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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苦戰
  第六十二章 苦戰

  「這次來的韃子的確很厲害,據伊萬說是韃子皇帝的親衛,如果打贏了他們,天底下就沒有任何敵人再是咱們的對手!」就在赫廝發誓要將眼前這支紅巾軍扼殺在幼苗狀態的時候,朱八十一也把自己麾下的千夫長和百夫長們召集到一起,做最後的動員。

  大夥能想到的戰術調整,都群策群力調整過了。陣亡者的屍體和受傷的輕重彩號,也都拖到了後山交給輔兵們去安置。連同先前基本上沒起到作用的陷馬坑,都根據騎兵的進攻和撤離路線,派遣輔兵重新挖了一次。這次,陷阱挖得更細,更深,同時還在陣地前揀了一些破爛的彈片和兵器殘骸,丟在了馬蹄痕跡最密集的位置。以期能給敵軍一個意外的驚喜。

  「是!」吳二十二、劉子云、徐洪三、許達、王大胖等人肅立抱拳,齊聲回應。然而,大夥的士氣卻不是很高。特別是戰兵千夫長吳二十二,聲音裡明顯帶著心虛的味道。剛剛那一輪戰鬥中,他麾下的刀盾兵傷亡超過了兩成半,跟在刀盾兵身後的長矛手,也減員超過兩成。而對手留在陣地前的屍體,總數加起來不過是一百七十多人。僅比紅巾軍這邊稍微多出了一點點,從某種程度上而言,相當於一命換一命。

  山腳下的敵軍有三千多人,車牆後的自家袍澤只有一千五。並且其中還有四百多人是五天才訓練一次的輔兵,戰鬥力基本等於零。

  即便把輔兵也都算上,按照敵我雙方目前的傷亡交換比例,紅巾軍前景也不太光明。所有將士都拼光了,敵軍至少還能剩下一千餘,依舊可以把大夥辛辛苦苦徵集來的金銀細軟,銅錠鐵塊全部推走。

  「阿速人,阿速人遠道而來,沒有輔兵跟著,也沒有攜帶作戰物資!」見眾將臉色不對,伊萬諾夫跳起來,用非常生硬的話語強調,「他們手裡那些鏈球,很快就會扔完。然後他們能做的,只能是跳下馬,徒步強攻車牆。一旦把他們拖到那個時候,咱們就贏定了。陣形太稀疏,強攻等於找死。陣形太密集的話,咱們的手雷一炸就是一大片!」

  「呵呵呵......」見老兵痞張牙舞爪的模樣,眾將臉上陰云終於消散了一些,裂開嘴巴,放聲大笑。但是,很快,他們的笑聲就又被憋回了嗓子裡,「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一陣沉悶的鼓聲貼著地面,震得大夥腳下微微顫抖。韃子又開始進攻了,這回,他們投入了更多的士兵,更多的戰馬。

  「準備戰鬥!」朱八十一沒有時間再鼓舞士氣,撿了把被砸扁的盾牌跳起來,率先衝向車牆。「打完了這仗,我把徐州城裡最好的酒館包下來請你們,咱們不醉不歸!」

  「不醉不歸!」吳二十二扯開嗓子回應了一聲,抄起盾牌,快步擋在了朱八十一正前方。與親兵齊禿子、張狗蛋等人一道,阻止自家主將繼續向車牆靠攏。

  「不醉不歸!」劉子云、徐洪三、許達、王大胖也跳起來,奔向各自應該在的位置。匆匆忙忙,如同趕著去吃一頓平生從沒見過的奢華酒席。

  朱八十一繞了兩次沒能繞過人牆,只好搖了搖頭,轉身向長矛兵隊伍走去。就在這個時候,伊萬諾夫卻偷偷跟了過來,附在他耳邊說道:「都督,派人,派幾個人去後面的小溪上,把浮橋修起來吧!」

  「什麼?!」外邊傳來的鼓聲越來越高,越來越揪人心肺,導致朱八十一沒能聽清楚對方的話,愣了愣,詫異地回頭。

  「修一道浮橋,萬一.....」老兵痞難得臉紅了一次,低著頭,蚊蚋一般**。

  「你剛才不是說,只要耗到韃子下馬強攻,咱們就贏定了麼?!」朱八十一又愣了愣,手慢慢伸向腰間刀柄。

  老兵痞伊萬立刻向後退了兩步,急頭白臉地解釋,「我,我意思是以防萬一。萬一,萬一弟兄們撐不到那時候.,....」

  「滾!」朱八十一用刀尖指著他的鼻子,大聲喝令,「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如果你敢再亂我軍心.....」

  「不敢,不敢,不敢!敵軍,敵軍進攻開始了,都督你自己小心!」老兵痞像兔子一般向後又竄了幾步,撒腿朝擲彈兵那邊跑去,再也不肯回頭。

  「該死!」朱八十一心裡湧起一團陰影,恨恨地罵了一句。抬腿向高處跑了幾步,轉過身,俯覽整個戰場。

  敵軍的騎兵已經開始加速,依舊從車牆右側兩百步左右的位置開始,呈弧線向車牆正前方靠攏。但是,這次他們的隊伍拉個更散,每個波次的間隔距離更長。每一波的參戰騎兵,也從一個百人隊,變成了三十人左右的小組,騎兵們彼此間都隔著小半丈遠,將戰馬的速度越催越急,越催越急。

  「轟!」敵軍的騎兵距離車牆還有一百步,黃二狗掌控的火炮,搶先射出鐵彈丸,像旋風一樣從幾匹戰馬的腹下掃過,帶起一道道耀眼的紅光。

  又是一枚跳彈,這個黃家二小子動作遠比其父兄緩慢,運氣卻好得出奇。這次形成的跳彈,直接放翻了三匹戰馬,將後續跟過來的整波騎兵攪得一片混亂。

  「擲彈車!射!」趁著這個機會,劉子云迅速下壓短劍。五輛臨時組裝起來的小型投石機,五枚鐵殼手雷迎著騎兵衝來的方向砸了出去。

  投石機的攻擊範圍,比擲彈兵的手臂遠了至少五倍。那一波騎兵剛剛重新加起速度,就被手雷砸了個正著。「轟!」「轟!」兩枚手雷凌空炸開,另外兩枚因為落地時震盪過於劇烈而啞火,還有一枚,則在騎兵們被轟得不知所措的時候,突然在他們的腳下爆炸。四個破片朝著四個方向高速飛射,將另外兩匹戰馬肚子上刺出了個血淋淋的大窟窿,哀鳴一聲,當場身死。

  馬背上的騎兵被摔了個七暈八素,還沒等爬起來,下一波阿速人又如飛而至。馬蹄踏過他們的胸口,將他們直接送進了鬼門關。

  「轟!」黃家老大掌控的火炮,也射出了一枚實心彈。狠狠地砸在一名騎兵的胸口上,將此人直接洞穿。趨勢未盡的彈丸帶著內臟碎片,再度砸中一匹馬的前腿。將這匹馬砸得悲鳴一聲,帶著身上的主人一道摔出半丈多遠。隨即,被無數隻馬蹄踩過,變成一堆軟軟了紅泥!

  「就這樣!炸!炸他!狠狠地炸死他們!」臨時陣地後方沒有奉命參戰的輔兵們,在王大胖的組織下,扯開嗓子大聲替自家弟兄助威。然而,讓他們略微趕到失望的是,無論是黃家兄弟操縱的火炮,還是劉子云指揮的擲彈車,操作起來都非常麻煩。沒等第二輪彈丸裝填就位,前後兩波騎兵已經匯合在一處,丟下被炸死和炸傷的同夥,再度加速朝車牆撲來。

  「右前方六十步,破甲錐——射!」弓箭兵百夫長許達的聲音響起,明顯比上一輪戰鬥乾脆得多。聽到他的命令,建制還基本完整的弓箭手們舉起弓,將破甲錐以六十度角射上了半空。

  「嗖——!」「嗖——!」「嗖——!」白色的羽箭掠過九十米距離,猛然迎著敵軍的腦袋撲落。將衝在最前方的七名阿速人,同時推下了坐騎。

  沖在第二排的一匹戰馬連同其背上的主人,至少中了六支破甲錐。人和馬都像喝醉了酒一般,搖搖晃晃,搖搖晃晃。猛地被更後面衝上來的戰馬一帶,轉了個圈子,轟然而倒。旋即被馬蹄踏了個血肉橫飛。

  「右前方四十步,破甲錐——射!」弓箭步百夫長許達看都不看,僅憑著耳朵中的馬蹄聲,就判斷出敵軍騎兵最密集位置。指揮著麾下弓箭手,發起了第二輪羽箭阻截。

  「嗖——!」「嗖——!」「嗖——!」又是九十餘支破甲錐,撕破空氣,撕破扎甲,撕破人和馬的皮膚,將死亡的陰影,直接送進目標的心臟當中。

  兩波糾集在一起衝過來的騎兵被又放翻了十多個,剩下的愣了愣,立刻在同伴的屍體前側轉馬頭。放著這麼好的目標不去攻擊,黃老歪就是傻子。當即將艾絨按在了火炮引線上,「轟!」地一聲,迎著亂成一團的敵軍,噴出了炙熱的彈丸。

  「啊——!」慘叫聲瞬間成為戰場上的主旋律,壓過了低沉的戰鼓。被彈丸射中的阿速人無不腸穿肚爛,卻偏偏無法立刻死去,歪在戰馬的背上,聲嘶力竭地哀嚎,求救,身後留下一道道紅色的血跡。

  「舉——盾!」還沒等黃老歪發出得意的笑聲,老兵痞伊萬突然從背後衝過來,用盾牌遮住黃老歪的腦袋。「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弓箭與盾牌的碰撞聲不絕於耳。阿速人的弓箭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摸上來了,在自家騎兵的必經路線之外,射出了數百支銳利的雕翎。

  得益於老兵痞伊萬的及時提醒,前排的刀盾兵大多數都搶先調整了盾牌的高度和角度,將射過來的弓箭擋在了盾面上。但是,也有二十幾支弓箭掠過了盾牆,落在了擲彈兵身上,濺起數串血花。

  「輔兵,輔兵過來,把彩號抬走!」劉子云扯開嗓子,招呼輔兵過來處理傷員。不能讓彩號和屍體躺在戰兵身邊,影響士氣。這是趁阿速人的進攻間歇,大夥總結出來的經驗。所以在開戰之後,沒有任何人再是旁觀者,每個人都必須為整體的生存而竭盡全力。

  一小隊輔兵扛著木桿子和繩索跑了過來,將兩名面部受傷的擲彈兵綁在桿子上,抬了就跑。剩下的三名被流矢射入了鎧甲縫隙的擲彈兵看到此景,打了個哆嗦。立刻狠狠咬了咬牙,自己將弓箭拔了出來。然後重新忍著傷口的劇痛著走向山後,再也不敢勞煩輔兵們的大駕。

  「右前方——六十步——射!」百夫長許達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指揮著弓箭手,向新一波衝過來的阿速騎兵發起了攔截射擊。

  羽箭落處,血光飛濺。沒有被射中的阿速騎兵仰起頭,將一個拖在鏈子的鐵球拎在手中,用力甩著圈子。

  火炮還是沒有裝填完畢,擲彈車又射出了一排彈丸,卻因為引線過慢,大部分都炸在了敵軍馬後,徒勞無功。幾排擲彈兵徒手抓著手雷,點燃了擲出車牆外,剛一轉身,就被敵軍的弓箭從背後找上,瞬間鎧甲插滿了雕翎。

  在阿速弓箭手的配合下,第三波衝上來的騎兵,在又付出了五個人的代價之後,如願衝到了車牆近前。猛地一鬆手,將三十餘枚鏈球砸進了紅巾軍的陣地裡。大部分鏈球被盾牌擋住,徒勞無功。兩三枚最為沉重者,卻越過了盾牌阻攔,直接砸在了後方長矛手的頭盔上,當即奪走了目標的性命。

  紅巾軍的陣形登時一亂,長矛手們將手中兵器當作標槍,接二連三向正在遠遁的騎兵別和擲去,卻徒勞地落在地上,就像長了一叢叢醜陋的蒿草。車牆外的阿速弓箭手趁此機會,有射過來兩排雕翎。三名長矛手臉部重箭,蹲在地上,嘴裡發出痛苦的悲鳴。其他長矛手的身體上也被射中了三、四箭,虧了羅剎大葉甲足夠結實,才逃過了一死。但每個中箭者都嚇得臉色煞白,兩腿不停地打哆嗦,

  幾乎在轉眼之間,紅巾軍依靠火炮和擲彈車取得的優勢就蕩然無存。更多的敵軍騎兵衝上來,將沉重的鏈錘成排成排地扔進紅巾軍的陣地。將盾牌手們砸得東倒西歪,露出無數致命的縫隙。

  阿速人的弓箭順著縫隙射進來,或者射在長矛手的鎧甲上,濺起一串串火花。或者貼著鎧甲的縫隙鑽進人體,引起一連串厲聲哀嚎。

  「甲卯隊,正前方二十步,投!」劉子云急得眼睛都紅了,指揮者擲彈兵們,向衝到車牆前的敵軍展開追殺。

  完全靠引火線擊發的手雷,性能非常不可靠。幾乎每一次拋射,都有將近一小半兒無法爆炸。並且爆炸的延遲時間也長短不一,有的還沒等飛到目標上方,已經凌空炸成了兩瓣。有的卻冒著黑煙在地上打滾,直到敵軍的戰馬都跑出十餘米外了,才轟隆一聲巨響,徒勞地掀起一大團泥土。

  早已發現這個弱點的阿速騎兵,則開始在飛馳中不斷拉開彼此間的距離。,看到手雷落到自家衝鋒的必經之路上,就立刻撥偏馬頭。只要跳開半丈左右,就脫離了爆炸的波及範圍。然後再將馬頭兜回來,將鏈錘藉著慣性砸入盾牆,再用力一抖韁繩,順著車牆的另外一側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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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死局
  第六十三章 死局

  阿速騎兵像潮水一樣疾馳到車牆前,拋出鏈錘,然後又像潮水般從車陣左側遁去,一浪接著一浪,無止無休。

  每逢浪起,便有二十多枚鏈錘帶著呼嘯砸入車牆,濺起一串串淒厲的血花。

  每逢浪落,便是阿速弓箭手逞威之機,只見他們分成小股,東一簇,西一簇,在距離車牆六十餘步的正面,將雕翎沿著鏈錘砸出了縫隙,不停地射入車陣。將紅巾軍士兵射得防不勝防,疲憊不堪。

  羅剎人的大葉子鐵甲和朱八十一用水錘鍛造的板甲,都有非常好的防禦力。但再好的甲冑也不可能將人的全身上下遮擋的全無縫隙。隨著時間一寸寸推移,很多身穿羅剎甲長矛手胸前都紮了五六根雕翎,走路時像刺蝟一般搖搖晃晃。雖然不足以立刻致命,但血流得太多太久,依舊令人頭暈目眩。

  身穿板甲的親兵,則更多死於鏈錘之下。因為板甲防禦力強,他們都被朱八十一推到第一線去填補空檔。所以無論阿速軍中的弓箭手,還是冒著被手裡炸翻的騎兵,都把他們當成了第一打擊目標,只要看到,就齊心協力痛下殺手。

  親兵什長張狗蛋從面甲和頸甲的銜接處,扯下一支箭,狠狠扔在地上,然後順手從地上的袍澤屍體旁撿起一根長矛,奮力投向車牆外的一名阿速騎兵,將後者推下馬背,牢牢釘在了地上。

  下一個瞬間,一枚凌空而至的鏈球,正中他的面門。張狗蛋發出一聲痛苦的尖叫,轟然倒地。

  「狗蛋——!」與張狗蛋同一個村子裡出來的齊二禿子跑上前攙扶,卻只扶起了一具頭顱破碎的屍骸。他大聲哭喊著,從血泊中撿起另外一根長矛,奮力擲出。然後不管不顧地跑到另外一具袍澤的屍體旁,從後者手中奪過另外一根長矛,舉起來,身體後仰,當作標槍再度投向敵軍的戰馬。

  數枚鏈球同時砸中他的身體,以防禦力而著稱的新式板甲擋住了鏈錘的尖刺,卻無法卸掉鏈錘上面的力道。齊二禿子張開嘴,噴出數片破碎的內臟。然後揮舞著短刃衝出車牆,擋在了一群高速本來的戰馬前,宛若一個身穿銀甲的天神,頂天立地。

  這一刻,他的身影永遠的凝固在青史當中。

  「二哥——!」看到齊二禿子戰沒,眾長矛兵雙目欲裂。舉起手中的長矛,接二連三朝車牆外的騎兵擲去。

  六名阿速騎兵被長矛射中,慘叫著落馬。更多的鏈球從下一波騎兵手中飛出去,砸到車牆後紅巾軍長矛手身上,造成同樣數量的傷亡。

  仗打到這種地步,已經完全成了意志力的比拚。一方憑著祖一輩,父一輩做強盜做出來的驕傲,不肯輕易放棄。另一方則憑著求生的本能和七個月的嚴苛訓練,苦苦支撐。

  站在緊貼著車牆處的兩百名刀盾手,傷亡已經逼近三分之一,先前整齊的隊形,早已千瘡百孔。

  緊貼在刀盾手身後的三百長矛兵,傷亡率也超過了兩成。其中絕大多數都是死亡或者重傷,即便是輕傷,也波及了內臟和骨骼,今後能重返戰場的機會無限接近於零。

  然而,他們卻沒有像去年在徐州城外那次一樣,倉惶後退。

  隊伍中的牌子頭沒退,百夫長沒退,千夫長沒退,都督大人也始終站在了第一線。作為士兵,他們有什麼後退的理由。

  況且兩條腿無論如何跑不過四條腿,即便投降,也有沛縣的先例在眼前擺著,同樣是死,為什麼不像齊禿子那樣,死得像個男人?!

  又一波阿速騎兵疾馳而來,高高地揚起手臂。

  「擲!」伊萬諾夫親自帶領十名臂力出眾的士兵,將手中長矛迎面向他們投了過去。

  一丈四尺長的長矛刺破空氣,發出尖利的呼嘯聲。像穿豆腐一樣穿破鐵甲,將四名阿速騎兵牢牢地釘在了戰馬的脊背上。

  受了傷的戰馬連蹦帶跳,將騎兵小隊的陣形攪得七零八落。即便如此,仍然有三名阿速騎兵將鏈球投進了車牆後,將一名躲避不及的長矛兵砸得當場氣絕。

  「轟!」黃二狗掌控的火炮,再次射出鐵彈丸,將數匹疾奔而來的戰馬,挨個掃倒。又是一枚跳彈,後續的蒙元騎兵驚恐地看著在地上繼續打轉的血球,猶豫著將坐騎放緩。

  又一波騎兵從更遠的地方衝來,推著他們,繼續向車牆迫近。「找死麼?巴爾博的腦袋還在那掛著呢!」馬背上,百夫長破口大罵。同時拔出刀來,衝著被自己追上的士兵亂砍。

  已經心生畏懼的阿速騎兵,「嗡」地一聲,像蒼蠅一般再度發起衝刺。前進,可能被砲彈打死,被手雷炸死,被弓箭射死。但好歹還有活下來的希望。如果後退的話,連右翼副千戶巴爾博都被達魯花赤大人毫不猶豫地砍了,他們這些小兵誰肯憐惜?

  「轟!」「轟!」「轟!」「轟!」數枚手雷凌空爆炸,將四名騎兵推下戰馬。但其他騎兵卻拚命磕打馬鐙,繼續向寨牆迫近,迫近,迫近。

  一排的羽箭飛來,將另外五名騎兵成了刺蝟,剩餘了騎兵依舊拚命磕打馬鐙,將坐騎的體力壓榨到最大。

  又飛來一波手雷,落在馬蹄下,「嗤——嗤——」冒著白煙。阿速騎兵或者被炸死,或者縱馬從手雷上跳了過去,揚起手臂,摔動罪惡的鏈錘。

  從車牆後投出來的長矛,搶在鏈錘脫手之前,將數名騎兵射翻。

  依舊有十餘枚鏈錘落入了車牆後,又濺起了一片血光。

  敵我雙方已經徹底陷入了苦鬥當中,以二比一甚至一比一的交換比,不斷加大了雙方的傷亡。只有陣地中的三門銅炮偶爾射出一顆鐵球,才能將這個比例迅速提高到三比一甚至四比一。然而三門銅炮的發射速度卻又緩慢得令人髮指,往往敵軍已經衝過來五、六波了,才能突然發威一次。並且大多數情況下都形不成跳彈,無法一炮克敵。

  「蓬!」弓箭兵百夫長許達手中的角弓斷了弦,反抽回來,打在他的臉上濺起一團血花。

  「嘎嘎嘎、當!」一輛精心打造的擲彈車也支架破裂,像個力盡而死的勇士般,緩緩攤倒。

  兩名盾牌手轉過頭,試圖從車牆後逃走,被吳二十二從背後追上,一刀一個,砍下了腦袋。

  幾名長矛兵擠在一起,既沒力氣再投擲長矛打擊敵軍,又沒勇氣逃走,滿臉是淚,身體抖得就像篩糠。

  「都督,派輔兵去山後搭一座浮橋吧!」當又一波阿速騎兵被打退之後,老伊萬倒拖著跑到朱八十一面前,以極低的聲音說道。

  傷亡超過三分之一就會崩潰,這是他在數十次戰鬥中總結出來的經驗。而擋在車牆後的戰兵傷亡率,已經遠遠超過了這個數字。萬一突然發生潰敗情況,陣地中的擲彈兵和輔兵們,將無一倖免。

  剛剛賺到的金子還沒來得及花,他不想死,也不想讓朱八十一這麼好的主顧現在就死。壯士斷腕,是現在的最佳選擇。留下一個忠心的部將,如吳二十二領著剩餘的戰兵繼續抵抗,其他人迅速從後山撤走。如果阿速人捨不得雞公車上的財物,也許就不會派太多力量來尾隨追殺。

  「回去!」開戰以來一指對他言聽計從的朱八十一,卻突然翻了臉。拔出特製的殺豬刀,用刀尖直著他的鼻子大聲命令,「回去,指揮長矛手繼續還擊!今天要麼死在這兒,要麼打退這群阿速人,沒有第三條道路可選!」

  「你瘋了!」老兵痞一邊快步後退,一邊大聲嚷嚷,「阿速人還有一個千人隊沒有動,到現在為止,上來的全是騎兵。你看看你腳下,已經死了多少人?即便一個換別人兩個,等騎兵退下去之後,你手中還能剩下幾個能站著的?」

  周圍跑上前給戰兵運送備用長矛的輔兵們,紛紛停下腳步,愣愣地看著老伊萬。後者說得是實話,敵軍數量是自己這邊的兩倍,即便傷亡是這邊的兩倍,也足以將陣地內的人換光。況且眼前發生的事實也證明了,自家這邊的擲彈兵,戰鬥力並不如想像中那麼強大。手雷只要不是當場爆炸,基本上就能被敵軍騎兵迅速躲過。而萬一戰兵陣列被敵軍突破,在近距離內,擲彈兵非但攻擊不了敵人,甚至連自保之力都沒有。

  朱八十一也知道老兵痞伊萬諾夫說得是實話,作為左軍的主將,他將麾下每一名士兵的傷亡,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知道兩個刀盾手百人隊,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他也知道如果不是戰兵中的牌子頭,百夫長都是根據戰鬥中表現提拔起來的悍勇之輩,至今沒有一人帶頭逃跑。眼前剩餘的三百多名弟兄,早就已經分崩離析。

  他甚至還知道,如果自己再不帶一部分弟兄撤離戰場的話,也許一刻鐘之後,左軍就要全部葬送在這裡。沒有一個人能逃脫阿速騎兵的屠殺。但是他卻不甘心現在就承認失敗,不甘心接受眼前這樣的結果,更不甘心,把自己花費了無數心血,幾乎是用金子堆出來的三門火炮,全都拱手交給阿速人,交給蒙元朝廷!

  徐州軍上下,依舊沉浸在前一次戰鬥自己製造出來的奇蹟當中。對手雷的寵愛,簡直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至今沒有任何人知道,擲彈兵在戰場上,優點和缺點一樣明顯,生存能力也非常難以保證。至今還沒有人能夠接受火炮的誕生,就像他們以前拒絕接受新式火藥一樣,對這種造價高昂且射速緩慢的東西嗤之以鼻。

  沒有人相信,火炮和火槍將是未來戰爭發展的方向。除了他這個融合了兩世靈魂的穿越者。但是,如果這三門火炮落到蒙元朝廷手裡,憑著廣袤的領土和豐厚的物資儲備,憑著原始火槍已經列裝的事實,憑著自己剛才從吳家莊搶來的數百車銅錠。一支裝備著大量火炮的部隊,將應運而生。

  萬一元軍將火炮推到徐州城下,自己就成了導致芝麻李、毛貴等人消失於歷史洪流中的罪魁禍首。而朱元璋、常遇春、徐達這些重塑了華夏的英雄豪傑,會不會成為炮口下的犧牲品,還不得而知!

  經歷了一場詭異的穿越與融合,朱八十一不在乎成為煽動颶風的那隻蝴蝶。卻無法不在乎因為自己的到來,導致整個華夏文明徹底陷入沉淪。

  崖山戰後,有十萬軍民蹈海,所以日本人說崖山之後無中國。

  宋代朝臣站在皇帝面前論政,可以爭得面紅耳赤。到了蒙元之後,就只能跪在地上,像一隻隻沒有骨頭的磕頭蟲。

  伯顏當政,要殺光張、王、李、趙四大姓,只因為漢人當中這四個姓氏的人口最多。

  漢人在衝突中打死蒙古人要誅九族,蒙古人殺了漢人卻只需要賠漢人的主人一頭驢!

  這些,不需要多深的歷史知識,在二十一世紀,只要識字的人,都能清晰地看見!

  這些文字原本在二十一世紀的朱大鵬眼裡,只是被當作論壇上與人辯論的依據,冰冷而又陌生。但是在徐州的城牆上親眼目睹了一場大屠殺之後,朱八十一卻清楚地意識到,那不是故事,不是史料,是自己正在經歷的,血淋淋的現實。

  他朱八十一即便不能親手結束這段屈辱的歷史,至少也不能讓這段歷史因為自己的到來而向下無限期的繼續延續。

  「去前邊,去給我繼續組織反擊!」像發了瘋一般,他把刀尖頂在了伊萬諾夫的鼻子上,一寸一寸慢慢向前推進,「要麼打退阿速人,要麼讓我親手殺了你。你自己選!」

  「你,你瘋了!」老兵痞瞪圓了眼睛,絕望地看著他,弄不清楚他的腦袋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我瘋了,的確瘋了!」朱八十一繼續將刀尖向前推,同時扭過頭來,衝著輔兵們大聲喊叫,「給我把兵器都拿起來,找到你們能用的,都給我拿起來。今天這裡,沒有戰兵和輔兵之分!」

  「是!」輔兵們習慣性地答應著,卻不知道如何去執行。不像頂在最前方的戰兵,他們平素大部分時間都在種地、蓋房子、干雜活。平均五天才集中起來操練一次,大部分根本不能熟練使用兵器。叫他們頂上去,無異於叫他們集體自殺。

  「這裡有三門火炮,二十車手雷,還有五台投雷機!」不管陣地前方傳來的馬蹄聲和手雷爆炸聲,朱八十一舉起殺豬刀,衝著所有人大聲叫喊,「是用他們打敗敵人,還是讓那個敵人拿著他們去攻打徐州,去殺你們的老婆孩子,你們自己選!」

  「這裡有三萬斤銅,可以鑄六十門火炮。當韃子把六十門火炮架在徐州城下,城內的弟兄們能支持多久,城破之後,裡邊會剩下幾個活人?!」

  「今天,要麼戰死在這裡,要麼回去對你家老婆孩子說,我親手把火炮送給了韃子,讓他們來殺光你們!」

  「兩條路,你們自己選!」

  『他真瘋了,連這種話都敢說出來!』不在被置身於刀尖之下,老兵痞身體迅速晃了晃,躲開一支羽箭,順手撿起一個鏈錘,砸向高速跑來的戰馬。「萬一他說的話成為現實,即便他今天被阿速人殺死了,也得被人從墳墓裡挖出來,拆得七零八落。』

  然而,周圍的情況卻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當聽說自家老婆孩子即將死於手雷之下的時候,幾乎所有輔兵都紅了眼睛。手中的長矛不再遞給前方的戰兵,而是高高地舉了起來,隨著朱八十一的聲音用力舞動。

  「阿速人也不是鐵打的,他們已經反覆向咱們頭上扔了好幾輪鐵錘子,他們早已精疲力竭!」朱八十一深深吸了口氣,衝著輔兵們繼續喊道:「把長矛舉起來,準備出擊!既然守不住,咱們就殺出去。即便今天大夥死在這裡,至少也要死得像個男人!」

  「出擊!」「出擊!」

  「去死,死得像個男人!」徐洪三丟下操作複雜,幾乎無法瞄準任何目標的大抬槍,揮舞著利刃,向朱八十一擠了過來。

  「去死,死出個人樣來!」王大胖子放下擔架,從傷兵腰間解下朴刀,快步走向了輔兵隊伍的正前方。

  「去死,死得像個男人!」輔兵們一個接一個從安全處走出來,將原本該送到戰兵手中的長矛緊緊地握在手中,慢慢走向朱八十一身後。

  「劉老四帶著甲卯隊留下,許達帶著弓箭兵留下。如果戰事不利,就給我炸了所有火炮,順便把所有手雷一起點了,別落下一枚到韃子手裡!其他人,準備出擊!」千夫長劉子云也吸了口氣,拔出從羅剎兵手裡繳獲來的短劍,帶頭跟在了輔兵身後,

  「去死,死出個人樣來!」四個建制完整輔擲彈兵百人隊按滅艾絨,從腰間抽出利刃,加入了準備出擊的隊伍當中。

  「轟!」黃老歪打出最後一枚實彈,將發燙的火炮推給徒弟,從腳下撿起一柄鐵錘。笑著跟在了隊伍末尾。

  活了大半輩子,就最近七八個月,活得像個人樣。那就不妨像個人一樣死去,總好過繼續給韃子當奴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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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抗命
  第六十四章 抗命

  「都督大人且慢!」岩漿般的隊伍前,忽然撲過來一個冰塊般的漢子,雙手抱拳,擋住了所有人的去路。

  「你,你敢抗命?!」朱八十一毫不猶豫地將刀尖頂在了對方的下頦之上,只待對方再哆嗦一句,就順著鎧甲的縫隙捅進去,嚴正軍法。

  「許達,許達,你瘋了麼?!快退下,退下!」擲彈兵千夫長劉子云衝到朱八十一身邊,扯開嗓子大聲咆哮。攔路的漢子是弓箭兵百夫長許達,按編制也隸屬於他的麾下。如果因為對方貪生怕死影響了整個左軍的士氣,他這個千夫長也難辭其咎。

  「大人,許達沒瘋!」百夫長許達抬起頭看著朱八十一的眼睛,身體緊張得直打哆嗦,腳步卻半寸也不肯後退,「大人說過,只要把敵軍拖到下馬步戰,我軍就已經鎖定了勝局。大人說過,步兵在野戰中與騎兵遭遇,必須選擇對自己有利的地形和陣形。大人還說過,將沒有經過嚴格訓練的士兵拉上戰場,等同於謀殺了他們。大人還說.....」

  「閉嘴!你這個膽小鬼,不想跟韃子拚命就明說,別給自己找藉口!」沒等他把話說完,王大胖、黃老歪等人已經跳起來,破口大罵。許達提起的那幾句話,一部分的確出自朱八十一之口,另外一部分即便不是朱八十一親口所說,至少也得到了他本人的確認。但那些話都是針對正常情況說的,而眼下,左軍只剩下了拚命這唯一的選擇!

  「姓許的,平時看你還人模狗樣,關鍵時刻,卻是個孬種!」站在前排的一名輔兵,彎腰撿起一塊石頭,重重地砸了許達的胸口。

  「姓許的,趕緊滾蛋。念在是老鄉的份上,咱不想親手殺了你!」另外一名平素跟許達關係不錯的弓箭手,將已經拉斷的角弓丟過來,砸在百夫長許達的頭盔上,叮噹作響。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這個孬種!」已經被朱八十鼓動得熱血沸騰的擲彈兵和輔兵們,也紛紛扯開嗓子,要求拿這個攔路的懦夫祭旗。

  聽到朱八十一背後山崩海嘯般的吶喊聲,百夫長許達忽然雙腿一彎,重重跪了下去,「大人,咱們還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咱們還有取勝的希望!阿速人這一輪進攻已經持續了一個時辰,前後加起來有六十餘波,就算把三千人全投進來,差不多也都輪了個遍了!他們此番根本沒有帶輔兵,哪來的那麼多鏈錘可以扔?!」

  彷彿在與他的話相互驗證,幾支短短的羽箭沖車牆外射了進來,落在長矛手身後的泥地微微顫抖。

  「是馬箭!」老伊萬眼尖,迅速躬身將比正常羽箭短了一大截的箭矢撿起來,衝著朱八十一用力揮舞,「馬箭,都督,是馬箭。阿速人的鏈錘用完了!」

  話音未落,一枚鏈錘呼嘯而來,正砸在他的左肩上。將老兵痞砸得一個踉蹌栽倒於地,磕了個滿臉是血。

  「都督!」趁著大夥都一愣神兒的機會,百夫長許達抬起手,摸了一把臉上的血,繼續大聲提醒,「您說過,韃子也不是鐵打的,也有支撐不住的時候。他們現在想必已經筋疲力竭,就跟咱們拼誰能撐到最後了。再撐一刻鐘,末將請都督再命令大夥多撐一刻鐘。如果一刻鐘之後韃子還不退,末將,末將願領軍法!」

  「怎麼撐?」注意到對方臉上那道被弓弦抽出來的血口子,朱八十一心中微軟,低下頭,看著對方的眼睛沉聲追問。

  這是他成為左軍都督之後,第一次被屬下頂撞。並且還是在危急關頭,當著所有人的面兒頂撞!因此,肚子裡始終有一股邪火在不停地翻滾,隨時都想將刀子捅過去,以維護自己作為主將的威嚴。然而,對方臉上的傷口和因為拉弓拉脫了皮的手掌,都讓他無法將短刀再向前伸出分毫。更何況,老兵痞伊萬手中,此刻還舉著一支標準的騎弓用箭。

  「把前面的刀盾兵和長矛手都撤下來,撤到您目前所在位置!」弓箭兵百夫長許達迅速回了一下頭,然後毫無停頓地回應。「先前大人將刀盾手安排在緊靠車牆的位置,是為了防止敵軍的強弓硬弩。從第二輪攻擊開始到現在,韃子至少向車牆內部射出了五十輪箭,即便是三排輪射,每個人也足足拉了十五次弓。此刻咱們這邊一大半兒弓箭兵手都累得抬不起來了,韃子那邊的弓箭手未必比咱們的弓箭手強到哪去。把車牆讓出來,讓那些騎兵隨便砸。反正他們的戰馬無法跳過車牆,剩下多少鏈球都是白扔!」

  「要是他們跳下馬往裡沖呢?!」朱八十一也迅速朝車牆處望了一眼,迫不及待地追問。

  二十幾步外,阿速人的騎兵依舊保持著先前的節奏,輪番向車牆發起衝擊。但是,他們扔出來的鏈球,已經減少了許多。至少有一少半兒的騎兵都拿起短弓,改用蒙元士兵成名的「弛射」絕技。而從陣地正前方射過來的雕翎羽箭,也正如許達所說的那樣,越來越稀疏,越來卻稀疏。

  「要是韃子跳下馬步戰,就正如都督大人和伊萬大人先前所說,他們必輸無疑!」許達毫不猶豫地接了一句,血肉模糊的臉上,寫滿了驕傲和自信。

  「去傳令,讓刀盾兵和長矛手撤下來休整,把車牆讓給韃子!」根本來不及多想,朱八十一推了親兵隊長徐洪三一把,讓他依照許達的說法調整部署。

  「大人——?」徐洪三根本不相信許達的判斷,愣了愣,腳步慢慢向後挪動。

  「快去!」朱八十一瞪了他一眼,大聲斷喝,「許兄弟說得對,讓開車牆,放韃子進來。反正咱們自己早晚都要衝出去,何必不先放他們進來多殺幾個?!」

  「是!」徐洪三扯開嗓子回答了一聲,撒腿跑向戰兵千夫長吳二十二。朱八十一吸了口氣,把心一橫,將目光再度轉向跪在地上不肯起身的許達,「你還有什麼好辦法,可以一起說出來!」

  「末將請求,末將請求帶一百名弟兄,從側面繞過去,繞到韃子的帥旗前,給他們致命一擊!」許達知道即便敵軍不像自己預料得那樣很快就停止這一輪進攻,都督大人也不會治自己的罪了,卻沒有就此滿足,將血肉模糊的雙手抱在身前行了個禮,繼續大聲說道,「若是韃子決定下馬步戰,必求一鼓作氣將我等擊潰。屆時,其主帥身邊未必能留下多少名護衛。末將請求效仿大人徐州之戰中的壯舉,帶著一個百人隊去炸了他的帥旗!」

  「你,你想效仿我上一次的做法?」朱八十一再次愣住了,為許達的膽大,也為此人所想方法的簡單,「我已經用過了一次,趙長史還把當時的情況寫成了公告,張貼得到處都是!!」

  「只要有效,就是好辦法,無論用過多少次!」百夫長許達非常執拗,點了點頭,毫不猶豫地回應。「只要帥旗一倒,都督這邊趁勢發起反擊,韃子必然全線崩潰!即便末將不能成功,亦可令韃子對大夥這邊的進攻放緩一些,給都督更多的時間組織反擊!」

  「韃子吃過一次虧,不可能不在戰場上多放斥候!」知道這樣做許達將面臨多大的風險,朱八十一將聲音壓低了些,猶豫著回應。

  眼前這個和自己年齡差不多大小的百夫長有勇有謀,並且觀察力非常強悍。激戰中許多人都沒有注意到的細節,都被此人注意到了,並且一一牢記在心。這樣的人才,在普遍不識字的紅巾軍中絕對罕見。如果假以時日,未必不是一代名將。

  朱八十一起了愛才之心,所以不願意讓對方輕易陷入死地。誰料百夫長許達卻不領情,又拱了一下手,大聲說道:「末將今日當眾頂撞都督,按律當斬!若是都督採納了末將之計,結果還是讓韃子攻到了都督帥旗前,末將亦當斬。混戰當中,刀箭無眼,末將更不敢奢求能僥倖活到最後。既然早晚都是個死,都督何不讓末將死得更值得些?若是僥倖得手,則末將死罪可贖,都督和弟兄們也得以脫離險境。此乃末將一念之私,請都督務必成全!」

  「你,你.....」朱八十一將殺豬刀插在地上,雙手拉起百夫長許達,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對方的確當著所有弟兄的面頂撞了他,但是對方這份磊落之心,卻令他說不出任何拒絕之詞。

  吳二十二帶著戰兵們從車牆附近撤了過來,在幾個百夫長的幫助下,緊貼著帥旗重新整隊。

  衝到車牆前的阿速人明顯沒有預料到這一招,手中鏈錘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猶豫著晃了兩個圈子,最後「轟」地一下,砸在了大夥身前的泥地中。

  那些擎著騎弓的阿速人更是尷尬,想要鬆開弓弦,卻找不到任何合適目標。騎弓只有三十步的有效殺傷距離,甭說射穿紅巾軍戰兵身上的鎧甲,在逆著山坡的情況下,就連飛到大夥腳下都成了問題。只能胡亂射出一箭,然後打著馬跑遠了。

  見到此景,剛剛撤下來的戰兵們立刻鬆了一口氣,舉起已經變了形的盾牌,衝著阿速騎兵大聲起鬨,「噢——!噢——!有種你跳進來,跳進來,老子在這裡等你!跳進來,有種就跳進來!」

  「都督!」百夫長許達對周圍的哄鬧聲充耳不聞,又躬了下身子,大聲催促。

  「除了剛撤下來的戰兵之外,一百個人,我隨你挑。還需要什麼,也可以直接說出來!」朱八十一猶豫再三,艱難地做出決定。

  許達的計策很冒險,弄不好就是白白出去送死!但如果自己努力創造機會的話,待阿速人下馬衝進車牆之內,大夥一樣要面臨全軍覆滅的危險。

  「先前護著火炮的那些大人的親兵,請都派給末將。還有,甲寅隊的擲彈兵,也請大人全交給末將。」許達根本不懂得什麼叫做客氣,聽朱八十一答應了自己的請纓,立刻獅子大開口。

  「可以!洪三,你把王十三、薛六子他們叫過來,讓他們兩個連同各自麾下的弟兄,從現在起,聽從許隊長指揮。」既然採納了百夫長許達的建議,朱八十一就決定給與後者一切儘可能的支持,「大劉,把甲寅隊補滿兵員,也歸許隊長指揮。」

  「是!」徐洪三和劉子云兩個嫉妒地看了許達一眼,小跑著去執行命令。

  「你還需要什麼?儘管說!」趁著阿速軍還沒來得及調整戰術的時候,朱八十一繼續追問。

  「沒有了!」百夫長許達想都不想,輕輕搖頭,「大人給末將的,已經足夠多。如果....」

  緩緩從腰間解下一個木製的腰牌,他雙手捧起,鄭重地交到朱八十一面前,「如果末將今天醉臥沙場,就請都督為末將收屍時,把這面腰牌改一個字。末將姓徐,雙人徐,不是言午許。蘇長史當日做腰牌時寫錯了,一直忘記給末將更正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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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蓄勢
  第六十五章 蓄勢

  「你叫徐達?!」朱八十一身體晃了晃,差點兒沒一頭栽到地上。

  眼前這個精壯的百夫長是當日追隨他去炸兀剌不花的勇士之一,加入紅巾軍之前給人放牛為生。平素話不多,訓練中表現也只是中等偏上。他一直跟弟兄們一道,大許、許大地叫著,誰料對方居然是姓徐,而不是許!並且極有可能是歷史課本中朱大鵬少數幾個能記住名字的元末豪傑之一!

  「是末將的錯!」站在他對面的徐達根本弄不清發生了什麼事情,訕訕地咧了下嘴,繼續補充道:「是末將的錯。末將說話口齒不清楚,蘇長史登記名字時,估計是聽岔了。後來發腰牌時,就稀里糊塗變成了言午許!末將覺得不是什麼大事,就沒急著去請他老人家更正!」

  不是沒什麼大事,這個年代,人把祖宗看得比性命都重要,怎麼會不是大事兒。只是他是個放牛出身的百夫長,而蘇先生卻是左軍的長史,日理萬機。所以說過之後,也沒顧得上給他改回來,就這樣一錯便是三、四個月!

  「我記住了,無論偷襲是否得手,你務必給我活著回來!」朱八十一本人,比他麾下那剛愎自用的蘇長史平易得多,居然雙手接過腰牌,鄭重叮囑。

  無論此徐達是不是彼徐達,眼下他都沒時間去弄清楚了。對於歷史上那個抗元名將徐達,除了姓名和蒸鵝賜死的傳聞之外,朱大鵬的記憶裡一無所有!想核實,也無從核實得起!但是,就憑對方敢冒死去炸韃子主將,就憑此人能在激戰當中,清楚地記得元軍扔了多少波鏈錘,射了多少波箭,就值得他將此人當作名將來對待。

  他朱重九不是朱重八,虎軀震斷了,也未必能讓歷史上的那些英豪納頭便拜。但是他可以自己培養,自己挖掘,自己打造一個不同於時代的文武班底。英雄莫問出身!假以時日,此徐達成就 未必比另一個徐達低!

  「如此,末將就去了!!」百夫長徐達感動地點點頭,又給朱八十一行了個禮,轉身大步走向剛剛奉命集結起來的將士,「諸位兄弟,徐某奉大都督之命,帶領爾等去炸韃子主帥。有膽怯者,儘管自行留下!徐某絕不會......」

  「黃老歪、黃大、黃二,你們爺仨把火炮都推到這裡來!」帶著嘉許的表情看了幾眼正在做鼓舞士氣的徐達,朱八十一也轉過身,快步走向臨時營地最高處。「弓箭手都過來幫忙推炮車,李子魚帶五十名擲彈兵留下保護火炮和擲彈機,其他擲彈兵原地拉開,按照所在的百人隊,排成三排,彼此間相隔五步。長矛兵,手裡有矛的輔兵,到擲彈兵身前列陣。刀盾手合併成一個百人隊,到隊伍最前排待命!連老黑,去管好你的大抬槍,待會兒即便用不上,也別讓他落在韃子手中.....」

  「是!」知道最後決戰的時刻即將到來,眾弟兄都按照他的吩咐,快速整理隊形。沿著山坡,在臨時營地內排成一個整整齊齊的長方形。

  一百出頭刀盾手,兩百出頭長矛兵,三百七十多名擲彈兵,還有四百多名剛剛從雞公車上拿出長矛的輔兵,再加上負責保護火炮並為黃家父子裝填彈藥的弓箭手,一千出頭紅巾將士,面對著山腳下兩倍於己的敵軍,緩緩舉起手中兵器。就像一頭受了傷的鳳凰,在陽光下,緩緩張開了驕傲的火焰翅膀。

  阿速人又上來了,畢竟是職業強盜,他們對陣前戰術調整這種事情駕輕就熟。發現紅巾軍主動放棄了車牆之後,很快就停止了沒有意義的朝空地上投擲鏈球行為。重新在車牆左前方二百步遠位置集結,然後以非常緩慢的步伐,向車牆正前方壓了過來。

  「紅巾賊完了!」看到三百步外車牆後矛影晃動,赫廝阿速左軍達魯花赤赫廝悄悄鬆了一口氣,笑著搖頭。

  這一仗,贏得實在有點艱難。

  為了向車牆內的紅巾軍將士持續施加壓力,他已經將身邊備用的五個百人隊也派上去了三個。如果在一刻鐘內還未能砸爛紅巾軍的防線的話,將面臨沒有任何備用力量可派的尷尬局面。

  好在那伙紅巾賊先撐不住了,畢竟是一群剛剛放下鋤頭沒多久的農夫,雖然有紅巾軍中難得一見的勇將坐鎮,也終究輸在了韌性不足上。不知不覺間,在阿速左軍達魯花赤赫廝的心中,朱八十一已經從讀過幾本兵書的蟊賊,漢軍將門之後,上升到了罕見的勇將級別。並且隨著時間推移,還有繼續向上飆升的趨勢。

  對付一名少見的勇將,當然什麼時候都不能掉以輕心。想到這兒,阿速左軍達魯花赤深吸了一口氣,發出了一個足以讓他自己後悔一輩子的命令,「通知禿魯,讓他把隊伍停在距離敵軍百步之外,保持對車牆內的威懾力。給副都指揮使朵兒黑下令,讓他帶著麾下的五個百人隊,還有那三個右翼的弓箭手,立刻沖上去,打開車牆!!他麾下帶的是生力軍,沒有理由放在別人後面!」

  「是!」親兵們大聲答應著,用戰鼓和彩旗,將最新命令傳遍全軍,「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正在發愁接下來該派哪支隊伍上前接受紅巾賊的垂死一搏的左千戶禿魯聽到,立刻拉住了馬頭。轉過身,衝著麾下所有人喊道:「停下,整頓隊形,距車牆一百步內替朵兒黑大人掠陣!!」

  「停下,停下,左千戶有令,我等停在這裡,替朵兒黑大人掠陣!」眾親兵聞聽,鐵青的臉上立刻露出笑容。策動坐騎,將這個英明體貼的命令以最快速度傳了出去。

  先前的戰鬥中,禿魯指揮的左右兩翼騎兵和後續派上來的三個援軍百人隊,傷亡也接近七百人,相當於總人數三分之一。完全是依賴嚴苛的軍法和骨子裡作為職業強盜的驕傲在苦撐。此刻聽聞最後一擊交給別人先來進行,將士們非但不覺得沮喪,反而一個個都把懸在嗓子眼兒出的心臟放回了肚子裡。在馬背上坐直身體,一邊用靴底兒擦拭著彎刀,一邊緊張地觀起戰來!

  只見車牆正前方一百步左右,所有士兵都在副都指揮使朵兒黑的命令下,翻身跳到了地上。一隻手拔出彎刀,另外一隻手,則用力拉住了戰馬的韁繩。

  這是一個標準的騎兵步戰動作,牽在手裡的坐騎,可以為騎兵馱著長槍、盾牌和弓箭等武器,以便隨時替換。此外,戰馬的身體也可以充當肉盾來阻擋對方的羽箭漫射,為自己的主人創造躲避之機。

  先前分散成簇的弓箭手們,則緩緩集結成排。汲取上次被車牆內怪異武器當靶子打的教訓,他們彼此之間不敢靠得太近。在距離車牆五十步的位置上,就重新分散成左右兩部,給後面的騎兵讓開最中央的通道。然後隨著百夫長的一聲令下,舉起角弓,將隨身攜帶的最後幾支羽箭,一個不落地射向了紅巾軍的頭頂。

  「舉——盾!」「擺——矛!」「低——頭!」對於遠距離射過來的普通羽箭,紅巾軍的各位百夫長經過長達一個多時辰的打擊,已經總結出了一套非常完整的應對經驗。紛紛扯開嗓子,搶在羽箭抵達之前,將對不同兵種的不同命令喊了出來。

  擋在所有他前方的刀盾手立刻側著身體,將盾牌舉過了頭頂。緊跟著,長矛手將矛舉直,以左右四十五度角來回晃動。位置稍稍靠後的擲彈兵則低下頭,用鐵盔的頂部對準斜前方。

  「叮叮噹噹」越過七十多步的遠的羽箭,與盾牌、槍矛和盔甲相撞,發出雨打芭蕉一般的聲音。阿速弓箭手在此之前每人至少都開了十四、五次弓,手臂已經沒有力氣將弓臂再度拉到全滿。射出的羽箭與盾牌、矛桿或者盔甲相撞,立刻軟軟地落在了地上。偶爾有一、兩支撞大運般射中了鎧甲的縫隙,也沒有力氣扎得太深。受傷的紅巾將士咬緊牙關,站在隊伍裡一動不動。。

  「韃子沒力氣了!」「韃子軟了!」「這種箭,給老子撓癢癢還差不多!」什麼將帶什麼兵,朱八十一是個大咧咧的性子,麾下的士卒們也以沒心沒肺者居多。察覺到迎面射過過來的羽箭威力大不如前,紛紛扯開嗓子,自己給自己打起氣來!

  「哈斯,帶著你的百人隊,上去把車牆搬開!」被自家弓箭手的表現氣得兩眼冒火,副都指揮使朵兒黑擺擺手中闊刃短劍,大聲命令。

  「弟兄們,跟我上!!」百夫長哈斯立刻鬆開戰馬的韁繩,從馬鞍後取下一面圓盾抓在左手中,彎下腰,快速朝車牆衝了過去。

  「衝啊!沖上去,殺光他們!」整整一百名阿速人學著百夫長哈斯的模樣,一手舉著圓盾,一手舉著短劍,呈分散隊形湧向車牆。

  紅巾軍中有弓箭手,有那種會噴彈丸的銅管子,所以阿速士兵們彼此之間都保持了足夠的距離,並且用盾牌死死護住自己沒有鎧甲遮擋的面部。然而,事實證明,這些動作純屬多餘。正在全心應對羽箭攢射的紅巾軍將士,根本沒功夫理睬他們的衝鋒。就站在原地,任由這一個百人隊完完整整地撲到車牆上。

  「紅巾賊嚇傻了,每個什一輛車,立刻推開!」百夫長哈斯心中大喜,舉著盾牌,向麾下士卒招呼。

  「呯!」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巨響,連老黑手中的抬槍噴出一股黑煙。緊跟著,百夫長哈斯的腦袋像爛西瓜一樣炸來,紅的白的落了滿地!

  注1:關於徐達。正史上的徐達,原本就是個戰爭中成長起來的統帥。早年只是個放牛娃,同鄉朱元璋回鄉招兵,才加入了紅巾軍。然後逐漸從戰鬥中脫穎而出。

  注2:劇透一下,重九和重八,肯定不是一個人。但兩人也不是完全沒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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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爆發
  第六十六章 爆發

  「啊——」阿速人嚇了一跳,立刻舉著盾牌藏到了雞公車下面。兩股戰戰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聽見第二次轟鳴聲。幾個膽大的探出半個腦袋偷看,只見先前噴出黑煙的那個細長管子,被其主人倒過來豎在地上,正拿著一根棍子朝管口處來來回回地猛捅。

  「趕緊推車,那個東西需要擦乾淨了才能用第二次!」幾個牌子頭像發現了驚天秘密般,高喊著,命令麾下士兵繼續執行任務。百戶大人稀里糊塗就被打爆了腦袋,如果完成了任務,他們這個幾個牌子頭還有機會向上補位。如果完不成任務就逃回去,按照軍律,幾個牌子頭都該被處斬,腦袋要在旗杆上懸掛三天才能跟屍體縫在一起。

  「推,一二,用勁兒!」在己方的弓箭手的掩護下,阿速士兵們丟開圓盾和短劍,齊心協力推動雞公車。這種在中原百姓手裡就像玩具一樣的東西,對於他們來說,卻重如泰山。十個人對付一輛車,累得咬牙切齒,才勉強將裝滿了銅錠和鐵塊的雞公車移開四五尺距離。

  「甲子隊,車牆正前方,投彈!」劉子云看到機會,毫不猶豫地下達了命令。早已等待多時的擲彈兵立刻點燃引線,將手雷奮力朝車牆丟了過去。還沒等手雷落地,彎腰推車的阿速士兵已經發現不妙,調轉身體,撒腿就逃。

  「轟!」「轟!」「轟!」「轟!」三十多枚手雷貼著車牆前後爆炸,將逃得最慢的十幾名阿速人送上了西天。另外三十多枚手雷則像示威一般,慢吞吞在地上冒著煙,打著轉,東炸一個,西炸一個,沒完沒了!

  「蠢貨,廢物!」近距離觀看了屬下所有舉動的副都指揮使朵兒黑被氣得七竅生煙,掄起短劍,一劍一個,將帶隊逃回來的牌子頭接連砍倒了仨,才勉強恢復了冷靜。用血淋淋的刀尖朝車牆後一指,大聲咆哮,「蠻都、胡力赤、漢斯,你們三個帶著各自的百人隊直接衝進去,將紅巾賊殺散。其他人,全給我壓上去推車!」

  說罷,鬆開了戰馬的韁繩,身先士卒,朝車牆撲了過去。

  正所謂一將拚命,三軍振奮。見到副都指揮使大人親自帶著侍衛沖上去了,幾個被點了將的百夫長不敢怠慢,立刻帶領著各自的隊伍朝車牆猛撲。轉眼間,就撲到了目標附近,或者翻身跳上車牆,或者從紅巾軍預先留下的通道魚貫而入。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向朱八十一的帥旗。

  整個過程中,朱八十一都沒有下令反擊,也沒有命令擲彈兵做出任何干擾動作。只是將殺豬刀握在掌心,手指不停地曲曲伸伸。

  他在計算時間,儘量給徐達創造將對方主將斬首的機會。如果偷襲不成,也要把握好最佳反擊點,打敵軍個措手不及。

  近了,近了,眼看著帶隊的一名百夫長距離自己已經不足十步。猛地一揮手,他將殺豬刀向前指去,「放!」

  「轟!」「轟!」「轟!」三門填了散彈的銅炮,同時噴出一團死亡之焰。十步的距離,相當於頂著前衝而來的阿速士兵胸口開了火。 衝在最前方的百夫長蠻都和與他並行的十幾名最勇敢的阿速武士,被打得直接倒飛了回去。胸前的鐵甲千瘡百孔,血漿和內臟碎片同時噴湧而出!

  「啊!」誰也沒想到一炮之威,竟銳利如斯。正在順著通道往車陣裡鑽的,和正在努力翻越車牆的阿速士兵全都愣住了,兩眼盯著尚在冒煙的炮口,一時間竟茫然不知所措。

  朱八十一要的就是這一個瞬間,立刻邁動雙腿,帶頭撲了下去,「殺韃子!」

  「殺韃子,殺韃子!」所有刀盾兵、長矛手、擲彈兵和剛剛拿起武器的輔兵,就像山洪一樣突然爆發。緊跟在朱八十一身後,呼嘯著撲向正在發愣的阿速軍。轉眼間,就把跑在最前排的數十人捅翻在地,然後直接踏成了一堆肉泥。

  剩餘衝進車牆裡的阿速人,在一名百夫長的指揮下,背靠著車牆列陣。給其頭頂上的同夥,創造繼續翻越進來助戰的機會。朱八十一踢開擋在面前的屍體,怒吼著衝了上去,刀尖處寒光閃爍,直奔百夫長的左胸。

  百夫長胡力赤被嚇了一跳,旋即從來人招數中看到了無數破綻。側轉身,左手盾牌用力一推,就將刺過來的殺豬刀擋了開去,隨即右手利刃快速橫掃,「鐺——!」

  預料中的血肉橫飛情況沒出現,利刃掃在朱八十一的板甲上,砍出了一條深深的口子。隨即被內部的軟牛皮襯裡擋住了,無法再深入分毫。就在他用力往回抽刀的瞬間,朱八十一手中被格歪的殺豬刀突然以一個非常詭異的角度轉了回來,從後背只奔他的頸窩。

  「噗!」鋒利的刀尖直達心臟,血一下子噴出來半丈高。朱八十一迅速推開百夫長的屍體,撲向車牆上的一條大腿。刀刃貼著大腿的根部快速向上,「嗤——!」。

  那名剛剛爬上車牆的阿速武士根本來不及躲閃,襠部猛地一涼。緊跟著,丟下盾牌和短劍,雙手摀住下體厲聲慘嚎,「啊——」

  朱八十一看都不看,甩掉掛刀刃上的兩個圓圓的肉團,抬腿衝向進入車牆的通道。狹窄的通道中只能容下一個人進出,迎面而來的阿速士兵單手舉盾,另外一隻手將短劍向前猛捅。朱八十一側開身子,用往日夾豬的力氣,夾住此人刺過來的胳膊。猛地一擰腰,「咔嚓!」白色的骨頭茬從對手的臂甲下倒著刺了出來,阿速士兵嘴裡發出一聲慘叫,兩眼翻白,立刻昏了過去。

  一隻短劍迎面刺來,被他用殺豬刀猛地向上一磕,「叮」的一聲,冒著火花飛上了天空。失去的兵器的阿速人迅速後退,將背後跟過來的同夥擠得站立不穩,踉踉蹌蹌。朱八十一抬起包著鐵皮的靴子,向前狠狠一踹。

  「轟!」以往捆豬時,這一下要求連二百多斤重的生豬都必須踹翻。那名阿速士兵雖然體形高大,重量也達不到二百斤,被踹得噴著鮮血向後便倒!朱八十一箭步跟上,屈膝壓住此人胸口,殺豬刀順著頸窩向下一探,又是「噗」地一聲,血逆著刀身噴出來,噴得他滿臉都是紅。

  沒等他從屍體上站起身,兩把短劍已經砍到。一左一右,直取他的脖頸。「鐺!」徐洪三從後邊衝上來,用盾牌隔開左邊來的一把。「中!」老兵痞大喝一聲,手裡的長矛飛了出去,將另外一名阿速士兵直接釘在泥地上。

  「都督,回車牆!」徐洪三用盾牌推開不斷撲上來的敵軍,扭過頭,衝著朱八十一大喊。不知不覺間,二人已經都殺到車牆之外。左、右、前三個方向都是阿速人,只有身後還留著一條血淋淋的通道。

  「殺韃子!」朱八十一對徐洪三的提醒充耳不聞,殺豬刀貼著徐洪三的肋骨捅過去,將一名身穿扎甲的阿速人捅了個透心涼。隨即,抬起大腿,狠狠踹在了另外一名阿速士兵的褲襠上,將對方踹得躺在地上,哀嚎著來回打滾!

  「殺韃子!」他舉起血淋淋的殺豬刀,回頭招呼了一聲,然後猛地撞進另外幾個阿速人之間。前胸、左臂和大腿同時中刀,傷口處鑽心地疼。已經殺紅了眼睛的他根本顧不上檢視,捅穿一名阿速武士的喉嚨,砍斷另外一人的胳膊,又從背後追上第三個,將此人的脖子大筋齊根抹斷。

  「殺韃子,殺韃子」吳二十二舉著一根長矛,從另外一條通道中衝了出來。三下兩下,捅開擋路的敵軍,拚命朝朱八十一身邊靠攏。通道中的紅巾軍戰兵魚貫而出,藉著山勢,宛若洪流。

  周圍的阿速士兵被打得節節敗退,轉眼就被殺出了一塊空檔來。與已經跳上車牆的同夥彼此不能相顧。

  朱八十一快速抬頭看了看,敵軍的帥旗沒有動,徐達所帶的百人隊,顯然還需要更多的時間。將刀尖朝距離自己最近的那面將旗一指,他繼續大聲招呼,「殺韃子,別管車牆,先隨我殺了那個當官的!」

  「來人,跟我去殺了那個紅巾賊頭!」親眼見到自己引以為傲的本族將士被一群剛剛放下鋤頭農夫撞了個四分五裂,阿速左軍副都指揮使朵兒黑也火冒三丈。闊背短劍向前一揮,親自帶著數十名精銳衝了上來。

  兩支規模差不多的隊伍一上一下,高速靠近,誰也不肯停下腳步。猛然間,「轟」地一聲,像海浪般撞在了一起,血流成河。

  迎面對沖的雙方士兵,瞬間都倒了下了十多個。剩下的則紅著眼睛,舉著血淋淋的刀槍,撲向距離自己最近的敵人。用盡各種手段,努力奪取對方的性命。

  一名使用短斧的親兵牌子頭,咆哮著撲到朱八十一面前,衝著他的肩膀用力猛剁。朱八十一側身跳開,然後一刀砍在了此人的肩胛處,將整條胳膊卸了下來。失去了手臂的牌子頭厲聲慘叫,跪在地上,試圖用另外一隻手去撿短斧。朱八十一又一刀砍了下去,乾淨利落地砍斷了此人的喉嚨。

  另外一名身穿鐵甲的傢伙持劍而上,壓低劍鋒去刺他的胸甲和腿甲銜接處。朱八十一雙腿拔地而起,像撞車一樣撞在此人的腦門上。將此人脖子撞得後仰成直角,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更多的阿速士兵湧到他身邊,試圖奪走他的性命。朱八十一砍掉一隻胳膊,順手將此人的短劍抄在左手。然後東一刀、西一劍,剁豬肉餡一般亂砍亂剁。身體上的傷口在流血,他感覺到自己的腦袋一陣陣發木。但是,眼前的敵軍動作卻越來越緩慢,越來越清晰。遊戲中的砍怪煉級不過如此,他感覺到一種簡單的快樂。對手都是差了至少十級的NPC,沒有一個Boss在裡邊,殺掉他們沒有任何危險,只有經驗高速增加。哪怕是萬馬軍中一人獨行!他們一個接一個,只管衝上來送死,送金錢和經驗給你,讓你不停地殺,不停地殺,殺得天昏地暗,直到徹底迷失於其中,忘掉哪裡幻境,哪裡是現實。

  腳下猛地一絆,朱八十一跪了下去,渾身上下無處不疼。本能地伸手朝腰間掏了一把,卻沒有紅瓶和藍瓶可吃!他怒吼著又站了起來,撲向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個敵人。那是一個身穿黑色鎧甲的傢伙,甲葉每一片都像巴掌大小,不帶任何光澤。朱八十一第一刀砍在此人臂甲上,只濺出了一串金色的火花。與此同時,他看到一把手掌寬的短劍砍了過來,直奔自己前胸。

  「開!」幾乎出於本能,朱八十一將左手的短劍擋在了自己胸前,然後眼睜睜地看著他被敵軍的兵器砍成了兩段。雙腿迅速向後退了兩步,他躲開了此人劍鋒的攻擊範圍。然後左手猛地一掄,將半截短劍朝此人的頭頂砸了過去。

  「當啷!」來人的頭盔和鎧甲一樣結實,半截短劍只砸出了一溜火星。但撞擊產生的餘波,卻令此人如喝醉了酒一般,步履踉蹌。「去死!」朱八十一借助山勢衝了下去,刀尖刺在此人的胸口,崩斷,但是也將此人推翻在地。緊跟著,他用膝蓋緊緊壓住此人的上半身,半截殺豬刀熟練地下捅,「噗!」地一聲,順著頸窩上護肩的縫隙,直沒到柄!

  「敵將死了,都督殺了個當大官的!」「敵將死了,都督殺了那個當大官的!」四周響起一片歡呼聲,似夢似真。朱八十一將半截殺豬刀抽了出來,丟在地上,順手撿起此人的闊背斷劍。仍覺得不解氣,又一劍將腦袋從屍體上砍了下來,拎著耳朵,高高舉在了左手中。

  「都督威武,都督威武!」眾紅巾將士潮水般湧來,圍在在朱八十一身邊又叫又跳。渾然不顧,就在他們右下方二十幾步,已經有上千騎兵促動坐騎湧了過來。

  「擲彈兵,攻擊前進!」忽然間,劉子云扯開嗓子大叫一聲,將點燃手雷的引線,用力向下拋去。

  「擲彈兵,攻擊前進!」無數人大聲響應,舉起冒著煙的手雷,徒步衝向了蜂湧而來的戰馬,義無反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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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涅槃
  第六十七章 涅槃

  「擲彈兵,攻擊前進!」聽到從斜對面高處傳來的吶喊,阿速左軍左千戶禿魯的心臟猛地哆嗦了一下,正在磕打坐騎的雙腿也瞬間僵硬在馬鐙之上。

  瘋了,那些紅巾賊全都瘋了,居然在瀕臨崩潰之際,突然主動從車牆後衝了出來。在短短幾個呼吸時間擊垮了副都指揮使朵兒黑統率的五個百人隊,然後將朵兒黑本人也淹沒在了瘋狂的洪流當中。

  當左千戶禿魯接到來自達魯花赤赫廝的命令,率領騎兵全軍押上的時候,已經完全來不及。沒等戰馬衝起速度,副都指揮使朵兒黑的人頭,已經被一個渾身是血的大高個子舉了起來。然後,那些殺紅了眼睛的蟻賊們就愈發瘋狂,居然迎著騎兵的馬頭髮起了反衝鋒。

  二十幾步的距離,又是逆著山勢,戰馬根本無法將速度提到最快。然而那些殺紅了眼睛的蟻賊們,卻順著山坡飛奔而下,手臂向一揮,就把上百個冒著煙的鐵疙瘩砸進了馬群當中。

  「轟!」「轟!」「轟!」「轟!」正在努力加速的阿速騎兵隊伍,登時凹下去了一大塊。數以十計的戰馬倒在血泊當中,翻滾哀嚎。而地面上,還有手雷冒著煙,不停地向下滾動,滾動,滾著滾著,就又「轟隆」一聲,拋起一具人和馬的屍體。

  「繞,繞過去,繞過去!」誰也確定不了地面上剩餘的鐵疙瘩會不會爆炸,什麼時候爆炸?避開紅巾賊的正面,從側翼迂迴包抄,就成了此刻最佳選擇。不待左千戶禿魯做出決定,右千戶鮑裡廝已經高喊著拉偏了馬頭。帶著隸屬與自己的幾百騎兵,直接隊伍中分了出去,從更遠的地方,朝紅巾軍後背迂迴。

  「該死!」看到騎兵隊伍被一分為二,左千戶禿魯恨不得追上去,從背後將鮑裡廝一刀梟首。即便再不服氣屈居自己之下,對方也不該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搗亂。紅巾賊的氣勢宛若山洪咆哮,這個節骨眼兒上,任何避其鋒櫻的行為,都將極大地助漲他們的囂張氣焰,進而造成一場無法挽回的災難。

  他的判斷非常準確,果然,在看到阿速騎兵突然分成左右兩股的一瞬間,順著山坡衝下來的紅巾軍將士就猛地將腳步又加快了一倍。冒著被自家手雷炸死的危險,像一把鋼刀一樣,插到兩支騎兵的中央,然後手臂又是一揚。下一個瞬間,雷聲滾滾,濃煙捲著血光,染紅了整個天空。

  「殺韃子,殺韃子!」身上有甲的戰兵和身上無甲輔兵們一道,高聲吶喊著,順著敵軍讓開的道路,長驅直入。沿途看到躲避不及的騎兵,便是兜頭一刀。看到試圖躲避的戰馬,也是兜頭一刀。

  所有人都陷入了戰鬥的狂熱當中,此刻他們個個都是無敵猛將。既感覺不到恐懼,也感覺不到疼痛和疲倦。除了戰鬥,戰鬥,一刻不停的戰鬥之外,別無所求。而那些先前看起來高大兇猛的阿速人,先前看起來威風凜凜的戰馬,此刻在大夥眼睛裡,都變成了土偶木梗。你只要探出刀去,就能砍斷他們的大腿。然後將他們掀翻在地上,又一刀割去頭顱。

  靠近紅巾軍將士的阿速士兵被殺得肝膽俱裂,拉扯著韁繩努力避讓。從側面迂迴上來的其他阿速騎兵,則被這些膽小鬼擋住,好不容易衝起一點兒的馬速,不得不再度放慢,以免與自己人撞在一起,活活被馬蹄踩成肉醬。

  轉眼之間,九百多名紅巾軍將士,已經殺入了阿速騎兵的深處。就像一頭衝進羊群的老虎,四下張開血淋淋的大口,每一次牙齒開合,都引起一片絕望的哀嚎。

  「避開,避開,往上繞,繞到他們身後!」左千戶禿魯氣得全身血漿都湧到了腦門上,撞開擋在自己前面的騎兵,大聲命令。

  「避開,避開紅巾賊,繞到他們身後,繞到他們身後去!」周圍的親信扯開嗓子,將這個正確無比的命令傳遍全軍。然而,就在這一瞬間,突然有四枚冒著煙的特大號木頭殼子手雷,從紅巾軍遺棄的臨時陣內飛了出來,落在眾人的馬前,「轟隆隆」,炸出了四團又濕又濃的黃煙。

  「咳咳,咳咳,咳咳......嗚嗚...」

  「唏唏唏——吁吁籲——奈奈——」

  黃煙過處,響起一片人和馬的悲鳴。加了巴豆、砒霜、花椒和茱萸的發煙雷,味道可不是一般人能享受得了的。眼淚,鼻涕和唾液,順著被波及者的雙目、鼻孔和嘴巴同時往外淌。甭說是奉命向紅巾軍側後方迂迴了,就是連現在的隊形都無法保持。一個個被發了瘋的坐騎帶著,橫衝直撞,將自己同夥撞得東倒西歪。

  「推上火炮,去幫都督殺韃子!」奉命留下保護火炮和擲彈車的擲彈兵百夫長李子魚將冒著煙的艾絨丟進了擲彈車下火藥堆中,紅著眼睛喊道。

  「嗤!」烈焰騰空而起,將搖搖欲墜擲彈車瞬間燒成了一架巨大的火把。留守在臨時陣地內的弓箭兵、擲彈兵們彎腰推起三門銅炮,與黃氏父子一道,順著山坡,將炮車向阿速騎兵頭頂推了過去。

  「等等我,等等我!過來幾個人幫我扛抬槍啊!」正在操作著抬槍瞄準兒的連老黑大急,想要像李子魚那樣果斷地將抬槍毀掉,心中卻好生捨不得。想要扛著抬槍跟在炮車之後,這東西失去了支架,單人根本無法操作。接連叫了幾聲,見大夥都不肯將腳步停下,只好咬著牙,繼續轉動槍口尋找新的目標。

  距離車陣五十餘步的位置,紅巾軍已經與阿速騎兵戰成了一團。以他的準頭,可不敢保證一槍過去打到誰的腦袋上!頂著滿腦子的汗珠瞄了半天,將槍口轉了轉,又瞄向了三百步遠的阿速人帥旗。

  帥旗下,蒙元達魯花赤赫廝正氣得七竅生煙。一千五六百騎兵,五百多一直在養精蓄銳步卒,還有三百多弓箭手,居然被不到一千的紅巾賊打得節節敗退,還把副都指揮使朵兒黑的人頭被人給砍了下去。這一仗,即便最後贏了下來,也足以讓阿速人的祖先顏面無光。

  「不行,無論如何都得盡快結束戰鬥,盡快把那個姓朱的傢伙碎屍萬段!」目光盯著戰團中那個往來衝殺的殺豬的屠戶,他握著刀柄的手指攥得「咯咯」直響。「阿斯蘭,帶著這兩個百人隊——」

  咬著牙關,他準備把身邊最後的備用力量也投了出去。還沒等百夫長阿斯蘭接過令箭,耳畔忽然傳來一聲吶喊,「殺韃子啊!」

  緊跟著,就在他背後四十幾步處的灌木叢中,有名手持長纓的少年跳了出來,帶領百餘名無盔無甲的烏合之眾,直撲阿速左軍的帥旗。

  「給我殺光他們!」達魯花赤赫廝立刻將原本指向紅巾軍帥旗的刀尖,指向了那個突然冒出來的莽撞少年。太可惡了,太卑鄙了,那個愚蠢的朱八十一,居然想用同樣的招數來對付本大人!以為本大人是兀剌不花那蠢驢麼?!即便是蠢驢,也不可能連上兩次同樣的當!給我殺,先殺光他們,再去砍朱八十一的腦袋。

  「是!」親兵百夫長阿斯蘭帶著兩百騎兵,立刻將馬頭轉向手持長纓的吳良謀。這下,可把吳良謀給嚇傻了,拎著紅纓槍,繼續向前衝也不是,掉頭跑也不是,停住腳步,雙腿再也無法挪動分毫。

  眼看著阿斯蘭就要將他踩在馬下,忽然間,左側又傳來一聲吶喊,「殺韃子,殺韃子!」弓箭兵百夫長徐達,帶著朱八十一的親兵和一個擲彈兵百人隊衝了出來,前排弟兄的腰間,赫然掛著數顆人頭,正是赫廝隨意撒在陣地左側的幾個斥候。

  「保護大人!」親兵隊長阿斯蘭嚇得魂飛天外,顧不上再去砍吳良謀的腦袋,撥轉坐騎,直取徐達。馬頭剛剛轉過一半兒角度,耳畔忽然又傳來「呯!」地一聲巨響,猛回頭,看見赫廝的戰馬猛然跳了跳,脖子上冒出一股老血,將達魯花赤大人狠狠地摜在了地上。

  按照蒙古軍法,主將戰死,所有保護他的親兵如果搶不回他的屍體,都要被斬首示眾。親兵隊長阿斯蘭這回徹底嚇傻了,想都不想,立刻再度調轉馬頭,飛奔回去搶救自家主子赫廝。

  「殺韃子!」如此好的機會,百夫長徐達豈肯輕易讓他溜走?手中鋼刀向前一指,緊追在阿斯蘭等人的馬尾巴後,去砍赫廝。包著鐵皮的戰靴雙腿邁動起來,踩得地面上下起伏。

  「韃子主帥死了,韃子主帥死了!!」剛剛在鬼門關打了個轉的吳良謀瞬間回過神來,跳著腳大聲嚷嚷。「跟我一起喊,韃子主帥死了。韃子主帥死了!快喊,用最大力氣喊!」

  吳家莊的莊丁聞聽,立刻齊齊扯開了嗓子,「韃子主帥死了,韃子主帥死了!!快看啊,韃子主將死了!」

  「胡說,我沒死!」達魯花赤赫廝頂著一腦袋血水,從地上站起來,大聲反駁。猛然間,他看到了緊跟在阿斯蘭身後,高舉著手雷撲過來的擲彈兵。愣了愣,一把將衝過來保護自己的親兵隊長阿斯蘭從馬背上推落,翻身跳了上去,掉頭邊走,「阿卜、阿卜,掌心雷來了,快走,快走!」(注1)

  眾親兵見狀,哪裡還敢掉頭迎戰?跟在達魯花赤赫廝背後狼奔豕突,將象徵著阿速軍祖一輩父一輩的榮譽羊毛大纛旗撞翻了踩在馬蹄下,轉眼之間就踩了個稀巴爛!

  注1:關於達魯花赤赫廝的戰績,可見新元史,原文為:二月,與赫廝、虎赤等進討。赫廝、虎赤見紅軍陣大,揚鞭麾其眾曰:「阿卜!」阿卜者,華言走也。於是所部皆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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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報復
  第六十八章 報復

  「榮譽——!」左千戶禿魯率領一百多名騎兵,終於迂迴到了紅巾軍側後方,高高地舉起了手中馬劍。

  身背後,原本該傳過來的吶喊卻悄然無息,他愕然扭過頭去,看見所有騎兵都不約而同地將目光轉向了山坡下。原本豎立著阿速左軍帥旗的位置,此刻已經變得空空蕩蕩。更遠的地方,身穿鎏金鎧甲的達魯花赤赫廝,為了捍衛阿速軍榮譽將副千戶巴爾博斬首示眾的赫廝大人,此刻居然被一群布衣草鞋的農夫趕著,像喪家的野狗一般落荒而逃。

  「嗚!」剎那間,禿魯嘴巴一張,大口的血噴到了馬脖子上。「榮譽,為了阿速人的榮譽!」他咬了咬通紅的牙齒,流著淚高呼,試圖喚醒周圍人的自尊。但是已經沒有用了,所有看到帥旗倒下的阿速人,都瞬間愣在了當場。任周圍的紅巾軍將冒著煙的手雷扔到了腳下,也想不起來拉動馬頭避上一避。。

  「轟!」一門火炮在距離禿魯僅有三十步的地方噴出濃煙,成片的散彈掃了過來,將他側的五名親信全都打成了篩子。下一個瞬間,所有正在發愣的阿速騎兵都被炮聲喚醒,猛地一拉韁繩,撥轉轉馬頭,衝著山腳下亡命奔逃!

  「擺正,擺正,瞄準了,放穩了,對,就這樣,點火!」黃老歪揮舞著打鐵的錘子,像個無敵大將軍般,指揮著自家兩個兒子調整炮口,衝著阿速騎兵的馬屁股噴出彈丸,「轟!」「轟!」

  正在轉身逃命的阿速騎兵,如同被雹子打了的莊稼一般,整整齊齊倒下兩大排。剩下將頭貼在馬脖子上,繼續用雙腳拚命磕打馬腹,誰也不敢回頭。儘管只要他們當中隨便沖上幾個人來,就能將黃家父子連同火炮旁邊筋疲力竭的紅巾軍士兵剁成肉醬。

  「韃子跑了!韃子跑了!追上去,殺光他們!」戰團中的紅巾軍將士,也迅速發現了情況的最新變化。撒開雙腿,一邊追著阿速騎兵的馬屁股亂砍,一邊大聲招呼。

  「殺馬,殺馬,殺了馬他們就逃不掉了!」有人頭腦清醒,提出最為可行的建議。當即,所有刺向阿速騎兵的武器,就都對準戰馬的屁股和小腹。可憐的畜生還沒等加起速度,身上就出現了無數個血窟窿,悲鳴一聲,將鞍子上的主人重重地摔在地上。

  沒等落地者掙紮著爬起來,數根長矛已經捅了過去。阿速騎兵吃痛不過,手抓著矛桿淒厲地哀嚎「啊——!」「啊——!」

  周圍的阿速同夥非但不敢停下來馬來相救,反而將速度加得更快。不指望一定能逃脫紅巾軍的追殺,但是一定要快過身邊的同伴。兩條腿兒肯定追不上四條腿兒,只要紅巾軍把時間耽誤在殺死落馬者身上,其他阿速人就有了更多機會活命。

  「榮譽,阿速人的榮譽!祖輩遺留給阿速人的榮譽——!」整個戰場上唯一沒有掉頭逃走的阿速人,就剩下了左千戶禿魯自己。只見他揮舞著把又寬又長的馬劍,嘴角淌著血,不停地在戰場上奔走呼號。沒有任何人理睬他,阿速騎兵自己不理,正在忙著追亡逐北的紅巾軍也忽略了這個連逃命都不會的瘋子。任由他一個人騎在馬背上,不停地奔走呼號,奔走呼號。聲音越來越啞,越來越淒厲,最後猛地又噴了兩口血,頭一歪,軟軟地掉了下去。

  「都別搶,都別搶,這個是我的!」在旁邊已經歪著頭等了好一陣的伊萬諾夫立刻大叫著跑上前,先彎下腰一刀抹斷了左千戶禿魯的脖子。再一抬手拉住了戰馬的韁繩,四下快速望瞭望,從人群中找到了渾身是血的朱八十一,滿臉堆笑地跑了過去,「都督,都督大人,請上馬,這匹馬是大食良駒,您看看它的眼睛,它的鼻子,還有它的毛色和肩高,簡直是專門為您送上門來.....」

  「行了!」朱八十一喘得像只風箱一般,根本沒功夫聽老兵痞東拉西扯。「肩膀上的傷重不重?如果你不太重的話,就騎上馬去傳令,讓大夥別追得太遠。敵軍的輔兵說不定會跟上來,小心樂極生悲!」

  「不重,不重!」老兵痞聞聽,明白朱八十一不會再追究自己先前提議棄軍逃走的罪責了。連聲答應著跳上了坐騎,一抖韁繩,如飛而去!

  「這老滑頭!」朱八十一沖著此人的背影罵了一句,笑著搖頭。老兵痞對他的忠誠,到目前為止還完全依靠金子來維繫。所以對此人在危急關頭的表現,他也不覺得有多失望。唯一遺憾的是,老兵痞在此戰中表現出來的能力,看起來也就是個千夫長水平。距離他自己先前期望的高級參謀型人才,差得可能不止是一點半點。

  「好在又找到了一個徐達!雖然很大可能只是重名重姓!」想到曾經頂撞過自己,最後又帶頭去執行斬首行動的那個年青漢子,朱八十一心裡多少感覺到了一絲安慰。「重名重姓也沒關係,朱元璋的本名是朱六十四,徐達的本名十有七八是徐大,還有什麼胡大海,張九十四,這些人的名字一聽,就知道都是草莽之輩。到最後還不就是他們將蒙古人趕回了漠北?!憑什麼彼徐達跟著朱元璋就能成為無敵統帥,此徐達跟著自己就注定一生平庸?」

  抬起頭,他試圖從戰場上尋找徐達的身影。卻只看到弟兄們在東一搓,西一簇繼續追殺敵軍,根本無法分辨出誰跑到了什麼位置。而先前那群如狼似虎的阿速騎兵,則像進了屠宰場的牲畜一樣,只顧低著頭四處亂竄。既沒有勇氣負隅頑抗,也找不到正確逃命方向。只要被拎著長矛的紅巾士兵追上或者迎面堵住,就立刻丟下兵器哭喊求饒。

  朱八十一看見有個身材瘦削的輔兵,像猴子般跳了一匹戰馬的背上,扯住鎧甲上的皮索,將阿速人單手扯下了坐騎。然後撥轉馬頭,用馬蹄朝著落地者臉上猛踩,一下,兩下,三下.....。那阿速士兵明明手裡拿著短劍,卻忽然間忘了如何使用。躺在血泊中,努力躲避著馬蹄的踐踏,嘴裡發出連聲的哀嚎!

  職業強盜被擊潰了之後,表現不比職業農夫強多少!朱八十一不忍心繼續看,將頭轉到另外一個方向。卻發現吳良謀帶著幾十名莊丁,像趕羊一般將數量與他們自己差不多的阿速騎兵押了回來。他們都是徒步,對手全騎著高頭大馬。但徒步者卻個個昂首挺胸,威風不可一世。騎在馬背上者則耷拉著腦袋,眼睛盯著地面,宛若一群沒有靈魂的土偶木梗。

  戰場上其他地方的情況大抵也是如此。那些沒來得及逃走的阿速人,要麼被紅巾軍士兵推下馬來當場斬殺,要麼被數量遠遠少於自己的紅巾軍士兵像趕羊一樣驅趕回來,沒收掉武器鎧甲,集中看押。還有很多身上帶著傷的,則被憤怒的紅巾軍士兵當場斬首,腦袋像葫蘆一樣掛在腰間,以便過後統計戰功。

  「嘶——!」朱八十一被周圍的血光晃得有些頭暈,走了幾步,慢慢彎下了腰。弟兄們在報復,報復剛才阿速人對他們的瘋狂進攻。但這報復的手段,也忒酷烈了些!他們這樣做,與蒙元的士兵,還有什麼分別?!

  朱八十一雖然不會幼稚到想把後世解放軍的軍紀搬過來,可看到自家弟兄與蒙元朝廷的士兵一樣兇殘時,依舊覺得很難適應。據他所知,一支所向披靡的現代化軍隊,必然對武力的使用非常克制。而越是喜歡濫殺者,在遇到挫折時表現越差。哪怕他們拿著超過對手整整兩個時代的武器,哪怕他們打著各種道義的大旗。

  正憤懣間,親兵隊長徐洪三從側面傳過來,聲音裡帶著難以掩飾的狂喜。「都督,屬下保護不周,都督大人恕罪!」

  「罪什麼?剛才大夥都打亂了套,誰還顧得上誰?!」朱八十一迅速扭過頭,假裝自己剛才什麼都沒看見,笑著說道。

  「多謝,多謝都督不究,不究之恩!」徐洪三將砍豁了的朴刀丟在地上,彎著腰,大口大口喘粗氣。他的臉上和手背上各有一道血口子,身上的板甲也到處都是凹進去的傷痕。鮮紅的血水,正順著傷痕深處往外湧,淅淅瀝瀝流了滿地。

  「你受傷了?!」朱八十一看得心中一驚,趕緊伸手去攙扶。

  「沒事,沒事!都督折殺小人了!」徐洪三立刻跳開半步,用手在板甲上混亂抹了幾下,繼續大口大口地喘粗氣,「不全是屬下的血,是,是阿速人的。屬下身上的都是皮肉傷。虧了這身鎧甲結實,否則,否則屬下今天就真看不到主公了!」

  說著話,他又向前踉蹌了幾步,抬頭看了看渾身紅彤彤的朱八十一,關心地問道:「主公您.....」

  「應該也沒事吧!」朱八十一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前胸和小腹,忽然感覺到好幾處地方傳來鑽心的疼。「嘶——」

  「來人,快來人,幫都督,幫都督大人裹——,幫都督大人卸甲!」徐洪三立刻直起腰來,衝著附近正在給阿速身上傷兵補刀的輔兵們大喊大叫,「幫都督大人卸甲,然後圍在這裡,免得大人受風!」

  為了避免造成軍心擾動,他儘量把命令說得委婉。周圍的輔兵們聞聽,皺了皺眉頭,不情不願地走了過來。「都督——!」

  看到像剛剛從血泊裡撈出來的朱八十一,所有人都立刻閉上了嘴巴。太恐怖了,那原本像鏡面般光潔的板甲上,大大小小的刀痕竟然有十多條!剛才大夥都忙著跟敵軍拚命,誰也沒顧上保護自家主帥。此刻看在了眼裡,才知道剛才的戰鬥有多麼危險!如果不是敵軍主將突然棄軍逃走了,而是都督大人提前一步倒下,也許此刻躺在地上等著被補刀的,就是大夥自己。

  「沒事兒,皮外傷,都是皮外傷!」強忍住失血過多引起的暈眩感,朱八十一微笑笑著向大夥擺手,「這位兄弟,你過來幫忙脫掉頭盔。這位,你過來搭把手,幫忙把腋下的帶子解開。洪三,你別在那哭喪著臉,就跟天塌下來了一般。趕緊去傳個令,讓弟兄們別再殺人了。受傷不重和沒受傷,只要放下武器的就留一條命,咱們是義軍,不是韃子!」

  「是!」徐洪三答應著,邁動雙腿慢慢去傳遞命令。只走出了自家主將的視線之外,就又懶懶地停住了腳步。不殺韃子,如果這一仗韃子贏了,會對弟兄們手下留情麼?!憑什麼韃子們可以對手無寸鐵的百姓肆意舉起屠刀,紅巾將士打垮了他們之後就要大發慈悲?!留下他們,又不會種地,又不像高麗人那樣聽話。徐州城裡哪來的那麼多糧食,養這群綠眼睛大爺?!

  一邊腹誹著自家主將的婦人之仁,他一邊重新檢視身上的傷口。一低頭,剛好看到腳邊有具屍體動了動,緩緩地向自己伸出一隻血淋淋的手臂。

  「啊!」徐洪三被嚇了一跳,本能地閃開數步,又快速撿了把阿速人的短劍走了回來,準備給傷者一個痛快。

  那是一個非常年青的阿速兵,充其量也就在十六歲左右。生著雙水綠色的大眼睛,嘴角上還帶著一圈軟軟的絨毛。看到徐洪三拎著短劍走向自己,他的眼睛中立刻寫滿了恐懼。一邊用力擺手,一邊拚命滾動身體,「饒,饒命!大叔,饒命!我沒殺過你們的人。我,我願意給您當奴隸!我願意寫信讓我爹娘出錢來贖人!我,我會養馬!會擦靴子!會——啊——!」

  「誰叫你來打我們的?!」徐洪三根本不願意聽,一刀下去,正戳在此人心窩上。因為體力消耗過大的緣故,刀尖被少年身上的扎甲擋歪了些,未能直接命中心臟。那少年雙手握住刀刃,拚命掙扎,掙扎,碧綠色的眼睛裡充滿了哀怨。

  「誰叫你來打我們的?!誰叫你來打我們的?!」徐洪三被少年哀怨的目光看得難受,鬆開刀柄,大聲嚷嚷著快速後退。他以為對方臨死前會大聲詛咒自己,誰料少年人卻忽然噴出一口血,然後用盡最後的力氣,喊出了他無比熟悉的一個詞,「媽——!」

  注1:媽,作為母親的意思,在古中國並不普及。卻可以追溯到三國時代。所以這幾乎是個全世界所有語言都通用的詞,不分民族和種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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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交易
  第六十九章 交易

  戰場上,對敵軍傷兵和俘虜的殺戮,很快就宣告一段落。大部分紅巾軍將士在起義之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夫。對阿速騎兵的恨,也是由於曾經親眼目睹了自家袍澤倒在了暴雨般的鏈錘之下。然而隨著將不敢反抗的敵軍傷號一個接一個捅死,他們心中的憤怒就像晚春時節陰溝裡的積雪般迅速融化,轉眼間,作為華夏人寬容的本能,就又佔據了上風。

  不待徐洪三上前傳令,就有人果斷地將刀劍插回了鞘中。然後從血跡斑斑的地面上扶起受傷的自家袍澤,將後者扶到山坡高處稍微乾淨的地方,互相幫忙處理傷口。

  對於那些逃過一劫的阿速傷號,則有專人押著沒受傷的俘虜將他們抬到一起,畫地為牢,命令他們自己救治自己。

  已經被嚇破了膽子的阿速官兵們,此刻身上再無半點先前的驕橫之氣。讓抬彩號就抬彩號,讓背死屍就背死屍,像一群待宰的羔羊般,唯唯諾諾。偶爾有三、兩隻試圖反抗者,則被他們自己人搶先一步牢牢按在地上,拳打腳踢。

  看到俘虜乖覺成了這般模樣,徐洪三愈發覺得心裡不是滋味兒。蹣跚著在敵人和自己人的屍體之間又轉了半圈,便又轉身找自家主將的位置走了過去。

  前後不過小半柱香功夫,朱八十一身邊已經圍上了一大堆將士。大夥七手八腳地架起鐵鍋,燒了加了鹽的開水,然後小心翼翼地兌涼了,用乾淨的布子蘸著,替都督大人清理傷口。

  鹽水抹進傷口裡,疼得朱八十一眼前陣陣發黑。但是他卻不得不咬緊牙關忍著。在這個沒有任何抗生素的時代,濃鹽水幾乎是唯一滅菌手段。萬一傷口感染,他少不得就又要穿越一回!

  好不容易捱到了傷口清洗完畢,親兵又拿出了一瓶綠色的藥膏。將刀尖湊到火堆上烤了一會兒,挑起藥膏,就將油汁朝傷口裡滴,「滋——」

  「啊——!」這下,朱八十一可是徹底受不了了。雙腿一直,彈簧般跳起老高。徐洪三見狀,趕緊和其他幾名親兵一起跑上前,將都督大人牢牢抱住,「大人,忍忍,就幾滴,就幾滴,滴過就好了。您這都是皮外傷,用不了太多油膏!」

  「嗯——!」朱八十一疼得額頭汗珠滾滾,咬著牙回應。就在這時,吳良謀快步跑了過來,從腰間摸出一個拳頭大的瓷瓶,「都督!用這個!」

  「這個.....」第一次主動接近對方,少年人的臉色非常不自然。不待眾人發問,就又指了指自己手背上一處淺淺的傷口,語無倫次地補充,「金玉續斷粉,我們吳家秘傳的。止血、去疽、化毒,對刀傷最好不過!我自己剛剛抹過一點,望都督大人不要嫌棄!」

  最後一句解釋,則純粹為了證明自己沒惡意才說的。朱八十一聽了,便笑著點點頭。用剛剛拿火藥燒過的匕首挑開瓷罐塞子,沾了一些罐子裡的藥粉,輕輕撒在了另外一條剛剛拿鹽水洗過的傷口上。

  比起紅巾軍自己配製的油膏來,藥粉的效果,竟是出人預料的好使。幾乎剛剛撒在傷口上,血流的速度就迅速變慢,然後漸漸終止。

  有股熱辣辣的感覺取代了疼痛,讓朱八十一忍不住輕輕皺眉。「這,這東西很管用!你還有麼?多拿一些出來,給受傷的弟兄們都抹上!」

  「這——?」吳良謀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臉上,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秘傳之所以被稱為秘傳,就是因為其使用範圍有限,取材也非常艱難。如果隨隨便便是個人都能用上,並且可以大規模製造的話,就跟軍中普通金創藥沒任何區別了,吳家日後又拿什麼來遺澤子孫?!

  「沒有啊,沒有就算了!」朱八十一兩世為人,反應非常靈敏。發現吳良謀的臉色不對,又笑了笑,主動收回了自己先前的要求。

  他是個隨意的性子,從來不願意逼迫自己人。可周圍的其他紅巾軍將士卻不高興了,一個個抱起肩膀看著吳良謀,彷彿對方是韃子的幫兇一般。

  吳良謀好不容易才憑藉著冒死偷襲阿速左軍達魯花赤赫廝的行動樹立起自己的光輝形象,怎甘心再度被大夥排除在外?咬了咬牙,硬著頭皮說道:「也不是沒有!這東西需要的藥材都不是常見物,很難蒐羅得齊。因此末將家裡也只儲備了很少一部分。如果都督需要的話,末將這就可以派人回家去拿!」

  「這樣啊?!」朱八十一抽了抽鼻子,勉強能從藥粉中分辨出依稀的海產品味道。對於這個時代的內陸地區來說,的確藥材不太好弄。「這樣吧,反正此處距離你家不遠。你派個人回去跟吳老莊主說,我向他買這種金創藥。用,用......」

  四下看了看,除了剛剛從吳家莊搬來的銅錠之外,他卻發現自己沒任何東西可以頂賬。猶豫再三,忽然壓低了聲音跟吳良謀商量,「你乾脆親自回去一趟,問問他老人家,我拿阿速俘虜和彩號頂賬,他願不願意?這幫傢伙被我押回徐州去,估計也不肯老老實實幹活贖罪。乾脆,讓你爹聯合附近的其他幾個莊主,把他們買回去,然後再轉手獻給韃子朝廷。為了今後長遠打算,我覺得,即便朝廷以後發現你在我這裡,也會選擇睜一隻眼兒閉一隻眼兒了!」

  「啊——!」這個提議的確太朝前了些,嚇得吳良謀接連後退了幾步,差點兒沒坐在地上。然而畢竟是個裝了一肚子書的人尖子,雖然明顯缺乏歷練,心思轉得卻遠比普通人迅速。很快,他就明白了朱八十一的提議,對吳家有百利而無一害。立刻一邊擦著汗,一邊語無倫次地答應:「藥粉,藥粉我的行李中還有一些,我,立刻派人去拿。其他,其他,末將,末將這,這就回去跟家裡人商量。請,請都督,都督大人借給末將一匹戰馬。然後,然後靜待末將佳音!」

  「好,我借給你五匹馬。你帶四個莊丁一起回去,以免路上碰見落了單兒的阿速人!」朱八十一點了點頭,痛快地答應。

  用被俘虜的阿速士兵,換可以救弟兄一命的金玉續斷散。這筆買賣在他看來,沒有一點虧本兒的地方。況且買賣做成之後,徐州軍和以吳家為首的黃河沿岸土豪們,彼此之間的關係就又近了一層。不再是簡單的威逼與屈服,而是可以互通有無!甚至慢慢達到,互相傳遞消息,互相扶植,最後一損俱損,一榮俱榮,休戚與共。

  當然,最後一種對現在的徐州軍來說,還純粹屬於幻想。那些黃河兩岸的堡主、莊主們,即便是其中像吳有財這樣心思活絡者,眼下也只敢偷偷地派一兩名子弟加入徐州軍,以期起到有備無患作用。事實上,真正看好紅巾軍未來的,根本沒有任何一個

  但事情總在人為。這次北岸之行,讓朱八十一隱隱感覺到,眼下紅巾軍的形象,在普通百姓心目中,並不是怎麼正面。特別是在那些地方士紳心目中,完全被視作的土匪流寇的同類。雖然芝麻李在佔領徐州之後,對弟兄們約束越來越嚴格,除了最開始那幾天之外,其餘大部分時間裡,都可以用秋毫無犯四個字來形容。

  然而士紳們給北元朝廷繳賦納稅繳得心甘情願,讓他們給紅巾軍一點兒錢糧方面的支持,就推三阻四。後世朱大鵬眼中的民族大義,此刻在他們心中好像沒有絲毫概念。雖然北元官兵屠掉的沛縣就近在咫尺,北元朝廷那些歧視漢人的政策,就明明白白寫在紙面上。

  信念上無法取得對方的支持,則退而誘之以利。目睹過後世互聯網上天天高喊這主,那義,其實背地裡全是生意的的靈魂,不會單純地認為任何事情理所當然。比起這個時代的大多數人來,朱八十一絕對能做到最懂得變通,最懂得站在對面的角度上去思考問題。為了得到一個穩定的銅鐵來源,他可以毫不猶豫地答應吳莊主把兒子安插在自己軍中,可以毫不猶豫地幫忙砸爛吳家莊的大門和城牆。當然也可以做得更多一些,把黃河兩岸這些堡主、寨主、土豪劣紳們,統統視作自己的生意夥伴。一件事一件事情單獨地跟他們討價還價。

  這種務實的舉動,很快就得到了對方的積極回應。大約在下午申時,紅巾軍將士剛剛押著俘虜掩埋了戰場上最後一具屍體,吳良謀就帶著一大票陌生的面孔和五輛馬車趕了回來。遠遠地便停下了裝滿貨物的馬車,然後恭恭敬敬地站在大太陽底下,等待都督大人的接見。

  「都督。附近的劉家、韓家、李家、孫家都把管家派過來了。還有運河上的船幫的副瓢把子,常三石常副幫主也來了。他們都想拜見您!」唯恐弟兄們多心,吳良謀一溜小跑來到朱八十一面前,大聲匯報,「末將剛到家沒一會兒,他們就都趕到末將家裡了。末將不敢擅自做決定,所以就將他們全都帶了過來!」

  「那就讓他們一起上山來吧!」朱八十一對這個時代土豪劣紳們的敏銳嗅覺感到非常吃驚,皺了皺眉,笑著叮囑。

  「謝都督!」吳良謀替大夥道了聲謝,立刻小跑著下山去請人。須臾之後,便領著五個中年漢子走了上來。「這就是我家都督,大夥趕緊施禮!」

  「不知道都督虎駕蒞臨,草民有失遠迎,死罪,死罪!」六名看上去頗為精明的中年漢子同時跪到在地,衝著朱八十一輕輕磕頭。

  「行了,都起來說話吧。地上都是血,沾在衣服上很難洗掉!」好歹也當了七個多月左軍都督了,硬要裝的話,朱八十一還是能擺出幾分官架子來,坐在手雷箱子臨時堆成的椅子上,擺擺手,笑著示意。

  「謝都督!」五名漢子像預先排練過的一般,又磕了個頭,同時站起身。然後又異口同聲說道:「為了表示敬畏之心,草民們略備了一份薄禮.......」

  即便他們不說,朱八十一也能猜到馬車上裝的是禮物,又笑著擺了擺手,低聲打斷,「那我就愧領了。諸位別客氣,我這個人喜歡直來直去,如果有什麼能幫到諸位的地方,請儘管直說!」

  「這-----?」眾人非常不習慣朱八十一這種上來就直奔主題的說話方式,齊齊用目光向吳良謀探詢。見後者亦是滿臉茫然,只好互相看了看,然後推舉出一名年齡最大的漢子,代表大夥說道:「我們韓家、劉家、李家、孫家和吳大少爺所在的吳家,感念都督好生之德,願意,願意替官府出現買下,買下這批,這批俘虜!但是.....」

  「不妨,有什麼難處,儘管說!咱們商量著辦!」朱八十一非常體貼地一擺手,搶著說道。

  「那,那就多謝都督了!」年齡最大的韓府管家臉色微紅,猶豫再三,吭吭哧哧地補充,「都督,都督的好心,草民們都明白。但是草民,草民畢竟不是官府。替官府出些錢糧可以,但人,人卻不敢領回自家莊子去!」

  「嗯?!」朱八十一有點不理解對方的意思,皺了下眉頭,笑著問道,「那你們的意思是.....」

  「不敢,不敢!」韓管家用衣袖擦著汗,連連躬身,「草民們不敢跟都督提條件,草民只是希望,都督先養俘虜們幾天。草民們回去之後,立刻把都督的善意,知會給運河對面的豐縣官府。他們,他們知道草民們願意替朝廷出這筆錢糧,肯定,肯定會派人過來跟都督商量接收俘虜事宜!」

  「這麼複雜?」朱八十一又皺了下眉頭,有些擔心長期滯留於黃河北岸的風險。剛剛那場大戰,紅巾軍雖然取得了最後的勝利。但自身損失也非常慘重,光是陣亡和重傷,就高達四百餘人。還有三百多輕傷的彩號,如果再遇到敵軍來襲,根本不可能立刻走上戰場。

  「都督儘管放心!」劉府的代表劉二推開韓管家,大聲補充,「附近就有一座莊園,屬於我等名下。弟兄們馬上就可以開進去休息。無論留在這裡多少天,糧草都有我們幾家共同承擔。彩號們需要的傷藥,還有替彩號們診治的郎中,也由我們幾家一起派過來!」

  「最近朝廷忙著在汴梁附近跟劉福通作戰,這附近已經沒有任何可犯都督虎威的兵馬。如果有,我等也會提前向都督通風報信,請您早做提防!」孫府管家不甘居於人後,也湊上前,大聲補充。

  「這樣啊!」朱八十一又愣了愣,對鄉親們熱情好生感動,「這樣,官府過後不會找你們麻煩麼?」

  「多謝都督掛懷!」韓管家瞪了劉二一眼,拱起手來回應,「都督沒打敗阿速軍之前,的確會有一些麻煩!如今阿速軍都被您給擊潰了,我等能自己出錢出糧,勸得您老停步,不去一鼓作氣攻打豐縣縣城。當官的們感激我等都來不及,哪還會再多生出別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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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砍價
  第七十章 「砍」價

  以前蒙元朝廷刀子快,誰敢不俯首帖耳就殺誰全家!所以黃河兩岸的豪強們都乖乖繳賦納稅,即便被官府逼得賣房子賣地,也絕不敢多哼一聲。遇到敢反抗的,甚至與朝廷一道將他碎屍萬段。

  如今朱八十一打贏了朝廷的兵馬,並且是以少勝多,以步勝騎。用輝煌戰績證明了他的刀子比朝廷派來的阿速軍還快,所以短時間內,他就是黃河以北,沛縣、豐縣、魚台這一帶唯一的江湖總瓢把子!非但豪強們「願意」助糧助餉,蒙元的地方官吏,也會看他的臉色行事。

  這就是規矩!非常簡單實用的規矩。誰刀子快,誰就手握大義。從女真滅北宋、蒙元滅南宋再到現在,幾百年來,黃河兩岸的豪強世家早總結出一套完整的生存之道。根本不用任何人來教,沒學會的,早就屠成一片白地了!至於什麼五德輪迴,什麼正朔反朔,在豪強們眼裡,那都是殺完了人之後擦刀子的抹布,根本不具備任何價值!

  在二十一世紀的網絡上,連撅著屁股給小鬼子洗地的大學教授,朱大鵬都見過好幾個,怎麼可能理解不了幾家豪強的此刻的心態?!輕輕笑了笑,大聲回應,「也好,我正愁沒地方給弟兄們治傷呢。待會兒你們留幾個人給我帶路,我今晚就住到莊子上去。不過.....」

  陡然把臉一沉,他冷笑著強調:「我這個人只對自己的同族好說話,如果發現諸位故意下套給我,心甘情願去做二韃子,哼哼。要麼就做乾淨些,別讓我麾下弟兄跑出一個去。要麼的話,將二韃子斬草除根,我紅巾軍可是沒任何下不了手的!」

  「不敢,不敢!」話音未落,幾個管家已經又跪在了地上,連聲賭咒發誓,「您就是借小的們一百個膽子,小的們也不敢啊!那徐州城距離這兒不過是百十里路程,芝麻李,不李大總管的兵馬旦夕可至。小的們要是敢出賣您,李大總管能放過小的們麼?!」

  「起來吧,明白這個道理就好!」朱八十一早已不指望豪強們能明白什麼叫民族大義,既然對方只認刀子快不快,自己就先按對方的規矩來。「我剛才的話,只是給幾位提個醒兒而已。希望幾位回去之後,能把我這話傳出去,讓大夥都能明白我徐州軍上下都非濫殺之輩。好了,既然諸位以前沒做過任何對紅巾軍不利的事情,朱某也不會故意與你等為難。說吧,還有什麼需要商量的,趕緊一起說出來!」

  「回,回大都督的話。還有,還有就是,就是......」韓府管家用衣袖不停地擦著額頭上的冷汗,結結巴巴地回應,「這些阿速人的價格......」

  「大都督開個價,我們儘量湊就是!」劉二趕緊搶過話頭,大聲補充。

  「對,大都督儘管開價,我們儘量湊就是!絕不敢跟您多說廢話!」孫府管家也狠狠白了韓府管家一眼,大聲向朱八十一表忠心。

  『刀都快壓脖子上了,居然還真跟姓朱的討價還價?嫌全莊上下活得命長麼?』其他幾個莊子的管家們也紛紛跟進,一邊用純白色的眼球鄙夷著短視的韓府管家,一邊承諾答應任何條件。

  然而讓大夥非常鬱悶的是,朱八十一居然不接受大夥的好意。而是親自上前把韓府管家從地上扯了起來,和顏悅色地詢問:「老丈請起,既然做生意麼?當然價格由買賣雙方說得算。晚輩很少來北岸這邊,不清楚這一帶奴僕是什麼價格,老丈可否指點一二?!」

  「不敢,不敢,折殺了,折殺了!」韓府管家立刻又嚇得跪了下去,腦門磕在地面上咚咚作響。

  「起來,讓你報價你就報價!別說其他廢話!」朱八十一無奈,只好又裝作一幅蠻不講理的模樣,大聲命令。

  這回,韓府管家不敢再多囉嗦了,又重重磕了個頭,用顫抖的聲音回應,「既然,既然都督有問,小人,小人不敢不答。這年頭,這年頭兵荒馬亂,人價不值錢。家裡頭買個干體力活的小廝,只需要兩弔錢。要是買黃花大姑娘當丫鬟或者小妾,才會稍微貴一些。但是五吊也足夠了。」

  「這麼便宜,銅錢還是交鈔?!」沒想到人價便宜到如此地步,朱八十一愣了愣,順口追問。

  「銅錢!交鈔朝廷自己都不收,小人當然不敢拿那東西糊弄大都督!」韓府管家做生意做慣了,答應得乾脆利落。隨即,又將頭貼到地面上,不敢抬起眼睛與朱八十一對視。

  「那些,那些阿速人都是練過武的,可以算成家將和護院。每個,每個我等可以出十二貫!」唯恐價格太低惹朱八十一生氣,劉二用膝蓋向前爬了半步,大聲補充。

  「是啊,算家將,家將!大都督如果嫌低,我等還可以再多出一些!」其他幾個管家七嘴八舌地說道。

  「不必!」朱八十一賣俘虜,只是為了建立與兩岸豪強的聯繫,以圖將來。並沒打算只做一錘子買賣。擺擺手,笑著回應,「不能算是家將,那太坑人了。咱們今後打交道日子長著呢,絕不止是這一回!嗯,按小廝算,好像也不太合適!這樣吧,北岸這一帶買頭驢什麼價錢?你們能不能跟我說說?」

  「驢?」管家們都愣住了,一時間,不知道朱八十一的葫蘆裡究竟賣得是什麼藥?!運河船幫的副總瓢靶子常三石在旁邊聽得有趣,笑了笑,接過大夥的話頭說道:「敢叫都督知曉,咱們這一帶河道縱橫,運貨都用船,很少拉車。所以基本上見不到驢子。再往北很遠的地方,大約在中書省河間一帶,驢子才會漸漸多起來,但價錢也只比豬貴一點。一頭正當年的叫驢,也不過是七八百文的樣子!比買小廝要便宜一半呢!」

  「那就按八百文算。普通士兵八百文,牌子頭一千,百夫長兩千,副千戶及以上我不買了,要留著向李大哥獻俘!」朱八十一用力一拍大腿,斷然做出決定。

  「這,這......」眾管家們又愣住了,誰也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臨來之前,他們都做好了被朱八十一硬訛一筆的打算,誰也沒料到,一個阿速兵才要他們出八百文,比買個小廝還便宜一大半兒。

  「都督的意思是,既然蒙古人打死漢人只賠一頭驢。他就以牙還牙,把這伙被俘的阿速人當驢子處理了!」還是運河上船幫的副幫主見多識廣,眼睛微微一轉,就立刻明白了朱八十一的意思。趕緊笑著在旁邊向大夥解釋!

  「啊,啊,哈哈,哈哈哈哈——!」眾管家愣了愣,然後連聲乾笑。見過不靠譜的,卻沒見過如此不靠譜的。堂堂左軍大都督,居然只為了爭一口閒氣,就把幾百名阿速俘虜當驢子給賣了!只是這口閒氣的代價,也忒地大!

  他們打破腦袋也無法理解朱八十一的惡作劇,船幫的常副幫主的眼睛卻咄咄放出了精光。作為這個時代見聞最廣博的一群,在隨著船隊南來北往的時候,他們接觸過無數英雄豪傑,奇人異士。但那些英雄豪傑也好,奇人異士也罷,包括眼下聲名最為響亮的彭和尚,劉福通、徐壽輝等,所提不過是「天下苦於貧富不均,吾欲為大夥均之!」誰也沒像朱八十一這樣,把刀尖直接指向了蒙元上層。

  蒙古人殺漢人,賠一頭驢。既然如此,那朝廷的將士,在我眼裡就只值一頭驢錢。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把人當驢子的傢伙,亦被人當驢子待之。禮尚往來,天公地道!

  不理睬那些滿頭霧水,眨巴著眼睛琢磨該不該主動提價的管家們。常三石又向前走了半步,長揖及地,「運河船幫副幫主常某,給朱都督施禮了!祝都督所向披靡,百戰百勝!」

  這一次,卻不是跪禮,而是自北宋之後就漸漸於民間消失的長揖。朱八十一眉頭輕輕一跳,立刻猜出對方必有下文。笑著站了起來,以平輩之禮相還,「多謝常幫主吉言,百戰百勝,朱某不敢奢求。只願每戰必盡全力,不敢讓蒙元朝廷小瞧了我漢家男兒罷了!」

  「這——!」常三石沒想到朱八十一竟與自己平輩論交,愣了愣,身體迅速側開,「折殺了,折殺了。都督請上坐,請上坐。」

  「不坐了,坐累了,我正想下來活動活動筋骨!常幫主大老遠跑到我這裡,不會也是想買些俘虜回去裝點門面吧?!」

  「那些人,既不會撐船,又不會扛大包,我要他們何用?!」見朱八十一如此平易近人,常三石也搖搖頭,大聲說了句笑話。

  緊跟著,不待任何人發問,他就快速補充,「就在一個時辰之前,運河上的阿速軍輔兵,突然一哄而散了。把十幾艘官船,和船上的所有物資糧草,全都丟在了河道當中。在下是草民,不敢動朝廷的東西。也招惹不起那位將阿速左軍打得落花流水的英雄。所以就將這二十幾艘船派人先看管了起來,朝廷的兵馬先折回來就交給朝廷,某位英雄的兵馬先開過去,就只好先歸了那位英雄。唉,做船行難啊!每天在不同的地面上走,見了誰都得叫聲爺!一旦被人家把刀子架到脖子上了,人家讓把船往哪邊開,還不都得乖乖依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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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旁觀者
  第七十一章 旁觀者

  一番話,說得像童養媳一般委委屈屈,卻把阿速左軍遺留在運河商上的糧草物資,轉手就全借花獻了佛!

  對於送上門來的厚禮,朱八十一當然不能拒絕。想了想,立刻把頭轉向了親兵隊長徐洪三,「你點五十名弟兄,等會兒跟著常幫主去接收官船。如果有人敢阻攔,直接殺散了便是!」

  「是!」徐洪三不顧身上的疲憊,大聲答應著上前接令。

  「接收了官船之後,立刻起錨沿著運河返回徐州。所需人手直接從船幫徵用,到了徐州城外,把官船當作腳力錢,全部折給船幫!」朱八十一沖他點了點頭,繼續大聲吩咐。

  「使不得,使不得!」常三石立刻跳起來,兩手擺得如同風車,「百十里的路,可不敢收朱爺您這麼厚的船資。再說,那是官船,我等草民哪裡敢用?!還請都督務必收回成命,收回成命!」

  「那可就麻煩了!」朱八十一想了想,故作為難地說道。「我們紅巾軍講究的是秋毫無犯,不能白用你的人手。把船折給你抵賬你又不肯,要錢的話......」

  「不用錢,小的哪敢收都督的錢!」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力氣,常三石也很快弄明白了朱八十一的意思,一邊客套著,一邊順著桿子往上爬,「只是船幫行走於運河之上,難免要從徐州城外經過。馬上就又要到夏天了,很多南邊的珍稀物件都要往北方運,在途中多耽擱一天,就是一天的損失。大都督如果能在李總管面前給美言幾句,讓紅巾軍的通關手續稍微簡單一些,船幫上下兩萬多口,永遠不敢忘記都督大恩!」

  「這件事啊——!」難得在這個時代找到一個頭腦異常活絡的人,朱八十一在興奮之餘,便存了幫對方一把的心思。又想了片刻,笑著回應,「這樣吧,此事我不方便現在就答覆你。你回頭找幾個出色的幫手,帶著他們到徐州去談。咱們兩家當面鑼,對面鼓,一道拿出個章程來。既不耽誤你們船幫的生意,也不至於給我們徐州軍造成太大損失。常兄,你意下如何?!」

  「常某,常某感激不盡!」常三石又愣了愣,再度長揖及地。作為下九流行業,船幫規模雖然龐大,但走到哪,都要看別人臉色。即便送上大把的賄賂,蒙元朝廷的那些色目官吏,也是隨便拋出一個規矩,讓船幫照著去執行而已。從來沒有任何惹人,任何一方勢力,肯坐下來跟他們談一談具體條件。哪怕是裝模做樣一番。

  自從芝麻李起兵以來,運河上的生意就更是雪上加霜。雖然紅巾軍從沒試圖掐斷航運,但那些做大生意的財東們,誰敢保證蟻賊不見錢眼開?因此,只要貨物的本價稍微貴一些,很多人就寧可冒險把它交給方國珍兄弟從海路上北上,也不敢再交給船幫走運河了。而一些價格便宜的日常用度之物,如果時鮮、果蔬、南北土產等,在經過徐州城下的關卡時,又因為手續繁雜耽擱時間頗多,在路上就變了質。一來二去,令船幫的生意愈發日漸冷清。

  如今芝麻李面前最紅的朱都督居然肯答應跟船幫商量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通關章程,常三石豈能不喜出望外?!想到多耽擱一天就是上千吊的損失,他就連半刻鐘都多待不下去了。朝朱八十一又說了幾句拍胸脯子的場面話,立刻起身告辭,帶領徐洪三及剛剛挑出來的五十名紅巾軍精銳,騎著繳獲來的駿馬,風馳電掣般跑回了運河碼頭。

  碼頭上,那船幫大當家江十一正等得心焦,見常三石帶了五十名騎著快馬的鐵甲壯士回來,立刻命人點起了幾堆大火,然後做出一幅慌慌張張模樣,帶領著幫眾們撒腿逃命。暗地裡,卻又派另外一個副幫主龍二,將徐洪三等人引到了無主的官船上,以最快速度拔錨啟航。

  待徐洪三等人和負責搖櫓引水的船幫子弟都去遠了,他才偷偷把常三石叫到一邊,低聲責怪道:「我說三弟,你平素也是個穩重人,怎麼這麼大張旗鼓地就把紅巾賊帶到碼頭上了?萬一被官府那邊知曉......」

  「官府那邊,眼下應付朝廷的責難還應付不過來呢,哪還有功夫注意咱們?!大哥,二哥,你們兩個可是不知道啊,那朱都督今天光是阿速騎兵,就活捉三百多個.....」常三石立刻就張開大嘴,興致勃勃地回應。隨即,也不待對方發問,主動將自己在紅巾軍營地看到和聽到的情景,如實地描述給江大當家和龍二當家聽。

  「這麼說,那朱都督倒是個難得的豪傑了?!」聽他話語裡充滿對朱八十一的推崇,船幫大當家江十一笑了笑,手敲著桌案打斷。

  「是啊!老三,我從來沒見你佩服過任何人!」龍二幫主也好生奇怪,笑呵呵地在旁邊幫腔。

  「大哥,二哥,恐怕豪傑兩個字,還不足以形容他!」常三石想都不想,便出言糾正。

  「此話怎講?」從沒見自家結拜兄弟如此崇敬一個人,江十二詫異地抬起頭,低聲追問。

  「大哥,二哥!你們兩個當時沒看到!」常三石又抱了下拳,再度向兩位結義兄弟補充,「我去的時候,紅巾軍正押著俘虜打掃戰場。三百多名阿速人,當初他們沿著運河急匆匆往南趕時,是何等的威風?!這會兒在朱都督哪裡,居然乖巧的如同三百隻綿羊一般。根本不用鞭子抽,鞭梢指向哪裡,他們就走向哪裡!」

  「那是,不肯聽話得早殺掉了!」副幫主龍二晃了晃手中羽扇,七個不服八個不忿。「那朱八十一用了幾倍兵力,拿下阿速軍的?莫非真的像外界傳言一般,只用了區區四五千麼?」

  他加入船幫之前,是個屢屢落第的白衣秀才,心中最佩服的人為諸葛武侯。因此即便再冷的天,也要拿著把鵝毛扇子。動不動就學著摺子戲裡的諸葛孔明一般搖晃幾下,以顯示自己的英明睿智。

  不過,今天鵝毛扇子扇起的涼風,卻帶著點兒出奇的熱。只聽三當家常三石的話順著風飄來,字字句句都像是火烤過一般,「幾倍?二哥,是阿速軍的一半兒不到好不好。這是我親眼看到的,並且之前還從吳家莊的大少爺吳良謀嘴裡聽說過一次。朱八十一此番來黃河北岸,目的僅僅是向幾個不開眼的塢堡催繳錢糧?!所以怎麼可能帶太多人馬?就一千四百出頭,其中還有一小半兒是根本上不了戰場的輔兵!」

  「真的?!」不但是龍二,素來沉穩的大當家江十一也愣住了,質問的話脫口而出。

  「我去拜會朱都督時,偷偷數過的!」常三石被問得心中煩躁,揮舞著手臂嚷嚷,「都是一家人,我騙你們兩個做什麼?我到達戰場時,他們剛剛把隊伍收攏起來。雖然分不清哪支是戰兵,哪支是輔兵。但全加在一起,也不過千把人左右。如果戰死的弟兄是活下來的兩倍以上,他們自己早就崩潰了,怎麼可能把阿速左軍打得落荒而逃?!」

  「那倒是!」江十一和龍二互相看了看,輕輕點頭。「看來,這朱八十一,果真如傳說中那樣,勇不下關張啊!你剛才說,他準備把阿速人怎麼著?明碼標價賣給地方官府?」

  「與其說是賣,不如說是故意羞辱!」見話頭終於又回到了正題,常三石深吸了一口氣,大聲補充,「八百文,他以每個人士卒一頭驢的價錢,將俘虜賣給了附近的幾個莊子。讓大夥再轉手交給豐縣官府!」

  「噢!怪不得老三你如此佩服他!原來看出他是想走方穀子的老路!」副幫主龍二如夢初醒,撇著嘴冷笑。

  方穀子,是蒙元定海尉方國珍的綽號。此公早在四年之前就造了反,帶領一票弟兄雄踞於舟山一帶,專門對往來的色目貨船下手。色目商人不堪其擾,買通的蒙元朝廷,派出水軍去征討他。結果水軍卻被他打了個大敗,連領兵的主帥朵兒只班都給此人給活捉了去!

  那方國珍抓到了朵兒只班後,卻不梟首示眾。而是好酒好菜招待一番,再送上盤纏,請求對方替自己給朝廷帶話,願意接受招安。

  蒙元朝廷的兵馬不擅長水戰,便只好招降了他,委了一個定海尉的官職,想把他騙上岸後再徐徐圖之。方國珍接到了蒙元朝廷的招安文書,卻不肯上當。先把官服穿在了身上,打著蒙元朝廷的旗號繼續對過往商船敲詐勒索。待錢糧都撈足了,便再度扯旗造反,順手把溫州城又給打了下來。

  此後三年,這位方穀子與朝廷屢屢交手。每次打贏了,都要求陞官受招安。每次招安後,不久便又造反入海。如此反來反去,如今已經成了東南沿海第一大勢力。朝廷、水上討生活的綠林豪傑、還有遠道跑來大元做生意的色目船隊,都得看他的臉色行事。

  最近有消息說,蒙元朝廷已經再度拿出了漕運萬戶的職位去接洽了,就等方穀子大俠的回話。如果方穀子大俠嫌萬戶的職位也低,雙方甚至還可以再商量。只求他能夠消停下來,讓大都城中的闊佬和闊佬們的色目盟友們,能繼續安安穩穩地賺取海貿上的巨額紅利。

  能把蒙元朝廷逼到這個份上,這方穀子也算給江湖豪傑們爭足臉了。眼下徐州軍的駐地正卡在了運河上,想以方穀子為前車之鑑也不足為奇。誰料龍二幫主剛剛笑了兩聲,就被常三石用鄙夷的話語噎了回去,「嗤!方穀子又算什麼東西?!與這位朱都督比起來,不過是夜貓子與大鵬鳥,他看中的那兩隻死老鼠,人家根本不會用眼皮夾一下?!」

  「老三,你這話什麼意思?!」龍二被說得臉上發燙,用扇子頂部指著常三石大聲質問。

  「如果只是想著討好朝廷,他又何必定下那種羞辱人的價格?!眼下他手頭又不缺錢花,八百文和白送有什麼區別?!之所以要定這樣一個價錢,是因為跟我打聽到,市面上八百文可以買一頭驢。大哥,二哥,你們兩個想想,敢提刀殺官造反的豪傑,這兩年咱們三個也見過不少了。誰想過如此狠狠地扇那狗朝廷的臉?!這把天下人分四等,是忽必烈下江南時定下的國策,七十多年來大夥都習慣了,包括這天下的讀書人,誰曾經敢質問過它合理不合理?!而朱八十一這麼一弄,這徐州紅巾,便不再是群殺富濟貧的草寇。無論窮的,富的,大字不識的,還有學富五車的,只要還記得朝廷那條蒙古法的人,有誰不會挑起大拇指來替他,替那徐州紅巾叫一聲彩!」

  「然後呢,就引得朝廷以傾國之力來攻?氣是出了,徐州紅巾也被他擺到火爐子上!」龍二狠狠瞪常三石一眼,撇著嘴反問。

  「是啊!這朱都督所做之事,聽起來的確痛快。不過.....」船幫大當家江十一在讚賞之餘,也覺得朱八十一此舉未免有失穩重,頓了頓,繼續說道:「不過也徹底把自己擺到了一個最明顯位置上。那朝廷聞聽之後,恐怕拼著將運河砸爛了,也得先除了他們!唉——!」

  「唉,老三,讓我們怎麼說你才好!」龍二也陪著嘆了口氣,鵝毛扇下陰風陣陣。

  自己這個三弟啊,什麼都好,就是太容易衝動了。那朱八十一所做之事聽起來的確過癮,但豈是智者所為?這個時候的智者,就該把頭縮起來,看著朝廷的兵馬去打別人。然後躲在一邊慢慢發展壯大,以待將來之機。

  「那徐州軍卡在運河之上,即便不打出驅逐蒙元的旗號,朝廷能放過他們?!」常三石的情緒立刻變得非常激動,看著兩位結拜兄長的眼睛,大聲嚷嚷。「既然早晚都得打,還不如做得乾脆一些,把旗幟挑明了,以戰求生!只要他們能保持今天這種戰鬥力,朝廷的兵馬再多又能如何?大不了棄掉徐州,轉戰他處。只要他肯繼續給漢家兒郎爭這口氣,肯定有仁人志士成群結隊地追隨過來!」

  注1:在羅貫中之前,三國演義已經以平話的方式於民間流傳。早期的名字便是《全相三國志平話》,劉關張和諸葛亮等人物的藝術形象基本已經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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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投效
  第七十二章 投效

  一番話,說得大當家江十一連連點頭。「倒也是!反正朝廷絕對不肯讓他們永遠卡在運河上。既然早晚都要打,不如擺明旗鼓打個痛快,即便敗了,亦有後來者重拾戰旗!」

  「所以老三你就迫不及待地將官船交給了他們?也好!如果他們能替漢家兒郎出一口惡氣,也不枉了咱們今天的支持!」副幫主龍二雖然依舊不看好徐州紅巾軍的前途,卻也認可了常三石先前的作為,不再指責他急匆匆把紅巾軍引到碼頭的舉動過於草率了。

  誰料常三石看法,卻比其他二人深刻得多,笑了笑,繼續說道:「如果只是舉起了一個讓人解氣的旗號,我也不會如此急著往回趕!大哥,二哥,我問你們,咱們船幫規模和實力雖然都不算差,從官府到江湖,有人曾經拿正眼看過咱們麼?」

  「這——,唉!!」他不提這茬還好,一提,其他兩位當家又是相對著長吁短嘆。俗話說,車船店腳牙,不死也該殺。這下九流的行當裡,操車弄船和出賣苦力的,是最被人瞧得輕賤不過。甭看船幫上下把持著一條運河,要錢有錢,要人有人,卻唯獨沒有什麼江湖地位。

  在官府眼裡,他們不過是一群賣力氣吃飯的苦哈哈。在運河上往來商販眼裡,他們除了是苦力之外,還多出來的另一種身份不務正業的地痞無賴。在真正的江湖大佬,綠林強盜眼中,他們卻又成了一群可以幫助大夥銷贓出貨,打探消息的小混混。總之,走到哪裡都上不了檯面,沒人真正拿他們當一回事!

  「可那朱八十一,卻答應回徐州後,跟咱們面對面談如何在運河上通紅巾軍的關!」常三石越說越激動,眼睛裡隱隱竟有了淚光。「大哥,二哥,當年你們冒著被殺頭的危險幫助彭和尚躲避官府的追捕,他彭和尚除了有求於你們的那些日子之外,拿正眼兒瞧過你們麼?前些年黃河氾濫,咱們船幫費勁九牛二虎之力,幫助官府把漕糧平安運往大都。那些官老爺們,肯在收稅的時候,跟咱們商量到底該怎麼個收法,怎麼才能讓船隊走得更順暢一些麼?可那朱八十一,卻是真正拿咱們當了人看。就憑這一點,我也願意出全力幫他!」

  「嗯!」大當家江十一手捋鬍須,低聲沉吟。把持著關卡的官老爺,跟通關的船隊商量如何收錢,如何加速過關,這對他來說,的確是聞所未聞的新鮮舉動。但就此認為紅巾軍對船幫高看了一眼,則未免有些太一廂情願了。畢竟,具體規則和稅率,還要雙方商量。眼下刀子在人家手裡,船幫又豈敢說話聲音太高?!

  「英雄豪傑在起事之初,刻意將身段放低一些,廣交江湖朋友,也是自然的!」副幫主龍二也覺得朱八十一對船幫釋放的善意有些過於沉重,令他們有些消受不起,帶著幾分遺憾地味道大發感慨。

  「不是刻意將身段放低!」常三石用力搖頭,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說,才能讓兩位結義兄長知道朱八十一的與眾不同,「是本來就低!不對,不對,是既不高也不低。不對,還是不對。二哥,要不然過幾天你自己去徐州走一遭吧。一方面跟紅巾軍把通關和收稅的事情商量出個章程來,另外,也去親眼看一看那位朱都督。怎麼說呢,我感覺,他從來沒看輕過任何人,也沒打算對任何人低三下四。不光對咱們,對那些堡寨派來的管家,他也是一樣。有商有量,沒把對方當作什麼下賤之輩!他,他給我的感覺真的像佛經上所說那樣,在他眼裡,眾生皆為平等之物。皇帝也好,草民也罷,誰都不比誰矮上分毫!」

  「胡說!」副幫主龍二哭笑不得,晃著羽扇反駁,「佛經上的眾生平等,說得是佛性,而不是外相。如果眾生真的平等起來,當官的和草民平輩論交,那豈不是要天下大亂了?!你這常老三,就是不肯好好讀書!」

  反駁完了,心中不由得也湧起了幾分憧憬。要是真的是眾生平等的話,自己當年考科舉時,就不會因為舉薦人不夠硬,而一而再,再而三地名落孫山了。這船幫上下兩萬子弟,也將少受許多白眼。只是,如此一來,誰還肯努力讀書做官?!豈不是人人都成了蠢笨的懶漢麼?!

  正矛盾不堪地想著,忽聽大當家江十一大聲說道:「無論他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罷,這姓朱的既然如此給咱們船幫面子,咱們也不能讓江湖通道笑話了。老二,你去準備一下,等聽到朱都督返回徐州的消息,便立刻乘了船去找他談說好了的事情!」

  龍二聞聽,先是本能地想躲避。隨即心裡卻又湧起了一股濃烈的不甘。朝大當家江十一拱了下手,朗聲回應,「這,也好,龍某就去會會這位佛子!」

  「老三!」江十一沖他點點頭,隨即將目光轉向了常三石,「你從弟兄們裡頭,挑一百個無家世所累,身子骨結實的,明天一早就給朱都督送過去。若是姓朱的真如你說的那樣,是個不世英雄,這一百弟子跟了他,早晚能出落出幾個像樣的來。屆時只要其中有一兩個不忘本的,咱們船幫也多少能吐口氣!」

  常三石之所以急匆匆地趕回來,除了向江十一報喜之外,就是想勸說對方盡力與朱八十一搭上關係。此刻聽大當家決定送子弟去投徐州紅巾軍,立刻響亮地答應了一聲「是!」隨即,又非常認真地補充道:「不過,大哥,一百個恐怕少了些。我看那吳家莊,把他家大少以做人質的名義送進了紅巾軍,隨身也帶了一百個莊丁。咱們船幫上下兩萬多條漢子.....」

  「人不在多,關鍵是在精!」畢竟是個老江湖,江十一眼睛轉了轉,便給出了一個非常有說服力的回應,「你先前說那朱都督此刻手裡只有千把人,咱們送弟兄多了,一旦報起團兒來,豈不是令他難做?!況且凡是造反,就有個成與不成。萬一天命不在紅巾軍那邊,咱們送了太多弟子去,過後官府豈能不找上門來?!你去跟朱都督說,這一百名弟子先讓他試試看,如果好用的話,將來隨時都可以到運河上來招兵買馬。如此,即能讓他明白了咱們的心意,又不會留下太大的隱患。日後若是他朱都督真的扶搖而上了,需要擴充隊伍,第一個肯定就會想到咱們船幫。而他萬一真的運氣不佳的話,自然也不好意思再向咱們張嘴!」

  「幫主——」常三石心裡好生失望,卻找不出好的反駁理由,只得又做了揖讓,怏怏地回應道:「幫主的法子,自然是最穩當不過。事不宜遲,小弟我這就下去挑人了。失禮之處,還望幫主海涵則個!」

  「去吧,去吧,你真是個急性子!」江十一大笑著揮了揮手,示意常三石可以自行離開。目送著對方的身影消失在碼頭上,又轉過臉來,對著另一個副幫主龍二幽幽的嘆氣,「咱們家老三哪,我看,這心思恐怕已經無法再回到運河上了!」

  「老三原本就比你我兩個年青,又是個衝動性子。被朱屠戶幾句大話糊弄住了,也屬於正常!」副幫主龍二晃了晃羽扇,涼風習習,「不過呢,俗話說的話,日久見人心。等他跟姓朱的打交道多了,自然就明白對方說的是不是實話了。那時候,想必心思還會落到運河上來!」

  「嗯,但願如此罷!唉!」江十一又嘆了口氣,心中好生不是滋味。

  他跟常三石交往這麼多年,什麼好事都沒落下過對方。誰料到多年的解衣推食相待,居然還比不上別人的幾句豪言壯語。這事兒,無論落到誰頭上,恐怕都無法看得太開。

  不過,人各有志,另外還有多年的交情在那擺著,他也不能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來。兩眼盯著煙熏火燎的碼頭悶悶地想了一會兒,忽然又嘆了口氣,低聲吩咐,「先別管老三如何,有件要緊事情,還得著落在你的頭上。」

  「大當家儘管吩咐!」副幫主龍二退開半步,將手搭在羽扇上做躬身受命狀。

  「前些日子南邊的兄弟傳消息過來,說是有個姓逯的高官,在淮南那邊招了三萬多鹽丁,據說要帶著去打徐州。糧草、輜重什麼的,據說已經在高郵那邊裝了船。我估摸著,再過個十天半月的,他們就是爬也該爬到徐州城下了。要是這消息不小心被芝麻李手下的探子得了去,你說,他會不會贏得更乾淨利落一點兒!」

  「這.....」副幫主龍二猶豫了一下,立刻笑成了一隻剛剛偷吃完了雞的狐狸,「那是當然。我聽說芝麻李手下的探子非常厲害,這徐州城外方圓五百里,就沒有什麼事情能逃過他們的耳目!唉,傳言這東西,也不知道當不當得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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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門庭若市
  第七十三章 門庭若市

  二人都是老江湖了,在局勢不明的情況下,絕對不敢讓船幫跟紅巾軍之間瓜葛太深。然而,如果能跟徐州紅巾就船隊通關和收稅兩項達成協議的話,芝麻李在徐州生存得越久,對船幫則越有利可圖。因此,在不承擔任何風險的情況下,能偷偷給朝廷兵馬下絆子的事情,江十一和龍二哥倆是絕對不吝嗇去做的。並且還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覺,讓任何人都懷疑不到船幫頭上來!

  兄弟中的老三常三石,卻遠沒有其兩個結義兄長那麼精明。回去後整整忙碌了一夜,才趕在黎明之前,從附近的幾個船幫分舵裡,將一百名無任何牽掛,又敢打敢拚的弟子挑了出來。第二天匆匆用過早飯,每人發了兩弔錢的壯行費,就帶上大夥,急急忙忙朝朱八十一臨時居住的莊子趕了過去。

  都道自己起的早,誰料還有起得更早的人!才離開運河沒多遠,就看見另外兩票人馬,一前一後地走了過來。常三石怕給船幫惹來禍事,趕緊將隊伍停住,定睛細看。結果不看則已,一看,卻樂得差點兒從馬背上掉下來。

  南邊來的那支,是孫家莊的莊丁,由他昨天剛認識的孫管家帶隊。北邊的那支,帶隊則是韓家莊的老管家。兩支隊伍規模都在一百人上下,趕著豬、牽著羊,好不熱鬧。

  不小心在路上遇到了常三石這個熟人,韓府管家韓仁立刻紅了臉,訕訕地解釋道:「唉,昨天朱都督雖然開了個低價,但畢竟人家是紅巾軍,咱們當老百姓的,怎麼敢占人家的便宜!唉,這不,我回去之後跟老莊主商量了一下,在贖金之餘,另外又給朱都督湊一些犒師的東西。好歹把他糊弄住了,別再拿附近當戰場了吧!」

  「是啊,是啊!」孫府管家孫義也紅著臉,大聲附和,「可不是麼?老是在家門口打仗,咱們日子也過不安生。為了讓那姓朱的早點兒離開,我們莊主幹脆派了一百莊丁過來,幫著他推推車,牽牽馬什麼的,一路送過黃河去!早走了早安生!」

  。 「對,早走了早安生!」韓仁在旁邊大聲重申。

  他們兩個像唱戲般說得利落,那些負責幫忙「推車」莊丁們,扮相卻相當不靠譜。每個人手裡都拎著件兵器,背在身後的行囊也塞得滿滿噹噹。說是幫忙推車肯定沒人信,說是去某個山頭去打家劫舍,倒是嚴絲合縫。

  其中還有兩個騎著馬的,明顯是養尊處優的富家子弟。鞍子下還掛著角弓、箭壺之類,馬劍之類,顯然這一去,短時間內就不打算回頭了!

  「怎麼著,常三爺,您也是帶人幫忙去推車?!」看常三石笑得詭異,韓家莊的管家韓仁又及時地補了一句。

  「對,推車,推車!」常三石笑著揉了揉鼻子,連連點頭。「沒辦法,官府吃了敗仗,咱們做小老百姓的,除了盡力滿足紅巾軍的要求,還能怎麼著呢?你們兩位說,是不是這道理?!」

  「是啊,是啊!咱們都是被逼的!被逼的!」兩位管家心有靈犀,異口同聲地附和。

  三位被逼無奈的「可憐人」,帶著三百多名被逼無奈的「推車漢」,拖拖拉拉走了一個半時辰,才終於來到了劉家專門為紅巾軍騰空的一處堡寨門口。遠遠地,就看見堡寨外人喊馬嘶,不知道來了多少「推車漢」,一個看起來比一個精壯。

  「那不是碭山的邱當家麼,他怎麼也來了?!」孫義眼尖,老遠就認出了一個頭上裹著紅布的漢子,皺著眉頭說道。

  「豈止是碭山的那個賊痞來了?他旁邊的那個是艾山的大當家趙四虎,,左下手的是江河上給專門請人吃板刀面的太叔堂,還有那個抱著把刀子戳樹下的,估計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韓仁翹起腳來向上看了看,低聲嘀咕。

  「那個是陳一百零八,獨行大盜,前兩年都說他已經死了。誰想到居然又在這裡冒了出來!」常三石也帶住坐騎,皺著眉頭議論。

  三人再抬起頭四下細看,發現了更多的熟面孔,差不多豐、沛一帶,再加上滕州、單二州,方圓三百里內稍微上了點規模的土匪綹子和排得上號的江湖人物全到了。這個舉著胳膊高聲吶喊,要拜在朱都督帳下聽候調遣。那個拿出刀子在自己胸口筆畫,要把一條命交給朱都督,刀山火海,絕不敢辭。亂鬨哄,熙攘攘,比過年還要熱鬧。

  還有一群捧著香爐,頭纏麻布者,則是去年沛縣被屠時逃出來的無辜百姓。一個個跪在地上不停磕頭,請求朱八十一收下他們,帶大夥兵發大都,殺了韃子皇帝,為自家妻兒老小報仇。

  暫時借住在莊園裡的紅巾軍將士顯然被弄了個措手不及,緊閉了大門,不許任何人隨便進入。待常三石和韓、劉兩位管家上前說明了來意,當值的一位百夫長才又帶人將木頭大門推開了半扇,指著莊園裡的打穀場說道:「三位先把東西放在那裡吧,都督正在跟幾位將軍商議大事。要過上半個時辰左右才能騰出時間來當面道謝。抱歉,實在是抱歉!」

  說著話,又向三人輕輕作揖。常三石和兩位管家哪敢託大,立刻側了身子,一邊還禮一邊說道:「不敢,不敢!都督他老人家軍務繁忙,我們幾個等一會兒是應該的。反正住得地方距離這邊都不算遠,即便等得更晚些,都不打緊!」

  說完了客套話,趕緊回頭去組織人手進門。唯恐動作慢了,給當值的紅巾軍百夫長招來什麼不必要的麻煩。誰料隊伍剛剛走了一小半兒,周圍已經有江湖豪傑氣憤不過。跳上前,衝著那名百夫長大聲抗議道:「都是前來投效朱爺的,憑什麼他們就能先進去,我們就得在門外等著?!姓徐的,難道朱爺就是叫你這麼對待江湖豪傑的麼?」

  「這位大哥誤會了!」徐姓百夫長的口齒非常伶俐,拱了拱手,笑呵呵地解釋道:「他們三家都不是前來投效的,而是昨天跟我們朱都督談了一筆生意,今天趕著過來兌現的。至於諸位的事情,在下已經報上去了。但是都督此刻正在議事,估計暫時無法親自出來迎接,請諸位暫且稍待,稍帶!!」

  「你——」挑頭鬧事的江湖豪傑被說得沒了脾氣,只好做了個揖,悻悻退到一邊去了。抱著膀子看了一會兒,見運河上來的漢子們根本沒帶什麼豬、羊之物,卻每個人手裡都提著刀槍,便又走上前,怒不可遏地嚷嚷:「姓徐的,你騙人!他如果是來做生意,為什麼只帶了兵器?!分明是你收了人家的賄賂,先放了他們進去,故意冷落我們這些老實人!」

  「就是,凡事得講個先來後到。都是前來投奔朱都督的,憑什麼他們來了就能進,我們卻要在大太陽底下等著?!」

  「就是,就是!姓徐的,你莫要背著你家都督,敗壞紅巾軍的名聲!」其他老實人也紛紛圍攏過來,七嘴八舌地抗議自己被冷落。

  「幾位大哥這話說得就沒道理了!」姓徐的百夫長又團團做了個揖,不慌不忙的回應,「大白天的,這麼多雙眼睛盯著,我即便是想收賄賂,也得有機會藏起來吧?!真的是他們昨天就跟我家都督有約在先的,所以我才敢放他們進莊子。否則,我豈能隨隨便便給人開門,豈不是自己找著被軍法處置麼?!」

  「呸!官字兩張口,還不都是你說得算?!」

  「走了,咱們不干了,走了!既然朱都督架子這麼大,咱們投別人去!就不信離了他朱屠夫,大夥就得吃帶毛豬!」眾豪傑卻不肯繼續聽徐百夫長分辨,繼續揮舞著胳膊,義憤填膺。

  正糾纏不清的時候,大門內又跑來一個圓滾滾胖乎乎的軍官,見到門口秩序混亂,皺了下眉頭,大聲喊道:「徐一,你幹什麼呢?連個門的守不好,平素跟我頂嘴的本事都哪去了?!」

  「報告千戶大人!」被喚作徐一的百夫長見狀,趕緊肅立拱手,「是昨天來過的客人,所以我才放了他們進來。其他客人都等不及了,非說我收了人家賄賂!」

  「有賄賂麼?有賄賂你就直接收下來是了,正好讓伙房給大夥加幾個菜!」胖千夫長先是笑著還了禮,然後將身子側著擠出門外,衝著嚷嚷得最起勁兒的幾名江湖豪傑吼道:「安靜!軍營重地,豈能容爾等胡鬧!都給老子站一邊去,再折騰,就軍法從事!」

  甭看他長得像個彌勒佛一般,發起火來,兩隻眼睛裡頭凶光四射。先前那幾名江湖豪傑欺負徐一正欺負得起勁兒,忽然被他吼了一嗓子,氣焰立刻矮了半截。趕緊退開了十幾步,然後躬著身子行禮,「這位將軍,我等並非存心鼓噪。只是,只是前來投軍報效朱都督,卻不得門而入。所以,所以......」

  「投軍是吧!」輔兵千夫長王大胖四下張望了一番,圓圓的臉上露出兩個酒窩,「我家都督肯定歡迎。但是咱們事先說好了,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做戰兵。身子骨不夠結實,膽子不夠大,不能做到令行禁止的,恐怕要先在輔兵營裡待上很長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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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挑肥揀瘦
  第七十四章 挑肥揀瘦

  「曉得,曉得!軍中的規矩我們都曉得!」江湖豪傑的隊伍裡,大小嘍囉們也要分成專門負責搶劫的戰兵和專門用來幹活的雜兵兩種,所以絲毫都不覺得王大胖所言過分。一邊大聲答應著,一邊蜷胳膊壓大腿,示意自己附合戰兵要求。還有幾個乾脆就從馬背上將長槍、大刀取出來,當眾練起的把式,倒也虎虎生風,轉眼間贏了一個滿堂彩。

  「幹什麼,幹什麼,沒聽見我剛才的話麼?」千夫長王大胖立刻把眼睛一瞪,衝著幾個耍把式的江湖漢子怒喝。

  雖說是輔兵的千夫長,但也是戰場上見過血的。眉頭豎起來後,自有一股難言的威勢。幾個江湖把式立刻就被鎮住了,趕緊收起刀槍,紅著臉解釋,「王將軍,王將軍,您剛才不是說,只收身子骨結實,膽子夠大的麼?我們只是想讓您老先看看,這身手.....」

  「我剛才還說了第三條,要做到令行禁止,你們沒聽見麼?!」王大胖又惡狠狠地瞪了幾個人一眼,再度大聲強調。

  「是,是將軍!」幾個耍把式的江湖人趕緊將頭低下,唯恐被眼前這個笑面虎記住自己的模樣,待會兒招人時故意將自己拒之門外。

  見他們都服了軟,王大胖也為己甚,想了想,再度將聲音提高了些,向所有來投軍的人強調,「我家都督說過,令行禁止,是軍隊和百姓的最大區別。打起來時,不是看某個人功夫夠不夠好,也不是看某個人膽子夠不夠大。而是看一群人,能不能做到互相配合,互相掩護,嚴格按照軍令行事。兄弟我讀書不多,不知道這個道理對不對。可我們這些人去年八月份時還都在逃荒,見了朝廷的衙役都嚇得連大氣兒都不敢出的主兒。昨天去頂住了比自己多兩倍的阿速騎兵。要是關鍵時刻該衝鋒的有人不跟著沖,該列陣防守的時候有人自己跑出去逞能,估計早就被阿速騎兵殺光了,今天根本不會站在大夥面前!你們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這些話,都是眾所周知的事實。他未做任何誇大,說起來卻自豪無比。周圍的江湖豪傑們聽了,也都覺得心潮澎湃,一個個抱著拳,大聲回應:「王將軍說得對,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咱們紅巾軍要成大事兒,就得先立下規矩,凡事都按著規矩來!」

  「王將軍說得對,我們聽您的。您說怎麼辦,大夥就怎麼辦!」

  「我家都督還沒說要不要你們,但是我個人以為,他無論如何都不會冷了大夥的心!」王胖子又笑了笑,眯縫著一對肉肉的小眼睛說道,「所以呢,我想請大夥先試試,自己夠不夠進這個門的斤兩!」

  「怎麼試,您老儘管說!」

  「是啊,王將軍一看就是帶兵的人,我們聽您的!」眾人聽了,心中頓時一喜,回答的聲音也越來越響亮。

  「第一件事呢,就是不能弄得到處都是屎厥子,也不能尿在路邊的樹根底下!」王胖子要的就是這句話,豎起一根粗粗的手指頭,大聲說道。

  「轟——」群雄們聞聽,立刻紅著臉笑成了一團。笑過之後,環顧自己左右,卻全都把頭低了下去。

  算上那些想從軍給自家被殺親人報仇的,這莊園門外,此刻至少彙集了兩千三四百號人。並且還分成了大大小小幾十股,彼此之間沒有任何統屬關係。因此甭說是牲畜拉的糞便沒人去管,就人內急了,也是走開幾步便就地解決。弄得到處都是黃白之物,稍不留神就會踩得滿腳都是。

  「誰幹的好事,等會兒自己去打掃了去。」王胖子卻不肯給大夥留臉面,繼續笑著數落,「都是二十大幾的老爺們了,別跟個長不大的孩子般,敢做不敢當。如果連這點兒小事都嫌麻煩,誰敢相信爾等入營後能守規矩。」

  「王將軍房放心,我們這就去收拾!」

  「王將軍您別埋汰人了,我們都知道錯了!」眾豪傑紅著臉,七嘴八舌地發誓改正。

  「先別忙,我再說第二條!」王胖子滿意地點點頭,然後又用力擺手,「等會兒打掃完了戰場之後,麻煩大夥早那邊...」

  又伸出一根短粗的手指,隔空他向不遠處的一片空地上點了點,「到那邊去整隊。甭管你們原來是哪個山頭的,彼此認不認識。每百人一隊。五人一排,每隊二十排五列。自己手下的人多出來的,就拉出去單列。自己手下弟兄不夠的,也可以邀請外邊的人加入。給你們一個時辰解決,等會兒再出來時,沒有隊伍的,請自行打道回府。我們徐州左軍廟小,供不起您這尊大佛!」

  說罷,也不給眾人討價還價的機會。轉過身,拔腿就走。眾豪傑聽得面面相覷,想再多問幾句,卻見莊園的大門又關上了。只剩下兩名全身披掛的士兵站在門外,手按著刀柄準備看大夥的笑話。

  「不就是站個隊麼,有啥難的?」黃河上水匪頭子太叔堂被紅巾士兵的目光看得心頭冒火,扯開嗓子嚷嚷了一句。

  「是啊,姓王的傢伙太瞧不起人,咱們做給他看看。不用一個時辰,一刻鐘後,咱們大夥一起寒磣他!」艾山的大當家趙四虎也跳上個石頭,大聲忽悠。

  「走,咱們先把地方收拾乾淨了。然後去整隊!」

  「先收拾,誰弄的誰打掃!」

  其他人一邊亂轟轟地回應著,一邊折了樹枝、蘆桿做工具,開始收拾地上的黃白之物。然而很多事情都是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異常的麻煩。光是地上的人馬糞便,就花了大夥差不多整整一刻鐘,才收拾乾淨。並且有不少是誰也不肯認賬的,完全靠太叔堂和趙四虎兩個麾下的嘍囉,罵罵咧咧地代勞。

  待開始整隊的時候,情況愈發混亂。一些山寨的大當家,帶領全山弟兄來投,麾下兄弟有兩三百號。而一些小的綹子,則只有十幾個,二十幾人。加入大的綹子中,怕待會兒無法被朱都督注意到,誤了前程。單獨列隊的話,又違反了王胖子先前說的規矩,連紅巾軍的門兒都進不了。結果這樣也不行,那樣也難做,眼看著約定的時間就要到了,卻仍然鬧哄哄得像趕集一般,根本將隊伍排出個模樣來!

  正鬧得焦頭爛額之時,莊園的門忽然打開,百夫長徐一又大步走了出來,衝著所有人笑了笑,大聲數落,「喂,我說,你們到底是不是來投軍的啊!」

  「徐大哥,您來得正好,您給評評理。我們小丘寨的,憑什麼要跟在他們黃河幫的後面?!」立刻有人像看到救星般迎過來,衝著百夫長徐一大倒苦水。

  「喂,我說丘黒闥,你別給臉不要。我黃河幫來了三百六十多人,讓你加入其中一隊,有什麼容不下你的?」黃河幫的幫主太叔堂立刻不高興了,豎起眼睛來反擊。

  「你,你.....」丘黒闥立刻漲紅了臉,衝著太叔堂怒目而視,「你個老不死,不要撿便宜賣乖。當年你就想著憑著麾下自己人多勢眾,吞併我們小丘寨,結果卻被我爹帶人給打了回去。如今老子前來投軍,你居然還想騎在老子頭上。告訴你,門兒都沒有!」

  「那你就自己單幹!憑你手下那幾頭臭魚爛蝦,看朱都督能給你個百夫長做不?」太叔堂被人當眾揭了老底,也惱羞成怒,等著一雙紅彤彤的眼睛反擊。

  這下,徐一總算聽明白了。原來這兩波人彼此之間還有舊怨未了,所以到了紅巾軍家門口,還要繼續互相防範,互相算計。

  回頭再看看其他幾個鬧騰得最不成樣子的地方,情況大抵也差不太多。都是兩個帶頭的寨主、幫主,各自領著一票兄弟,互相對峙。誰也不肯屈居別人之下,哪怕是暫時屈居也無法忍受。

  「唉,你們這又是何必?!」看明白了問題所在,徐一忍不住連連搖頭,「王千戶只是出一道難題考考你們,又未曾答應當場授予你們官職!按照我們徐州左軍的老規矩,無論以前是從哪裡來,屬於誰的兵馬,到了我們紅巾軍中,肯定要打散了重編的。百夫長以上的官職,也要憑著戰功來領,沒有戰功的,最多能從牌子頭開始做起。訓練時還得要表現出色,否則,甭說是牌子頭,就連普通戰兵,恐怕都當不得。直接給你發回輔兵那邊種地去!」

  「啊——」幾個折騰的最歡的江湖豪傑聞聽,立刻如當頭被潑了一盆冷水。大夥之所以帶著麾下兄弟來投奔,除了一部分是因為不願意繼續忍受蒙古人的野蠻統治之外,另外一個,也是最大的原因,就是想依附於朱都督的尾翼,盡快出人頭地。結果,好好的山寨頭領,到了紅巾軍中卻只能做個十夫長?還出人頭地呢,恐怕沒等被朱都督看見,就已經成了戰場上的一具死屍了吧!

  正憤憤不平的想著,卻又聽百夫長徐一笑著補充道:「所以呢,我勸大夥再仔細考慮考慮,還加入不加入我們朱都督麾下。您要是現在走了,沒準兒到別人那裡,還能要個將軍噹噹,肯定比在我們這邊做個牌子頭強。要是情願從牌子頭做起呢,也就沒必要爭那麼多了。這會兒麾下帶著十個人,和麾下帶著幾百人,還不都一個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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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山寨招聘會
  第七十五章 山寨招聘會

  幾句話說完,四下里立刻哀鳴一片。幾乎所有綠林豪傑的頭目心裡都涼了大半截。再看向紅巾軍營地的目光,也徹底熱烈不起來了。

  特別是那些手下帶著幾百號兄弟的,本以為到了朱都督麾下,至少能封個將軍,從此鮮衣怒馬,運籌帷幄。結果卻要做個牌子頭,與麾下的嘍囉們一樣,從底層一級一級重新往上爬?!如此大的落差,讓人怎麼忍受得了!當即,有人便扯開嗓子,再度大聲鼓噪了起來。

  「朱都督怎能這樣?我等雖然不爭氣,在綠林道上好歹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到了這裡卻只給做個牌子頭,也太折辱人了!」

  「是啊!我等是慕都督大名而來,沒想到卻受到如此羞辱。不干了,不干了,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小兄弟,你確定這是你家都督的意思?不是你故意拿這話來考驗我的誠意吧?!如果是的話,小兄弟你可是做得太過了。萬一毀了你家都督在江湖上的口碑,小兄弟你承擔得起麼?!」

  「是啊!小兄弟,剛才是有人對你說了幾句不太尊敬的話,可你也不能拿此等大事開玩笑!趕緊回去找個能說的算的出來,我們排好了隊等著他挑便是!」

  一堆人,有的唱紅臉,有的唱白臉,只是勸讓徐一收回他先前的話。誰料百夫長徐一卻絲毫不為大夥的言語所動,笑了笑,四下繼續拱手,「左軍原來的規矩的確一直就是這樣,在下只是實話是說而已。不信,諸位可以自己去徐州那邊打聽。但都督這次會不會為諸位破例,在下還真不敢保證。反正在下只是想提前給大夥打個招呼,免得到時候有人覺得太失望而已。」

  「這.....」群豪互相看了看,在彼此的眼睛中都看到了深深的猶豫。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講究吐口吐沫砸個坑。說是為誠心為輔佐朱都督殺韃子而來,一會兒朱都督這邊沒許給合適的官職,就立刻拔腿走人,實在有些拉不下那個臉來。還不如現在就走,彼此間留下個日後再相見的餘地。

  可現在就選擇離開的話,萬一姓徐的剛才那番話只是在試探大夥的誠意,以後再回頭恐怕就來不及了。畢竟眼下朱都督剛剛經歷了一場惡戰,正缺人手補充,大夥現在帶著兵馬來投奔他等同於雪中送炭。而等他麾下兵強馬壯的時候,想錦上添花人家也未必稀罕了。

  思前想後,實在委決不下。有人就將目光轉向群雄中年齡最老的水匪頭目太叔堂,低聲詢問,「老龍王,您看今天這事兒.....」

  「唉!」黃河水匪頭目太叔堂長長地嘆了口氣,搖著頭回應,「我還能怎麼看?!即便我 放得下身段,也得考慮手下這幫兄弟的前途啊!也罷,也罷!既然人家朱都督這邊門檻兒高,小老二和那布王三昔日也有數面之交,乾脆帶著弟兄去他那裡去休!」(注1)

  說罷,把自己手下的三百多水寇叫到一起,帶著他們揚長而去。

  其他幾個規模較大的綹子見狀,也都亂鬨哄的聲言要離開。一邊走,卻一邊側過頭來拿眼睛的餘光向百夫長徐一的偷瞄。本以為就此能嚇得對方服軟,誰料那徐一卻真的擺出一幅無所謂的表情,站在原地,微笑著拱手相送。

  「看來這朱都督,真的不想留我等!」其他幾支麾下部眾較多的綠林頭領見狀,心中好生失望,嘆了口氣,也帶領各自的嘍囉怏怏而去。但那些麾下人手比較少的,還有原本就是單純想殺韃子給親人報仇,壓根兒不在乎當不當官的,則更堅定地留了下來。

  沒有那些所謂的綠林大豪在頭上擋著,他們能在選拔中脫穎而出的機會無形中就提高了好幾倍,今後在軍中的前途,想必也要寬廣了許多。

  「還有要走的沒有,沒有的話,等入了軍營再後悔,可就來不及了!」目送著幾支規模較大的江湖綹子相繼去遠,百夫長徐一聳了聳肩,笑著向留下來的一千出頭豪傑追問。

  「徐爺您就趕緊去請人出來挑兵吧,我們原本就不是奔當官來的!」

  「是啊,徐百戶!我們只求一個給家人報仇的機會,不在乎當兵還是當官!」

  「想當官,殺人放火受招安啊。就像方穀子那樣,何必到朱都督這裡來!」

  堅持留來下的眾豪傑們笑了笑,七嘴八舌地回應。

  「那就好,大夥從現在起,重新整隊。還是五個人一排,每二十排算一個百人隊!」百夫長徐一點點頭,扯開嗓子,大聲命令。

  平心而論,他剛才之所以提前把徐州左軍的一些看似非常不近人情的規矩透漏給江湖好漢們,目的就是將一部分趕走。以他這七個月來的軍旅經驗,那些綠林人物雖然看上去一個個英雄了得,真正招到軍中,反而容易會成為害群之馬。

  給他們的官小了,他們嫌受了輕慢。給他們個千夫長做,他們又爛泥扶不上牆。手底下的嘍囉訓練時不肯認真,騷擾百姓時卻一個頂倆。與袍澤之間發生了矛盾,則喜歡拉幫結夥,打架鬥毆成了家常便飯。唯一的優點不過是膽子大,然而在兩軍陣前,需要的是整體配合以及對命令的絕對服從,那些膽子大喜歡出風頭的傢伙,往往是死得最快的一群。並且經常給整個隊伍帶來災難!

  事實也正如他所預料,那些大規模的綠林綹子自己主動離開了,接下來的整理隊伍的事情就變得容易了無數倍。三四小股前來投軍的豪傑隨便一組合,一個百人隊的架子就搭了起來。即便偶爾多出五六個人,直接撥到臨近兵額不滿的百人隊裡,也聽不到什麼抱怨之聲。反正大夥即便和原來的同伴聚在一起,也成不了什麼氣候,打散了重編就重編,沒什麼不能適應的。

  大夥這廂剛剛整完了隊,那邊莊園的大門就「吱呀」一聲重新從裡邊推開了。長得彌勒佛一般的輔兵千戶王大胖帶著十多名和徐一裝束差不多的軍官快步走出,見到來投奔者散掉了一大半兒,先是愣了愣,然後笑著數落,「我說小徐,你可真夠敗家的。我交代你預先替我篩選一下,你居然一刀下去,就給我砍掉了六成!」

  「那些大佛,咱們這邊怎麼伺候得起!」百夫長徐一笑了笑,搖著頭說道。

  「行了,你繼續去執勤吧!」王大胖也不是真心覺得遺憾,笑著拍了下他的肩膀,大聲吩咐,「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我們!我就不信這一千多條漢子,挑不出幾百好兵來!」

  隨即,又對身後的軍官們吩咐,「剛剛都督的話大夥也都聽到了,按照各自的需要,自己畫個地盤出來,然後讓對面的人到你那報名!」

  「知道了!」眾軍官笑著答應一聲,迅速在門口分散成相互間隔五步左右的橫排。然後由隊伍右手的那名年齡大的黑臉軍官率先開始喊道:「左軍將作坊招人,左軍將作坊招人。在下黃老歪,負責給左右弟兄打造鎧甲兵器。想要加入我這邊的速來報名,要求很簡單,能吃得了苦,人還不算太笨就行。」

  「轟!」留下來的一眾豪傑們幾曾見過如此稀罕的招兵情景,立刻大聲議論了起來。「將作坊,那不是打鐵麼?怎麼將作坊的工頭,也穿上了一身那麼好的鎧甲?!」

  「那是官衣,當官的都有!你沒看,他和徐百戶穿的一模一樣麼?就是不知道具體算什麼級別?!」

  「既然和徐百戶一樣,當然也是百戶!」

  「那可不一定,你看他肩膀上那兩塊銅板。徐百戶肩膀上是黃銅,他的是紅銅,和王千戶肩膀上的一樣!」

  「其他幾個,其他幾個基本上也是黃銅!就他和他身邊的那個人紅銅的!」

  正好奇間,又聽輔兵千夫長王大胖扯開嗓子宣佈道,「都先別動,先讓他們把各自的要求說完。然後大夥覺得自己去當什麼兵,就去那報名。一個地方選不上,還可以試試下一個地方。要是哪個地方都不適合你。毅然願意留下來吃糧的,就到我這邊,從輔兵先干起。只要平素好好幹活,積極參加訓練,半年之後,老子親自送你去當戰兵!聽明白沒有?!」

  「明白了!王將軍!」

  「謝謝王將軍!」眾豪傑立刻大聲道謝,然後閉緊嘴巴,豎起耳朵傾聽下一個軍官的要求。

  「俺叫劉子云,是擲彈兵的千夫長!」第二個肩膀上帶著兩塊紅色銅板的軍官,扯開嗓子宣告。「俺這邊需要力氣大,胳膊長的人。看到俺手裡這個鐵疙瘩沒有,等會到俺這裡,能把它扔二十步遠的,就符合要求。入伍之後,立刻給發兩弔錢的安家費,然後開始接受三個月的訓練。訓練期間每月給半吊軍餉,訓練完成後,只要合格,以後每個月就有一弔錢的軍餉可拿!」

  「我這裡也有一吊每月,如果你能打出都督需要的東西來,還有額外的花紅!」黃老歪聞聽,也趕緊大聲補充。

  「有軍餉?!」眾豪傑們以前當嘍囉時,可是只管飯,從沒聽聞過軍餉一說。偶爾宰到一隻肥羊,才會分到些許油水。但大頭也被幾個寨主拿走了,落到底下小嘍囉們手裡的數量非常可憐。此刻聽說當選了戰兵就有兩吊安家費,今後每月還有一弔錢可以拿,立刻就激動了起來,相互推搡著向前擠去。

  「別動,都先別動。再亂擠,直接拖出來趕走!」王大胖早就準備,立刻把手臂一張,威風凜凜地擋在了大夥面前。「都給我繼續聽著,說不定還有更適合你的呢。都去當擲彈兵,其他人那裡怎麼辦?」

  「我這裡需要長矛手!」上午剛被提拔成百夫長周大孬清了清嗓子,第三個說出招兵條件,「個子,個子不能太低,至少不能比我低。腰要有力氣,雙手一矛刺出去,能刺穿,刺穿靶子身上的木板!」

  「我這裡需要刀盾手。刀盾手第一要膽子大,第二要機靈,第三要聽話。昨天跟阿速人作戰,我們刀盾手頂在了最前排。戰死了一個百夫長,三個牌子頭,大夥硬是堅持著沒有後退半步!」刀盾兵百夫長李九兒怕合適人選都被別人搶走,乾脆直接把以往的戰績給擺了出來。

  「弓箭兵,弓箭兵要求眼神好,臂力足。能把一石半弓連續拉滿五次就算合格!然後就可以去接受新兵訓練!」接替徐達做弓箭兵百夫長的朱晨澤站起來,大聲說道。

  「砲兵,砲兵是最新兵種。都督說了,火炮,火炮將來必然是戰場之神!我這邊的要求,也是力氣大,眼神好。能推著裝了五百斤糧食的雞公車走一千步不停腳,就算合格!!」黃老歪之子,黃二狗也緊隨其後,啞著嗓子動員大夥加入他的隊伍。

  「火銃兵,火銃兵,你們以前聽說過麼?俺這邊比任何地方都厲害,殺韃子時,根本不讓他們近身。隔著一百多步瞄準了,「嘭」地一聲,就把他腦袋打開花!」連老黑乾脆把他的大抬槍給舉了起來,獻寶一樣向眾人展示。「看好了,就是這東西。都督說了,他回去後,就給俺打一百支出來。以後戰場上,只要有了咱們,就沒弓箭手什麼事情了!」

  「會騎馬,有會騎馬的麼?會騎馬的人過來報名當斥候。只要你能跳上馬背,就是塊頑鐵,老子也把你敲出好鋼來!」

  「身手好的,身手好的,我這邊奉都督之命招槍棒教頭。不用上陣打仗,軍餉比照千夫長發。但前提是,你得有真本事,江湖花架子就算了。沒本事的別瞎裝,這個最後真刀真槍考較的,受了傷不是鬧著玩的!」

  其他幾名百夫長也扯開嗓子,大聲喊出各自的招兵要求。三月底的天,已經有些熱了,但是他們卻全將鎧甲穿的整整齊齊。特別是昨夜才臨時趕製出來的肩牌,都被大夥擦得一塵不染,在陽光下閃著驕傲的光芒。

  」有會寫字,有會寫字,會畫畫的麼?我這裡,我這裡招參謀!」最後一個開口說話的是伊萬諾夫,只見他擦了把額頭上的油汗,結結巴巴地背道:「參謀,就是專門幫都督出謀劃策的那種人。當然,一開始也幹不了這麼重要的事情。一開始先試著畫,畫地圖,就是輿圖,擺沙盤,就是拿沙子和木棍搭戰場出來。還有,還有情報分析。我也不知道情報分析是什麼,這都是剛才都督說的。都督說,以後,以後他想起來,再慢慢跟大夥解釋。反正,反正到了我這裡,就是都督身邊的參軍,肯定前途,前途無量!有報名沒,不來,你遲早有後悔的時候!」

  注1:布王三,紅巾起義領袖,在1351年底起義,曾經攻下南陽、洛陽等重鎮。1352年底被元將答失八都魯、咬住等聯手鎮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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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時間緊迫
  第七十六章 時間緊迫

  「嗡!」被擋在王大胖身後的隊伍裡,又響起了一陣紛亂的議論聲。蒙元帝國領土遼闊,市井中出現幾個高鼻子藍眼睛的夷人不足為怪,但夷人跑來給漢人當下屬的情況就比較稀罕了。況且當得還是參軍之類的文職,與伊萬諾夫人高馬大的形象之間,落差不止一點半點!

  然而議論歸議論,真正開始報名之時,卻是誰也不肯往伊萬諾夫身邊湊。原因很簡單,讀書識字這一條,對於在場九成九以上的人來說,都是一道難以踰越的天塹。剩下的那寥寥幾個,則覺得畫地圖,擺沙盤,這種瑣碎複雜的事情,與自己心目中的「運籌帷幄」形象嚴重不符。與其日日被這些瑣事所累,還不如去其他將領那邊碰碰運氣,弄不好脫穎而出的機會反倒更多一些。

  「唉----!」看到門外的情景,一直躲在院子中偷眼旁觀朱八十一忍不住輕輕搖頭。人才,不光在二十一世紀最為金貴,拿到十四世紀中葉也是一樣。而現在他手裡,甭說是劉伯溫、李善長那種傳說中的大牛,即便能識字的人,全部加在一起都湊不滿二十個。

  蘇先生、於常林、劉子云,還有吳二十二等原來的一部分古代城管,再加上吳良謀等剛剛由黃河沿岸各豪強塢堡送來的長線人力投資,就是他麾下的全部「知識分子」班底。而王大胖、朱晨澤、李子魚、黃老歪、連老黑這些人,這些逐漸在戰爭和武器製造行當中展露出頭角的「後起之秀」,居然都只認得他們自己的名字!

  更令他懊惱得幾乎想撞牆的是,剛才召集麾下將領議事時,他發現被自己寄予了厚望的新任千夫長徐達,居然也是個半文盲!所認識的字據他本人親口匯報,只有寥寥兩百多個,居然還全是做了紅巾軍百夫長之後自學的,並且其中很多字不能保證讀得對,完全是在按照偏旁部首胡猜!

  「老天爺,求求您別玩了好不好,這可是一代名帥啊!」看著滿臉尷尬的千夫長徐達,朱八十一當時忍了又忍,才沒把一口老血噴到桌案上。於是,乾脆軍議也不繼續開了。直接把後世的人才招聘會給山寨了出來。然後也不管底下將領們的驚愕不驚愕,直接吩咐相關人等按照自己說的方案去執行!

  好在整個左軍上下已經被他肆意蹂躪了七個多月,對自家都督嘴巴裡時不時冒出來的新鮮想法,早已經見怪不怪。當即本著「理解也要執行,不理解在執行中加強理解的」原則,上前接過了令箭。然後稍微準備了一下,就小跑著來到了莊園大門口,將一場別開生面的「人才招聘會」,展示在了前來投軍的眾位英雄好漢們面前。

  至於效果,除了朱大都督自己之外,在場的人中間,誰腦海裡都沒有相關參照物,當然也說不出效果的好壞來。不過從整體而言,這個新穎的募兵方案,還是比較受前來應募者歡迎的。不一會兒功夫,除了伊萬諾夫、黃二狗和連老黑三個倒霉蛋之外,其他將領身後就站滿了人。有些條件相對簡單的,如刀盾手和長矛手那裡,居然迅速就湊滿了兩個百人隊。由輔兵千夫長王大胖帶著,走進了莊園內,繼續進行下一輪篩選。

  除了傳統的刀盾手和長矛手比較熱門之外,黃老歪負責的將作坊,也吸引了很多前來投軍者的追捧。畢竟能在亂世中活下來的人,把吃苦已經當成了生活的一部分。而當工匠既不用冒險去打仗,還能拿到和戰兵一樣的軍餉,這個條件,也足夠誘人。

  比較冷門的,則是剛剛誕生的幾個兵種。由黃家老二負責的砲兵隊伍,總計只有二十來人報名。而連老黑手中那根黃燦燦的銅管子,看著就令人覺得怪異,報名使用者更是寥寥無幾。當然,其中最為冷門的,還屬伊萬諾夫所負責的參謀部,從開始到現在,居然沒有任何人問津。

  「吳佑圖,你出去幫幫伊萬。告訴當參謀不需要能做一手好文章,能識兩千個字以上的,粗通算學的都可以過去報名試試,嗯,會打一手好算盤的也行!」見伊萬諾夫身邊遲遲招不到人,朱八十一隻好將條件放寬,並派出吳良謀去給此人當助手。

  「諾!」被點了將的吳良謀先是愣了愣,隨即臉色漲成了一片紫紅。

  佑圖是他的名,良謀是他的字。按照士紳間的稱呼習慣,叫別人的字,是一種基本禮貌。而連姓氏一起直呼其名的話,已經等同於羞辱了。不過想想都督大人是個殺豬漢出身,他也不能過於計較。狠狠地吸了口氣,轉過身,小跑著出門幫忙。

  「你們幾個,也別都在這裡愣著。去外邊看看,哪裡能幫上忙就幫一把!咱們左軍沒那麼多規矩,唯一的一條就是,誰也不能吃閒飯!」朱八十一卻絲毫沒察覺到自己的言行有辱斯文,回頭看了看另外幾個剛剛被各自家族派來「進修」的年青少爺,不耐煩地吩咐。

  「是!都督!」有吳良謀這個榜樣擺在前面,其他幾個豪強闊少也只好答應一聲,硬著頭皮往大門外走。至於出了門之後是幫忙還是扯後腿,就不得而知了。

  「人才,老子需要人才!!」望著大門外熱熱鬧鬧的人群,朱八十一繼續咬牙切齒。

  並不是說他對讀書人有什麼特別的偏愛,也不是說讀書人一定就見識長遠,而是要維繫一支軍隊的正常運轉,保證每一道命令都正常下達,隊伍中的讀書人數量就不能太少。

  此外,想要把手中這些原始的火炮、火槍和手雷繼續改進,改進到能讓麾下弟兄們不憑藉地形和車牆,也能與蒙元騎兵在野戰中抗衡的地步,則更需要借助於知識的力量。很顯然,僅憑著左軍目前的知識和人才儲備,已經無法突破眼下所面臨的技術瓶頸了。如果不借助外力的話,就意味著在今後很長一段時間內,火炮和火槍的射擊,都要維持在平均兩分鐘左右一發的水平。而原始的火藥引線手雷和開花彈,投射出去後能不能爆炸,炸開後能裂成幾瓣兒,就要繼續聽天由命了!(注1)

  如果此刻懷的還是以前那種找到機會就開溜,準備去抱朱元璋大腿的心態,朱八一到現在為止所做的事情,已經足以報答芝麻李的一番厚待之恩了。然而經過七個多月的磨合,特別是上次徐州保衛戰時親眼目的了蒙元將士的殘暴舉動之後,他已經被命運推著,漸漸融入了這個時代,漸漸把自己當作了徐州軍的一分子。再也回不到原來那個局外人狀態,再也無法把自己當作兩千年後的朱大鵬了。

  如此,他就必須盡一切可能保住徐州軍這個整體。只有讓徐州軍這個整體不像歷史上那樣悄無聲息地被時代吞沒,才能保住左軍,保住身邊這群熱心熱血的兄弟,保住他朱八十一自己。

  而昨天常三石跟他商討運河徐州段通關事宜時,卻無意間讓他認識到了先前始終沒有注意到了一個問題,徐州軍的位置,恰恰卡在大運河畔,卡在這個古代南北溝通的大動脈上!

  沿著運河向上,越往北走,所經過的各地區受蒙古人統治的時間越長。用朱八十一這七個多月來在徐州附近親眼看到的情況推測,蒙古人對某地統治的時間越長,則意味著這個地方的經濟被摧殘得越嚴重。

  城市外,大片的農田變成了蒙古老爺的私人牧場。城市內,幾乎所有商業活動都由色目二老爺把持。而蒙元朝廷像印冥紙一樣印鈔票的行為,無異於對治下普通百姓敲骨吸髓。如此全方位盤剝下來,北方各地的經濟應該早已處於崩潰的邊緣。如果長時間得不到運河上從南方各地輸送來的新鮮養分,大都城內的那位蒙古皇帝屁股下面的椅子,坐不坐得安穩都要兩說。

  所以,蒙元朝廷無論如何不會准許徐州軍繼續存在下去。所以,在朱大鵬生活的那個時空的歷史上,芝麻李等人的消失,就幾乎成了歷史的必然。龐大的蒙元帝國如同一頭垂危的洪荒巨獸,雖然已經氣息奄奄,把體內最後的力量集中起來,依舊能踩死幾隻前來挑釁的幼虎。而徐州軍,顯然是首當其衝那一隻。

  所以,朱八十一必須想盡一切辦法讓徐州軍這頭乳虎長得更結實,牙齒更鋒利。搶在北元朝廷以傾國之力來進攻之前,讓這頭乳虎生出翅膀。時間已經非常緊迫了,也許就是明天,後天,或者下周,下個月。早晚有一天,他多迎戰的將是蒙元傾國之兵!

  所以,他已經沒法再謹慎,無法再等著黃老歪,連老黑這些古代工匠們一點點去摸索出改進火器的方案,沒法再停下來等著整個時代跟上自己的腳步。他必須將自己知道的那些可以借鑑的手段全部拿出來,哪怕其中某些是飲鴆止渴!

  「都督此刻可有什麼煩心事?!」前來辭行的常三石見朱八十一臉上始終帶著濃濃的焦躁氣息,壯著膽子問了一句。「如果有草民能夠幫忙的地方,請都督儘管說出來,草民當盡全力!」

  「啊,沒事兒,沒事兒!」朱八十一這才意識到身邊還有外人在場,愣了愣,訕笑著回應。「常兄已經幫了我很大的忙了,怎麼好再給你添麻煩!」

  對於眼前這個船幫三當家,朱八十一心裡頭可是充滿了敬意,且不說昨天下午已經運往徐州的那十幾船糧草輜重,就憑此人今天帶過來的那一百條漢子,就絕對值得他以禮相待。不同於外邊正熙熙攘攘報名投軍的江湖好漢,也不同於幾位塢堡管家送來效力的莊丁,常三石所送來的那一百條漢子,個個都稱得上是個好兵毛坯。

  首先,這群兄弟在身材和精神面貌方面,就高出其他人一大截。其次,因為在日常謀生時需要和同伴們互相配合,船幫出身的這群夥計,對命令和紀律的理解,也遠遠超過了這個時代的普通人。在原本的基礎上,稍加雕琢,幾乎就能當戰兵使用。

  相比之下,各塢堡送來的莊丁和門外的江湖好漢們,素質就有些參差不齊了。經過挑選之後,適合做戰兵進行訓練的,也許還不到總數的三分之一。而訓練過程中,肯定還要繼續淘汰掉一部分。最後能帶著上戰場的,恐怕連兩成都沒有!

  「其實也沒什麼麻煩的。就憑都督敢把阿速兵當驢子賣,常某也願意為都督略盡薄綿!」正當朱八十一不知道該如何向對方解釋自己先前的失態舉動之時,常三石又笑了笑,非常真誠地說道。

  「是啊,是啊,都督,您如果還有什麼需要效勞的地方,請儘管提。能替都督分憂,是草民,草民等人的三生之幸!」其他幾位正準備告辭離開的塢堡管家,也唯恐自己送來的禮物不能讓朱八十一滿意,一起走上前,大聲補充。

  「這,這樣不太好吧?!」朱八十一聞聽,原本已經有些絕望心臟裡,又重新燃起了幾點火星。猶豫了片刻,訕訕地說道。

  「無妨,無妨,都督,都督儘管說!」幾位管家先是被嚇了一哆嗦,然後咬著牙死撐。

  送禮都送到這份上了,與其落不到好,還不如一鼓作氣滿足對方的胃口。反正只要紅巾軍不打上門,自己好歹替莊子保住了今後掙紮著重新站起來的本錢。

  正惶恐間,卻聽見朱八十一又嘆了氣,非常不好意思地說道,「除了,除了你們幾家送來的公子之外,能不能再幫我找一些讀書人來。如果沒有讀書人,鐵匠,木匠和帳房先生也湊合。我這裡需要用的讀書人多,只是從流民裡招,恐怕很難招到!」

  注1:關於火器,這裡囉嗦兩句。元末明初的民族戰爭中,火器發展突飛猛進。朱元璋在攻入南京之前,就曾經冊封一位進獻火銃的工匠做將軍。他麾下的胡大海與張士誠的戰鬥中,雙方都有大規模使用火銃的記載。朱元璋與陳友諒的決戰中,出現的火器居然有小將軍筒、大小鐵炮、大小火槍、火蒺藜、燃燒彈等十幾種。而到了徐達北伐時,火炮和原始開花彈已經普及到了相當程度,至今還有文物陸續出土。

  PS:看到了嘯狂的千元大章,酒徒惶恐。群裡大家的聊天和支持,酒徒都看到了,萬分感激。但不好意思的說聲,現在手還抖著,所以明天凌晨的盟主加更有可能延遲,俺盡力去寫。這一個月28萬字的更新確實把俺給累慘了。看歷史書的讀者少,早上才在大家的鮮花支持下在新書榜首露了個小臉,現在又下來了,不過再要加快更新,俺是做不到了,抱歉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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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英雄不讀詩書
  第七十七章 英雄不讀詩書

  「哎呀,都督,不是我等不盡力,這年頭,哪有幾個人讀得起書啊!」話音剛落,幾個管家立刻大聲叫起了苦來。

  「什麼,讀不起?!」朱八十一被弄得一愣,原本屬於朱老蔫的許多記憶,一下子就湧上心頭。讀不起書,朱老蔫是真的讀不起!父母失散,唯一的姐姐還被人搶去做了小妾,地位等同於家奴,拿不出任何錢來照顧他這個拖油瓶的弟弟。他當然不可能去讀書!可那些中等人家呢?這蒙元朝治下,雖然赤地千里,每百戶人家當中,總有一兩戶是能吃飽飯的。按照華夏人父母餓著肚子也要供孩子讀書的習慣.....

  「的確讀不起。況且讀了書,也沒啥出路,所以讀書人就越來越少!」常三石敏銳地看出了朱八十一的困惑,小聲在一旁解釋。

  知道朱八十一終日忙於軍務,頓了頓,他又繼續耐心地補充,「大元朝科舉向來是時斷時續,並且即便開了,也一直分為左右兩榜。右榜考試的題目簡單,考中了就能做官,但只有蒙古人和色目人才能上榜。左榜全是漢人,題目難度是右榜的幾倍,考中了只是有候補的資格,要想當官,還得看背後的推薦人的份量夠不夠,有沒有錢上下打點.....」

  在他不厭其煩的解釋中,朱八十一終於弄明白了為什麼眼下讀書人如此稀少。原來這蒙元帝國是憑藉弓馬取天下,對書本文化向來持鄙夷態度。再加上權臣們的力量也出奇的強大,在忽必烈之後,就能左右大部分官員的任命。其所推薦出仕的子弟和幕僚,朝廷不得不優先考慮。所以,科舉能起到的人才選拔作用已經微乎其微,很多情況下是開了也白開,於是乾脆直接一省了之。

  直到了當今皇帝妥歡帖木兒上位,幾個權臣在相互傾軋的過程中,或者身敗名裂,或者元氣大傷。朝廷才重新把科舉從廢紙堆裡撿出來。但礙於蒙古人和色目人的顏面,也不能讓所有考生答相同的試卷。

  對於一等蒙古老爺和二等色目財主,則題目務求簡單。對於北方漢人和南方漢人,則難度成倍增加。並且參加考試手續也複雜了許多,首先得有名人或者地方官員推薦,才能參加省一級考試。省一級別考試名列前茅者,才有參加全國會試的資格。最後會試上中了甲等,也不能像蒙古和色目考生那樣直接取得官職,還要繼續上下打點,托關係走後門,才能獲得一個補任低級官員空缺的機會。像尚書、御史、憲司這些能經常見到皇帝的重要崗位,漢人不在底層熬上十年二十年,是想都不用想的。

  如此一來,讀書參加科舉,就成了既消耗時間,又見不到收益的事情。非但小門小戶不願意再讓自家孩子浪費時間和金錢,即便一些中產之家,只要族中在朝廷裡沒有過硬的靠山,也不願意培養出一個只能浪費糧食,其他事情都幹不了的「書呆子」來。久而久之,中原大地上的讀書人就越來越少,相反,渾身上下散發著戾氣,以敲詐勒索為生的地痞流氓,反而成為很多孩子的人生目標。

  「就拿我們常家來說吧,我們常家從祖輩開始,就在運河上謀生,按道理吃穿是不發愁的。但上一輩兒和我這一輩的人中,男丁不過是開了蒙後,能看得懂賬目就不再繼續念了。既然讀多了也是白讀,誰還花那麼大力氣去背什麼四書五書,朱子蔡子?!」看著朱八十一一點點冷下去的眼睛,常三石以自己家族為例,做最後的補刀。

  「這......唉!」又被古人給上了一場生動的民族主義教育課,朱八十一無奈地長嘆。所謂崖山之後無中華,恐怕說得不是血統上的變化,精神和文化的巨大倒退,才是其真正含義。

  整整七十年的野蠻破壞,恐怕花費三倍到五倍的時間,都無法恢復元氣。而兩百多年後,就又到了明代末年,又一個以劫掠為生的民族在白山黑水間崛起,將中國文明推進了更深的深淵。

  「都督如果要求不太苛刻的話,倒是可以派人去揚州、集慶、江寧那邊去招募一些!」見朱八十一滿臉失望,韓家莊的管家韓仁抬起頭,小心翼翼地提醒,「那邊原本就文氣比較興盛,市井間又相對富裕。肯拿出錢來供兒郎讀書的人家多,一些科舉無著落的讀書人,也會流落在市井間以給倡優寫戲詞為生。即便腹中沒多少才華,替都督寫個文告,讀讀號令什麼的,也應該能夠勝任!」

  「揚州、集慶和杭州....?」朱八十一點點頭,嘴裡喃喃地重複。前後兩個地名就不用說了,集慶據他所知,應該就是後世南京一帶。這三個地方,後世高考的錄取分數線,一直在國內排得上號。眼下估計也正如韓管家所說的那樣,民間的送孩子去讀書傳統尚未斷絕。

  可眼下徐州軍的勢力,向南不過才到了嵇山一帶,距離揚州還有五六百里,更甭提過了江的集慶和杭州!即便現在自己就立刻提兵南下,待打到長江邊上,也不知道何年何月了。怎麼可能救得了眼前之急?!

  「不如這樣吧,都督回頭寫一份招募賢才的文告,找人多謄抄幾份,交給草民帶回去,讓弟子們沿著運河兩岸去偷偷散發。以都督此戰豎立起來的赫赫威名,應該會有志士冒險前來投奔!」常三石想了想,給出了一個勉強過得去的方案。

  「好!那就有勞常兄多等片刻,我這就派人去寫!」朱八十一無可奈何,只好笑著點頭。

  不是辦法的辦法,總好過沒有辦法。想到這兒,他又快速追加了一句,「一客不煩二主,常兄如果能見到找東家收留的工匠,帳房先生,還有無處可去的武林中人,也可以讓他們老找我。只要本事不太差,我這裡一概有他們的位置!」

  「武林中人,都督找這些人幹什麼?都督不是剛剛派人趕走了一堆綠林大豪麼?」常三石微微一愣,質疑的話脫口而出。紅巾軍招募前兩種人的目的他能猜得到,無非是想借助這些人的手,打造更精良器械,同時將糧草賬目管得更明白些。而後一種,除了幫會火並時用來壯膽之外,不具備任何招募價值!

  「這個,這個,嗨!」朱八十一臉色微微發紅,訕訕地回應,「我這軍中槍棒教頭,一直找不到太合適的。原本希望戰兵列陣接敵時,能一步步逼近過去,將敵人殺得潰不成軍。可現在看起來,總覺得和希望中的模樣還差了許多距離!」

  他希望中的戰兵,就是朱大鵬在網絡小說中看到的那種,一個長槍方陣橫掃天下。可練兵已經煉了七八個月了,照理說時間已經不能算短。結果卻始終與理想相差甚遠。現在所謂的槍陣,還是靠著伊萬諾夫幫忙建立起來的四不像。用來防守還勉強湊合,作為一個單獨的兵種用來投入進攻,基本等同於自己去找死。

  「這個,都督的要求,恐怕尋常的武林中人都無法勝任!」常三石終日沿著運河走南闖北,見識比較廣,眼界也有一定水準。稍加琢磨,就猜到朱八十一對戰兵的期待,是傳聞中嶽家軍,種家軍那種,而不是拿出來江湖決鬥,或者單純為了唬人的花架子,「行走江湖的武林中人,十個裡邊有九個的功夫是專門用來給人看的,甭說是都督手下的兵,就是草民手下的夥計,發起狠來都能打得他們抱著腦袋跑!而真正懂得殺人之技的,幾乎沒一個不是死人堆裡爬出來的。平素未必遇得到!」

  「噢——!」朱八十一總算明白了,為什麼自己幾個月來重金禮聘的槍棒教頭,怎麼看怎麼都像是嘴把式。原來根子就在殺沒殺過人上。

  自己手下的戰兵,經過了昨天那一場惡鬥,好歹算是有了經驗值。而尋常所謂武林中人,只要日子還能過得下去,沒事兒干誰會去幹殺人奪命勾當?!讓他們來教戰兵練武,不是純粹外行教導內行麼?

  「其實常某有個遠房長輩,倒是非常不錯的人選!」不想讓朱八十一太失望,常三石沉吟了片刻,又低聲補充道。「他學的是岳家槍,那是專門殺人之槍,不是街頭賣藝的把式。前兩年因為替人抱打不平,殺了個色目小吏。當時懷遠城的官員調了駐屯軍去追捕他,卻被他一口氣殺了十幾個,直接潰圍而出了。如果能聯繫得上他的話,想是能助都督一臂之力!」

  「怎麼聯繫?快去,你儘管派人去找,需要多少開銷,都從我這裡拿?」朱八十一聞聽,眼睛頓時一亮。扯住常三石衣袖,大聲催促。

  「草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就知道他佔山為王了,上一次到高郵湖上銷贓,還是一年前的事情!唉!既然都督不嫌他粗鄙,草民儘量去找便是。希望他有這個運氣,能追隨都督旗下!」

  PS:晚上零點有一章,盟主加更的。編輯已經在為明年的酒會做準備了,會邀請所有的盟主參加,並且贈送一套簽名書(以簡繁體隋唐三部曲為主),其他長期支持的粉絲也會有門票贈送,具體活動規則會陸續發佈。酒會的時間大約在2015年5月份,那時候酒徒會回國參加17K作者年會,地點大家可以建議下。

作者有話說
  零點還有一更。謝謝新盟主嘯狂的大章,也謝謝諸位讀者一個多月來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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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不明覺厲(盟主加更)
  第七十八章 不明覺厲(盟主加更)

  『原來是個失蹤人口!』朱八十一心中好生失望,抱著有沒有棗先打一桿子的心態,鬆開常三石的胳膊,笑著擺手。「常兄這是哪裡說來!這等英雄,我求還求不得呢,怎麼會嫌棄他粗鄙?!」

  「如此,我就代這位長輩謝謝朱都督了!」常三石卻好像得了多大的恩情般,深深地俯下身去,長揖及地。

  「何必,常兄何必如此客氣!」朱八十一趕緊伸出手去,將對方一把從地上扯起,「切莫說你那個長輩未必肯來幫我,即便他肯來,也只有我謝常兄的份兒。怎麼能讓你倒過來謝我?!」

  「都督是做大事的人。他四處打家劫舍,終不是條出路!」常三石也不做作,順著朱八十一的拉扯站起身,嘆息著回應。

  自從昨天親眼目睹朱八十一將那些被俘的阿速士兵當驢子給賣掉之後,他就認定了朱八十一與其他所有義軍領袖都截然不同。如此,他那位擅使殺人之槍的同族投靠過來,就算走了正路。哪怕是死,也死得不辱沒祖宗。而繼續在綠林道上打家劫舍的話,就算最後平安老死床榻,到頭來卻連常家的祖墳都不能入。

  「我,做大事?!」朱八十一又是一愣,旋即意識到,是剛才自己故意逼走黃河水寇的舉動,讓常三石起了誤會。便搖了搖頭,笑著說道:「大事不大事咱們以後再說,眼下朱某不敢收留那些手下帶著幾百弟兄的綠林當家,卻是手裡的確沒合適位置安排他們。細算下來,朱某不過是一個左軍都督,手下有數的幾個千戶職位,卻不能給他們這些人的。而今天他們為了官職來投朱某,他日亦能為了官職棄朱某而去。左右最後要分道揚鑣,還不如今天就不硬往一起湊合。」

  「都督這話是正理!」常三石點點頭,深以為然。轉念之後,卻又忍不住低聲提醒道,「只是他們這一走,恐怕用不了多久,江湖上便傳言都督這裡門檻兒高,容不得天下英雄了?!」

  「說就說,朱某忙著做自己的事情,哪管別人說些什麼!」朱八十一聳聳肩,冷笑著回應。

  無論上一輩子的朱大鵬,還是這一個世界上的朱老蔫,心中對綠林豪傑都沒多少好感。所以兩個靈魂融合之後,他對後一種人的態度愈發的是敬而遠之。

  這種笑罵由人的態度,看在常三石眼裡,又平添幾分魅力。忍不住笑了笑,輕輕點頭,「都督說的是,鯤鵬扶搖九霄之上,怎麼會在乎幾隻夜梟的噪呱。常某眼界窄,想得多了!」

  說罷,不待朱八十一解釋,忽然將頭向門外一歪,用下巴朝正在圍著連老黑手中大抬槍轉圈的一個年青漢子點了點,以極低的聲音提議,「都督如果想讓手下人多學些殺人的招數,此子也是個上佳之選。就是不知道都督眼裡,看得看不上他!」

  「誰?!」朱八十一迅速扭頭,順著常三石的下頦所指看去。只見一個滿臉嚴肅的傢伙,像問道血腥味道的鯊魚一般,圍著連老黑手中的大抬槍不停地轉來轉去。如果不是連老黑盯得緊,後來出去幫忙的幾個左軍士卒也在旁邊虎視眈眈地看著,恐怕早已將大抬槍上搶在手裡了。

  「那廝是個有名殺手!真名叫什麼我不清楚,江湖綽號叫陳一百零八!」常三石皺了皺眉頭,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幅度提醒,「都督如果不想用他,要麼早點打發他離開,要麼直接拿下他。讓他隱姓埋名的留在身邊,早晚是個隱患!」

  「殺手?他的武功很高麼?」朱八十一嚇了一跳,迅速收回目光,用同樣低的聲音追問。

  在朱大鵬那個時空裡,他可是沒少看到有關武林高手的傳說。兩條腿跑得比火箭還快,隔著幾十米遠遙遙一指,就能點中人的穴道,然後為所欲為。今天終於見了一個活的,豈能不興奮異常?!

  常三石顯然對門外那個匪號叫陳一百零八傢伙有些忌憚,偷偷看了看,繼續小聲回應,「都督說的武功,就是指武藝吧。他能做殺手,武藝當然不可能太差。不過這事情,終究講究個歷練。武藝再差的,兩軍陣前殺上幾個來回沒死,身上的殺氣也非常人能及。與江湖漢子一對一動手,照樣能把後者一刀扎個透心涼!」

  「這話的確有道理!」朱八十一兩次陣前衝殺,也覺得自己的殺豬刀越用越嫻熟,對於危險的感應,也越來越敏銳。有時候根本沒等敵人的刀槍刺過來,自己身體就本能地開始躲避。就像能提前預知到對方要刺哪個位置一般,令他過後怎麼想都覺得匪夷所思。

  但是作為二十一世紀曾經的武俠小說愛好者,他對武功的痴迷程度,遠超過了十四世紀人的預料。想了想,又不甘心地追問:「那他會輕功麼,就是一跳七八仗遠,或者能徒步追上奔馬的那種功夫?金鐘罩鐵布衫呢,就是用刀子怎麼捅也捅不死的功夫?」

  「常某也算是半個武林中人,從沒聽說過如此神奇的功夫?!」常三石被朱八十一突如其來的一連串問題,問得滿頭霧水,想了又想,非常誠實地回應。

  「噢!」朱八十一臉上微微流露出一點兒失望,隨即又不甘心地問道,「那點穴呢,就是打人穴道上,讓人全身麻木那種。常兄,你知道的人裡頭,有會點穴的麼?」

  「穴道是大夫用的東西,從沒聽說過誰會專門去打那些位置。人體倒是有三十六處致命的大穴,但人又不是木頭,誰會老實站在那裡讓你扎。與其費勁去刺那些穴道,還不如直接朝喉嚨、胸口和小腹處戳一刀。左右不過是殺人,費那麼大勁不嫌囉嗦麼?!」常三石實在弄不明白朱八十一怎麼突然冒出如此多荒誕不經的想法,又愣了愣,遲疑著回應。

  「都督說的,是平話裡的武藝吧?!就像空空兒,聶線娘一類!」劉家莊的槍棒教頭劉二在旁邊聽了半天,終於找到一個自己能插上嘴的話頭,笑了笑,大聲補充。

  「對,對!」朱八十一立刻找到了知音,將頭轉過去,笑著回應。「就是空空兒,他還有個師弟叫精精兒,跑起來快得別人都看不清楚!」

  「那都是說書藝人順嘴胡編出來的,今天你說某人能拎起八十斤的鐵錘衝鋒陷陣,明天他就會編出個一百二十斤來。」誰料劉二卻一點兒也不給面子,立刻搖晃著腦袋,大潑冷水,「就是都督您,說書先生還說您左手一個銅錘,右手一個鑿子。雙手一合,就是一道閃電呢!要真是那樣,小人們怎麼還有膽子在您面前說話?!」

  「這——!」朱八十一早就知道,自己被趙君用和唐子豪兩個故意編成了傳說中的雷震子模樣。卻沒想到連普通塢堡裡的一個教頭,都聽得如此詳細!忍不住苦笑了幾聲,搖著頭道:「我若是有那本事,又何必讓弟兄們跟韃子拚命。自己飛到天上去,轟轟兩下,不就全都結束了麼?!」

  「所以江湖傳言不能盡信!」常三石趕緊接過話頭,非常認真地勸諫,彷彿自己一句話今天說不到位,朱八十一就會從此走上邪路一般,「那個姓陳的殺手之所以有名,不過是會些盯梢、藏身的手段,總能殺目標一個出其不意罷了。真的光明正大動手,恐怕也就是個五人敵或者十人敵,人數再多一點兒,他就只有逃走的份兒!要不然,這幾年也不會被官差追得四處躲藏了!」

  「噢!」朱八十一到了此刻,心中的武俠之魂才終於極不甘的黯淡了下去。抬頭看了看,準備派徐洪三帶著幾個親兵出去,將陳姓殺手趕走。還沒等把命令說出口,忽然看到那個姓陳的傢伙跳了起來,指著連老黑的鼻子大聲喊道:「你剛才說招火銃兵的時候,可沒跟俺說這些條件。如今俺已經過來報了名,你卻又嫌俺身材矮小,又嫌俺眼神沒有光澤。你這不是變著法子想趕俺走麼?告訴你,今天俺就衝著這特大號火銃來的,你不讓俺留下,俺也得賴在這裡!」

  「嚷嚷什麼,瞎嚷嚷什麼?!」王大胖剛好送了一波壯士去參加長矛手選拔回來,聽到有人大聲喧嘩,立刻擠上前,豎起眼睛喝問。

  「將軍,將軍,俺要當火銃兵,俺想要當火銃兵!」姓陳的殺手又趕緊換了一幅可憐巴巴地面孔,對著輔兵千夫長王大胖苦苦哀求。「您剛才讓他說招人的條件時,他可是一個條件都沒說。如今俺過來報名了,他卻不想要俺!」

  「你,當火銃兵?!」王大胖先看了看陳姓殺手藏在衣服下那精壯的身體,又看了看此人抱在懷裡的的那把怪異的大劍,想了想,有些詫異的追問,「你不是習慣用劍麼,怎麼不去報名當刀盾手?那邊豈不更適合你!」

  「刀,刀和劍一樣,殺人都要走到跟前才行!」姓陳的殺手倒也誠實,毫不猶豫地說出了自己的看法。而火銃卻不一樣了,俺來之前,在路上聽到幾個逃走的阿速人說,紅巾軍的火銃,能打五百步遠。這東西落到別人手裡都是糟蹋,而給俺使,俺保證每次作戰,都專門打敵軍主帥的腦瓜殼兒!」

  「吹牛!」連老黑怕此人將王大胖說動,趕緊在一旁插嘴。「王千戶,您別聽他的。我早就注意到了,他今天就是衝著大抬槍來的。真的把他招進來了,沒準哪天,連人帶槍就一起不見了!」

  「你,你胡說,俺,俺哪裡是那種人?!」十有七八是被人揭破了心事,陳姓殺手的臉色立刻變得通紅,揮舞著沒抱劍的胳膊,大聲抗議,「俺膽子就是再大,也不敢偷朱都督他老人家的東西。俺,俺只是,只是覺得這桿,這桿大火銃給別人使都瞎了。真不如交給俺,不信,不信您就讓俺試試!」

  「這——」王大胖沉吟了片刻,有些猶豫不決。看得出來,眼前這個紅著臉的傢伙,對大抬槍情有獨鍾。可此人雖然一直盡力表現得像個鄉下漢子,不經意間,雙目中卻寒光四射。看情形未必是好來路,把大抬槍交到他手裡,指不定會當場惹出什麼禍事來!

  「留下他!」正猶豫間,耳畔忽然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轉過頭,看到徐洪三帶著七八個親兵,緩緩從大門裡走了出來,「都督說,這個人可以留下當火銃兵 ,只要他敢跟著我進去見都督。」

  PS:本章為第七個盟主嘯狂加更。新書一個月,更新了二十多萬字,人氣也在逐漸的恢復,離不開大家的捧場,酒徒謝謝大夥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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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業餘刺客
  「你家都督?見我?」正在王大胖面前裝老實人的陳一百零八愣了愣,旋即明白有人識破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不過這廝倒也光棍兒得很,見眼前幾個士兵的手都按在刀柄上,隨時都可能白刃相向,乾脆把心一橫,繼續大聲補充道:「那有什麼不敢的!有勞將軍頭前帶路!」

  「請!」徐洪三立刻做了請了手勢,快步走在了最前方。幾個與他同來的親兵們則左右包抄,將陳一百零八隱隱地夾在隊伍中間,跟上徐洪三的腳步,快速朝莊園大門走去。

  「好了,好了,這位是個江湖上有名的豪傑,故意考我們幾個眼力來著!」王大胖隨即轉過頭,向周圍所有忐忑不安的報名者解釋。

  他人長得長得富態,笑起來像個彌勒佛一般,所以特別有親和力。眾報名當火銃手的漢子們聽了,立刻都鬆了口氣,紛紛笑著回應道,「怪不得這廝說話怪模怪樣的,原來是故意裝出來的。」

  「這廝真是閒的。既然有大本事,直接露兩手不得了,還愁都督身邊沒他一個地方?非要裝成個土鱉,偏偏又裝不像!」

  「可不是麼?閒得蛋疼!」

  ......

  「好了,好了!」王大胖手臂輕輕下壓,打斷了大夥的議論。「還有其他人報名當火銃手沒有?沒有的話,大夥就整隊跟我進去參加第二輪選拔。火銃手也不是任何人都能做的,最起碼,眼神要好使,手指頭也不能太笨。」

  「您放心吧,將軍,我們的眼神都好使著呢!」眾人轟然答應了一聲,在連老黑的組織下,排成一個鬆鬆垮垮的小隊,跟隨著王大胖,興高采烈地進入了莊園正門。

  正門內,自有另外幾名負責測試選拔的牌子頭迎上,將大夥引向指定位置。輔兵千夫長王大胖與後者交接完畢,卻不急著再去門外領人。而是迅速四下瞅了瞅,小跑著朝莊園正中央一座宅院衝去。

  此刻宅院內,陳一百零八已經重新報過了身份。這回,此人再也不故意裝成一幅土裡土氣模樣,而是端足了江湖豪傑架勢,冷笑著向朱八十一質問,「陳某在來投奔都督之前,的確是個拿錢賣命的殺手。但是陳某殺得都是貪官和奸商,非到萬不得已,很少向無辜下手。敢問都督,陳某這樣做,有何令尊駕難容之處?!都督今天專門派人將陳某押到尊駕面前,,莫非是想替韃子朝廷捉拿陳某歸案不成?!」

  「放肆!」

  「大膽!」

  「姓陳的,你怎麼敢如此跟都督說話?!」不待朱八十一開口回應,徐洪三等人已經紛紛呵斥了起來。腰間的鋼刀,也都抽出了小半截。只待自家都督一聲令下,就將這來歷不明的江湖刺客碎屍萬段。

  「無妨!」朱八十一擺擺手,示意親兵們不要輕舉妄動。他先前之所以命令大夥將陳一百零八領到臨時中軍所在的院子,而不是於大門口就拿下了,就是因為心中突然湧起了一個非常膽大的設想。因此,對些許言語上的衝撞絲毫不以為意。笑了笑,繼續和顏悅色地說道:「朱某與蒙元朝廷不共戴天,怎麼會管他們那邊的閒事?!不過陳兄既然是來投奔我,總不該連真名都不願跟朱某報一個吧。若不是朱某的一個朋友恰恰與陳兄照過面兒,只是安排你做個小卒,豈不是讓人笑話某家有眼無珠?!」

  「我說怎麼無緣無故會被都督請到這裡呢,原來是有人出賣了陳某。哪個眼光敏銳的江湖同道,有膽子出來跟陳某打聲招呼!」陳一百零八根本不解釋,扯開嗓子,厲聲斷喝!

  「放肆!」

  「大膽狂徒,你也不看看這裡是社麼地方?!」

  徐洪三立刻又帶著親兵們圍上去,試圖將陳一百零八按翻在地。後者卻迅速晃了晃身子,鬼魅般躲開了按向自己肩膀的幾雙胳膊,然後將寶劍連鞘橫在胸前,繼續大聲斷喝,「敢問都督,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麼?」

  「這是我的中軍!」朱八十一不急不慢地回了一句,然後用手勢示意徐洪三等人暫且退到一邊。「念在你是外人,朱某不跟你計較。至於是誰提醒了朱某?陳兄大可寬心,他對你沒有任何惡意。只是覺得,像陳兄這樣的豪傑,若只是做個普通一卒的話,未免埋沒了人才!!」

  「那是陳某自己的事情,何勞他來擔心。況且都督既然知道陳某的身手非同一般,又如何認定陳某做了小卒之後,就無法快速出人頭地?!莫非都督帳下的各級將佐,都是睜眼瞎子,或者嫉賢妒能之輩麼?!」

  幾句話,問得這叫一個理直氣壯!不由得朱八十一點頭,「如此,倒是朱某的不是了!不該打擾陳兄在軍中的歷練。不過......」

  頓了頓,他又笑著追問,「朱某依舊很好奇,以陳兄的身手,做刀盾手也好,做長矛兵也罷,都不難在戰場上脫穎而出。怎麼放著可以展現自家長處的兵種不去應募,偏偏要做個以前從沒聽說過的火銃手?」

  「這......」陳一百零八最無法解釋清楚的便是這一點,臉色立刻又微微發紅。用目光迅速測了一下與周圍所有人的距離,他笑著向前走了兩步,一邊走,一邊用極低的聲音解釋道:「這主要是因為,陳某覺得,都督造的那個大火銃,特別,特別適合用來.....」

  陡然,他縱身而起,在半空中大喝出後半句,「用來行刺!」。話說出口,人已經如同鷂子般朝朱八十一撲了下去,手中劍鞘於半空中脫落,露出三尺冷森森的青鋒。

  「保護都督!」徐洪三等人早有防備,立刻舉著鋼刀上前阻截。陳一百零八的身手卻果然名副其實,寶劍豎起來左右一撥,已經將倉促擋過來的親兵像葫蘆般拍飛了出去。隨即單腳在地上墊了一步,劍鋒再度凌空指向朱八十一的咽喉,。

  「賊子可惡!」一直隱藏在樹後常三石大急,也撲將出來,手舉寶劍上前阻擋。陳一百零八等得就是他!立刻放棄了對朱八十一的追殺,三尺青鋒像毒蛇般在半空中轉了個彎子,徑直刺向常三石的雙眼。

  能做到船幫的副幫主,常三石自然也不會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將寶劍豎起來擋在面前,雙腿迅速後退。那陳一百零八卻跗骨之蛆,追著他不停地攢刺。掌中青鋒叮叮噹噹,與常三石手中的寶劍在半空中濺出無數火星。

  「原來是你!」一邊刺,他還一邊恨恨地罵道,「怪不得陳某先前一直覺得被人盯著,原來是你這不講道義的無恥小人。陳某原來還以為船幫上下,都是清一色的英雄好漢......。」

  「朱都督身負天下英雄所望,常某豈容你隱藏在他身邊,伺機圖謀不軌?!」常三石被罵得面紅耳赤,一邊招架,一邊努力將陳一百零八朝遠離朱八十一的方向引。

  「你胡說?你怎麼知道陳某圖謀不軌?陳某若是想要圖謀不軌的話,何必故意隱姓埋名去做一個小兵?!」

  「既然不是圖謀不軌,為何還要藏頭露尾,好好的報上名字,難道還怕都督埋沒了你?!」

  「那是陳某自己的事情,不勞你來干涉!」

  「既然你來到了都督身邊,就不再是你自己的事情!」

  二人一邊說,一邊斗,轉眼間已經鬥了幾十招,卻誰也奈何不了誰。趁著這個機會,徐洪三趕緊派了一名親兵去召集人馬,自己則帶了其他幾名親兵,像牆一樣擋在了朱八十一身前,以免刺客再度暴起發難,真的傷到了自家都督。

  「不要急,他如果想要行刺的話,剛才就不會掉頭去追常幫主了!」朱八十一看得卻非常清楚,笑了笑,低聲向徐洪三等人表示安慰。

  「那廝忒地無禮!」徐洪三到了此刻才終於明白一點兒過味道來,朝地上吐了口吐沫,憤憤不平。

  陳姓刺客的確對朱八十一沒有惡意,剛才突然出手,只是為了逼常三石現身。然而此地畢竟是中軍所在,並非什麼地主家的宅院,或者江湖武鬥場。此人說亮劍就亮劍,也的確失禮至極。

  正猶豫著是否帶領親兵們上前,助常三石一臂之力的時候。又聽見自家都督在背後喝到:「行了!都住手吧!陳大俠,你沒半個時辰,未必佔到上風。朱某這裡,卻不能由著你繼續胡鬧下去!來人,把他們兩個給我分開!」

  「是!」聽到動靜湧進來的親兵們沖上前,先把交手的二人圍在中間。然後刀槍齊舉,將陳一百零八硬生生從常三石面前逼開。

  「在都督面前亮劍,不得已之處,還請都督原諒則個!」常三石抬手擦了把汗,將寶劍插回了腰間的皮鞘當中。

  「常兄客氣了!」朱八十一笑著點了點頭,目前卻繼續盯在陳一百零八的臉上,看他如何給自己一個說法。

  陳某人雖然不服氣,卻終究不敢在中軍砍傷了朱八十一的親兵。恨恨地將青鋒插進土裡,大聲說道:「都督,陳某可以對天發誓,對你沒有任何惡意!」

  「我知道,我知道!」朱八十一終於過了一回現場觀摩古代武俠比劍的癮,心情大好。又笑著點點頭,大聲回應,「你今天根本不是沖朱某來的。你感興趣的只是朱某麾下手中的大抬槍。陳兄,不知道朱某猜得對也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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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血海深仇
  「在下,在下沒,在下,在下原本只是想著,在下,在下.....」連續兩次被人揭穿了老底,陳一百零八臉色紅得像一隻煮熟了螃蟹般。狡辯不是,不狡辯也不是,喃喃半晌,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行了,大夥散了吧。此人沒有惡意!」朱八十一擺擺手,示意親兵將包圍先撤開些,沒必要過度緊張。然後笑著打趣,「我說陳兄,有道是隔行如隔山,你放著好好的刺客不做,卻跑到我這裡來做騙子,當然很容易就一眼被人看穿了!甭說我能猜到,你問問常兄,還有剛才領你進門來的這幾位,有誰不是早就看出你在打那桿大抬槍的主意!」

  「哈哈哈!」周圍立刻響起了一陣哄笑,眾人紛紛將眼睛轉向陳一百零八,目光中充滿了戲謔。

  那陳一百零八被笑得臉色更紅,發作也不是,不發作也不是。手足無措地站了好一會兒,終於把心一橫,「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大聲說道:「沒錯,陳某今天是衝著都督的大抬槍來的。如果都督肯將此物借給陳某用一個月,陳某這條命以後就是都督的。刀山火海,絕不敢辭!」

  說罷,將頭磕下去,「咚」地一聲,額角就冒出了血來!

  「這——!」徐洪三等人看得心中一凜,目光立刻由戲謔變成了不忍。這姓陳的雖然為偷槍而來,畢竟並未曾得手就被大夥給識破了。並且此人剛才逼常三石現身之時,對跟他交手的幾個親兵也都留了情,所以大夥也不太願意看到他現在血流滿面的模樣。

  「怎麼,你需要用這桿抬槍去殺人麼?」朱八十一也被對方這可頭磕得有些發愣,皺了皺眉頭,沉聲問道。

  「不敢隱瞞都督,陳某有個仇家,出入非常謹慎,每次身邊的侍衛都不會少於五十人。陳某盯了他好幾年,都沒找到下手機會。」陳一百零八抬手在額頭上抹了一把,咬著牙回應,「因此昨天聽阿速潰兵議論,說您手中有一神物,隔著三百步遠能將馬頭打個稀爛。所以就大著膽子找上了門來!冒犯之處,陳某願意領任何責罰。只求都督務必將此物借陳某用上一個月。陳某今後即便做了鬼,也願意結草啣環,回報都督的厚恩!」

  說罷,再度俯身下去,重重地磕頭。

  「起來,你先起來再說!」朱八十一看得心中好生不舒服,分開親兵走上前,雙臂用力,將陳一百零八從地上硬生生扯起,「你那仇家,恐怕是個當官的吧?!出入至少帶著五十名侍衛,估計官兒還不太小?抬槍不是不能借你,只是朱某想問一句,借到了此物之後,你就一定能殺掉他麼?殺掉他之後,你可有把握將抬槍完完整整地給朱某交還回來!」

  幾句話問出,陳一百零八身體立即僵住了。求肯的話再也說不出口。又過了好半晌,才長嘆一聲,誠實地回應道:「如果都督所造的神物,真的能像傳說中那樣打三百步遠的話,陳某自然就有了報仇的機會。只是,只是報了仇之後能不能活著回來,陳某卻沒想過。自然也無法保證將抬槍物歸原主!也罷,是陳某的要求過分了,不該讓都督為難。陳某,這廂謝罪!」

  隨即,便要跪在地上磕頭認錯。朱八十一雖然不會任何武功,以前整天殺豬捆豬,卻練就出了兩膀子好力氣。雙臂微微一曲,便令陳一百零八再也跪不下去。「站著說話,朱某不喜歡向別人下跪,也不喜歡被人跪。實話跟你說吧,那抬槍朱某這裡只有一桿,造起來非常不易。而萬一讓它被韃子撿了去,憑著眼下朝廷的力量,卻能輕而易舉地仿製出幾百桿,或者上千桿出來。所以不是朱某吝嗇,而是眼下此物無論如何都不能流落到韃子手裡」

  他身體內有一半兒靈魂在二十一世紀看武俠小說看著了迷,所以對陳一百零八這種身手敏捷,又不喜歡傷害無辜的人物,有一種先入為主的欣賞。故而即便不願意借武器給對方,也會給出一個充足的理由。

  陳一百零八聽在耳朵裡,心中卻愈發覺得此生報仇無望。又長長地嘆了口氣,眼淚瞬間和著血淌了滿臉,「都督說得對,此物無論如何都不能落到韃子手中。陳某,陳某這次做得太莽撞了,願意領受任何責罰。只請都督給陳某留一口氣,如果這輩子看不到仇人身敗名裂,陳某,陳某就是死了也不甘心!」

  「你那仇人是誰?在哪裡當官,能跟我說說麼?!」見一條八尺長的漢子,在自己眼前哭成了這般模樣,朱八十一心中好不落忍。鬆開對方的手臂,搬住此人肩膀,,低聲問道。

  「是啊!陳兄,只知道你這兩年殺人無算,常某卻不知道你背負著血海深仇。能不能跟常某說說,也許,也許我們船幫,還能助你一臂之力呢!」

  「幫不上,幫不上,距離這裡太遠了,你們誰都幫不上忙!」陳一百零八聞聽,又抽泣著用力搖頭。「多謝都督和常兄好意,陳某再想其他辦法就是!」

  「那可不一定。我這裡天天跟韃子開仗,說不準哪天戰場上就遇上了!」朱八十一笑了笑,繼續出言開解。

  「是啊,你把他的名字說出來,至少我們船幫也可以偷偷打聽一下他的日常動靜!」猜到朱八十一對陳一百零八生了愛才之心,常三石再度開口相勸。

  在江湖上飄得久了,陳一百零八原本就寂寞得厲害。此刻發覺報仇的日子遙遙無期,心神激盪,便再也防範不住。抬起手來胡亂在臉上抹了兩把,哽嚥著回應,「都督對陳某誠心相待,陳某也不敢欺瞞都督。一百零八,只是陳某隨便給自己取了一個綽號,並非真名。陳某真名本為陳德,字至善。祖籍鳳陽,家父是湖廣漢軍萬戶陳守信,當年率軍擊敗了道州蟻賊唐大二、蔣仁五的那位,也就是大夥經常詛咒的那位陳剃頭....!」

  「啊!」話沒等說完,常三石已經倒吸了一口冷氣。原本已經放鬆的右手,不知不覺地就按在了腰間的劍柄之上。

  那陳剃頭的名號,在數年之前,可不是一般的響亮。此人是如假包換的將門之後,號稱文武雙全。至正三年,唐大二、蔣仁五兩位豪傑在道州起義,半年間連下數縣,震動整個西南。就是此人帶領漢軍將起義鎮壓了下去,並且將唐、蔣兩個義軍領袖押送到了大都城,當街碎屍萬段。

  但也許是因為殺孽太重,或者別的什麼緣故,這位陳剃頭卻在唐、蔣兩位義軍首領被處死之後不久,就在回家途中掉下了馬背,生生摔斷了脖子,一命嗚呼。緊跟著,他的兩個兒子也先後病死,如今家中只剩下了幾房夫人,守著一個空蕩蕩宅院,淒清度日。

  江湖中一直傳言說,是唐大二和蔣仁五兩個死後冤魂不散,找陳剃頭尋了仇。誰料到,已經死去七八年的陳家兩個兒子之一,居然還活在世上,並且成了一位聲名鵲起的江湖殺手!

  「常兄不必如此小心。陳某這輩子,與韃子朝廷不共戴天!」察覺到常三石的緊張,陳至善尷尬地嘆了口氣,繼續補充,「陳某的父親,就是死在韃子的湖廣平章鞏卜班之手。陳某的哥哥,也是去官府詢問父親落馬的經過時,喝了一杯茶,回家後便毒發身亡。要不是陳某的見機快,找了個忠心的家丁換了衣服,自己偷偷逃出了城外。陳家就果然如傳說中的那樣,再無一個男丁了。卻不是被唐大二和蔣仁五兩個的冤魂索命,而是被湖廣平章鞏卜班給殺絕了種!」

  「啊!怎麼會,怎麼會這樣?令尊,令尊有什麼地方得罪了鞏卜班麼?還是在征討唐、蔣兩位豪傑時,得到了什麼了不得的贓物沒及時上繳?!」常三石雖然說是見多識廣,卻也沒聽說過如此離奇之事。忍不住看著陳至善,愣愣地追問。

  「要是真的如此,家父死得也不算冤枉!」陳至善咧了下嘴巴,悲愴地搖頭,「家父是漢軍萬戶,那鞏卜班卻是蒙古平章。平素拍姓鞏的馬屁還來不及,怎麼有膽子得罪於他。至於繳獲,每次從義軍手裡收復一個州縣,繳獲物都要蒙古兵挑完了,剩下的才歸漢軍。家父的手裡,怎麼會有鞏卜班看上眼的東西!」

  「那他為什麼要下如此毒手?!」常三石瞪圓的眼睛,無論如何都想不出陳剃頭到底做錯了什麼,居然令鞏卜班要將陳家斬草除根。要知道,漢軍萬戶,可是堂堂正三品武官,差不多已經是漢人能做到的最高級別了。隨隨便便就讓一個漢軍萬戶家破人亡,那鞏卜班也冒了相當大的險,至少韃子朝廷問起來,需要花很大力氣才能遮掩過去。

  誰料陳至善對此也是滿頭霧水,又搖了搖頭,咬牙切齒地回應道:「正是因為不知道姓鞏的為何要下此毒手,陳某這輩子,才一定要報此血海深仇!」

  「恐怕,我能猜到一二!」就在此時,一直默默傾聽的朱八十一突然開口。看向陳至善的目光裡,也充滿了悲憫。

  「都督知道?!」陳至善愣了愣,滿臉難以置信。常三石也把頭迅速轉向了他,雙目中充滿了困惑。

  當事人之子和老江湖都猜不到陳剃頭為何而死?對外界俗務原本有些生疏的朱八十一,居然能猜出一二。這情況,的確有些出人意料。

  他們兩個怎麼會知曉,朱八十一身體內有一半兒的靈魂來自後世,對殖民者的心態恰巧在網上看過幾篇分析文章。而另外一半兒靈魂,卻來自一個殺豬的漢子,對屠戶待牲畜的態度,也是清晰無比。

  不待二人繼續發問,朱八十一長長地嘆了口氣,沉聲解釋道:「我當年跟著師父學殺豬,殺牛。如果接了一批大活,當日干不完。就一定要把牲畜裡頭最強壯的那頭豬或者最強壯的那頭牛先拉出來,當著所有待宰畜生的面兒,一刀捅死!然後,其他牲畜便認了命,再也生不起逃走或者反抗的心思了!」

  「對不住,陳兄,這個比方不好聽。」又看了滿臉羞憤的陳至善一眼,他低聲道歉,「但是,卻是一個事實。在蒙元朝廷眼裡,令尊恐怕就是那頭最強壯的牲口。他越是驍勇善戰,越是要想方設法早點兒弄死!」

  「啊?!這,這,這不是真的。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陳至善聽了,面孔的顏色由赤紅迅速轉向黑紫,雙手在胸前擺動著,兩腿不停地後退。「不可能,不可能。我父親替朝廷平定了道、賀兩州。朝廷剛剛下旨嘉獎過他,還把我哥哥封了千戶。這不可能,你騙我,你說得肯定不是真的!」

  執著於父親的慘死,這些年來,他到處偷偷查訪當年跟著父親一道征戰的故人,想從他們嘴裡探聽出些線索,以便有朝一日報了仇之後公之於眾,讓其父死得明明白白。但是那些父親生前交好的漢軍將領要麼偷偷給些財帛,打發他儘早離開。要麼幹脆就帶了士兵出來,試圖替鞏卜班殺人滅口。卻是誰也不肯告訴他導致其父送命的真正原因,也不肯幫忙向蒙元朝廷遞一份奏摺,請求韃子皇帝派人前來徹查此事。

  上述種種作為,在陳至善看在眼裡,還以為是鞏卜班在湖廣一手遮天,那些漢軍將領不敢得罪於他。到了今天才明白,自家父親的死純粹是自找。韃子皇帝和湖廣平章鞏卜班需要的是一頭獵狗,萬一這頭獵狗長成了豹子,讓主人覺得難以控制,就立刻要下湯鍋!

  如此冷酷的事實,讓先前還執著刺殺鞏卜班一人給全家報仇的陳至善如何能夠接受得了?!所以寧願繼續相信是鞏卜班想獨佔平定道、賀兩州的功勞,才謀害了自己的父親。也不願相信朱八十一給出的事實!

  朱八十一卻不想再讓他繼續自欺欺人,笑了笑,又繼續說道:「你不相信,我也不能強迫你相信。大抬槍我不能借給你,那種可以炸死人的手雷 ,我卻可以給你幾枚。你如果只恨鞏卜班一人的話,綁在腰上點燃了,然後衝到他身邊就是。只要你能衝到他五步之內,保證能跟他同歸於盡。只是,當日想殺你父親的,的確是鞏卜班一個麼?如果是的話,你現在就可以領了手雷離開。朱某在這裡,提前祝你大仇得報之喜!」

  說著話,便命徐洪三帶陳至善去拿手雷。那陳至善卻站在了原地,雙腿僵直,再也無法移動分毫。待徐洪三催了又催,忽然仰起頭,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 「啊——!」,隨即,身體晃了晃,噴出一口血,仰面便倒。

  注1:關於大抬槍原型,參見明代的斑鳩腳銃。斑其銃身長五點五尺、內徑零點六寸、用藥一點三兩、鉛子重一點五至一點六兩;需有腳架支撐以便瞄準,遂稱之腳銃。有效射程是二百二十米。最大射程不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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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變
  第八十一章 變

  「陳兄!」常三石手疾眼快,縱身沖上去,搶在後腦勺著地之前,用胳膊將陳至善牢牢托住。

  再看那陳至善,臉色黃得像草紙一般,領口,前胸、大腿等處,到處都是殷紅色的血跡。額頭和嘴角,卻仍有新鮮的血漿不住汩汩地往外冒。

  「先抬下去吧!給他安排在傷兵營裡頭,找郎中細心調養。該用什麼藥就用什麼藥,別缺了他的!」朱八十一卻知道吐血屬於情緒過於激動引起的胃黏膜破裂,通常都不會致命。想了想,扭頭沖徐洪三等人吩咐。

  「都督!」常三石不滿地抗議了一聲,卻終是不願意當著很多人的面讓朱八十一下不來台,嘆了口氣,將懷中的陳至善交給親兵們抬下去找郎中救治了。

  「他的傷不妨事!」難得能遇上一個性子跟自己合得來,還大抵上能平等論交的,朱八十一也不願引起什麼誤會。待親兵們抬著陳至善走出了院子,猶豫了一下,主動向常三石解釋道,「讓他繼續逃避下去,才是大麻煩。從他剛才的行止上常兄還沒看出來麼?此人在家族突遭大難之前,是個如假包換的公子哥,根本沒經歷過什麼磨礪!今天要是不讓他把心中的鬱鬱之氣一次全發洩乾淨了,以後不知道會出現什麼問題!」

  「草民知道都督是想解開他的心結!只是,只是.....」常三石是個老江湖,早在陳至善被抬走之前,已經隱約猜出了朱八十一是想將此人收歸己用,所以才下了一劑猛藥。只是他卻有點兒接受不了,藥的份量竟猛烈如斯。好像在朱八十一心裡,就根本沒在乎過後者的死活一般。

  這與昨天他認識的那個朱八十一,好像有很大的不同。常三石不知道哪個才是對方的真實模樣,卻覺得有些不適應。猶豫再三,才緩緩補充道:「他的武藝比草民強得多,剛才只是急於取勝,所以才被草民逼了個平手。都督日後如果想用他,則儘量避免把他逼得太緊了,那樣的話,恐怕只會適得其反。」

  「那是自然!」朱八十一笑了笑,輕輕點頭。他也知道自己剛才的手段的確激烈了些,但蒙元朝廷的傾國之兵,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打到徐州城下來。他的確沒有時間慢慢去開導陳至善,慢慢為此人打開心結。

  況且,親眼看到了陳至善和常三石兩人的打鬥之後,他心中已經對此人的日後發展,有了一個清晰的定位。絕不肯放任此人再去做一個刺客,哪怕此人想要刺殺的第一目標是湖廣平章政事鞏卜班。

  畢竟,鞏卜班只是湖廣一省的平章政事,而類似的行省,蒙元治下有十一個。可以隨時拉出來填補平章政事空缺的官員,更是車載斗量。

  「如此,就是常某多嘴了!」見朱八十一好像根本沒聽進去自己的提醒,常三石在心中偷偷地嘆了口氣,笑著起身告辭。「都督還有正事要忙,草民就不多打擾了。日後有用到船幫和草民本人的地方,都督儘管派人送一封信到附近的碼頭上.....」

  「常兄還要回去?!」朱八十一原本以為常三石會留下來跟自己一起幹,愣了愣,滿臉詫異。

  「草民可是船幫的三當家!」常三石也裝出一幅很錯愕的模樣,微笑著提醒。臨來之前,他心裡的確有一種留在軍中再也不回去的衝動。但看到陳至善被刺激得吐血的瞬間,這種衝動就突然淡了下去。他不知道自己這樣選擇,將來會不會後悔。但至少是現在,他確信自己還更適合做一個江湖人,而不是朱都督麾下的一個將軍。

  「如此,倒是我想差了!」朱八十一哪裡知道常三石肚子裡竟然轉了這麼多曲曲彎彎,聽了對方的提醒,才意識到以自己目前的實力和魅力,的確還沒有到讓天下英雄一見之後納頭便拜的地步。於是也笑了笑,搖著頭補充,「忙倒不是太忙,只是眼前的事情千頭萬緒,有些不知道該從哪著手的感覺。算了,以後再去想它。既然常兄急著離開,我就送送常兄!」

  說罷,便吩咐親兵去給自己牽馬。那常三石聽了,自然要推辭一番。但終究拗不過朱八十一的熱情,只好連說了幾聲慚愧,任由對方將自己送出了莊園大門。

  「有幾件事情,常兄能不能幫忙探聽一下?!」走出兩三里之後,朱八十一帶住了坐騎,笑著跟對方商量。

  「什麼事情,常某隻要做得到,一定會盡全力!」雖然已經暫時不打算為朱八十一效力了,但常三石心中對此人依舊欣賞有加。笑了笑,用力點頭。

  「常兄經常在運河上往來,消息應該比較靈通。所以朱某想請常兄幫忙探聽一下,這大元帝國,眼下到底有多少蒙古人?其中當兵的是多少?此外,全國上下還有多少探馬赤軍,多少漢軍?自打去年追隨李總管以來,朱某一直想弄清楚這些。但麾下的斥候走不了那麼遠,眼界也不似常兄這麼開闊?!」

  「多少蒙古人?!」常三石登時就被問愣住了,眉頭迅速皺成一個川字。朱八十一的志向不小,這一點他昨天就已經看得非常清楚。但現在就開始關注天底下有多少蒙古人,是不是太早了一些?

  不過這個問題也的確有趣得緊!自他常某人記事兒時起,就知道見了蒙古老爺要躲著走,蒙古老爺拿了自己什麼都是對自己的恩典。蒙古老爺發作起來,可以隨隨便便讓一座城市變成廢墟!蒙古老爺騎在馬背上,無人能敵。可平素見到一等蒙古老爺的次數卻非常稀少,甚至比見到二等色目人的機會還要少上許多!

  「怎麼?弄清楚這些,對常兄來說很困難麼?!」見常三石半晌沒有回應,朱八十一猶豫了一下,不甘心地詢問。

  「難到不是很難。但可能需要多花一點時間。」常三石迅速從沉思中回轉心神,笑著解釋,「朱都督想必也清楚,這大元朝廷懶惰得很,很少清點丁口,即便清點了,也不會把數目傳播給民間知曉!」

  「不急,只要常兄能給我個答案就好!」對方跟自己沒有隸屬關係,朱八十一當然也沒理由逼人家盡快做到。又笑了笑,非常客氣地補充。

  「朱都督儘管放心,三個月內,我一定能夠給你個差不多的答案!」常三石卻又拘謹起來,非常認真地承諾。

  二人又隨口聊了幾句題外話,便揮手告辭。目送常三石的背影去遠了,朱八十一才很惋惜地收回目光,撥轉坐騎,在親兵的保護下返回莊園大門。

  讓一個性情練達、視野寬闊,又精通武藝的人才從自己眼皮底下溜走,要說心中不遺憾,純屬自欺欺人。然而他畢竟只是朱八十一,即使性格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變化了許多,依舊想不起那句「人才不為我用,則必為我殺」的狗屁道理來。所以遺憾歸遺憾,卻依舊希望跟常三當家今後能像個普通朋友那樣繼續交往下去,而不是從此就視為陌路或者寇仇。

  正鬱鬱寡歡的走著的時候,冷不防對面卻跑過一個高大的身影。隔著老遠,就肅立抱拳,「報告都督,參軍伊萬諾夫有事向您匯報!」

  「你?!」朱八十一迅速抬起頭,露出一幅和氣的笑臉,「有事兒就說,別裝模做樣的!」。

  老兵痞雖然貪財怕死,能力也不過是千夫長之資,卻是整個徐州軍中見識最為廣博的人,縷縷能給他帶來意想不到的驚喜。所以,朱八十一雖然不太看好此人的才能,卻依舊對其信任有加。

  果然,這次老伊萬一開口,就又讓他刮目相看,「都督,剛才末將奉命在大門口招參謀,總計卻只有三個人報名。其中一個還是濫竽充數的,被吳良謀那小子隨便問了幾句,就紅著臉自己走了!」

  「嗯!」朱八十一事先已經看到了伊萬諾夫身邊空蕩蕩的情景,所以眼下已經不覺得太失望,點了點頭,示意對方繼續說下去。

  「是!」老兵痞又拱了下手,盡力學著中原人的樣子,滿臉鄭重地補充,「後來,後來末將就想。既然都督連末將都能用,為何不從俘虜裡再挑一挑,說不定能找出幾個可以當參謀的來。然後末將就去俘虜營裡走了一圈,還真發現個合適的人選!」

  「誰?他自己願意為咱們徐州軍效力麼?」朱八十一聽得眼睛一亮,笑著追問。

  「是一個叫阿斯蘭傢伙,曾經做過被您打跑的那名敵將的親兵隊長。據吳良謀說,他是親眼看著此人去救援敵將時,卻被敵將一把扯了下馬背,搶走了坐騎自行逃走的!」伊萬諾夫撓撓自己的後腦勺,囉哩囉唆的補充,「至於他願意不願意替都督效力,就由不得他了。末將願意花一千文將他買下來。從此以後他就是末將的奴隸,而末將又跟都督有十年的契約。細算下來,他就是都督的奴隸的奴隸。敢不用心做事,末將就拿鞭子抽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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