一樣,被早春的南風吹得四處飄揚。把周圍的麥苗、樹葉,還有即將盛開的油菜花,全都給染成了黑色。包括從院子門前流過的河水,也有一半變成了灰黑色,濃得像墨汁一般,拿筆隨便沾一下就能寫出字來!

  「我這回可真的成了索隆大魔王了!」朱八十一雙手揉了幾下眼睛,連聲苦笑。不過是百十號人的鐵匠作坊,居然就能把周圍污染成這般模樣?自己還指望著打造出跨時代的武器碾壓元軍呢,照這樣下去,元軍會不會被趕回漠北不說,徐州城,算是提前進入二十一世紀了。至少左軍將作坊這邊,空氣的味道比後世差不了多少。

  不過他也沒時間去玩什麼環保主義小清新。這兩個月在徐州附近到處轉悠,發現中國歷史上最環保朝代恐怕就是蒙元。把人都殺光埋地裡頭,然後把地圈起來荒著長草,自然就山清水秀了。問題是,他自己做不成欣賞風景的那個,而是被殺掉埋起來那一批。

  正感慨間,看見徐洪三揉著被熏紅的眼睛,恨恨地抱怨,「這天殺的黃老歪,也不把知道爐子分散開點兒。這麼大一片河灘呢,何必讓大夥都擠在一個院子裡?!」

  三人中唯一對煤煙味道絲毫不介意的,只有伊萬諾夫。只見他用力抽了一會兒鼻子,突然低下頭,用很小的聲音向徐洪三詢問:「隊長大人,您,您的作坊裡,是用泥炭來打鐵麼?」

  「不用泥炭用什麼?!」徐洪三被問得一愣,沒好氣地回應,「這徐州城外,到處都是泥炭。特別是九里山那邊,隨便刨個坑就能挖出泥炭來。不用泥炭打鐵,你讓大夥去山上砍樹麼?」(注1)

  「不是,不是,我只是,只是隨便問問,問問!」伊萬諾夫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幾下,訕訕地走開。

  然而不一會兒,他卻又轉過頭來,對著徐洪三,滿臉神秘地追問,「那打盔甲呢,就用錘子敲。像我身上穿這種大葉子重甲,也是用錘子一片片敲出來的麼?!」

  「當然,不用錘子敲,還有腦門撞啊!廢話!」徐洪三受不了這個什麼都問的好奇寶寶,又瞪了他一眼,用力揮手,「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等會進了院子自己看。又沒有人把你眼睛蒙上,老這問那問你不嫌煩啊!」

  注1:徐州自古就是產煤之地。因為煤炭埋得極淺,容易挖掘,所以早在宋代,就開始用煤炭進行冶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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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黃老歪
  第四十四章 黃老歪

  「我就是隨便,隨便問問,問問!」伊萬諾夫眨巴眨巴眼睛,又撒腿跑開了。

  不多時,三人已經來到了院子大門口。負責警戒的士兵見是都督大人親自蒞臨,趕緊將大門推開,然後派人跑進去通知將作坊的頭領黃老歪出來迎接。

  朱八十一心裡著急,推開頭前替自己開路的百夫長,大步流星朝裡邊走去。才走了幾步路,黃老歪已經滿頭大汗地跑了出來,黑乎乎的大手先朝自家衣服上抹了幾把,然後跪在地上一邊磕頭,一邊誠惶誠恐地說道:「下官,下官無能,勞煩大人您親自跑到這種骯髒地方,死罪,死罪!」

  「死罪個屁!別裝了,趕緊站起來!」朱八十一彎下腰,一把將黃老歪從地上扯起,「你不累,我還嫌累呢!不是早就跟你說過麼,見了我不要行跪禮。我討厭這一套,你自己也不要老把自己當什麼官兒!」

  「下官,下官忘記了。死罪,死罪!」黃老歪聞聽,嚇得趕緊又要朝地上趴。朱八十一是殺豬的屠戶出身,胳膊微微一用力,就托住了對方。然後皺起眉頭,大聲呵斥:「站著,別跟沒長骨頭一樣。我這邊需要大匠師,不需要奴才!」

  「唉,是,是!」黃老歪跪不下去了,只好用顫抖的聲音回應。同時目光不停地朝徐洪三臉上掃,希望後者提醒自己一下,這個「大匠師」,是幾品幾級,跟自己目前的將作坊總管官職比起來,到底是升了,還是降了?

  徐洪三也是第一次聽到大匠師這個名詞,給不出他任何幫助。只好用眼神朝朱八十一腋下撇了撇,暗示出都督大人此行真正目的在什麼地方。

  那黃老歪偷偷看了看,心裡便多少有了些底氣。猶豫了一下,低聲匯報導:「啟稟都督,最近,最近作坊裡頭一直忙著打造鐵雷,所以,所以鐵棍上鑽孔的事情,就,就又耽擱了。到,到目前為止,只,只鑽出了三根。內壁正在用裝了鐵棍子的沙石兒磨光,估計,估計再有十天左右,就能拿出第一根成品來!」

  「知道了!」朱八十一對以鐵棍上鑽孔的方式製造槍管,基本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了。所以聽黃老歪說沒有完成,也不覺得太懊惱。點點頭,繼續問道:「你會煉青銅麼?就是,就是.....」

  想了想,他從腰間口袋裡將當日蘇先生給自己的大光明令拿了出來,順手遞給黃老歪,「就是這種東西!」

  這個時代做鐵匠的,怎麼可能不知道青銅?黃老歪立刻雙手將大光明令接了過去,對著陽光仔細觀看。數息之後,又笑著還了回來:「都督是要仿製這面銅牌麼?還是要鑄鐘、鑄鼎或者鑄鏡子面兒、鎮宅錢之類的東西?」

  「有區別麼?」朱八十一被問得滿頭霧水,遲疑著反問。

  「當然!」提起煉銅打鐵,黃老歪身上的市儈感盡去,彎曲的脊背子在不知不覺間也挺了個筆直,「銅裡邊摻了鉛、錫等物,就都可以稱為青銅。但怎麼摻,摻多少卻大有學問。如果造鏡子的話,就要弄成白色,至少得摻一半兒的錫進去。要是鑄造鐘、鼎的話,就要摻一成半。這樣出來的青銅實際上是橙黃色的,看上去跟黃銅沒太大區別,並且遠比黃銅結實。要是造車軸套,則需要堅韌耐磨,四成錫半成鉛最好。要是......」

  「要是鑄錢的話,就銅五鉛五,鑄出來又好看,還結實。肯定能花掉,一般人都看不出假來!」其他工匠也紛紛放下了手裡的活計圍了過前,七嘴八舌地幫腔。

  在這個時代,做銅匠遠比做鐵匠賺錢,所以眾人對煉銅相關技術,都倒背如流。朱八十一聽了,心中好生歡喜。趕緊將腋下的盒子取出來打開,將裡邊的銅手銃遞給了黃老歪,「如果讓你照葫蘆畫瓢鑄一把火銃,你要花多長時間才能鑄得出來?!」

  「這個.....?」黃老歪接過手銃,仔仔細細反覆觀看。花了好長時間,才紅著臉,低聲請罪,「啟稟都督,這個,小的做不了,做不了這麼精緻。這,這是大都城軍器監製造的,裡邊都是全國最頂尖的工匠,每隔幾十年就在全國的匠戶中挑選一次。小的學藝不精,沒有被選上!」

  「噢!」朱八十一點點頭,倒不覺得有多失望。跟蒙元朝廷的軍器監比起來,他這個將作坊只能算個鄉鎮企業。一個剛剛組建了不到半年的鄉鎮企業,肯定不可能與存在了幾十年的大國企比什麼技術力量儲備。

  想到這兒,他又笑著點點頭,低聲跟黃老歪商量,「如果要你做個大號的呢?不像這把一樣精緻,放大,放大三倍吧,或者更大一些。也不追求好看,但是一定要結實。不能火藥稍微放多一點兒就炸膛。你找幾個人一起商量著做,只好能弄出來,我一定,一定不會吝嗇賞錢!」

  「這個,這個,應該行吧!」黃老歪不敢打包票,猶豫著回應,「用青銅的話,肯定比黃銅更不容易炸膛。大不了將壁厚再增加一倍,外邊多套幾個銅箍!」

  「煉銅的時候,裡邊加一點點鋅,不用太多,半成左右就行!」另外一名被大夥喚做連老黑的年青的工匠湊上前,大聲提醒,「我以前給大戶人家做銅酒壺,加了鋅的,就比不加鋅的結實,並且還比原來漂亮!」

  「什麼都有你一嘴!幹活去?今天的甲葉子打出來了麼?」黃老歪橫了年青工匠一眼,不高興地數落。

  「還沒!」連老黑被嚇得一縮脖子,趕緊低著頭走開。

  「算他一個吧!」沒等他走出多遠,朱八十一搶先開口把人留了下來,「你一個人弄太耗費時間,這次我要得急,能多一個人參與,就多一份力量。無論多少人參與了,頭功都是你的。其他人你根據出力多少報上名姓,我到時候一併給予賞賜!」

  「是,大人!」黃老歪雖然心裡非常不樂意,卻不敢違抗自家都督的命令,只好答應一聲,准許連老黑留在了身邊。

  唯恐黃老歪再繼續一個人閉門造車,朱八十一想了想,再度強調,「再多拉幾個人,把其他活計先放一放。按照不同的配方,多煉幾種銅水出來。然後都鑄成大號火銃,挨個裝上火藥實驗。最後哪個裝藥多,打得遠,並且不炸膛。就用哪個!」

  這是另一個時空二十一世紀很普通的科研攻關方式,幾乎大街上隨便拉一個人都知道。但對於黃老歪這種父子相傳的手藝人來說,卻無異於推開了一扇新世界的門。登時,就令此人的眼睛放出了灼灼精光,「那,行!就按都督說的辦!以後再弄別的東西,也按照都督這個法子。幾個攤子同時開工,誰弄得好,弄的快,就用誰的法子!」

  「我不管你在作坊內怎麼給他們派活,但一個月之內,我希望看到樣品!」朱八十一點點頭,決定給黃老歪加一加壓。免得這傢伙又像上次做槍管一樣,遇到困難就開始撂挑子!

  「這.....」黃老歪猶豫再三,硬著頭皮回應,「都督,啟稟都督,不是小的不肯盡力。是,是最近活計實在太多。您上次戰場上繳獲的那種大葉子鑌鐵甲,蘇長史嫌不夠多,特意,特意命令小的抓緊時間仿造一批出來。那鑌鐵葉子都是奇形怪狀的,非常難打,一個師父帶倆徒弟,忙活一整天,都弄不出一片來!」

  「那根本就不是用錘子敲出來的!」一直跟在朱八十一身後東瞅西看的伊萬諾夫突然插了一句,然後又死死閉住了嘴巴。

  「不是用錘子敲出來的?那用什麼?」黃老歪大吃一驚,瞪著著伊萬諾夫,好像要把後者生吞了一般。

  伊萬諾夫自知說漏了嘴,趕緊將臉側到一旁,同時連連擺手,「我,我也不清楚。反正,反正肯定不是用手砸出來的。用手砸,一個月也做不出一套來。」

  「伊萬,把你知道的全說出來!」朱八十一原本就覺得羅剎兵身上穿的那種,類似於後世電影中的板甲又不是板甲的大片鑌鐵荷葉鎧,整齊得有些過分,不像是小作坊裡用錘子一下一下敲出來的產品。瞪了伊萬諾夫一眼,大聲命令。

  「是,大人!」伊萬諾夫不敢違抗,很不情願地解釋道,「這種甲,都是用水錘敲出來的。水錘,你們知道麼?就是在河邊上修個水車,讓水車把大錘子帶起來,然後一下一下自己往下砸。每個錘子都至少能做到五百斤沉,把鐵塊燒紅了套在模子裡塞進錘子下,幾個呼吸時間就能砸出一片甲葉子來!」

  「水錘是什麼樣,你畫個圖出來,讓他們對著造!」朱八十一發現自己真的撿到寶了,立刻用力拍了伊萬諾夫一把,大聲命令。

  「我,我也是在佛羅倫薩城邦那邊,看過幾眼。只能,只能畫個大概!」伊萬諾夫咧了下嘴巴,不情不願地回應。看到徐洪三又把刀鞘舉在了手裡,趕緊連聲補充,「可以畫,但是不保證畫出來的東西,就是原樣!」

  作為融合了兩個靈魂的人,朱八十一立刻明白了此刻如何才能讓伊萬諾夫畫得更與原樣相符?笑了笑,隨手拋出了個大甜棗,「兩枚金錠,半斤一枚的,大元朝的鎮庫金錠。只要能把水車和水錘做出來,甭管誰做出來的,其中一枚金錠都歸你,另外一枚給參與者平分!」

  「我畫,我這就畫!」伊萬諾夫立刻高興得一蹦老高,彷彿絲毫感覺不到鐵甲的重量,「大人,我今天就留在這,跟他們一起做水錘。這邊正好臨著一條河,把上游的河道弄得窄一點,讓水流急一些,肯定能把水錘推動起來!」(注1)

  注1:原始的水力鍛錘在十四世紀初已經出現,只是尚未普及。十五世紀中葉經達芬奇改進後,才於歐洲大面積推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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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窗戶紙
  第四十五章 窗戶紙

  「如果在其他地方,你還看到什麼好法子,也可以一併說出來,只要有用,我還是一個法子給你一錠黃金!」朱八十一輕輕點了點頭,然後繼續用金子利誘。他記得在進入將作坊之前,伊萬諾夫還問過一個關於煉鐵方面的問題。也是只開了個頭,就顧左右而言其他了。保不準,這廝在別處看到了更好的方法,卻捨不得拿出來跟人分享,正捂在手裡等著日後賺大錢呢!

  果然,行萬里路如讀萬卷書。老兵痞這輩子到處流浪,見識淵博程度遠遠超過了足不出戶的工匠們。聽朱八十一說還有更多金子可拿,立刻裂開長滿了黃牙的大嘴巴,傻笑著說道:「當然有,當然有。那個,那個煉鐵,不能直接用泥炭。你們,你們大元朝都城那邊,早就用焦炭了。就是像煉木炭那樣起一座窯,把泥炭堆在裡邊慢慢燒。然後悶上個七八天,灌水澆滅了,就能扒出大量焦炭來。用這東西煉鐵,火又硬,煉出來的鐵又結實。比用木炭強太多了!」

  「你個老東西!」朱八十一輕輕拍了一下伊萬諾夫的後腦勺,笑著數落。「簡直掉錢眼兒裡去了,抱著幾大錠金子,也不怕睡不著覺?!行了,金子你隨時去找蘇先生,就是今天你領鎧甲的那地方領。從今天起,你就給我留在這裡教大夥造水錘,燒焦炭!什麼時候把這兩樣東西弄出來了,什麼時候再去找我!」

  說罷,又想到這個時代信息不暢,有很多有用的技術徐州這邊的工匠不一定知道,也不一定能掌握。便將目光轉向徐洪三,大聲命令,「你一會兒去找蘇先生,讓他以我的名義,給整個左軍下一道命令。無論誰知道有關打鐵、造炮和造兵器的新辦法,都可以到將作坊這邊來找黃師父匯報。只要他匯報的東西,黃師傅這邊能用得上。我就根據用途大小給他賞錢。用途越大賞金越高,最少一吊銅錢,上不封頂!」

  「是!」非但徐洪三回答得非常大聲。其他各位鐵匠師父們,眼睛也剎那間都亮了起來。干匠戶的,父傳子,子傳孫,一代代傳下來,誰家沒點兒壓箱子底的絕活?以前大夥都跟黃老歪一樣,怕祖傳秘笈被人偷學了去,幹活的時候總要留一手。現在都督大人許下了重賞,自己家裡的那些絕活是繼續留著傳給兒子,還是拿出來換現錢,就值得重新考慮一番了。

  抱著類似想法,很多工匠開始七嘴八舌給黃老歪出工藝改進方面的主意。還有一些肚子裡沒絕活的,則將全部精神都集中在青銅火銃的製造上,期待自己造出來的那桿能在最後的選擇中勝出,得到都督大人的青睞與獎賞。

  即便如此,等第一批青銅火銃趕製出來,時間也過去了整整半個月。第一架原始水錘也用了差不多時間,才架在了小河邊,只待上游的河道收緊工作完成之後,就可以開始試車了。

  朱八十一聞訊,喜出望外。立刻先命令蘇先生拿出一筆錢,重賞了參與製造火銃和水錘的所有工匠。然後和工匠們一起抱著銅火銃走到野外僻靜處,開始挨個填裝火藥,實驗新火銃的威力和結實程度。

  因為採用了不同配方的青銅,放大了不同倍數的火銃並排固定事先搭好的土牆上,被陽光一照,立刻五彩紛呈。然而朱八十一卻沒心思欣賞這種金屬之美,待眾人都退到安全距離之後,立刻下令點火。

  耳畔只聽「轟!」「轟!」「轟!」「轟!」數聲,固定火銃的土牆被炸得煙塵滾滾,與此同時,架設在五十步外的木頭靶子,也被彈丸砸的碎屑亂飛,再也看不出原來模樣。

  「趕緊過去瞅瞅,還有幾桿沒炸膛!」不待硝煙散盡,朱八十一第一個衝了過去,將土牆旁的火銃挨個撿起來看。只見七門火銃裡他,有兩門炸了膛,兩門裂了縫隙,已經徹底宣告退出了競爭。另外三門,看上去一個比一個笨重的,則都完好無損,只是其中有一們火銃壁燙得厲害,手指頭摸上去就立刻冒起了一股青煙。

  這種時候,誰也顧不上手疼,趕緊用濕布子將火銃壁擦冷了,然後加大火藥量再試。第二輪和第三輪齊射,三門火銃依舊都堅持了下來,難分高下。待到第四輪,火藥量加到三兩半重的時候,那門最燙手的火銃,也終於被從內部撕開了一條口子,再也無法參與後續實驗了。

  剩下的兩門火銃,長度都差不多達到了七尺。口徑則差不多是原來的三倍半,從一寸半,達到了四寸半,壁厚也高達四寸。按照另一個時空的標準,也就是十釐米上下。已經不能算做火銃,相當於一門小型青銅火炮了。

  不過,這兩門原始的青銅火炮,有效射程可是比大夥幾個月前看到了盞口銃強出了好幾倍。能將黃老歪特意為這兩門火銃製造的大號鉛彈丸打出三百步遠,並且還能在地面上砸出一個不大不小深坑來。如果砸在人身上,即便穿著羅剎人那種大片荷葉甲,恐怕也要腸穿肚爛,當場一命嗚呼。

  欣喜之餘,朱八十一命令大夥換上給幾門小型火銃的準備的彈丸再試驗。兩門銅炮則每次可以發射二十四五粒彈丸,將一百步左右的門板打得全是麻子點。五十步距離可破皮甲,如果到了二十步以內,則鐵甲也能一炮轟成篩子,神仙也擋不住了,

  工匠門看到結果,都興奮得大聲歡呼。特地趕過來湊熱鬧的蘇先生和於常林等人也又驚又喜,齊齊彎下腰去恭賀都督大人又造出兩件克敵神器。朱八十一心中十分高興,,先命蘇先生拿出錢來,重賞了堅持到最後的兩門「火銃」的製造者,黃老歪和連老黑。然後指著其中看起來稍微秀氣的一門說道,「這門材料不用變,再縮小點,口徑弄到兩寸以下。彈丸和口徑差不多大,裝藥量從五錢開始一點點試,試到炸膛為止,看最後能做出什麼東西來!」

  連老黑聞聽,趕緊答應了一聲,抱著自己製造的寶貝火銃和賞金,撒腿跑回作坊裡幹活去了。

  朱八十一望著他的背影搖了搖頭,蹲下身,用樹枝在地上畫了個後世步槍的大致模樣,指點給作坊總管黃老歪,「他那門火銃如果能按照我的要求造出來,你就找了木頭,按照這個樣子將火銃嵌在木頭上。至於你這桿火銃......」

  看了看那火銃壁的厚度,他無奈地接受現實,一邊在地上畫,一邊吩咐,「乾脆就再放大一倍,口徑、管長和壁厚,都等比例放大。然後做個架子和輪子,把它放在上面推著走。如果能成功的話,就乾脆叫火炮得了!記住千萬別弄得太重,太重了,就只能用來守城了!」

  「唉,都督您放心,這一次我十天之內,肯定能讓您看到火炮的樣品!」黃老歪一拍胸脯,信心十足地說道。

  「慢慢弄,別傷到人,時間稍微長一點兒,也不打緊!」兩個靈魂已經融合小半年了,朱八十一已經基本上能接受這個時代比牛車還慢的生活節奏。點點頭,再次笑著叮囑。

  「是!都督您等著聽好消息吧!」黃老歪又是一拍胸脯,與眾徒弟抬著自己的特大號火銃和賞金,也興高采烈地回去繼續做科技攻關去了。

  「雖然弄出了兩支四不像來,畢竟已經看到曙光,證明我這條路走得通。」一邊在心裡安慰著自己,朱八十一也跟著大夥一道往回返。走到河邊看見正在試轉的水錘,心中最後一絲遺憾也瞬間飛得無影無蹤。。

  這東西其實算不上什麼新鮮玩意!前半部分水車,從自古中原地區就已經開始使用,黃河以南尤為常見。大元朝前一段時間興修水利,也打造了不少水車用來排淤。所以將作坊裡的很多老工匠,都親眼看到過原物。大夥把自己所瞭解到的東西都拿出來一綜合,再根據伊萬諾夫畫的水錘草圖拼湊幾下,便非常輕鬆地給做了出來。

  這樣綜合了東西方特色的水車非但比原來任何一種漂亮,而且用了三個青銅齒輪咬合傳動,功效也比原來任何一家都高出了不止一點半點。(注1)

  至於鍛錘拉起下落的機構,更是一層窗戶紙。無非是槓桿、配重和錘頭之間的協調配合而已。對於剛剛幫李司倉製造完回回炮的工匠們來說,根本沒有任何難度。把裝配重的沙斗換成水桶,把砲彈發射斗換成特大號鐵錘,然後將水車從河里拉上來的水,反覆注入水桶就成。每當槓桿一側的超大號水桶注滿,就將槓桿壓了下去,將另外一側的鐵錘拉了起來。當鐵錘拉到一定高度後,觸動機關,將水桶裡的水瞬間放空。在槓桿效應的作用下,五百多斤的錘頭迅速砸落,砸在燒紅的鐵塊,紅星四濺,三兩下,就徹底砸成了板子狀。

  「這水車,能跟齒輪配合起來帶動鑽頭麼?」見工匠們既然原本就懂如何用齒輪傳動,朱八十一心中的造槍之火再度被熊熊點燃,指著正準備開始運行水車,低聲向工匠們詢問。

  「能!」工匠們眼睛亮了亮,七嘴八舌地回應,「這裡放一個豎輪,這裡放一個臥輪,然後再用一個臥輪帶動皮弦。讓水車取代金剛鑽的弓子,拉著鑽桿的後端來回轉動,肯定比用手轉得快。還出力均勻。都督,您果然是彌勒佛上過身的,什麼都懂。這麼簡單招數,我們好幾輩子都沒想出來!」

  注1:元代水車,用木製齒輪咬合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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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第一次財政危機
  第四十六章 第一次財政危機

  「彌勒上身的話,不要再提!」朱八十一皺了下眉頭,用力擺手「我也是從別處看過,才順手抄來的,與神神鬼鬼沒半點兒關係!」。

  作為一個融合了二十一世紀靈魂的人,他最不喜歡做的事情就是裝神弄鬼。然而越是這樣,大夥反倒越覺得他來歷不俗。每當看到他做出一點兒新鮮的事情來,就理所當然地往彌勒佛身上套。

  這回,結果也是一樣。眾工匠們聽了他的話,立刻互相看了看,齊聲答應,「是,都督說不提,小的們就不提!今後若是有人問起,小的們就說是自己琢磨出來的,絕不敢讓此物跟都督產生任何關聯!」

  「呼——!」朱八十一鬱悶地長長吐氣,卻拿這些人無可奈何。只好盡力把大夥的注意力朝鑽頭上引。蹲在沙灘上,撿了根草棍慢慢畫個圖,低聲說道:「鑽孔的時候,鐵棍本身,也不要專人扶著。時間長了,人手肯定會動,手一動,孔肯定就跟著歪了。你們在鑽頭底下做個帶窟窿的木頭凳子,把鐵棍插進窟窿裡,然後再用木條從四面夾緊,用釘子把木條釘牢。最後再拿鑽頭從上往下鑽,多試幾次,肯定能在鐵棍上鑽出個筆直的孔來!」

  「能,都督這個法子,肯定能!」眾工匠們頻頻點頭,被佛子大人冒死向人間洩漏「天機」的行為,感動得熱淚盈眶。

  朱八十一卻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可以與西方傳說中普羅米修斯比肩的大能,覺得肚子裡僅有的存貨已經倒得差不多了,便一邊往起站,一邊大聲吩咐:「那你們就在河邊多造幾輛水車,帶著水錘和鑽床一起弄。要是能鑽出鐵管的話,試試鐵管內部磨光的活,能不能也用水車來推動。無論如何,半個月之內,我希望能弄出第一根成品來!」

  「是!都督大人,您老放心,五天之內,小的們就能讓您看到第一根鐵管兒!」眾工匠都是老手藝人了,豈會被剩下的一點兒細節問題難倒?!立刻齊齊躬身,信誓旦旦地保證提前完成任務。

  距離自己的火槍夢又近了一步,朱八十一心情非常愉快。朝眾人揮了揮手,帶領親兵,回府等候喜訊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起來,剛想再去作坊看看水錘和鑽床的運行情況。親兵隊長徐洪三卻進來匯報,說蘇長史和於司倉前來求見。

  「直接把他們兩個帶進來吧!都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蘇長史想見我隨時都可以來,不用事先通稟!」朱八十一瞪了徐洪三一眼,很不高興地重申。

  「是!」徐洪三委委屈屈地答應,快步跑出去領人了。朱八十一見狀,立刻明白了恐怕是蘇先生自己執意要求徐洪三先進來通稟的,很無奈地笑了笑,親自走到門口相迎。

  蘇先生雖然曾經算計過他,但當時只是為了保命。後來卻鞍前馬後替他效勞,用「忠心耿耿」四個字來形容也不為過。特別是在徐州城外的那場惡戰當中,老騙子居然一改先前膽小怕死的毛病,拎著桿長矛緊緊地跟在了他身後,從始至終,也沒說一個「退」字。

  這讓他在感動之餘,心中自然而然地就生出了許多敬意來。是以不再處處提防戒備,把蘇長史真正當成了一個自己人看待。而蘇長史也知道除了朱八十一之外,這輩子不會再有任何人會對他如此推心置腹,所以更加鞠躬盡瘁,暗暗發誓寧願拼著粉身碎骨,也定要輔佐自家主公成就一番王霸之業!

  不過今天,蘇先生顯然是帶著一肚子怨氣兒來的。一見了朱八十一的面兒,連禮都沒施,就彎下腰,雙手將一個賬本舉了到頭頂,同時嘴裡大聲說道:「卑職才疏學淺,不敢再尸位素餐了。左軍長史一職,還勞煩都督另請高明!」

  「這是哪裡話來!」朱八十一聞聽,立刻知道老傢伙在撂挑子。趕緊雙手托住蘇長史的胳膊,「來,您老別著急,有什麼事情坐下慢慢說。如果我有什麼做得不合適的地方,你就當面指出來。咱們都是同生共死過的......」

  從朱八十一嘴裡聽到「同生共死」四個字,蘇先生的眼睛立刻就紅了。執拗地向後退了半步,甩開對方的攙扶,哽嚥著說道:「都督知遇之恩,蘇某這輩子即便死上十次,都是報不完的。但左軍六千餘將士的性命,卻全著落在這個薄薄的賬本上。所以蘇某,蘇某,不敢再尸位素餐,請,請大人另覓高明!蘇某以後,以後就做個親兵,替大人牽馬墜蹬算了!」

  「胡說!」見老傢伙委屈成如此模樣,朱八十一又是好氣。上前一把搶過賬本,隨手朝司倉於常林懷裡一丟。然後雙手扯住蘇先生,直接將此人扔進了自己常坐的椅子裡。「坐好,有事兒說事兒。再拿辭職要挾本都督,本都督就抄你的家,滅你的族!」

  「呃!」蘇先生被嚇了一哆嗦,立刻哭不出來了。朱八十一又瞪了他一眼,大聲命令:「趕緊說,到底怎麼了?!別跟我繞彎子,有那功夫跟你打啞謎,我還不如去校場跑幾圈呢!」

  「卑職,卑職....!」蘇先生一張嘴,未語淚先流。站在旁邊始終沒說話的余常林見狀,只好向朱八十一施了禮,大聲稟告:「都督大人勿怪,長史的舉動失禮了些,但也是為了替左軍長遠打算。眼下庫裡的錢糧,已經只夠用十天的了。十天之後,左軍將無一文銅錢可用,將士們恐怕也要餓肚子!」

  「什麼?!」朱八十一被嚇了一跳,顧不上再去安慰蘇先生了,瞪圓了眼睛追問,「怎麼會這樣?趙長史那邊,又剋扣左軍的糧餉了麼?」

  「趙長史那邊,倒是沒有再剋扣過咱們左軍!」於常林搖搖頭,如實匯報,「但是都督大人最近一段時間,又是給工匠發犒賞,又是拿銅料做管子,還花錢從其他人手藝人那裡買各種不傳之密,並且所定價格之高,前所未聞。故而左軍的倉庫,就.......」

  「那才幾個錢?並且我又沒讓他們動糧食?!」不待於常林說完,朱八十一大聲打斷。最近急於把火器弄出來,搶在蒙元朝廷的軍隊裝備火槍之前,先裝備自己麾下的戰兵身上。所以花錢是狠了點兒,但也不至於狠到那種地步,居然把左軍的公款花了底掉!

  「大人您的確沒有讓任何人動糧食!」於常林也不著急,慢條斯理地跟朱八十一算起了細賬,「但趙長史那邊劃撥的軍糧,是按每個戰兵每天兩干,輔兵一干一稀算的,偶爾能多出幾石來,也屈指可數。但咱們左軍,從上到下包括不用上戰場的輔兵在內,可都是每天兩幹一稀。並且可以敞開肚皮吃,如此,日常糧食消耗就憑空多出了五成!以前手裡有餘錢,還能向商販手裡買一些。最近倉庫裡的餘錢已經只剩下不到兩百貫,而眼下正值青黃不接之時,糧價飆升數倍。兩百貫銅錢所能買到的糧食,分到六千將士頭上,每人連半斤都不到,一頓飯也就完了!」

  「要這麼多?那上次李總管發給左軍的賞錢的,除了分下去的,應該還剩一些吧?」朱八十一聽得額頭一陣陣發木,不甘心地追問。

  「上次李總管頒給左軍的犒賞,按照都督的命令,給戰死的弟兄家裡每家發了五貫燒埋錢,給重傷致殘的弟兄每人發了四貫。剩下跟在你身後去殺低的將士,只要活下來的都是每人三貫。再加上這段時間打造手雷的開銷,修理鎧甲的開銷和為將士們打造兵器的開銷......」於常林一邊說,一邊慢慢翻開賬本。一行一行指給朱八十一看。

  「行了!」無論是二十一世紀的宅男朱大鵬,還是十四世紀的殺豬漢朱老蔫兒,對賬本兒都沒什麼興趣,只草草掃了一眼,便覺得頭暈腦脹。嘆了口氣,大聲道:「沒了就沒了吧!老蘇,你去我府裡頭看看,還有什麼古玩字畫能拿出來賣的,就都拿出來賣掉算了。那東西又不能吃又不都能穿.....」

  「徐州這一帶的字畫行情,都快讓您給砸到底了!」蘇先生立刻像裝了彈簧般,從椅子上跳起來,大聲抗議,「再好的古玩字畫,像您這樣敞開了賣,也賣不上價錢啊。況且怕蒙古人打過來屠城,徐州一帶的富戶都搶著往別處搬家。哪還有心情再買什麼古玩字畫收藏?!」

  「那就找幾名可靠的弟兄,帶到其他地方試試。總不會到處都在打仗吧?!」朱八十無奈地撓了下腦袋,悻然說道,「要不然,你看看我名下的地?上次李大總管不是給我分了一萬多畝呢麼?你們到牙行掛個號,看有人買賣有?」

  無論是芝麻李還是趙君用,對收集土地都有非常強烈的癖好。而在城破當日,徐州城最大的那批地主和牧場主,蒙古達魯花赤和一眾漢官們,被格殺殆盡。這些傢伙多年來所搶佔的田產,也就全都落在了紅巾軍手中。芝麻李不忍心讓這麼多田地都拋了荒,在開春之後,就乾脆按照職位高低,給每名千夫長以上的將領分了一大塊。而朱八十一又因為兩次戰鬥中都居功至偉,所以一個人名下累計就高達兩萬多畝,把分給左軍的所有高麗俘虜全押去種地,都種不過來!。

  按朱八十一自己的想法,這些土地與其種不過來在自己手裡荒著,還不如賣給別人。誰料他的話剛一冒頭,就立刻被蘇先生給打了回去,「徐州城外荒地有的是,大總管給流民們只定了兩成的賦,誰開出了算誰的。眼下大夥開荒還開不完呢,誰會花錢買地!況且這時候買地,等朝廷的兵馬打過來怎麼辦?那幫蒙古朝廷的官老爺,誰會認咱們紅巾軍治下做的交易?!」

  古玩字畫賣不上價錢,地沒人買,這左軍大都督的日子,也忒地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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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賺錢的捷徑
  第四十七章 賺錢的捷徑

  芝麻李和彭大等人都是農民出身,非常清楚這個時代底層老百姓最痛恨的是什麼。因此把田賦直接降到了兩成。並且貼出榜文來公開鼓勵開荒,只要每個男丁所開墾的荒田不超過一百畝, 按畝產兩成繳納田賦給義軍,徐州大總管府就承認他對這片土地的擁有權。可以買賣,也可以自行留給子孫。

  因此開春之後,徐州周邊已經湧起了一股開荒種地的熱潮。幾乎所有流民,只要還拿得動鋤頭的,都下地開起了荒。各支部隊裡的輔兵,忙完了訓練和公田裡的事情,也都在月光下揮汗如雨。如此一來,原本就賣不上價錢的田產,價格愈發一路走低。相對應的,佃戶們的身價,卻因為大量新增耕地的出現而扶搖直上。

  老百姓的日子好過了,朱八十一這個義軍中的新貴卻犯了愁。手裡大片土地賣不出去,種又種不過來。而左軍這邊還在等米下鍋......直急得兩眼冒火,狠狠拍了下桌案,大聲抱怨:「這不成,那也不成,那你們兩個說怎麼辦?!左軍這麼大的家業,總不能事事兒光讓我一個人拿主意吧!」

  蘇先生聞聽,就立刻又要跪下去辭職。朱八十一氣得一把拎起了他,沒好氣地咆哮:「別拿辭職的話說事兒!你這輩子,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咆哮完了,又覺得此話歧義太大。便放緩了語氣,低聲說道:「我知道我最近花錢的確狠了些,也沒跟你商量。但我也是為了咱們這些人的將來。上次的戰鬥你也參加了,知道蒙元的將士是什麼樣子?若不是在最後關頭咱們偷襲得手,這徐州城上下,早就被給屠成一片白地了!有誰還能活到今天?!所以在軍械上面,該花的錢無論如何都不能省!否則咱們兵不如人家精,糧不如人家足,眼下又沒什麼絕世名將帶著。再不趕緊弄出一兩件保命的利器來,不是純等著挨剁麼?!」

  蘇先生心裡其實也知道朱八十一如此大把大把的花錢,是為了再弄出幾件像手雷那般可以逆轉乾坤的利器,以備不時之需。他先前之所以鬧著撂挑子,主要是因為對方花錢的時候沒跟自己做任何商量,心裡頭覺得失落。此刻聽朱八十一說得坦誠,便嘆了口氣,低聲回應道:「話雖然是這個道理,但是都督也應該量入而出。否則,沒等您的神兵利器弄出來,左軍先斷了頓。兵都餓跑了,縱然有了利器,您又拿給誰用?!」

  「我不是最近沒注意麼?」朱八十一訕訕地笑了笑,主動承認錯誤。「最近的確花錢花得狠了,以後會注意一些。那個,府裡的古玩字畫,真的賣不出去了麼?」

  「眼下行情太差,肯定賣不上價錢!」見自家主公如此從善如流,蘇先生無奈地嘆了口氣,低聲回應,「我先讓人帶上幅字畫去揚州那邊看看,如果有行情的話,也許還能救幾天急。不過.....」

  抬頭看了一眼朱八十一的表情,他繼續說道:「不過這終不是長遠之計。要想繼續讓弟兄們每天都能吃上兩幹一稀,都督最好再想想別的弄錢路子?!」

  「有什麼路子,你們兩個如果能想到,不妨說出來聽聽!」朱八十一知道對方是為了自己著想,點點頭,虛心請教。

  蘇先生自己沒有回應,而是把目光轉向了於常林,示意後者代為回答。左軍的司倉於常林立刻領會了他的暗示,想了想,主動說道:「既然都督有問,屬下就自不量力地替都督謀劃一番。其實要弄錢,不外乎兩個手段,一是開源,二是節流!」

  「節流就算了,你先說說如何開源!」朱八十一這輩子自己知道挨餓的滋味,所以無論如何都不肯從弟兄們的口糧上省。想了想,示意於常林先說第一項。

  於常林向點點頭,繼續回應,「開源有幾種方式,其中最為穩健的,就是屯田。但正因為穩健,所以見效也慢。沒有個三年五載,很難做到自給自足!」

  「那就算了!徐州正卡在運河上,隨時都能切斷北去的糧食物資供應。無論李總管會不會那樣做,蒙元朝廷都絕對無法容忍將糧道置於他的嘴巴邊上。我估計,朝廷的兵馬很快就會再打過來,這田,咱們屯了也是白屯!」朱八十一想了想,斷然否決了這個方案。

  於常林原本也沒打算向朱八十一兜售屯田養軍之策,見朱八十一對此不感興趣,立刻換到了第二個方案,「這第二麼,無非就是從治下富戶身上做文章。想辦法讓他們出錢給都督養兵,同時給他們一定好處。這個辦法的優勢在於,可以把治下鄉紳與我軍連結在一起,共同進退。缺點則是,吃人嘴短,今後難免會受制於他們!」

  「算了,徐州城富戶總計才剩下幾家?就是把財產全捐出來,也不夠咱們左軍自己吃上一年的!」朱八十一沒等聽對方把話說完,就知道此路不通,搖了搖頭,笑著否決。

  「那就只有第三條了!」於常林偷偷看了一眼蘇先生,然後聲音稍稍提高,「向李總管請一支將令,早點兒打出去,就糧於敵?!」

  「就糧於敵?!」朱八十一微微一愣,本能地反問。

  「當然!」蘇先生早有準備,立刻接過了話頭,「都督沒聽人說過麼,要想發財,最快莫過於明火執仗,第二才是當官。都督如今做紅巾軍的官,去搶蒙元那邊的錢糧,最是天經地義不過。何必整天蹲在家裡,眼巴巴地看著大總管分下來的那點兒?」

  「搶,對啊,我怎沒想到?但是搶誰啊,咱們總得先找個目標吧!」朱八十一又愣了愣,忍不住啞然失笑。是啊,自己現在是義軍了,手裡有刀有槍,居然還想著賣房子賣地來養兵!沒錢,出去搶就是了。即便打不下幾座城市來,堵住門口要城裡的北元官吏交「保安」費,他們敢不給麼?

  「北邊,單父、曹州!」於常林肅立拱手,大聲補充,「那一帶乃黃河舊道所在,溪流縱橫,沃野千里。而這些的田產,要麼屬於單父和曹州兩地的蒙古達魯花赤,要麼屬於當地的幾個豪強,跟老百姓沒半點兒關係。城裡那些漢官,平素又只知道敲骨吸髓地盤剝,根本不懂得如何安撫人心。這簡直是敞開了大門,就等著都督去收拾他們!」

  「你們倆建議我帶兵去打單州?!」朱八十一已經是第三次發愣了,狐疑地看著蘇先生和於常林,不知道二人的葫蘆裡到底賣得是什麼藥?

  很顯然,二人是先商量好了說辭,然後才聯袂而來的。據自己最近一段時間拚命惡補的地理知識,單州和曹州也的確像二人說得那樣,座落於黃河故道旁,灌溉便利,沃野千里。但是那兩座州城眼下都位於新修好的黃河之北啊,而芝麻李和趙君用等人給徐州軍自身制定的發展方向,卻是向南。短時間內依託黃河天險,穩住北方,同時向西、向南大步擴張,攻打宿州、蒙城,爭取早日與劉福通所部的紅巾軍主力匯合。

  「正是!單、曹二州,乃天賜將軍之物,不取,實非有智之舉!」根本沒看到朱八十一臉上的表情,拱了拱手,繼續侃侃而談。他和蘇明哲、李慕白和趙君用這幾個人一樣,以前也是因為找不到豪門推薦,無法參加蒙元王朝的科舉,所以才半生落魄。故而心裡展露頭角的願望非常強烈,稍有機會,便想牢牢抓住,絲毫不感覺自己這樣做是否太急切了些!「兀剌不花去年冬天剛屠了沛縣,而單州和曹州,距離沛縣不過是百十路程。即便是兩地的富戶,也少不了有親戚住在沛縣,被兀剌不花一股腦全給殺了。因此兩地民心,早就不在蒙元朝廷那邊,將軍此刻帶兵過去,弔民伐罪,百姓必將贏糧而景從!」

  「唔!」朱八十一繼續低聲沉吟。單州和曹州都沒有私下向芝麻李交錢買平安,自己帶兵過去打也就打了。以左軍現在的士氣,再加上新式火藥之威,駐紮在當地的北元官兵,未必能擋得住大夥傾力一擊。

  問題是,這蘇先生和於司倉兩個的建議,怎麼聽,怎麼都帶著一股陰謀味道。當然不是針對自己,徐州城外一戰之後,不客氣的說,左軍上下再也沒人能挑戰自己的位置。以二人平素的表現,也不是什麼利令智昏之輩。

  這個陰謀明顯是針對的芝麻李,趙君用和整個徐州紅巾的。一旦自己聽從他們兩個提議,把左軍拉到黃河以北去。恐怕下一步,二人就會建議左軍自立門戶了!

  宅男只是宅在家裡懶得參加社交活動,卻不是傻。相反,二十一世紀的大部分宅男的智商都頗高。朱八十一融合了兩個靈魂,智力當然不會變成負數。笑了笑,搖著頭說道:「真的要去搶一把的話,我帶上戰兵去就行了。諒那兩個彈丸小城,也不敢讓我空著手回來!至於把大隊人馬都拉過去打,還是算了吧。那地方畢竟是黃河以北,萬一徐州這邊遇到戰事,左軍未必能及時趕回來!」

  「哎呀我的都督!你怎麼想不開呢?」蘇先生一著急,立刻就顧不上裝委屈了。扯住朱八十一的衣袖,用力搖晃,「咱們這支紅巾軍的根基在徐州,大總管卻聽了趙某人的話,要南下去打什麼宿州和蒙城。萬一宿州沒打下來,又讓韃子把老窩給抄了。大夥就徹底變成了一股流寇,蒙元朝廷不用派兵,只要守住城門不讓咱們進。等盛夏一到,咱們要麼是活活曬死在外邊,要麼是活活餓死在外邊。」

  「如果您帶兵把單州給佔了呢?!」用力喘了幾口氣,他繼續大聲補充,「就相當於在蒙元朝廷的進兵之路上打了一根釘子。他們敢打徐州,咱們從沛縣繞過去抄他的後路。他如果從汴梁那邊攻打潁州紅巾軍大營,咱們就可以從西邊繞過去威逼汴梁。一粒子下去,滿盤棋都活了。到時候您想怎麼打就怎麼打,還不用天天看那趙君用臉色。豈不是一舉數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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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蘇先生的野望
  第四十八章 蘇先生的野望

  「嗯~」朱八十一眉頭緊皺,低聲沉吟。徐州紅巾向西南發展的戰略是否正確他不能肯定,但能不再看趙君用的臉色,對他來說卻的確是一個不大不小的誘惑。畢竟生活在二十一世紀的朱大鵬,就是因為不喜歡看老闆臉色,才蹲在家裡做起了宅男。而十四世紀的朱老蔫,雖然生活折磨得麻木不仁,骨子裡卻一樣藏著年青人特有的不馴!

  「屬下知道提督放不下李總管的相待之恩,屬下也不是勸您脫離徐州紅巾自立門戶!」見朱八十一被自己說得有些心動,蘇先生狠狠吸了一口氣,繼續趁熱打鐵。「但是都督您想想,是繼續留在這裡能幫到李總管多,還是到黃河對岸再打出一片天地來能幫到李總管多?!您留在這裡,事事都受趙君用擎肘,即便有再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得。包括上次造的火藥和手雷,如果不是在大戰中力挽狂瀾,整個徐州軍上下,有誰會拿那東西當個寶?!」

  「是啊,都督,申生留內而亡,重耳在外而安。趙長史心胸狹窄,您留在徐州,早晚會被他所害。還不如打過黃河去,殺出一片屬於自己天地來!到那時,您想造什麼利器就造什麼利器,想怎麼練兵就怎麼練兵,完全按照子的意圖來!何必困在這裡,處處受制於人?!卑職言盡於此,請都督大人三思!」於常林再度躬下身體,勸諫得話說得格外大聲。

  「卑職言盡於此,請都督大人三思!」蘇先生也退開半步,以屬下之禮請求朱八十一接納自己的諫言。

  「這——」一時間,朱八十一好生委決不下。說不動心,那連自己都騙不了。趙君用跟他的關係雖然沒有勢同水火,但隨著徐州軍的不斷發展壯大,二人在做事風格和思維理念上的不斷衝突,早晚會有碰撞出火花的那一天。

  而下一次,恐怕就不是唇槍舌劍那麼簡單了。真的發展成武力衝突,即便自己能全身而退,徐州軍也必然會面臨一場大的分裂,弄不好,土崩瓦解也有可能。

  但就這樣轉身而去的話,他又覺得自己特別對不起芝麻李。畢竟從第一次見面時起,芝麻李就很清楚自己根本不是什麼彌勒佛在人間的肉身。但是芝麻李依舊對自己信任有加,並且極力把自己拉入了徐州紅巾的決策圈之內,無論在官職、薪俸還是麾下士卒配備方面,都未曾有過半點兒虧欠。

  正猶豫間,有聽見蘇先生嘆了口氣,大聲說道:「最近幾日,都督從臭水溝裡撿回來的那個伊萬,一直在跟屬下念叨說紅巾軍的編伍過於粗疏,需要如何如何改進之類。想必都督把他留在身邊,並且授與了參贊軍務之權,打的也是借『他山之石』來攻玉的主意。然而都督卻始終心存顧忌,不敢放手施為!您是不想給趙君用藉機生事藉口,屬下也能明白您的苦衷。可咱們左軍上下如今卻有近六千弟兄啊!為了不給趙君用生事的藉口,您就什麼都畏首畏腳。等哪天蒙元朝廷的大兵打過來,萬一戰事不利,不等於是您將這六千弟兄,全都送到朝廷的刀口下了麼?!」

  「行了,別說了!」朱八十一突然大怒,鐵青著臉打斷。「你們兩個的意思我明白,但現在時間不對。先放一放,待時間合適了,我自然會做出決定!」

  說完,也不想再聽二人任何勸諫。邁動雙腿,大步出了門,直奔河邊將作坊而去。那左軍司倉於常林看到了,難免又搖著頭嘆氣,將目光轉向蘇先生,非常失望地說道:「如此優柔寡斷,如何能成得了大事!哲公,你我恐怕要空歡喜一場了!」

  誰料那蘇先生雖然自己總是在朱八十面前撒瘋賣潑,卻容不得其他人說自家東主半點錯處。立刻豎起眼睛,厲聲反駁道:「你一個連大門都沒出過幾次的書呆子,知道什麼是成大事者模樣?!英雄未必都無情!如果就因為你我今天幾句話,便說得他立刻領兵北去,那才真是禍事來了!」

  「呃!」於常林被他噎得一口氣喘不上來,差點當場昏過去。蘇先生卻毫無同情,拍了拍衣袖,一邊慢慢向外走,一邊低聲補充道:「這世道已經亂了。他今天要是能對芝麻李翻臉無情,將來對你我,就會有情有義麼?那樣的話,你我就是輔佐他成就了王霸之業,自己到最後不過也是子胥、文種一樣的下場。還有什麼忙活頭?!沒事兒別傻站著,趕緊帶些弟兄去武庫,點兩千顆兩斤半重的鐵雷出來,裝了車給後軍那邊送去!我已經跟後軍的韓長史說好了價錢,每顆手雷換三斗米,你到時候在旁邊盯著,別讓他們用小斗給糊弄了!」(注1)

  「原來您老早就有辦法弄到糧食!」於常林被氣得直翻白眼,卻不得不肅立拱手,「遵命!」

  「你當我天天又幫這個弄火藥,又幫那個弄投石機,是白忙活麼?!」蘇先生又甩了兩下長袍衣袖,倒背著手,施施然朝門外踱去,「既然是用投石機扔,當然是威力最大的鐵雷才好。眼下這徐州城大大半數鐵匠都在左軍的作坊裡,嗯,他們想要造鐵雷,哪有從老子這裡買的方便?!」

  「你個老不死的老狐狸!」於常林是哭也不得,笑也不得,又在屋子裡發了好半天傻,才在親兵們充滿狐疑的目光中,灰頭土臉地拿鐵雷換糧食去了。

  兩千顆鐵雷,數量聽起來不多。裝到車上,卻是整整五大車。運到了彭大的後軍再換成糧食,規模愈發可觀。足足花了三個時辰,於常林才指揮著輔兵們將它運回來,小心翼翼地入了庫。

  午飯時間已經過了,他卻不覺得十分餓。隨便灌了幾口茶湯,就拿著當日的入庫明細,去找蘇長史去做相關交割。

  到了目的地,要找的人卻不在屋子裡。問過院子內當值的親兵,才知道老狐狸上午就沒回來,追著大都督的腳步一起去河邊看工匠們打鐵去了。

  「好端端的一個都督,一個長史,既不整軍習武,也不探討兵書戰策,卻一個接一個朝鐵匠堆裡鑽,這成何體統?!」上午被蘇長史給拉去當槍頭使的氣還沒有消,此刻又聽聞對方不務正業,於常林立刻覺得前途一片黑暗,抬起腳就朝河畔追了過去。

  還沒走到將作坊的院門口,遠遠地,就看見 烏央烏央一大堆人,圍在兩架高大的水車旁,歡呼雀躍。待稍微靠得近了些,則分辨出其中一架水車帶的是都督大人花了兩錠金子才造出的水錘,正在慢悠悠地一下接一下砸著鐵塊。每次起落,會引得周圍的人大聲歡呼。

  第二架水車,則是第一架水車的仿製品,實際上架在河道的另外一側,與水鎚相對而列。用幾個大大小小的青銅齒輪帶著皮弦、鑽頭,正在一塊白亮亮的鐵板上打孔。那鐵板看上去少說也有四分後,卻像是豆腐做的一般,每次放到鑽頭下面,就立刻被一插到底!

  「用水車來帶動錘子和鑽頭,這倒也省了工匠們不少力氣!」雖然不滿意朱八十一和蘇明哲兩個不務正業,於常林依舊被眼前看到的奇景所打動,在心中暗自嘀咕。

  正感慨間,忽然聽到朱八十一特有的大嗓門在水錘下高喊,「鑽好了沒有,鑽好了立刻送過來,別磨磨蹭蹭!」

  「唉,鑽好了,鑽好了!馬上給您!」將作坊總管黃老歪在河對面跳著腳回應,隨即,抱著兩塊白亮白亮的鐵板跳上了小船,三下兩下,都劃回了河岸的這一邊。

  「快,老黃,你用皮線把鐵甲連起來,然後看看是什麼樣子!老蘇,你帶著他們繼續打,趁著天亮,再打出幾套來!」朱八十一親手上前把黃老歪扶下了船,然後像個工頭般大聲吩咐。

  「唉!」黃老歪和蘇長史兩個大聲答應著,各自帶了幾個人動手幹活。臉上黑一道,白一道,髒得像個莊稼漢一般,身上也沒有半點官員模樣。

  於司倉看得連連嘆氣,將身體向人群中央擠了擠,湊到近前去看到底是什麼寶貝,讓蘇長史連斯文都不要了。只見黃老歪十根比蘿蔔還粗的手指就像穿花蝴蝶般,上下舞動,頃刻間,就用皮索透過事先打好的孔洞,將兩塊鐵板連接成了一體。

  一前一後,彼此相扣。上方開了個大大圓孔,兩側也各有一個稍小一些圓孔,就像莊戶人家夏天穿的短褂一般,要多怪異有多怪異。既不防寒,又不透氣,套在身上還沉甸甸的,能活活把人壓死!

  「好了!」沒等他開口詢問對方在做什麼東西,黃老歪已經興高采烈地開始表功,「大概是十八斤上下,比羅剎人穿的那種大葉子甲輕了至少十斤,還沒有甲葉子之間縫隙。戰場之上,肯定更容易保住性命!!」

  「先別吹,咱們拿到靶子上去試!」朱八十一也搓著黑呼呼的大手站了起來,從黃老歪手裡接過剛剛做好的無袖鐵甲,分開人群,大步流星朝遠處的空地上走去。

  「這是鎧甲?!」於常林覺得自己的腦袋一陣陣發蒙,質疑的話脫口而出。前一段時間接受戰利品,從羅剎人身上扒下來的那種大葉子鑌鐵甲,就夠怪異的了,沒想到都督大人還能做出更怪異的來。

  羅剎人的大荷葉甲,上半身好歹還能付出護胸、護腹、肋甲、護肩和護背,五大部分來。而眼下拎在都督大人手裡的鐵甲,分明就是兩大塊鐵板扣在了一起,各部位之間沒有任何過度和區分。

  「半身板甲!最適合騎兵用。如果重裝步兵的話,還要再加上下半身的護腿和護脛。」朱八十一正忙在興頭上,頭也不回,隨口解釋。

  注1:子胥、文種,子胥戰國時的謀臣。前者輔佐吳王擊敗楚國,成就霸業。後者輔佐勾踐滅了吳國。這二人都是一代名臣,但都死於其主君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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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朱重九賣甲
  第四十九章 朱重九賣甲

  早晨時被蘇長史和於司倉兩個逼著開源節流,朱八十一給逼得沒了辦法。帶著滿肚子邪火跑到將河邊散心,一眼看到了剛剛投入運行的水錘,就立刻把朱大鵬記憶中關於板甲的部分給勾了出來!

  這東西在二十一世紀的網絡遊戲世界中,可是以性價比最高而著稱。防護力絲毫不亞於東方的魚鱗甲和明光鎧,工藝在有了水錘之後卻又變得極其簡單。更關鍵,也是最最關鍵的一點是,在朱大鵬那亂七八糟的記憶中,這東西用料遠比明光鎧、猴子鎧等東方的重型鎧甲省料,正好符闔眼下左軍窘迫的經濟狀況。

  至於朱大鵬原來那個時空的地球上,西方人在十四世紀中葉是否已經造出了板甲,朱八十一就沒空管了。反正羅剎兵原來身上穿的那種,嚴格意義上肯定不能算做板甲。那樣,自己開發出來的,就是整個東方,乃至全世界的第一件板甲。無論穿在身上去顯擺,還是高價賣掉,都是非常拉風的事情。

  說幹就幹,當即,朱大鵬就命令正在用水錘打甲葉子的工匠們停了下來,重新準備炭爐、鐵錠和鐵砧和各種模具,就在水錘旁邊,一邊畫設計草圖,一邊嘗試著造起了西式板甲。

  有了五百斤重的水錘幫忙,將鐵錠砸成鐵板,已經變成了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無論是把鐵錠放進炭爐裡燒紅後熱鍛,還是直接冷鍛,所差別的,只是鍛造時間長短問題。然而將鐵板按照人的軀幹形狀,敲出相應的弧度,卻費了一番力氣。好在將作坊裡的能工巧匠多,又都願意在朱都督面前有所表現,大夥群策群力,反覆實驗了幾十次,也就將難題一個接一個給克服了。

  決定好了鐵板大致形狀,朱八十一又開始琢磨改進板甲的外觀,並且進一步減輕此物的重量,以節約來之不易的鐵料。長史大人蘇先生不甘寂寞,也湊上前指手畫腳。於是乎,大夥又花了些時間去做優化和美化,又耗費了一個多時辰的功夫,才最終把第一件成品給打了出來。

  只見此物,明晃晃,亮閃閃,表面光滑的就像塊鏡子一般可以照出人影。右胸口,還按照朱八十一的個人趣味,專門鏨出了一頭直立的雄獅。張牙舞爪,隨時準備擇人而噬。在小腹處原本掛護心鏡的位置,則刻意用銅水鍍出了一團金色的火焰,彷彿如果有人敢用武器砍上去,就會被烈火給燒成灰燼一般。

  「弄個木樁,包上麻袋片子,多包幾層,綁得像個人形!」朱八十一顯然對於自己的大作非常滿意,嘴裡發出一連串的命令,將親兵們和鐵匠們指揮得腳不沾地。「洪三,你去找一把角弓來,再找幾支狼牙箭和破甲錐。老黑,你去院子裡邊找一根長矛,和兩把大刀。小李子,你拿了尺子給我量距離,不要估測,要量出完完整整五十步和一百步。其他人,一會兒都給我站遠點兒,別被流矢誤傷到!」

  「是!」「是!」「是哪,都督大人!」親兵和工匠們沒口子答應著,手忙腳亂。不一會兒,就按照朱八十一的吩咐,佈置好了靶場,並且將新式板甲套在了裹著麻布的木頭樁子上。

  朱八十一先帶著大夥走到距離木樁一百步遠的位置,指了指木樁上的板甲,笑著向徐洪三詢問,「射得到麼?射得到就給我射上幾輪?」

  「末將,末將試試!」徐洪三臉色微紅,接過角弓,慢慢將狼牙箭搭上弓臂。

  他的射藝原本只能算做普通,但當了親兵隊長之後每天都勤學苦練,幾個月下來,倒也大有長進。深吸一口氣,將角弓拉成半月狀。手指一鬆,狼牙箭便脫弦飛了出去。

  「叮!」足足穿透雙層皮甲的狼牙利箭,只是在板甲上擦出了幾點火星就被彈開了,一頭紮進泥沙中,尾羽上下亂顫。

  「好!」眾工匠齊聲喝彩,神情比拿了大筆的賞金還要興奮。

  周圍看熱鬧的親兵們也是喜出望外,紛紛湊上前,請求讓自己也射一輪過過癮。朱八十一卻笑著擺擺手,低聲道:「都別添亂,閃遠點。要先試出這東西的防護力來,才能讓大夥吃上飽飯!」

  眾將士不明白板甲的防護力與大夥的飯碗有什麼關係,困惑地退到了一旁。朱八十一也顧不上解釋,看了意猶未盡的徐洪三一眼,繼續吩咐,「換破甲錐,這個距離上,我估計破甲錐也夠嗆。」

  「是!」徐洪三答應一聲,從箭壺裡抽出三棱頭的破甲錐。拉弓如滿月,放箭如流星。又是「叮」脆響,專門用來針對鐵甲的破甲錐,居然也只在板甲上砸出數點火星,便黯然落地了。

  「好!好甲!」這下,不但工匠和親兵們歡呼雀躍了,連先前對自家都督不務正業的行為頗有微辭的於常林於大司倉,都忍不住用力拍起了了巴掌。要知道,即便是文官,有時候也免不了要上戰場。萬一被塗了馬糞的流矢射中,還能不能活下來就要賭運氣了。而要是上陣時身上穿了這樣一件板甲,至少將活命的機會提高了五成。並且美觀大氣,遠遠地一看就知道板甲的主人身份非同一般。

  「十步十步的靠近,繼續射,射穿為止!」對於大伙眼裡的寶甲,朱八十一可是絲毫不肯珍惜。想了想,毫不猶豫地命令。

  「啊——是,都督!」徐洪三先咧了下大嘴,然後在眾人憤怒的目光中,開始了焚琴煮鶴的敗家子行為。每向前靠近十步一次試射,從九十步,八十步「叮叮噹噹」地一直射到了五十步距離,破甲錐才終於發揮了作用。將板甲正胸口處鑽出了一個小洞,箭簇卻卡在洞口上,再也無法繼續深入了。

  「行了!」朱八十一得到了確切答案,擺擺手,命令徐洪三停止了射擊。隨即,叫過一名親兵,要他拿著長矛面對面朝板甲猛刺。

  能被選做親兵的,身手肯定都不會太差。然而長矛刺在那板甲上,卻連續兩次都滑了開去,只留下了兩道深深的擦痕。直到第三次,那親兵發了狠,先退開了數步,然後再借助跑動的衝擊力撲上。板甲的正前方才終於被刺破了窟窿。但那長矛的木桿也被卡在了板甲裡,再也拔不出來了!

  「好甲,好甲!」眾人見此,歡呼得愈發大聲。戰陣當中,誰會傻到站在原地被別人連刺三次?一次失手,勝負已經分了。身上穿著這樣一件板甲的人,等於憑空多出了兩條命來!

  朱八十一卻覺得仍然不夠過癮,在眾人幽怨的目光中,用手朝板甲上指了指,再度大聲吩咐,「伊萬,去,拿刀子用力砍幾下,直到砍穿為止!」

  「是!」伊萬諾夫是個破壞狂,興高采烈地拎著一把朴刀,衝到了木樁前。衝著板甲上火焰位置,分心便刺。

  「叮」刀尖被滑開,在板甲上留了一道長長的擦痕。但是非常淺,距離刺穿,還需要付出極大的努力。

  「嘿!」伊萬諾夫不甘心,將刀橫過來,衝著板甲胸口部位猛掃。「鐺啷」,火星飛濺,刀刃在板甲上留下了一條非常醜陋的痕跡,但是只砍透了手指長短一小段,根本不可能造成致命傷。

  「不可能!」伊萬諾夫氣得大叫,跳起來,兜頭便剁。「喀嚓」這回,他終於得手了。朴刀砍在板甲的肩膀,深入數寸,然後「當啷」一聲斷成了兩截。

  「好甲,好甲!」眾人拍手鼓掌,歡呼聲猶如山崩海嘯。

  朱八十一也沒料到這板甲的防禦力居然到達了如此變態地步,心中也興奮至極。然而轉念一想,他就明白了其中關翹。大夥從將作坊拿出來的大刀、長矛,都是水錘沒造出來之前,由鐵匠們純手工打製的。為了盡快能裝備部隊,那些刀矛甭說百煉、千煉,恐怕連十煉都沒有。再加上先前煉鐵用的是褐煤而不是焦炭,做出來的刀矛攻擊力能強才怪?!

  不過眼下蒙元士卒手中的裝備,同樣也不可能是百煉千煉。因此這板甲拿到戰場上,絕對能讓士兵的生存能力提高一倍。想到這兒,他上前推開伊萬諾夫,笑著說道:「好了,就試到這兒。待會兒新甲打出來,你和洪三每人先去領一身穿上。」

  「謝,謝謝都督!謝謝都督!」伊萬諾夫喜出望外,像小巴狗一樣跟在朱八十一身後,兩眼戀戀不捨地盯著已經砍壞的板甲,分毫不肯離開。

  朱八十一笑了笑,舉起板甲,對著陽光仔細觀察。因為弧狀造型的關係,腹部和胸部的防護力,已經遠遠超過了羅剎人身上穿的那種大葉子甲。但肩膀上方,卻因為暫時找不到有效的卸力手段,所以效果稍差了一些。不過這對工匠們來說,改進起並不困難。立刻去拿了兩塊今天早晨用水錘冷鍛的窄鐵板出來,一左一右,搭在了板甲的肩膀部位,算是做了雙層防護措施。

  「把這兩塊護肩,鍍上青銅,怎麼漂亮怎麼鍍!」朱八十一指了指護肩,笑著對連老黑吩咐。「現在就去弄,然後等蘇先生那邊把第二套做好,和頭盔,頸甲放在一起,看看最後是什麼模樣!」

  「是!」連老黑興奮地答應著,拎起護肩去做處理。其他工匠和士兵們,則簇擁著朱八十一,捧著被砍壞的寶貝板甲,又朝河邊的水錘走了過去。

  有了打造第一套板甲的流程記錄和最後定型設計方案,仿製起來非常便捷。大約小半個時辰之後,新一套板甲已經又呈現在了大夥面前。比第一套看起來更漂亮,更光滑,並且還配上了一個同樣是用水錘冷鍛出來的鑌鐵頭盔,一片可以將脖頸前方和左右兩側包住四分之三的頸甲。還有鍍了銅和護肩,鏨了花的護襠、護腿、護脛,也以流水般的速度,一一用鍛錘下砸了出來。

  「徐洪三,你來!」朱八十一叫過自己的親兵隊長,命令他將所有甲冑都穿戴整齊。然後推著他在人群中轉了幾個圈子,連連點頭,「嗯,就這樣!一看就是人民幣玩家。出去就能嚇住趴下一大堆!」

  眾工匠和親兵們不知道人民幣玩家是什麼意思,但早就習慣了朱大都督滿嘴冒各種怪異的名詞,自動忽略掉了這部分內容。圍著徐洪三這摸摸,那摸摸,羨慕得兩眼冒光。「好甲,好甲,真的是好甲!到底是人要衣裝,馬靠金裝。徐千戶穿了這身甲冑,做新郎官都不寒酸了!」

  「做鎧甲就做鎧甲好了,何必弄得如此花哨!」作為有氣節的讀書人,於常林的思維永遠要保持冷靜。搖搖頭,心中暗暗嘀咕。「如果不弄那麼花哨,卻也算為將士們做了件好事。這又是鍍金,又是鏨花的,分明是驕奢淫逸的兆頭。不行,找個機會,一定要再跟都督直諫一回,遏制住這種不良苗頭!哪怕是為此失去了都督的歡心,至少我對得起他的一番知遇之恩!嗯,就這樣!嗯?誰叫我?哎呀!」

  他想得太入神,結果接連被朱八十一叫了兩聲名字,都充耳不聞。直到被蘇先生在後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才跳起來,大聲嚷嚷,「什麼事情?老蘇,你好端端的拍我幹什麼?」

  「都督問你話呢!」蘇先生橫了他一眼,低聲提醒。

  「啊!」於常林這才完全從白日夢中醒來,慚愧地衝著朱八十一拱手,「都督,剛才,剛才屬下.....」

  「沒關係,你上午去換糧食的事情,老蘇跟我說過了!估計你是太累了,所以站著站著就睡了過去!」朱八十一還是向以前那樣隨和,一點兒也不責怪於常林的失禮,「你來估算一下,這種板甲,姑且叫他板甲吧,如果賣給運河上往來的商販,他們肯出多少錢?!」

  「這個?」於常林想了想,咬著牙報出一個讓自己覺得喪盡天良的價格,「全加起來,怕是有三十多斤鐵呢,還都是好料。再加上工錢,火耗,這甲,怎麼著也能賣二十貫吧!」

  眼前因為戰亂的關係,徐州附近的物價高企,特別是生鐵和熟鐵的價格,更是向上翻了無數倍。然後即便如此,一斤熟鐵也賣不到兩百文。於常林按照兩百文算,把頭盔、胸甲和護腿等所有部件加起來,乘以重量。然後再翻倍,才終於報出了二十貫,也就是兩萬個銅錢的昧良心價錢,然後紅著低下頭,準備接受大夥的指責。

  誰料,話剛出口,立刻就受到一片斥責之聲。

  「二十貫,那牛皮扎甲還賣十五貫呢?」

  「就是,前幾天在城裡,一件鑌鐵扎甲賣到了三十貫,轉眼功夫就落到了後軍的劉千戶手裡,價都沒還!」

  「扎甲算什麼,北岸吳家莊的吳莊主,前年買了一件精鋼魚鱗甲給人送禮,據說花了整整一百貫呢!咱這甲,比魚鱗甲差在哪裡?憑啥就賣二十貫?!」

  「這,這......?」於常林一下就紅了臉,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鑌鐵扎甲和魚鱗甲的確賣得很貴,他雖然是個讀書人,幾個月來到處替紅巾軍收購硝石、鐵料和兵器,早就對市場行情了然於胸。但鑌鐵扎甲和魚鱗甲,都是用鐵錘一片片敲出來的,非常耗時耗力。特別是後者,四百多片魚鱗一樣的甲葉敲打出來,再用銅線連綴,即便是能工巧匠也得幹上四五個月才能出得一件。而眼前這板甲,做一件不過是兩三個時辰的事情,怎能賣得和魚鱗甲一樣貴?

  正尷尬間,又聽朱八十大聲說道,別吵,別吵,就按於參軍說的辦,「胸甲只賣二十貫!」

  「卑職,卑職.....」於常林聞聽,愈發覺得臉紅,雙手抱拳,對著朱八十一不斷賠罪。「卑職妄言了,還請,還請都督恕罪,恕罪.....」

  他以為是自己亂出了主意,讓都督大人下不來台了,所以才賭氣把板甲賤賣。誰料朱八十一卻擺擺手,繼續大聲說道:「恕什麼罪啊,我問你的,你回答了,即便說錯了有什麼關係?!況且你也沒錯,這胸甲,我就賣二十貫!」

  說罷,也不管工匠們抗議不抗議,將頭立刻轉向蘇先生,「老蘇,明天你派人去城裡開個鋪子,把咱們今天冷鍛出來的矛頭、寶劍、朴刀什麼的,也和鎧甲擺在一起賣。門口專門擺一套,讓客人可以先試,再買。胸甲只要二十貫。剩下的.....」

  迅速朝盔甲的各部件上掃了幾眼,他隨口補充,「頭盔十五貫、護腿十二貫、頸甲、臂甲和護脛都作價十貫。至於那兩個護肩板,不賣。誰買齊了全套,就白送他兩隻護肩。每天無論打出多少套來,都只賣三套。事不過三,多要的話,讓他們自己找你談定做,每套再加收一貫趕工費用,先付款,後提貨,概不賒欠!」

  「啊!」不光是於常林愣住了,包括蘇先生和周圍所有工匠和士兵,全都愣在了當場。先還以為都督大人要價低了,這哪裡是低了,簡直是大街上搶錢的架勢!即便搶錢,光天化日之下,也沒見過誰搶得如此理直氣壯!

  朱八十一卻絲毫沒有搶劫的覺悟,晃晃滿是汗漬的腦袋,繼續說道:「把繳獲來的那些羅剎大葉子甲,全都融了,做這種板甲。凡是咱們自己留著用的,都不要弄得太花哨,裡邊趁上麻布,穿著舒服就行。凡是往外賣的,則越華麗越好,什麼青銅、黃銅,該鍍得全鍍上。有什麼便宜的珍珠、瑪瑙之類,頭盔上也多少鑲一些。一定要然這甲看起來高端、大氣、上檔次。你們得想想,願意花二十貫買胸甲的主兒,肯定不介意再多花幾十貫配頭盔和護腿。每天只要能賣出三套鎧甲去,弟兄們飯錢就有著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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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打草谷
  第五十章 打草谷

  眾人聽得面面相覷,誰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想附和都督大人的觀點吧,都覺得臉上熱得發燒。想出言反駁幾句,叫都督大人做買賣不要那麼黑心吧,都督大人的出發點卻是為了給大夥弄飯吃,純正到了已經無以復加的地步,誰要是反駁的話,簡直對不起左軍全體將士。一時間,除了伊萬諾夫之外,竟個個都把臉都憋得像只紅柿子般,隨便一捏就能流出血來!

  「太高明了,簡直高明了,如果早認識都督大人幾年,我一定會成為全歐羅巴最富有的人!」大猩猩的字典裡,可沒什麼「溫良恭謙讓」,獨自一人揮舞著胳膊,大聲喝彩。「都督,您將來即便不帶兵,一定也能成為大財主。伊萬諾夫願意追隨您,這輩子都護衛在您的作用。」

  「行了,別拍了!」朱八十一瞪了老兵痞一眼,低聲打斷。趁著大夥還在震驚中沒緩過神來,他索性把朱大鵬記憶裡的,關於遊戲裡裝備銷售的概念全都給倒了如來,如滔滔洪水般,灌進弟兄們的耳朵內。

  「這個客戶上門呢,千萬不要催著他們買,也不要輕易和他們討價還價,。要擺出一幅愛買不買,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的態度來!但是在購買了咱們的盔甲之後呢,就一定給他們一點甜頭。比如說,第二套,就可是給他打點兒折扣,第三套,則在第二套的基礎上多給一點兒甜頭。以此類推,但是也不能太多,要讓他不斷看到誘惑,不斷追加投入。如果他自己買了之後,還能再介紹別的客人上門,就把所介紹的客人購貨的款項,返一些到他的頭上。對於那些實在沒有錢,卻又特別想買的客人,也不要給他臉色看。要鼓勵他想其他辦法,比如拿生鐵、熟鐵還有糧食來換,或者通過不斷介紹其他客人上門,換取提成。當然,這個鐵料和糧食的兌換比率呢,一定不能比折合成銅錢差得太多。可以稍稍便宜一點兒,畢竟拿到銅錢後咱們還得去買糧食和鐵,不如直接拿了實物省事兒.....」

  這种放到二十一世紀都不算落伍的營銷概念,一群十四世紀的古人如何能聽得懂。只覺得都督大人越說越高深,越說越玄妙,最後所有佩服和驚詫都在心裡化成了濃墨重彩的兩個字,「奸商!」,永遠都無法抹掉。

  無論對朱八十一所灌輸的理念接受多少,眾人卻誰也沒出言勸阻他的「異想天開」行為。反正這種板甲,無論質量還是外觀,都遠遠超過了大夥曾經見到過的任何甲冑。即便不能像都督大人所說的那樣,賣成個驚人價格,至少,不會落到無人問津的地步。大不了,就算漫天要價,著地還錢一番,最後也不可能低於三十貫,照樣是賺得盆滿缽圓。

  並且這板甲還有一大好處是省料,羅剎人身上扒下來的大葉子鑌鐵甲,化成鐵水重新做成板甲,至少能省出五六斤鐵料來。而這時代羅剎人的個頭遠比紅巾將士大,他們身上扒下來的大葉子甲,弟兄們穿著並不合體。既然早晚都得重做,還不如藉機全煉化了,讓左軍的戰兵也能搭個順風車!

  所以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大夥都對去城裡開兵器鋪子的提議表示了贊同。兵器鋪子開張的第一天,事實也正如他們的判斷。所有看到擺在外邊隨便人用刀砍箭射的那套甲冑之後,都對此物大讚神奇。然而從蘇先生雇來的許掌櫃嘴裡聽到了板甲的古怪賣法和驚人價格,一個個都撇著嘴,頭也不回的走開了。

  第二天,情況依舊如此。看的人和摸的人絡繹不絕,但肯花錢買的人卻一個都沒有。「我就知道都督沒做過生意,辦法都是胡亂想出來的!!」司倉參軍於常林得到了消息,忍不住都偷偷搖頭,對朱八十一的經營理念,愈發地不屑一顧。

  然而就在兵器鋪子開張的第三天,他的兩隻眼睛就全掉到了地上。先是一位遠道而來向徐州販馬的客人,試過了板甲的對朴刀、長矛和弓箭的防禦力之後,當場命人取了兩大錠金子,將鋪子裡的三套甲冑買走了兩套。剩下的零錢也沒用找,而是把鋪子裡價格明顯比其他地方高出至少兩成的刀劍、矛頭,零零總總買了一大堆,於鎧甲一道裝上了馬車。

  這下,蘇記兵器鋪子一下子可就熱鬧了起來。前來試驗甲冑防護力的,前來跟掌櫃套問貨源的,還有試圖討價還價的,絡繹不絕。到了快打烊時,第三套鎧甲也被一個夥計打扮的人,急匆匆地用銀錠給換了去。連帶著店舖裡的各類兵器,也被散客林林總總地買走了一大堆,著實賺了個盆滿缽溢。

  第四天,行情愈發火爆。還沒等天過正午,三套鎧甲已經都找到了買主,來的稍遲一些的客人,只能站在鋪子裡扼腕長嘆。直到聽掌櫃說以後每天都有三套甲冑供應,並且能量身定做,才丟下一貫錢的訂金,興高采烈地離開了。

  於參軍讀了幾大車聖賢書,卻從沒在書本中看到如此情況。晚上關門後實在按奈不住好奇,便偷偷向許掌櫃打聽,到底為了那般,某些人居然如此敗家,把甲冑當成小孩子的竹馬來買?那些許老掌櫃聞聽,氣得連連搖頭。遺憾了好半天,才嘆息地說道:「真不知道蘇先生哪根筋歪了,怎麼會推薦了你去都督大人管賬?您老莫非不知道麼,這兵荒馬亂的年月,敢跑到徐州來賺巨額利潤的都是些什麼人?!這幫爺爺們,哪個在外邊手上沒沾過血?誰這輩子,沒結過三五十個仇家?買上這麼一套鎧甲穿在身上,就不用擔心挨冷箭,坐船騎馬心裡都覺得踏實。」

  「那,那鎧甲是稀罕,可那刀子和矛頭呢,他們買那東西有啥用?!」於常林如夢方醒,結結巴巴地追問。

  「你想想啊,既然能把鎧甲做到如此結實的地步,咱們都督造的刀子和矛頭,能差得了麼?從徐州這邊買出去,到了潁州那邊一倒手,弄不好就是雙倍的價錢。不但連本帶利都賺回來了,在回去的路上,還不至於空了馬車,不又是一筆好生意?!!」

  「那是,那是!」於常林終於開了竅,晚上回了家,就把這幾天學到的生意經記到本子上,反覆揣摩。到了晚年,終成為新一代陶朱公。這是後話,這裡暫且不提。

  單說那些買了鎧甲和兵器的,也不是人人都為了防身或者倒手。其中有五、六個商販,在稱了稱新式鎧甲的鐵料重量之後,立刻察覺到,此物的利潤恐怕有些驚人。

  要知道,徐州本地就盛產生鐵,只是因為戰亂和紅巾軍需求量過大的關係,價格才一再飆升。然而只要出了這一帶,鐵料的價格就立刻隨著距離拉遠而直線回落。到了一些小的鐵礦附近,每斤鐵料的價格,不過才二十幾文,有時候甚至還不到二十文,只相當於徐州城裡的六、七分之一。按這價格計算,那板甲總計用料不過三十餘斤,再加上皮弦,內襯等物,折合起來總成本絕對不到一貫錢。在徐州城內全賣到了七十多貫的天價,利潤高達百倍,令人如何能不動心。

  正如徐州城的許掌櫃所言,這個節骨眼上,敢到徐州販貨的,沒一個會是老實本分的商人。看到一百多倍的利潤後,個別商販立刻找了個距離徐州最近城市,悄悄地將甲冑拆分開來,請了請工匠用錘子敲平了,著手仿製。然而無論他們花多大價錢請了高明工匠來幫忙,在嘗試了幾天之後,鐵匠們都慚愧地退了工錢,自行求去。光憑著手中的鐵錘鐵剪和金剛鑽,誰也造不出同樣的甲冑來。即便是仿個八分相似,一個師父帶著四個徒弟,也得耗費四五個月時間。即便依舊有利潤可賺,每年只能做出兩、三套來,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那敢偷偷仿製板甲的奸商也不笨,立刻就想到了紅巾左軍手裡肯定有什麼了不得的新式工具。但是再派人去徐州城內偷師,卻驚詫的發現,該死的蘇先生早就用土牆和木柵欄,把左軍的武器作坊附近數十畝河灘,連同河道一起圈了起來。周圍還有士兵拎著明晃晃的刀槍來回巡邏,敢半夜偷偷翻牆或者硬往裡闖者,結果和擅闖徐州軍的其他製造手雷的秘密工坊一樣,當場格殺,絕不姑息。

  「奸商!」仿製不出來,偷師也偷不到,一些利令智昏的傢伙大罵了幾聲之後,只好另闢蹊徑,想通過犒軍的方式,跟左軍的主將去拉關係,然後徐徐圖之。七拐八拐終於找到熟人代為引薦,誰料卻得來一個令人意外的消息,左軍都督朱八十一不在城中,五天前就帶著麾下戰兵五百和輔兵若干出徵去了。至於去了哪個方向,征討目標是誰,卻是一概不知。

  「還能有誰?這徐州附近,礙了芝麻李眼的,無外乎就那麼幾處地方!」大小的奸商們稍加琢磨,就將左軍的目的地推測了個七七八八。隨後趕緊派出人手打聽,果然不出他們所料,那徐州大總管帳下的左軍都督朱八十一,居然率部渡過了黃河,直撲黃河北岸,背靠山陽湖的吳家莊而去,誓要把吳家莊蕩為平地。

  「五百披甲,、就想能蕩平吳家莊?他芝麻李也太託大了吧!」所有得知這個消息的人,都立刻瞪圓了眼睛。

  那吳家莊雖說只是個莊子,自保能力卻絲毫不比滕州、單州這些縣城來得弱。莊主吳有財的祖上也算是一員虎將,曾經伴著李庭芝大帥駐守揚州,打的元軍數年不能寸進。後來伯顏繞路攻破臨安,謝太后帶著滿朝文武投了降,李庭芝無糧無援,兵敗赴水自殺。吳家的這位先祖才隨著副將孫貴、胡惟兩人投了蒙元,並且還被升了一級,做了新附軍萬戶。不久又逢忽必烈下旨裁撤新附軍,他便帶著嫡系部曲到山陽湖畔開荒種地,上下齊心,很快便建起一座莊子,活得自在逍遙。

  山陽湖中原本也沒什麼特產,所以吳家莊也和周圍什麼李家莊,祝家莊一樣,只能算一個結寨而居的地方土豪,在這個時代隨處可見。可到了吳有財這輩兒,卻鴻運高照。某日於湖中一座小島避風時,居然在沙灘上撿到了一大塊紫銅來。隨後又回家帶著幾個兒子上島去挖,才發現島上居然有一座不大不小的黃銅礦。雖然開採起來需要費很多力氣,卻也發了一筆天降之財。

  吳有財為人豪氣,郊遊廣闊。回家之後立刻花錢打點了官府,買下了整座湖心島。然後又勾結官府,領取執照,開礦煉銅。一邊召集人手來做幫傭,一邊招募三山五嶽的豪傑到莊子上做打手。幾十年下來,把個吳家莊經營得風生水起,一躍成為周圍幾百里數一數二的大堡寨。非但官府要買幾分薄面,江湖上的綠林好漢路過吳家,也只會遠遠地停下來在莊外討杯水酒喝,然後再繼續到別處打家劫舍。對吳家莊和吳家的產業,卻是絕對不敢打半點主意。

  也不是江湖好漢們多給吳老爺面子,而是這個莊子太硬,他們根本啃不動。憑著銅礦是上的產出,眼下吳家,光是不要務農的家丁、教頭,就有兩三百號。再算上莊客、佃戶、長工和奴僕,全部成年男子恐怕有四五千人。並且都是一等一的壯漢,可以把打鐵的錘子舞得虎虎生風。

  萬一莊子遇襲,眾人就會紛紛拿了武器守衛莊牆。再點燃報警烽火,請四周的其他莊子火速來援。屆時到吳家莊打草谷的綠林好漢,非但討不到任何便宜,連全身而退都有可能成為奢望!

  注1:早期的板甲,在歐洲出現於十四世紀初。之所以普及性不強是因為高爐煉鐵和水鍛兩個瓶頸。而小型煉鐵高爐在中國卻已經出現了快一千年了。水力鍛錘則在意大利的城邦中也有了雛形。到了十四世紀中晚期葉,也就是書中的1352以後幾十年,板甲開始在歐洲裝備部隊。並且在英法百年戰爭中逐漸成為長弓手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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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吳家莊
  第五十一章 吳家莊

  就這樣一座令綠林好漢們垂涎三尺卻始終不敢觸碰一下的大莊園,芝麻李居然僅僅派出一千五百人就想將其打下來,真的是有些得意忘形了。當即,因為仿製板甲憋了一肚子怨氣的奸商們就起了歹心,悄悄派手下騎著快馬去給吳家莊送信,準備看攻守雙方如何鬥得兩敗俱傷。

  根本用不著他們提醒,朱八十一帶著人馬剛一過黃河,吳家莊的莊主吳有財就已經得到了消息。立刻,老莊主就將三個兒子和族中宿老,以及管家、帳房、西席、槍棒教頭和江湖死士們全叫到了一起,群策群力商量起了應對辦法。

  「來得是朱八十一!」吳老莊主十指交叉放在胸前,圍著八仙桌來回踱步。「麾下大概帶了一千五百多人,其中應該有三分之一是戰兵。另外還有斥候三十多個,每人都是雙騎。武器麼,應該還是長矛居多。比較特殊的是,他們這次推了很多雞公車,估計是怕將莊子攻破之後,東西多得帶不走,所以專門......」

  「欺人太甚!」沒等莊主吳有財介紹完,底下人已經義憤填膺。所有聞聽者都覺得紅巾軍太目中無人了,簡直把吳家莊當成了尋常草市一般,居然敢推著雞公車前來隨便搬東西!

  「來得是朱八十一!」吳有財將手鬆開,舉在身體兩側向下壓了下壓,示意大夥稍安勿躁,「就是去年冬天逆著數萬大軍殺到兀剌不花的帥台前,將後者用盞口銃轟飛的那個。如果紅巾軍的告示屬實的話,此子,恐怕勇武不在關張之下!」

  「嗡!」底下的議論聲立刻小了一半兒。自從兀剌不花兵敗身死之後,這朱八十一的名字,簡直已經將大夥的耳朵都給磨了老繭出來。亂紛紛的江湖傳聞當中,說此人是彌勒轉世,隨手可發掌心雷者有之。說此人豹頭環眼,萬夫難敵者有之。甚至還有傳聞說,此人自幼得了名師傳授,學了唐代空空兒的絕技,可以隔著幾百步遠飛劍取人首級。指哪打哪,絕不落空。

  跟這樣半人半妖的傢伙為敵,大夥可是誰都心裡敲小鼓兒。人家根本連招都不跟你過,隔著幾里地遠拿手一招,你的腦袋瓜子就不翼而飛了。你即便武藝再好,身邊的士兵再多,有個什麼用?

  當即,幾個江湖死士就慘白了臉,目光躲躲閃閃往地面上看,彷彿地面上能長出金子一般。幾個吳姓的本家宿老,也手捋著花白的鬍子,開始嘆息著搖頭,「他大伯,既然來得是朱八十一。要不,咱們將芝麻李要的錢糧如數給他?!趁著姓朱的那廝還沒殺到家門口,好歹還能有個商量。這要是真打了起來......」

  「四叔、六叔、七叔,你們這話就差了!」沒等吳有財開口回應,他的長子吳良謀已經豎起了眉毛,大聲反駁道:「他朱八十一固然厲害,咱們吳家莊的兒郎也不是吃素的。憑什麼把辛辛苦苦積攢起來的錢糧,讓他們隨便送一張紙來,就白白地拿走?!眼下世道越來越亂,今天來了芝麻李,明天說不定還會來芝麻張、芝麻王、芝麻趙,要是隨便一個土匪頭子就從咱們吳家莊搬走大傢伙的血汗錢,咱們吳家莊即便有一座金山,又經得起人家幾搬啊?!」

  「那,那......」被後生晚輩當眾給折了面子,幾個宿老的臉色騰地一下就漲了個通紅,「那朱八十一又怎麼能跟普通流寇一概而論?他可是會用掌心雷......」

  「不是掌心雷!」吳家莊大公子吳良謀搖搖頭,低聲回應。作為下一任莊主的繼承人,在危急時刻,他顯得遠比莊子裡的大多數長輩鎮定,「應該用的是手雷。咱們派往徐州賣生鐵的夥計們都打聽到清楚了,眼下紅巾賊天天都在城外訓練扔的就是那玩意兒!」

  「即便是手雷,也得靠近了才能扔吧?!在一萬大軍的重重保護下,殺到兀剌不花的帥台前扔手雷,這,這,當年平話裡的頭常山趙子龍,其勇也不過如此!」吳有財的叔伯兄弟,吳家莊的宿老吳有德氣沖沖地看了侄子一眼,急得火燒火燎。

  都怪這個膽大包天的小子。那芝麻李派人來要「保安費」,給他便是。反正即便不給芝麻李,每年打點官府的花銷也不會太少!可自己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侄兒,居然說芝麻李要得太多,建議大夥先拖延些日子,找機會討價還價一番。自己身邊這些愛財如命的叔伯兄弟們,居然聽了一個毛孩子的意見,真的拖延了起來!

  這下好了,討價還價還沒開始呢,朱八十一已經帶著兵馬殺到家門口了。萬一他真的像傳說那樣,比趙子龍還勇猛,這闔莊上下五千餘戶男女老少,還能有活路麼?!

  「即便是趙子龍,也是因為曹操不讓放箭,才僥倖殺出了重圍。」吳良謀晃晃手裡的蒲扇,對吳有德的擔憂不屑一顧。「兀剌不花之所以著了他的道,是因為事先不知道有手雷這種東西存在。而咱們,卻早就做好了相應準備。」

  「準備,準備了什麼。就你平素交往的那些狐朋狗友?真的遇到事情,他們敢去捋芝麻李的虎鬚?!」聽自家侄兒說得越不當一回事,吳有德越是心中覺得恐慌。自己年青時候,可不像這般張揚。走在路上通常都低著頭。要是自己年輕時候也跟侄兒這般兩眼上翻,估計早就摔死在路上了,怎麼可能跟著哥哥一道攢起偌大個家業來!

  想到這兒,他就忍不住後悔,不該當年不該聽了老妻的話,把下一代莊主的職位,讓給了這個讀了一肚子書的侄兒。這下好了,讀了一肚子書的人,傲氣也攢了一肚子。在這大亂之世,卻不懂得處處低頭,這不是存心要給吳家莊帶來滅頂之災麼?

  正值滿腔邪火無從發洩之際,卻又聽吳良謀說道:「若是侄兒交往的那些狐朋狗友不頂事,咱們怎麼可能這般早就得到紅巾賊要來的消息?那朱賊再勇猛,也不過是血肉之軀。眼下咱們莊子中,光是強弩就不下三十具。躲在高牆後用弩箭射,他即便真的是什麼佛陀轉世,也照樣超度了他!」

  「這.....?」吳有德接不上茬了。平心而論,他也不認為自己的莊子那麼容易被人從外面攻破。只是從沒真正和別人打過仗,本能地感到恐慌而已。

  趁著他發愣的時候,大公子吳良謀又笑著說道:「二叔您不要著急。您剛才沒聽我爹說麼?這朱八十一隻帶了五百多甲兵,一千多輔兵來打咱們吳家莊。很明顯,芝麻李那廝剛剛打了一個勝仗,有些得意忘形了。就這一千五百多烏合之眾,侄兒只要稍稍動動計謀,就讓他來得去不得!」

  「怎麼個來得去不得?」「良謀,你的辦法靠譜麼?」「良謀,錢財是小。你可別把禍事招到莊子裡頭來!」吳家莊的宿老們聽得心底寒氣直冒,抱著最後一絲希望,用顫抖的聲音詢問。

  「半路伏擊!」吳良謀想都不想,乾脆利落地拋出答案,「那朱賊遠道而來,人生地不熟。咱們只要在他的必經之路上設下埋伏,然後趁其不備,亂箭齊發。即便他本事再大,也早射成刺蝟了。還用怕他什麼靠近了扔手雷?!」

  「不行!」沒等吳有德做出任何回應,吳家長房裡最小的兒子,老三吳良方已經跳了出來,大聲反駁。「絕對不行,如果那樣做了,咱們吳家莊肯定要大禍臨頭!」

  「老三,你什麼意思?!」吳良謀舌戰群雄戰得正快意,卻被親弟弟兜頭敲了一棒子,翻翻眼皮,十分不滿地質問。

  「大哥,大哥這個計謀肯定,肯定是好的!」吳良方被嚇得一縮脖子,然後用非常小聲音回應,「但是,但是有點不合時宜。那,那朱八十一的確只帶了一千五百人,大哥半路設伏,肯定也能打他個措手不及。說不定,能將這一千五百人全都滅了。可是,可是那樣,咱們吳家莊就跟芝麻李結了死仇。芝麻李聽到消息後,肯定會把所有兵馬都拉出來,向咱們討還血債。咱們,咱們的莊丁雖然英勇,可用三、四千莊丁去擋芝麻李十萬大軍,恐怕,恐怕淹,也被人家給淹死了!」

  「是啊,是啊!良謀,你這真不是好好主意!」

  「小謀子啊,不是叔叔說你。你這孩子,太好高騖遠了!」

  「嗨,讀書多,把心眼讀死了!只想著打,打,打,卻沒想到自己有多少斤兩!」

  「是啊,只想著借朱八十一的人頭成名,卻沒想想,打了孩子,會把人家的娘給招出來!」

  「先前我說給了吧,你非要跟人家討價還價。這回好了,打打不得,跑跑不得,咱們爺幾個,除了伸長脖子等著挨宰,還能幹什麼?!」

  眾宿老們頓時都來的精神,跟在吳良方身後,對吳良謀口誅筆伐。彷彿他才是帶兵來打吳家莊的主將一般,朱八十一隻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嘍囉而已。

  「你們?」少莊主吳良謀聽了,氣得兩眼冒火,額頭上青筋突突亂跳。還沒等開戰呢,莊子裡的人心居然就亂成了這般模樣?也不怪那芝麻李沒把吳家莊當一回事!!人的臉都是自己掙的,自己都不要了,又如何能奢求別人?!

  「嗯,哼!」正恨不得拿出針線來把眾人的嘴巴都縫起來的時候,耳畔突然傳來了自家父親,吳家莊老莊主吳有財的聲音。聽起來依舊像先前那樣四平八穩,不疾不徐,「嗯哼,嗯哼!那個他二叔、三叔,各位兄弟,良謀他還是個孩子,自然不會想你們大夥想得那麼周全。但眼下咱們的第一目標是群策群力渡過眼前這道難關,而不是教訓孩子!你們說,是不是這樣?!」

  「這......?」眾人臉色一紅,訕訕地閉上了嘴巴。

  吳有財對著自家大兒子和小兒子笑著點點頭,然後繼續說道:「你們兩兄弟的觀點雖然不一樣,目的卻全都是為了咱們這個莊子。所以無論說得對不對,我這個當爹的心裡都覺得好生欣慰。接著說,把自己想說的話全說出來!別管你那些叔叔們怎麼評價,他們同樣也是為了大夥,為了這個莊子裡的所有人!」

  一番話,說得眾人心裡頭都覺得熱乎乎的,彼此之間目光相遇,也不再是火花四濺了。

  低頭想了片刻之後,吳良謀又把頭抬了起來,看著自家的父親眼睛承認,「剛才孩兒的主意,的確是急噪了些。沒考慮芝麻李的後續手段。所以還是先聽聽三弟的想法吧,他向來比我這個當哥哥的穩重。」

  「是啊,是啊!老三,你繼續說吧!你一向穩重,你來說說,咱們該怎麼辦?!」聽見吳良謀主動認錯,吳有德,吳有義,吳有富等族中宿老都笑呵呵地將目光看向吳良方,同時大聲給後者鼓勁兒。

  「那我可就說了!」盛情難卻,三公子吳良方又站了起來,衝著叔叔們輕輕拱手,「其實啊,情況也沒大夥想得那麼糟!」

  「什麼意思!」眾宿老沒想到能聽見這麼一個答案,愣了愣,詫異地追問。

  吳良方輕輕將手向下壓了壓,學著自家父親的樣子,笑呵呵地補充,「咱家先前只是想跟芝麻李討價還價一番,並沒說過一文錢都不給他。雙方還沒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他之所以派兵過來,無非是想拿咱家立威,殺雞儆猴,讓其他莊子乖乖交錢而已。」

  「那,那就給他。趕緊派人去跟朱,朱將軍說,錢,咱們加倍給。請他速速罷兵回徐州去吧!」吳有德等人精神立刻振作了起來,站起來七嘴八舌地嚷嚷,「快去,快去。別用你哥手下的人。他手下那些,都是跟他一樣不知天高地厚的。」

  「現在再主動去投降,估計就不是加倍的事情了!」吳良方有將手向下壓了壓,鎮定自若。「人家走得雖然慢,一天才二十里路,也馬上就要到咱們家門口了。這沿途的糧草消耗,少不得也需要咱們家出。」

  「出,出,要多少就給他多少。只要他肯罷兵!」眾宿老又跳了起來,沒口子答應。

  「不能這樣!」吳良方輕輕搖頭,微笑著向大夥解釋,。「這個節骨眼上,咱們不能主動去迎降。第一,對方見咱們服軟,肯定會漫天要價。第二,芝麻李的人馬打到咱們家門口,又掉頭走了。明顯是跟咱們之間達成了什麼協議。萬一將來朝廷想要追究,咱們家得花多少錢上下打點,才能滿足那些貪官的胃口?!」

  「那,那可怎麼辦,怎麼辦啊?!」聞聽此言,吳有德、吳有義等人立刻又成了霜打後的茄子,把腦袋耷拉到了地面上。雖然守著一座銅礦,可那每年煉出來的銅,有一大半兒都拿出去喂了貪官了。這還是吳家莊沒有任何把柄被人家抓在手裡的情況下。如果有了真實把柄,豈不是整座銅礦,還有整個吳家莊,都得被貪官們一口給吞了去?!

  「只能先打一打,邊打邊談!」吳良方輕輕嘆了口氣,把頭轉向自家父親和大哥,低聲說道。

  「嗯,那就死守不出!只要咱們能守住三天以上,滕州的官兵,就是爬也爬過來了!」吳良謀汲取先前教訓,笑著給弟弟拾遺撿漏。

  「滕州的官兵?」吳良方看了看自己的哥哥,聳肩而笑,「就是咱們守上一個月,官兵也不見得能爬過來!那芝麻李打敗了兀剌不花之後,三個月來,沒向黃河以北發一兵一卒。滕州的官兵也沒封鎖黃河渡口,這裡邊有什麼勾當,大哥你還不明白麼?」

  「啊!」吳良謀又鬧了個大臉紅,擦著額頭上的汗珠兒,期期艾艾地質疑,「老三,你是說,你是說滕州的達魯花赤勾結芝麻李?怎麼可能,他可是地道的蒙古人!?」

  「蒙古人,也不都是一根筋。打又打不過,丟了城池的話,還要被中樞問罪?他何必不破財免災呢,況且又不用花他自己的錢。以避禍之名向州裡的富戶募捐,說不定除了給芝麻李的,自己還能剩下不少。大哥你想想,沒有滕州那位達魯花赤老爺默許,芝麻李的人,能大搖大擺地過來向各個莊子討要錢糧麼?」

  這下,吳良謀終於沒話可說了。他在書本裡學的都是君正臣直,將士用命。可惜到了地方上,卻完全跟書本裡走的是兩條路子。

  「那,那咱們為什麼還要打?」吳有德、吳有義等人在旁邊聽得著急,紅著眼睛追問。

  「為了更好的討價還價!」吳良方嘆了口氣,低聲解釋,「芝麻李的兵也不是撒豆子變出來的。也舍不得在咱們一個小小的莊子上損耗太多。只要咱們不是主動出擊,紅巾賊在攻打莊子時死了人,就不能怪罪在咱們頭上。當他們發現咱家是塊難啃的硬骨頭之後,阿爹再派人出去跟他們談條件,就容易多了。一則,紅巾賊的要價就不會向先前一樣離譜,二來,萬一過後朝廷問起來,咱家也可以說,是紅巾賊久攻不下,知難而退了。這樣,雙方就都有了退路,誰也不會真的發狠死拼到底!」

  「這......?」吳有德、吳有義等宿老低聲沉吟,不知道三公子的方法是否妥當。然而比起大公子先前的主動迎擊之策來,此招至少不會給吳家莊帶來滅頂之災。想了片刻,他們將目光轉向莊主吳有財、低聲詢問,「大哥,您看呢?老三的法子是否可行!」

  「雖然稚嫩,卻也不無可取之處!」吳有財老懷甚慰,拍著座椅扶手大聲回答。「你們呢,你們大夥還有什麼補充的沒有?」

  後半句話,是針對管家、西席、槍棒教頭和江湖死士們問的。這些人端得都是吳家的飯碗,當然輕易不會跟幾個公子唱反調。沉吟了片刻,陸續回應道:「這個,三公子的辦法,應該,應該就可行吧!」

  「是戰是和,莊主您做決定好了。我等誓死追隨您!」

  「你呢,老二!」從眾人嘴裡得不到任何有用的東西,吳有財又笑著把目光投向自己的二兒子,一直沒說話的吳有田。「你哥哥也說過了,弟弟也說過了,你的意思呢!」

  「打,真的要打的話,我要去把莊子裡的黑狗和黑貓都抓到院牆上。再收集一些糞便和騎馬布等至陰之物。待紅巾賊亮出手雷時,立刻潑將下去.....」吳良田想了想,揮動著拳頭說道。雙目之間,充滿了降魔除妖的狂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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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初試啼聲
  第五十二章 初試啼聲

  「胡鬧!」話音未落,吳家老大和老三異口同聲呵斥。隨後這個一句「子不語怪力亂神」,那個一句「用那污穢之物克敵,純屬兒戲!」把吳良田訓了個體無完膚。

  老莊主吳有財聽了,卻依舊嘉許地點頭,揮了揮手,打斷了老大和老三的話,叫三兄弟各自下去準備,到時候一起到莊牆上展示身手。吳良謀和吳良方兩人聽了,心中『暗叫父親大人糊塗』,卻終是胳膊擰不過大腿,只好怏怏地去了。

  其他族中宿老和西席、教頭、死士們,見基本上已經沒自己什麼事情了,也都紛紛起身告辭。待屋子裡的人散得差不多了,管家吳福先提著燈籠去外邊巡視了一圈,然後又慢吞吞地轉了回來,看了看坐在桌子邊喝茶的吳有財,先掛起燈籠,然後笑呵呵的拱手,「恭喜東翁,家中麒麟已生頭角!」

  「不過是個孩子罷了,你不用過分誇他!」吳有財笑著搖了搖頭,然後拎起茶壺,親手給管家斟了一盞,「他福叔,坐下喝口水吧,是金子還是黃鐵,馬上就要見分曉了!」

  「東翁.....」管家吳福愣了愣,欠著屁股坐了半邊椅子,然後端起茶杯慢品,「希望成色不會太差吧,否則,莊主您這回付出的代價也太大了些!」

  「不放到火上,怎麼能試出成色?!」吳有財笑了笑,兩隻眼睛眯縫起來,活脫一隻年過百歲的老狐狸,「世道馬上就要亂了。島上的銅礦,估計也沒幾年好挖了!老二、老四他們,又都不是什麼省心的。我不在這個時候趕緊想辦法,留著家裡的錢財,等著給別人來拿麼?!」

  「東翁看得長遠!」管家吳福又笑著拍了一句馬屁,然後繼續說道:「其實大公子今天所言,未必沒有道理!但跟三公子比起來......」

  「他們哥倆兒能都把心思放在一致對外上,總比我那些兄弟總想著對付我強!」吳有財又了喝了一口茶,看著潔白的杯子說道,「銅有銅的用法,鐵有鐵的用法,只是看落在誰人手裡罷了。回去睡了,反正該做的我已經都做了,希望成色別太讓我失望才好!」

  說罷,一口將杯子裡的茶水喝乾,於管家兩人,各自分頭去休息了。

  第二天一大早,莊子大門口左側望樓上的大銅鐘,便被值班的莊丁用力撞響,「當噹噹——噹噹噹——噹噹——」,隨即,驚慌的呼喊聲響遍了全莊,「紅巾賊來了!」「紅巾軍來了!」「紅巾賊殺到大門口了!」

  「別慌,別慌,都,都給我上院牆!」一宿都沒合上眼睛的吳有德拎著把上面鑲嵌了七顆大寶石的「干將」衝出房門,衝著慌亂不堪的莊丁們大聲招呼,「打退了紅巾賊,今年的紅包加倍。要是讓紅巾賊殺進來,大夥即便逃得了性命,過後也得活活餓死!」

  說著話,豎起寶劍,用鑲嵌著寶石的側面朝莊丁的後背上亂拍。那些莊丁都是受了吳氏父子供養多年的,挨了幾下之後, 也漸漸恢復了秩序。紛紛返回房間拿出大刀長矛,亂鬨哄地順著馬道朝莊牆上爬去。

  「不用急,不用急。先看看紅巾賊從哪個門攻過來。就一千多號人,總不可能把四面牆全給圍了!」大夥都快爬一半兒了,老莊主吳有財方打著哈欠走了出來。一邊讓僕人給自己披甲,一邊大聲吩咐。

  「是!莊主!」莊丁和江湖死士們聞聽,心裡頭登時踏實了一大半兒。開始在院牆內按照平素訓練時的次序整隊,然後一波借一波沿著馬道往城牆上走。

  不多時,吳家三個少爺,吳良謀、吳良田和吳良方,也全身披掛整齊來到了院牆下。先跟自家老爹打了個招呼,然後急匆匆爬上牆頂,手搭涼棚向外觀看。

  只見正南方的大路上,遠遠走來一票兵馬。人數不多,隊形卻甚為齊整。三人一排,三人一排,迤邐拖出半裡之遠,就像一條剛剛睡醒的長龍,沿著大路的右側緩緩向前蠕動。大路的左側,卻完全空了出來,彷彿還有人敢跟他們逆向而行一般。

  「這就是良謀嘴裡的烏合之眾?!」吳有德第一個變了臉色,悻然說道。他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人,以往綠林綹子和朝廷官兵從莊外「路過」時,他沒少跟在莊主吳有財身後跟這些人打交道。然而無論綠林豪傑也罷,朝廷精銳也好,走路時都像蝗蟲一般,烏央烏央一大片。誰能做到外邊的紅巾賊這樣,即便是行軍之中,也是秩序井然,根本不見絲毫混亂的痕跡?!

  「他們只有二十多名騎兵!」吳良謀卻彷彿根本沒聽見自家二叔的嘲弄,望著迤邐而來長龍,喃喃自語,「估計只是用來做斥候。走在前面那十幾排,應該就是戰兵了。最後邊那些推著雞公車的,大概輜重兵,那中間既沒有推雞公車,又在背上背了個包裹的,算是什麼兵種?看上去好生怪異!」

  「就是輜重兵,也比咱們這邊莊丁強!」吳有德又看了一眼越來越近的紅巾軍,滿臉懊悔,「希望那朱八十一是個肯講道理的,能給咱們一個說話的機會。大夥都給我聽著,等會兒沒我大哥的命令,你們誰都不准放箭!聽到沒有?如果誰敢亂放箭的話,我就把他交出去!」

  最後半句話,卻是向周圍的莊丁和教頭們吼的。幾個正蹲在院牆頂上擺弄強弩的教頭,則紛紛抬起頭來,大聲保證,「二莊主儘管放心,咱們心裡有譜。今天是只圖自保,不會主動傷人!」

  「明白我的意思就好!」吳有德嘆了口氣,輕輕點頭。紅巾賊已經殺到家門口了,現在後悔也沒有用了。只能努力掙扎一番,看看能不能憑藉自身實力讓對方有所忌憚,然後再坐下來慢慢談「和解」條件。

  「他們,他們從大路上下來了,下來了!」有莊丁嘴裡發出大聲的喊叫,手指遠處的敵人,驚慌失色。

  吳有德繼續手打涼棚朝遠處看,只見那些紅巾軍在一面將旗的指引下,緩緩離開了大路。順著通往莊子正門的小徑上走了一小段,然後停了下來,重新整理隊形,由縱變橫。緊跟著,隊伍中忽然響起一聲悠長的畫角「嗚嗚——嗚嗚——嗚嗚——」

  跟在隊伍末尾的輜重兵立刻分頭向後退去,一列接著一列,繞成了一個大圈子。緊跟著,將雞公車的車頭車尾絡繹相連。居然就在莊丁們的眼皮底下,將一座大營的雛形擺了出來。

  「嘶!」見到此景,莊牆上的眾人齊齊倒吸了口冷氣。那雞公車在黃河兩岸是最為常見之物。一個木頭輪子外加兩根棍子,推起來就可以走。特別適合於鄉間小道上運送糞土、乾柴、稻穀等東西。幾乎是個成年男子都能玩得團團轉。但是,千幾百年來,卻是誰也沒把它用到軍隊的安營紮寨上。

  還沒等他們把一口冷氣吸完,遠處的隊伍裡又是一聲悠長的畫角,緊跟著,那些身上背著包的士兵也以列為單位,依次行動了起來。先魚貫進入雞公車剛剛圍出來的營地中,互相幫忙將身後的背包解下。然後打開背包,將一件件黑色的鎧甲套在了身上。

  「鐵甲軍,他們居然背的是鐵甲!」吳家莊的院牆上,又發出一連串慌亂的驚呼。每名雜兵都有一套鐵甲穿,那些負責衝在最前方的戰兵,還不得用鐵殼子套起來?!

  彷彿為了驗證他們的猜想,穿好的鐵甲的紅巾軍士兵,每人從雞公車上取下一根長矛,又有條不紊地從臨時營地中走了出來,到了隊伍左側重新站好,頃刻間,就排出了一道鋼鐵叢林。

  叢林右側,那些原來被猜做戰兵的紅巾軍將士,也開始緩緩移動。依舊以列為單位,一列跟著一列退到雞公車攔起的圍牆內。頂盔摜甲,罩袍束帶,再走出來時,則全都變成了披著紅色披風的鐵殼子,手中的長矛短劍,一把把散發出耀眼的寒光。

  五百出頭,他們只有五百出頭,絕對不到六百人。卻像一朵鋼鐵打造的牡丹一般,在粉紅色的晨曦中,緩緩綻放。每一個花瓣,都倒映著刺眼的日光。

  那最明亮處,是主將和包圍在主將身側的三四十名親衛,每個人都穿著全身的鐵甲,從頭到腳,露在外邊的只有眼睛和雙手。而那上半身的鐵甲,居然是完完整整的一大塊,磨得像鏡子一般光滑,被初升的朝陽一照,立刻跳起一團團驕傲的火焰。

  「他們,他們......」吳有德只覺得自己嗓子開始發乾,兩腿開始發軟,扶在牆垛上的手也在不停地顫抖。鐵甲軍,一千鐵甲軍。誰說芝麻李託大來著。託大,他還派了一千鐵甲軍來攻打一個莊子,要是不託大,他豈不是要請來天兵天將,把個吳家莊直接推到地獄十八層去!

  他已經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了,身邊的重金禮聘來的槍棒教頭和江湖死士們也是一樣。雙唇顫抖,兩股戰戰,蒼白的臉上再也看不到半分血色。

  「大哥,大哥,趕緊派人出去講和吧!這仗,打不得,打不得啊!」七莊主吳有義膽子最小,哭泣著爬到自家平素總恨不得取而代之的大哥吳有財腳邊,抱著對方的護脛央求。

  再看老莊主吳有財,雖然也是臉色發白,卻兀自直挺挺地站在牆上,就像一根標槍般,任七莊主如何用力也晃動不了分毫。直到被吳有義哭得實在不耐煩了,才用腳將此人輕輕踢開,然後對心腹家丁命令,「把老七抬回柴房去歇歇,沒我的命令,不要放他出來!」

  「是!」那名家丁巴不得早點兒離開莊牆,答應一聲,扛起爛泥一般的吳良義,飛一般跑了。

  吳有財嘆了口氣,又將目光轉向自己的三個兒子,「你們,如果怕的話,也去陪著你七叔吧!今天這裡,有我一個人在就行了!」

  「不怕!孩兒不怕!」哥仨兒分明小腿肚子都在打哆嗦,卻扯開嗓子,大聲回應。

  「嗯!」吳有財滿意地點頭,然後又笑著問道:「良謀,院子外那支兵馬,你看如何?」

  「這,這....」吳良謀聲音有些發顫,卻強咬著牙關回應,「應該,應該算得上是一支強兵吧!至少隊形是罕見的整齊。換了咱們家的莊丁,哪怕是一日一操,也得大半年才能操練出七八分形似來!」

  「嗯!有道理!」吳有財再度輕輕點頭,然後把目光轉向老三吳良方,「老三,你看呢?」

  「隊伍排得整齊,卻未必打得了仗!」吳良方的聲音也在打顫,卻不肯服輸,故意將嗓門提得老高,「排隊走路最簡單不過,真正打起來,他們還能保持隊形如此整齊,才真的能算作精銳!」

  啊,鐵甲軍都來了,居然還想打?眾莊丁們聞聽,立刻齊齊打了個哆嗦,臉色剎那一片死灰。正當眾人欲哭無淚間,莊子外的號角聲再度響起。這次,動的是那些先前推雞公車的輜重兵。只見他們當中分出一百多人,井然有序地從臨時營地深處,推出來十幾輛看上去比雞公車稍稍大了一些,上面蓋著麻布的雙輪車,從隊伍的右側繞了個圈子,緩緩地推到了主將的認旗下。

  帶隊的百夫長跑到主將面前抱拳施禮,大聲說了些什麼。隨後,那名主將用力揮了一下胳膊。號角聲陡然響起,旋律變得無比激越。伴著激越的號角聲,所有披著鐵甲的士兵,開始緩緩向前推進。幾輛蓋著麻布的雙輪車,則始終推在了整個隊伍的最前方。彷彿車子上面載的是什麼神兵利器一般,亮出來後便能瞬間鎖定勝局。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號角聲連綿不斷,滾過寂靜的院牆,令院牆上的觀望者不寒而慄。那車上裝的到底是什麼?為什麼紅巾賊的主將,居然准許車子走在他的前面?!那緊跟著車子前進的黑臉漢子們,到底是些什麼人?為什麼他們既沒有穿鎧甲,也沒有拿著武器,卻好像拿著大力降魔杵一樣趾高氣揚。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回答他們的只有一連串的號角聲,攪得人心臟抽搐,胃腸一陣陣翻滾。吳有德覺得自己已經喘不過氣來了,渾身上下,除了心臟和腸胃之外,其他已經都不屬於自己。就連心臟和腸胃也完全不受控制,一個瘋狂地在跳動,隨時都要跳出喉嚨之外。另外一個,則在努力擠壓,試圖把根本不存在的早餐給擠壓出來。

  就在他緊張得就要吐出來的時候,號角聲嘎然而止。緩緩前推的鐵甲軍彷彿被一道無形的牆給攔住了一般,在距離吳家莊前門一百五十步處,停了個整整齊齊。帶隊的主將猛地拉開面甲,露出一張年青的面孔。隨即,此人將一個鐵皮捲成的筒子放倒了嘴邊上,大聲高喊道:「裡邊的人聽著,馬上放下武器出來投降,頑抗到底是沒有出路的。紅巾軍的政策你們應該也知道,只要你們放下武器,一定會給你們寬大處理.....」

  註:吳氏一門,由書友吳宇林同學提供,並客串吳良謀一角,特此致謝,歡迎其他同學繼續加入進來,一起來唱響這曲男兒行。

作者有话说
  那个,收藏都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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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老薑
  第五十四章 老薑

  三月,朱八十一兵臨吳家莊,一鼓破之。

  至於這一鼓具體敲了多長時間,就不得而知了。反正遠近塢堡派來的那些偷偷摸摸打探消息者,無論到的早,還是到得晚,看見的都是一個支離破碎的大門和坑坑窪窪的磚牆。吳家莊已經破了,莊主吳有財連個求救的信使都沒來得及向外派!

  消息傳開之後,黃河以北距離徐州兩百里內的那些曾經拒絕向徐州紅巾繳納錢糧的塢堡,立刻就改變了主意。 按照徐州軍索取的數量,將銅錢和糧食加倍裝了車,星夜送往芝麻李的大營。同時派出心腹攜帶厚禮,快馬加鞭趕往吳家莊,向朱八十一表示祝賀。以免後者打順了手,回頭就把自己的塢堡也給一勺燴掉。

  然而令那些堡主、寨主們非常忐忑的是,他們派出去的心腹無論拿出多厚的禮物,都根本見不到朱八十一本人。只是被一個叫做徐洪三的親兵給擋了駕,讓大夥把禮物放下,然後各自回家聽候處置。至於朱將軍會不會來打,要怎麼樣才肯放過大夥,以及吳家莊的莊主吳有財和他的幾個兒子下場如何,一概不予回應。

  「應該沒全殺了吧!」距離吳家莊四十里的劉家莊,槍棒教頭劉二一邊擦著頭上的塵土,一邊忐忑不安地向寨主劉老泉匯報,「小的今天在吳家莊門口,特地多看了幾眼。大門左首的望樓塌了,大門兩側的院牆上,各有五六處被炸塌了地方。但牆上和牆下,並沒見到什麼血跡。進了院子之後,血腥氣聞起來也不太濃。

  不太濃,那就是有血腥氣!有血腥氣,肯定就意味著是殺過人的!否則,如何顯示徐州軍的天威?!況且這土匪打破了莊子,怎麼可能會給苦主臥薪嘗膽圖謀報復的機會?!想到這兒,劉家莊的莊主劉老泉長嘆了一聲,搖著頭說道:「唉——!我那吳老哥,這輩子活得太順風順水了,就不知道該低頭時得低頭。這回,死了恐怕以後墳前連個上香的人都沒有!唉——!」

  「唉,誰說不是呢。」槍棒教頭劉二陪著莊主嘆了口氣,低聲附和,「他要是趕在紅巾賊登門之前就服了軟,也不至於如此!可惜那數萬貫家財了,這一回,全都落入了那姓朱的手中!」

  「恐怕姓朱的,根本就不想給他服軟的機會吧!」劉老泉又嘆了口氣,繼續輕輕搖頭,「北岸這些堡寨裡,就數吳家莊最富。那紅巾賊的頭目又都是窮鬼出身,正愁找不到藉口來洗呢。吳莊主帶頭不繳納錢糧給他們,豈不是正合了他們的意?!唉,可惜了,一場兵災過後,那莊子裡的煉銅和煉鐵爐子,能剩下兩成就不錯了。想恢復往日規模,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說到這兒,他又猛然想起一件事來,看著風塵僕僕的槍棒教頭劉二,用極低的聲音詢問,「你去的時候,看到吳家莊後面還有煙囪冒煙麼?我是說那些煉銅和煉鐵的爐子,紅巾賊沒將它們全都毀光了吧?!」

  「這——?」劉二眉頭緊鎖,冥思苦想。白天去吳家莊探聽紅巾賊下一步動向時,他還真沒去留意莊子後面那些又粗又大的爐子是否還在繼續冒煙?然而此刻家主問起來,又不能如實匯報說自己沒注意。沉吟了片刻,也用極低的聲音回答,「應該,應該還有爐子在冒煙。您老也知道,吳家莊那一帶最大的特色就是一年四季都煙塵滾滾。要是煉銅和煉鐵的爐子都不冒煙了,才會讓人一眼就發現差異!」

  「那就怪了,莫非朱賊要自己佔了吳家莊,要自己在那裡開爐煉礦?!」劉老泉聽得微微一愣,臉上立刻露出了迷茫的表情。「自己煉,哪如搶得方便?!況且眼下只有他一支孤軍懸在河北,既然滕州的官府不敢惹他,哪天朝廷的兵馬路過,也容不得他繼續在吳家莊招搖啊?難道說,他們打破了莊子,抓到了吳家父子,然後又把父子四人放了出來,逼著吳家莊繼續替他們煉銅煉鐵?!!」

  「不可能!」槍棒教頭劉二立刻出言否認,「咱們被逼無奈,暗中給芝麻李輸送錢糧是一回事。畢竟連官府自己都這麼幹,以後朝廷即便知道,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明著替紅巾軍幹活,朝廷無論如何都不會容忍,搞不好,就是下一個沛縣之禍。那吳家父子為了求一時活命,把整個宗族和莊子裡的幾千男女全都搭上,豈不是太鼠目寸光了些!」

  「誰知道呢?!」劉老泉用力搖頭,怎麼搖,也搖不出個結果來。以他的人生經驗,寧願被紅巾軍所殺,也不能得罪大元朝廷。被紅巾軍殺了,頂多只是父子兄弟幾個,一家一姓。而得罪了大元朝廷,則連族誅都是幸運,一弄不好,左鄰右舍,整個莊子,乃至四鄰八鄉所有跟吳家莊有關聯的,就都是死路一條。

  而劉家莊與吳家莊,以前卻是結過親的。自己的二兒子劉勇,娶得就是吳家二房的長女吳英姑!想到這兒,劉家莊再度長長的嘆氣,抓起手邊鈴鐺搖了搖,喚進門外一直伺候著的親隨,「去,找幾個力氣大的婆子,到老二那邊,把老二家的暫時送進祠堂旁的小院子裡安置。等吳家莊的確切消息傳過來,再送她回老二身邊。」

  「這——?是!」親隨們臉上露出幾分不忍之色,低聲答應著去了。誰都知道,所謂的安置,其實就是先軟禁起來等候風聲。如果吳家父子被紅巾賊殺掉了則罷,二少奶奶還能算是忠烈之後,在劉家依舊能有碗飯吃。如果吳家父子真的投了紅巾軍,恐怕二少奶奶就要被送回吳家,或者永遠關在祠堂邊的小院子裡,再也無法出頭了!

  「這麼大一個莊子,幾千口性命呢!我能有什麼辦法!」也許是為瞭解釋給劉二聽,也許是為了讓自己心安,劉老泉**般自言自語。

  「要不,小的再去吳家莊附近轉轉。反正紅巾賊又沒有把路封了,小的多去轉轉,也許就能探聽到更多的消息來!」槍棒教頭劉二心中也非常不忍,湊到劉老泉身邊,低聲提議。

  「去吧!先去帳上支十弔錢,帶在路上防身。如果有了消息,立刻回來通知我!」劉老泉思考了片刻,點頭答應。「對了,如果看到紅巾軍朝著咱家這邊來,無論如何提前送個信給我。咱劉家,可不能步了吳家的後塵!」

  「是了,小的明白!」劉二行了禮,倒退著走出書房之外。隨即到帳房支取了一筆銅錢,騎著馬,又風風火火地出去打探消息了。

  說來也怪,這一次,他在吳家莊附近一轉就是三天。三天來,那吳家莊的煉礦爐子該冒煙冒煙,該開爐開爐,居然一刻都沒有停過。連同那莊子周圍的農田,居然也有人趕著水牛繼續下地,彷彿莊子裡頭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般。

  槍棒教頭劉二越看心裡越驚奇,最後實在按耐不住了,打著膽子湊到一個正在下地的農夫身邊,壓低了聲音打聽,「喂,我那老哥!您是這莊子了的人麼?」

  「怎麼不是?」那農夫抬起頭,狠狠白了他一眼,大聲回應,「您不是劉家莊的劉教頭麼?怎麼到了莊子門口了不進去坐?整天在這野外蹲著,您不嫌蟲子咬得慌嗎?!」

  沒想到對方居然認識自己,劉二被說得臉色一紅,訕訕地解釋,「我,我們家莊主擔心吳,吳莊主的安危,派我,派我過來打聽他老人家的消息。請問,請問老哥,吳莊主還活著麼?」

  「你這後生,怎麼說話呢你?」農夫聞言大怒,瞪圓了眼睛呵斥,「吳莊主當然活著呢,他老人家又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怎麼可能是個短命的?倒是某些人,哼哼,見死不救還說風涼話,早晚會遭報應!」

  「嗯!」劉二被罵得臉紅脖子粗,為了自家莊子的安危,卻不得不忍氣吞聲,「老哥,老哥,留點口德,留點兒口德。我們,我們家莊主,沒等把人馬派過來,就聽說吳家莊已經被紅巾賊打破了。怎麼?紅巾軍沒難為吳老莊主?那朱八十一,怎麼會突然發起了善心?!」

  「怎麼沒難為?不難為人,你當他們是活菩薩麼?!」那農夫彷彿早就知道劉二會有此一問,按照事先準備好的答案,大聲回應,「我們莊主力戰被擒,原本準備以死明志的。誰料那朱老蔫忒地奸猾,搶了莊主家所有積蓄不算。還拿全莊老少的性命威脅莊主,讓莊主跟他簽定城下之盟。每年要交,交一大筆銅和鐵給他們。否則,就殺光全莊子的人!」

  「可惡!」劉二感同身受,大聲痛罵。罵過之後,又覺得此事有點兒不太對勁兒。用全莊上萬口男女老少的性命逼著吳莊主投降,那吳莊主向紅巾賊服了軟,倒是情有可原了。朝廷日後過問了起來,也不能追究得太狠。只是,只是一個城下之盟能管什麼用?紅巾賊走後,吳家就是不繼續繳納銅和鐵給他們,他們又能怎麼樣?

  正迷惑間,又聽那農夫大聲說道,「非但如此,那惡賊還將大公子掠去做了人質。說如果兩個月後收不到第二波銅和鐵,就要把大公子一刀兩斷!唉,可憐我們莊主這輩子積德行善,到了老來,卻,卻落到如此下場!唉!」

  居然還掠了吳家莊的下一任莊主吳良謀為人質,這朱八十一,手段果真惡毒!劉二聞聽了,心中頓時對吳家充滿了同情。不過這樣也好,吳家對朝廷有了交代,紅巾軍也沒有將吳家滿門殺了個雞犬不留。那些吳家嫁在外邊的女兒,也不會因為娘家於紅巾賊有了瓜葛,被夫家休掉,或者關押起來隨時準備交給官府,大家各取所需,倒落得天下一片太平。

  比以往那些被匪徒洗掉的莊子,吳家莊現在的結局,倒不算最差。又陪著農夫嘆了一會兒氣,劉二終於跳上馬背,飛一般跑回去向自家莊主匯報了。

  「蠢豬!」那農夫看到他的背影去遠,也立刻棄了水牛,一溜小跑回了莊子。與其他特意出來散佈消息的農夫們一道,找管家吳福匯報結果,順便領取事先說好的賞金。

  「老爺早就知道他們為何而來!」那管家吳福聽完了農夫們的匯報,撇撇嘴,不屑地說道。隨即命令帳房給農夫們立刻發放賞錢,自己則整理了一下衣服,快步跑回書房,向家主吳有財匯報消息。

  進了書房,卻發現大公子吳良謀、二公子吳良田和三公子吳良方都在,哥三個眼睛都是紅紅的,臉上淚痕宛然。再看那老莊主吳有財,也是剛剛擦乾淨了老淚,見到管家進來,揮了下手,強笑著吩咐,「老三,趕緊給福叔搬把椅子。這幾天的事情,多虧了你福叔極力幫襯著,咱們家才過了此關。」

  「不敢,不敢!」吳福立刻將手擺得像風車一般,「小人,小人都是按照老爺的吩咐再做。老爺,您和少爺如果有事,小人,小人一會進來!」

  「不必了!」吳有財站起來,一把扯住吳福衣袖,「他福叔,你坐這兒吧!今天的事情,我們父子要請你做個見證!」

  「啊!」管家吳福聽吳有財說得鄭重,愣了愣,欠著屁股坐了半邊椅子。那吳有財衝他笑了笑,突然挺直了身體,大聲說道:「咱們吳家,自從來到這裡之後,就一直沒有再分過家。算算,總計也有七十多年了。今天我把老大送給朱都督做人質,實際上打的是開枝散葉的主意!」

  「啊——!」管家沒想到自己聽到事關家族興衰的大秘密,愣了愣,猛然站起來就要往外走。

  「坐下!」吳有財看了他一眼,不容拒絕地命令,「這些事情,其實我不說,也不可能瞞得過你。之所以要老大去,而讓老三留下接我的家主之位。不是在我這當爹的心裡,就覺得老三比他大哥強。福叔,你要把這些話記在心裡,哪天一旦我不在了,隨時提醒老二和老三!讓他們,讓他們永遠記得,老大當初被交出去,也是為了這個家!」

  「是,是.....」管家吳福不敢再走,站在原地,兩眼發紅,汗流浹背。

  「之所以讓老大去做人質,是因為老大是個魯莽的性子,適合進取,不適合守成。而老三的性格,跟老大正好反過來,守成有餘,進取之心不足。老大,你跟了朱將軍,雖然說是做人質,家族為了自保,過後也少不得要將你除名。但看在老夫將來要陸續給他送去的兩萬多斤銅上,那朱八十一也不能真的把你當人質對待。而你跟了他,萬一哪天一飛沖霄了。也別忘了,別忘了,在這兒山陽湖邊,還有你兩個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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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吳良謀
  第五十六章 吳良謀

  朱八十一帶領大夥,要去的就是運河方向。準備將從吳家莊搬出來的細軟和銅料裝上貨船,從水路運回徐州。此刻聽斥候說有一支色目騎兵迎面殺到,不由得大吃一驚,連忙催馬迎住斥候,大聲追問,「什麼?色目騎兵,多少人?是路過還是專門奔咱們來的?」

  兩名斥候滾下馬背,喘著粗氣大聲匯報,「是,是綠眼回回,長得,長得跟伊萬差不多。打著黑色的旗子,上面畫了個白十字。有三千出頭,屬下,屬下不知道他們是路過,還是專門來打咱們的!」

  「是阿速軍!」伊萬諾夫小跑著跟了上來,大聲向朱八十一解釋,「打黑色十字旗的,肯定是阿速軍。你們皇帝的私人衛隊,裡邊全是清一色的阿速人。趕緊找個高一點兒的地方備戰,別上騎兵直接衝過來!」

  「那邊有一座小山,山後就是一條河!」此處距離吳家莊只有十幾里路,因此吳良謀對周圍的地形極為熟悉,跑到朱八十一馬前,用手指著兩百步外,大聲提醒。

  朱八十一順著他的手指望去,果然看到一座蔥蘢的丘陵。大概比地面高出了一百米左右,正面的坡度非常平緩。這個時候,他也沒功夫再找更合適的地點了,立刻將手向山頭處一指,大聲命令:「上山,把雞公車都推過去,橫在前面當寨牆。馬上!」

  「上山,把雞公車也推過去當寨牆!」「上山,把雞公車也推過去當寨牆!」徐洪三立刻帶領十多名親兵,將主將的命令一遍遍重複。

  「是!」吳二十二乾脆利落地答應一聲,然後直起腰,向身後揮舞手臂,「弟兄們,跟著我上山。」

  「弟兄們,別慌,跟著我來!」其他將領也推著雞公車,大聲招呼。

  他們都是從上次戰鬥中跟在朱八十一身後去炸兀剌不花的那批勇士裡頭提拔起來的,作戰經驗和臨陣指揮能力方面,或許有所欠缺。但是在膽氣方面,卻個個都屬於人中翹楚。即便此刻心裡頭再著急,臉上也不帶出一點驚慌的表情來。用力邁動的雙腿,更是一步一個腳印,努力控制住整個隊伍的行進節奏。

  此番跟在朱八十一出來「打草谷」的親兵、戰兵和輔兵,也都是平素訓練中表現最為出色的一群。從去年八月中旬到今年三月下旬,前後七個多月的軍容和隊列訓練,已經將服從和紀律,牢牢地刻進了每個人的骨子裡頭。因此一個個都強行壓制住心中的慌亂,在各級將領的帶動下,秩序井然地推著雞公車朝二百步的山坡上走去,連一塊銅板,都沒有因為緊張而遺落在地上。

  「伊萬,你先去山上指揮著大夥搭車牆!儘量寬一些,別讓騎兵能直接跳過去。」

  「洪三,你去協助伊萬。叫大夥都按他說的辦,對付騎兵,他比咱們經驗多!」

  「老黃,你把你的銅炮給架到高處。等會兒越過大夥頭頂,直接朝韃子隊伍裡轟!」

  「老黑,你也去把你的抬槍架起來。準備專門朝著當官的身上招呼!」

  朱八十一在十幾名親兵的保護下,走在整個隊伍最後。一邊走,一邊將命令流水般的傳了出去。經歷了去年冬天那場惡戰,他的本事也大有長進。雖然下命令時的語氣還略帶著些緊張,但至少條理非常清晰,能讓弟兄們知道自己該去幹什麼。

  「是!」眾人答應著,撒腿朝荒山上跑去。朱八十一回頭看了一眼騎兵云,估算了一下敵軍跟自己之間的距離,然後又低聲朝著緊跟在自己身邊吳良謀吩咐,「你帶著你的莊丁,一會直接從山那邊下去,然後自管回家。如果官府問起來,你就說趁著我跟阿速人交戰的時候逃回去的。這樣,他們就應該不會再難為你們吳家了!」

  「我?」吳良謀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朱八十一居然會在最危急關頭放自己離開,還准許自己帶走所有莊丁。愣了愣,兩眼瞬間瞪得老大,嘴巴也瞬間張成了一個雞蛋型。

  「走吧,帶你出來,是為了讓你爹給官府有個交代。現在交代有了,你就不必留下來了。戰場上刀劍無眼,待會兒打起來了,我未必還顧得上你!」

  「我——」吳良謀心中先是覺得一熱,隨即,便湧起了無窮無盡的屈辱。然而,感動也罷,屈辱也罷,短短數息之後,卻全部讓位於理智。

  很顯然,這個節骨眼兒上最理智的做法,是速速離開。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阿速軍發起狠來,可不會管誰是怎麼來的,是不是紅巾軍的人質!況且這紅巾軍,剛剛洗了吳家,跟他仇深似海。他即便再年輕氣盛,也沒必要留下來與對方同生共死。

  想到這兒,吳良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衝著朱八十一拱手施禮。「如此,在下就先謝過都督高義了。祝都督旗開得勝,所向披靡!」

  「回去告訴你爹,能躲就儘量帶著鄉親們躲一躲,那韃子眼裡,可未必肯區分是誰是義軍,誰是順民!」朱八十一微笑著點了點頭,跳下戰馬,開始幫弟兄們推雞公車。從那一刻起,再也沒多看過吳良謀一眼。

  有股被輕視的感覺,瞬間再度佔據了吳良謀的心臟。他真想衝過去,大聲告訴對方,自己身手不比對方麾下任何一個人差。自己是將門之後,臨陣指揮肯定不會輸給紅巾軍裡的大老粗!然而,理智卻牢牢地抓緊了他的雙腳,讓他停在原地不能移動分毫。這種時候,爭這一口氣有什麼用呢?自己與他們不是一種人!自己讀了許多書,師出名門,有殷實的家業和大好的前程,而他們,只是一群土匪而已,還剛剛將自己的家洗劫一空。

  「聽伊萬的,他比咱們懂得怎麼打仗!」

  「車和車之間留出幾條過人的通道來,只要能擋住戰馬就行了。別把咱們自己的路擋死,一旦色目人逃了,咱們還得追殺他們呢!」

  「車子放下後,王胖子帶著輔兵去挖陷馬坑。戰兵和擲彈兵,趕緊都把甲穿上,然後坐在車牆後恢復體力!」

  「老黃,你行不行,不行就把銅炮交給別人,你帶著你的徒弟從山後邊先走一步!」

  「......」

  朱八十一爽利的聲音陸續傳來,字字句句,彷彿都充滿了誘惑。吳良謀呆立在原地聽了一會兒,最終,長長的嘆了口氣,轉身衝著正在等待自己做決定的莊丁們說道:「走吧,從側面繞過去。有紅巾軍擋著,阿速人顧不上追咱們。」

  說罷,從距離自己最近的莊丁手中奪下一根紅纓槍,當拐棍拄著,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開了。

  眾莊丁也不知道此刻該怎麼辦才對。按道理,他們已經被莊主送給朱都督了,應該留下跟紅巾軍並肩作戰才對。然而遠處殺來的韃子兵馬遮天蔽日,姓朱的手中只有區區一千多號人,大夥即便留下來,恐怕最終結果也難逃一死。並且一旦被韃子發現是吳家莊來的,肯定還會牽連到莊子裡的父母和家人。

  「還愣著幹什麼,走啊!想幫忙啊?!想幫忙就自己留下。不想幫忙就趕緊跟我走!」吳良謀向前走了一小段兒,沒聽見身後有腳步聲跟上。又回過頭來,惡聲惡氣地喝道。

  「唉!哎!大少爺,您慢走!我們這就過來,這就過來!」眾莊丁如夢初醒,拿起離家前莊子給大夥專門配置的兵器,背起簡陋的行李捲,跟在吳良謀身後,如逃兵一般跌跌撞撞。

  『紅巾軍走不了了!」「他們帶了太多東西!他們必須留下來跟韃子拚命!」「兩條腿兒跑不過四條腿兒!他們走也是白走,還不如留下來!」一邊走,大夥一邊回頭張望,看著那群模樣的膚色跟自己差不多人,在半山腰上,用裝滿貨物的雞公車,壘起一道又寬又長,曲曲彎彎的簡陋城牆。看著那群剛剛放下鋤頭一年不到的漢子們,有條不紊地披上鎧甲,把利刃、盾牌和長矛抓在手裡。看著那群比自己高大挺拔的男兒,不慌不忙地拿出乾糧和冷水,坐在地上慢慢品嚐。彷彿吃得是龍肝鳳髓,飲得是玉液瓊漿。

  當視野裡再也看不到那些與自己長得差不多的面孔之後,終於有莊丁忍受不了隊伍中的壓抑氣氛,湊到吳良謀身邊,祈求般問道:「他們,他們能打贏,對吧?!大少爺,他們手裡有那個銅炮,銅炮!」

  「對!他們手裡有銅炮,打出去的鐵彈丸還會爆炸。轟地一下,韃子就得炸死一大片!」,沒等吳良謀回應,周圍已經響起了一片肯定的附和聲。那些紅巾賊剛剛洗劫了吳家莊,但是,在莊主宣佈投降之後,沒殺掉莊子裡任何人,沒砸毀任何一座煉銅爐。唯一打爛的,就是吳家莊的院牆和大門,還是莊主主動要求他們做的,只是為了掩人耳目。

  「希望吧!」不忍掃了大夥的興,吳良謀回頭朝山上望了幾眼,喃喃地回應。「他們,他們走路,走得挺整齊的。身上的鐵甲,看上去也,也非常結實。」

  注1:阿速軍,由波斯的斯基泰-薩爾馬提亞人組成的一支部隊。持波斯語,信奉東正教。在窩闊台時期,舉族歸順蒙古。在北元攻打南宋的戰鬥中,曾經發揮了很重要的作用。元朝末年分為左右兩個軍,駐紮於現古北口一帶。後來在南下紅巾軍戰鬥中,被劉福通部全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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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阿速軍
  第五十七章 阿速軍

  「嗯,軍容倒也稱得上整齊,臨陣機變也還過得去!怪不得兀剌不花會死在他們手裡!」樞密院同知,阿速左軍達魯花赤赫廝拉住坐騎,一邊手打涼棚朝著五百步外的小山觀看,一邊品頭論足。

  從雙方斥候在運河畔遭遇,到自己率領騎兵追到這裡,前後不過是半個時辰光景。而紅巾賊們卻在這短短的半個時辰之內,選了一個對步兵相對有利的地形,並且用那種醜陋到了極點的雞公車沿著半山腰擺出一道胸牆,著實難能可貴。

  「那朱八十一既然敢號稱彌勒佛轉世,想必多少看過幾本書,對軍略也多少有所涉獵!!」阿速左軍副都指揮使朵兒黑湊上前,笑呵呵地附和。

  「正是,正是!十萬蟻賊裡邊,總能找到一兩個知兵的!」隊伍中的兩名千戶禿魯、鮑裡廝也帶住坐騎,對著遠處小山上的義軍輕輕點頭。

  沿著運河奔襲了百里,終於將這支膽敢流竄到黃河以北打草谷的蟻賊給逮住了,讓他們如何能不感到欣慰?要知道,阿速左軍上下,全是一人雙馬的騎兵。最適合野外發起衝殺。如果要是讓這支賊兵退到黃河以南那泥濘不堪的土地上去。將其一舉全殲的難度將憑空增大數倍,從徐州城內殺出來的賊方援軍,也會令大夥防不勝防。

  但是現在就簡單多了,雖然賊軍的頭領朱八十一將隊伍帶到了小山坡上。但那山坡的陡峭程度,只能對戰馬的衝刺速度造成一些影響,卻遠遠沒達到讓戰馬無法跑上去的地步。而此地距離徐州還有**十里路,中間還隔著一條黃河。即便芝麻李得到消息,帶兵前來救援也得在一兩天之後了,有這兩天時間,足夠阿速左軍將朱八十一和他手下的蟻賊們全殲二十次,並且每次方式都不會重樣!

  其他阿速左軍的百夫長、牌子頭們,也都是行軍打仗的老手。見敵軍在土山上擺出了胸牆,不用上司們命令,就帶著各自手下的弟兄跳下坐騎。從備用的戰馬鞍子後取下包裹,拿出做工精良的鑌鐵扎甲,慢慢套在身上。然後牽著坐騎,在帥旗附近小範圍內緩緩走動,舒活因為長時間騎馬而僵硬的筋骨,同時給戰馬積蓄體力。

  一些特別憐惜牲口的士兵,則趁著這個機會從行囊裡掏出炒熟的黃豆,捧到坐騎嘴邊,讓後者慢慢享用。 他們都是天生的戰士,從曾曾祖父那輩起,就在窩闊台汗的帳下效力。然後追隨著蒙哥大汗征四川,陪著忽必烈大汗征阿里不哥、征李璮,追隨丞相伯顏下江南、征臨安、揚州。最遠還有一部分人的祖先跟在張弘范身側,將大宋最後一個皇位繼承人逼進了大海。可謂戰功赫赫,歷史輝煌。

  最近二十年,雖然阿速軍的主要力氣都花在了蒙古貴胄們之間的互相傾軋上,但戰鬥力在整個大元帝國內,依舊排得上前五位。只是將士數量實在單薄了些,左右兩個軍加在一起才六千多人,無法單獨完成一場大的戰役。所以朝廷不到萬不得已,輕易不願動用這支力量。要是動,也會把好鋼用在刀刃上,讓他們給十幾萬大軍充當先鋒。

  作為左軍的達魯花赤,赫廝也非常珍惜自家祖輩用血水換回來的榮譽。輕易不願意帶領部下冒險,除非有上頭的嚴命,或者絕對的把握。

  今天的情況,就屬於後面一種。阿速左軍原本是奉了朝廷的命令,沿著運河南下,從邳州轉往汴梁,與等候於那裡的二十萬大軍匯合,由丞相脫脫的弟弟,也先帖木兒帶領一道去征討劉福通。但是在途經魚台時,達魯花赤赫廝卻忽然聽當地漢人官員匯報,說有一支人數不滿兩千的紅巾賊,正大搖大擺地在山陽湖畔徵集物資,便加快速度趕了過來。

  用三千騎兵去剿滅不到兩千的蟻賊,達魯花赤赫廝沒看到任何風險。此外,促使他下定決心的還有更重要的一個因素,那就是,眼前這支紅巾蟻賊剛剛洗劫了擁有一座礦場的吳家莊,並且還「敲詐勒索」了周圍十幾個富庶的塢堡。到手的金銀細軟多得已經拿不下,需要用車隊推著才能往回返!

  黑吃黑這種事情,不僅僅是綠林好漢們擅長。作為阿速左軍的達魯花赤赫廝亦精熟此道。並且在剿滅了這夥人數單薄的蟻賊之後,他還能帶著人頭大張旗鼓地到受害的塢堡裡轉一轉。相信那些苦主們,會感恩戴德地再送上一份厚禮,讓他一下子就得到雙倍的收穫。

  既沒有什麼風險,又能獲得巨額利潤,這等美事,傻子才會拒絕?!所以赫廝在發現蟻賊的蹤跡之後,立刻將運送糧草物資的大船和隨軍出征的四千輔兵,留在了運河碼頭上。然後帶領麾下騎兵風馳電掣地追了上去。

  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如事先估計的同樣完美。蟻賊們果然捨不得丟下搶到的金銀細軟四散逃命,而是被朱八十一帶到了一座不太高的荒山上,試圖負隅頑抗。而從留在地上的車轍印記可以判斷,大部分雞公車,負載都非常沉重。裝得絕對不可能是糧食、皮革等輕賤之物。隨便搶下十幾輛,就能將這次出征的成本,翻倍地收回來。

  「大人,要不要屬下帶兩個百人隊,迂迴到山後,把紅巾賊的退路也給堵死?!」正當赫廝在興致勃勃地估算此戰的最後收益時,左千戶禿魯湊到他的耳邊,笑著提議。

  紅巾賊的數量只有阿速左軍的一半兒,並且還是野戰中以步對騎,潰敗是早晚的事情。如果提前迂迴到他們的身後,堵住退路,便能將他們一網打盡。對於炫耀阿速左軍的兵威,對於領軍出戰的各位將領今後的仕途,都會有許多好處。

  但是達魯花赤赫廝,對這個能夠錦上添花的建議卻不是非常感興趣。看了千戶禿魯一眼,輕輕搖頭,「不用,給他們留一絲希望,他們才不會跟咱們死戰到底。兩條腿跑得再快,能快到什麼地步?況且這周圍的堡寨剛剛受過他們的勒索,見到逃兵之後,豈有不藉機報仇的道理?!」

  「潰兵如果去襲擊堡寨.....?」

  「蠢,潰兵去襲擊堡寨,咱們正好跟過去剿滅他們,救民於水火!」

  「大人英明!」左千戶禿魯千戶大聲拍了一句馬屁,催動坐騎,去檢視自己麾下的兵卒去了。達魯花赤赫廝則跳下戰馬,徒步在帥旗附近慢慢走動。將士們還需要一些時間才能把體力調整到最佳狀態。藉著這個機會,他也可以再仔細觀察一遍對手的營地,尋找更多的薄弱點出來,以便確定進攻的方略。

  才走了幾步,他就本能地感覺到了某種危險氣息。迅速挪動雙腿,以與肥胖的體形極其不相稱地速度,將自己藏在了坐騎的屁股後。

  「保護大人!」親兵隊長莫爾蒙立刻大喊了一句,帶著十幾名鐵甲武士,高舉著盾牌撲過來,將赫廝與他的大食寶馬遮擋了風雨不透。然而非常尷尬令人的是,根本沒有任何弩箭飛過來,也沒有任何重物落地的聲音。對面山坡上的蟻賊,只是發出了一陣輕微的哄笑,然後就該休息的繼續休息,該喝水的繼續喝水,彷彿正在觀賞江湖藝人耍猴子一般,聲音裡充滿了戲謔。

  「都散開吧,即便是床子弩,也打不了五百步!」達魯花赤赫廝被笑得面紅耳赤,推開眾人,自己從盾牌後走了出來。

  剛才顯然是虛驚一場,紅巾賊此番來黃河以北僅僅是為了打草谷,根本不可能帶著床弩這種笨重的武器。不過車牆後的那個長長的東西是什麼?赫廝的目光最後落到紅巾軍營地中,那個閃閃發光的管狀物體上。剛才讓自己感到危險的,肯定就是這個東西。與床子弩沒任何類似,如此細的手臂,也不可能是投石機。

  「可惜,距離太遠了!」紅巾軍的營地內,朱八十一輕輕放下大抬槍,遺憾地搖頭。這件花費了他好幾個月心血和數十兩黃金的神兵利器,最遠有效射程大概在一百五十步到兩百步之間。再遠,即便能打中目標也破不了鐵甲,就只能嚇對方一跳了。

  「將軍,您不能總把獲勝的希望,寄託在一兩件特別的武器上!」見朱八十一在積蓄體力的時候,總是圍著抬槍和火炮打轉,伊萬諾夫忍不住出言提醒。

  這廝最近一段時間,依靠把以前看到過的各種先進工藝賣給徐州左軍,賺到手的黃金已經按斤計算。因此對朱八十一本人的忠誠度,也隨著黃金重量的增加成比例升高。總希望能陪著後者走得更遠一些,賺到的黃金能在歐洲買一個有領地的侯爵當才好。

  「嗯,你說得對。決定勝利的關鍵,是掌握武器的人,而不是一兩件武器。」朱八十一快速接了一句,然後扔下被驚得目瞪口呆的老兵痞和徐洪三等人,大步朝銅炮走去。

  好歹也背了小半年兵書了,從《孫子》到《衛公問對》再到《三略》、《六韜》,市面上凡是能買到的兵書,無論是真作也好,偽作也罷,他都囫圇吞棗翻了個遍。再加上二十一世紀泡論壇打嘴架的功夫,隨口拋出一句,都堪稱兵家至理。問題是,怎麼才能把紙上的東西應用到實際?!老實說,除了憑著先進武器碾軋之外,朱八十一根本不懂其他任何招數!並且唯一會的這招還是學自戰略遊戲,到底在現實世界中效果如何,他自己也不清楚。

  不管身後掉了一地的眼珠子,他迅速矯正三門銅炮的位置,同時嘴巴像爆豆子一樣吩咐,「這兩門用散彈,最高處那門用實心彈。騎兵移動太快,用散彈的話,肯定比用實彈容易打到目標。洪三,一會兒多派幾個人過來,用盾牌把銅炮兩側遮住。免得阿速韃子用弓箭傷到黃師傅他們。黃師傅和他這幾個兒子都是沒上過戰場的,一會兒真打起來時一定要先護得他們父子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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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想飛的菜鳥
  第五十八章 想飛的菜鳥

  伊萬諾夫見他如此,只好搖了搖頭,繼續去前面檢視車牆。在米蘭附近當傭兵時,他曾經遇到過類似的情況。當時傭兵們就是用裝稻草的車子擋住了對手的戰馬,然後點燃稻草,藏在車身組成的圈子後用長槍和利斧擊敗了敵人。不過那次敵軍是多少來著?好像有七十多人吧,看上去黑壓壓好大一波!這次,這次對面來了,來了三千!奶奶的,東方怎麼會有這麼多人!三千鐵甲騎兵,都夠推平整個法蘭西了!」

  「咚咚咚咚咚咚!」忽然間,山下傳來一通震耳欲聾的鼓聲,將他的心神強行從回憶中拉了出來。

  阿速軍動了,一個千人隊留守在帥旗下,另外兩個千人隊,則迅速分為正面和左側兩個部分。正面的那支下了馬,舉著盾牌、短刀和角弓,徒步緩緩向紅巾軍的車牆迫近。左側的那支則牽著馬繼續向更遠的位置迂迴,與目標、自家隊友之間,在行進中組成了一個怪異的三角。

  「先不用管左邊,他們要走到二百步以內,才會跳上坐騎,然後斜著往上衝。只有這樣做,才能充分利用戰馬的速度!」老兵痞伊萬諾夫迅速跑回朱八十一身邊,大聲向自家主將解釋。

  「噢,明白了!」朱八十一的心境被山下的鼓聲催得有點緊張,但在老兵痞的提醒下,很快就弄清楚了敵軍的意圖。立體幾何是高中時代的必修課,數學老師雖然也「英年早逝」,但好歹把一些基本概念刻強填進了朱大鵬的腦子裡。從側面斜向上切,距離雖然拉長了,單位距離內需要克服的高度差卻大幅降低,多出來的路途,剛好給戰馬提供加速空間!

  「等會兒步兵走到兩百三十腕尺,就是八十步左右,會先用輕箭發起一輪試探。這時候讓弟兄們拿盾牌護住面部就行了,不用急著還擊。這種箭,穿不破我們羅剎人的鑌鐵甲,也更不可能穿破您監製的那種鐵殼子!」老兵痞的聲音繼續傳來,有一點點緊張,但是更多的是臨戰前的興奮。多年傭兵生涯,已經把一些後天培養出來的東西,變成了人體的先天本能。無論面對怎樣的敵人,在開始戰鬥之前,他心跳都會加快一半兒,聽覺、視覺和各種亂七八糟的感覺,也加倍的靈敏。

  「關鍵是在一百五十腕尺,就是五十步左右。該死,為什麼沒人給統一一下。」老傭兵伊萬一邊大聲抱怨著,一邊繼續喋喋不休,「五十步左右,他們會換重箭,就是你們說的破甲錐。這時候咱們要搶先下手,先拿你那三門火炮噴他們一輪,然後讓弓箭手立刻反擊。接著前排用刀盾兵頂住,後排長槍兵趕緊壓上去,把長槍探到車牆上,防備敵軍騎兵趁機發起衝鋒。」

  「知道!我馬上就去安排!」此時此刻,在腎上腺的作用下,朱八十一的頭腦和視覺也越來越清晰。

  「你去把連老黑替下來,讓他到後邊躲著!」用力推了徐洪三一把,他突然低聲命令。

  「都督,我是您的親兵!」徐洪三愣了一下,大聲抗議。親兵隊長的任務是盡一切可能保護主將,而不是去擺弄那個被叫做抬槍的銅管子。儘管在這之前,他曾經對此物愛不釋手。

  「我這裡用不到你!」朱八十一拍了一下腰間的殺豬刀狀短刃,大聲補充。「有此物在,一般人傷不了我。你的箭法好,手也比連老黑穩當。一會兒等敵軍到了近前,給我瞄著當官兒的打!」

  不是他自吹自擂,一把殺豬刀在手,普通北元士兵還真奈何不了他。畢竟在十四世紀這個普遍營養不良的時代,像朱老蔫這種每天以豬下水或者豬油佐餐,並且一吃就是十好幾年的人並不多見。更何況殺豬也好,殺牛也罷,提刀子捅人也罷,講究得都是「穩、准、狠」三個字。十多年的屠夫生涯,上千條牲畜的性命,早就把朱老蔫的神經磨得無比粗大。根本不會受到血腥氣的影響,抓起刀子來,閉上眼睛也會朝心臟處捅。

  徐洪三在平素訓練時,也跟朱八十一交過手,知道自家提督絕對有能力自保。看了一眼後者那殺豬刀模樣的獨門兵器,不情不願地答應了一聲「是」,撒腿跑開了。

  鐵匠師父連老黑正雙手抱著架在木頭支撐上的抬槍打哆嗦。看見到徐洪三向自己跑了過來,立刻喜出望外,「千戶大人......」

  「藏我身後,一會兒替我裝火藥!」徐洪三一把推開此人,端平大抬槍,用槍口搜索對面阿速人的前胸。四百步、三百八十、三百七、三百.....,奶奶的,你倒是走得快一點兒啊,都他奶奶的纏了小腳麼,這麼半天才走了不到兩百步,你們是出來閒逛的麼?!

  「穩住,他們是故意的,在跟咱們比耐心!不要慌,慌就先輸了!」朱八十一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跟了過來,拍了下他的肩膀,然後又快速走向別的將士。伸出手去,逐個在大夥肩膀上輕拍。「別緊張,跟我學,深呼吸,然後,慢慢吐氣,吐氣。對,就這樣!這伙韃子只有三千人,咱們每個人殺掉兩個就夠了!劉子云,帶好你的擲彈兵,待會兒別把手雷丟到自己人腦袋上!」

  「哈哈哈——!」已經緊張得有些四肢發僵的弟兄們,發出一陣乾澀的哄笑聲。劉子云曾經跟在朱都督身後去殺韃子,半途中留下來吸引敵軍注意力。當時大夥都已經他死定了,誰料打掃戰場時,他又從死人堆裡爬了出來。按道理,此人的身手和膽氣都是一等一。可就是這樣一個藝高膽大的傢伙,在當了擲彈兵的千夫長之後,卻縷縷犯錯。好幾次在戰術演練當中,都指揮著手下弟兄們,把木頭做的手雷扔到了正在衝鋒的自家隊伍裡,將弟兄們砸了個鼻青臉腫。

  「我,我....」沒想到在這種時候居然被都督大人掀了老底,千夫長劉子云臉紅得幾乎能滴出血來。嘴巴濡囁半晌,卻一句讓人放心的話都說不出。

  見到他窘迫成如此模樣,周圍的弟兄們笑得愈發大聲。笑著,笑著,心中的緊張勁兒就減弱了一大半兒,原本乾澀的嗓子,也突然變得濕潤了起來。

  「好了,我相信你!」見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朱八十一拍了拍劉子云的肩膀,走向下一群目標。他不是什麼將門之後,也不是什麼天縱英才。但是他卻知道這個時刻自己的心態如何,知道此時此刻,隊伍中的大多數人,心態肯定都跟自己一樣緊張。

  緊張怎麼半,想辦法放鬆唄!放鬆自己,同時也放鬆別人。

  一個菜鳥將軍帶著一群菜鳥兵,想要不被人抓去下湯鍋,就得努力拍動翅膀。朱八十一強行壓制住狂亂的心跳,繼續慢慢在隊伍中走動,每走幾步,就彎下腰去,跟這個說幾句,跟那個聊幾句。在緩解自己的情緒同時,想盡一切辦法去幫助身邊的人。哪怕他能想出的辦法是如此的笨拙。

  我不怕,你們也別緊張。三千人,每人捅兩下的事情。走著走著,他的口齒就變得清晰起來,腳步也越來越沉穩。走著,走著,將士們臉上就露出會心的笑容,同時用力握穩手中的短刃長矛。

  作為半個穿越者,朱八十一最大的優勢就在於,他比這個時代任何人,都懂得學習。那些「英年早逝」的老師們,非但在他的大腦裡,填進去了各種各樣的有用沒有的知識。還通過潛移默化,教會了他如何自學,如何在周邊的人群中汲取營養。僅憑著最後這一點,他就足以令他在這個時代成為翹楚。周圍環境的影響,只是將脫穎而出的速度延緩,或者加速而已!

  「都督當時是個菜鳥,很菜很菜的那種!」許多許多年後,終於圓了自己侯爵美夢的伊萬諾夫,舉著一杯葡萄酒,對著來訪者如是回憶。「但是這個菜鳥,卻知道如何彌補自己的不足,如何帶著大夥一起成長。所以我們徐州左軍,即便遭受再大的打擊,也能很快爬起來。並且越戰越強,越戰越強,直到把所有對手踏在腳下!」

  「你說那一仗啊!都督可是帶著我們露大臉了。知道不?當時我們幾乎所有人,都是第一次上陣。知道不?對面的是阿速軍,韃子皇帝的親兵。」同樣是很多很多年後,白髮蒼蒼的連老黑抽著旱煙,得意洋洋地炫耀。無論朱八十一後來如何風雲叱咤,這幫老兄弟,卻總愛稱他一聲都督。並且視此為少數人的絕對特權,絕對不准後來者染指。「都督帶著我們一群菜鳥,跟韃子皇帝的親兵幹上了!知道不,那才是我們真正的第一仗!從那之後,就再也沒人敢輕視過我們!」

  「都督當時不會打仗,我們誰都不會!」帝國十大元帥之一,開國楚公劉子云笑了笑,得意洋洋,「但是我們可以學,跟書本學,跟老伊萬學,跟韃子學。誰天生就是會打仗的?學著學著,我們就都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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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暴風雨
  第五十九章 暴風雨

  當然,上述內容都是很多年後,眾人在回首往事之時帶著幾分炫耀意味總結出來的。眼下的他們,可沒時間總結這些。只是趕在阿速軍的第一波羽箭落下之前,學著朱八十一的模樣,鼓動笨拙的唇舌,盡力去安撫各自麾下的弟兄們。告訴大夥,他們是這個時代最優秀的士兵,他們可以輕而易舉地擊敗任何強敵。儘管,此刻他們自己,腿肚子也一直在打著哆嗦。

  從去年八月到今年三月,長達七個多月的嚴格訓練,此刻再度發揮了作用。儘管每一名戰兵和輔兵都很緊張,個別人甚至在護襠下面,已經隱隱見到了水漬。但這一次,卻沒有任何一個人,再像去年十一月在徐州城下那樣,主動脫離隊伍。他們按照主將的要求或坐或站,緊緊握住手中的兵器,大聲說著俏皮話,或者一邊擦著眼淚和冷汗大聲互相調侃,腰桿,卻始終挺得筆直,彷彿肩膀上扛著一座巍峨的高山。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單調的鼓聲再度響起,敲得人頭皮發乍。正面徒步進攻的阿速千人隊忽然停住腳步,陣列從不規則的多邊型重新彙集成齊齊整整的方陣。前七排士兵將一面圓盾舉在胸前,開始加速小跑。從第八排士兵則停在了原地,一邊快速整理隊形,一邊從背上取下製作精良的角弓。

  「甲隊、乙隊,舉盾,站起來舉盾——!」朱八十一早就得到過老兵痞伊萬的提醒,見到此景,立刻快步衝向車牆,同時伸出手去在幾個百夫長的背甲上猛拍,「丙、丁、戊隊,蹲到乙隊身後,把長矛豎起來,豎起來!擲彈兵,後退十步,與戊隊拉開距離。弓箭手,距離車牆二十五步列陣,準備反擊!!」

  「甲隊、乙隊,舉盾,站起來舉盾——!丙隊、丁隊、戊隊豎矛——!」二十幾名親兵舉著鐵盾寸步不離跟在他身側,將命令大聲重複。「擲彈兵,後退十步,與戊隊拉開距離。弓箭手,距離車牆二十五步列陣,準備反擊!!」

  剩餘的其他親兵則在王十三、薛六子等牌子頭的帶領下,將三門火炮連同火炮後邊的黃老歪等人護在中間,以免他們受到敵軍弓箭手的偷襲。

  戰兵中的刀盾手平素每天訓練舉盾的動作不下百次,聽到命令,立刻條件反射側轉身體,將從羅剎人手裡繳獲來的鐵面棗木盾牌舉到了與盔纓齊平高度,同時將腰部稍稍向右彎曲。其他三個戰兵百人隊,則快步蹲到了刀盾手身後,手中長矛如竹子一樣筆直伸向了天空。

  擲彈兵在劉子云的帶領下,佔據了戊隊身後一處稍微高些的位置,將拴著手雷的拋索拎在右手裡,左手緊緊握住一根點著了的艾絨。弓箭手百人隊則在擲彈兵身後單獨橫成了長長的一排,按照平素訓練時的老兵痞的教導,把弓箭一根接一根插在面前的泥土中。

  沒等大夥來得及把所有準備動作完成,敵軍中突然響起一陣雜亂的鼓聲。緊跟著,一片灰白色的陰云就飛到了大夥頭頂。尾部粘著羽毛的狼牙箭如冰雹一般凌空砸下,落在盾牌表面上,發出連綿不斷的「叮噹」聲。少量射高了的羽箭則與豎在半空中的矛桿相撞,「噼啪」「噼啪」響個不停。還有零星十幾根羽箭,狡猾地從矛叢之間穿過,「噗!」地一下,紮在了戰兵與擲彈兵隊伍之間的空地上,尾羽不甘心地來回擺動。

  「右弓二,上前五步,射!」阿速左軍右翼千戶鮑裡廝不滿意地搖搖頭,舞動長劍,指揮下一個弓箭手百人隊繼續對目標區域進行覆蓋攢射。第二波羽箭瞬間騰空而起,然後化作一道道閃電從半空中落下,砸在紅巾軍的盾牆上,砸出一團團耀眼的火花。

  「唔!」鮑裡廝的眉毛向上跳了跳,低聲沉吟。敵軍的防禦力有點強得出乎預料,大部分人身上,居然都穿著明顯帶有歐洲風格的大葉片鎧甲,手中盾牌也是標準的金帳汗國製式。這都是兀剌不花那蠢貨幹的好事,居然把三個羅剎千人隊全都葬送在了徐州城下!這下好了,蟻賊的裝備與官軍一下子就拉平了。今天不付出一些代價,甭想突破他們的防線。

  不過,與蟻賊們手裡那上千車四下劫掠而來的財富相比,幾千支羽箭的代價微不足道,幾百人的傷亡也屬於可以接受範圍之內。想到此戰帶來的巨大收益,鮑裡廝狠狠吸了一口氣,再度舉起手中長劍,「右弓三,上前十步,射!」

  「嗖——!」「嗖——!」「嗖——!」又是一陣單調的羽箭破空聲,第三波羽箭再度騰空,砸進目標區域,狂暴得宛若雨打芭蕉。

  初次經歷箭雨洗禮的左軍的將士們則藏在盾牌後,咬緊牙關,苦苦支撐。由於盾牌和鐵甲的保護,除了兩名被流矢正射在面門上的擲彈兵以外,這三波羽箭並沒有給左軍造成其他任何損失。然而,在大夥心頭造成的壓力,卻宛若雷霆萬鈞。

  「弓箭手!正前方七十步,射!」在百夫長許達的指揮下,紅巾軍的弓箭手也開始反擊。每次彎下腰去,便利落地將一支羽箭搭在弓臂上,然後隨著直腰動作將弓臂拉滿,手指快速鬆開,整套動作宛若行云流水。

  一百支雕翎羽箭迎面朝著正在向車牆發起衝鋒的阿速士兵射了過去。其中絕大多數都落在了目標區域之內,只有十幾支被山風吹歪,不知去向。然而,雙方之間的距離畢竟太遠了,阿速人身上又穿著結實的扎甲,即便中了箭也不會致命。反而舉著鋼刀和盾牌越跑越快。

  「右弓一,右弓二,右弓三,舉弓,輪番速射!」發現紅巾軍中居然有弓箭手,並且射擊動作還頗為流暢。右翼千夫長鮑裡廝皺了皺眉頭,命令麾下弓箭手加快進攻頻率。

  一排又一排羽箭像夏日的風暴一樣,飛上半空中,然後對著車牆後的紅巾軍將士傾瀉而落。沒完沒了地折磨著大夥的神經。轉眼之間,很多頂在前排的紅巾軍戰兵握盾的左手就變成青灰色,嘴唇也因為緊張,被他們自己咬破,血跡順著嘴角緩緩地淌了下來。他們對此卻渾然不覺,繼續咬緊牙關,將耳朵貼在盾牌內側的棗木襯裡上,心中默默地數數,「第十一波、第十二波、第十三波......」

  第十四波、第十五波、第十六波,阿速人的羽箭好像用不完一般,無止無休。在三百名弓箭手的輪番掩護下,前七排戰兵也驟然加快腳步,湧潮一般,從一百步距離轉眼間就推進到七十步、六十步、五十步、四十步......

  「弓箭手!正前方四十步,射!」紅巾軍的弓箭手全力反擊,也將羽箭一波一波射向對方戰兵頭頂。從六十步一直射到了四十步。終於,有幾名阿速戰兵的扎甲被羽箭穿透,慘叫著倒了下去。其他阿速戰兵卻對傷者看都不看,就向向車牆猛撲。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一陣低沉的鼓聲從戰場上滾過。忽然,阿速人的箭雨停了下來。大夥頭頂的天空也驟然一亮。很多紅巾軍刀盾兵不明所以,本能地將盾牌放低,盾牌上邊緣探出半個腦袋觀看敵軍動靜。「小心——!」「舉盾!」朱八十一和伊萬諾夫兩人齊聲大喊,但是已經來不及。就在這一瞬間,跑在最前面那兩個阿速軍百人隊,猛地從背後抽出一把角弓,將銳利的破甲錐迅速搭在了弓臂之上。

  「啊——!」三十步的距離,阿速人選擇了快速平射。尖頭泛著烏光的破甲錐瞬間就飛到了近前,將露在盾牌外邊的幾頂頭盔射得倒著向後飛落,血光濺處,露出一雙雙無法瞑目的眼睛。

  「啪!」「啪!」「啪」「啪!」更多的羽箭落在盾牆上,力道大得出奇,將毫無經驗的刀盾手們推得手臂發軟,身體搖搖晃晃。

  暴雨般的打擊只是短短的一瞬,便停了下來。就在大夥以為災難已經結束的時候,第二波破甲錐又在二十多步遠的位置凌空而至,就像長了眼睛一般,順著幾個頭部中箭的刀盾兵倒地而產生的空檔射進人群,射在附近其他刀盾手和長矛手的胸口上,深入數寸。

  「啊!」又有十餘名擋在最前方的刀盾手悶哼一聲,緩緩栽倒。更多的破甲錐從他們原來站立的地方再次射進來,將空檔附近射得血光飛濺。「乙隊,補位,上前補位啊!」千夫長吳二十二從血泊中撿起一面盾牌,帶頭衝向空檔位置。有支破甲錐貼著他的耳邊擦過,正中乙隊一名士兵的鼻樑。烏黑的錐尖從後腦與頸部的連接處透出兩寸多長,那名士兵連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仰面朝天倒地而死。

  「補位,補位,把盾舉起來,向自己正前方補位!!」伊萬諾夫像一條瘋狗般,舉著盾牌在乙隊弟兄身後快速跑動,每看到空檔,就將用腳將身邊手足無措士兵向前踹去。跟在他身後的朱八十一則一邊用盾牌遮擋著羽箭,一邊向自己的親兵發號施令,「毛頭,你頂這裡。狗蛋,你給我頂上去,舉著盾牌頂上去。齊二禿子,別跟著我,自己上去補位。老子身上的鐵甲足夠結實,你身上的也足夠。」

  身上穿著板甲親兵們在他的催促下,舉著盾牌充當乙隊的替補。他們身上的新式板甲,的確對破甲錐的防禦力遠勝過繳獲來的羅剎鐵甲。然而,二十幾名穿了板甲的親兵在越來越多,越來越大的空檔處,卻是杯水車薪。在驟然的打擊面前,甲乙兩個刀盾手百人隊,完全失去了鎮定。要麼在某處聚集成團,要麼對近在咫尺的空檔視而不見,平素訓練中水平,發揮不出來十分之一。

  「擲彈兵!」就在這岌岌可危時候,朱八十一突然鬼使神差地喊了一聲。自從上次血戰以後,那是整個徐州軍的殺手鐧。雖然他在內心深處,並不贊同這種把賭注全壓在一個兵種身上的行為。然而在不知不覺間,卻已經被周圍的人給潛移默化。

  「甲子隊,點火,扔!」早就緊張到快哭出來的劉子云根本顧不上思考,聽見自家主將喊出了熟悉的三個字,立刻將左手的艾絨按在手雷的捻子上,然後右臂猛地向前掄了一整圈,將點燃捻子的手雷連同拋索一道扔了出去。

  「嗖!」七十餘顆手雷帶著拋索飛上天空,景色蔚為壯觀。隨即,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在距離車牆只有二十步的左右的位置響了起來。黑煙滾滾滾,泥土夾著木棍、草屑扶搖直上。正在拉弓平射的阿速軍百人隊被近在咫尺的爆炸嚇了一跳,本能地停止了射擊,快速後退,與跟在身後的自家戰兵撞在一起,人仰馬翻。

  「誰讓你現在就扔——?」朱八十一回頭衝著劉子云大叫,但是下一瞬間,他臉上的憤怒就被狂喜所代替。就像左軍的將士們無法適應對方破甲錐近距離攢射戰術一樣,阿速人面對從未接觸過的手雷,也是慌亂莫名。雖然那些裝了半斤火藥的鐵殼手雷,很多根本就沒有爆炸,即便爆炸的,大部分只能炸成兩半兒,威力只能覆蓋落點兩步左右的範圍。

  「開炮啊,黃老歪,你嚇傻了麼?都督平時給了你那麼多金子,還不如直接養條狗麼?!」趁著敵軍攻勢停頓的瞬間,伊萬諾夫迅速跑向炮位,衝著黃老歪和他的兒子、徒弟們破口大罵。

  「啊!」嘴巴上全是白沫的黃老歪猛然恢復了神智,推開替自己遮擋羽箭的親兵,哆哆嗦嗦地,將點燃了艾絨探向留在火炮外邊的藥捻。「嗤啦——」藥捻迅速跳起一團紅星,像小蛇一樣,帶著眾人的期盼向銅炮內部鑽了進去。然後,悄然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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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10-11 14:14:08

第六十章 血與火
  第六十章 血與火

  「你這個蠢貨!連裝個捻子都不會......」吳二十二用短劍指著黃老歪,怒不可遏。話剛說了一半兒,忽然看見炮口處紅光一閃,緊跟著,有股滾燙的熱流貼著從他的盔尖掠了過去,將盔纓帶得四下亂飛。

  再看二十步外的那些阿速戰兵,瞬間被放倒了三、四個。每一個人身上至少都挨了四五顆彈丸,黑血順著鐵甲上的彈孔汩汩外冒。

  一下子,所有阿速人就全被打懵了。齊齊瞪圓了眼睛地看向還在冒煙的炮口,滿臉迷茫。就在此時,黃老歪之子黃大憨負責的火炮也打響了,轟地一聲,從炮口噴出了三十多顆板栗大小的鉛蛋,砸在敵軍正中央稍微靠右正在引弓的三名戰兵身上,將他們連人帶鐵甲都射成了篩子。

  「甲丑隊,正前方三十步、投——!」趁著敵軍發愣的功夫,劉子云指揮著第二個擲彈兵百人隊,將點燃了引線的手雷連同拋索一道,向阿速人的頭頂砸了過去。

  「轟!」「轟!」「轟!」火光接連不斷。因為引線的質量無法保證一致的緣故,將近三成半手雷根本就沒有爆炸,剩下六成半,則東一枚,西一枚,毫無次序地炸了個不停。

  「啊——!」四十多名阿速戰兵被手雷送上了天空,然後再慘叫著落下來,面孔焦黑,身體上血流如注。周圍沒被手雷波及到的阿速兵見到此景,慘叫一聲,潮水般向後退去。

  「放箭,放箭射那些扔,扔雷球的傢伙!」帶隊的幾個阿速百夫長抽出刀來,逼迫士兵們重新投入戰鬥。那些阿速戰兵卻躲開他,繼續向後逃去。在未知的恐懼面前,這群驕橫跋扈的職業強盜的表現不比經歷了嚴格訓練的義軍菜鳥好上多少。

  「韃子退了,韃子退了,黃二狗,點火,快點火!追著他們的屁股再來一炮!再來一炮,讓他們逃得快一些!」沒想到如此輕鬆就打退了阿速人的第一輪進攻,吳二十二、劉子云等人興奮得大喊大叫。不停地催促擺放在臨時營地最高處,第三門裝了實心彈丸的火炮快速點火。然而手握著艾絨的黃家老二卻好像徹底被嚇傻了,頭扭向車陣右邊,眼睛呆呆的望著營地外某個位置,雙腿不斷顫慄。

  「刀盾兵,舉——盾!長矛兵,把長矛架在刀盾兵肩膀上,向外伸,盡力向外伸!」朱八十一迅速反應過來,不待伊萬諾夫提醒,就扯開嗓子大聲命令。

  「刀盾兵,舉——盾!長矛兵,把長矛架在刀盾兵肩膀上,向外伸,盡力向外伸!你他奶奶的快向外伸啊!」伊萬諾夫貼著車牆,低著頭快速奔跑。同時不斷將瑟瑟發抖的士兵們推回到他們原本應該在的位置。

  「轟轟轟,轟轟轟!」劇烈的馬蹄落地聲,將他們二人的吶喊迅速吞沒。阿速軍左千戶禿魯麾下的馬隊衝上來了。此人與右千戶鮑裡廝配合了多年,彼此之間早已形成了默契。見後者指揮士兵發起的第一波攻擊受挫,立刻果斷地發起了第二波。

  一千匹戰馬奔跑時的氣勢,如同驚濤駭浪。還沒等靠近車牆,馬蹄敲打地面所引發的顫動,已經震得車牆後的紅巾軍將士搖搖晃晃。伊萬諾夫見勢不妙,立刻催促朱八十一把隊伍中僅有的一百名弓箭手再次投入了戰鬥。只見大夥齊齊地拉開角弓,將一整排雕翎羽箭朝飛奔而來的馬群射去。

  「噗!」閃著寒光的羽箭砸進近千騎兵的隊伍前半段,僅僅濺起零星幾點血花,就宣告銷聲匿跡。戰馬飛奔的速度太快,騎兵之間的距離也拉得足夠開,騎兵身上的鎖子甲還足夠結實,在七十多年的那場野蠻毀滅文明的戰鬥中,阿速人的祖先,已經總結出足夠的騎兵對抗弓箭經驗。此刻被子孫輩拿出來照葫蘆畫瓢,依舊成效斐然。

  「射馬,朝著馬身上射,不要停頓!」老兵痞伊萬諾夫頂著滿腦袋的汗水沖到弓箭手們身邊,大聲指點。「騎弓的距離短,他們不可能拿你們當目標,你們儘管不停射!」

  然後又快速將頭轉向黃二狗,扯著嗓子叫嚷,「趕緊點火啊,趕緊啊!打不到人,至少能嚇到戰馬!」

  負責保護黃二狗的親兵徐子魚朝此人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黃二狗被打了個趔趄,手中艾絨迅速舉起來,按在了火炮的引線上。「嗤啦——!」藥捻拖著紅星,迅速竄入引火孔。青銅鑄造的原始火炮猛地向後一縮,「轟」地一聲,將一枚三斤多重的鐵球射到了半空中。

  「嘶——」彈丸撕破空氣的聲音跟四周如潮的馬蹄敲地聲相比,幾乎微不足道。然而所有紅巾軍將士,都清晰地聽到了它的初鳴。火藥爆燃的能量,令砲彈以四百餘米每秒的初速度在半空中滑出一條隱約的弧線,然後一頭紮進疾奔而來馬群當中,濺起數道耀眼的紅光。

  有匹身材高大的阿拉伯馬,被彈丸直接命中了前腿,筋斷骨折。去勢未盡的砲彈先落在地上,然後快速彈起來,掃過第二匹戰馬的肚子、第三匹戰馬的脖頸和第四匹馬的屁股。被擦中的戰馬立刻轟然而倒,傷口處露出潔白的骨頭茬子,血水狂噴。馬背上的幾名阿速騎兵被直接甩飛了一丈多遠,然後被數十個碗口大的馬蹄踩過,轉眼之間,就徹底變成了一團包裹在鐵片當中的肉泥。

  阿速騎兵的奔馳速度稍稍一滯,然後又迅速提到了最高。列隊衝鋒,停下來等於自己找死。所以他們除了繼續跟著大隊前衝之外,別無選擇。

  「舉穩盾牌、舉穩盾牌,小心他們放箭!」按照伊萬諾夫先前的提醒,朱八十一扯著已經喊出血的嗓子,大聲命令。

  阿速騎兵的衝擊方向,於車牆的外緣有一段非常清晰的間距。很顯然,這些傢伙不會直接拿戰馬往長矛尖上撞。那樣的話,他的戰術可能就是朱大鵬在二十一世紀的網絡論壇上看到過的那種,蒙古人成名絕技,奔馬弛射。

  彷彿與他的話語相印證,衝在最前方的五六名阿速騎兵,同時直起腰,將手伸向了馬鞍。但是,他們從馬鞍後扯出來的,卻不是一把騎弓,而是個帶著鐵鏈和尖刺的鐵球。就在朱八十一微微愣神的瞬間,幾名騎兵同時將胳膊掄了一個圓圈,鬆開五指,將帶刺的鐵球連同鏈子,一併砸向了紅巾軍頭頂。

  「轟!」在馬速和騎兵拋擲力量的疊加作用下,鐵球的撞擊力大得驚人。一枚砸在車牆上,濺起無數雪白的木頭渣子。另一枚飛到長矛兵身後空地上,砸出了一個深深的土坑。第三、第四枚,則砸在盾牌上,將兩名站在車牆後刀盾兵,連人帶盾給砸得向後倒去,盾牌內側棗木襯裡拍在自家臉上,血流如注。

  另外兩名被第五、第六枚鐵球砸中頭盔的刀盾兵,可就沒有前者這樣幸運了。鐵球上的精鐵尖刺,直接刺破了頭盔,貫入了頭顱深處。在劇痛的作用下,這兩名紅巾軍戰士舉著盾牌,瘋狂地在原地旋轉,旋轉,直到呼吸完全停止,才踉蹌了數步,貼著自家袍澤的身體軟軟倒了下去。

  「盾牌舉高,舉高!」朱八十一看得雙目迸裂,扯開嗓子大聲命令。不用他提醒,甲隊和乙隊的弟兄們,已經牢牢地用盾牌護住了自家頭頂。但是,更多帶著尖刺的鐵球卻越過盾牌砸了進來,所落之處,血肉橫飛。

  「擲彈兵,擲彈兵!」這次,朱八十一不再是焦急之下隨口亂喊了,而是準確地發出了自己此刻能想到的最恰當命令,「車陣前二十步,連續投擲!」

  「甲子隊,點火,陣前二十步,投!」劉子云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扯開嗓子大喊。他身後第一個擲彈兵百人隊用艾絨迅速點燃拴著皮索手雷,拎在手裡甩了幾圈,奮力朝車牆外二十步的區域砸了過去。

  「轟!」第一枚手雷在戰馬的腹下爆炸,將戰馬和騎兵同時掀翻在地。緊跟著,是第二枚,第三枚和第四枚、第五枚......,陸續爆炸的手雷,將正在準備投擲刺錘的四十餘名騎兵,炸得人仰馬翻。數道又黑又濃煙霧迅速從馬群中鑽出來,籠罩了整個戰場,後續衝到車牆附近的戰馬揚起前蹄,大聲悲鳴。將背上的騎手接二連三摔在地上。

  更遠方位置,一些正在衝鋒的戰馬試圖放慢腳步,逃避那些未知的風險。然而,下腹處傳來的刺痛,又令它們狂躁莫名。如何讓坐騎克服對異常聲音的恐懼,阿速人的祖先在當初輔佐伯顏毀滅南宋時,就已經總結出了一整套經驗,並且將平素訓練戰馬和臨戰控制坐騎的手段,一代代地傳了下來。那時候的宋人所使用的火器威力雖然不如眼前這些鐵疙瘩,發出的爆鳴聲卻一模一樣。

  「轟!轟!轟——!」十幾枚引線太長的手雷,在屍體間炸開,徒勞地揚起一股股煙塵。沒等煙塵落下,另一個阿速騎兵百人隊已經疾馳而至,馬蹄毫不猶豫地踩過自家同夥的身體,引發了一陣鬼哭狼嚎。馬背上阿速武士對來自腳下的哀嚎充耳不聞,按照平素的訓練,揮舞手臂,將又一輪帶刺的鐵球,砸進紅巾軍的隊伍。

  他們的攻擊目標還是距離車牆最近的刀盾手和長矛手,一輪投擲之後,立刻撥偏馬頭,以最快速度遠離被攻擊對象。劉子云組織擲彈兵反擊,造成的殺傷效果卻小得出人預料。倉促投擲出來的大部分手雷,沒等引線燃盡,就被戰馬跳了過去。緊跟在馬尾巴後,徒勞地掀起一股又一股濃煙。

  又一支阿速騎兵百人隊從陣地右側衝了上來,隔著老遠就將鏈錘甩進紅巾軍的陣地裡。然後加快馬速,向山坡左下遠飆。

  然後,又是下一支。

  「咚!咚!咚!」沉悶的金屬與鎧甲撞擊聲,不絕於耳。「轟!」「轟!」「轟轟!」手雷的爆炸聲此起彼伏。

  十幾名刀盾兵相繼倒下,吐血身亡,車牆外,則留下了雙倍數量的阿速人屍體。紅巾軍將士的血,順著山坡淌了下去,淌過一具又一具屍骸,與阿速人的血漿混在一起,汩汩成溪。

  「呯!」緊握大抬槍的徐洪三調整槍口,將一名阿速人百夫長身體打了個對穿。在戰馬奔騰聲和手雷爆炸聲中,這一槍的威力,像先前幾槍一樣,除了他自己之外,沒有任何人注意得到。所有將士,目光都落在半空中不停飛來飛去的鐵彈丸上面,或者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人被砸得筋斷骨折,或者眼睜睜看著敵軍被炸得人仰馬翻,救不了任何人,也沒有任何辦法將死亡的陰影,從自家袍澤的頭上驅散分毫。

  「轟!」黃老歪手中的銅炮,終於完成了炮膛清理、火藥裝填、彈丸裝填和復位、瞄準、點火等一系列複雜的動作,第二次噴出二十餘枚鉛彈。兩名向紅巾軍頭上扔完了鏈錘正在脫離接觸的阿速騎兵被鉛彈從身後追上,脊樑骨附近出現了數個巨大的血洞,慘叫著落馬。其他投擲完鐵球的阿速人驚恐地朝火炮看了一眼,伏低身體,加速遠飈。

  緊跟過來的一小隊阿速人,卻奮力將刺球砸向了黃老歪。奉命保護炮手的親兵們,紛紛舉起鐵盾,將刺球隔離在外。「咚咚,咚咚,咚咚....」因為距離的關係,這十枚鐵球未能傷到任何人,卻把黃老歪嚇得四肢發軟,哆嗦著,半晌也無法將抹布塞進炮口。

  「轟!」黃家老大及時地射出一枚實彈,砸中一名騎兵的胸口,將此人砸的飛了起來,腸子肚子落了滿地。但是,這枚彈丸卻未能向先前那枚一樣,形成跳彈效應。隨著騎兵的屍體一起落在了地上,然後了無聲息。

  又一隊阿速騎兵飛奔而來,隔著十多步遠,奮力投擲出手中鏈球。砸進車牆後的紅巾軍隊伍裡,濺起一團團血花。

  又一波手雷拖著披索從紅巾軍的臨時陣地後飛出,追著阿速騎兵的腳步,將數匹戰馬放翻在血泊當中,從馬背上摔下來的阿速人捂著傷口,翻滾哀嚎。

  不知是因為慌亂沒點燃引線,還是因為落地時的衝擊力將引線震得脫離了鐵殼,這一輪,竟然有一小半兒手雷根本沒有爆炸,滾了幾下,靜靜地躺在了血泊當中,上面佔滿了紅色的污泥。

  受傷的阿速人嚇得魂飛魄散,哀嚎著滾動身體,遠離手雷。

  他們躲過了手雷的爆炸,卻沒躲躲地府夜叉的追魂索。新一波阿速戰士策馬衝過,在向紅巾軍投擲鏈球的同時,也將自家受傷的同夥踩成了肉醬。

  哀嚎聲很快又響了起來,紅巾軍的長矛手,在朱八十一的指揮下,有兩個什的長矛手,將長矛當做標槍,擲向了飛奔而來的阿速兵。將其中幾個連人帶馬穿在一起,栽倒於血泊當中。

  十幾枚鏈球迅速砸向那幾個空了手的長矛兵,大半落在了地上,徒勞無功。另外一小半砸中了兩名長矛手的胸口,將護胸的鐵甲砸的向內凹了進去,把肋骨、內臟擠了個稀爛。

  「哇!」深受重傷的長矛手大口大口地吐血,從腰間拔出備用短刃,搖搖晃晃走向車牆的間隙。

  他們準備用自己的性命,去換更多敵人的性命,然而才走出了五六步,就一頭栽倒於地,氣絕身亡。

  更多的阿速騎兵急衝而至,切著車牆的邊緣,疾馳而過。用鏈球帶走一到兩名紅巾軍將士的性命,然後再付出同樣乃至翻倍的代價,策馬遠遁。

  下一個梯隊踩著血泊和肉醬而來,重複先前的動作,重複先前的結果。

  「轟!」黃老歪指揮這兩個徒弟將炮車推到被敵人砸出來的防禦缺口處,頂在車牆上射出了一排散彈。一支恰恰衝過來的馬隊被打了個正著,五六匹戰馬被打得渾身都是血洞,悲鳴著逃走,將後續的隊伍攪得一片混亂。

  「擲彈兵,投!!」劉子云抓起一個截短了引線的手雷,向前助跑了幾步,奮力投出了車牆。

  「嗖——!」幾十名膽子最大的擲彈兵學著他的模樣,讓手雷的引線先燃燒了數秒,隨即助跑幾步,徒手投彈。

  「轟!轟!轟!轟!」這一次,手雷爆炸率超過了八成,並且有近半兒是凌空炸裂。衝過來的阿速騎兵被炸得人仰馬翻,連手中的鏈球都沒顧上投,就倉惶逃了開去。

  馬蹄聲先是快速減弱,隨即嘎然而止。車牆外突然就安靜了下來,再也沒有低沉的角鼓,再也沒有戰馬的悲鳴,只有料峭的山風吹過,將濃煙吹得絲絲縷縷,飄飄蕩蕩,露出車牆前血淋淋的屍體和彈坑,宛若鬼域。

  「阿速人退了,阿速人退了!」千夫長吳二十二抹了把臉上血,跳了起來,若痴若狂。

  周 圍的戰兵、弓箭手、擲彈兵先是一愣,隨即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歡呼聲宛若山崩海嘯,「阿速人退了,阿速人退了!」「阿速人退了,阿速人退了!」「阿速人退了,阿速人退了!」

  唯一沒有陪著大夥一道歡呼的,只有老兵痞伊萬諾夫。只見此人他先跑到最高處,手搭涼棚向外看了幾眼,然後快速跑到朱八十一身邊,用力推了興奮不已的後者一把,鐵青著臉提醒,「這一輪只是為了摸清彼此的本錢,真正的進攻,還沒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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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10-11 14:15:08

第六十一章 扼殺
  第六十一章 扼殺

  「卑職無能,請大人恕罪!」五百步遠的山坡下,左千戶禿魯與右千戶鮑裡廝雙雙跳下坐騎,向達魯花赤赫廝躬身。彼此的臉上的神色卻截然不同。

  「唔!」達魯花赤赫廝點了點頭,算是還禮。然後朝著撤下來的左右兩個千人隊分別掃了一眼,沉聲臉問道:「禿魯,左翼傷亡如何?!」

  左千戶禿魯被嚇了一跳,趕緊收起臉上的自得,裝作十分沉痛地回應,「稟告達魯花赤大人,左翼千人隊陣亡一百三十二、重傷三十四,還有......」

  回頭看了看硝煙剛剛散去的戰場,他的聲音聽起來愈發低沉,「還有大約二十多名兄弟,沒有撤下來,至今生死不明!」

  「唔!」達魯花赤赫廝又沉吟了一聲,將目光轉向滿臉煙熏火燎的左軍將士,隱約有一些心痛。「傷亡接近兩成?那紅巾賊的火器,真的有那麼厲害麼?!」

  「我軍初次遇到此物,確實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左千戶禿魯想了片刻,非常認真地回應,「但也並非沒有破解之道。那火雷雖然威力巨大,但攻擊範圍不過是落地之處三尺之內,並且十有七八不會立刻炸開。只要末將在下次進攻時,將戰馬的距離拉得再大一些,將每波參與進攻的將士減少,每個波次進攻的間隙拉到足夠長,應該能大幅度減小我軍傷亡。」

  說著話,他微微躬身,低下頭,靜待達魯花赤赫廝決斷。

  「嗯,聽起來頗有一番道理!」達魯花赤赫廝沒有立刻做出決定,誇獎了一句,然後迅速將目光轉向了右千戶鮑裡廝,「你那邊傷亡如何?」

  「末將,末將的右翼千人隊,方才,方寸陣亡了四十三人,輕傷十四人。沒有,沒有重傷!」明明右翼的戰損率遠遠小於左翼,鮑裡廝這個千夫長卻嚇得滿頭大汗,彎著腰,結結巴巴地回應。

  「才傷亡不到六十人就退下來了?當時誰帶的隊?你自己又站在哪裡?」達魯花赤赫廝立刻豎起了眉毛,質問的話一句比一句陰冷。

  「是,末將,是副,副千戶巴爾博帶,帶隊!」鮑裡廝被嚇得一哆嗦,只好將自己的副手推出去頂缸,「當時,當時末將在後邊指揮弓箭手,還沒等做出反應來,前面,前面的幾個百人隊已經退下來了!」

  「來人,把巴爾博和當時帶隊的幾名百夫長,全給我拖出來,斬了!」沒等他把話說完,達魯花赤赫廝已經眼睛裡已經射出了寒光,胳膊一揮,就命令親兵隊去執行軍法。

  「是!」一群如狼似虎的親兵立刻衝進右翼千人隊,不由分說將副千戶巴爾博、百夫長布哈、邁登、葫蘆赤等六人拖出來,繩捆索綁。

  「饒命啊,大人!」巴爾博、布哈、邁登、葫蘆赤等六人不敢反抗,跪在地上,用力磕頭。「饒命啊,大人!請大人給我等一個戴罪立功機會!我等願意戰死陣前,免得祖宗蒙羞,家人今後也受到拖累!」

  「大人,請給他們一個待罪立功機會!」鮑裡廝見狀,也趕緊跪倒在地,苦苦哀求。「他們當時都是步戰,隊伍站得密。不能像騎兵那樣一沖而過,又是第一次見到火雷.....」

  「怎麼才七個人,少了的兩個百夫長呢?」達魯花赤赫廝根本不聽他的解釋,皺起了眉頭,衝著自家親兵追問。

  「馬蘇斯和季平當場就被炸死了。所以那兩個百人隊才亂了陣腳,在退下來時,沖散了其他幾個百人隊的陣形!」右翼千戶鮑裡廝回頭快速掃了一眼,然後繼續替自己的下屬們求情。一次被處死五個百夫長,今後自己這個千夫長也不用再當了。非但弟兄們不會再替自己拚命,接下來的戰鬥組織也成了問題。「如今馬蘇斯和季平已經為他們的愚蠢付出了代價,請大人念在弟兄們以前的功勞份上,免了其他人的死罪吧!大人,鮑裡廝求您了,大人!」

  「大人,的確是馬蘇斯和季平兩個的百人隊先崩潰的。我們跟在這兩個百人隊後面,被沖得穩不住陣腳.....」得到鮑裡廝的提示,巴爾博、布哈、邁登、葫蘆赤等六人也連忙將責任朝被炸死的兩個百夫長身上推。

  達魯花赤赫廝聽聞,眉頭又是輕輕一跳,斷然做出決定,「未戰先潰,當斬全軍。念在你等是被潰兵衝動的份上,百夫長每人打二十軍棍,先記下來,戰後當眾行刑。至於你麼.....」

  他把眼睛一瞪,目光再度變得陰冷無比,「副千戶巴爾博,統兵無方,臨陣棄軍。推下去,斬!首級挑起來傳示全軍!」

  「饒命,大人饒命啊——!」右翼副千戶巴爾博頓時嚇得魂飛魄散,以頭搶地,哭喊著請求饒命。

  達魯花赤赫廝急著殺雞儆猴,哪裡肯給再他聽他哭喊?側開頭輕輕一皺眉,眾親兵立刻如虎似狼般撲上去,從地上拖起倒霉蛋巴爾博,向後便走。離開主將旗四十多步,當著兩千七百多名將士的面兒,一刀砍了。然後用長矛將頭顱挑起來,高舉著讓大夥看清楚。

  眾將士看得心頭髮寒,一個個低下頭,大氣都不敢再多出一口。達魯花赤赫廝騎在馬上,目光隨著滴血的頭顱轉動。直到頭顱圍著三個千人隊,被完完整整地展示了一圈兒,才嘆了口氣,沉聲吩咐,「收起來,和屍體一起裹好放在旁邊。等打完了眼前這仗,把隨軍神父從運河邊請過來,與陣亡的其他弟兄一起行覆油禮吧。希望天上的君王能寬恕他生前的懦弱,阿門!」

  說罷,似模似樣地在額頭、胸前、右肩、左肩點了幾下,以示哀悼。

  「阿門!」眾將士齊齊按照額頭、胸前、右肩、左肩的順序,畫起了十字,為所有陣亡的同夥低聲禱告。

  「行了,天上的君王在看著我們!」達魯花赤赫廝將手平伸,向下壓了壓,然後大聲吩咐,「左千戶禿魯——」

  「末將在!」左千戶禿魯趕緊向前走了半步,躬身聽命。

  「你帶著左翼千人隊和右翼千人隊的七百戰兵,一起去剛才發起進攻的位置。等我這邊鼓聲一響,就按你剛才說得辦法,以小股、多波次、持續地給我向車牆中的叛軍發起攻擊。記住,從左到右,然後迅速退下來,再回左邊重新投入進攻。不要停,直到把他們壓垮了為止!!」

  「是!」左千戶禿魯又驚又喜,回頭快速看了滿臉死灰的右千戶鮑裡廝一眼,上前接過將令。

  不等他轉身離開,達魯花赤赫廝,又舉起另外一支令箭,「鮑裡廝,你帶著右翼剩下的弓箭手,從正面壓上去。將隊形分散開,用弓箭伺機狙殺敵人!這次不求你能克敵制勝,只要你能不斷地朝車牆內放箭,打亂他們的反擊動作,就算功過相抵!」

  「末將遵命!」右千戶鮑裡廝無可奈何地答應一聲,上前接過令箭,然後回自家隊伍裡調配弓箭手去了。達魯花赤赫廝看著他的背影搖了搖頭,將第三支令箭抽出來,交到了副指揮使朵兒黑手中,「你帶五百騎兵,跟在鮑裡廝後邊。如果他那邊有誰再敢轉身後退,就給我直接斬了他。咱們阿速軍的榮譽,不容褻瀆!」

  「是!」副都指揮使朵兒黑愣了愣,將令箭緊緊抓在了手中。這些年四處平叛,哪怕是當年對上燕帖木兒家族的死士,他都沒見到達魯花赤大人的神情如此鄭重過,不由得心中暗暗吃驚。

  彷彿猜到了他在想什麼,達魯花赤用馬鞭向遠方的紅巾軍陣地指了指,低聲說道:「這不是一般的蟻賊,也難怪去年冬天兀剌不花會死在他們手裡。一千多只鏈球,即便唐其勢那廝統率的鐵甲軍,也早崩潰了。而區區蟻賊,居然始終站在那裡,沒有向後退上半步。」

  「大人目光如炬!」副都指揮使朵兒黑伸長脖子向紅巾軍的車牆後看了幾眼,佩服地點頭。「那個姓朱的屠戶,居然趁著這個機會在重新調整部署,準備繼續跟咱們硬撼到底。果然是個知兵的,弄不好,是漢軍的將門之後也有可能!」

  唐其勢乃為權臣燕帖木兒之子,父親死後,因為不滿另一個權臣伯顏跋扈,起兵作亂。帶著家臣和一般舊部和伯顏派出的平叛人馬打了個難解難分。當時赫廝和朵兒黑都參加了平叛戰鬥,雖然都還沒坐到現在的位置上,卻也親眼目睹了在關鍵幾次戰鬥中,阿速軍如何將唐其勢麾下的鐵甲一鼓而破。兩相比較起來,眼前的紅巾蟻賊,無論軍容、士氣還是韌性方面,都已經比唐其勢帳下的精銳強出了許多。

  「如果一會兒你看到機會的話,不用請示,直接正面強攻!」盯著遠處的紅巾軍車牆又仔細看了片刻,達魯花赤赫廝繼續吩咐,「我自己也會帶著剩下的人馬頂到三百步左右,隨時為你等提供接應!記住,必須全殲了這伙蟻賊。那個朱八十一,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不能再給他翅膀長硬的機會。否則,萬一被他逃掉,早晚會成為朝廷的心腹大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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