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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0-27 20:50:45

第一卷 臨江仙 第二十章 問劍於黑衣老者

  直到很久以後,井九才收回視線,抬起頭來。

  便在這時,他剛好聽到了林無知在這堂課上的最後一句話。

  「要做到這些,首先你們要找到一把屬於自己的劍。」 

  …… 

  …… 

  林無知帶著十餘名弟子離開洗劍閣,沿著洗劍溪向上遊走去,不多時便來到了一座山峰之前。

  與別的山峰比起來,這座山峰上的植被很少,更沒有茂密的森林,放眼望去只能看到嶙峋崖石,顯得很荒涼。

  山峰下方的崖壁間有很多小洞,洞口很小,邊緣處極為光滑,似乎是被什麽事物刺出來一般。

  山峰上半截籠罩在厚重的雲霧裡,根本無法看清。

  這裡就是青山第四峰,雲行峰。

  青山宗弟子更習慣稱這座山峰為劍峰,因為在這座山峰裡藏著無數劍,等待著被它們的主人發現。

  雲行峰非常特殊,終年雲霧不散,峰間很是潮濕,加上崖間隱藏著無數劍意,生活在裡面很是辛苦,所以雲行峰的師徒們都在峰下修行起居,峰主則是在天光峰議事。

  當青山宗強者壽元將盡時,往往便會來到這座峰前,將自己的飛劍還贈予這座山峰。

  當然,如果那位強者想要帶著自己的飛劍陪葬,也沒有人會強行要求他。

  但青山宗開派以來,歸劍於峰的強者數量再多,也不可能比後輩弟子取的劍數量更多。

  為什麼劍峰裡有這麼多劍?最開始的那些劍是從哪裡來的?沒有人能夠回答這個問題。

  有人說這座劍峰乃是一座天地自成的劍爐,有人說這座劍峰是前代文明強者對戰,一起隕落後形成的大墓,但這些年來青山宗無數次仔細地查探,都沒有找到相關的證據。

  弟子們站在山腳下,望著雲霧裡的山峰,聽著林無知的講解,眼睛漸酸,有幾個人甚至哭了出來。

  他們自然不是在發思古之幽情,也不是感懷前輩師長的風範,而是被劍意刺傷了眼睛。

  這座山峰裡不知藏著幾千幾萬把劍,劍意合在一起,即便隔著這麽遠的距離,也不是他們這些剛入內門的弟子能夠承受。

  這座劍峰如何上去?或者說就在下面這些崖壁間找找有沒有劍?

  有些弟子暗自想著。

  林無知知道弟子們在想什麼,也不生氣,笑著說道:「你們能想到的事情,自然前代弟子也會想到,不妨告訴你們,這些山底崖壁上的洞便是劍洞,不知道被找了多少年,如果你們還能找出一把劍來,那算你們本事,運氣也算本事不是?」 

  弟子們好生無語,心想只是站在山腳下便已經這般難熬,難道還真要上到劍峰上面,甚至還要去到峰頂?

  林無知提醒說道:「莫要忘記,越往峰頂去,飛劍品質便會越高。」 

  有名弟子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問道:「聽說趙師姐一直在劍峰上修行練劍? 」 

  林無知點頭說道:「不錯,她這時候便應該在雲裡。」 

  弟子們很是震驚,議論紛紛。

  他們站在山下便已經能夠感覺到劍峰上那些雲裡散發出來的森然感覺,如果走進那些雲霧那該是怎樣的恐怖的感受?

  要知道就連雲行峰一脈的師長都不願在峰間停留太長時間,趙臘月卻一直在峰頂?

  「劍峰取劍,也是考驗你們的心志與智慧。」

  這句話裡的智慧明顯有深意,但林無知沒有做更多解釋。

  「趙臘月意志之堅毅,堪為三代弟子典範,你們要向她學習。」 

  說完這句話,他不著痕跡地看了井九一眼。

  井九明白他的意思,沒有轉身避開,也沒有給予回應,看著峰上的那片雲,心想著:「劍意焠體?」 

  劍意焠體是一種非常苦且凶險的法門,一般而言,除了那些壽元將盡的劍修,沒有人會用,因為風險太大。

  趙臘月是青山宗重點培養的弟子,前途無限光明,而且才十餘歲,還有大把時光可以用來修行,她卻毅然決然地選擇了這條最艱險的道路。

  這讓井九對她生出了幾分欣賞。

  林無知說話的時候,雲行峰一脈的幾名執事從山腳下的樓裡迎了出來,開始為井九等人登錄名冊,同時發放劍牌。

  他們很有耐心地告訴這些剛入內門的弟子,劍牌應該如何使用,怎樣判斷自己已經無法支撐,遇著危險又應該如何。

  那些弟子有些吃驚,聽著這話,神色更加凝重,有的弟子忍不住說道:「難道今天就要登峰取劍?」 

  今天,是包括井九在內的很多弟子進入內門的第一天,結果就需要面臨這樣的挑戰?

  林無知看著他們微笑說道:「難道你們才知道,登峰取劍乃是我大青山的第一課?」 

  …… 

  …… 

  忽然,那些正在登錄名冊的雲行峰執事停下動作,望向某處。

  待看到向劍峰走來的那人,執事們神情驟肅,趕緊走了出去分侍道旁,躬身行禮,無比恭敬。

  弟子們有些吃驚,心想來了什麽大人物,也隨之向來路看去。

  那是一位黑衣老人,滿頭白髮,容顔枯槁,不知多大年紀,也看不出來有何出奇之處。

  林無知的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雙手揖於身前,微微彎腰,緩聲說道:「恭送莫師叔。」 

  黑衣老人停下腳步,看見是他,拱了拱手,又看了看井九等人,問道:「這就是這一期的內門弟子?」 

  「陸續還會有些進來。」林無知應道。

  黑衣老人打量了這些年輕弟子一番,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說道:「不錯不錯,好好好,比我們那時候可要強不少。」 

  只是掃了兩眼,黑衣老人便用劍識把這些弟子的境界看的清清楚楚。

  黑衣老人與弟子們說了幾句話,問了問從哪裡來,又是哪裡進行的外門修行,神情溫和,言語間頗多勉勵。弟子們不知道這位老人是誰,只是見林無知與那些雲行峰執事的態度,猜想應該是位了不起的大人物,哪裡敢不耐煩,小心翼翼地應答。

  林無知靜靜站在旁邊聽著,不插話,也不催促。

  井九覺著有些奇怪,青山九峰,沒有哪座峰上的劍師會著黑衣。

  他現在看不出來這位黑衣老人的境界,但能明確的感覺到,對方神衰體虛,應該不如林無知。

  為何林無知對此人會這般尊敬?

  他忽然想到了一事。

  便在這時,那位黑衣老人正好望向了他,微微一怔,說道:「這孩子生的真好看。」 

  林無知笑著說道:「所有人都知道他好看,也就是師叔您天天在適越峰上抄書,從不理會這些。」 

  黑衣老人笑了笑,望向井九認真說道:「今後多努力。」 

  井九沒有回答他的話,靜靜看著他。

  黑衣老人覺得有些奇怪。

  場間的氣氛也有些奇怪。

  幾名弟子拼命地給井九使眼色,井九卻彷彿無所察覺,依然靜靜地看著那位黑衣老人。

  林無知微微瞇眼,正準備訓斥井九幾句,那位黑衣老人擺手阻止,自嘲一笑,轉身向劍峰走去。

  「走了?」 

  林無知問道。

  「走了。」 

  黑衣老人說道。

  忽然,一道聲音響了起來。

  「你的劍現在怎麼樣?」 

  井九看著黑衣老人的背影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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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0-27 20:56:09

第一卷 臨江仙 第二十一章 劍歸青山

  黑衣老人停下腳步,轉身望向井九,臉上露出意外的神情,說道:「很久沒用過,我也不確定。」 

  井九說道:「要不然,我試試?」 

  聽著這句話,林無知神情微變,那些雲行峰的執事弟子也紛紛望向他。

  黑衣老人看著他,沈默了很長時間,說道:「好啊,看你本事。」 

  然後他繼續向劍峰走去。

  林無知看了井九一眼,弟子們也覺得好生怪異。

  ——剛才那位師伯問話的時候,你不回答,這時候師伯要走了,你卻又要來說這樣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黑衣老人抬頭望向雲霧裡的劍峰。

  一聲劍鳴。

  劍光照亮峰下的崖壁。

  黑衣老人馭劍而起,隨風飄搖而上,身形不再佝僂,無比挺拔,彷彿當初那個剛入青山宗的少年。

  片刻後,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雲霧裡,再也無法看見。

  …… 

  …… 

  無數聲劍鳴在峰間響起。

  弟子們不知何事,震驚的無法言語。

  雲行峰執事們唱道:「莫師伯劍歸青山!」 

  九峰都有回應,青山弟子們的聲音響起:「恭賀莫長老劍歸青山!」 

  天光峰處響起劍聲長吟。

  上德峰古鐘嗡鳴。

  清容峰素雲遮面。

  …… 

  ……

  「莫師叔在適越峰上整理典籍百餘年,今日……」 

  看著劍峰,林無知沒有把這句話說完,眼眶有些微濕。

  都說修道之人要斷情絕性,但有幾個能做到呢?更何況青山宗修的本來就不是道,而是劍。

  劍者見也,今後再不能相見,如何不悲。

  弟子們這才知道發生了何事,那位剛與自己溫和談話的莫師伯,竟是……仙逝了。

  他來劍峰,只是要把自己的劍還給青山。

  他希望後代的弟子裡,有人能夠繼承自己的那把劍。

  看著劍峰,弟子們覺得心裡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悟與情緒,有些沈重。

  或者這才是大青山的第一課。

  他們又望向井九。

  剛才井九對莫師伯說會用他的劍,是什麼意思?就是那個意思嗎?

  林無知望向井九說道:「我不知道你是怎麼猜到莫師叔準備劍歸青山,我也不知道你說那句話是想安慰他,還是想討好他、讓他把劍放在低一點的地方。我只想告訴你,你激起了莫師兄最後的驕傲,那把劍的位置離峰頂很近。」 

  井九說道:「所以?」 

  林無知盯著他的眼睛說道:「既然答應,就一定要做到,不然不管你是哪座峰選好的弟子,我都不會讓你參加承劍大會。」 

  弟子們聽到這番話,很是吃驚,看著井九的目光裡滿是同情。

  劍峰裡到處都是可怕的劍意,越往高處劍意越濃,峰頂遠在雲層深處,以他們的境界如何能夠走到那裡?

  「多言,多情,多事,都不是好事。」 

  林無知說完這句話,馭劍而去。

  這句話當然也是對井九說的,針對的是他在適越峰莫師伯臨死前的行為。

  這個時候弟子們才明白過來,林無知並不是真的厭惡井九,而是很看重他。

  一名雲行峰執事把劍牌分發給十餘名弟子,交待道:「劍峰裡有歷代前輩師長留下來的劍,所以你們在尋找的時候要注意儀態,切忌喧嘩奔跑,當然這裡還有很多無主之劍,不管你們找到什麽劍,只要能讓它回應你的召喚,便算成功,如果迷路或者摔傷以及任何意外,只需要捏碎這塊劍牌,自有人處理。」 

  一名弟子望向那些崖壁,說道:「就這麼簡單?」 

  經過在外門的修行煉體之後,這些內門弟子的身體要較普通人強出太多,輕鬆一躍便是數丈距離,耐力也極持久。

  他想著劍峰雖陡,總能攀爬,劍意雖強,也可靠意志強撐,只要不進入雲層覆蓋的範圍,有自信能夠自如上下。

  那名雲行峰執事沒有說話,看著那名弟子,唇角微起,露出一抹很難捉摸的笑容。

  能入內門修行的弟子都是極聰明的年輕人,見這笑容哪裡還會不明白。

  那名弟子面色微白,行禮說道:「還請師兄指點。」 

  青山宗外門執事都是未能突破抱神境的弟子,九峰間的內門執事則是無法在承劍大會上被選中的弟子,被他稱一聲師兄也是應有之義。

  「你們還是抱神境,沒有希望能夠找到劍,先入知通再說。」 

  那名行雲峰執事說道:「就算你們能夠找到劍,那劍便會隨你走嗎?紅塵裡癡男怨女那麽多又是何故?」 

  有弟子問道:「大概要多長時間,我們才能成功取劍?」 

  「普通弟子平均需要三年時間才能擁有自己的飛劍,天賦悟性好,運氣也好的弟子或者能快些。」

  那位行雲峰執事手指雲中劍峰說道:「趙師妹用了三個月,你們需要多長時間便自己想吧。」 

  說完這句話,他便回到了峰底的小樓裡,把這十餘名年輕弟子留在了這裡。

  十餘名年輕弟子相對無語,心想接下來該怎麼辦?

  趙臘月乃是二代弟子裡最天才的人物,更是他們這些新晉弟子的偶像,連她都用了三個月時間,他們就更別想了。

  而且那位執事說的很清楚,以他們現在的抱神境界,進入劍峰沒有任何意義。

  「既然這是宗門給我們的第一課,總不能不上完。」 

  一名祝姓弟子面露堅毅之色,看著衆人沈聲說道:「就算我們無法感知到劍在何方,也可以去劍峰裡先行熟悉一下環境,為日後準備。」 

  「不錯,行雲峰執事給我們劍牌,便應該是這意思。」 

  一名女弟子點頭說道:「林師說過劍峰可以鍛煉心志,說不得他或別的師長正在暗中觀察我們,我們怎能不去?」 

  眾弟子被這兩句話說服,紛紛喊著同去同去,神情很是激動。

  井九沒有說話,安靜站著,便有些顯眼。

  很多道目光同時落在他的身上。

  衆弟子知道他出名的懶,但想著他既然能夠進入內門,或者已經有所改變。

  林師對他說的那幾句話,是最嚴厲的要求,又何嘗不是深深的期望。

  井九對衆人點了點頭,轉身往峰外走去。

  眾弟子這才知道他竟是準備離開。

  那名祝姓弟子震驚說道:「你不是說要去取莫師伯的劍嗎?」 

  別的弟子也呆住了,心想難道此人真如傳聞中那般?

  便在這個時候,劍峰西側的樹林裡走出來了一行人。

  為首那名青年,身著素色劍袍,容顏英俊,眉挑若劍,神情漠然如冰雪,氣息不凡。

  更令人震驚的是他身後沒有負劍——難道說他如此年輕,便已經劍丸大成,進入了無彰境?

  雲行峰執事們迎上前去說了幾句話,衆人才知道,原來這人是洗劍閣的授課仙師之一顧寒。

  顧寒還有個更重要的身份。

  他是兩忘峰上的三師兄。

  兩忘峰可以說集中了青山宗最天才的年輕弟子們,顧寒能夠排到第三,可以想見他的劍道修為之強大。

  看著顧寒,弟子們的臉上流露出仰慕與敬畏的神情。

  井九沒有看顧寒一眼,只是靜靜看著顧寒身邊。

  顧寒身邊站著位少年。

  自村口相遇至今日已有三年,十歲已經變成了十三歲。

  現在的他已經是個少年,眉還是那樣直,眼睛還是那樣正,臉還是那樣黑。

  在九峰修行一年時間,柳十歲更加成熟,氣質從容,神情平靜。

  他望著某處,眼神有些疑惑,然後很快變成驚喜。

  「啊!」 

  柳十歲大叫一聲,向著井九跑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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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0-27 21:03:40

第一卷 臨江仙 第二十二章 醜小鴨的第一次飛翔

  因為跑的太快,柳十歲的雙手拖在身後,看著就像個小鴨子,有些滑稽可愛。

  井九站在原地等著他,唇角噙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柳十歲跑到井九身前停下。

  因為跑的太快,停的太急,他的腳在草地上畫出兩道淺痕,身體前後搖擺,好不容易才靜止。

  這畫面看著有些滑稽,那些與井九一道的年輕弟子裡有人忍不住笑出聲來。

  很快那些笑聲便消失了,人們猜到這個小少年就是那位傳說中的天生道種。

  柳十歲站在井九身前,神情很是激動,伸手想要去抓井九的手,又覺得不妥,趕緊收了回去,握成了拳頭。

  「公子你進來了?你終於進來了!」

  ……

  ……

  從樹林裡走出來的那行人,看著這畫面,不禁有些詫異。

  要知道柳十歲平日裡只知道修行練劍,活的很是單調,性情平實而低調,很少見到如此激動的樣子。

  「這人是誰?」顧寒問道。

  有弟子說道:「顧師,這人應該便是十歲平日裡經常提起的井九。」

  聽著這話,那行人才明白為何柳十歲如此激動。

  顧寒看著井九的臉,微微挑眉,有些不喜。

  不知道是因為那張臉太美,還是因為那張臉上的神情太過淡然平靜,與柳十歲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

  ……

  就在井九準備開口說話的時候,一道冷冽的聲音響了起來。

  「你在做什麼?」

  井九望去,發現說話的人是那個叫顧寒的兩忘峰弟子。

  柳十歲微怔,趕緊解釋道:「顧師,這是我家……」

  顧寒沒有讓他把話說完,淡然說道:「我告訴過你,在這樣重要的時刻,任何事情都不能讓你分心。」

  這句話隱著的意思非常清楚,他根本不在乎井九是誰。

  「自己過來領受責罰。」顧寒說道。

  井九看了他一眼。

  柳十歲趕緊對他擺了擺手,走回顧寒身前。

  一個梳著髻的胖子從顧寒身後站了出來,雙手捧著一個用布包住的物事,他用肥胖而靈巧的手指解開繫帶,露出了裡面的那根棍子。

  看著這幕畫面,人群有些嘩然,那些落在柳十歲身上的視線裡多了些同情,更多的卻是羨慕。

  那些從樹林裡走出來的弟子,眼裡也有著這樣的情緒。

  那根棍,不是青山宗的劍律,而是兩忘峰的規矩。

  顧寒要用兩忘峰的規矩責罰柳十歲,那麽就等於是把柳十歲當作兩忘峰的親傳弟子在管教。

  對於一心期盼在承劍大會上被兩忘峰挑中的內門弟子們來說,這樣的管教實在是值得羨慕的待遇。

  堅硬的木棍落在柳十歲的背上,發出沈重的悶響。

  接受責罰時,自然不能運起真元護體,柳十歲只能硬撐。

  木棍不停落下,悶響不停響起。

  柳十歲很痛,眼裡滿是淚花,卻依然要老老實實站在原地不動。

  看著這幕畫面,井九沒有說話。

  忽然,他感覺到了些什麽,一眼望去,便看到了顧寒冷漠的眼神。

  他靜靜看著對方。

  柳十歲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忍著疼痛不停搖頭,示意他不要亂來。

  井九安靜了會兒,轉身向峰外走去。

  在場這麽多人,只有顧寒注意到,在他轉身的時候,也搖了搖頭。

  ……

  ……

  「夠了。」

  顧寒示意懲處結束,看著遠去的井九的背影,微微皺眉。

  那個胖子收回棍棒,仔細地用青布裹好,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眯著眼睛笑了起來,眼裡卻有寒光掠過。

  「如何?這個弟子很出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確實好看,令人嫉妒。」

  做為兩忘峰弟子,他們哪裡會關心容顔美醜這種小事,所問如何自然指的是井九的修行天賦與潛質。

  顧寒說道:「道種普通,資質普通,如果他真如傳聞裡那般不求上進,那麽應該是備了很多丹藥,才能在兩年內破境。」

  胖子說道:「他可能是朝歌皇朝裡的哪位公子,手裡有些珍貴丹藥也屬正常,而且據說腦子很好使,要不要和他聊聊?」

  顧寒說道:「我兩忘峰的劍是用來殺人的,再如何聰明,智識過人也無用,如果能靠丹藥求大道,還修行做什麽?」

  對話時他們並未避著柳十歲,柳十歲聽的有些著急,想要替井九辯解幾句。

  在他想來,公子如果也能提前拜在兩忘峰門下,當然是最好的事情。

  「兩忘峰弟子,不可能是一個僕人,你記住這一點。」

  顧寒看著柳十歲,語氣裡帶著不容質疑的意志:「不要與他繼續來往。」

  柳十歲呆住了。

  顧寒沒有理他,帶著一行弟子向劍峰裡走去。

  柳十歲站在原地,沈默了很長時間,終於還是跟了上去。

  ……

  ……

  看著向劍峰崖壁間走去的那行人,有位知道洗劍閣情形的弟子不解說道:「顧師不是甲課的仙師?難道他們還沒有取劍?」

  行雲峰執事說道:「柳師弟半年前便已經取了劍。」

  弟子們更覺奇怪,心想那他們還上劍峰做什麼?

  顧寒帶著的那行人已經走上了劍峰,漸行漸遠,已經快要變成崖壁間的一串黑點。

  這些弟子們沒有師長帶領,自然不敢跟著去,只好在峰下看著。

  隨著時間移走,更多的雲行峰執事與師生來到場間,又有十餘道劍光劃破天空,諸峰都有人至,甚至有兩位二代的師叔也親自到了。

  所有這些,似乎都預示著稍後將有大事發生。

  ……

  ……

  山行漸高,空氣漸稀,地勢也更加陡峭,每走一步都非常艱難。

  年輕弟子們停下了腳步,留在原地,感受著四周的劍意,以此磨礪意志,提升修為。

  顧寒與那位胖子還有柳十歲繼續向前。

  不知道走了多長時間,四周的景物漸漸模糊,霧氣漸重,應該是來到了雲層的邊緣。

  到了此間,峰體裡散溢出來的劍氣更加可怕,柳十歲小臉通紅,呼吸急促。

  畢竟他年齡還小,修行時間也短。

  不過他能夠走到這裡,比起那些留在下方的同門已經不知道強到哪裡去。

  那位胖子也有些微喘,扶著腰說道:「不知道臘月今天在不在。」

  顧寒神情如常,劍峰裡的劍意與這種高度,對他來說完全不算什麼。

  聽著胖子的話,他望向雲霧更深處的峰頂,沈默了片刻時間,然後揮了揮手,似乎是想把某些不愉快的畫面盡數驅除。

  隨著他的手掌揮動,崖間生起一陣大風,雲霧被盡數驅散,周遭環境頓時變得清楚起來。

  他們身前是一處斷崖,往前走一步便會跌落,崖間石壁光滑無草,根本沒有可以抓住用力的地方。

  柳十歲走到崖邊,向下面望去。

  這裡距離地面已經有千餘丈高,即便他修行後的眼力堪比神鷹,依然無法看清楚地面的情形,只能看到很多小黑點。

  每個小黑點就是一個人,想到有這麽多人正在看著自己,少年更加緊張,呼吸不自覺地更急了。

  他默頌劍經,盡可能地平靜心情,待呼吸平緩之後,緩緩舉起右手。

  嗤的一聲響,一道約兩尺長短、通體光滑如鏡的飛劍,從他的袖中飛了出來。

  飛劍在空中畫了幾道弧,然後依照他的神念,靜靜停在崖外半空,就在他身前。

  只需要向前走一步,他便能站到飛劍上。

  問題在於,世間有幾個人有勇氣走出這一步?

  進一步便是海闊天空。

  退一步便是滾滾紅塵。

  ……

  ……

  任何事情都不能想太久。

  想的越久越容易出問題。

  柳十歲盯著峰外的雲霧,面色微白,始終無法踏出這一步去。

  顧寒在他身後面無表情說道:「我再給你十息時間,如果你自己走不出去,我就把你推出去。」

  「不用。」柳十歲忽然轉頭對他說道:「顧師,我還是要與公子見面的。」

  說完這句話,他向前走了出去。

  顧寒微言微怒,挑眉準備做些什麽,便看見了這幕畫面。

  柳十歲走到了崖外的天空裡。

  他的右腳落下,不偏不倚落在了飛劍上。

  飛劍向下沈去,約摸半尺便靜止。

  接著,他的左腳也踩到了劍上。

  寒風呼嘯,拍打著劍峰的崖壁,也吹起他身上的衣衫。

  柳十歲張開雙臂,雙腿微屈,左右搖擺,尋找著平衡。

  在他的臉上,看不到任何害怕的情緒,只有專注。

  顧寒忽然想到先前柳十歲沖到井九身前急停時的畫面。

  風從崖壁上卷回,柳十歲的身體向前一傾。

  站在崖上的那名胖子嚇的哆嗦了一下。

  柳十歲不知道喊了聲什麽,借著風勢,便向天空裡飛了出去。

  這是他第一次馭劍飛行,無法凝成一道劍光,只能畫出一道殘影。

  只見那道劍影在雲霧裡穿行,不時急停或者轉折,顯得非常亂,看著非常危險。

  遙遠的崖下隱隱傳來驚呼聲與喊叫聲。

  胖子臉色蒼白,不停自言自語道:「如果十歲摔死了……掌門會不會把我們逐出青山?」

  顧寒沒有說話,只是盯著那道離崖壁越來越遠的劍影。

  不管柳十歲馭劍如何凶險,甚至有兩次直接向著地面墮落,他都表現的不如何擔心,只是眼睛眯的越來越厲害。

  以柳十歲的境界、年齡、經驗,現在就開始學習馭劍,確實是非常勉強,而勉強自然就意味著風險,所以他沒有與兩忘峰裡的同門說,更沒有稟報師長。

  但他知道當自己帶著柳十歲走上劍峰的時候,九峰裡的長輩們便應該猜到了真相,這時候的雲層裡應該有幾位遊野境的師叔正在盯著,隨時準備出手相救。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那道劍影終於穩定下來,可以清楚地看到柳十歲的身影。

  飛劍的速度越來越快,直至變成一道流光,向著劍峰之上而去,突破雲層,不知去了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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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0-27 21:08:12

第一卷 臨江仙 第二十三章 重逢夜話

  顧寒知道柳十歲馭劍去了何處。

  當年他在劍峰初次馭劍成功後,同樣是去了雲層的上方。

  馭劍飛行,是修行者最美妙的想像,當成功之後,便是最美妙的體會,誰不想去看看這天到底有多高?

  下方隱隱傳來歡呼聲,顧寒望向峰頂,心想青山宗並不是只有你一個天生道種。

  看著他的視線,胖子知道他在想什麼,勸說道:「師妹不願意進兩忘峰,想必有她自己的安排,師兄你不要生氣。」

  顧寒沒有接話,說道:「十歲正在修行的關鍵階段,不要讓他與那個廢物見面,受了影響。」

  胖子怔了怔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井九。

  ……

  ……

  井九回到了自己的洞府。

  與南松亭那些前院後石室的格局不同,現在的洞府是真的。

  洞府在洗劍溪兩畔的崖壁上,很是清靜,無人相擾,風景也很美。

  每日清晨會有一盤珍果與一壺清水出現在洞府前,這盤珍果當然要比在外門的時候強很多,負責分發事宜的也不再是執事,而是劍匣。

  做為大陸第一劍派,青山宗的底蘊與積累真是難以想像。

  這樣的作派井九看的太多,自然不會生出什麽感慨,挑了個好看的果子吃了,把剩的果子扔給洞後樹林裡的猿猴,便又躺到了竹椅上。

  他從懷中取出劍經看了兩眼,便不再看。

  與在南松亭時的情形差不多,他的靈海太過深廣,想要完全轉成道種的養分,直至結成劍果,除了時間還是時間。

  好在這一次需要的時間會短很多,而且他如果想要去峰間取劍,並不需要結成劍丸。

  他拈起一粒白沙,想要放在瓷盤上,卻發現今天的心有些不靜。

  對他來說這很少見,所以他把瓷盤與沙粒都收了回去,閉著眼睛開始靜思養心。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重新睜開眼睛。

  日已落,星正明。

  十歲站在竹椅前。

  彷彿還是三年前的池塘邊。

  「公子。」

  柳十歲高興地向他行禮,想著白天發生的那些事情,解釋道:「你不要怪顧師兄,他是好人,就是有些嚴格。」

  井九聽著這話,發現了一個問題,挑眉問道:「師兄?」

  柳十歲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應該叫顧師,他覺得我還可以,說會在承劍大會上取我,允許我私下稱他為師兄。」

  他沒有驕傲、得意這些情緒,只是很開心。

  井九笑了笑,沒有說什麽。

  柳十歲以為他是在笑自己,不禁臉有些發熱,不知道該做些什麽,於是站起身來,去替井九鋪床,整理榻上的東西。

  青山宗最重視的天生道種,兩忘峰極想得到的天才弟子,為一個剛入內門的弟子鋪床疊被,還做的如此自然。

  如果有人看到這個畫面,必然會震驚的無法言語。

  更令人吃驚的是,井九也沒有攔的意思。

  鋪完床,把洞府前的空地灑掃完畢,他開始對井九講述自己這一年裡做了些什麽事,遇著了什麽人。

  井九安安靜靜地聽著,偶爾笑笑,偶爾回一句話。

  他沒有不耐煩,沒有閉眼,更沒有睡覺,和當初在山村裡並不一樣。

  柳十歲有些鬱悶,因為都是他在說。

  他其實很想知道,這一年井九在南松亭是怎麽過的,怎麽忽然就變得勤奮起來了呢?怎麽就能抱神境圓滿,考進內門了呢?

  井九似乎沒有說這些事情的興趣。

  是因為一年不見,所以覺得有些陌生嗎?

  柳十歲想到一種可能,興奮地站了起來,對井九說道:「公子,我介紹你與顧師兄認識吧!以你的天賦悟性一定可以得到他的欣賞,就算他不肯承諾在承劍大會上召你入峰,但肯定會很願意帶著你學劍,到時候我們就可以在一起修行了。」

  井九想都沒想,搖頭說道:「不用。」

  柳十歲怔了怔,說道:「公子你可能不知道,兩忘峰是我們大青山最了不起的地方,峰上全部是年輕的三代弟子,沒有峰主長輩,但每座峰上的師長都會擇日去兩忘峰上授課,這也就是說,只要是兩忘峰弟子便可以學習九峰的所有劍訣……」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直至沒有。

  因為井九依然表現的毫無興趣。

  柳十歲有些失望。

  井九看著他小臉上的神情,解釋了兩句。

  「我確實不感興趣,因為我不喜歡兩忘峰,嗯,還有你那位顧師兄。」

  柳十歲很震驚,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人居然會不喜歡兩忘峰!

  「兩忘峰乃是青山之劍,峰上弟子負責四處巡查防範不老林與冥部妖人潛入,還要代表大青山參加十年一次的梅會,可以說修行就是在不停地戰鬥,每年都會有很多流血犧牲,但從來沒有一個弟子退縮,青山弟子怎麼可能不喜歡這裡?」

  他看著井九認真地勸說道:「還有顧師兄,他真的是個好人。」

  「怎麼可以不喜歡,這句話就是錯的。」

  井九說道:「比如你那位顧師兄,他是不是好人我不在乎,就算他是個聖人,我也可以不喜歡。」

  柳十歲怔了怔,覺得這話雖然聽著沒道理,卻找不到哪裡是錯的。

  「反正我說不過你。」

  柳十歲有些委屈,因為他是真的想不明白,像顧師兄這麼好的人,為何井九不喜歡。

  是因為白天的時候,顧師兄用峰規懲罰自己嗎?

  那兩忘峰呢?

  柳十歲越想越覺得只有一種可能,沈默不語。

  ……

  ……

  離開崖畔洞府,沿著山路走出半里地,柳十歲才踏劍而起。

  他不願意井九看到這畫面,因為擔心會刺激到對方。

  飛劍順崖壁而上,很快便撞破幾團散雲,來到了極高的夜空裡。

  寒風撲面,柳十歲沒用劍元護體,卻不覺得冷,反而有些熱。

  馭劍飛行對現在的他來說,毫無疑問是最興奮的事情。

  看著星空下的雲層,看著下方的洗劍溪,看著不遠處的群峰,他忍不住叫了一聲,然後醒過神來,趕緊捂住嘴,望向四周。

  ……

  ……

  井九擡頭向夜空裡望去。

  那聲喊來自極高遠的夜空,溪畔的內門弟子應該沒有誰能聽到,對耳力遠超同儕的他來說,卻清晰地像是就在耳邊。

  他聽出那是十歲的聲音,更能聽出聲音裡的興奮。

  柳十歲境界提升如此迅速,只用一年時間便能馭劍飛行,他並不覺得意外。

  天生道種的優勢在進入內門之後會得到真正的發揮。

  兩忘峰提前開始布局,想要在承劍大會上得到柳十歲,也算那些傢夥有些眼光。

  只是現在的兩忘峰的味道,著實是讓他有些不喜歡。

  他摸了摸左手腕上的鐲子,心想,好吧,從一開始他就沒喜歡過兩忘峰,這就是證明。

  「師兄?好人?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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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0-27 21:12:07

第一卷 臨江仙 第二十四章 九夜

  第二天夜裡,柳十歲再次來到井九的洞府,沒有停留太長時間,只是說了幾句話便離開。

  作為被整座青山宗寄予厚望的天生道種,柳十歲現在承受的壓力太大,內門這裡有很多同樣天賦優秀的弟子,就算稍不如他,但比他修行更加刻苦。更不要說,他現在跟隨顧寒學劍,經常能夠接觸到兩忘峰上的那些變態,自然無法放鬆。

  第三天夜裡,柳十歲來了,替井九鋪床疊被,倒茶端水。

  井九注意到他的左腿走路有些不便,接著發現了他頸後的一處傷口。

  「又被打了?」 

  柳十歲趕緊解釋道:「與顧師兄無關,是比劍的時候受的傷。」 

  井九沒有再說話。

  也許是因為自己撒謊,也許是因為在井九面前維護顧寒,柳十歲覺得氣氛變得有些尷尬。

  「那公子……我先走了?」 

  井九沒有理他。

  洞外風起,劍光照亮夜幕一角,轉瞬消失。

  井九抬起頭來,看著那處,沈默不語。

  他很清楚兩忘峰的行事風格,但凡被他們看中的弟子,必然會被管制的極嚴,柳十歲承受的壓力必然極大。

  第四天夜裡,小院再次被推開,但今夜來的不是柳十歲,而是那天在劍峰上曾經見過一面的胖子。

  「我叫馬華,名字很不起眼,在兩忘峰上排三十七,也很不起眼,但當然比你重要很多,雖然你比我更出名。我今夜的來意你應該很清楚,是的,我是替顧三師兄傳話,要你以後不要再與十歲見面,你不用急著說話,我知道你很瞧不起這種手段,而且只要你不加入兩忘峰,我們也沒道理管你,但是你不要忘記,十歲現在跟著我們在學劍。」

  馬華看著井九微笑說道:「十歲現在每天都會被峰規懲罰,傷的不重,但總是痛的,你說這是何必呢?」 

  井九看了他一眼。

  馬華接著說道:「在南松亭,十歲可以不修道也要跟著你,但你清楚,現在他做不出來這樣的選擇。」 

  井九知道他說的是真的,做為一名天生道種,來到九峰之間,接觸到那些令人嚮往的大道劍訣,誰能夠就此放棄?

  「當然,我們不會逼他做選擇。」 

  馬華笑著說道:「事實上,他如果不能來看你,你完全可以去看他嘛。」 

  這話裡隱著的意思很深,但對井九來說就像是淺溪裡的石頭,看得清清楚楚。

  井九有些意外:「你想讓我進兩忘峰?」 

  馬華看著他笑著說道:「我與顧三的想法不一樣,我可不管你是吃丹藥還是如何進的內門,我只知道你這麽懶,居然還能走到這一步,那只能說明你也是個真正的天才,而我兩忘峰最喜歡的就是天才了。」 

  問題在於,井九不喜歡兩忘峰。

  他指了指洞外,示意送客。

  馬華的笑容沒有斂去,反而更盛,說道:「有意思,有意思。」 

  …… 

  …… 

  第五天夜裡,柳十歲來了。

  井九沒有在他身上看到外傷,但在他臉上看到了疲憊,還在他眼裡看到了一些猶豫。

  洞府裡很安靜,十歲收拾完了事情,站在他的身前,低著頭說道:「練劍太苦,功課太多,我不能每天……」 

  井九舉起了手,十歲明白他的意思,不再繼續說話。

  「修道本來就需要專心。」

  柳十歲抬起頭來,望向井九的側臉。

  井九在看劍經,顯得很專心的樣子。

  柳十歲知道,他只是不想看自己。

  公子很懶,從來不看書。

  …… 

  …… 

  第六天夜裡,柳十歲沒來。

  第七天夜裡,他來了。

  第八天夜裡,他沒來。

  第九天夜裡。

  井九抬頭向窗外看了一眼,確認天色已晚,他應該不會來了。

  此後,他沒有再向窗外看過。

  …… 

  …… 

  隨後的日子,還是那般單調,無甚可說。

  洗劍閣的弟子勤奮地修行,與他一道進入內門的十餘名弟子每天都在不停攀登劍峰,據說有幾個人看到了成功的希望,只有井九還是像在南松亭一樣,每天曬著太陽,向盤裡認真地放著沙礫,等待著時間讓汪洋一片的靈海變成劍果所需的養分。

  於是他再一次變成了異類。

  但與在南松亭不同,那位來自天光峰的林無知仙師,只負責解答弟子們的疑難,根本沒有在意過他從來不去上課。

  別的弟子最開始有些好奇,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發現他果如傳聞裡那般,也就不再理會,就連議論也不多。

  畢竟劍道艱險,需要精進勤奮,哪裡有時間去關心旁人。

  過了些天,北鶴亭等地又送進來了一批通過考核的新弟子,南松亭也來了數名弟子,包括薛詠歌、玉山師妹還有那位樂浪郡的元姓少年,看來呂師的離去沒有對他們産生太大的影響。

  在洗劍閣裡,薛詠歌對井九的懶散與惡習好生宣揚了一番,遺憾的是沒能得到太多的呼應。

  玉山師妹與樂浪郡少年為井九辯解了幾句,又專程去看望了井九一次。

  井九依然有些不理解,但表現的要比在南松亭的時候親近很多。

  他記住了玉山師妹的名字,還請她與那位樂浪郡少年吃了兩個山果。

  當天夜裡,兩隻猿猴翻山而至,發現沒有果子吃,不禁有些幽怨。

  時間就這樣緩慢而平靜地流逝著。

  柳十歲偷偷來過兩次,替他鋪床疊被、灑掃庭院,說幾句話。

  不知道是現在的壓力太大,還是因為修行太過辛苦,他的話越來越少。

  過了幾天,井九才從玉山師妹處得知,原來是承劍大會的日期已經定好,就在明年初春。

  仔細算來,距離承劍之期,只有半年。

  這一次的承劍大會,最受期待的人當然是趙臘月,甚至可以說得上是萬眾矚目,據說就連別的宗派都在議論,她究竟是哪座山峰提前預定好的承劍者,而最終她自己又會選擇哪座山峰承劍。

  除了趙臘月,最受關注的便是柳十歲。

  所有人都在好奇,這位天生道種的修行速度。

  現在柳十歲劍丸已成,如果可以做到守一境圓滿,有資格參加承劍大會,一定會成為諸峰爭搶的焦點人物。

  那樣的話,他將會成為有史以來第二年輕的承劍者。

  …… 

  …… 

  第二天清晨,井九離開了洞府。

  他要去找柳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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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0-27 21:17:35

第一卷 臨江仙 第二十五章 要有劍

  柳十歲一直隨顧寒學劍,但沒有資格進入兩忘峰,還是在洗劍溪畔練劍。

  井九知道那個地方,只不過他連洞府都沒出過,自然也沒有去過。

  沿著洗劍溪向上遊而去,水面漸寬,直至盡處,迎面便是一道約數百丈高的光滑石壁。

  清水從石壁上漫淌而下,經過那些密密麻麻的劍洞時生出漣漪,看著很是美麗。

  溪面上隔著數丈便有一排圓石露出水面,光滑濕漉,難以站穩。

  十餘名弟子站在石上練劍。

  劍意森然,偶有風破之聲,白光一閃即逝,不時有劍飛出。

  有的飛劍深入石壁,然後飛回,弟子神情平靜而自信。

  有的飛劍距離石壁還有數丈距離,便落到水中,弟子跳入水中去取回,顯得有些狼狽,神情亦是羞愧。

  有些弟子站在稍遠些的岸邊,羨慕地看著這幕幕畫面。

  他們還沒能從劍峰取劍,這些同門卻已經能夠隔著十餘丈的距離飛劍破壁,進入守一境界。

  井九看到柳十歲也站在溪間的石頭上,走了過去。

  看著他的身影,弟子們很是吃驚,紛紛議論起來。

  就像當初他在南松亭第一次走出小院時那般。

  柳十歲收回飛劍,看著石壁上那道清晰的劍洞,有些滿意於自己的進度,然後便看到了井九。

  他很是驚喜,緊接便流露出了強烈的不安,因為不便說話,對著井九搖頭,用眼神示意他先回去,自己一會兒去找他。

  來不及了。

  顧寒已經注意到了身後的動靜,轉身望向井九,神情冷漠說道:「有事?」

  數十道視線落在了井九的身上。

  井九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不是所有人都看到了井九的眼神,但衆人很清楚地感知到了他的意思。

  ——如果沒事,我來這裡做什麼?

  既然如此,你的這句問話自然是廢話。

  溪畔的氣氛頓時變得有些不安。

  顧寒出乎意料地沒有動怒,而是問道:「何事?」 

  井九說道:「不關你事。」 

  溪畔一片嘩然,無論是那些弟子還是教習,都震驚異常。

  一個普通弟子,居然敢對兩忘峰的顧寒師兄用這種態度說話!

  井九沒有刻意羞辱顧寒的意思,他甚至不是很明白眾人的眼神為何會變得如此震驚。

  他只是在回答顧寒的問題。

  他要做的事情,確實與顧寒無關。

  但他沒有想到,在衆人聽來,他的回答意味著什麽。

  柳十歲緊張無比,趕緊從溪裡跑了回來。

  他想要替井九解釋兩句,卻被顧寒止住。

  「已經半年了,你的境界依然毫無進展,劍果的影子都看不到。」 

  顧寒看著井九面無表情說道:「聽說你要用莫師叔的劍,你覺得自己有這個資格嗎?」 

  井九說道:「有。」 

  …… 

  …… 

  溪畔一片安靜。

  噗的一聲,有人忍不住笑出聲來。

  人們想過井九可能會怎樣應對顧寒的訓斥,但沒有人想到,他用了一個字便終結了對話。

  在說出有字的時候,他想都沒想一下。

  顧寒的臉色變得有些沈鬱,冷聲說道:「憑丹藥,永遠也不可能踏上真正的通天大道,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這一次,給出回答的不是井九,而是一道溫婉卻又充滿威嚴的聲音。

  「大道朝天,誰能判定哪種方法是正確的呢?」 

  人們紛紛散開,顧寒也微微躬身。

  來人是清容峰的梅里師叔,容顔有若雪中寒梅,美而不艷,自有一股冷冽之意。

  她看著顧寒說道:「不管是誰領進門,修行都在各人,井九如何修行,確實與你無關,你不應該管他。」 

  顧寒面無表情說道:「我自不管他的死活,只想管管他這張嘴。」 

  人群再分,玉山師妹與那位來自樂浪郡的元姓少年帶著林無知趕了過來。

  林無知看著顧寒微笑說道:「顧師弟,井九是我課上的人,就算想管,也輪不到你。」 

  顧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深深地看了井九一眼,轉身向外走去。

  「你自己決定今後如何走。」 

  這句話他自然不是對井九說的,是對柳十歲說的,意思非常清楚。

  如果柳十歲這時候不跟著他走,而是留下與井九在一起,那麽以後就不用再試圖走上兩忘峰了。

  柳十歲看了眼井九,又轉頭望向遠處顧寒的身影,小臉上滿是猶豫與掙紮的神情。

  井九轉身往另外的方向走去。

  看著他的背影,那位清容峰的梅里師叔臉上流露出欣賞之色。

  「井九,你還是要努力一些,早些把劍拿到手再說。」 

  她對著遠去的井九說道。

  井九沒有回頭,也沒有停下腳步。

  「喔……好吧。」 

  …… 

  …… 

  看著消失在溪彎處的井九身影,梅里師叔微微眯眼,不知道在想什麽。

  林無知走到她身邊,微笑說道:「師叔,清容峰也對井九感興趣?」 

  梅里師叔看了他一眼,說道:「如果你這是掌門的意思,那我們自然不爭。」 

  林無知說道:「是墨師叔的意思,他想看看井九有沒有希望。」 

  梅里師叔冷笑一聲,說道:「那你們就不要想了,只要井九能承劍,必然進我們清容峰,你看看那孩子生的,不進我們這兒還能進哪兒?」 

  二人對視一眼,便自分開。

  對青山宗來說,承劍大會對諸峰的傳承與底蘊影響實在太大。

  如果能夠得到一名真正優秀的弟子,數十年乃至數百年之後,峰間便可能多出一位破海境的絕世強者。

  如果錯過那位優秀的弟子,那麼你便等於把這位絕世強者雙手送給別的劍峰。

  井九明顯是個不尋常的弟子,誰會不加以關注?如果最後證明他真的是個廢物,那便罷了,但現在離承劍大會還有半年,再不濟還有下一次承劍大會,誰會提前就斷了所有希望?

  也就是兩忘峰這種不需要傳承、不缺少天才的地方,才會出現顧寒這樣的人吧。

  …… 

  …… 

  清容峰的梅里以及林無知為何會出來替自己解圍,井九非常清楚,但他並不在意。

  到現在為止,他自己都還不確定自己想去哪座峰。

  回到洞府裡,他攤開手掌,看著掌心那顆淡藍色的丹藥,沈默了會兒。

  這顆丹藥叫做玄濟丹,對守一境界弟子的劍丸穩定有極大幫助作用,自然也非常珍稀。

  昨天玉山師妹對他說了承劍大會的事情,他想著十歲可能需要,才有了今天之行,然後遇著了今天之事。

  想著顧寒臨走前看自己的那一眼,井九微微挑眉,絕美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自言自語說道:「有點意思。」 

  對井九來說,無聊是一種很罕見的情緒,有點意思同樣如此。

  顧寒臨走前深深看了他一眼,用劍識把他身體內外都查看了一遍。

  霸道而且淩厲,毫不講理而且居高臨下。

  井九已經很多年沒有遇到過這種事情了。

  這讓他有些不習慣,也有些不喜。

  如果當年,遇著這種事情,生出不喜,自己會如何做?

  井九靜靜地回想著。

  如果不喜,自然一劍殺了。

  當然,現在不行。

  顧寒罪不至死。

  他不是個好殺之人。

  更關鍵的是,要把對方一劍殺了…… 

  首先,你得有把劍。

  他現在沒劍。

  而且沒有劍,自然無法參加承劍大會。

  看來自己真的需要一把劍了。

  他手腕上的鐲子微微震動了一下。

  「總不能用你。」

  井九說道:「而且我答應了小莫。」 

  …… 

  …… 

  要有劍。

  劍在劍峰上。

  井九便去了劍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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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0-28 20:28:48

第一卷 臨江仙 第二十六章 見到一雙眼睛

  其時夜深人靜,峰底無人,雲行峰的執事們也沒有發現井九的到來。

  小樓裡顯示劍牌位置的陣圖上,只能看到趙臘月的劍牌在遙遠的雲霧深處。

  屬於井九的那塊劍牌,安靜地躺在洞府的角落裡。

  幾隻猿猴在洞外的崖壁間不停飛來跳去。

  井九走上了劍峰。

  劍峰裡沒有樹,崖壁間的石頭上到處都是森然的劍意,除了野草,很難有別的植物能在這裡生存。

  至於野獸更是看不到一隻,放眼望去,一片荒寂,死氣沈沈。

  對普通的內門弟子來說,在劍峰裡行走是非常困難的事情,哪怕是那些已經成功取劍的弟子,每每想到在劍峰上的感受,也還是心有餘悸,但對井九來說,劍峰與別處一樣,沒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他在山峰間行走,如履平地,談不上健步如飛,但速度卻極快。

  無論遇著如何陡峭的崖壁,他也不會用手攀爬,也沒感覺到他如何發力,總之便是很輕鬆地走了上去。

  很快,他便來到了劍峰的中段,來到了雲層的邊緣。

  如果這時候有人從峰底向上望,只會把他看成亂石裡的一個黑點。

  第一次攀登劍峰,便能夠來到雲層邊緣的都是非常出色的內門弟子。

  能夠直接走進雲層的弟子更是非常罕見。

  井九走了進去。

  …… 

  …… 

  雲行峰,雲永遠在行走。

  厚而濕氣十足的雲層不停地滾動著,遮蔽了所有光線,一片黑暗。

  這裡的劍意數量更多,更加森然,如果是普通弟子,幾個呼吸便會承受不住劍意的侵襲。

  這些劍意與黑暗對井九沒有任何影響,相反,來到雲層之後,他不用遮掩自己的身影,向上行走的速度變得更快,直至變成一道輕煙,一步便是數十丈,兩隻耳朵隨風策動,聽著天地間的聲音,確保不會遇到任何障礙。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井九停下了腳步。

  這裡距離峰頂應該已經不遠,林無知的判斷是正確的,那位適越峰的莫師叔仙逝之前,確實被井九的那句話激發了最後的驕傲,竟是突破了極限,歸劍到了如此高的峰間。

  井九靜靜感知著四周已經變少、但氣息更加肅殺的數百道劍意,判斷應該還在更高處,飛躍而起。

  悄無聲息,他的雙腳落在了地面上。

  濃密的雲霧漸散。

  井九看到了一雙眼睛。

  那雙眼睛很好看,白眸如水銀,黑瞳若點漆。

  如果是一般人,忽然在劍峰頂的雲裡,看到了這樣一雙眼睛,一定會嚇一跳。

  相對應的,那雙眼睛的主人,也應該會被嚇一跳。

  但井九與那雙眼睛的主人都不是一般人。

  所以沒有驚叫聲,只有沈默。

  只能看到彼此的眼睛,說明他們的臉靠的非常近。

  「抱歉,我不知道有人。」 

  井九說道。

  他的呼吸帶起微風,掀起一絡青絲,飄過眼眸,就像是掠過水面的柳枝。

  井九向後退了一步,看到了對方的臉。

  那張臉也很好看,雖然不如他好看,但也可以說眉眼如畫。

  只是少女的眉有些短,非常黑,而且頭髮很短,很短。

  少女的頭髮與臉上都有些灰塵,看著很髒,像是很久沒有洗過。

  這裡是一處崖壁,壁間有個半人高的洞。

  少女盤膝坐在裡面,彷彿石像。

  井九想起來了,她應該是誰。

  常年在劍峰上,修行劍意焠體,整個青山宗就只有一個人。

  趙臘月。

  「你是誰?」 

  趙臘月問道。

  她的聲音很好聽,清若劍鳴,尾音微揚,彷彿被秋水洗彎的劍,最後彈了回來。

  「井九。」 

  趙臘月想了想,說道:「我好像聽說過你。」 

  井九說道:「我也聽說過你。」 

  趙臘月歪頭看著他的臉,忽然說道:「你不如傳聞裡好看。」 

  「可能是傳聞太誇張。」 

  井九向她點點頭,離開崖壁,向更高處而去。

  趙臘月沒有理他,沒有多想,閉上眼睛,繼續感受四周的劍意。

  彼意自然,故承而用之,則夫萬物各全其我。

  她的呼吸隨劍意起伏而動,漸漸寧靜,變得無比緩慢,直至悠長的彷彿沒有間隔。

  她的心跳也變得慢了起來,在滿崖的呼嘯風聲與淩亂劍意裡,很難被聽到。

  …… 

  …… 

  井九繞到了劍峰西麓的一處崖壁間。

  他還在想趙臘月。

  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名字聽的多了,他覺得有些耳熟,又覺得似乎在更早之前便聽說過。

  還有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他總覺得在哪裡見過一般。

  在所有人看來,備受宗派重視、師長疼愛,只等著承劍大會一過,便會大放光彩的趙臘月,眼神淩厲而意氣風發。

  但在井九的眼裡,她的眼神卻並不簡單,似乎隱藏著什麼,還有一抹鬱鬱。

  不過那與他無關。

  他環顧四周,確認自己要找的劍就在這裡,心念微動,把劍識散了出去。

  在他劍識籠罩的數百丈範圍裡,甚至更遠處的一些地方,那些深藏在崖間的劍都生出了感應。

  崖石微動,彷彿被風拂過,石礫簌簌落下。

  無數道劍意爭先恐後而起,然而在接觸到他的劍識後,瞬間回到崖間峰裡,再也不肯出來。

  就像是感知到危險的兔子一般。

  如果有人能夠看到這幕畫面,一定會覺得非常有趣。

  但沒有人能夠看清楚劍峰雲層裡的畫面。

  除非身在其間。

  劍峰東麓的崖壁間,趙臘月睜開眼睛,感覺著天地間劍意的細微變化,心想發生了何事?

  遙遙相對的另一邊。

  感受到那些劍意的退縮與安靜,井九說道:「你們不要覺得配不上我。」 

  稍停頓了會兒,他又說道:「當然,你們確實配不上我。」 

  最後,他說道: 「不過,我不在意。」 

  峰間衆劍依然沈默。

  「我不會像以前那般,只在山間呆著。」

  井九明白它們的意思,想了想說道:「這次我準備出去看看。」 

  劍意驟起,爭先恐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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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臨江仙 第二十七章 峰頂有事

  遠處的趙臘月再次感受到了劍意的變化,微微眯眼,心想難道與剛才那個年輕弟子有關。

  片刻後,她搖了搖頭。

  她與這些劍意相處已久,知道劍意並無靈識,只有意味。

  如果說這些劍意對她的意味是喜愛與愛護,那麼現在的這些劍意則是……臣服?

  劍意只會對劍表示臣服,而不可能是人。

  難道峰間即將有一把新的名劍誕生?

  …… 

  …… 

  在滿山劍意裡,井九終於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道。

  數百道劍意感知到了他的意志,漸漸平靜,歸於峰間。

  井九走到崖壁前。

  一把劍從石壁間緩緩生出,畫面看著有些詭異。

  那把劍通體黝黑,光澤微暗,看著有些普通,以劍意凝純的程度論,較諸別的劍並不出色,甚至略有不如。

  這就是半年前仙逝的莫師叔之劍。

  也是井九需要的劍。

  井九伸手摸了摸劍身,發現果然很寬大,滿意地點了點頭。

  就在他準備取劍的時候,忽然發現了一些事情,抬頭望向了東方。

  …… 

  …… 

  峰頂劍意極盛,雲層極厚,沒有一絲星光可以落下,難以視物,也無法用劍識查看。

  這裡的環境可以說是真正的黑暗。

  想要看到百丈外的景物,至少需要無彰境界,如果想要看的更遠些,則必須更高的境界了。

  對井九來說,這不是問題,他的境界還很低,但滿山劍意影響不到他,反而可以幫助他看清楚所有。

  他看到那隻鐵鷹落在了崖壁的前方。

  鐵鷹是唯一能夠在劍峰裡生存的活物。

  鐵鷹的羽毛堅逾鋼鐵,骨若靈石,渾身上下都是最寶貴的箭矢材料。

  如果不是因為數量太少,無法用在軍陣之上,加上被收作了青山宗的護山禽,這種異禽隻怕早就已經被皇朝捕殺滅絕。

  那是一隻雛鷹,受了很重的傷,在崖間掙紮,始終無法站起,腹部不停地流血。

  不知道這只雛鷹是在外界被敵人的飛劍所傷,還是運氣不好被峰間天生劍胎出世傷著了。

  井九想著。

  天地萬物,生死自有其道,他不準備管這件事情,只是想看看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情。

  趙臘月坐在崖壁裡。

  她現在的劍意焠體修行到了最關鍵的時刻,無法隨意起身。

  她靜靜看著那隻在掙紮的鐵鷹,眼神裡沒有憐憫,也沒有別的情緒。

  井九靜靜地看著她。

  趙臘月動了。

  她舉起手,一道青色的劍光破袖而去,來到那隻雛鷹之前。

  井九微微挑眉。

  從馭劍來看,她居然已經進入了承意境界。

  不愧是天生道種,只是不知道為何她隱瞞了這個事實,直到現在青山宗也無人知曉。

  趙臘月沒有殺死那隻雛鷹給它一個痛快。

  青色劍光破空而回,帶回了那隻雛鷹。

  她撕下一塊衣衫,細心地替它包紮。

  看著這幕畫面,井九搖了搖頭,又抬頭望向遠方某處。

  一個灰衣中年人,不知何時出現在百丈外的山崖間。

  在充滿劍意與真正黑暗的峰間,以趙臘月的境界應該看不到他。

  她低頭繼續替雛鷹包紮,直到做完這一切,才抬起頭來,望向了那裡。

  原來,她早就已經發現了對方。

  「不愧是天生道種、劍道奇才,居然能夠隔這麼遠便發現我。」 

  那名灰衣中年人看著趙臘月面無表情說道:「難怪兩忘峰那幫傢夥想要你想的發瘋。」 

  趙臘月看著夜色裡對方所在的位置,問道:「你是誰?」 

  灰衣中年人說道:「我姓左。」 

  趙臘月沈默了會兒,說道:「原來是碧湖峰的左師叔。」 

  這位左師叔身後沒有負劍,應該是已經晉入無彰境的劍道強者。

  左師叔看著趙臘月手裡的那隻雛鷹,說道:「這隻小傢夥沒能打斷你的修行,卻試出了你的深淺,沒想到你居然隱藏了自己的真實境界,小小年紀便能破境入承意,這真是令人吃驚。」 

  趙臘月把那隻受傷的雛鷹放到自己身後,沒有接話。

  左師叔繼續說道:「我現在很想知道兩件事情。一,你究竟是哪座山峰挑中的承劍弟子?難道又是掌門大人?再就是如果你今夜沒有悄無聲息地死去,將來在修行歷史上不知會寫下怎樣的篇章,念及此,我竟有些不忍。」 

  他竟是來殺趙臘月的。

  青山宗將趙臘月視若珍寶,居然有人想要殺她?

  井九站在夜色裡,看著遠處那人,聽著這番對話,心裡生出不解。

  此人難道是別的宗派的奸細?還是朝歌城藏在青山裡的殺著?

  元騎鯨盯著的地方,居然會有奸細?這真是難以想像的事情。

  碧湖峰的左師叔只是在發表自己的感慨,並沒有想等到趙臘月的回答。

  隨著他的聲音,一道淡而凜冽的殺意,隔著百餘丈的距離,落在了趙臘月的身上。

  他是無彰境的強者,面對實力遠不如自己的晚輩弟子,依然表現的很謹慎,因為他要殺的人是趙臘月。

  他已經試探出,趙臘月的真實境界乃是承意境界,那麽他便不會走進趙臘月身前百丈。

  哪怕承意境界圓滿,飛劍的殺傷距離最遠也不過百丈。

  趙臘月再如何天才,也無法在這麼遠的距離發起進攻。

  而在這樣的距離上,無彰境的他,只需要揮手便能斬殺對方。

  這會是一場沒有任何懸念的戰鬥。

  井九看了眼夜空,確認飛劍傳訊應該來不及。

  「我不明白師叔你的意思。」 

  趙臘月依然坐在崖洞裡,不知道是因為劍意焠體到了關鍵時刻無法離開,還是因為已經放棄。

  「來時皆混沌,走時總要知道個原因。」 

  左師叔說道:「我之所以要殺你,是因為你在查那些事。」 

  趙臘月說道:「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事。」 

  左師叔說道:「你不該查那些事,那些事不是你有資格查的。」 

  趙臘月靜靜看著他,說道:「原來……真的有事。」

  「當然有事,不然峰主為何會發瘋?為何我要冒險來殺你。」 

  左師叔看著她感慨說道:「其實我很不明白,你的前途一片光明,為何這三年裡卻一直要查這件事情,你是如何知道的?又為何要查?而且……你究竟想查出個什麽結果?如果我不是在捲簾人裡有舊,怎麼也想不到是你在查。」 

  他的語氣裡充滿了遺憾與惋惜,看來是真的很不想對趙臘月動手。

  井九靜靜聽著,沒有說話,更沒有現身。

  「殺我,你有沒有想過後果?」 

  趙臘月看著夜色說道。

  她是青山宗備受珍愛的未來,更與某座峰有極深的淵源。

  灰衣男子就算是她的師叔,只要敢對她出手,下場一定會非常慘。

  左師叔嘆氣說道:「有的事後果比殺死你嚴重一萬倍,但我們還不一樣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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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0-28 20:49:34

第一卷 臨江仙 第二十八章 隔著漫天血花相對

  「另外要感謝你的辛苦修行,相信明天不會有人知道你是被我殺死的。」 

  左師叔微笑說道:「這裡是劍峰峰頂,哪怕是破海境,不專門用劍識查看也不知道這裡在發生什麼事情。」 

  「如果不想讓人知道今夜發生的事情,那麼首先你要保證能殺死我。」 

  說完這句話,趙臘月揮了揮手,一道青色的劍光離袖而出,在崖壁前高速飛動。

  青劍無比靈動,速度極快,織成一道淡青色的光幕,看似密不透風。

  看著這幕畫面,左師叔贊賞說道:「居然已經快要承意圓滿,真是了不起。」 

  夜色裡,井九也點了點頭,除了趙臘月展現出來的境界,他更欣賞她的手法。

  ——既然沒有任何偷襲的機會,那不如提前把劍召喚出來,做好防守。

  遺憾的是,趙臘月與對方的境界相差太多,就算守也守不住。

  井九很快得出了結論,今夜趙臘月必死無疑,除非有變數發生。

  雲行峰頂劍意混亂,夜色深沈,氣息萬變,但唯一的變數……是他自己。

  「打不過啊……」 

  井九在心裡感慨了一聲。

  他現在的境界更低,沒辦法幫到對方,除非那個灰衣男子不動。

  然而,有誰會站在原地不動,等著你把手伸過去?

  井九看了眼自己的手鐲,心想還能有什麽方法?

  這個時候,戰鬥開始了。

  這場戰鬥的勝負果然沒有任何懸念,甚至可以說是一場單方面的傷害。

  夜風驟破,滾雲微亂,一道灰色質樸的飛劍,瞬間越過百餘丈的距離,來到了崖壁之前。

  一陣極密集而輕微的飛劍碰撞聲響起。

  那隻青色小劍織成的光幕上,幾乎同時出現了數十團火花。

  井九看得清楚,那些看似微渺的火花,實際上隱蘊著雷電之威,擁有著極可怕的衝擊力。

  碧湖峰的潮來劍訣還是那般霸道。

  片刻後,青色小劍織成的光幕,被隱雷之劍輕而易舉地撕破。

  青色小劍落在地上,彷彿廢鐵。

  趙臘月盤膝坐在壁洞裡,根本無法躲開。

  數聲悶響,那道灰色質樸的飛劍,連續刺中她的身體然後飛回,留下了七個血洞。

  那七個血洞貫穿了她的身體,不停流淌著鮮血,畫面看著很是殘忍。

  趙臘月臉色雪白,靠著崖壁,唇角溢著血,眼神微淡。

  劍道之爭,從來都是這樣決然而簡單,只需瞬間,便能分出勝負,直至生死。

  強者恒強的道理,在飛劍之間的戰鬥裡體現的無比明顯,甚至殘酷。

  境界低的那方,你的劍永遠無法觸及對手,又如何能夠戰勝對手?

  「你最後還有什麼想說的?」 

  左師叔緩步走到崖壁前,看著趙臘月面無表情說道。

  這不是勝利者對弱者臨死前的玩弄與羞辱。

  如果他願意,趙臘月這時候已經死了。

  只是他背後的勢力想知道,趙臘月究竟想查什麽,已經查到了多少。

  最關鍵的是,她查這件事情究竟是受誰指使,清容峰還是天光峰?

  人之將死,其言也信。

  他希望能夠得到一些有價值的信息。

  趙臘月抬起頭來,看著他說道:「我想說的是,你就不該離我這麼近。」 

  在她開始說話的時候,異變突生。

  她腕間的手鐲忽然變成一道銀光,如蛇般破空而起,瞬間變長,化作一道劍索捆住了左師叔的身體!

  嗤啦碎響裡,左師叔的灰色劍袍上出現了數道裂口。

  「憑這東西就想求活?」 

  左師叔看著她冷漠說道。

  那道灰色質樸的飛劍再次出現,斬向那道劍索。

  啪的一聲清鳴。

  灰色飛劍與劍索相交的地方,綻出一團拳頭般大小的雷火。

  然而,劍索並沒有如他想像中斷掉。

  左師叔神情微變,心想這是怎麽回事?

  劍索收緊,向著他的身體裡陷入,只是瞬間,便有鮮血溢出。

  左師叔一聲痛哼,驚怒異常。

  青山宗外門弟子在四野巡遊時,往往都會隨身攜帶劍索,幫助他們追殺妖獸、制伏對手。

  那些劍索只是最普通的法器,就連最低階的飛劍都遠遠不如。

  為何他的仙劍卻無法把這根劍索斬斷?

  這到底是什麼鬼東西?究竟是什麼材質製成的?

  在很短的時間裡,左師叔想了很多事情,猜到這根劍索有問題,遠不如看起來那般普通。

  說不得是九峰裡的大人物,甚至有可能是掌門大人賜給趙臘月的護身法寶!

  一念及此,左師叔有些後悔自己不夠小心。

  不過他並不畏懼,也不擔心。

  劍索就算是件寶物,但趙臘月境界太低,身受重傷,又如何能夠改變最終的結局?

  「你以為這樣就能殺死我嗎?」 

  他盯著趙臘月的眼睛,毫不掩飾自己的憤怒與殺意。

  那道灰色質樸的飛劍飛回他的身前,被他一口吞了進去。

  劍丸大振,無數道劍意從他的身體裡向外激射而出,彷彿真實的小劍一般,擋住了正在收縮的劍索。

  雲層散開一道小線,星光落在趙臘月的身上。

  她淩亂的短髮與臉上到處都是血,但不顯猙獰,因為她的眼神還是那般冷靜,看著就像準備發起最後一搏的幼獸。

  飛劍被廢,劍索被擋,接下來該如何做?

  趙臘月出拳。

  她用的是入門拳法。

  也就是南松亭那些外門弟子每日在松間苦練的拳法。

  這種拳法很普通,只是用來幫助外門弟子進行有儀境界的訓練。

  從來沒有人想過,這種拳法會出現在兩名劍師之間的戰鬥裡。

  她的拳法沒有什麽特殊的地方,只是非常標準,與書頁上的那些小人一模一樣。

  因為標準,所以準確。

  十餘道拳頭如暴雨般落在左師叔的身上。

  趙臘月的拳頭很小巧,但是很硬。

  就算是無彰境強者被劍罡洗過的身軀也不能完全承受。

  啪啪悶響裡,那件灰袍上多出十餘道下陷。

  左師叔噴出一口鮮血。

  趙臘月手腕一抖,劍索繞過他的頸,把他拉到崖壁前,一直盤著的雙腿如閃電般中蹬出,正中對方的後背。

  左師叔再次噴出一口鮮血。

  趙臘月雙腿蹬著他的背,向後倒去,手裡的劍索被拉的筆直。

  她想用身體的力量,把他的頭割下來。

  劍索劇烈顫抖,在左師叔的身體上緩慢移動,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真不愧是趙臘月,但這樣是殺不了我的。」 

  左師叔喘息著說道。

  灰色的飛劍擋住了頸間的劍索。

  居然被低一個境界的晚輩逼到這樣狼狽的程度,這讓他非常憤怒。

  但正如他說的那樣,只憑這樣,趙臘月殺不死他。

  境界之間的差距,絕大多數時候都無法靠勇氣、智謀和別的東西彌補。

  鮮血從趙臘月身上不停地流淌而出,因為用力的緣故,流速竟比先前還要更急。

  她的臉色越來越白,眼神也越來越淡。

  她知道,當自己無力再握住劍索的那一刻,便是死亡來臨的瞬間。

  這時,峰頂的雲又散了些,星光落下。

  左師叔看著眼前的畫面,忽然呆住了。

  哪怕那根劍索就在他的頸間,他的視線還是被牢牢吸引住了。

  他的眼前不知何時出現一個人。

  一個白衣少年。

  …… 

  …… 

  生死相爭的時刻,他還會被吸引住視線,自然不是因為那位白衣少年生的太美。

  他只是想不明白,這個白衣少年是怎麽出現的。

  左師叔很吃驚,很茫然,甚至有些慌亂。

  在傷鷹之前,他便觀察過四周,確認沒有任何人。

  在隨後的對話以及戰鬥裡,他也確定,峰頂四周沒有任何聲音——呼吸聲、心跳聲,自然也沒有腳步聲。

  白衣少年彷彿憑空出現,又似乎一直就站在這裡。

  問題是,如果他一直站在崖壁這裡,為何自己沒有看到?甚至連一絲警覺都沒有?

  能夠在天地之間完全掩去自己的存在感,難道對方是遊野境的強者?

  不,就算遊野境的強者也做不到這一點。

  難道對方是鬼?

  在非常短的時間裡左師叔想了很多事情、很多可能,但想不出答案。

  井九沒有給他更多時間思考,抬起了手。

  左師叔感覺到了極大的危險,眼瞳猛縮,想要離開,卻被劍索與背後的那雙腿死死地鎖住。

  井九的手落在了左師叔的頸間。

  摩擦聲起,難聽刺耳,火花四濺,無比美麗。

  整個過程非常短。

  左師叔的慘叫與摩擦聲戛然而止。

  啪的一聲輕響。

  左師叔的頭顱像熟透的果子般落了下來。

  趙臘月的臉露了出來,眼睛也露了出來,還是那般黑白分明。

  鮮血從斷頭屍體的頸腔中噴湧而出,如盛典的禮花,如朝天的瀑布。

  隔著漫天的紅艷血花,二人對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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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0-29 17:09:50

卷九 長夜夢旅有時盡 第二十九章 人是我殺的

  碧湖峰某位無彰境界的師叔死了,據說是被人殺害的。

  那位師叔遺體被發現的地方,是一處溪邊,據說模樣很慘,整個頭都被人切了下來。

  毫無疑問,這是青山九峰近些年來發生的最惡性的事件。

  那位師叔據說是碧湖峰峰主的親信,很受器重。如今碧湖峰峰主正在療傷,峰間弟子們的情緒本就有些不穩,忽又遇著這樣的事情,自然引發極大的憤怒,上德峰承受著極大的壓力。

  如果是別的宗派的強者奸細潛入九峰之間,那當然是上德峰的失職。

  這個可能性不大,因為有能力殺死無彰境界的高手,沒道理不驚動青山大陣。

  更大的可能性是,那名碧湖峰師叔是死在同門之手。

  如果真是這樣,上德峰負責監察諸峰,更是首當其衝。

  上德峰派出很多執事與弟子開始查案,卻找不到任何線索。

  無論是與那位碧湖峰死者有隙的別峰高手,還是幾位性情暴戾、過往曾有惡蹟的長老,當天夜裡都有旁證。

  這件事情彷彿籠上了層層迷霧。

  洗劍溪畔的弟子們境界低微,自然牽涉不到這件事裡,上德峰查案也不會來問他們,但他們同樣能夠感受到最近的氣氛有些問題,負責授課的仙師們明顯有心思。待打聽到事情原由後,衆人不禁驚懼相加,沈默了很多。

  柳十歲是一個話不多的人,按道理來說,他比平日更沈默些很難被人注意。胖子馬華卻覺得他有些不對勁,因為除了更加沈默,柳十歲在練劍的時候居然經常走神,這兩天裡竟有幾次險些傷著自己,這實在是太過罕見的事情。

  馬華本想打探一番,又想柳十歲畢竟還是個少年,忽然聽到這樣的事情,心神有些不寧也是正常。

  也只有像趙臘月那樣的怪物少女才會不受任何影響吧?

  他看著被雲霧籠罩的劍峰,這般想著。

  …… 

  …… 

  當天夜裡,柳十歲去了井九的洞府,他已經很久沒有去了。

  井九有些意外。

  柳十歲的臉有些白,眼睛有些紅,明顯是沒有睡好。

  井九以為他是擔心承劍大會,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說道:「你和兩忘峰很搭,他們不會不要你。」 

  柳十歲抬起頭來,忽然問道:「公子……是不是你做的?」 

  井九嗯了一聲,沒有聽清楚尾音向上還是向下。

  柳十歲看著他,眼神有些發直,說道:「那天晚上……我來了,但你不在這裡。」 

  井九這才知道那天夜裡,柳十歲來尋過自己,想必沒有看到自己,只看到了那塊劍牌。

  他笑了起來,說道:「你覺得我能殺死那個人?」 

  一個連劍都沒有的洗劍弟子,怎麼可能殺死一名無彰境的強者?

  上德峰的調查遠離洗劍溪,便是這個道理。

  不要說井九,就算是洗劍閣甲課裡那些境界較深的優秀弟子,也沒有迎來一道懷疑的目光。

  聽到井九的話,柳十歲的神情有些惘然。

  「昨天顧師兄他們說,那個死了的師叔斷頸處很光滑,凶手應該是遊野境的高手,或者用的是一把絕世名劍。」 

  「我記得很清楚,你說過,你最擅長的就是……切斷。」 

  「前天夜裡,公子你去哪裡了呢?」 

  「公子,我真的有些害怕。」

  井九看著柳十歲的小臉。

  他第一次發現十歲的臉居然可以這麼白。

  他當然可以瞞過柳十歲,他可以很輕易地找出無數個理由解釋,為什麽從來不出洞府的自己,那天夜裡卻離開了洞府,比如他在劍峰有奇遇,他去看猿猴嬉戲……因為他清楚,井九只是需要他給個理由來安心。

  但不知道為什麼,他沒有這樣做。

  「是的。」 

  「啊?」 

  「那個人是我殺的。」 

  洞府裡變得異常安靜,可以清楚地聽到崖下洗劍溪流動的聲音。

  然後是柳十歲越來越亂的呼吸聲。

  他的臉色也越來越蒼白。

  「公子……你……到底是……什麼人呢?」 

  三年前在南松亭,柳十歲就曾經問過井九這個問題,不止一次。

  今天,他再一次問了出來。

  他知道井九有秘密,而且井九不想接觸兩忘峰,那麽這些秘密可能是有問題的。

  但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井九居然會……殺死一名門中的師長!

  「我是什麽人並不重要,這件事情你可以禀報師長,或者……你那位師兄,事實上,很久以前你就應該這樣做了。」 

  井九說道。

  同樣是在南松亭裡,他也問過柳十歲這個問題,同樣不止一次。

  柳十歲低著頭說道:「我知道公子你的秘密,是因為你沒有想過瞞我,很多時候是你想幫我。」 

  比如在小山村裡的呼吸,比如那顆融在茶水裡的丹藥,這些都是井九的秘密,卻是他的受益。

  「你想多了。」井九微笑說道:「主要是嫌麻煩,你我那時候天天在一起,要瞞著你太麻煩。」 

  只是麻煩嗎?

  柳十歲站起身來向洞府外走去,看著有些可憐。

  離開山村已近三年,童子成了少年,終究有些不一樣。

  在洞口,柳十歲停下腳步,沒有回頭,聲音微顫問道:「……那位師叔……是壞人嗎?」 

  井九低頭看著劍經,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柳十歲站在洞口,不肯離開。

  不知道隔了多長時間,井九的聲音終於響了起來。

  「站在我的立場上,他當然是壞人。」 

  柳十歲沒有說話,就這樣離開了。

  …… 

  …… 

  井九沒有想過柳十歲會不會告發自己。

  為了回到青山宗,他在那個小山村裡推演了整整一年時間,雖然肯定會遇到變數,但還是有足夠的應對手段。

  當然,也可能是他不想去想這個問題。

  他現在在想另外一件事情。

  清晨時分,太陽還在群峰的那邊,洗劍溪水聲清幽。

  他看著溪水,想了想。

  紅日躍出峰頂的時候,他想了想。

  直至正午,陽光熾烈,他回頭看了眼遠處那座終年雲霧不散的山峰,又想了想。

  「還是去看看吧。」 

  他自言自語道。

  說看便去看,他離開洞府,順著洗劍溪向著那座山峰而去。

  他每一次出來,都會吸引很多視線、引發很多議論,這一次也不例外。

  仔細算來,他進入內門半年,這是第三次離開洞府現身眾人眼前。

  懶,或者說自閉到他這種程度,哪怕在習慣了獨來獨往的修行界裡也極為罕見。

  當他走過溪盡頭的那道石壁,繼續向著九峰間而去,落在他身上的視線越來越多,議論聲也變得越來越大。

  往那個方向去,應該便是劍峰。

  「難道那個傢夥要去取劍?」 

  站在溪面練習飛劍的弟子們下意識裡停下動作。

  馬華看著遠處的井九喃喃說道。

  然後他注意到,柳十歲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仍然專注地練著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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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0-29 20:14:45

第一卷 臨江仙 第三十章 一朵奇葩入雲來

  很多人都知道,井九入內門的第一天,便說要取適越峰莫師叔的劍。

  開始的時候,很多人還猜想他會不會像在南松亭外門一樣給世人一個驚喜。但隨著時間的流逝,越來越少人相信他能夠做到這一點,就連出身南松亭的玉山師妹與那位元姓樂浪郡弟子都已經不再抱有希望。

  半年時間過去了,井九不要說取劍,就連劍峰都沒去過一次。

  這早已成為洗劍溪最出名的談資,對不喜歡井九的人、比如薛詠歌和甲課的那些優秀弟子來說,這自然是井九的笑柄。

  今天,井九卻似乎要去取劍了。

  「取劍了!」

  「井九要去取劍了!」

  洗劍閣裡到處都是呼喊的聲音。

  數十名內門弟子向外跑去。

  林無知有些意外,然後發現梅里師叔提前結束了丙課的課程,馭劍而去,看方向也是劍峰。

  ……

  ……

  井九走上劍峰的時候,並不知道梅里與林無知已經提前來到這裡。他更不知道,當他向著劍峰上走去的時候,有很多聞訊而來的洗劍弟子甚至諸峰弟子也來看熱鬧。因為他沒有想到,自己上劍峰會被人誤以為是取劍。

  好在他知道這是大白天,沒有像那天夜裡一般狂奔,而是很穩定地走著。

  他很快便攀上了山崖,速度不快,但也沒有減緩的意思。

  ……

  ……

  劍峰下很安靜。

  雲行峰的執事們連連搖頭,震驚無語。

  弟子們更是張著嘴,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最開始的時候,這裡並非這般安靜,不時能夠聽到對井九的奚落與嘲諷。

  但當他們看到井九在峰間行走的畫面,那些盡數被倒吸冷氣的聲音所取代。

  不知道過了多久,弟子們終於醒過神來,議論不停。

  「他這不是第一次進劍峰嗎?怎麽可能走的如此之穩?」

  「這怎麽可能?已經過了鷹嘴岩,豈不是過了六百丈?」

  「你們說他還能走多遠?再走一百丈?」

  「他總不可能第一次就走進雲裡吧!」

  「真了不起啊……果然深藏不露,不過聽說莫師叔的劍在峰頂,應該很難拿到。」

  「快看!他要入雲了!」

  「他居然真的入雲了!」

  ……

  ……

  井九不知道自己上劍峰有這麽多的觀衆。

  就算知道,他也不會在意,只是依照自己的節奏行走。

  很快,他便走進了雲層,再也無法看見,留下峰底一片驚嘆,還有那些稍嫌不滿的感慨。

  如果他在入雲之前停下來揮揮手,那該多帥氣?

  林無知轉身準備回洗劍溪,視線與梅里師叔對上。

  「墨師叔的眼光果然不錯。」

  他看著梅里師叔說道:「抱歉,看來這個孩子我們是一定要爭了。」

  梅里師叔美麗的面容上寒意驟盛,說道:「我再說一次,你看看那孩子生的,當然要進我們清容峰……墨師兄醜成那樣,他好意思收這孩子為徒嗎?」

  ……

  ……

  來到劍峰東麓的高處,找到那片崖壁,井九停下腳步。

  這時候是白天,可以看得更清楚些,那個洞只有三尺深,恰好容納一個人盤膝坐在裡面。

  趙臘月坐在裡面,就像兩天前一樣。

  她的血已經止住,臉色很蒼白,看起來傷勢很重。

  井九放下手裡提著的一大筐山果,說道:「吃這個。」

  這些山果是他離開洞府前讓崖間猿猴摘來的,味道有些酸苦,但對補養血氣極有好處。

  然後,他從袖子裡取出一顆丹藥擱在她的身前。

  趙臘月抬起頭來,看著他說道:「為什麽屍體會被發現?」

  井九有些意外。

  她如何知道峰下發生的事情?如果說在九峰之間她有幫手,為何那人沒有幫她治傷?

  趙臘月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說道:「我自有辦法。」

  井九沒有追問,因為他不在乎這件事情。

  趙臘月卻盯著他的眼睛,想要得到一個答案。

  「我很久沒有殺人,有些忘了後續應該怎麽做。」

  井九說道:「而且處理屍體,很麻煩啊……」

  趙臘月說道:「所以你就隨便丟在溪邊?」

  井九問道:「不然?」

  趙臘月覺得這個少年真是一朵奇葩,比自己還要更奇怪。

  「你到底是誰啊。」

  她當然知道他是井九,貌美無雙的井九。

  但井九又是誰呢?是皇朝派來的臥底嗎?

  井九看著她微笑問道:「那你呢,你又是誰?」

  他當然知道她是趙臘月,獨一無二的趙臘月。

  但趙臘月又是誰呢?是猴子搬來的救兵嗎?

  井九不擔心趙臘月會揭穿自己。

  如果被人發現她殺了碧湖峰的師叔,就算她是趙臘月,也會出問題。

  如果她說是那位師叔想殺她……有幾個人會相信呢?

  所以這件事情只能成為秘密。

  井九確認她的傷勢應該沒有大礙,轉身準備下山。

  這時候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說道:「我想起來了,以前我殺人也是不埋的。」

  趙臘月說道:「不怕被人發現?」

  「為什麽要怕?」

  「怕被人尋仇,怕……麻煩?」

  「尋仇?最開始有過幾次,後來就沒人敢了,所以不是很麻煩。」

  說完這句話,井九便離開劍峰。

  回到峰底,看著那些同門們有些遺憾的眼神,他才想起來自己似乎忘記了一些事情。

  ……

  ……

  井九的劍峰之行,在洗劍溪兩岸引發了一場極大的轟動。雖然他沒能成功地帶回莫師叔的仙劍,但在洗劍閣裡聽不到任何嘲諷與羞辱的語言,最多是帶著幾分遺憾的嘆息,包括那些已經洗劍多年、境界深厚的師兄們,現在談論井九時,也會在言語裡保有足夠的尊敬,因為那天很多人親眼看到了,他第一次攀登劍峰便走進了雲層裡。

  關於那位碧湖峰師叔被殺的案子,上德峰還在緊張地進行調查,但在洗劍溪畔已經沒有多少人提起,沒有人見過那位師叔,自然談不上什麽感情,而且這件事情與他們相隔的實在是太過遙遠。

  沒有人會相信一名洗劍弟子能夠殺死一名無彰境的劍仙。

  除了柳十歲那個笨蛋。

  井九笑著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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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520520
威爾斯親王 | 2017-10-30 20:38:31

第一卷 臨江仙 第三十一章 一壺茶水窮意思

  沒有人來問井九,上德峰的強者也沒有忽然出現把他帶去幽冷的劍獄。

  很明顯,柳十歲沒對任何人說那夜他並不在洞府。

  他從玉山師妹處得知,最近這段時間,柳十歲的修行越發刻苦,甚至要比前三年更加刻苦,而且那個少年變得更加沈默寡言,不知道每天都在想些什麽,只知道他的境界以難以想像的速度在提升著。

  井九大概明白柳十歲的苦練與沈默由何而來,對此,他也只有沈默。

  別的洗劍弟子們也在苦練不輟,每天都能在劍峰上看到很多身影,有的已經能夠走到雲層外圍。

  隨後的那些天,陸續有弟子從劍峰上取劍成功,洗劍溪畔不時能夠聽到快活的大笑、怪叫還有痛哭的聲音。

  對於如此辛苦才能得到的仙劍,弟子們自然無比珍惜,愛不釋手都不足以形容,無論上課還是吃飯的時候,他們都會把劍帶在身邊,小心翼翼地學著師兄師姐們的模樣,用最柔軟的緞帶繫好,背在身後。

  至於緞帶應該用哪種,哪種打結方式最好看、對劍身的壓力最小,自然成了洗劍閣裡閑聊的主要話題。

  甚至有些弟子就連如廁與睡覺的時候,都會把劍抱在懷裡。

  這種情況,直到清容峰的梅里師叔發了一通脾氣,才稍微收斂了些。

  …… 

  …… 

  井九沒有離開過洞府,這些事情都是玉山師妹與那位樂浪郡的元姓少年告訴他的。

  對他來說,這些都是不需要投注太多關心的小插曲。

  那天夜裡在峰頂遇見趙臘月、殺死那名碧湖峰高手的事情,對他來說也只是個插曲。

  在他想來趙臘月足夠聰慧,應該清楚都有秘密的兩個人應該保持距離,那麽這件事情便應該到此為止。

  他沒想到自己的推演出現了一點偏差。

  於是他再一次出名了,比以前更加出名。

  一個消息在洗劍溪兩岸傳開。

  聽到這個消息的人們無比震驚。

  洗劍閣裡一片嘈亂,人們議論紛紛。

  薛詠歌怪叫一聲,喊道:「這怎麼可能!」 

  然後他覺得有些怪怪的,好像在南松亭的時候,自己有過完全一樣的反應。

  這個消息甚至驚動了梅里等洗劍閣裡的授業仙師。

  這位清容峰的師叔與林無知對井九都有著很深的期望,但也沒想到他會這麽快出名。

  溪盡頭的石壁處,胖子馬華把棉巾遞給渾身濕透的柳十歲,看著他似笑非笑說道:「你知道嗎?你那位公子又出名了。」 

  柳十歲擦臉的手微微一僵,沈默片刻後抬起頭來,有些緊張問道:「怎麽了?」 

  「趙臘月結束了在劍峰的修行,回到了洗劍溪。」 

  馬華感慨說道:「看起來,她居然真的完成了劍意焠體。」 

  柳十歲怔了怔。

  趙臘月是所有普通弟子的偶像,也是他的偶像,他從來沒有見過這位傳說中的師姐。

  師姐結束在劍峰的修行,當然是件大事,只是這與……公子又有什麽關係呢?

  「問題在於,趙臘月下峰之後,沒有去洗劍閣拜見師長,沒有回自己的洞府,而是去了井九的洞府。」 

  馬華看著溪河下遊某處,感慨說道:「她現在正和井九在一起……說話。」

  柳十歲鬆了口氣,沈默心想公子當然不凡,也只有臘月師姐這樣的天才,他才願意多說幾句話吧。

  想著平日裡,井九與他在一起的時候話向來很少,他忽然覺得有些自卑。

  馬華收回視線,看了他一眼,說道:「你不想去看看?」 

  柳十歲搖了搖頭,把棉巾鋪到石上等著被陽光曬乾,重新走回溪中,繼續開始專心的練劍。

  看著溪面上那個有些瘦小的身影,馬華微微眯眼。

  他不知道這個小傢夥的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最近這些天,柳十歲變得更加沈默,更加用功,似乎終於找到了什麽目標,又像是承受著什麽壓力。

  兩忘峰的劍道在於執著與堅忍,柳十歲的表現應該是很好的事情,但他總覺得哪裡不對。

  走回數棵青樹圍成的天然涼亭下,他看著顧寒問道:「你現在還是堅持認為井九是個廢物?」 

  顧寒面無表情說道:「拿不起劍的都是廢物,哪怕他是世人眼中的天才。」 

  馬華明白他的意思,不再多言。

  …… 

  …… 

  洗劍溪畔的課結束了,數十名弟子從洗劍閣裡湧了出來,來到了溪邊。

  他們有人在溪裡洗劍,有人在溪裡洗果子吃,有人狀作隨意地聚在一起聊天。

  事實上,他們所有人都在看著溪對岸的崖壁。

  崖間有道石坪,坪後是座洞府,與崖壁上別的洞府沒有任何區別。

  這時候,那處洞府前隱約有兩個人影。

  「真的是趙師姐嗎?」 

  「你有沒有看錯?」

  「於昆與師姐一道入的內門,曾經在洗劍閣裡同處過數十日,他怎麼會看錯?」 

  「趙師姐真的下山了?那她為什麼在那裡?」 

  「快看!她真的在和井九說話!」 

  …… 

  …… 

  溪邊的弟子們低聲議論著,興奮而又緊張。

  對他們來說,趙臘月是最值得敬重的師姐,同時也是無法接觸的仙女。

  誰都知道,趙師姐的性情淡漠而寡言,待誰都一樣,很有距離感,就連一心想要徵召她的兩忘峰,她都不願親近,那為什麽她剛剛結束在劍峰上的苦修,便會來看井九?

  最關鍵的是,她是真的在和井九說話啊。

  難道井九真有什麽了不起的地方?

  前些天,他在劍峰直接入雲已經震驚了很多人,但他終究沒能直接取劍成功,算不得什麽。

  「這兩年多從來不見井師兄做些什麼,但每到關鍵時刻,總會有驚人之舉,真是深藏不露。」 

  來自樂浪郡的元姓少年,看著對岸的畫面羨慕說道。

  此時此刻誰不羨慕井九?

  「難道大師姐也是個俗人?」 

  有位弟子滿臉不解說道。

  眾人問何意。

  那名弟子舉手在臉上比劃了一下。

  衆人明白了他的意思,紛紛笑駡起來。

  「我知道了!」薛詠歌忽然在旁揮舞著手臂,憤憤不平說道:「井九他肯定每天夜裡都偷偷摸摸地修行,白天來睡覺,故意裝成風輕雲淡的樣子,不然怎麽可能走進劍峰雲裡,還能與大師姐相識?在州學裡這種人我見得多了!真是虛偽!」

  …… 

  …… 

  在溪對岸的同門眼裡,井九是最值得羨慕的對象,但他還是和平時一樣,話不多。

  他甚至還躺在那把竹椅上,如果不是崖後的猿猴搬了兩塊大石頭來,還真不知道趙臘月應該坐哪裡。

  「傷好了?」 

  「嗯。」 

  「劍意焠體結束了?」 

  「嗯。」 

  井九的話少,趙臘月的話也不多。

  對此,他感覺很好。

  柳十歲也很好,就是有時候比較嘮叨。

  他沒有太多閑聊的經驗,以為對話到此結束,便重新望向瓷盤,手裡拈著一粒沙,思考應該放在哪裡。

  趙臘月沒有說話,閉上眼睛,開始在陽光下靜思,吸收天地靈氣。

  那天夜裡的傷勢已經基本好了,井九給她的那顆丹藥很管用。但在劍峰停留一年多時間,劍意焠體大成,與之相伴,她的身體受到了很多損害,經脈上有很多極細微的小孔,劍丸的靈度也有些受影響,這些都需要時間來緩緩修補。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她睜開眼睛,發現日已西斜。

  井九依然拈著那粒沙,看著瓷盤,和最開始的姿式一模一樣。

  彷彿時間只是過去了一瞬。

  趙臘月看著他,覺得這個少年有些深不可測。

  這裡的深不可測,說的不是境界實力,而是別的。

  能夠擁有如此可怕的耐心,必然非同尋常。

  井九就像是在下棋,有些舉棋不定。

  趙臘月的視線落在瓷盤上,看著盤中堆著的那些細沙,看了很長時間,說道:「有些意思。」 

  井九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說道:「有意思。」 

  他沒有想到,這個小姑娘能夠看出意思來。

  趙臘月說道:「太難,我走了。」 

  很明顯,她雖然覺得有意思,但不認為最值得珍惜的時間,應該放在這種事情上。

  井九說道:「好。」 

  …… 

  …… 

  過了幾天,趙臘月又來了。

  看著那道落在井九洞府前的劍光,溪對岸的弟子們還是很震驚。

  「來了?」 

  井九發現她的頭髮還是那麽短,那麽亂,蒙著層灰,就像是荒原裡的一叢野草。

  不知道是不是這個意像在劍識裡太過清晰,他忽然覺得有些口渴。

  現在沒有柳十歲泡茶,他的茶壺裡盛的是猿猴每天汲來的山泉。

  茶壺在石桌上,他在竹椅裡。

  他正準備伸手,想起身邊有人,於是很自然地看了趙臘月一眼。

  趙臘月問道:「什麼意思?」 

  井九說道:「給我倒杯水。」 

  趙臘月說道:「不。」 

  「喔。」 

  井九這才明白,她不是柳十歲。

  清冽的山泉味道並不比茶差。

  他一邊喝著杯裡的水,一邊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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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0-30 20:50:27

第一卷 臨江仙 第三十二章 一道鐵劍蓋山河

  「我不知道那天夜裡你怎麼殺死的他,但我知道你的劍元很充沛,甚至不比我弱。」 

  趙臘月看著他說道:「我不明白像你這麼懶的人是怎麼做到的。」 

  從懂事開始,甚至可以說從生下來開始,她便在青山宗的注視下接觸、準備修行。

  每天清晨睜開眼睛,她便開始煉體、靜思、直至來到青山宗後練劍,沒有一刻懈怠。

  可以說,她的每一次呼吸,都是在修行。

  她聽說過井九,知道他出名的懶散,但那夜峰頂的事情發生後,她以為這是誤傳。

  直至這兩次親眼來看,她才發現他是真的很懶。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懶的人,如此荒廢自己天賦的人。

  她更想不明白的是,這麽懶的人為何能夠修出如此充沛的劍元。

  她很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更勝於知道井九的真實身份。

  「你知道我為什麼願意來青山宗學劍?」 

  井九看著她說道:「因為這裡從來不管弟子如何修道,怎麽修都可以。」 

  他在心裡加了一句,當然也是因為這裡比較熟。

  趙臘月說道:「我不知道你想修什麽,又想隱藏什麽,但你如此這般,反而容易成為衆人關注的對象。」 

  井九說道:「刻意隱藏我覺得嫌麻煩。」 

  趙臘月說道:「哪怕會被人發現你的秘密?」 

  「沒有能夠永遠保守下去的秘密,囊中的尖錐也不可能永遠藏拙成功。」

  井九說道:「我以前有過類似的經驗,太陽每天都會升起,但天空裡不可能一直密布著陰雲,如果你總是試圖不讓地面的人們看到自己的光輝,那會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甚至可以說很愚蠢。」 

  趙臘月緩緩轉頭望向他,有些不確定問道:「你把自己比作太陽?」 

  井九說道:「就是一個比方。」 

  「清容峰很多師姐私下都在議論我,說我很自戀。」 

  趙臘月沈默了會兒,說道:「我覺得我不如你。」 

  井九說道:「我覺得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趙臘月沒有說話。

  她知道井九想要表達什麽。

  她是天生道種,劍道奇才,青山宗的恩寵,從出生開始,便承受著無數關注的視線。進入內門後,她選擇劍意焠體這條艱險的修煉法門,或者也與此有關,因為那樣她可以躲在劍峰的雲層深處,不被人看見。

  她沈默不語,看著很倔強。

  井九抬起手,揉了揉她的頭髮。

  趙臘月挑眉,瞪著他,殺意十足。

  井九收回手,面不改色說道:「你應該去洗洗頭,修行而已,不用把自己搞的這麽狼狽。」 

  趙臘月用力搖頭,灰塵落下,看著就像是只在外面瘋玩了一天剛剛回家的小狗。

  「我忘了。」 

  說完這句話,她馭劍向著崖壁上方自己的洞府飛去。

  井九覺得自己似乎也忘了什麽事情。

  沒過多長時間,趙臘月便回來了,換了身新衫,烏黑的短髮還在滴水。

  她居住的洞府自然條件要比普通弟子好很多,位置在崖壁最上方,卻有昔來峰仙師們引來的一道熱泉。

  井九看了眼她的頭髮。

  趙臘月說道:「劍元是用來殺人的,怎能用在這些事情上。」 

  井九正準備說什麽,忽然轉頭望向東方的天空。

  天空裡響起數聲極其尖銳的嘯鳴聲。

  雲層被撕開,帶出數道筆直的雲線,看著就像是箭一般。

  轟的一聲巨響,雲層中間部分湧動不安,片刻後,一道劍光破雲而出,來到了洗劍溪上空。

  那道劍光凝純而明亮,層級極高,散發著極森然的劍意,馭劍者應該是位境界深厚的強者。但不知何故,這道飛劍非常不穩定,歪歪斜斜,就像是喝醉酒的村夫,又像是被嚇的慌不擇路的野鶴。

  劍光在洗劍溪畔的崖壁間穿行著,時而在上,時而在下。

  劍上傳來一道無比淒厲的聲音,向著四周散開。

  「就算沒有一,那二呢!」 

  「沒有一,二呢?」 

  馭劍者的喊聲在峽谷間迴蕩。

  恐怖的劍意不時落下,溪水驟亂,崖壁上生出一道道清晰的痕跡,碎石簌簌落下。

  遠方諸峰裡隱有劍光升起,應該是親傳弟子正在趕來。

  溪畔的洗劍弟子在師長們的召集下,避入洗劍閣。

  聽著天空裡淒厲的喊聲,看著崖壁間被劍意掃過,淒慘斷掉的參天大樹與石頭,弟子們臉色蒼白,很是恐慌。

  這是怎麽回事?那人是誰?為什麼如此瘋狂,如此可怕?

  …… 

  ……

  趙臘月走到崖邊,看著天空裡那道瘋狂的劍光,眼眸裡流露出警惕與敵意。

  井九靜靜看著她,想知道這兩種情緒的來源究竟是什麼?

  來自諸峰的劍光,距離洗劍溪還有十餘里便停了下來,應該是接到了諭令。

  那道瘋狂的劍光太快,馭劍者太強,諸峰裡的普通親傳弟子根本不是對手,只能是徒增傷亡,所以那百餘道劍光只是守在外圍,結成了數座劍陣,以此自保,同時也是防備那個馭劍的瘋子跑掉。

  諸劍弟子的劍陣結成後,天地驟然變色。

  雲層向著四野散去,一道形制方正的鐵劍,從天穹裡落下。

  方形鐵劍遇風飄搖而長,變成十餘丈大的穹蓋,直接壓住那道瘋狂的飛劍,把它鎮壓到了數里外的一片山地間。

  轟隆巨響,如同真實的雷霆,在那道鐵劍穹蓋下方不停響起。

  那片山地上的石礫被震的離地躍起,骨碌碌滾動著,彷彿成了活物。

  恐怖的震動從遠方來到洗劍溪,溪水如沸,撞崖而碎,不知多少遊魚被活生生震死。

  半個時辰後戰鬥終於停止,鐵劍靜了下來,就像是真實的小鐵皮屋。

  不知道被鐵劍蓋住的那人死了還是如何。

  無數死魚浮到溪面上,看著就像是朝歌城裡最富有的商人拋灑出十幾筐銀幣。

  被那道瘋劍斬開的山崖,緩緩滑落,進入溪河裡,激起無數巨浪,帶來不知多少嘆息。

  「這就是破海境的威能嗎?」 

  看著遠方的畫面,趙臘月說道。

  井九走到她身邊,說道:「元騎鯨已經很多年沒有親自出手了,我覺得他可能早就破海圓滿,進入了通天境。」

  趙臘月看了他一眼。

  如果這句話是真的,青山宗再添一位通天境的大物,必將震驚整座大陸。

  井九如何得知?又為何要告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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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0-31 16:02:52

第一卷 臨江仙 第三十三章 風雪裡的一口老井

  洗劍溪畔的弟子們不敢議論那天發生的大事件,私下難免還是會有所交流,很快便有消息傳開,他們才知道,當天那道恐怖的飛劍竟是潮來劍,那位發瘋的強者自然是碧湖峰主雷破雲。

  都說碧湖峰主在朝歌城被冥部妖人與不老林刺客聯手暗殺,受了重傷,正在某處療傷,誰能想到,他會以這般瘋癲的狀態出現在諸峰師徒的眼前,如同走火入魔一般,這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沒有人給出答案,事件漸漸平息,那些被雷破雲的劍光斬斷的山崖也被昔來峰的陣師修復如初,用肉眼望過去,沒有任何痕跡,一夜之後,似乎那件事情根本沒有發生過。

  但那句淒厲而瘋狂的話依然迴盪在諸峰之間。

  「就算沒有一,那二呢!」 

  「沒有一,二呢?」 

  這句話無頭無尾,到底是什麼意思?沒有誰能夠說清楚。

  聯想到前些天碧湖峰那位師叔的離奇死亡,整件事情越發充滿了詭異的感覺。

  井九知道這句話的意思,也知道雷破雲在臨死前為何念念不忘此事。

  他負手站在崖畔,看著夜色深沈的天空,覺得此處彷彿一口老井,眉間生出一抹極淡的厭倦意味。

  …… 

  …… 

  上德峰頂,寒意刺骨,身處其間,不管是何等境界,都必須保持著絕對的清醒。

  元騎鯨走到洞府深處,低頭向井底望去,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霜雪塗白了洞壁,他的頭髮也多了一道白,但那與嚴寒無關。

  昨夜為了鎮壓雷破雲,他用了年輕時從外界學來的劍道,效果顯著,但劍元消耗亦是極劇,至少需要百日才能回復。

  三十餘名上德峰弟子與執事,跪在他的身後,等待著他的發落。

  做為青山宗第二號人物,他有資格決定很多人的前途,甚至生死,但他沒有這樣做,舉起手示意眾人散去。

  能從戒備森嚴的劍獄深處把雷破雲放出來,自然不是普通人,這些弟子執事沒有任何辦法。

  問題是對方為什麽要把雷破雲放出來?

  元騎鯨望向洞外天光峰的方向,心想這究竟是藉刀殺人,還是對自己的又一次試探?

  「那天的事情……還是得查啊,不能斷咯。」 

  他用有些沙啞的聲音緩慢說道。

  執事與弟子們都已經退出了洞府,只有他最信任的師弟遲宴還在這裡。

  遲宴說道:「兩忘峰那邊有個消息……不過很難確定,我也不怎麼信。」 

  「既然有消息,那當然就應該往深了查,只是……」 

  元騎鯨頓了頓,說道:「承劍大比的日子快到了,不要把事情弄的太大。」 

  聽著承劍大比,遲宴想起一事,說道:「那個井九……真的不需要再看看?」 

  不管是誰,只要能得趙臘月另眼相看,便有資格得到更多的關注。

  看著師兄沒有說話,遲宴苦笑說道:「這些年願意來我們上德峰的弟子,已經越來越少了。」 

  承劍大會是青山九峰挑選承劍弟子的場合。

  但對那些優秀而有潛質的弟子來說,又何嘗不是挑選劍峰的機會?

  無數年來,掌門所在的天光峰,當然是最多弟子想要去的地方。

  上德峰權柄極重,劍法一流,元騎鯨是掌門大人的師兄,但這些年來報名承劍的弟子越來越少。

  兩忘峰可以從諸峰弟子裡挑選人才、很少提前選擇承劍的對象,適越峰偏向學理研究,昔來峰管理青山事務,報名的弟子相對較少,但現在願意承劍上德峰的弟子數量竟是連碧湖峰與雲行峰都不如,更不要說清容峰了,這是為什麽?因為上德峰的氣氛太過沈重,因為劍獄太過陰森,還是因為所有年輕弟子都無比害怕他們?

  「那個懶鬼嗎?」 

  元騎鯨冷哼一聲,說道:「兩忘峰上的那些小傢夥,怎麽可能放過他?」 

  遲宴不懂師兄所說的放過是什麼意思。

  元騎鯨說道:「你不要考慮別的事情,先看看有沒有可能把碧湖峰奪過來。」 

  …… 

  …… 

  時間緩慢而堅定地前行,沒過多長時間,便來到了初冬。

  據說是應清容峰的請求,掌門大人同意青山大陣開了一道口子,外界的寒風與雪花就這樣灌進了九峰裡。

  看著滿天飛舞的雪花,井九再次生出一種感覺,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麽事情。

  他開始推演,卻無所得,感覺越來越怪。

  從那個小山村重新回到青山之後,他有了很多以前沒有過的感受,比如無聊、比如有意思,比如遺忘…… 

  他不可能遺忘,那麽這種感覺的生成只能說明他自己下意識裡避開了什麽東西。

  為什麼?因為他已經習慣眼下如此懶散的生活?

  初雪落下的那天,趙臘月又來了。

  她在洞府裡靜修數十日,完美地消化了在劍峰上的所得,最細微處的那些損傷也已經修復如初。

  白雪落在崖壁間,落在院牆上,也落在她的身上。

  在白色的世界裡,她那雙濃黑的眉毛無比鮮明,就像她的眸子。

  看著那道劍光落在井九的洞府前,洗劍溪對岸響起一片哀嘆聲。

  「師姐又來了!」 

  「她怎麽又來了?」 

  「第七次!第七次啊!」 

  弟子們搥胸頓足,或者以手捧心,失望並且悲痛於偶像的選擇。

  「我是臘月生的,所以叫這個名字。」 

  趙臘月看了眼自己的手鐲,說道:「在一場大雪裡。」 

  井九心想這是要閒聊?他與柳十歲曾經閑聊過,與趙臘月也聊過數次,雖然還是不習慣為何人們會把閑暇時間用來聊天,但至少接受了這件事情的存在,而且知道了閑聊這種事情需要某個話題開頭。

  他不擅長尋找聊天的話題,至於與趙臘月有關的他只知道一件事情。

  「承劍大比的時候,你會選哪座峰?」 

  九峰會在承劍大會上挑選自己看中的弟子,但如果那名弟子太受歡迎,那麽局面便會倒轉過來。

  像趙臘月這樣的天才少女,自然擁有足夠的選擇空間。

  在承劍大會上,她究竟會選擇哪座山峰,是青山宗乃至整個修行世界都很好奇的事情。

  但基於各種各樣的原因,從來沒有人會當著她的面問出這個問題。

  直到井九覺得似乎要開始一場閒聊。

  趙臘月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看著風雪裡的那些山峰,沈默不語。

  在同門與師長眼裡,她有些孤傲,寡言而冷漠,但在井九的眼裡,她就像個倔強的小女孩,有些惹人憐惜。

  井九抬手想要揉揉她的短髮,卻又放下,說道:「別想太多。」 

  趙臘月收回視線,看著他說道:「我要去劍峰做最後的準備。」 

  所謂準備,自然是承劍大會。

  她迎著風雪來此與他說這句話,只是為了告別。

  告別往往是很傷感的事情,但並不適用於井九。

  「到時候見。」 

  他說道。

  漫漫修道路,相遇者多,重逢亦有,最多的還是告別,然後從此不見。

  他見過太多悲歡離合,生離死別,所以現在可以表現的很淡然。

  在時間的面前,除了淡然,還能如何?

  …… 

  …… 

  趙臘月離開洗劍溪畔,向著劍峰而去。

  她沒有馭劍,不是因為那把青色小劍受損嚴重,而是基於別的考慮。

  在洗劍溪盡頭,她被顧寒攔住了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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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臨江仙 第三十四章 溪石上的兩道身影

  趙臘月知道顧寒想要問什麽,但她不準備回答,繼續向前走去。

  「站住!」 

  顧寒沈聲說道。

  他深吸一口氣,控制住情緒,看著她的背影說道:「諸峰已然老朽,青山之未來,只在於我們……」 

  趙臘月沒有讓他把話說完。

  「你錯了,青山之未來在於我,而不在於你們。」 

  說完這句話,她向著劍峰繼續前行,很快便消失在風雪裡。

  顧寒看著風雪裡越來越小的黑點,默然想著:「那井九呢?你關注他的原因究竟是什麽?」 

  風雪驟亂,飛劍破空而至,他抬步走到劍上,逆風而去,化作一道白煙。

  飄搖而上,顧寒很快便來到西南方向一座秀麗的山峰間。

  山峰秀美,然而崖坪之間,到處都可以看到淩厲的劍光,殺意十足,鐵血意味極濃,即便從天而降的雪花也都被融成青煙。

  這裡便是青山第二峰兩忘峰。

  這裡都是來自諸峰的最優秀的弟子,大部分都已經修至無彰境界,甚至極少數已經進入遊野境。

  顧寒很喜歡這種感覺。

  就像兩忘峰裡的大部分年輕弟子一樣,他也不喜歡其餘諸峰的作派,包括承劍大會。在他們看來,這些只是諸峰為了延續自己的傳承,搶奪人才的無聊之舉,除了造成嚴重內耗,沒有任何意義。

  劍光消失在兩忘峰頂的洞府裡。

  「不能再這樣旁觀下去,臘月不知道為什麽對我們有些抵觸。」 

  顧寒看著那個背影說道。

  「師妹那裡我去說,你要保證清兒與十歲不出問題。」

  那個人沒有轉身,問道:「另外,我想知道你現在對井九到底怎麼看?」 

  顧寒沈默片刻,說道:「我不喜歡他。」 

  那人轉過身來,容顏清秀,神情溫和。

  他是青山掌門首徒過南山,還有一個身份是兩忘峰的首席弟子。

  「馬華已經證明他的看法是對的。」 

  過南山微笑說道:「但我還是支持你的做法,如果經不起磨勵,再高的天賦也沒有任何意義,那個孩子遇著你連番羞辱,卻連劍都不敢撥,將來如何降魔衛道,為我青山出力?」 

  顧寒神情漠然說道:「那個傢夥連劍都沒有,談何撥劍?」 

  …… 

  …… 

  雪一場比一場驟疾,然後漸漸消失,枯黃的草枝重新變綠,又是一年初春來臨。

  承劍大會就要開始了。

  據說趙臘月結束了在劍峰的苦修,再次歸來,但沒有誰看到她的身影,包括在井九的洞府裡。

  對青山宗來說承劍大會是非常重要的事情,自然各方面都極為重視。

  洗劍溪盡頭提前布置好了座位,數百丈的石壁上更有昔來峰的仙師們用神通移來的幾塊巨石為台,巨石極為寬廣,可以容納數千人,更有白雲與崖間淺水相伴流淌,更增仙境之感。

  溪畔的普通弟子沈默而緊張地修行著功課,偶爾忍不住會向天空看上一眼。

  在世間降妖除魔的兩忘峰師兄還有在朝歌城等地的各峰師長們,都已經陸續趕回。

  最引人注意的是那些前來觀禮的各方宗派的代表們。果成寺來了十餘名僧人,朝歌城來了幾位皇朝官員,與青山宗交好的水月庵、懸鈴宗等地,更是派出了長老之類的重要人物,聽說就連遠在北地的風刀教也派了人。

  在溪畔洗劍多年的內門弟子們,只要有自信的,都已經報名參加此次大會。

  天生道種的趙臘月與柳十歲,自然是所有人關注的對象,聽說就連懸鈴宗的某位長老都打聽過柳十歲的情形,至於趙臘月更是萬衆矚目的焦點人物,如果不是不便,水月庵只怕早就已經去找她了。

  所有人都想知道趙臘月會在承劍大會上選擇哪座山峰。

  這個謎底的揭開,同時也會解開另外一個困擾青山宗多年的謎團。

  當年在趙臘月出生之前,青山宗便已經提前預知她是天生道種,一直暗中保護直至現在,這究竟是哪位大人物的手筆?

  除了趙臘月與柳十歲,還有十餘位弟子同樣頗受關注。

  這些弟子都在洗劍過程裡表現的極為優異,其中有三人更是像柳十歲一樣被兩忘峰提前看中,從前年開始便一直在甲課由顧寒親自教育,其中又以一名叫做顧清的弟子境界最為高強,深得門派器重。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個叫做顧清的弟子,肯定可以順利承劍。

  顧清並不出名,因為他一直以劍童的身份在兩忘峰裡學劍,很少在洗劍溪畔出現,所以顯得有些神秘。

  在知道內情的某些人眼裡,顧清的境界實力甚至要隱隱壓過趙臘月一籌,應該算是這一代洗劍弟子裡的最強者。

  因為他是兩忘峰首席弟子過南山的劍童,而且,他是顧寒的親弟弟。

  …… 

  ……

  承劍大會開始之前,青山宗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解決。

  那便是碧湖峰峰主之位的傳承。

  前任碧湖峰主雷破雲的死亡事涉隱情,而且這是青山宗自己的事情,所以進行的非常低調。

  除了青山宗掌門以及諸峰之主,沒有任何人旁觀那場戰鬥,更不要說那些前來觀禮的各宗派使者。

  其夜,一劍光寒九峰。

  劍意縱橫於天地之間,青山大陣啓動,北鎮守睜開眼睛,吞了數道星光,最終才分出勝負。

  碧湖峰的一位隱居長老擊敗了上德峰的遲宴,成功地接任了峰主之位。

  …… 

  …… 

  晨光熹微,青山九峰早已醒來,溪河盡頭,隱隱傳來無數人聲。

  井九向那邊看了一眼,走到溪河對岸,來到洗劍閣裡,敲了敲門。

  所有人都去了溪盡頭的石壁,洗劍閣裡異常安靜,按道理應該空無一人才對。

  林無知沒有走,就像一直在等他。

  「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他看著井九微笑說道。

  井九說道:「我習慣今天的事情今天做。」

  林無知翻開早已準備好的報名冊,遞過去筆。

  井九接過筆,在報名冊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墨師叔真的很欣賞你,看在我在這兒等你的情份上,你多考慮一下他。」 

  林無知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雖然……他長的確實不怎麼好看。」 

  井九想了想,說道:「我真的不關心美醜。」

  林無知看著他的臉嘆了口氣,心想也對,反正誰都沒你好看。

  井九向著洗劍閣外走去。

  林無知收拾名冊,準備送到適越峰備案,抬頭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想著一件事情。

  劍呢?你怎麼還不去取劍呢?

  …… 

  …… 

  來到洗劍溪盡頭,兩岸站滿了等待參加承劍大會的弟子。

  那道數百丈高的崖壁兩旁,還有很多身影,應該來自九峰。

  崖壁上方是一片雲霧,無法看清楚裡面的畫面,想必青山宗的大人物們還有那些來觀禮的各宗派使者,應該便在其間。

  不知道今年水月庵會派誰來?以連師妹的身份應該不會親自來,來的會是她的徒弟嗎?

  看著霧崖,井九難得地想起某些故人。

  溪畔很是熱鬧,到處都是人。

  「井師兄,這裡!」 

  玉山師妹站起身來,向他招手,示意為他提前搶好了位置。

  井九看了眼,發現那個位置用來觀戰確實不錯,但是人太多了。

  他喜歡清靜,不喜歡熱鬧,不願意去人多的地方。

  他的視線很自然地落在溪畔最安靜的地方。

  那裡並不偏僻,在最靠近崖壁的地方,是溪裡的一方大青石。

  之所很安靜,是因為青石上有一道孤伶伶的身影。

  趙臘月在那裡。

  沒有弟子敢靠的太近。

  井九很自然地走了過去,很自然地在她身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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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1-1 14:19:34

第一卷 臨江仙 第三十五章 原來他就是井九

  趙臘月看了他一眼,說道:「來了?」 

  井九嗯了一聲,望向溪對岸也很顯眼的一處地方。

  十餘名年輕弟子站在那裡,神情平靜而自信,都是顧寒帶的甲課學生。

  井九只認識柳十歲一個人,自然不知道裡面有兩張生面孔。

  井九看了他一眼。

  柳十歲轉過臉去。

  …… 

  …… 

  弟子們打量四周的時候,並不知道自己也是被觀察的對象。

  在崖壁間與那些巨大石柱上,還有被雲霧遮掩的山頂,有很多目光落在溪畔,還有很多人拿著筆與紙在記著什麽。

  那些目光與筆紙的主人都是九峰裡的重要人物,會決定今天究竟會選擇哪名弟子承劍,又會放棄哪名弟子。

  青山宗對內門弟子的管理看似很鬆,像對外門弟子一樣任由他們自己拿著劍經學習。事實上諸峰一直暗中注視著弟子們在洗劍過程裡的表現,對於每個弟子的性情、偏向、境界、實力都查的清清楚楚。

  「顧清就不用考慮了,他肯定會直接回兩忘峰。」 

  「柳十歲的情形不同,雖然他肯定也會被召入兩忘峰,但也許會願意先隨哪座峰學劍。」 

  「杞元良的境界有些不穩,但馭劍方面頗有天賦,可以向上挪個位置,應該爭取一下。」 

  「司空宜民那邊,我已經與他母親打過招呼,嗯,走的是懸鈴宗的關係,他母親承諾,只要我們選他,他便會來我們這兒。」 

  「薛詠歌應該會參加下次承劍大會,他叔祖說如果我們願意在下次選他,那麼這次可以幫我們勸勸奇飛英。」

  「奇飛英這兩年一直在甲課隨顧寒師兄學劍,只怕沒那麽容易被說服。」 

  「還是那句話,將來要去兩忘峰我們不攔,但要用我峰弟子的名義去。」 

  「那可以把他的位置往前再移移,放在司空宜民的後面。」 

  類似的討論在崖壁間不停發生。

  九峰的師長與親傳弟子看著溪畔的那些年輕人,不停地推演著各種可能,墨筆在紙上寫下一個又一個名字,其間有的名字會被劃掉,有的則會被挪到更前面的位置,氣氛很是緊張。

  這就是青山宗的承劍大會。

  不是哪座山峰想要挑選哪個弟子承劍便能心想事成,因為你非常可能需要與別的山峰競爭。

  青山九峰裡天光峰的地位最為特殊,他們挑中的弟子一般都不會拒絕。

  上德峰則有些尷尬,越來越少有年輕弟子願意主動選擇。

  兩忘峰可以隨時從諸峰挑人,並不見得一定要在承劍大會上發聲,但今年的情形有些不同,那名叫顧清的弟子會直接報名去兩忘峰,而為了準備數年後的梅會,過南山這等人物怎會放趙臘月與柳十歲走?

  如此一來,雲行峰與碧湖峰等地的選擇餘地變得更小,不得不謹慎選擇,提前做好各種預案。

  …… 

  …… 

  過南山是掌門首徒,也是兩忘峰的首席弟子,這些年裡,他帶領年輕的同門在世間斬妖除魔、與冥部妖人及北方的那些怪物浴血奮戰,但在他的身上並沒有什麽鐵血冷酷的意味,反而氣息很溫和。

  胸有雄才大略,眼光自然極遠,對世間很多事情他並無喜惡。

  看著青石上一立一坐的兩道身影,他帶著遺憾說道:「看來真的不行啊。」

  這一句話裡有兩個意思。

  前些天趙臘月從劍峰歸來後,他與她進行了一番認真的長談。

  但直到最後,趙臘月也沒有承諾會加入兩忘峰。

  至於第二個意思,自然是說井九依然沒能取劍成功,無法參加這一次的承劍大會。

  「就算行,我覺得也不行。」 

  顧寒冷漠說道。

  馬華笑了起來,圓胖的臉上生出些細紋,說道:「不行就是不行。」 

  那麼最終的結論便是不行。

  井九不行。

  林無知從崖下走了過來。

  過南山點了點頭。

  林無知也點了點頭。

  二人都是掌門的親傳弟子,但不知道為什麼,顯得有些冷淡。

  林無知忽然停下腳步,說道:「井九報名了。」 

  過南山沈默了會兒,說道:「那是好事。」 

  顧寒冷聲說道:「這個傢夥又要弄什麽事?」 

  馬華眯了眯眼,還是那般人畜無害地笑著,眼裡卻掠過一道寒光。

  「墨師叔一直想要他,現在看來,他的眼光確實比我們這些晚輩要強很多。」 

  林無知看著他說道。

  過南山說道:「我也一直對這個少年抱有很大希望。」 

  「是嗎?我可沒有看出來。」 

  林無知看了顧寒一眼,似笑非笑說道。

  「顧師弟只是想磨礪他一番。」 

  過南山說道:「他太過驕傲,承受適度的壓力,有助成長。」

  林無知感慨說道:「這麽多年了,我還是不習慣你們這種自說自話的作派。」 

  過南山說道:「那是因為你從來沒有看懂你教的這名學生。」 

  林無知微微挑眉,說道:「願聞其詳。」 

  過南山望向溪裡那塊青石,說道:「所謂懶,其實是一種態度,對世間萬物無愛,居高臨下,這種極致的驕傲對我青山宗、對天下蒼生沒有任何意義,他若不能清醒地認識到這一點,便沒有資格來我兩忘峰。」 

  林無知微嘲說道:「你難道就從來沒有想過,他可能根本不想去兩忘峰?你們這樣做除了讓他不高興,還有什麽意義?」 

  「入兩忘峰行走是每個青山弟子的榮耀,他總有一天會明白這一點。」 

  過南山看著他溫和說道:「師弟你若不是不甘敗在我劍下,現在不也應該站在我的身旁?」 

  林無知靜靜看著他,忽然說道:「我覺得你今天可能會失望,而且……是兩次。」 

  …… 

  …… 

  那塊青石在溪裡最前方很顯眼。

  很多視線都落在上面。

  所有人都很關注趙臘月,但還是有很多注意力轉移到了她的身邊。

  那名白衣少年坐在青石上,懶洋洋的樣子非常吸引人,因為他生的太好看了。

  「這就是井九嗎?果然生的極美。」 

  「四師姐,前年你們去南松亭,真沒看到他?那真是可惜了。」 

  清容峰的女弟子們看著溪邊興奮地議論著。

  這是她們第一次看見井九,雖然聽過很多傳聞,但今天見著真人,才知道原來聞名不如見面的意思。

  井九太好看了。

  「他今天會參加承劍大比嗎?」 

  清容峰弟子們帶著希冀的眼光望向梅裏師叔。

  梅裏搖了搖頭,說道:「等下一次吧。」 

  清容峰弟子們有些失望。

  梅裏何嘗不是如此。

  井九雙袖隨風而動,明顯沒有藏劍於其間,看來奇蹟沒有發生,他還是沒能拿到那把劍。

  梅裏現在更關心的是趙臘月稍後的選擇。

  青山九峰以清容峰、昔來峰的女弟子最多,尤其前者基本上都是女性劍修。

  在她看來,趙臘月這位罕見的女性天生道種,理所當然應該來清容峰承劍。

  當然,她覺得像井九這般漂亮的少年也應該來清容峰才是。

  清風徐來,吹散雲霧,露出帷幕一角。

  一道清婉的聲音從帷幕後傳來:「小臘月還是沒有答應?」 

  梅裏恭聲說道:「是的,峰主。不過聽說她也沒有答應別處,我們應該還有希望。」 

  「嗯……她身邊那個白衣少年是誰?」 

  「那就是井九。」 

  「原來他就是井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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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1-1 20:29:30

第一卷 臨江仙 第三十六章 開會了

  承劍大會開始。

  最先站出來的是一位叫做陳琳的洗劍弟子。

  陳琳進入內門已經有七年時間,五年前便已經取劍成功,但直到今年才終於修至守一境界圓滿,有了參加承劍大會的資格。

  多年的修行與等待讓他有了與年齡不符的沈穩,沒有在意四周的眼光與首個登場的壓力,專注地開始自己的表演。

  一道清冷的劍光離袖而去,在淌著清水的石壁上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跡,然後倒轉而回。

  不待飛劍近身,他輕身一躍,落到了劍上,開始馭劍飛行,在崖壁之間來回,顯得頗為熟練。

  溪崖安靜無聲。

  高崖之上的石台有雲霧繚繞,懸鈴宗使者、大澤來客、朝歌城的代表、還有果成寺的律堂首席,以及向來與青山宗交好的水月庵、幾個劍派的代表坐在各自的位置,保持著沈默,沒有說話。

  今年鏡宗第一次派出代表觀禮青山宗承劍大會,那位使者沒有什麽經驗,也沒有注意到崖間的沈默,看著那位叫做陳琳的弟子飛劍淩厲,馭劍嫻熟,在峰間自如來回,心生贊嘆,鼓掌贊美了幾句。

  陳琳落回溪間的石上。

  負責主持承劍大會的適越峰何長老,看著他面無表情問道:「你想於哪座峰承劍?」 

  陳琳的神情終於變得緊張起來,聲音微乾說道:「弟子何德何能,不敢挑選。」 

  說話的時候,他看著崖間那些諸峰師長聚集的地方,帶著希冀與不安。

  承劍大會上,九峰裡的師長每個只能挑選一名承劍弟子,數量有限,所以都會非常慎重。

  陳琳知道自己的境界修為在同門裡並不突出,不敢奢望被諸峰爭奪,只希望能有一處選中自己便好。

  崖間沒有聲音響起,依然是一片安靜。

  隨著時間的流逝,沈默變成了尷尬。

  溪畔沒有資格參加承劍大會的弟子們,看著他面露不忍。

  玉山師妹更是轉過臉去,緊張地不敢看。

  一片死寂裡,陳琳依然保持著表面的平靜,以難以想像的堅毅仰著頭,就像是等待著最後宣判的罪犯。

  他知道如果這時候自己低頭,或者稍微表現的沮喪些,便有可能被師長們認為是劍心不穩。

  那他就真的還要再等三年了。

  鏡宗使者也覺得很尷尬,看著四周賓客們的眼神,覺得剛剛鼓過掌的雙手有些無處安放。他是真的想不明白,像這名弟子這般的優秀材質,在鏡宗裡應該會是被重點培養的對象,但在青山宗裡……居然沒有人要?

  終於有聲音在崖間響起。

  雲行峰方面商議了一番,可能是想著在隨後的幾名重點人選上無法爭過其餘諸峰,決定收了陳琳。

  「你可願意隨程長老學習蒼鳥劍法?」 

  陳琳驚喜無比,顫聲說道:「弟子願意!」 

  說完這句話,他趕緊馭劍而上,來到崖間某處,與雲行峰的同門們站到了一處。

  …… 

  …… 

  陸續有弟子出來展示自己的境界與劍法。

  這些在洗劍溪畔苦修多年的內門弟子,都已經修至守一境界圓滿,甚至有兩三人已經初窺承意境界,馭劍自如,能在群峰之間如鳥般飛行,劍訣更是嫻熟,飛劍流轉,織成道道光幕,十步之內,即便是飛瀑亦不能入。

  杞元良,司空宜民,奇飛英,這些在諸峰筆記上多次出現的名字,經過一番爭執後也各被選中。

  崖上很安靜,鏡宗使者受了先前的教訓,不再輕易發表意見,偶爾看一眼雲霧深處的那方石台,心想青山宗掌門不知道有沒有親自到來,還是如傳聞裡那般,他也與其師太平真人一樣正在修行那種玄妙至極的道法。

  果成寺前來觀禮的律堂首席閉著眼睛,手裡念珠緩動。

  水月庵的女弟子與清容峰的女弟子們合在一處,本就相熟的她們低聲說著什麽,不時響起銀鈴般的笑聲。

  「真是無聊啊。」 

  懸鈴宗的客人坐在在西崖的石臺上。

  一位十三四歲的小姑娘盯著腳下石縫裡的流水,覺得眼睛有些酸。

  她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呵欠,晶瑩可愛的耳垂上繫著的小鈴鐺發出清脆的聲音。

  那兩隻小鈴鐺色澤如銀,難道這個小姑娘竟然是位地位不低的銀鈴使者?

  「你懂什麼?」 

  一位少婦寵溺地揉了揉她的頭,說道:「青山宗乃是劍道大派,演劍看似無聊,實則很不簡單。」 

  「問題是也太乏味了,一劍過去,一劍過來,這有什麽好看的。」 

  那個懸鈴宗的小姑娘嘟著嘴說道:「早知這麼無趣,我才不來呢。」 

  忽然崖下傳來聲音,她站起身來看了一眼,發現人群微亂,不禁來了興趣,看著走到溪間的那個瘦弱少年,說道:「師叔你快看!這不就是你剛才指給我看的那個天生道種? 」 

  …… 

  …… 

  柳十歲來到了溪間。

  兩岸響起一陣輕呼。

  崖間也隱有動靜,無數道視線投了過來。

  高崖之上,果成寺的律堂首席睜開了眼睛,大澤來客起身,鏡宗使者更是早早走到崖畔,向下望去。

  觀禮的賓客們對柳十歲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或者說好奇。

  修行界都知道,柳十歲是天生道種,而且是十年裡青山宗的第三個天生道種。

  天生道種是萬中無一的修道天才,普通宗派百年遇著一個便算不錯,青山宗的運氣真是令人嫉妒至極。

  卓如歲與趙臘月分別來自西海與朝歌城,家世各自不凡,與修行界多有交道,還比較容易被發現。但聽說這個柳十歲自幼生活在一個偏僻的小山村,入門之前從來沒有接觸過修行,那又是如何被青山宗找到的?

  看著站在溪上的少年,各家宗派的心情有些複雜。

  柳十歲沒有受到任何影響,站在溪石上,依然是很簡單的出劍。

  飛劍破空而起,沒有殘影,甚至連劍光也無,彷彿瞬間,來到十丈外的石壁上。

  悄無聲息,流淌的清水都沒有生出一道漣漪,石壁上便多出了一道渾圓至極的細洞。

  看似無奇的畫面,在崖間引來幾聲吃驚的輕呼。

  柳十歲左手二指一並,施出劍經上最常見的劍訣,飛劍自石壁而回。

  他看似隨意地向溪間踏出一步,正好落在劍上,隨劍而起,飛劍拖出一道殘影,速度驟然加疾,變成一道清光,數息之間便已經飛出崖峰,帶著略有些刺耳的劍嘯,破雲而出。

  人們擡頭望去,只見他已經變成高空裡的一個黑點,早已超越了九峰的高度。

  片刻後,柳十歲馭劍而歸,臉不紅心不跳,氣息平靜,沈默施禮,彷彿自己什麽也沒做過。

  崖間一片安靜,然後驟然響起喝彩聲。

  「好!好!好!」 

  柳十歲的飛劍看似簡單,實則沈穩至極,沒有任何多餘,正是青山宗追求的劍道風範。

  雖然他的境界還很低,但一個十四歲的少年能夠表現的如此優秀,甚至隱有大家風範,怎能不令人激賞。

  「這就是天生道種啊?」 

  那位懸鈴宗的小姑娘咕噥道。

  這樣小的年紀便已經是銀鈴使者,她的身世來歷自然不凡,天賦眼光自也不差,知道柳十歲看似簡單的表現,實則非常不簡單,但對於愛看熱鬧的她來說,依然覺得不夠熱鬧。

  下一刻,她的眼睛亮了起來,精神一振。

  一名神情沈穩的年輕弟子,走到了溪間的石上,與柳十歲相對而立。

  「柳師弟,請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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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1-4 21:50:31

第一卷 臨江仙 第三十七章 少年你意欲何為?

  這位弟子叫做林英良,是柳十歲在甲課裡的同窗,同樣隨顧寒學劍,也是被兩忘峰看好的弟子。

  不知道他這時候站出來挑戰柳十歲,是兩忘峰的安排,還是他自己不忿柳十歲得到的關注太多。

  「林師兄請。」 

  柳十歲抱拳,飛劍靜懸於雙手之前,這便是平劍之禮。

  對於林英良的主動挑戰,他有些意外,但很快便回復了平靜,眉宇間更看不到慌亂的神情。

  就像當初井九對他的評價一樣,這位少年聰明、善良,有著與年齡不符的堅毅與執著。

  這樣的少年很少會被外界的變化影響,所謂固守本心,便如是也。

  柳十歲與林英良相隔十餘丈而立。

  溪水在石間流過,發出嘩嘩輕響。

  十餘丈的距離,正好是守一境最有效的攻擊範圍。

  那位懸鈴宗的小姑娘站在崖邊,睜大眼睛看著下方的畫面,好奇想著誰會贏呢?

  答案很快便有了,青山宗的劍爭永遠都是開始的那般突然,結束的那般快。

  溪面生出兩道白線。

  兩道劍光,照亮崖壁,然後驟然消失。

  柳十歲的飛劍停在林英良的眼前,距離他的眉心三寸。

  林英良的飛劍也停在柳十歲的身前,約摸一尺。

  兩道飛劍看似同時停止,但在崖間那些劍道高手的眼裡,相差其實很明顯。

  柳十歲的劍要比對方快上半分。

  在日常生活裡,半分只是眨眼不到的時間,茶不會冷,香不會短。

  但在劍道之爭裡,半分已經是足夠分出勝負、甚至生死的時間。

  更何況柳十歲的劍要比林英良的劍更近。

  …… 

  …… 

  「這就完了?」 

  懸鈴宗的小姑娘看著溪間的畫面,瞪大眼睛說道。

  她經常在門內看師兄師姐們切磋,如果雙方境界相仿,往往一打便是很久,甚至可能從清晨戰到日暮都很難分出勝負。

  誰能想到青山宗的同門較量居然這樣簡單、這麼快,別的不說……但看起來真的是很沒意思啊。

  那名少婦說道:「青山宗從來不講究別的花俏,只在乎飛劍的速度與威能,九峰裡的那些劍訣,也只不過是用不同道法在這兩方面做文章,用在戰鬥裡往往一擊便殺,無比凶險,所以向來很少有人敢招惹他們。」 

  那位小姑娘說道:「那豈不是很容易誤傷?那他們平時怎麼練劍?」 

  少婦說道:「不錯,所以青山宗很少有同門間的切磋,偶有較量也要在師長看管下進行,而且除了承劍大比和試劍大比時,嚴禁飛劍對準彼此的身體,只能把目標確定在對方的身體右側某處。」 

  小姑娘不解問道:「不能以實戰練劍,如何能夠提升?」 

  少婦神情微冷,說道:「所以青山宗會有兩忘峰這種地方。」 

  小姑娘說道:「啊,我知道兩忘峰,師姐說那裡面都是一群冷酷無情的怪人……」 

  少婦微笑著轉了話題,說道:「你不要覺得劍道無趣,先前換作是你站在溪間,你能避開柳十歲的劍嗎?」 

  想著那道悄無聲息的飛劍,小姑娘哼了兩聲,說道:「就算躲不開,但我提前布好魂鈴陣,他的劍怎麽刺得進來?」 

  少婦說道:「如果你們是在閒談,或者是隔著幾張桌子在飲酒,他突然出劍,難道你還來得及布陣?」

  小姑娘想著師叔說的這個畫面,不知為何忽然覺得有些寒冷,咬牙說道:「那我就離他遠些,那個傢夥的飛劍最遠也就能攻到十丈外……我在十丈,不,二十丈外布好魂鈴,等他馭劍來攻的時候,我早就已經借來足夠的天地靈氣,直接鎮殺了他!」 

  少婦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麽,心裡卻想著,如果你面對的青山宗弟子已經進入承意境界,能夠飛劍百丈殺人,那你又如何應對?更甚者,青山宗的那些破海境強者能夠隔著數十里飛劍殺人,你又能怎麽防?對方如果是通天境呢?

  難道你要天天藏在地底,或者躲在靈龜的殼裡,又或者生活在不見天日的大陣裡嗎?

  想著修行界裡那三個最出名的遁劍者慘淡的人生,她下意識裡望向青山宗掌門所在的那片濃霧,隱生懼意。

  類似於懸鈴宗這對師叔侄的的談話,在很多地方都在發生。

  雖然參加承劍大會的弟子們境界尚低,但能夠親眼看到青山宗的劍道呈現,對自家弟子們的修行自然大有助益,那些前來觀禮的各宗派賓客哪裡會錯過這種機會,低聲不停地解釋著先前那場看似簡單的飛劍之戰。

  …… 

  …… 

  柳十歲站在溪石上,沈默不語。

  被無數視線與喝彩聲包圍,他的心情難免有些異樣,下意識裡望向某處。

  井九坐在青石上看著他微笑。

  柳十歲不知道想到什麼,轉過臉去,有些慌亂。

  林英良雖然輸掉了這場劍鬥,但他的表現也很優秀,飛劍穩定而淩厲。

  適越峰的一位師長向他發出了邀請,他選擇了接受,在這個過程裡,兩忘峰始終保持著沈默,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接下來便是確定柳十歲的去向。

  崖間忽然變得安靜起來,很長時間都沒有人說話。

  懸鈴宗的小姑娘覺得好生奇怪,說道:「他不是天生道種?怎麼沒人要?雖然他臉有些黑,不好看,但明明贏了啊!」 

  她的師叔笑著說道:「傻孩子,哪裡是沒有人要,這是想要他的人太多。」 

  柳十歲最後肯定會去兩忘峰,但他以什麼身份去兩忘峰也是很重要的事情。

  為了得到這位天生道種承劍,九峰之間事先不知道暗中交流過多少次,各出手段。

  清容峰一年前便提議把柳十歲召進九峰,哪怕沒能成功,也算是釋放了善意。

  上德峰則是劍走偏鋒,反其道而行之,直接準備查他……想用這種方法提前布局。

  然而,柳十歲入門之前便已經學了玉門吐息法。

  那是掌門大人的親傳心法。

  果然,一直安靜的雲霧深處傳來了一道清和的聲音。

  「柳十歲,你可願隨白長老學劍?」 

  這就是青山宗掌門的聲音?

  很多普通弟子與觀禮賓客們心想。

  掌門大人收了卓如歲為關門弟子,從此不再收徒。

  白如鏡是天光峰一脈的長老,已然破海上境,能夠跟隨這樣的大強者學劍,當然是極好的機緣。

  一年前諸峰便已經猜到此事,但直到聽到這句話,他們才確定柳十歲果然是掌門大人提前落下的棋子。

  不知道是因為失望還是別的什麽原因,衆人保持著沈默。

  柳十歲望向崖間。

  顧寒微微點頭。

  柳十歲說道:「弟子願意。」

  說完這句話,他馭劍而起,來到雲霧裡,自有天光峰親傳弟子迎了進去。

  「隨白師叔學一年劍,打好基礎,便可以讓他出去歷練一番了。」 

  過南山說道。

  顧寒說道:「十歲一定不負師兄重望。」 

  至於到時候白長老會不會同意讓柳十歲去兩忘峰,對他們來說是不需要考慮的事情。

  青山宗的年輕弟子誰不願來兩忘峰?也沒有師長會阻止,因為這是規矩。

  …… 

  …… 

  留在溪畔待選的弟子數量越來越少。

  雲行峰、適越峰、清容峰、昔來峰都選中了幾名早已看中的弟子,就連上德峰都挑了兩名潛質不錯的弟子,只有往年很熱門的碧湖峰有些門前冷落,幾次與別峰的爭奪都敗下陣來,沒能被選擇,誰都知道這與那件事情有關。有三名弟子因為表現的確實太過普通,沒有被任何一座峰選中,他們只能等著參加下一次的承劍大會,或者直接放棄,選擇一座峰去做執事。

  井九注意到柳十歲在答應承劍之前看了顧寒一眼。

  這個畫面讓他覺得……有些意思。

  「你和他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趙臘月問道。

  井九說道:「我不知道你會關心這些。」 

  趙臘月說道:「人與鎮守一樣,都有好奇心。」 

  井九說道:「我也很好奇你到底準備去哪座峰,清容還是適越?」 

  趙臘月說道:「你呢?還不出去?」 

  井九微笑說道:「你知道我準備承劍?」 

  趙臘月說道:「像你這麼懶的人,怎麼可能浪費時間。」

  一般而言,說一個人懶往往是說他喜歡浪費時間。

  她說井九懶,卻認為那是因為他不願意浪費時間。

  這真是很有意思的一種解讀。

  「我也不喜歡被人盯著看。」趙臘月說道。

  去年初雪那日,他們聊過這個話題。

  「但就像你說的那樣,不可能每天都有雲層蔽日,太陽就在那裡,誰會不去看呢?」 

  她望向井九的側臉,繼續說道:「所以該站出來的時候,總還是要站出來。」 

  井九說道:「你說的不錯,但如果不想被人一直盯著看,其實還有一種方法。」 

  趙臘月問道:「如何做?」 

  「成為真正的太陽。 」 

  井九說道:「光線刺眼,這樣,就很少有人敢直視我們了。」 

  說完這句話,他站起身來,向著溪裡走去。

  溪畔弟子不知道他要做什麽,微有騷動。

  主持承劍大會的那位適越峰長老不解問道:「少年你要做什麼?」 

  井九不解說道:「承劍啊~」 

  適越峰長老把名冊翻到最後,果然看到了他的名字。

  溪畔一片嘩然。

  薛詠歌猛地站起來,指著井九,憋了半天,終於忍住沒有說出那句話。

  玉山師妹捂著嘴。

  樂浪郡的元姓少年一臉茫然,心想井師兄又要來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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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1-4 21:55:05

第一卷 臨江仙 第三十八章 劍呢

  溪間的動靜很快驚動了崖間的諸峰師長,也傳到了高崖石台。

  剛從清容峰處回來的一位水月庵師妹,好奇望向遠處,說道:「這人是誰,生的真好看。」 

  風刀教的一位年輕弟子皺眉說道:「看動靜,此人應該在青山宗極為出名。」 

  …… 

  …… 

  顧寒看著溪間,臉色有些難看。

  過南山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不語。

  馬華彷彿沒有看見這畫面,笑駡道:「這傢夥連劍都沒有,承個屁的劍。」 

  …… 

  …… 

  是啊,沒有劍,怎麼承劍?

  井九兩手空空,兩袖清風,哪裡有劍?

  半年前,井九初登劍峰便輕鬆入雲,所有人都以為他應該很快便能取劍成功,但事後再也沒有人見他登過劍峰。

  那他自然沒能拿到莫師叔留下來的那把仙劍。

  包括梅里師叔在內的很多師長有些怒其不爭,也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井九終究不是柳十歲那樣的天才,可能需要等到三年後的下一次承劍大會,才會真正想明白,展露屬於他自己的光芒。

  誰能想到,這時候井九居然站了出來。

  難道他已經取劍成功?

  那他是什麼時候去取的?

  劍呢?

  …… 

  …… 

  對啊,劍呢?

  聽著四周的那些議論聲,井九才想起來自己忘了什麽。

  難怪這半年他總覺得忘記了什麽事情。

  是的,他忘記了那把劍。

  半年前那夜,他與趙臘月在劍峰亂雲裡聯手殺死了那名碧湖峰的無彰強者,然後他順手取走了那把劍。

  他把那把劍放在哪裡了?

  井九開始認真回憶。

  當時他左手提著那具屍體,右手拿著劍,還要提那個腦袋,覺得有些不方便,所以把那個腦袋插到了劍上。

  那把劍上自然沾了血,回到洞府後,藉著燈光一看,很是顯眼。

  他覺得洗劍很麻煩,所以扔給崖間的那幾隻猿猴去弄乾淨。

  然後……他就忘了這件事情,忘了朝猿猴把劍要回來。

  是的,就是這樣的。

  劍,應該還在那些猿猴手裡。

  他想這些事情沒有花太長時間,但總還是花了些時間。

  那位適越峰的長老臉色有些難看,寒聲問道:「劍呢?」 

  他看著井九空著的雙手,心想除非你劍丸大成,進入了無彰境界,不然我倒要看你怎麽把劍變出來。

  「稍等。」井九說道。

  然後他望向溪下遊的山崖問道:「劍呢?」 

  崖間盡是野林,極為茂密,隨著他的聲音,樹葉亂動,猿聲不住。

  青林微亂,隱有煙塵起,不知多少只猿猴尖叫著遠去,聲音漸小。

  沒過多長時間,猿聲漸近,應該是又跑了回來。

  樹林搖動,煙塵微作,十幾隻猿猴爬上梢頭。

  有隻猿猴站在樹林最高處,不停地揮動著長臂,發出急切的叫聲。

  那隻猿猴的手裡握著一把劍。

  …… 

  …… 

  溪畔崖間都是修行者,眼力較諸凡人不知銳利多少倍,早就已經將崖間的畫面看得清清楚楚。

  看著這幕畫面,很多人的臉色都有些難看,顧寒的臉色更是陰沈得彷彿要滴水一般。

  對青山宗的人們來說,飛劍是他們最可靠的夥伴,最堅定的戰友。

  他們無比愛護自己的飛劍,夜夜同眠,日日擦拭,時時蘊養。

  誰能想到,井九成功取劍後,居然把劍扔給那些猿猴玩耍。

  這對仙逝的莫師叔,對適越峰,對劍之一字,何其不敬!

  那隻猿猴把劍扔了過來。

  再如何通靈性,終究只是個猴子,方向沒有控制住。

  那把劍在半空裡翻滾,眼看要落到溪水裡。

  看著這畫面,有些人的臉色更加難看,那位適越峰的長老冷哼一聲,準備馭劍而起去接劍,但很快便停住了。

  因為,井九已經舉起了手。

  …… 

  …… 

  那把劍忽然靜止在空中,不再翻轉。

  嗖的一聲,那把劍破空而落,化作一道清光,消失在溪畔。

  無數道視線落在井九的右手上。

  他的手裡握著一把劍。

  那把劍光澤微暗,有些寬直,正是去年適越峰莫師長歸還青山的那把仙劍。

  一片震驚。

  先前那把劍在空中離溪面還有數十丈的距離。

  井九伸手,劍便落進他的手裡。

  這是收劍,不是出劍,但隔著如此遠的距離都能喚回,說明他已經守一境圓滿!

  那他自然有參加承劍大會的資格。

  薛詠歌對身邊的人激動說道:「我就知道我沒猜錯!他肯定每天夜裡躲在洞裡不停苦修!真是……真是……太會裝了!」 

  …… 

  …… 

  人們很吃驚,回過神後又生出很多不滿。

  有些人不滿是因為感覺到可能會錯過什麽,比如清容峰的梅里師叔。

  井九已經成功取劍,為何她不知道這個消息?

  她望向遠處微笑不語的林無知,知道他事先便已經猜到,臉色不禁變得難看起來,心知被對方搶先了一步。

  有些人不滿則是因為井九的態度。

  「你這樣隨意對待長輩的遺劍,未免有些不夠尊敬。」 

  馬華的胖臉上少見的沒有笑容,很是嚴肅。

  井九看了他一眼。

  放在平時他根本不會理這個胖子,但今天是承劍大會,有外客觀禮,他覺得自己應該更有風度些。

  「這是我的劍。」 

  除了這句話,他沒有更多的解釋。

  這是他從劍峰取來的劍,那便是他的劍。

  過往種種,皆一劍斬之。

  沒有什麼長輩遺劍的說法。

  他想怎麼做就怎麼做。

  聽到這個回答,顧寒與馬華想起了當初發生在同一個地方的那番對話。

  當時顧寒嘲諷問井九有資格用莫師叔的劍嗎?井九的回答也很簡單,就是一個字——有。

  他很擅長用一個字或者一句話來結束無趣的交談。

  因為他在說出那個字或者說那句話的時候從不猶豫,從不思考,有一種理所當然到天經地義的感覺。

  「真的很讓人不高興啊。」 

  馬華感慨道。

  顧寒的神情越來越冷。

  「既然有劍,那麽便可以撥劍了?」 

  過南山說道。

  他的神情還是那般溫和,帶著微笑。

  馬華看在眼裡卻微生寒意,明白他的意思,對旁邊低聲交待了幾句。

  顧寒忽然說道:「讓顧清上。」 

  馬華有些吃驚,心想這也未免太看重那個傢夥。

  井九先前取劍的手段確實漂亮,但終究不過是個洗劍弟子,何至於如此重視。

  過南山沈默了會兒說道:「如此也好。」 

  既然井九比想像中更驕傲,那就應該承受更大的挫敗,如此方能盡快成熟。

  他以為自己是這樣想的。

  …… 

  …… 

  清風徐來,溪面微亂。

  一名少年弟子從對岸走入溪間。

  微風掀動劍衫,飄飄欲飛,如同仙人。

  「噢,這個新來的傢夥挺好看。」 

  那位懸鈴宗的小姑娘說道:「雖然還是不如對面那個。」 

  她說的對面那個自然是井九。

  井九看著那個少年,有些意外。

  溪畔弟子也在議論,因為很多人沒有見過這名少年。

  有些知曉內情的人解釋了一番,他們才知道此人便是傳說中的顧清。

  諸峰弟子則是早就知道顧清的身份,崖間隱有騷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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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1-4 22:00:06

第一卷 臨江仙 第三十九章 憤怒的顧清

  顧清是顧寒的親弟弟,也是過南山的劍童。

  他不是天生道種,但天賦同樣非常出色,因為顧寒的原因,他剛出生便被送進了兩忘峰,這些年一直在跟隨過南山學劍。

  在新一代的洗劍弟子裡,他的境界實力首屈一指,在瞭解兩忘峰的人們看來,他甚至可能比趙臘月更強。

  只不過這些年他一直在兩忘峰,很少在洗劍溪畔出現,所以沒有多少人知道他的存在。

  顧清走到溪石上,停下腳步。

  崖間與溪畔的議論聲沒有停止,反而變得越來越大。

  顧清沒有向前再走一步。

  位置是最重要的事情。

  他站的溪石,距離井九的位置有數十丈遠。

  這意味著什麼?如此遠的距離,早已超出了守一境的攻擊範圍,難道顧清在洗劍階段便已經進入承意境界?而且不是初窺其道,更是真正地擁有了承意境的攻擊能力?

  一片震驚,人們才知道兩忘峰居然藏著這樣一位了不起的天才少年。

  過南山的神情很平靜。

  顧清做了他多年的劍童,事實上與他是半師半徒的關係,他非常清楚顧清的境界實力。

  他本來準備用顧清挫一挫趙臘月的銳氣,沒有想到井九卻提前站了出來,顧寒又提出了這個請求。

  他知道顧寒的心情,所以沒有阻止。

  至於這場比劍的結果,當然不會有任何意外。

  顧寒盯著下方的井九,唇角帶著一抹冷笑。

  一年前在劍峰下第一次看到井九,他就不喜歡對方,因為柳十歲,也因為一些很難說清楚的原因。

  馬華笑呵呵地說道:「玉不琢不成器,希望井師弟將來得窺大道的時候,能夠明白師兄們的一番苦心。」 

  …… 

  …… 

  承劍大會,弟子們可以展示自己最擅長的馭劍本事,但當別人發起挑戰的時候,最好也不要拒絕。

  青山宗修劍道,對避戰這種行為非常鄙視。

  所以先前林英良出來挑戰柳十歲,沒有任何師長覺得不對,柳十歲也很自然地接受了。

  但所有人都知道,井九和普通弟子不一樣,像他這樣懶的人,誰知道會給出什麽反應。

  包括薛詠歌、玉山師妹等南松亭舊人在內,很多弟子都在想他會不會石破天驚地來一句:「我不和你打。」 

  弟子們會如此想,除了井九的性情,也是因為看不到任何井九獲勝的希望。

  就算井九守一境圓滿,又如何是一個提前進入承意境的天才弟子的對手?

  隔著數十丈的距離,你的劍連對方的身體都碰不到,又談何擊敗對方?

  既然必輸無疑,認輸自然成為了可能的選項,雖然有些丟人。

  「請。」 

  顧清雙手抱拳,飛劍出袖,靜止身前,行了個平劍禮。

  井九說道:「好。」 

  他沒有直接認輸。

  崖間溪畔微有騷動。

  有人覺得很遺憾,有人很滿意,有人嘆息。

  更多人覺得接下來發生的畫面,一定會非常尷尬。

  玉山師妹捂著臉,樂浪郡的元姓少年低聲安慰著她。

  「這便是所謂的磨礪?還是說你們只是想要羞辱他?」

  趙臘月抬頭望向崖間。

  兩忘峰的弟子們就站在那裡。

  她自然想起那天夜裡在劍峰雲裡與那位碧湖峰左師叔的戰鬥。

  境界上的差距靠天賦與手段真的無法彌補。

  就算井九像她一樣藏著護身的法寶,又如何在大庭廣衆之下用出來?

  更何況那天如果沒有井九幫忙,她還是會死在左師叔的劍下。

  在她想著這些的時候,顧清出劍了。

  就像先前出場的那些弟子一樣,他的出劍非常簡單。

  袍袖翻飛間,劍光生出,然後驟斂。

  溪面上多出一道灰線。

  那道隱有古意的飛劍,瞬間掠過數十丈的距離,速度與威力沒有絲毫減退,直指井九的面門。

  趙臘月黑瞳微縮。

  顧清不止進入承意境界,甚至已經接近圓滿,與她的真實境界差不多。

  當顧清的飛劍來到井九身前時,他依然沒有動,看上去就像是嚇傻了一般。

  這當然不是真正的原因,人們很清楚,那是因為顧清的劍太快,快到普通弟子根本做不出任何反應。

  接下來,那道飛劍會停在井九的眼前,距離他的眉心只有數寸距離。

  顧清平靜說聲承讓,勝負就此分出。

  所有人都以為會看到這個畫面。

  然而,這個畫面沒有出現。

  一道聲音在溪面生出,向四周散去。

  那聲音很清,很脆。

  風拂溪面。

  灰線驟然停止。

  那道飛劍斜斜落下,落進了溪水裡,濺起一蓬水花。

  死一般安靜。

  無數道震驚的視線落在井九的身上。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井九站在溪石上,彷彿沒有動過。

  他隨意地提著劍,就像一個獵戶拎著根棒子,正在山林裡尋找野雞。

  當顧清的劍飛到身前,他真的就這樣把劍掄了起來,砸了下去。

  那道劍被他的劍準確擊中,就像被棍子砸中的野雞,一聲不吭地倒在溪水裡。

  很安靜,溪水的聲音很清晰。

  顧清甚至覺得聽到了自己血液快速流動的聲音。

  最開始,他有些不確定自己的身上發生了什麽事。

  直到他看到溪水裡那把很眼熟的劍。

  他的臉有些發熱,臉色卻越來越蒼白,眼睛深處隱隱有團野火開始燃燒。

  他霍然抬頭望向井九,眼裡滿是震驚與憤怒,大喊了一聲。

  「啊!」 

  隨著這聲喊,落在溪水裡的那把飛劍再次飛了起來。

  這一次,飛劍的速度明顯更快,威力更加驚人。

  更令人震驚的是,溪水還沒有來得及從劍身上淌落,便變成了霧汽,可以想見這把劍此時是多麽的滾燙。

  當那道飛劍來到溪水中間時,更是燃燒了起來!

  一道火線照亮崖壁,直指井九,聲勢無比驚人。

  …… 

  …… 

  「六龍劍!」 

  「他怎麼會這劍法!」

  崖間響起無數驚呼。

  六龍回日之高標!

  顧清用的明顯是適越峰的劍法!

  人們無比震驚。

  那位主持承劍大會的適越峰長老臉色很難看。

  兩忘峰弟子可以學習九峰裡的任意劍法,顧清自幼在兩忘峰長大,學會六龍劍法也不出奇。

  問題在於,顧清現在終究只是洗劍弟子,兩忘峰提前私下傳他九峰劍法,這是不能擺到檯面上的事情。

  對於那些沒有背景的普通弟子來說,這太不公平。

  看到顧清用出適越峰的六龍劍訣,崖間很多人都有些不滿。

  但他們明白為何顧清冒著事後被責罰的風險,也不惜暴露自己的真實本事。

  因為顧清這時候很憤怒,只想用最簡單甚至粗暴的方式把井九擊敗。

  在前一次的交鋒裡,他輸的實在有些狼狽。

  雖然有輕敵的緣故,但自己珍愛的飛劍,被一個低境界的同門,用如此粗魯、毫無美感的方法擊落……誰能接受?

  燃燒的飛劍向著井九而去,如一條恐怖的火龍。

  看著這幕畫面,趙臘月心想如果自己不想避其鋒芒,就只能憑劍心直接搶殺。

  她很清楚井九沒有隱藏境界,無法像她一樣嘗試反殺。不過她並不擔心,不知道是因為那夜的遭遇,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她對這個白衣少年無比信任,總覺得他一定會有方法應對。

  井九的神情終於認真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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