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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1-16 16:24:31

第一卷 臨江仙 第六十章 夜探碧湖峰

  下著暴雨的夜晚最是深沈,雲層極厚極重,沒有半點星光,到處都是一片黑暗。

  井九站在碧湖峰頂,悄無聲息,夜風拂動白衣,也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與其餘諸峰不同,碧湖峰頂地勢很平緩,而且面積極大,中間竟有一片碧湖。

  碧湖峰的名字便是由此而來。

  碧湖中間有座島,島上有座宮殿,在暴雨裡顯得頗為陰冷。

  那座宮殿並非碧湖峰主的居處,另有主人。

  井九靜靜看著那座宮殿,不知道在想什麼。

  青山九峰守禦極嚴,碧湖峰因為有這座宮殿更是森嚴無比,峰間到處都是劍陣。

  不知為何,那些劍陣對井九來說彷彿不存在,讓他輕而易舉地來到了峰頂,沒有驚動任何人。

  如果他是破海境的強者,或者還能有些可能,但他只是個剛入承意境的年輕弟子,為何能夠做到這些?

  青山大陣在碧湖峰頂的夜空處,專門留下了一條通道,就像是開了一道口子。

  暴雨從夜空裡不停落下,無數道閃電不時照亮夜空,落在碧湖中央的那座島上,彷彿要把那座宮殿劈成碎片。

  雨聲密集,碧湖捲起雪浪,那些雷電卻是悄無聲息地消失,彷彿是被那座宮殿吞噬了一般,畫面看著極為詭異。

  看著暴雨中的那座島,井九神情有些凝重。

  從山村到南松亭到洗劍溪再到神末峰,無論遇著什麽樣的人,什麽樣的事,他都很平靜。

  今夜卻明顯不一般。

  他知道,那座宮殿便是青山宗以雷威養魂木的秘處。

  這座宮殿沒有任何青山弟子看守,因為青山四大鎮守之一的白鬼……住在這裡。

  暴雨越來越大,閃電的次數卻漸漸少了,井九向碧湖裡走去。

  以他現在的境界,已經能夠踏湖而行,但他不會這樣做。

  那樣有可能會被馭劍歸來的碧湖峰弟子看到。

  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不想提前驚動對方。

  當年他隨溪水流出石壁,落在湖裡,學會了一招,有些笨拙,但確實管用。

  不過現在他不用再抱一塊重重的石頭了。

  他像塊石頭般慢慢沈入湖底,向著前方走去。

  湖水越來越深,他的腳步依然那般穩定,而且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就連身邊的水流都沒有太多變化。

  那些被暴雨驚擾的不停遊動的魚兒,似乎都沒有發現他的存在。

  隨著時間的移動,他的速度變得越來越慢,神情越來越凝重。

  他清楚地感覺到,前方有道威壓,彷彿神明一般。

  越靠近那座島,那道威壓便越來越可怕。

  湖水開始變淺,偶爾能夠看到上方雷電帶來的白光。

  他登上了湖心島,上方的夜空便是青山大陣打開的通道。

  這裡的暴雨更驟,夜色更暗,也越能真切地感受到不時落下的雷電的恐怖威力。

  那道威壓,並非來自天穹。

  井九與暴雨融為了一體。

  他靜靜看著不遠處的那座宮殿。

  這裡是鎮守居住的地方,碧湖峰弟子不得擅入,所以島上生活著很多野物。

  在暴雨裡,隱約還能聽到一些聲音,樹上有很多綠色的幽光。

  井九知道,那些不是山鬼,而是野貓。

  野貓們被雨水打濕了毛髮,正在狼狽而徒勞地舔著自己的身體,並沒有發現他的到來。

  看著雨中的那座宮殿,井九向前走了一步。

  他確認自己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他沒有呼吸,而且這一步恰好在他心跳的間歇裡。

  但是,一道視線落在了他的身上。

  居然這麽早就被發現了嗎?

  看來在這場談判裡,自己注定是要落在下風了。

  井九這樣想著,望向了那個地方。

  恰在這時,夜空裡傳來轟隆一聲巨響。

  一道極粗的閃電落了下來,照亮了整座宮殿。

  某個角落裡有個窗。

  一隻白貓趴在窗臺上。

  那裡沒有雨,但它的毛還是被打濕了。

  白貓的毛很長,被雨打濕後,糾結成一簇簇的,有些難看。

  但如果看的時間長了,有時候會産生某種錯覺,那些一簇簇的毛,就是一把把的劍。

  那隻白貓瞇著眼睛,看著有些懶洋洋的,非常無害。

  但它的眼瞳散發著極其妖艶的光芒,就像是最不真實的幻夢,又像是無底的深淵,令人只想墮落其間。

  如果是普通的青山弟子,被這雙妖異的貓瞳盯著,只怕會被直接嚇昏過去。

  井九沒有,但神情很凝重。

  當初在雲行峰頂,左易是無彰境界的高手,依然無法發現他的存在,直接被他偷襲殺死。

  這隻白貓卻輕而易舉地發現了他。

  「好久不見。」 

  井九看著那隻白貓說道。

  暴雨之間,偶有雷鳴,他的聲音很小,完全被掩蓋,但他知道,對方聽得到。

  白貓眯了眯眼睛,扭了扭腦袋,調整了一下姿勢,確保趴的更舒服些,似乎沒有聽到井九的話。

  井九繼續說道:「那根雷魂木被雷破雲給了誰?」 

  白貓無聲地打了個呵欠,看著很是慵懶。

  井九知道這是假像,對方已經動了心思,隨時可能出手。

  以他現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是這隻白貓的對手,甚至連還手的餘地都沒有。

  閃電不時照亮宮殿。

  危險就在眼前。

  暴雨從眼前落下。

  隔著急瀑般的雨水,井九靜靜看著窗臺上的它說道:「對於我的出現你並不意外,看來你早就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也對,你們四個當中就以你最為纖細敏感警惕,他們三個可能沒有發現,但你怎麼可能察覺不到這種大事。」 

  白貓緩緩轉頭,視線落在他的身上。

  「我已經有了答案,今夜只是想找你確認一下。」 

  井九說道:「我承認,我確實有些不甘心。」 

  白貓的眼裡流露出嘲弄與冷酷的意味,彷彿在說:你也有今天?

  「四年前,你看著我出事,難道就沒想到萬一我沒死怎麽辦?」 

  井九說道:「用你的骨頭來磨劍,這個結局怎麽樣?」

  白貓盯著他,尾巴緩緩竪起,向著四周炸開,就像是濕地裡的秋葦,很好看,也很可怕。

  夜空裡的雷電落的更急,暴雨加驟,天地氣息無比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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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1-16 21:10:05

第一卷  臨江仙 第六十一章 劉阿大

  在碧湖峰頂的西側,白崖之前還有一片殿群,那裡才是碧湖峰師生們修行的仙居。

  峰主成由天站在落潮殿前,望著遠方的湖心島,雙眉微皺,有些憂慮。

  他是前一代碧湖峰主的親傳弟子,與雷破雲並非同脈。

  這些年來,他一直在青山深處的隱峰裡靜修,只是隱約知道九峰間發生了一些事情,根本不想面對這種壓力,如果不是想著不能讓碧湖峰一脈傳承斷絕,更不想讓上德峰那個老怪搶走,他根本不會從隱峰歸來在承劍大會前擊敗遲宴。

  今夜的雷暴來的比預想中猛烈太多,不知道究竟意味著什麼。

  碧湖峰已經死了兩位重要人物,而且並非在與邪魔的戰鬥裡死去,是橫死。

  很多碧湖峰弟子,因為憤憤不平,想要找掌門要個答案,被他強行壓制下來。

  難道這就是天罰?因為碧湖峰做了那等惡事?

  他看著夜空裡蛛網般的數百道雷電,滿懷敬畏想道。

  九峰裡有很多人也在看著碧湖峰,欣賞著難得一見的美景。

  只有很少的人能隱約感知到天威裡的異常情況。

  在天光峰的崖畔,在上德峰的欄邊,兩道青山間最高大的身影,看著碧湖峰的方向,沈默不語。

  無數道閃電從夜空裡漏下,被暴雨洗成夢幻般的模樣。

  看著這樣的美景,他們在想什麼呢?

  …… 

  …… 

  如果白貓真的出手,自己哪怕與普通修道者不同,也有可能會死。

  井九默默想著。

  對於現在的他來說,那隻白貓太過可怕。

  「我知道你並沒有參與那件事情,因為你沒有那個膽子。」 

  不知道為什麽,他對那隻白貓越是警惕,表現出來的態度卻越是隨意,顯得特別有自信。

  「但如果這一次你依然選擇不站在我這邊,那麼你很清楚我會怎麼做。」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準備離開。

  從表面上來看,他的言語依然足夠強硬,離開的動作似乎也很隨意,沒有把那隻白貓放在眼裡。

  但就在下一刻,他知道自己錯了,他忘了那隻白貓的觀察是怎樣的細緻入微,這個轉折似乎來的太突然了些。

  果然,那隻白貓忽然抬起右爪,隔著數十丈的距離,向他揮動了一下。

  它依然很警惕,很小心,爪子都沒有伸直,似乎準備隨時收回。

  於是它的這個動作看著很可愛,就像是想要給井九撓癢癢。

  事實上,這個動作非常可怕。

  …… 

  …… 

  夜空裡綿延數十里方圓,由數百道閃電織成的那道大網,忽然之間被拉扯的變形了。

  彷彿有隻無形的巨手,在那片夜空裡撓過。

  很多閃電從中斷裂,在極短的時間裡相互融合,變成一道極粗的光柱,向著碧湖落下。

  貓爪撕出的寒光,輕而易舉地撕破密集的雨水,來到他身前。

  就在同時,那道極粗的閃電,與那道寒光一道降臨。

  一聲悶響,閃電與寒光準確地擊中井九的胸腹,不分先後。

  沒有痛呼,也沒有慘叫,井九就像一塊無識無覺的石頭,直接被震飛到了數百丈外。

  他落在了湖裡,濺起的水花並不大,聲音更不可能超過暴雨。

  湖水漸漸平靜。

  這裡的平靜指的是暴雨裡應有的模樣,那些均勻塗抹的波浪畫面。

  白貓離開了宮殿,緩緩走到湖邊。

  被暴雨打濕的長毛耷拉著,但是它的模樣並不狼狽,反而顯得很雄壯。

  它像是視察領地的獸王,靜靜地看著湖水,專注而且警惕。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湖裡依然沒有動靜。

  它眼眸裡的警惕意味漸漸淡去,生出得意與殘忍的情緒。

  忽然,它眼瞳急縮成豆,身體也微微右偏,隨時準備轉身逃走。

  暴雨下的碧湖彷彿一如先前。

  漸漸的,水面生出一道波浪,井九走了出來。

  …… 

  …… 

  暴雨裡,一人一貓對峙著。

  井九知道,白貓揮那一爪並不是真的想殺自己,只是試探。

  當然自己直接死了,白貓也會很開心。

  又或者,它確定自己很弱小,隨時可以殺死,那麼……它可能真的會殺死他。

  貓,就是這樣的一種動物。

  需要主人喂食的時候,它可以表現的很溫柔,很卑微。

  當主人無力提供食物的時候,它會毫不猶豫地跳窗離開,絕對不會有半點留戀。

  更可怕的是,如果你死了,它沒有飯吃,那麽你便會成為它的食物。

  最可怕的是,在那時候,它往往會從你的頭臉開始撕咬,白毛染血,畫面感人。

  井九向著那隻白貓走了過去。

  他的呼吸很平穩,腳步也很平穩,除了胸前衣衫盡碎,看不出有任何異樣。

  那道恐怖的閃電與那道貓爪帶出的寒光,似乎沒能對他造成任何影響。

  看著這幕畫面,白貓緊縮的眼瞳裡流露出強烈的不解,然後便是不安。

  為什麼這樣你還不死?為什麼你會沒有一點事?

  井九走到白貓身前蹲下,抬起右手。

  白貓盯著他的手,想要轉身逃走,不知為何卻沒有動。

  它的毛已經全部竪起,顯得格外警惕,因為它感覺到了危險。

  這種危險並非源自井九的強大,而是源自它的本能,或者說是無數年來烙印在它靈魂裡的印記。

  「劉阿大。」 

  井九看著白貓說道:「喂了你這麽多年,結果還是養不熟嗎?」 

  沒想到,這隻白貓居然會有這樣古怪的一個名字。

  井九的手落了下來。

  白貓轉頭假裝沒有看到他的動作,身體卻在微微顫抖,明顯是在強忍著逃跑的衝動。

  井九心想你果然還是像當年一樣欺軟怕硬,膽小敏感,不清楚對方底細之前,絕對不敢擅動。

  想著這些事情,他的手已經落在了白貓的腦袋上,輕輕地揉著。

  井九摸貓的動作非常熟練。

  他的手從白貓的頭頂滑過頸直至後背,直至在尾巴前如清風一般掠過。

  接著,他又把這樣的動作重複一次。

  周而復始,彷彿永遠不會停止。

  如果讓遲宴或者是梅里等人看到這幕畫面,肯定不會再懷疑他出身果成寺。

  他摸柳十歲與趙臘月的腦袋,也是這樣摸的。

  這只是他的習慣,與灌頂什麽的沒有任何關係。

  隨著他的撫摸,白貓漸漸不再顫抖,情緒變得穩定了很多。

  井九看著白貓問道:「你是不是擔心他還活著,如果你站在我這邊,將來他會來找你的麻煩?」 

  白貓趴在被雨打濕的草地裡,也沒有不舒服的感覺,聽著這句問話,依然望著別處,耳朵卻動了動。

  井九明白了它的意思。

  ——你這是明知故問。

  「那麼,在我們之間,你決定繼續保持中立?」 

  井九繼續問道。

  白貓轉頭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像你們這樣變態可怕的一對師兄弟,我敢得罪誰?

  「我知道了,原來果然是這樣啊。」 

  井九的聲音就像他身上破爛的白衣一樣,被雨水打濕淋透,變得有些淡。

  他站起身來望向西面崖下的那片殿宇,說道:「雷破雲那孩子只怕什麽都不知道,結果卻因為他死了,真是可惜。」 

  白貓心想那種白癡死便死了,有什麽好可惜的。

  「以後再來看你。」 

  井九看著白貓說道。

  白貓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意思是,你能活著再說。

  井九向碧湖裡走去,很快便消失在水裡,再也無法看見。

  白貓轉身而回,來到一棵大樹前。

  樹上的野貓們早已遠遠避開。

  白貓輕身一躍,如幽靈般,躍至十餘丈高的樹頂。

  它懶懶地趴在前爪上,根本不在意暴雨下個不停。

  看著湖面,確認井九真的已經離開,它眼眸裡的凶殘之意一現即隱。

  雷雨漸漸停了,殿裡的魂木自動下沈,進入靈脈裡自行滋養,小島回復平靜。

  夜雲盡散,滿天星辰再次出現。

  星光灑落在碧湖上,碧湖彷彿變成了一面鏡子。

  白貓靜靜趴在樹上,看著碧湖,眼裡的情緒變得溫暖了些,還有些懷念。

  樹皮果然還是不如他的手掌蹭著舒服,那是暖的,而且是軟的。

  它忽然覺得有些疲憊。

  井九現在的境界確實很低,但帶來的精神上的壓迫感太強。

  它打了個呵欠,嘴巴張的很大。

  夜空微暗,銀湖微閃,星光似乎在這一瞬間少了很多。

  就像是被誰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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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1-17 17:23:47

第一卷 臨江仙 第六十二章 太平真人的故事

  昨夜的雨雲已經散去。

  朝陽在群峰那邊勾勒出一道蜿蜒而美麗的紅色線條。

  晨光落在不遠處的清容峰上,緩緩拂動峰間的雲霧。

  井九站在崖畔,看著更遠處的一座山峰,沈默不語。

  趙臘月從洞府裡走了出來。

  她又是一夜未睡。

  最近她的精神全部在那卷劍譜上,視線很少離開,餓了便吃根地精,啃個山果,渴了便喝兩口山泉,直至疲倦的不行,才會盤膝靜坐冥想片刻,精神稍有回復,便會再次開始練劍。

  黎明前她忽然想通了某個極關鍵處,喜悅之餘也知道到了需要休息的時候,出洞散散心思。

  看著井九,她有些意外。

  他的那件白衣很乾淨,像是新換的,但頭髮卻有些濕意,似是昨夜淋了雨。

  就算淋了雨,為何不用劍元蒸乾?要知道井九與她不一樣,從來都不知道珍惜劍元這種事情。

  她順著井九的視線望去,發現他正在看上德峰。

  上德峰離這裡非常遙遠,雖然九峰之間的雲霧很薄,還是無法看清楚。

  她說道:「你才對我說過,九峰不應該互相警惕。」 

  井九沒有說話,依然靜靜看著上德峰。

  他的眼神不像平時那般淡然,反而像劍一般鋒利。

  他彷彿要把那座山峰看透,直至看到那些最隱秘的畫面。

  忽然他咳了起來,咳的越來越厲害,直至臉色蒼白,身體有些顫抖。

  趙臘月盯著他的眼睛說道:「你受了傷?」 

  井九平靜了些,緩慢說道:「是的。」

  趙臘月看著他的臉色,說道:「你傷的很重。」 

  井九的傷當然很重。

  一名承意境弟子,被青山四大鎮守裡最神秘、最可怕的白鬼正面一爪,居然還沒死,也就是他了。

  當時他為了鎮住白鬼,表現的很平靜,事實上只是強行鎮壓住了傷勢。

  「是那些人?」 

  趙臘月沈聲問道:「難道他們也知道你在查這件事情?還是說他們查到了你與師叔祖的關係?」 

  井九搖頭說道:「我說過,這件事情不要再查。」 

  趙臘月說道:「我也說過,這件事情我一定會查下去。」 

  井九沈默了會兒,說道:「就算景陽真人真的出了事,憑你我現在的境界也無法改變什麽,因為我們的對手非但很強,而且很殘忍,所以對你我而言,現在最緊要的事情就是安靜地修行,盡快提升自己的境界。」 

  趙臘月認真說道:「你可能並不瞭解我,我不是好人,我很凶惡的。」 

  井九有些疲憊說道:「是啊,我好怕。」 

  趙臘月沈默了會,說道:「沒看出來。」 

  這就是尬聊?

  井九忽然問道:「你知道太平真人嗎?」 

  做為青山弟子,趙臘月怎麼可能不知道太平真人。

  太平真人是青山宗前代掌門,當今青山掌門、劍律元騎鯨,以及大部分峰主都是他的親傳弟子。

  他是景陽真人的師兄,甚至聽說景陽真人也是他一手教出來的。

  太平真人境界深若滄海,道法高深無比,再加上弟子爭氣,道統發揚光大,可以說是青山歷史上最了不起的人物,就算放在整個修行界來看,也是屈指可數的幾位大物之一。

  多年前,青山宗頒出八百里禁令,太平真人閉死關,然後再也沒有出現過。

  現在,整個修行界都認為太平真人已經死了,因為已經過去了太多年。

  再了不起的修道者,只要不能飛升,終究還是敵不過時間二字。

  趙臘月望向群山深處,微感惘然。

  數千里青山,除了九峰還有很多神秘的地方,比如群山深處有很多終年無法看見的山峰。

  那些山峰一般都是隱世長老居住的地方,被稱為隱峰。

  大道朝天,談何容易?那些長老無法飛升,應該也都像太平真人一樣,默默地告別了這個世界。

  那些隱峰,就這樣永遠地隱藏在時間的河流裡,再也無法被發現嗎?

  井九沒有這些感慨,因為在很多年前,他已經像趙臘月這樣感慨過,向道之心愈發堅定。

  「他接任掌門之前,一直在那裡修行,現在的掌門、元騎鯨還有很多人,當時也在那裡。」 

  他看著遠處那座山峰說道。

  青山第三峰。

  上德峰。

  趙臘月還真不知道這件事情,想到一個問題,說道:「景陽師叔祖與太平真人是師兄弟,那他也是出身上德峰?」 

  井九心想,是的。

  所以他對上德峰很熟悉,他知道上德峰有個很冷的石洞,洞的最深處有口井,那口井一直通往上德峰底。

  峰底便是劍獄,鎮壓著一些很難殺死的大妖,還有一些邪派強者,冥部與雪國的奸細。

  除了那口井,劍獄沒有別的出口,那麽雷破雲是怎麽逃出來的?他又是怎麽逃出來的呢?

  在小山村裡,其實他就已經推算出來了這個結果,只是沒有想到,對方與自己用的竟然是相同的手段。

  那麼你現在在哪裡?

  難道我要去吃遍天下火鍋,才能找到你?

  就算找到你,又能如何?

  井九想著這些問題,想的有些出神,有些難過,又咳了起來,臉色越發蒼白。

  …… 

  …… 

  上德峰頂,石壁上的冰霜越來越厚。

  元騎鯨站在井口,靜靜地看著裡面,兩道眉也已經被霜意染白。

  遲宴站在遠處,看著師兄的背影,心情有些複雜。

  這幾年,師兄經常站在井口向下面看,一看便是半天。

  他知道師兄的心裡有事,卻不知道是什麼事。

  …… 

  …… 

  井九病了。

  修道的第一步便是煉體,南松亭外的那些拳風與白煙便是證明。

  青山宗,就沒聽說過誰會生病。

  適越峰上的那些藥草是用來治傷、幫助修行的,不是用來治病的。

  哪怕井九病的再厲害,也找不到藥吃。

  所以他這一病,便病了很長時間,直到秋初的時候,還有些咳嗽。

  這段時間裡,他一直在養病,沒有怎麽修行。

  趙臘月當然知道他是受傷,並不是生病,不過在她看來,就算井九沒有受傷只怕也不會怎麽修行。

  井九並不擔心,他夏初的時候剛入承意,境界本就有些不穩,被白鬼一擊,劍丸破損嚴重,修復後反而更加圓融。

  他想到自己的人生,或者這就是破而後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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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1-17 20:14:16

第一卷 臨江仙 第六十三章 一串香蕉

  從春末到秋初,顧清每隔十餘日會來一次峰頂。

  他不知道井九受傷的事情。

  每次來峰頂的時候,他都會看著井九躺在竹椅上,除了第一場秋雨那天——依清容峰的請求,那天青山大陣開放,秋雨落在群峰之間,有種蕭瑟的美麗,井九因為要搬回洞府裡,卻有些不開心。

  這天顧清提著一串香蕉來到峰頂。

  井九躺在椅子上,看了眼香蕉,說道:「猴子給的?」 

  顧清點點頭,問道:「上次帶過來的那些竹子就是用來修椅腿的?」 

  柳十歲從山村回來的時候,真的帶了十幾根竹子,托顧清送了過來。

  聽說天光峰白如鏡長老的洞府外,現在也種了幾叢新竹。

  井九說道:「椅背也修了修。」 

  顧清才注意到,竹椅靠背上有些地方補著新竹片。

  「以前就聽過你的傳聞,但沒想到,你居然……真的這麼懶。」 

  他看著井九認真說道,帶著幾分真誠的服氣。

  懶成井九這樣,還能在承劍大會上輕而易舉地越境戰勝自己。

  他向來很佩服,或者說很嚮往這種真正的天才。

  井九說道:「修行不是凡夫練武,盤膝坐著、躺著、在瀑布下面或是海邊站著,其實沒什麽區別。」 

  顧清仔細一想,發現還確實是這個道理,但那只是冥想靜思,吸納天地元氣的時候,難道你就不需要修行劍訣?

  井九說道:「喝茶。」 

  聽著這是他要請顧清喝茶的意思,事實卻並非如此。

  顧清把那串香蕉放到桌上,開始生火煮茶。

  井九還是很願意有人給自己煮茶喝,只是顧清不是柳十歲,他不便使喚,猿猴們又太笨…… 

  一壺茶倒了兩杯,顧清很自然地拿了一杯,在崖邊的大石頭上坐下。

  那兩塊大石頭是猿猴從崖間搬過來的。

  顧清看著井九的側臉,發現自己現在已經能夠保持平靜。

  再如何好看的臉,只要看的次數多了……好吧,還是很好看,只是不會像最開始那般耀眼。

  真正讓顧清覺得耀眼的,還是井九的劍道天賦。

  雖然在兩忘峰的時候,過南山和那些師長對他的劍道天賦也是讚賞有加。

  顧清說道:「當初我決心修道的時候,想著這一代的青山弟子總不可能全部都是無法企及的天才,那麽只要我做出別的弟子做不到的努力,便一定能進入內門,成為青山弟子裡的一員,現在看來這是對的,因為像你這樣的人終究很少。」 

  井九說道:「我欣賞你的想法,而且剛好這一代弟子裡沒有什麽真正的天才,恭喜你。」 

  顧清怔住了,心想難道趙臘月與十歲這樣的天生道種還不算天才?還有你呢?

  井九看了看那串香蕉,問道:「你有沒有去洞裡逛過?」 

  顧清搖了搖頭。

  他現在沒有資格承劍,也不是神末峰的執事,只算暫居此地的租客,所以他很注意細節,絕大多數時候,都是在崖間的小木屋裡冥想修行,偶爾來峰頂也只是在崖畔坐坐、給井九煮壺茶,從來不會想著進洞府看一眼。

  井九說道:「去看看。」 

  顧清神情微怔,問道:「可以嗎?」

  井九說道:「租客也是客人,看看無妨。」 

  景陽師叔祖的洞府,顧清怎麼可能不好奇。

  他想了想,起身向小樓裡走去。

  但沒過多長時間,他便像逃一般從裡面跑了出來。

  他看著井九情緒複雜說道:「我……我就是因為偷學劍法,才會變成現在這樣。」 

  那本擺在桌上的劍譜,明顯是井九故意讓他看到的。

  「我覺得你現在這樣很好。」 

  井九提起桌上那串香蕉,扔還給樹林裡的猿猴。

  接著,他走回洞裡,拿出那本劍譜,放到顧清的手裡,說道:「這就不是偷了。」 

  顧清沈默了很長時間,說道:「謝謝。」 

  井九說道:「不用。」 

  顧清說道:「其實我一直覺得,你不怎麼喜歡我。」 

  井九說道:「你的心機有些深,但我對此無喜惡。」 

  顧清有些不明白,問道:「那你為何願意幫助我?」 

  井九說道:「我不喜歡你哥哥。」 

  顧清笑了起來,說道:「我也一樣。」 

  回到崖畔,走進已經開始生出青苔的木屋,顧清來到窗邊取下擋風的樹皮,藉著外面的天光翻開了手裡那本劍譜。

  他學過適越峰的六龍劍訣,但被逐出兩忘峰的時候,便被收了回去,今後不能再用。

  他有些激動,因為這可能是神末峰的九死劍訣——那可是景陽師叔祖的不傳真劍。

  但他想錯了。

  顧清看著劍譜的首頁,呆了很長時間。

  這不是九死劍譜。

  他的手微微顫抖起來。

  那本書的首頁清清楚楚寫著兩個字。

  ——承天。

  …… 

  …… 

  一場秋雨一場涼。

  青山九峰與世隔絕,寒暑不顯,但依然四季分明。

  井九的病終於好了。

  蟬聲、猿啼、井咳,神末峰最主要的三種聲音少了兩個,頓時安靜了很多。

  世事並無太多變化,弟子們各自修行,很少離開諸峰裡的洞府,群峰層林漸染,美景很是寂寞。

  某日山外傳來一個消息,濁河北的朝南城外出現了一個可怕的大妖怪。

  傳聞那個大妖性情殘暴,喜食人肉,尤其是那些童子童女。

  中秋節的時候,那隻大妖忽然出現,撞毀了朝南城外的一片山崖,崖上村子裡的數百民衆死傷慘重。

  青山宗自然不能不理此事,兩忘峰弟子當夜便馭劍出發,前去除妖。

  有些引人注意的是,天生道種柳十歲,這一次也在除妖的隊伍裡。

  柳十歲現在名義上還是天光峰弟子,承劍不過半年,居然便能出外除妖,可以看出,兩忘峰對他是何等看重。

  事發緊急,兩忘峰弟子離開的很是匆忙,九峰間沒有太多人知道。

  柳十歲沒有去神末峰,只是托顧清轉告了井九一聲。

  「十歲特意囑咐我,告訴你,不要告訴別人。」 

  顧清在心裡組織了一下言語,繼續說道:「……就是他告訴你他要離開這件事情,不要告訴別人。」

  這兩句有些繞的話裡隱藏著很多意思,井九卻沒有什麼反應,坐在竹椅裡,看著崖外的群山,顯得並不在意。

  幾天後,顧清又來到了峰頂,這一次他還是給人傳話的。

  「洗劍閣裡有位叫玉山的師妹,還有一個樂浪郡的……」 

  顧清有些記不起那位師弟的名字。

  井九說道:「他姓元。」 

  「……是的,那位元姓少年想問,三年後的承劍大會神末峰招不招人。」 

  趙臘月也在崖畔,聽著這話,看了井九一眼,發現自己竟是忘了這個問題。

  「招。」 

  「不招。」 

  她和井九的聲音幾乎同時響了起來。

  顧清攤開手,表示自己只是個無辜的傳話者。

  趙臘月望向井九問道:「為什麼不招?」 

  井九說道:「吵。」 

  趙臘月不是顧寒,也不是馬華,沒有被他的一字訣擊敗。

  「我是峰主。」 

  她留下這句話,便回了洞府。

  …… 

  …… 

  剛剛入冬,初雪便落了下來,數日後,青山迎來了更大的一場風雪。

  依然是清容峰的要求,青山大陣開啟,雪花自天空紛紛落下。

  不過一夜時間,群峰便白了頭,放眼望去,一片銀妝素裹,很是好看。

  一道飛劍破風雪而至,落在神末峰頂。

  顧清渾身是雪,臉色微白。

  自從被逐出兩忘峰後,他便很少馭劍,在神末峰裡更是從來只肯步行。

  看來應該是發生了什麽急事。

  井九與趙臘月從洞府裡走了出來。

  顧清看著他們說道:「十歲受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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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1-18 14:32:49

第一卷 臨江仙 第六十四章 千百年來皆如此

  濁水畔的朝南城發生了一場除妖大戰。

  那場大戰從暮時一直持續到清晨,朝廷提前派出神衛軍進行了清場,朝南城的民衆看不到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只能看到數十道劍光不時照亮夜空,直到第二天,依然能夠看到對岸礁石上的那些血跡。

  藏在濁水深處的那頭大妖受了重傷,或者悄無聲息地死去,或者已經潛走,應該不會再出來興風作浪。

  兩忘峰的這次除妖進行的非常順利,但誰也沒有想到,最後竟然出現了一個意外。

  柳十歲受了重傷,直到被送回青山,依然昏迷不醒。

  「回山的時候,很多弟子都看到了,據說他渾身通紅,滾燙無比,雪落在他的臉上,來不及融化,直接變成白霧。」

  顧清看著井九,猶豫片刻後說道:「我有些擔心……他不像是受傷,更像是中毒。」

  按道理來說,年輕弟子第一次跟隨兩忘峰出外除妖,更多的是體驗,戰況危急的時候,肯定會被留在那些境界高深的師兄身後,直到有把握的時候,才會讓他出戰。

  兩忘峰對弟子要求嚴苛,講究以戰養劍,也不會魯莽行事,更何況柳十歲乃是天生道種,深受宗派重視。

  井九靜靜聽著,對顧清的判斷並不贊同。

  修道者首重煉體,又有道種提供源源不絕的真元,普通毒物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兩忘峰確實應該把柳十歲護的極好,但如果他的猜測沒有錯,這或者便是那個故事的開端了。

  趙臘月問道:「現在是什麽情形?」

  「適越峰的師叔們正在查找原因,白如鏡長老發了好大一通脾氣。」

  顧清說道:「帶隊的簡師兄,被上德峰罰進石室,思過半年。」

  他說的簡師兄叫做簡如雲,乃是兩忘峰的四師兄,出身雲行峰,劍道修為極高,在同門心裡的地位也極高。

  趙臘月覺得有些不對,現在連柳十歲受傷的原因都沒有查清楚,便對簡如雲施以如此重罰,誰會心服?他們不擔心這樣的處置會引發非議?而且這很容易讓普通弟子對柳十歲産生反感。

  井九走到崖畔,看著風雪裡的群峰,沈默不語。

  趙臘月看著他的背影,問道:「你什麽時候去?」

  這自然說的是去天光峰看望柳十歲。

  井九沈默了會兒,說道:「不去。」

  顧清有些吃驚,趙臘月問道:「為何?」

  井九說道:「這是他自己的選擇。」

  顧清不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

  趙臘月隱約感覺到什麽。

  她知道井九不是一個冷血無情的人,也從來不刻意追求太上忘情。

  顧清走了,崖間只剩下他們二人。

  趙臘月問道:「你究竟在懷疑什麽?」

  「只是小事。」

  井九看著風雪裡的群峰,忽然覺得有些膩味,說道:「我打算出去走走。」

  趙臘月看著他的背影問道:「你要去哪裡?朝南城?」

  井九說道:「不,只是隨便走走。」

  趙臘月說道:「你不是兩忘峰弟子,不能隨意出山。」

  井九說道:「斬妖除魔……是個好理由,嗯……雖然這種事情,我以前沒有怎麽做過。」

  趙臘月說道:「這種事情我做過很多。」

  當初在南松亭的時候,她經常帶著外門的師弟師妹們,在青山四周巡查。

  但這句話裡隱藏的意思則是,如果你要離開,我會和你一起去。

  井九轉身望向她,沒有說話。

  趙臘月說道:「不要想太多,我只是有事情要辦,剛好同行。」

  井九說道:「你的劍道修行正在關鍵時刻,不能分心。」

  趙臘月說道:「昨夜我已經破境。」

  井九用劍識掃過,發現她真的已經到了無彰境界,有些意外。

  入無彰境,壽元大增,飛劍如神,真正稱得上劍仙,對青山弟子來說這是最重要的一個分際線。

  對趙臘月來說,卻像是昨夜吃了幾個果子一般隨意。

  「不愧是天生道種。我本以為你需要兩年時間,沒想到這麽快。」

  井九看著她微笑說道:「我沒有看錯,你果然很適合這套劍法。」

  這說的自然是景陽真人留下來的九死劍訣。

  趙臘月的天賦再如何驚人,如果沒有這套非常適合她的真劍,也很難在如此短的時間裡破境。

  「你覺得我比你更適合?」

  趙臘月看著他的眼睛問道,毫不遮掩自己的試探意味。

  「是的,因為我不喜歡九死劍訣。」

  井九的語氣很自然,很平靜。

  然後他沈默了會兒。

  「但有人很喜歡。」

  ……

  ……

  深夜的時候,井九頂著風雪下山。

  他沒有去天光峰看柳十歲。

  如果他要去,應該沒有人會攔,他現在是神末峰的師叔,比過南山為首的三代弟子輩份要高。

  他去的地方是碧湖峰。

  碧湖峰的劍陣,依然沒能發現他的到來,他就像散步一般來到峰頂,站在了那片碧湖的岸邊。

  雪花從夜空裡落下,入湖即逝,沒有半點蹤影。

  他靜靜站在湖畔,不知道等了多長時間,風雪終於漸漸小了,夜空裡忽然生出數道閃電。

  這一次他沒有隱藏行蹤,直接從湖面踏波而去。

  閃電落下,他在湖面輕掠,白衣飄飄,彷彿仙人。

  冬雷震震,島上的野貓不知避去了何處。

  閃電落入殿宇深處,被魂木吞噬以為滋養,沒有半點聲音。

  那座殿宇愈發顯得寂清,而且詭異。

  那只白貓趴在窗臺上,眯著眼睛,長長的貓毛耷拉著,看著很困。

  只看模樣,誰能想到它便是青山四大鎮守裡最冷酷、最可怕的白鬼?

  井九在窗臺上坐下,右手自然地落到白貓的身上,開始從前至後摩娑,動作很是熟練,彷彿做過千百年。

  白貓最開始的時候身體有些僵硬,漸漸還是柔軟起來,彷彿認命。

  「不管你還是臘月都不喜歡被人摸頭,只有十歲喜歡。」

  井九揉著白貓的腦袋,沈默了會兒,說道:「好吧,也許他也不喜歡,只是不知道怎麽反對我。」

  白貓沒有理他。

  「十歲是我這次認識的一個孩子,前些天去濁河除妖,出了些問題。」

  井九自顧自說道:「兩忘峰那些孩子覺得自己這件事情做的很縝密、巧妙、前期鋪墊的夠久,所以一定能成功,但他們還是太年輕了,不像你我都知道,幾百年前曾經發生過幾乎一模一樣的事情。」

  白貓想起他說的是什麽事情,眼神微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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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1-18 20:26:33

第一卷 臨江仙 第六十五章 我待為誰發新詩

  井九想了想,說道:「也許他們最後真的會成功,但他們不知道那樣可能會帶來一些意想不到的後果。當年師兄不也是成功了?但他何曾會想到,後來會變成那樣?不過……十歲比師兄和我都要強,應該能熬過那一關吧。」 

  白貓對那個叫十歲的弟子不感興趣,但聽得出來井九對那個弟子還是有些關心,不禁有些意外,看了他一眼,心想從前你一心修道,從來不管人和貓的死活,怎麽現在變了這麽多?

  「我準備出去走走。」井九說道。

  白貓更是震驚,就連尾巴上的毛都竪了起來,心想你居然會願意出山?

  「眼不見為淨。」 

  井九翹起食指,放到白貓眼前。

  白貓很自然地向前湊了湊,用臉側去蹭。

  待舒服地蹭了好幾下,它才悚然驚醒,趕緊退回,繼續趴在窗臺上裝死。

  它現在看不出井九的深淺,所以不會出手,但也不會與井九親近,因為那樣有可能會被井九連累。

  青山鎮守白鬼,擁有堪比神魔的力量與極其恐怖的境界,輩份也極高。

  無數年來,青山九峰只有兩個能讓它感到警惕甚至害怕的人。

  它怕井九,但更怕井九的那個對頭。

  井九無情,那個人卻太多情。

  無情不是冷酷,只是字面意思。

  多情卻不見得是好事。

  「阿大,想跟我出去嗎?」 

  井九問道。

  白貓鄙視地看了他一眼。

  井九說道:「你知道的,我不怎麼懂人情世故,也沒怎麼關心過人。」

  白貓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你也知道啊?

  井九沒有再說什麼。

  白貓明白他的意思,伸出軟軟的貓掌,比劃了一下。

  鋒利的爪尖從它的趾縫裡探出,比最明亮的劍還要令人恐懼。

  「謝謝。」 

  井九摸了摸它的腦袋。

  白貓非常不滿意地咬了他一口,當然沒敢用力。

  …… 

  …… 

  回到神末峰的時候,夜色依然深沈。

  看著斷崖前那幢小木屋,井九想了想,走了過去,推門而入。

  顧清沒有睡覺,藉著油燈,還在研習劍譜,看著是他,很是吃驚。

  他來到神末峰已經半年,就沒見井九離開過峰頂,更不要說來自己這裡。

  「稍後我們會離開。」 

  井九說道:「你是準備留在山裡,還是去外面?」 

  顧清更加吃驚,心想為何忽然要離開?他沈默了會兒,問道:「你們要走多久?」 

  這是非常重要的問題。

  井九知道他最關心的是什麼事,說道:「承劍前會回來。」 

  顧清想了想,說道:「我就留在這裡好了,專心修劍,也順便看家。」 

  井九沒有勸他,說道:「萬一有事,和猴子說。」 

  顧清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心想峰裡的猴子確實聰明,但如果真的有事,又能幫什麼忙?還是說那些猴子可以去找誰?

  他沒有問井九,只是把這句話記在了心裡。

  ……

  …… 

  清晨時分,青山議事。

  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別的什麽原因,自從神末峰開禁,趙臘月成為峰主之後,青山議事的規矩便改了很多。

  往常都是各峰主劍齊聚天光峰,峰主以劍傳音,現在則是由諸峰代表在昔來峰大殿裡面對面議事。

  很多人猜測,峰主們是覺得和趙臘月這位曾經的三代弟子平席議事,實在是有些尷尬。

  這個猜測還有旁證,那就是這次青山議事,依然有意無意忘了通知神末峰。

  今天議事的主要內容,是此次兩忘峰弟子在朝南城除妖遇著的問題。

  天光峰的白如鏡長老,根本沒有掩飾自己的怒容,厲聲要求盡快派出二代強者前去濁水,如果那頭大妖還活著,就趕緊抓回來,如果是死了,也要把屍體拖回來,弄清楚那天夜裡,濁水深處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聽著迴蕩在殿裡的怒吼,梅里等人沒有說話,他們知道白如鏡為何如此憤怒,因為直到現在,柳十歲還沒有醒。

  「適越峰的師弟們已經看過,柳十歲體內確實有很多火毒,但是……明顯有異樣。」 

  來自雲行峰的時明軒長老陰陽怪氣說道:「我很懷疑他是不是吃了什麽東西,等他醒來一問便知。」 

  殿內眾人知道他懷疑的是什麼,事實上在適越峰查看之後,這是很多人的猜測。

  白如鏡自然要護著自己的徒弟,厲聲說道:「真相未明,休要血口噴人!」 

  時明軒冷笑說道:「好一句真相未明,那我倒要請問一句,既然真相未明,為何簡如雲已經被關進了幽室!」 

  衆所周知,簡如雲去兩忘峰之前便是時明軒的徒弟。

  「簡如雲護持不力,當然要受罰!」

  「斬妖除魔,本就是凶險之事,難道還要當奶媽?」 

  「時明軒,你莫要以為攀著某處,便可以對我天光峰如此無禮!」 

  「呦呦呦,不愧是青山第一峰,果然霸氣十足,難道我雲行峰是你下屬不成?」 

  一時間,昔來峰殿內只能聽到白如鏡暴怒的吼聲與時明軒陰陽怪氣的聲音。

  昔來峰主搖了搖頭,準備勸解兩句,忽然不知道感應到了什麽,微微皺眉,沒有開口。

  梅里望向殿外,神情微異,心想出了何事,為何自己的劍心有些不寧?

  很快,一個消息便從南松亭處傳到內門,又迅速在九峰之間傳遍。

  趙臘月與井九走了。

  走了?就這麽走了?

  白如鏡神情微異,說道:「趙……她是神末峰主,怎麼能隨意離開?」 

  昔來峰大殿裡一片安靜,青山二代的強者們對視無語。

  正因為趙臘月是神末峰主,所以她的離開不需要任何人同意。

  按照青山門規,她只需要告知昔來峰一聲,把劍牌做個登記,便可以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這便是九峰峰主的特權。

  就算她沒有知會昔來峰,也沒人能把她怎麼辦。

  當然,如果掌門不同意,自然另當別論。

  問題在於,掌門專心修道,已經多年沒有管過這些事。

  昔來峰主無奈地笑了笑,說道:「稍後我去天光峰與掌門師兄報知此事。」 

  梅里看著前來報信的林無知,問道:「他們有沒有說要去哪裡?何時回來?」 

  林無知苦笑說道:「什麼都沒說。」

  梅里心想不會一走便是很久吧?

  對修道之人來說雲遊四海數十年是很正常的事情,殿內的人們都曾經有過類似的經歷,但他們做出這種決定的時候,往往已經修至遊野境界,在大道上繼續前行變得非常困難,趙臘月與井九還這麽年輕,為什麽如此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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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1-19 21:48:43

第二卷 蘇幕遮 第一章 青山蒙羞的第一天

  題記

  老相邀,山作伴。千里西來,始識廬山面。愛酒楊雄渾不管。天與鄰翁,來慰窮愁眼。

  似驚鴻,吹又散。畫舸橫江,望斷江南岸。地角天涯無近遠。一闋清歌,且放梨花滿。

  (蘇幕遮。宋:周紫芝)

  …… 

  …… 

  清晨時分,井九與趙臘月離開神末峰。

  他們一口氣走了八百里路,出了南松亭,到雲集鎮上吃了一頓火鍋。

  趙臘月吃了七盤酥肉,喝了三罐果酒,井九就燙了幾片青菜,還用的是白湯。

  午後,他們接著出發,又走了數百里路,來到了商州的州城外。

  商州城不算特別大,但有五條官道在這裡交匯,地理位置極為重要,所以朝廷管治極嚴。

  城門外有衛兵把守,雖說也會收些銅板,快些放行,但是對行人的檢查並不會放鬆。

  井九和趙臘月站在城外的離亭下,看著城門方向看了很長時間。

  他們有一個很麻煩的問題無法解決。

  怎麼進城?

  井九再次回想當年看過的那些遊記與皇朝相關條例,發現還是沒有別的辦法。

  「直接馭劍而入,城裡應該有專門接待修行者的仙居。」他對趙臘月說道。

  趙臘月有些惱火。

  開始的時候,她就說應該馭劍而行,偏偏井九不同意,說既然是要遊歷,何必那般匆忙,而且不要顯露身份為好。

  井九說道:「要不然就必須有官府發的路引。」 

  趙臘月看著他問道:「你有嗎?」

  井九說道:「我們離開的時候,可以去昔來峰要幾份。」 

  趙臘月說道:「那就是現在沒有?」 

  井九望向官道上的那些馬車,自言自語說道:「也不知道路引上面有沒有畫像。」 

  趙臘月木然說道:「青山蒙羞。」 

  是的,井九與趙臘月是兩個全無生活常識的人。

  在青山裡,他們看不出任何異樣,但當他們來到真正的人世間,這個問題便會展露無遺。

  他們一心向道,所有的時間與精力都放在修行、感悟天地之類的艱深問題上,根本沒有在意過生活裡的那些瑣事。

  當初在小山村,井九用九天時間學會了農活、家務與勞作,別的依然沒有學會,比如與人打交道。

  無論是在柳家,在南松亭與洗劍溪、在神末峰,他都是一個人呆著,也不需要和人打交道。

  趙臘月比他的情況稍好些,但也有限。她還沒有出生,便是青山宗重點看護的未來,來到人世之後,她便一直在準備修道,學習各種艱深的知識,就在府裡呆著,從來不見外客,直至來到青山,大部分時間也是獨處,比如劍峰。

  在修道世界裡,他們是天賦驚人的人才,在正常的世界裡,他們則會顯得很笨拙。

  沒有別的辦法,那就只能選擇最直接的辦法。

  當然,那個辦法並不是井九曾經考慮過的搶路引。

  暮色漸深,視線模糊,他與趙臘月繞到商州城最偏僻的一段城牆前,劍光偶閃,便從原地消失。

  飛劍落在一條偏僻的巷子裡。

  趙臘月問道:「去哪裡?」 

  井九說道:「我沒住過仙居,聽說不錯。」

  趙臘月說道:「既然是遊歷,就像果成寺蹈紅塵,還是住客棧為好。」 

  井九想著書裡寫的那些,有些憂慮,說道:「聽說客棧比較髒,而且腳臭味很重。」 

  趙臘月心想真是沒見識,找個好些的客棧便是,凡人難道就不洗腳了?

  井九還想說什麼,趙臘月直接說道:「我是師姐,聽我的。」 

  「好吧。」 

  二人離開小巷,向著外面那條滿是燈火的大街走去。

  趙臘月忽然停下腳步,說道:「你等我會兒。」 

  片刻後,她從巷外走了回來,手裡拿著兩個笠帽。

  井九接過笠帽,問道:「為何?」 

  趙臘月沒有說話,用手在自己的臉上比劃了一下。

  這已經變成青山九峰裡的常見動作,只要看見這個動作,便知道是在說井九。

  井九自己倒沒見過這個動作,但不妨礙他很快便理解了趙臘月的意思。

  他把笠帽戴上,低聲問道:「還能看到嗎?」 

  巷外透來的燈光,照在他的身上,笠帽遮住了他大半張臉,但哪怕只是露出來的部分也太過驚艷。

  趙臘月伸手把他的笠帽向下用力地壓了壓,打量一番後滿意地點了點頭。

  …… 

  …… 

  謫仙居是商州最好的酒樓,以及客棧。

  這是趙臘月勇敢地詢問幾名路人後得出的結果。

  客棧裡燈火通明,窗明幾淨,雖有些嘈雜,看著還不錯。

  趙臘月比較滿意,井九看著匾上那三個字,比較不滿意。

  走進客棧,來到掌櫃身前,趙臘月忽然沈默了。

  井九有些不解,然後想到,她應該是忘了帶錢。

  這種事情他不會忘,他一直記得,錢是最重要的事情,他在小山村裡的地位很大程度上就源自於此。

  他取了一片金葉子遞給掌櫃,認真說道:「要最好的房間。」 

  沒有誰會戴著笠帽進客棧要房間,也沒有誰會用金葉子付房費,但……那畢竟是金葉子。

  管你們是什麽怪人,只要有錢就好。

  「天字甲號房!瞧這名字,就是為您二位備著的。」 

  掌櫃臉上堆起真誠的笑容,喚來小二,囑咐他帶客人上去。

  來到房間門口,看著木牌上果然寫著天字甲號房,井九與趙臘月都覺得比較滿意。

  入得房來,趙臘月看了看四周的陳設,發現確實不錯,與朝歌城家裡相比,也差不到哪裡去。

  井九想著一件事情,問道:「你沒錢怎麼買的笠帽?」 

  趙臘月怔了怔,沒回答這個問題,找了塊乾淨的地板盤膝坐了上去,閉著眼睛開始調息休養。

  「青山蒙羞啊。」 

  井九搖搖頭,笑著說道。

  趙臘月還是不理他。

  一道白霧從她的頭頂生起,筆直如線,亦如劍。

  井九解下身後的鐵劍,心意微轉,黝黑的劍身上生起一道幽藍的火焰。

  他伸手抓了把火焰放到臉上,搓了兩把,千里旅程染上的灰塵盡數消失不見,露出乾淨如玉的皮膚。

  片刻時間,趙臘月調息結束,睜開眼睛,黑白分明,很是好看。

  她看了井九一眼,想了想,伸手到空中用道法凝了水,把臉洗乾淨。

  敲門聲響起,小二端著盆熱水走了進來,肘間搭著兩條雪白的毛巾。

  「客官您……」 

  小二看著趙臘月的臉,楞住了。

  他把水盆放到地上,望向井九,說道:「要不您……」 

  聲音再次戛然而止。

  他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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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1-20 15:47:30

第二卷 蘇幕遮 第二章 聽取蛙聲一片

  回到客棧樓後的竈房,小二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失魂落魄,半晌說不出話來。

  同伴覺得奇怪,問道:「怎麽了?」 

  小二搓了搓臉,清醒了些,說道:「你知道嗎?我剛才看到自己這輩子見過的最漂亮的臉。」 

  同伴楞了楞,然後嘲笑說道:「能有多好看?難道還有比綠綺姑娘更好看的女子?」 

  綠綺姑娘是商州城裡最紅的妓女,是他們這些窮苦年輕人平日裡議論最多的對象,當然,他們肯定沒有機會親眼見過綠綺姑娘長什麽模樣,但對他們來說,綠綺姑娘肯定是世間最好看的女子,甚至說成是仙人也不為過。

  說完這句話,那名同伴便端著菜盤走了。

  小二依然有些渾渾噩噩,心想綠綺姑娘肯定沒那個人好看,不過那個人是個男的。

  他忽然想到一種可能,眼睛亮了起來,雙手捧在胸前,默默祈禱。

  「仙師在上,求求你把我帶走吧。」 

  …… 

  …… 

  天字甲號房。

  「他是怎麼發現我們身份的?」 

  趙臘月看著井九很認真地問道。

  她是真的想不明白,那個小二明明是個凡人。

  井九猶豫了會兒,舉起右手在自己的臉上比劃了一下。

  趙臘月明白了,搖了搖頭,說道:「今後你還是把這張臉遮好。」 

  井九心想這也不能怪我。

  趙臘月想到一件事情,說道:「那個人說的綠綺姑娘是誰?」 

  井九想了想,說道:「應該是青樓裡的妓女。」

  趙臘月說道:「我知道,青樓就是女子陪男人飲酒作樂的地方。」 

  井九點點頭,說道:「不錯,我在書上看過。」 

  趙臘月安靜了會兒,說道:「其實我有時候真不明白凡人究竟是怎麼想的,那件事情就這麼有意思嗎?」 

  井九說道:「我也覺得。」 

  趙臘月轉了話題,說道:「我有一個問題,為何你一定要堅持走路?」 

  她能夠馭劍飛行已經有三年時間,每次馭劍依然覺得神清氣爽,很是暢快。

  井九知道她還處於新鮮感裡,問題是他早就膩了,而且他還是承意境,雖說不懼寒風,吹著還是有些不舒服。

  「很冷。」他看著趙臘月認真說道:「就算有劍元護體,還是很冷,風太大。」 

  以前因為某些事情,他也曾經數次離開青山,馭劍遊於世間。

  沒有客棧,沒有馬車,沒有旅人,只有永不止歇的風,還有那些層出不窮的雲。

  偶爾天邊會出現幾道劍光,但對方看著他的劍光,根本不敢靠近,只敢遠遠請安行禮便退走。

  那年從小山村去青山,呂師沒有選擇馭劍而是步行,在最開始的不適應之後他反而感覺不錯。

  行走在道路上,可以看到不同的風景。

  槐樹與古柳是不同的,山泉與小溪也是不同的。

  在山裡也能看到這些風景,但變化沒有這麽快。

  天空的雲雖然也變幻莫測,隨時有不同形狀,終究都是雲。

  在道間行走,還可以聽取蛙聲一片,不像馭劍時,只能聽到風在吼。

  「我也有個問題。」

  井九看著她問道:「為什麼我們要去朝南城?」 

  趙臘月問道:「誰是師姐?」 

  井九說道:「你。」 

  趙臘月又問道:「誰是峰主?」 

  井九忽然有些後悔當初的安排。

  「所以聽我安排就好,不要有這麼多問題。」 

  趙臘月說完這句話,坐回地板開始繼續修行。

  她閉上眼睛,雙唇微啓,一柄紅色小劍飛了出來。

  小劍遇風而生,變成原本的模樣,正是弗思劍。

  弗思劍靜靜懸停在空中,散出一道若有若無的氣息,落在她的身上。

  井九上床,閉上眼睛開始睡覺。

  一個時辰後,他醒了過來,休息已經足夠。

  他走到窗邊,望向夜色下的商州城。

  夜已深,商州城很安靜,遠處某地傳來的絲竹聲,於是顯得愈發清晰。

  趙臘月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說道:「既然無事,為何不修行?」 

  在青山的時候,她就很想問這個問題,現在來到陌生的城市,她終於問了出來。

  井九沒有說話,因為不知道怎麼解釋。

  夏天的時候,他就已經破境入承意,劍丸初成,百丈之內馭劍自如,全力一擊,劍若閃電,能殺人於無形之間。

  接下來他需要用劍元繼續焠煉劍丸,直至二者合源,能夠像趙臘月這般,能隨意合劍入丸,才算是進入了無彰境界。

  趙臘月在劍峰上苦修兩年,用極為凶險的劍意焠體,極其驚人地縮短了這個過程,再加上來到神末峰後,她開始修行與自己禀性氣質完美統一的九死劍訣,如此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破境入無彰。

  井九不可能重複她的過程,因為他的身體比較特殊,尤其在進入無彰境界的這個關鍵節點上,必須非常謹慎。所以就像以前的修行一樣,他只能靠著時間——這道天地間最宏大、也是最微妙的力量來慢慢向著上層境界靠攏。當然,應該吃的靈丹妙藥他已經吃了很多,再吃也沒有任何用處,那麽剩下的還是那個字:等。

  問題是這一次出來的有些匆忙,他又要去見白鬼、給顧清交待,忘了把瓷盤與沙粒帶在身邊,不禁有些無聊。

  趙臘月看出來他有些無聊,有些吃驚。

  對修道之人來說,無聊這種情緒按道理是不可能存在的。

  只要你有時間,便應該修行、練劍,或者感悟天地也是好的,怎麽會無聊呢?

  她卻不知道,這些都是井九已經不需要再做的事情。

  …… 

  …… 

  摘星樓是商州城的最高處,也是外地遊客必至的景點。

  井九與趙臘月卻不是來看這座名樓的。

  他們戴著笠帽,站在摘星樓的最高處,望向不遠處一座燈火通明的木樓。

  井九看著那幢木樓,說道:「這就是青樓啊?」 

  趙臘月望向那座青樓,也有些好奇。

  她自然知道青樓是做什麽的,還聽家裡人說過,只是沒有機會親眼看看。

  摘星樓距離那座青樓還有數百丈遠,但以他們的眼力與耳力,自然把樓裡的畫面看的清清楚楚,聽的無比分明。

  絲竹聲裡夾雜著淫聲,窗後床上紅被白浪翻滾不停。

  趙臘月睜大眼睛看著那邊,帶著一絲錯愕說道:「原來是這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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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1-20 20:55:09

第二卷 蘇幕遮 第三章 殺之一劍

  井九對那些具體畫面不感興趣。

  他看過書。

  那些書裡有畫。

  趙臘月看了會兒,搖了搖頭說道:「我還是不理解,這種事情有什麼意思。」 

  井九說道:「自然之事,自然有自然之趣,若真無趣,人族如何繁衍?」 

  趙臘月說道:「道理我懂,凡人壽元有限,貪圖享樂也能理解,只是為何有很多修道中人也耽於此道?更有那些邪派強者,境界之高堪比我派遊野境的師叔,卻依然對此事念念不忘,甚至四處採花。」 

  「陰陽道亦是道,邪道手段自然不提,據我所知,東易道的僧人所言雙修其實頗有講究,或能窺大道一角。」 

  井九說道:「青山不修此道,但像昔來峰與上德峰之間,也有很多道侶。」 

  趙臘月自然知道,甚至知道顧寒的想法,只不過她從來沒有想過此事。

  井九說道:「走吧。」 

  趙臘月點了點頭,看似平靜,暗自裡鬆了口氣。

  夜風微動,把她的短髮吹的更加淩亂,卻無法降低她臉上的溫度。

  剛才看到的畫面,讓她的劍心微有不寧。

  她看了眼井九,發現他是真的神情如常,不禁有些佩服,心想不愧是師叔祖最信任的傳人,道行確實極深。

  就在他們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一聲慘叫。

  緊接著,他們聽到棍棒落在人身上的聲音,女子淒慘的哭聲還有不絕於耳的辱罵聲。

  趙臘月看了井九一眼,問道:「怎麼辦?」 

  井九說道:「修道者一般不會干涉世間之事。」

  趙臘月注意到他這句話裡的一般兩個字。

  井九又說道:「慘事無數,惡人無數,殺之不淨。」 

  趙臘月說道:「所以眼不見為淨?」 

  井九說道:「對。」 

  趙臘月說道:「如果見著了呢?」 

  井九說道:「看心情。」 

  「我不這樣想。」 

  趙臘月說道:「我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如果這都做不到,那我還修什麽道?」 

  井九說道:「隨你。」 

  趙臘月說道:「你來?」 

  遠處的棍棒聲已經停了,只有女子的哭聲與辱駡聲還在持續。

  井九看了一下距離,說道:「我夠不著。」 

  趙臘月看著那邊,捏了一個劍訣。

  弗思劍破空而去,在商州城的夜空上抹出一道不吉的紅色。

  遠處巷裡傳來數聲重物墜地的聲音,然後便是一聲慘叫。

  下一刻,弗思劍破空而回。

  井九沒有想到,趙臘月出劍如此乾脆利落。

  想著她在神末峰上曾經說過她很凶,他笑了起來。

  在青山外圍巡察的時候,趙臘月曾經殺過一些妖怪。

  陰三死在她的面前,那是孟師殺的。

  左易死在她面前,那是井九殺的。

  今天,是她第一次殺人。

  她的右手有些微微顫抖。

  就這個時候,她看到了井九溫暖的笑容,覺得平靜了些。

  井九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眼神裡滿是欣慰。

  在趙臘月看來這真的有些古怪,忍不住說道:「你有病啊?」 

  井九沒有說什麼,把笠帽遞給她,同時戴好自己的。

  當年他選擇她的時候,並沒有想太多。

  現在看來,這個決定是正確的。

  小姑娘頗有自己當年一劍殺之的風範。

  商州城醒了過來。

  有燈光照亮那條小巷,腳步聲響起,還夾雜著兵士的呵斥聲。

  一名瘦弱的小姑娘躺在牆角,臉色蒼白,眼神渙散,衣衫淩亂,因為乾枯而脫皮的雙唇不停翕動,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在她身周,倒臥著四具無頭屍體,鮮血湧了一地,頭顱滾到很遠的地方,臉上依然帶著淫褻與暴戾的神情,似乎在臨死前的那一刻,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也沒有感受到任何危險。

  井九與趙臘月已經離開,他們不知道那個瘦弱的小姑娘是從青樓逃出來的,也不知道那個小姑娘是否最後還是無法逃離淒慘的下場,那間青樓在商州城頗有背景,誰知道這個故事的結局會是如何。

  如果從行善的角度上來說,他們這樣做並不妥當,至少不完善。

  但就像井九說的那樣,惡事無數、惡人無數,殺之不淨,就算你是真正的神仙也管不過來。

  太上無情,是每個修道者回到人間都必須學會的一件事情。

  果成寺僧人蹈紅塵,則選擇的是另外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

  對此,井九很尊敬,但不會接受。

  因為果成寺的僧人過的太苦,不管是現在還是從前,甚至包括那些已經離開的,比如刀聖。

  ……

  …… 

  井九與趙臘月行走在商州城外的夜色裡,看似不快,但隨意便到了百餘丈之外。

  道理都懂,但接受需要些時間。

  他們默默地走了一個時辰,直到第一縷晨光在地平線那邊出現,趙臘月才開始說話。

  「我想馭劍。」 

  「有風。」 

  「我想吹吹風。」 

  「心靜何須有風。」 

  「你知道嗎?青山裡有人懷疑你是果成寺的和尚。」 

  「這個猜測倒有幾分意思。」 

  趙臘月難得流露出小女兒家的模樣,盯著他說道:「我要飛。」 

  井九看著她說道:「我記得你曾經說過,如果無法落到地面,飛得再高又有何意義?」 

  當初在雲集鎮外看完陰三屍體,他勸她放棄查飛升這件事情時,趙臘月說過這句話。

  趙臘月看著他的眼睛,說道:「但你也說過修道的目的不是爭強好勝,不是追求意義,就是飛的更高。」 

  井九說道:「我隨便說的。」 

  …… 

  …… 

  朝陽初升,前方的大地上忽然出現一條紅緞子。

  仔細望去,原來那是一條極寬的大河,映著紅暖的光線。

  河水流淌,紅緞子彷彿在不停地動,如真的一般。

  這就是朝天大陸南方最大的河流——濁水。

  井九與趙臘月朝著那邊走去,行過一片山崖,循著滔滔水聲,便來到了濁水南岸。

  濁水寬逾千丈,對岸有座大城,即便隔著這麽遠,也能看到裡面那些高聳入雲的建築。

  井九與趙臘月更是感受到了很多陣法的氣息。

  那便是朝南城,人族皇朝在南方最重要的重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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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1-21 15:27:13

第二卷 蘇幕遮 第四章 劍入朝南城

  朝南城還沒有完全醒來,無數道炊煙裊裊升起,可以想見白天的時候,這座城市該是怎樣的繁華與熱鬧。

  井九與趙臘月並肩站在岸邊,笠帽早就已經扔了。

  先前走夜路的時候他們才發現,因為走的太快,風也不小,笠帽很容易被吹走。

  這時候他們用兩塊灰色布巾包住了整個頭臉,看著有些像果成寺在北地的那些苦修醫僧。

  濁水的河水確實很昏濁,水勢極猛,河裡到處都是亂流與漩渦,看著無比凶險,而且誰知道裡面隱藏著什麽怪獸?

  很多年前,兩岸民衆根本不敢乘船渡河,等於是交通斷絕,直至青山宗初創,開派祖師命昔來峰弟子在這裡用無上仙法移來土石,修了一座橋,又用劍陣隱於其間鎮壓妖獸,如此才算是從根本上解決了問題。

  因為濁河太寬,所以這座圓形拱橋的中間也極高,尤其是雲霧起時,從河兩岸望過去,這座橋竟彷彿是要通往天空一般,無比壯美,於是有了一個通天橋的名字,卻與朝天大陸這個名字無甚關聯。

  站在岸邊看著這座無比壯觀的高橋,井九的心情有些異樣。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先賢的話果然有道理。

  他很小的時候,便已經讀完了萬卷書,其後也曾馭劍去過很多地方,但當年一心向道,時間與精力都在修行之上,去過的地方還是太少,看過的風景也不多,而且即便出行也是在高空飛過,並沒有現在的這種感受。

  那時候他飛的最高,俯瞰大地,所有風景在他眼裡都是平面的畫。

  現在他不再那麽高,看風景需要抬頭,有些不便,但是那畫卻立體起來,生動更多。

  「我今天的功課還沒有做完。」 

  趙臘月陪他在崖邊站了會兒,覺得浪費了很多時間,出聲提醒。

  看著她,井九彷彿看到了當年的自己,微笑說道:「走。」 

  一心向道當然無錯,無論是當年的他還是現在的她。

  只不過現在的他和當年的他比起來,有資格也有餘暇來看看曾經錯過的風景。

  只是這種資格的獲得,每每想起,還是會令他感到不悅,甚至是痛苦。

  …… 

  …… 

  通天橋已經很老了,路面上到處都是裂痕,有些地方甚至出現了半個拳頭大小的破洞,可以看到下面的水面,看著頗為嚇人,但感受著腳下傳來的如實質地面般的堅固,再加上隱而未發的劍陣氣息,井九相信就算再被風雨侵襲數千年,這座看似破舊的石橋也不會出現問題,就算是濁水裡所有的河妖集體來攻,也無法撼動此橋分毫。

  越往河中間去橋面便越高,漸漸離水面已有百餘丈,能夠看到的地方也越來越遠。

  趙臘月指著上遊的一片白崖,說道:「那個口子便是被鬼目鯪撞出來的。」 

  井九非常清楚這個妖怪,鬼目鯪是一種特別殘忍可怕的妖獸,性喜食人,男女老少不挑,至於傳聞裡說牠喜食童子,更多是民間傳說賦予的更邪惡的一層紗霧。

  問題在於,當年鬼目鯪在濁水裡開始作惡後不久,便驚動了青山宗,早就已經被上一代的兩忘峰弟子給殺乾淨了,他記得當年還年輕的雷破雲就曾經參加過這場戰鬥,為何時隔多年,這個妖怪又重新復活了?

  不過一直都有種說法,濁水裡的大妖都是從西海裡倒遊過來的。至於在西海之前,那些大妖則可能是來自三大漩渦之一的海天一線。一直都有傳聞,海天一線的懸瀑深處,可以直接通往冥界。

  如此說來,這些大妖便極有可能是冥界驅使過來的,那麽每隔數十上百年出現一批也算正常。

  井九沒有去過冥界,也不知道這些推論是真是假,想著以後若有機會,還是要去那個大陸找朋友問問。

  …… 

  …… 

  朝南城西有一幢九層高的建築,外牆是灰色,很不起眼,卻是個極出名的地方。

  這裡便是南河州最大的拍賣行——寶樹居。

  清晨時分,寶樹居的灰牆前出現了兩個用灰布蒙住頭臉的人,看著有些奇怪,引來一些視線。

  遠方的天空裡有數道劍光劃過,隱隱能夠聽到警訊。

  井九說道:「果然不妥。」 

  不久前,趙臘月直接馭劍帶著他從西城牆那邊闖了進來,自然驚動了朝南城官府以及修道者。

  趙臘月看了他一眼,說道:「難道還要等到天黑?我們沒這麼多時間。」 

  井九心想那怎麼辦?眼看著朝南城裡的修道者已經馭劍追了過來,難道要表明身份?

  當年他馭劍遠遊的時候很少會在城市裡停留,去朝歌城的那幾次都是皇帝接待,哪裡遇到過這種事情。

  「只要進去就行。」 

  趙臘月帶著他向寶樹居裡走去。

  「這是什麼地方?」 

  「拍賣行,主事人是個凡人,但後台很硬,朝南城裡沒人敢得罪他。」 

  井九問道:「他的後台?」 

  趙臘月說道:「就是我們。 」 

  井九這才知道原來這座拍賣行居然是青山宗的外圍產業。

  通過灰牆上的隱門,二人走進了寶樹居。

  接待他們的那位管事四十歲左右,留著一對極細的鬍鬚,眼睛極有神,看著就像隻老鼠,給人的感覺卻並不奸滑。

  那位管事看著用灰布蒙住頭臉的二人,微笑說道:「能不能麻煩二位露個臉?」 

  趙臘月說道:「不能。」 

  那位管事也不堅持,指著樓外方向微笑說道:「那些飛劍?」 

  趙臘月說道:「不錯,是來找我們的。」 

  「那您應該清楚規矩,寶樹居只能保證樓內客人的安全,如果您離開之後,我們就不會管了。」 

  那位管事看著她微笑說道:「當然,首先需要確定的是,您是不是我們的客人。」 

  想要成為寶樹居的客人非常簡單,也可以說非常困難。

  之所以說簡單,是因為你只需要付出一筆財富,便可以換取一張寶樹居的木牌。

  憑此木牌,任何人都可以競買樓內珍寶,寶樹居會從中收取兩成的費用。

  至於說困難,那是因為這筆財富的數字,對於普通民衆是難以想像,即便是有些修行者也不見得拿得出來。

  有了客棧時的經驗,趙臘月直接望向井九。

  井九想了想,取出一大把金葉子放到管事面前。

  這堆金葉子,足夠在朝南城裡買下好大一片宅院。

  那位管事卻露出了微嘲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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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1-21 22:04:19

第二卷 蘇幕遮 第五章 拍賣會上的意外

  俗世裡,金子自然是最美好、最值錢的東西,但寶樹居打交道的多是修道者,自然習慣了修行界的做派。

  修行界最常見的貨幣不是金銀,而是比金銀更加珍貴、罕見的晶石。

  井九知道晶石,卻沒怎麽接觸過,因為晶石只對無彰境以下的修行者有用,而且從效果而言遠不如他平日裡吃的丹藥。

  至於趙臘月,她從出生便有青山源源不絕供給丹藥,也沒操心過這種事情,看著井九問道:「你有嗎?」 

  井九搖搖頭。

  那位管事的臉上依然保持著微笑,只是眼神越發的冷淡。

  井九從袖子裡取出一顆丹藥放到桌子上。

  那顆丹藥色澤暗紅,看著不甚出奇,細聞之下,卻有一種類似艾草的辛味。

  那位管事在寶樹居裡做事,自然見多識廣,微微一怔,待確認那是自己想的東西,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來不及封盒,他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兩個茶杯,把那顆暗紅色的丹藥裝了進去,又用細綿紙緊緊地包了數遍。

  直到做完這些,他的神情才稍微放鬆了些。

  趙臘月神情微異,這顆丹藥應該是玄草丹,不是青山宗適越峰出産,而是出自中州宣化山。

  那位管事再看趙臘月與井九的神情,變得恭敬了很多。

  不管是哪裡來的怪人,不管朝南城是不是在通緝你們,只要你能拿出一顆玄草丹,那便有資格得到寶樹居的尊敬。

  管事親自把他們二人領到七樓的一個雅間外,低聲交待了幾句拍賣時的注意事項,便悄然離開。

  這個雅間在寶樹居也是極好的房間,那些普通修行宗派如果來的不是長老一級的人物,絕對不會被安排在這裡。

  井九與趙臘月不知道這些,推門入室,用劍識輕掃四周,確認沒有陣法氣息,也無人窺探,才解下灰布。

  雅間裡的陳設談不上奢華,但絕對精緻,桌上擱著一壺雀舌茶,兀自冒著熱氣,想來是他們離開一樓的時候才新泡的,茶壺旁列著幾樣果碟與小食,冷熱毛巾俱全,兩塊木牌靜靜擱在兩旁。

  從細節來說,寶樹居確實不錯。

  但井九與趙臘月都不滿意,因為這個雅間是玄字乙號房。

  要知道昨夜他們在商州客棧裡住的可是天字甲號房。

  「我們為什麼要來這裡?」井九問道。

  趙臘月當然不是為了避開朝南城守軍的追蹤才躲進這裡來。

  她說道:「寶樹居現在的主事人,是雷破雲的侄孫。」 

  原來這裡的後台是碧湖峰。

  井九說道:「然後?」 

  趙臘月心想你這是明知故問?

  「碧湖峰少了兩根雷魂木,雷破雲走火入魔而死,這些肯定與師叔祖飛升有關。」 

  她說道:「人死了,一樣會有線索留下來,雷破雲一個人肯定不敢對師叔祖起歹心,必然是被青山外的那些大魔頭引誘,寶樹居是青山與外界交流的渠道之一,主事人又是他的侄孫,我覺得這裡應該有問題。」 

  井九心想魔頭不見得是魔頭,山外也許是山內。

  又問道:「我們為什麼不直接找主事人?」 

  趙臘月說道:「因為他不會說,甚至見著我們便會自殺,所以我們只能觀察,看能不能找到些蛛絲馬跡。」 

  井九覺得好生麻煩。

  他真覺得此事沒什麼好查的。

  在山村裡他推演計算了整整一年時間,很多事情都已經想明白了,只是沒有證據而已。

  而這種事情沒有什麽證據,只有人。

  雷破雲只是境界停滯不前,想要靠那把劍重獲力量,從而被那個人說動。

  既然要問,不如直接問那個人。就像那個夏夜,他去碧湖峰問白鬼。

  問題是怎樣才能找到那個人?總不能真的吃遍天下所有的火鍋店。

  但井九相信,只要對方發現自己還活著,那麽就一定會來找自己。

  到時候,他就可以直接問對方為什麼要這樣做。

  只是不知道那一天何時到來。

  明天,還是要再過無數年?

  …… 

  …… 

  修行者一般要在夜間冥想,所以寶樹居的拍賣會都在白天舉行,只是這裡的外牆沒有窗子,看著如同夜裡一般。主持拍賣的管事站在一樓,聲音通過傳音陣法準確地傳到每個房間,拍賣的物品畫面也會通過虛鏡同時呈現在每個房間裡。

  第一次來到寶樹居的客人難免有些吃驚,井九和趙臘月卻提不起任何興趣,不過他們沒有參加過拍賣會,對會出現什麽有些好奇,當他們發現拍賣的物品只是一些很普通的山精、丹藥之後,更是覺得百無聊賴。

  願意花重金購買這些的,應該都是些普通富商或者官員,對修道者來說平常無奇的東西,對他們來說則是延年益壽的仙藥。

  拍賣進行第七輪,寶樹居裡終於變得熱鬧起來,井九與趙臘月依然毫無關心。

  這一輪拍賣的物品是一匣子定神冰片。

  定神冰片產自北郡,數量不多,而且大部分都被與風刀教敵對的鎮北軍控制,能夠流入修行界的數量很少。

  就在客人們準備開始競價的時候,一道蒼老而溫和的聲音響了起來。

  「諸位同道,我們是來自墨丘的醫僧,今日冒昧相求一事……」 

  沒人想到居然會在這樣一場平淡無奇的拍賣會上看到果成寺的高僧。

  樓內紛紛響起開窗的聲音,然後傳來無數請安問好的聲音。

  趙臘月有些意外,走到窗前往下看去,只見樓下站著一老一少兩位僧人,僧衣很舊,洗的乾乾淨淨,不似很多修道者那般自然流露出塵之意,卻給人一種極其安穩、值得信任的感覺。

  片刻後,參加拍賣會的人們才知道,這兩位果成寺的醫僧是受青山宗的邀請,前來對付濁水裡的那頭大妖,如今大妖已然伏誅,青山仙師也自歸去,但那些被鬼目鯪驚懾魂魄的民衆還沒有完全醫好。

  定神冰片正是治療那些民眾需要的一味珍藥。

  果成寺僧人開口求助也是不得已之舉,因為舉世皆知,他們……很窮。

  很多道聲音爭先恐後地響了起來。

  「高僧請放心,我玄天宗絕不參與此物的競價。」 

  「不錯,紫昊門亦響應此議。」 

  拍賣行的那位管事,舉起雙手,示意客人們稍安勿躁,然後望向那位老僧,神情鄭重說道:「高僧大德,我寶樹居怎能袖手旁觀,物主與東家剛剛傳話,這份定神冰片便由我寶樹居贈予果成寺。」 

  聽得此話,樓內響起一片叫好聲。

  忽然有一道與此時氣氛截然相反的陰冷聲音響了起來。

  「既然是拍賣行,就要講規矩,我都還沒有出價,你就送了出去,寶樹居還要不要自己的招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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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1-22 15:04:00

第二卷 蘇幕遮 第六章 你們想死嗎?

  那位管事抬頭望向聲音起處,發現是八樓的某個房間,稍一回想,便知道是哪個宗派。 

  按照寶樹居的規矩,他不能把對方身份點明,微笑說道:「朋友何出此言?」

  那道陰冷的聲音說道:「莫要多言,定神冰片,我們是一定要拿的,趕緊開始拍賣吧。」

  那位管事聞言微怒,強自平靜心情,溫和說道:「都是同道中人,何必如此相逼?」

  那人冷笑一聲,說道:「按規矩行事,有何問題?」

  那位管事微微眯眼,心想難道是來鬧事的,神情微冷說道:「閣下應該知道,這裡是朝南城。」

  「我當然知道是朝南城。」

  八樓房間裡那人嘲弄說道:「你怎麽不乾脆把青山宗的大名說出來?」

  那位管事寒聲說道:「說了又如何?難道你還敢對青山不敬!」

  「當然不敢,只是你覺得現在青山宗會管你們?我很想知道,你們寶樹居現在還這般囂張,究竟哪裡來的底氣!」

  那人冷笑說道。

  管事聞言色變,終於知道對方為何敢如此囂張。

  兩年前,青山碧湖峰變天……寶樹居失去了最大的靠山,只是對方是怎麽知道的?

  「說到囂張,哪裡比得過你們三都派,來到我們南河州,居然也敢與果成寺搶東西。」

  管事再也顧不得所謂規矩,冷笑一聲把對方的來歷點明。

  如果三都派的人仍然執意要那份定神冰片,就讓他們去與果成寺對上好了。

  聽著三都派的名字,樓裡響起一陣議論聲。

  三都派是一個西方劍派,名聲並不如何響亮,但因為是昆侖派的附庸,也沒有什麽人願意招惹。

  那個房間的窗戶被推開,一個神情陰冷的中年人站到窗前,看著樓下的管事冷笑一聲,然後望向那位果成寺的老僧說道:「禀告大師,並非本派想與貴寺作對,只是我派小主身患重病,需要定神冰片救治,實在無法相讓。」

  這位中年人對著寶樹居毫不客氣,對果成寺卻是頗為恭敬。

  聽著這話,很多人有些不解。定神冰片並非真正的罕見神藥,只是剛好最近朝南城出了鬼目鯪,民衆被懾魂生病,果成寺才會親自出面。三都派是昆侖派的附庸,昆侖派又與鎮北神軍關係密切,如果三都派的掌門公子重病,怎麽可能拿不到這藥?

  中年人知道衆人在想什麽,說道:「小主來南河州遊玩,不幸在應城……中了花毒。」

  喧嘩之聲再起,看來衆人都知道那個花毒是什麽來歷。

  如果真是那個心狠手辣的女修所為,這位三都派的小主也確實可憐。

  花毒不會讓人身死,卻會讓人奇癢難耐,極為難受,不過如果真有毅力,苦熬十日便能自行好轉。

  問題在於,三都派的人怎麽可能眼睜睜看著自家小主禁受如此非人的折磨?

  「定神冰片,我們是一定要帶走的,至於朝南城裡那些凡人……只能算他們運氣不好。」

  那位中年人說道。

  聽著這話,樓裡居然沒有太多反對的聲音。仁愛之心應有,但在修行者的眼裡,凡人的性命著實算不得什麽,尤其是當做比較的對象是他們自己的時候。

  那位果成寺老僧自然不贊同這個說法,卻有些不擅言辭,只是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七樓房間裡,趙臘月有些不理解,問道:「這種小宗派,怎麽就不怕果成寺?」

  井九說道:「和尚脾氣好。」

  這說的是果成寺的行事風格,或者說無數年來在修行界裡形成的口碑。

  當然這也就是在朝南城、王朝內陸,放在北地,誰敢對果成寺稍有不敬?三都派如果敢和果成寺搶藥,只怕當場就被暴怒的民衆撕成了碎片,風刀教更是不可能擅罷甘休,說不得會直接找上昆侖去。

  雖說樓裡的修行者們默認了三都派中年人的說法,但這裡畢竟是朝南城,果成寺高僧需要藥物救治病人,他們哪裡肯眼睜睜看著西方來的劍修輕易把藥拿走,競拍一開始便有很多出價,很快定神冰片便超過了本應有的價值。

  三都派毫不示弱,無論開出什麽價,他們都會繼續加價。

  昆侖山有很多晶礦,三都派雖然不像昆侖派那般富裕,但晶石也不會少。

  隨著時間的流逝,定神冰片的價格被抬的越來越高,那些宗派不得已漸漸退了出去。

  就算他們想用定神冰片來結好果成寺,也得考慮一下現在這個價格。

  眼看著定神冰片就要歸三都派所有,忽然那位管事滿臉堆笑,說了一句話。

  「玄字乙號房,出一顆玄草丹。」

  聽著這話,樓內先是一靜,然後一片嘩然。

  玄草丹乃是中州宣化山的名物,據說必須要由小天地銅爐親自熬煉才能製成。

  無論是功效還是價值,玄草丹都要比定神冰片珍貴百倍不止。

  為何那間房的人願意出一顆玄草丹來買定神冰片?難道他們也是想著結好果成寺的高僧?但這代價未免也太大了些。

  三都派衆人也很是震驚,對視無語,不知該如何辦。

  那位中年人冷笑一聲,示意不要再加價,坐了回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奇峰陡轉,誰也沒想到,定神冰片會這樣定了歸屬。

  出乎意料的是,七樓那間房子的窗戶始終沒有打開,那人似乎沒有與果成寺僧人見面的意思。

  ……

  ……

  主持拍賣的管事親自把定神冰片送到了玄字乙號房,而且非常小心謹慎地低著頭,沒有向井九與趙臘月看一眼。

  井九與趙臘月起身準備離開。

  那位管事恭敬無比地雙手遞上一個小木盒。

  井九接過木盒打開。

  趙臘月看了眼,發現是那顆玄草丹,稍一思忖便明白了寶樹居的意思,比較滿意。

  那位管事又低聲提醒了幾句,建議他們可以再坐會兒,等東家來見個面再說。

  井九與趙臘月知道他的意思,但沒有理會,這場拍賣會實在有些無趣,明顯查不到什麽線索,那還留在這裡做甚。

  看著向樓道下方走去的兩道身影,那位管事心想不知是哪裡來的怪人,得趕緊通知東家一聲。

  今天本來就是寶樹居安排的一場戲,當他們知道果成寺醫僧需要定神冰片時,這場戲的大致內容便定了下來,他們本想通過此事為寶樹居謀些好名聲,也好對過些天青山來的仙師交待,結果哪裡想到三都派忽然跳了出來,險些演成別的戲碼。

  管事又想到,那兩人沒通過自己把冰片轉交給果成寺醫僧,難道是打算私下去找對方?

  ……

  ……

  離開寶樹居不遠,井九與趙臘月便被三都派的人攔了下來。

  井九已經很多年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情了,趙臘月更是只在書上看到過這樣的故事,覺得毫無新意,很是無趣。

  她看著他們認真問道:「你們想死嗎?」

  三都派的人都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威脅對方,結果便聽到了這樣的問題,不由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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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1-22 21:19:51

第二卷 蘇幕遮 第七章 那就都死吧

  看著這兩個灰布蒙臉的怪人,那位中年人神情微凜,散出神識查探了一番。

  他發現稍高些的那個就是個普通人,先前說話的女子的境界有些判斷不準,但聽聲音如此年輕,又能高到哪裡去?

  「只不過是些不敢露臉的鼠輩。」 

  一名三都派弟子在旁說道:「今晨城守示警,要抓的只怕就是你們。」 

  那位中年人看著井九與趙臘月的反應,愈發確定這個推測是對的,不由心情微鬆,緊接著殺心便起。

  在朝南城這種地方,即便是修道者也不好隨意殺人,但如果被殺的人本來就見不得光,那誰會在意?

  中年人放棄了索藥的想法,看著井九和趙臘月微笑說道:「你們最大的錯誤就是應該在寶樹居裡便把藥給那兩個和尚。」 

  然後他對弟子們認真吩咐道:「殺了他們,注意不要把藥弄壞了。」 

  …… 

  …… 

  數道飛劍破空而起,向著窄巷那頭飛去,直指趙臘月。

  那些飛劍來到她身前時,忽然生出數道殘影,彷彿開花一般,很難分清哪道劍才是真的。

  這便是三都派的三花劍訣,以詭異莫測著稱,普通的修道者如果沒有準備,往往一個照面便會中劍。

  趙臘月揮手,弗思劍出,繞著她的身體高速飛行,根本看不清劍身,只能看到一片紅線。

  數聲脆響,那些飛劍直接變成碎片,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叮噹聲。

  三都派弟子飛劍被毀,劍心嚴重受損,哪裡還支撐得住,口噴鮮血,就這樣倒了下來。

  弗思劍靜靜地懸停在趙臘月身前。

  她根本沒有想過分清哪道劍影才是真的,直接全部砍了便是。

  那位中年人感受著那道紅色飛劍傳來的氣息,臉色蒼白,震驚無比。

  這種威壓即便他在掌門的飛劍上也從來沒有感受過!

  難道這是傳說中的神兵?對方究竟是什麼人?

  …… 

  …… 

  趙臘月看了井九一眼。

  這時候,他們與三都派眾人的距離不到十丈。

  在這段距離裡,承意境界也可以馭劍向對方發起攻擊。

  井九說道:「我已經很多年沒殺過人了。」 

  趙臘月說道:「我們第一次見的時候,你在做什麼?」 

  井九知道這說的自然不是自己跳到她身前那一次,是後來那次。

  那時候他剛把碧湖峰左易的頭割下來。

  在他們簡短對話的途中,那位三都派的中年人終於清醒過來,召出飛劍便準備馭劍逃走。

  確認井九沒有出劍的意思,趙臘月搖了搖頭,右手向著空中一指。

  弗思劍破空而去。

  一道艷紅的劍光,照亮了巷側的青樹。

  那名中年人從天空墜落,重重地摔在巷子裡,身首分離,濺出一大灘鮮血。

  艷紅的劍光再次折回,如閃電一般,來到趙臘月身前。

  巷裡響起嚓嚓數聲輕響,那些正在痛苦噴血的三都派弟子,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痛苦,因為他們的腦袋也從身體上掉落下來。

  趙臘月走到那些屍體前,先用劍識掃了一遍,然後蹲下從那些屍體上搜了些東西。

  看著這幕畫面,井九很是欣賞,覺得小姑娘要比自己當年強上很多。

  劍火離開弗思劍,落在那些殘缺的屍體上,瞬間便把那些屍體燒成灰燼。

  井九忽然想知道,青山裡那些視趙臘月為仙女的同門,如果看到這幕畫面,會怎麽想。

  趙臘月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說道:「別人怎麼想,與我無關。」 

  井九沒有就這個話題繼續,轉而說道:「劍火併不能完全消除痕跡。」 

  那些屍體化作的灰燼依然存在,而且修行界有很多方法能夠找到線索,比如牆上的那些血跡,有些門派擅長兩界通,甚至可以通過事後的這些痕跡,直接用道法推斷出最初的場景,水月庵便極擅長此道。

  趙臘月說道:「我並不是想著毀屍滅跡,只是想著巷子裡這麽多死人,若嚇著路過的小朋友怎麽辦?」 

  殺人不眨眼,可以稱為冷酷,不忘這些細節,說明她是真的很愛這個世界?

  井九心想這與當年的師兄真的有些像,下意識裡問道:「朝南城有什麽出名的火鍋店?」 

  說到火鍋,最出名的店自然都在益州。

  北方也有火鍋,味道與益州的麻辣風格截然相反,多用麻醬調味,比如朝歌城裡的西來居。

  但對於朝南城的居民來說,最好的火鍋店,當然只能是鴻茂齋。

  鴻茂齋的風格偏北,沒有現炸的酥肉,趙臘月有些不高興,於是點了七盤小時候最愛吃的鮮切羊肉。

  井九還是只煮了幾片青菜吃,這裡都是白湯,倒很符合他的喜好。

  離鴻茂齋不遠,某個偏僻的街道裡,有座很不起眼的土廟。

  來自果成寺的兩名醫僧,在這裡已經住了很長時間。

  老僧這時候正看著手裡的一個匣子發呆。

  不需要把匣子打開,只憑味道,他便知道裡面裝著的是他現在最急需的定神冰片。

  年輕僧人想著剛才送藥匣入廟的那道劍光,便覺得不寒而慄,說道:「師伯,可要通知官府?」 

  老僧搖了搖頭,說道:「是同道中人。」 

  年輕僧人聞言微怔,片刻後才醒過神來,有些不確定問道:「是青山宗的道友?」 

  老僧點了點頭。

  年輕僧人想著先前在寶樹居裡發生的事情,心想難怪七樓那個房間裡的人能夠輕而易舉拿出一顆玄草丹,高興說道:「朝南城離青山如此之近,那個三都派居然還敢如此囂張,真是不知死活。」 

  老僧從那道劍光才判斷出送藥者是誰,聽著師侄這話忍不住搖了搖頭,心想青山宗行事向來低調,你這話可說差了。

  「也不知道柳十歲現在怎麽樣了。」 

  年輕僧人想著前些天在濁水裡與青山宗弟子並肩作戰的場景,感慨說道:「他年紀雖小,但不愧是天生道種,比我要強太多,而且面對那頭妖怪時,居然能夠那般冷靜,真是令人佩服。」 

  老僧淡然說道:「冷靜往往來自勇氣,青山道友向來不缺這個。」 

  年輕僧人有些擔心說道:「最後他怎麽就昏了呢?我查了半天也沒發現他的傷勢到底從何而來。」 

  廟外忽然傳來一陣吵鬧的聲音。

  門被推開,一個穿著官服的中年人走了進來,在他身後有十餘名軍士把看熱鬧的人群隔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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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1-23 22:05:33

第二卷 蘇幕遮 第八章 消逝的妖丹

  年輕僧人識得此人,知道是清天司駐朝南城的一位大人,起身合什行禮。

  這位中年人姓施名豐臣,乃是清天司的重要人物,如今在朝南城主管一應修行界相關事務。

  施豐臣對著年輕僧人回禮,然後轉向老僧,恭謹說道:「見過大師。」 

  清天司的官員絕大部分都是修行者,或者有修行宗派背景,施豐臣也不例外。

  按照宗派輩份,他應該稱這位老僧為師叔祖,只是畢竟有個官身,頗為不便,稱對方一聲大師更為合適。

  老僧溫和說道:「不知施大人前來有何事務?」 

  施豐臣苦笑說道:「好教大師得知,今日朝南城裡連續發生兩件事情,一者闖城,一者殺人,都是修行者所為。」 

  老僧不解問道:「此事莫非與我們有關係?」 

  廟門已然關閉,對話不虞被外人聽見,施豐臣直接說道:「三都派的人死了。」 

  年輕僧人聞言大驚,看了老僧一眼。

  施豐臣繼續說道:「正是在寶樹居裡想得定神冰片的那些人。」 

  老僧的臉上流露出悲憫的神情,說道:「不知那些道友遺體何在?老僧想過去唸段往生經送行。」 

  施豐臣苦笑說道:「遺體俱已被焚成灰燼,下手之人很是冷酷。」 

  老僧說道:「大人莫非懷疑我與師侄?」 

  「這是哪裡來的話。」 

  施豐臣故作不悅說道:「世間有誰敢懷疑果成寺大德?」 

  年輕僧人心想,若不是因為定神冰片一事,三都派的人死了,你來找我們做甚?

  「定神冰片最後是被玄字乙號房的兩個人得了。」

  施豐臣望向年輕僧人,無比誠懇地問道:「不知小師父你,可否知道那兩個人的來歷?」 

  年輕僧人神情微凜,想著先前送藥入廟的那道劍光裡隱藏的殺意,已經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就在這個時候,老僧忽然開口說道:「是兩個人嗎?」 

  「不錯,那兩個人以灰布蒙面,寶樹居的管事也沒能見到他們的真面目。」 

  施豐臣依然看著那位年輕僧人,微笑說道:「不知道小師父可曾見過他們。」 

  年輕僧人這時候已經斷定,送藥殺人的應該是青山宗的道友,他當然不願意說,只是身為出家人…… 

  「不可說。」老僧忽然說道。

  施豐臣聞言微怔,心想難道這是在打機鋒。

  年輕僧人把已經快要出嘴的話咽了回去,有些不安地望向師伯。

  他忽然發現那個裝著定神冰片的匣子不見了,不知道被師伯藏在了哪裡。

  「罪過,罪過。」 

  老僧看了年輕僧人一眼,然後轉頭望向施豐臣,說道:「我這師侄正在修閉口禪。」 

  施豐臣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我們確實不知道那兩個人是誰。」 

  老僧說道:「抱歉無法為大人提供線索。」 

  施豐臣苦笑一聲,明知有問題,也不敢再問下去,長揖及地,便出了廟門。

  待廟外的聲音漸漸停息,年輕僧人才鬆了口氣,坐到了地上。

  老僧嘆息說道:「希望此事不要給道友帶來麻煩。」 

  年輕僧人想要說話,又想著師伯剛才的交待,閉著嘴唔唔叫了起來,顯得很是著急。

  老僧明白他的意思,說道:「你這閉口禪且先修著,何時離開朝南城再說。」 

  …… 

  …… 

  夜深,鴻茂齋已經關門。

  相隔不遠的客棧,天字甲號房裡,趙臘月盤膝坐在地上,正在靜思養氣,弗思劍懸在她的頭頂,慢慢轉動。

  井九已經來到朝南城外,走到了通天橋的中段、也就是最高的地方。

  星光照亮河水,滔滔之勢未減,更顯凶險。

  井九收回劍識,直接跳了下去,河面濺起一蓬水花,很快便消失,沒有引來任何視線。

  河水無比渾濁,又值夜深,根本無法視物,卻遮不住井九的目光。

  在湍急寒冷的水裡潛行了很長時間,他來到河心斷崖深處的某個偏僻角落。

  這裡的河水已經變得平緩很多,但壓力極大,而且極為寒冷。即便是無彰境的劍道強者,也無法在這裡停留太長時間,如果他不是身體特殊,根本沒辦法潛到這麽深的地方,找到那頭鬼目鯪。

  那頭鬼目鯪已經死了。

  鬼目鯪極大,身軀足有三層樓高,前足若鰭,皮膚光滑,色澤幽暗,鑲嵌在斷崖深處,與四周的環境合為一體,就像是最普通的岩石,確實極難發現,難怪青山宗弟子始終沒能找到這具屍體。

  井九飄到鬼目鯪的身前,發現它的頸部與頭部到處都是劍傷,雙眼緊閉,殘著青色的血跡,沒有被河水沖走,看來應該是被青山弟子的飛劍所傷,那雙眼睛的傷勢則更像是來自某種淩空道法。

  「果然是被人養著的。」 

  井九的視線落在兩道鐵鍊上,默默想著。

  那兩道鐵煉緊緊地捆著鬼目鯪的後半身,另一頭應該在崖洞最深處。

  在黑暗的河水裡飄遊,井九繞著鬼目鯪的巨大身軀看了一圈,除了那些劍傷沒有新的發現。

  他解下鐵劍,向著鬼目鯪的頭頂刺去,不料劍尖一滑,竟是偏離開來。

  不愧是傳說中來自深淵、遊過西海的大妖,即便死了,肌膚依然堅逾鋼鐵,絕非普通飛劍能夠割開。

  井九的鐵劍來自適越峰莫仙師,雖不是名劍,亦有不凡之處,但確實不夠鋒利。

  黑暗的河水微微振動,如果有人能在水底聽聲,應該能聽到嗡嗡的群蜂之鳴,那是他手上的銀鐲在顫動。

  井九沒有理會,飄到鬼目鯪身前,右手落下。

  一道筆直而清楚的裂痕,在鬼目鯪堅韌無比的皮膚上出現,然後越來越開,直至看到內膜與軟骨。

  啪的一聲輕響,井九用雙手把鬼目鯪頭頂的軟骨撕開。

  看著鬼目鯪頭頂空空的丹室,他心想妖丹果然沒有了。

  如此一來,柳十歲渾身滾燙、雪落則化、長時間昏迷不醒……種種異象,便都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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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1-23 22:11:04

第二卷 蘇幕遮 第九章 也許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井九來到岸邊,河水如瀑布一般從白衣上滑落。

  朝南城牆上軍士們正在奔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井九看了那邊一眼,用劍元將身上的水蒸乾,整個人籠罩著一層白霧。

  「現在你還問我為什麼要來朝陽城嗎?」 

  趙臘月的聲音在霧氣外響起。

  井九知道了為何朝南城的軍士那般緊張,想來是她馭劍出城時驚動了不少人。

  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因為她沒有說錯。

  發生在柳十歲身上的事情全部在他預料之中,但終究還是要來看一眼才能放心。

  趙臘月問道:「找到你想找的東西了嗎?」 

  井九嗯了聲。

  趙臘月沒有再問什麼。

  井九看著她說道:「你還要再查下去?」 

  趙臘月也嗯了聲。

  「這件事情與雷魂木其實沒有關係。」 

  井九看著她說道:「如果飛升失敗,原因只在於陣法出了問題。」 

  趙臘月說道:「雷破雲敢偷雷魂木下碧湖峰,就敢在陣法材料上動手腳。」 

  這兩件事並無關係,但這個推論確實有道理。

  井九說道:「陣在神末峰頂,他動不了手腳。」' 

  趙臘月心想自己在峰頂並未看到任何陣法的痕跡,就連一絲殘餘的氣息都沒有。

  「煙消雲散,是那座陣法的名字。」 

  井九說道:「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趙臘月說道:「煙消雲散……這名字真不吉利。」

  井九說道:「修道者的飛升對於留在這個世界的人來說就是死亡,本就不是什麽開心的事。」 

  趙臘月沈默了會兒,說道:「難怪師叔祖飛升,青山九峰竟然沒有幾個人真的高興。」 

  井九沒有說話。

  趙臘月說道:「如果材料沒有問題,那陣法怎麽可能會出問題?」 

  「可能……景陽真人當年學的陣法本就是個錯的。」 

  井九微笑說道。

  他的笑容有些淡。

  …… 

  …… 

  井九與趙臘月離了朝南城,穿越山嶺而去,不知身在何方。

  青山那邊,柳十歲終於醒了過來,滾燙的皮膚恢復了正常的溫度,神智沒有受影響,看起來沒有什麽變化,沒有人知道,當他看著銅鏡裡的自己時,偶爾能在眼瞳的最深處,看到一抹妖艶的紅色。

  第二天,柳十歲便被關進了劍獄,白如鏡長老再如何惱怒,也無法改變上德峰的決定。

  因為上德峰懷疑,在濁水的那場除妖大戰裡,柳十歲偷吞了鬼目鯪的妖丹。

  吞食妖丹可以幫助修道者快速提升境界,但極可能汙染道心,讓修道者走火入魔。

  對玄門正宗來說,這是絕對無法接受的行為,對青山宗來說,更是違逆劍律的嚴重罪行。

  即便柳十歲是深受宗派期望的天生道種,如果真的做出這種事情,哪怕最輕的懲罰也是廢去修為,逐出青山。

  接下來的時間裡,上德峰對柳十歲進行了極其嚴厲的審訊,最後甚至動了刑。

  審訊的結果卻有些出人意料。

  在濁水畔柳十歲忽然昏迷不醒,以及身體滾燙,道脈驟疾等諸多異象,都表明他確實吞食了妖丹。

  但無論是適越峰師長們的檢查,還是遲宴用劍心聽脈,都沒能在他的身體裡找到直接的證據。

  按道理來說,既然沒有證據,就應該放人,但此事如此詭異,上德峰哪裡肯就此結案。

  元騎鯨親自下令,依然把柳十歲關在劍獄裡,並且禁止任何人探望。

  到了現在,不管是白如鏡長老還是兩忘峰的那些年輕弟子,其實都已經相信了上德峰的判斷。

  所以並沒有人去探望柳十歲。

  無論上德峰如何用刑,柳十歲都保持著沈默,再如何痛苦,連髒話都不肯說一句。

  他靜靜坐在不見天日的囚室裡,滿是傷痕的臉上寫滿了倔強,卻又是那樣的孤單。

  …… 

  …… 

  青山九峰震驚。

  洗劍溪畔,經常能夠聽到有關此事的議論,或者不信,或者同情,但絕大多數是漠然與輕蔑。

  這種漠然與輕蔑,來自於對柳十歲的失望,既然深受宗派重視,何至於如此著急,竟然亂了道心。

  顧清在神末峰裡練劍,消息稍微來的晚了些,當他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柳十歲已經被關了十餘日。

  他覺得這件事情有問題,因為他與柳十歲接觸過數次,根本不相信柳十歲會偷食妖丹。

  如果柳十歲繼續被關在陰暗的劍獄裡,時間長了,修道之路會遭受極大的挫折,甚至從中斷絕。

  但他現在只是客居神末峰的承劍弟子,如何能夠幫到柳十歲?

  這個時候,他想起井九離開之前對自己說的那句話:如果有事,找猴子。

  顧清是個很聰明的人,早就已經想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在很多人看來,井九與柳十歲這對主僕已經漸行漸遠,只有顧清知道井九與柳十歲真正的關係,比如那些竹子,又比如那些囑咐,他很確定,對井九來說,青山九峰裡只有柳十歲的事才是事。

  那麼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如果柳十歲出了事,就去找猴子。

  …… 

  …… 

  顧清走到木屋外,用拳頭砸了幾下樹身,然後嗚嗚叫了兩聲。

  樹林裡響起枝葉彎折的聲音,還有猿猴們的叫聲。

  十幾隻猿猴來到木屋四周,圍住了他。

  顧清現在會學猴子叫,但不代表他能用這些叫聲講明白這件事情。

  他看著那些猿猴,用緩慢的語速,標準的發音,把這件事情前後講了一遍。

  猿猴們急的抓耳撓腮,指著他不停尖叫。

  顧清知道它們是在罵自己,攤開雙手,很是無辜,心想那我能怎麼辦?

  一隻小猴子從窗子爬進木屋,抓了一張紙,不停地揮舞。

  顧清一拍額頭,心想自己怎麼這麼笨?

  猿猴們攤開雙臂,也是一臉無辜,心想你還知道啊?

  磨好墨汁,攤開白紙,要寫些什麽內容,顧清又犯了難。

  因為他根本不知道,這封信稍後會送到誰的手裡。

  幾番斟酌,他最後寫了很簡單的幾句話,沒有忘記用左手執的筆。

  「我不知道您是誰,總之,柳十歲這件事情拜託了。」

  …… 

  …… 

  第二天。

  柳十歲便被放了出來。

  無論是洗劍溪畔的普通弟子,還是九峰裡的人們,都覺得好生詫異。

  上德峰沒有做出任何解釋。

  沒有人去接柳十歲。

  柳十歲回到天光峰的時候,也沒有看到自己的師父白如鏡,迎接他的是無數道有些陌生的眼光。

  夜深時分,顧寒來了。

  「為了天下正道,有些犧牲是值得的。」 

  顧寒的手落在他的肩膀上,安慰說道:「大師兄本想親自過來,但擔心落在他人眼裡。」 

  柳十歲問道:「為何上德峰會放我?比計劃提前太多。」 

  顧寒說道:「自然是師父他老人家發了話。」 

  想到這件事情是掌門大人親自安排,柳十歲感覺肩上的份量越發沈重。

  顧寒走後,他坐在窗前,看著那盞油燈沈默了很久。

  他忽然很想念井九,或者是想念當初在小山村裡,池塘邊、大樹下、聽蟬聲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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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1-24 20:12:02

第二卷 蘇幕遮 第十章 兩年後的青山

  時光荏苒,轉眼又是兩年。

  世間還是那個模樣,沒來得及發生太多改變。

  冥界很安靜,在陽光下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魂火的蹤跡。

  雪國也很沈默,看來連番大戰之後,即便是以殘暴嗜血著稱的冰雪怪物也需要喘息一下。

  北郡軍民與那位孤刀鎮風雪的男子,也終於迎來了一個完整的沒有戰事的年份。

  海外也沒有什麽大事,只是聽聞蓬萊島的一艘神船在探查三大漩渦之一的鳴泉祕境時,忽然遇到了罡風下沈,雖然最後僥倖地掙脫了大漩渦的吞噬,卻與一座冰山相撞。

  如果不是異大陸上的某位英雄跨過大海前去救援,只怕那艘神船便會沈入冰冷的海底。

  這個故事傳到朝天大陸來後,被很多人斥為荒謬的假話,因為除了破海境以上的那些修道強者,沒有人能夠理解這個故事裡的很多細節,比如那位英雄跨過大海是什麽意思,一個人又如何能夠救得起來重如山川的神船?

  這也是尋常事,人們往往只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東西。

  直到現在為止,依然有些凡人堅持認為世間並沒有修道者的存在,便是相同的道理。

  不管人們相信或者不相信,有些事情終究會發生。

  比如海州城,即將迎來西王孫舉辦的又一屆四海盛宴。

  同時,在城裡的某個隱秘衙門裡有一場會議正在召開。

  今年的冬天已經到了尾聲,朝歌城裡都不再落雪,海州就在西海之畔,氣候溫暖,更是如春天般令人陶醉。

  看著那些修道者漠然的臉龐,施豐臣忽然很想醉一場,不再去想這些事情,只是調任後他已經兩年時間沒有喝酒了。

  他清楚,如果不是海州城要舉辦四海宴,只憑清天司與他的面子根本請不動這麽多修行者,更不要說那些大宗派的弟子。

  「我升官已經兩年。」 

  施豐臣看著一衆修道者說道,臉上卻殊無喜色。

  除了有兩個不知內情的小派修道者說了兩聲恭喜,別的修道者也沒有反應。

  修道者尊敬皇室,眼裡卻沒有什麽朝廷官員,哪怕施豐臣並不是普通的官員。

  更何況施豐臣從朝南城主管升任清天司副巡查,看似升官,但很多人都知道這是為什麽。

  「我這個副巡查,查的就是這個案子,如果這次還抓不住那兩個魔頭,我就完了。」 

  施豐臣的視線在眾人身上掃過,說道:「我對諸位的宗派確實沒有什麼影響力,但如果確定自己會完蛋,說不得也要用最後的力氣,去影響一下朝廷的配額發放。」 

  聽到這話,如大澤等宗派的修道者神情不變,那些小宗派的修道者卻有些著急。

  無論是晶石還是別的修道資源,都是由朝廷與中州派、青山宗、大澤、西海等大宗派聯合決定分配份額。

  那些大宗派自然不擔心朝廷會少了自己的供奉,但他們這些小宗派怎麽辦?

  施豐臣真要在下臺之前發一次狠,哪怕只是減少一成晶石供應,也會給那些小宗派帶去極大的影響。

  有位小宗派的修道者苦著臉說道:「大人,您有什麼吩咐就直接說,何必如此。」 

  施豐臣說道:「我的意思非常清楚,朝廷的強者或者在朝歌城鎮守中樞,或者在鎮北軍裡與雪國強者對抗,如今的清天司只剩下一個空殼,實在是拿那兩個魔頭沒有辦法,只好厚顔請諸位出手相助。」 

  那位修道者吃驚問道:「那兩個魔頭究竟是何來歷?」

  「沒有人知道。」 

  施豐臣揮了揮手,一道清光落在牆上,彷彿一張白紙,上面出現十餘行密密麻麻的字跡。

  「最早是在商州,那兩個魔頭殺死了四人,事後調查,他們與那四人連面都沒有見過,應該是隨意行凶,其後便是朝南城,他們殺死了四名三都派弟子,也留下了一些線索。」 

  施豐臣繼續說道:「其後兩年裡,這兩個魔頭又陸續作案,共計殺害七十餘人,其中有無辜的普通民衆,也有修行者,大部分行凶都毫無來由,就像第一次行凶那般,似是隨意所為,由此可見其心性之殘暴。」 

  很多人注意到了朝南城那個案子,下意識裡望向坐在正中間的一位老者。

  那位老者白髮蒼蒼,氣息深厚,正是崑崙派長老何之衝。

  從未參加過四海宴的昆侖派,居然來了一位長老,想來應該與朝南城裡那個案子有關。

  何之衝沒有說話。三都派乃是昆侖派的附庸,如果只是幾名低階弟子被殺,他根本不會出面。只是那位三都派的少主因為此事頗是吃了些苦頭,事後記恨在心,說動三都派掌門向昆侖求援,他才不得不走這一遭。

  有人問道:「那兩名魔頭是何境界?」 

  施豐臣說道:「去年初秋,黑龍寺主持竹貴大師被魔頭隔著一座青山斬死,只怕對方已經是無彰中境。」 

  聽著這話,眾人神情各異。

  黑龍寺主持竹貴的名聲極臭,不知騙得多少富商傾家蕩産,連貧苦百姓的治病銀錢也不放過,更有傳聞說他私下***女,無惡不作,只不過這位大師與宮裡某位貴妃娘娘有舊,各宗派不便多事,一直沒有管過。

  此時聽著施豐臣的話,才知道這位竹貴大師去年暴斃原來是這個原因。

  施豐臣知道眾人在想什麼,微微皺眉,不再繼續談論此事,說道:「那兩名魔頭下手從無活口,所以並無太多線索,只知道他們一高一矮,一男一女,以灰布蒙臉,用的是飛劍,不知諸位有什麽想法?」 

  只是這些線索,能有什麽想法?

  一片安靜。

  「總之與我們沒關係。」 

  說話的中年人膚色黝黑,乃是來自大澤的一位修道者,道號左雨使。

  衆人心想真是廢話,大澤修的是風雨道法,當然與你們沒關係。

  左雨使繼續說道:「既然用劍,還耍的這麽好,不外乎就是不老林、無恩門,西海這幾家了。」 

  施豐臣搖頭說道:「不老林的刺客雖然陰險毒辣,但行事不會如此放肆,至於無恩門……」 

  他沒有把話說完,眾人卻明白他的意思。

  最近這幾年無恩門被西海打壓的非常辛苦,哪有心情在世間攪風攪雨。

  按道理來說,無恩門與西海劍派的實力本來相差無幾,無恩門的底蘊更是遠勝西海,怎奈何西海有位劍神,這便沒辦法了。至於西海……場間雖然沒有西海的劍修,但這裡是海州,西海勢大,誰敢輕易指責?

  有人忽然說道:「為什麼沒人懷疑青山宗?兇案最早發生在商州,其後是朝南城,正是青山宗的領域。」 

  衆人很吃驚,心想此人好生有種,居然敢懷疑青山宗。

  待看清那人是誰,眾人才明白原因。

  那人叫做竹介,正是那位被殺死的黑龍寺主持竹貴的俗家弟弟,也是中州出名的散修,聽聞與西海劍派交好。

  想著這些事情,眾人的視線很自然地落到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

  那裡坐著兩個年輕人。

  二人身穿青色劍袍,從始至終都沒有說過話,很是低調。

  神情沈穩的那位叫做麽松杉,乃是青山宗兩忘峰排行十一的弟子。

  更年輕的那名弟子叫做林英良,如今在適越峰學劍,這次被麽松杉帶著出來歷練。

  麽松杉望向那邊,沒有說話,眼神卻無比鋒利,彷彿真劍。

  林英良卻沒有忍住,盯著竹介說道:「你想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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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1-24 20:35:59

第二卷 蘇幕遮 第十一章 萬里外的海州

  衆人看的清楚,那位青山宗的年輕弟子只有承意境界,應該是隨師兄出山歷練,按道理來說他並不是竹介的對手,但不知為何,當他說出這句話來時,卻讓人覺得只要他出劍,竹介便會立刻血濺當場。

  這便是青山宗的劍威?

  竹介臉色微白,因為急著打通關節,想結識西王孫身邊的某位近侍,他今天來得稍晚了些,根本不知道青山宗也來了人。

  聽著這話,他不禁好生後悔,又生出很多怨念。

  ——堂堂青山宗,為何要坐在那個昏暗的角落裡,而且從始至終都不說話,裝什麼低調?

  「我也就是隨口瞎說,二位道友莫怪。」 

  他趕緊說道。

  大澤的左雨使對麽松杉笑著說道:「你們這個口頭禪也得改改了,聽著真有些嚇人。」 

  青山宗與大澤交好,麽松杉點頭致意,沒有再說什麽。

  看著這幕畫面,施豐臣在心裡嘆了口氣,輕揮衣袖,把牆上的圖換了一張。

  那是一幅放大很多倍的地圖,上面用紅點標明著每起命案發生的地點,然後連成了一條線。

  有修道者不解問道:「那兩個魔頭從商州轉向朝南城,然後一路北上,在豫州處又折向西行,等於是從南河州開始,繞著大腹陸中南部轉了一個大圈,他們究竟是要去哪裡?到底想做什麼?」 

  有人發現了一個更難解的問題。

  「為何他們沒有馭劍?」 

  「這兩個問題我們也覺得很奇怪,但沒有答案。我只知道如果他們按照這條線走,那麽後幾日便會出現在海州城裡。」 

  施豐臣說道:「若他們還敢行凶,難道這麽多位仙師還抓不住他們?」

  清天司選擇把圍剿的地點放在海州,正是因為海州即將召開四海宴,會有很多正派修行者到場。

  「如果他們來了海州,卻不出手呢?」有人問道。

  施豐臣沈默片刻,說道:「那只好請西海算天閣的高人出手相助了。」 

  場間再次陷入安靜,忽然有一道聲音響了起來。

  「這個……諸位道友有沒有注意到,那兩個人……一路行來,也殺死了很多妖怪,而且死的那些人……」 

  這句話沒有說完,但眾人都明白那人想說什麼。

  ——那些被殺死的人也不是什麼好人,比如那位黑龍寺的主持竹貴大師。

  衆人都知道這一點,但沒有人會說出來。

  當他們發現說話的是來自果成寺的那位年輕醫僧,頓時生出理所當然的感覺。

  昆侖派長老何之衝看了那位年輕醫僧一眼。

  竹介冷笑一聲,說道:「朝南城那個案子,起始便是三都派與貴寺爭藥,三都派的人死了,藥卻是落在貴寺的手裡,當然沒有人敢懷疑果成寺會與那些兇徒勾結,但小大師現在說這樣的話,未免有些不妥吧?」 

  年輕僧人有些生氣,想要爭辯幾句,卻不知該如何說,臉漲的通紅。

  這種事情並無太多縝密計劃可言,只待清天司發現那兩個魔頭,各宗派的修道者只需要等著通知便好。

  至於說會不會陷入一場血戰,衆人並不擔心,就算那個魔頭已然無彰中境,他們這邊有昆侖長老何之衝、青山仙師麽松杉這兩位無彰境的高手,更何況這裡是海州,西海劍派的強者一旦出手,對方又能往哪裡逃?

  離開清天司衙門,修道者們各自散去,大部分去了仙居。

  林英良第一次出山歷練便遇著這樣的事情,難免有些緊張,又有些興奮,說道:「一定要把那兩個魔頭抓住。」 

  麽松杉卻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又想不明白。

  看著前方兩名青山道友遠去的身影,那位果成寺的年輕僧人有些著急,對身邊的老僧說道:「師伯,為何你不說話?我們明明知道他們想對付的人是誰,就算不便明著說什麽,也應該告訴前面這二位啊。」 

  老僧沒有理會,心想青山九峰之間的關係也有些複雜,誰知道前年在朝南城義助自己的兩位道友是哪座峰的,前面那兩位青山道友來自兩忘峰,聽聞無論對自己還是對同門都極為嚴厲,說了之後萬一給那兩位道友帶去麻煩怎麽辦?

  年輕僧人還在不停地說話:「西海算天閣的命師最擅長推演之術,真被圍住了怎麽辦?師伯,我們得趕緊想辦法聯……」 

  老僧說道:「那兩位道友哪裡需要我們擔心,你莫要添亂,繼續修閉口禪吧。」 

  年輕僧人啊了一聲,有些委屈地閉上了嘴,嗚嗚喊了兩聲。

  老僧說道:「修到什麽時候?自然是修到我們離開海州,或者那二位道友離開海州為止。」 

  …… 

  …… 

  海州城外,寒山無人,很是清冷。

  風從遠方來,趙臘月站在崖畔,衣裙飄飄。

  她的臉上稚氣已無,眼神更加平靜,或者說堅定。

  她依然留著短髮,像男孩子一樣,只是不再那般淩亂。

  看著她的背影,想著一路行來發生的事情,井九有些感慨。

  他沒有對她說要去哪裡,要做什麼,也沒有告訴她自己是誰。

  當年在朝歌城他選中了她,其後便再也沒有管過她。

  但她一直沒有忘記他,他應該有所回贈。

  這兩年,他就是在以自己的方法教她。

  數萬里路,斬妖除魔。

  行路坐停,都是修行。

  …… 

  …… 

  趙臘月靜靜看著遠方的一座孤山。

  忽然,一道劍光在她黑白分明的眸子裡出現。

  被夕陽照耀的一片紅暖的天空裡,忽然多出了一道更加濃郁的紅色。

  遠方的孤山裡響起一聲悶響。

  那道紅光破空而回,消失在她的掌心裡。

  天空裡的那抹紅色,卻依然存在。

  染了兩年鮮血的弗思劍,自然紅過晚霞。

  「離海州城如此近的地方,居然還有以人為食的妖怪,真不知道西海那些廢物在做什麼。」 

  趙臘月走回井九身邊說道。

  青山宗自認為天下第一劍道正宗,向來瞧不起西海劍派。

  哪怕西海出了位劍神,也只是讓青山弟子對西海劍派的印象更差。

  井九說道:「這只妖怪一年吃的人,沒有在海上撈珠而死的漁夫十分之一多。」 

  西海特產的元氣珠,比普通晶石更加珍貴,每年由西海劍派與朝廷共同進行分配。

  為了撈取元氣珠,每年不知有多少漁夫葬身海底。

  換句話說,為了修道者破境而死的漁夫,要比這只妖怪吃的人多很多。

  趙臘月明白他的意思。

  兩年前在商州城,井九就曾經說過,修道者必然無情。

  「接下來,我們要到哪裡去?」她問道。

  離開青山後,最開始是她決定去哪裡,比如與碧湖峰關係密切的寶樹居,比如孟師的家鄉。當初暴露她身份、導致左易決意殺她滅口的那個捲簾人也是線索之一,只是那人早已銷聲匿跡。但漸漸的,她發現自己的選擇其實都是井九的意思。

  哪怕發現了這一點,她也沒有以師姐的身份要求改變,因為在行走的過程裡,她漸漸感覺到,無論行走本身,還是那些看似單調的殺戮,又或者是偶爾的一句話,一個眼神,井九其實都是在教她。

  她不確定井九教了自己些什麽,她不知道井九想要去哪裡,想做什麽。

  但她知道他有一個目的地,或者說有一個目的。

  「就是這裡。」 

  井九看著遠方夕陽照耀下的海州城,說道:「我來這裡是想看一個人。」 

  離開青山,在大陸繞行兩年,殺了七十餘人以及更多的妖怪,他只是想看一個人。

  二人進入海州城的時候沒有遇到任何麻煩。

  在豫州的時候,趙臘月應該是通過家裡的關係,拿到了兩份真的路引。

  在海州城的第一頓飯,依然是火鍋。

  這裡靠著西海,火鍋的食材自然以海鮮為主,配上新鮮的麥芽酒,味道不錯。

  看著湯裡快要煮爛的菜葉,趙臘月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話。

  「你真覺得陰三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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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1-25 16:38:51

第二卷 蘇幕遮 第十二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已經兩年了。

  井九每至一城,便要吃一頓火鍋。

  趙臘月不問,不代表她不會想。

  井九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因為到了現在,他都不知道是想在火鍋店裡看到那個人,還是這已經變成了一種習慣。

  忽然有曲聲響起,叮咚彷彿泉水,落在耳間,響在心上,清澈無比。

  曲聲極美,但這裡是火鍋店,怎樣也覺得不協調,哪怕井九與趙臘月坐的是包廂。

  井九戴上笠帽。

  趙臘月也取過笠帽戴好。

  過了豫州之後,他們走的越來越慢,於是蒙住頭臉的事物再次從灰布變回了笠帽。

  後來與他們朝過面的人都死了,所以直到現在,清天司的畫像還是他們在寶樹居時的模樣。

  房門開啓,隨之而起的還有一聲微驚的輕呼。

  一個少女抱著琵琶站在屋外,很是嬌小,身上的素色衣衫顯得有些大,鬢角插著一朵白色的茉莉花,看著很素淨。

  趙臘月想起自己當初在神末峰頂,試穿景陽師叔祖衣衫時的畫面,放下幾枚銅錢在桌上。

  那位少女有些猶豫,走到桌前,收起銅錢,低聲又快速地說道:「有人想對二位不利,請小心。」

  趙臘月說道:「抬起頭來。」

  那位少女微怔,依言抬頭,露出一張清美的小臉,眼神柔弱,很是惹人疼愛。

  趙臘月說道:「狐狸精。」

  少女小臉微紅,眼裡含淚說道:「你為何要駡人?」

  井九說道:「確實是狐狸精。」

  他與趙臘月自然不是在駡人。

  少女這才確定自己的真實身份已經被看穿了。

  「二位仙師究竟來自何處?為何能看出我的真身?」

  她的小臉上露出微懼的神情,茉莉花微微顫動,眼神更加柔弱。

  要知道她修有秘法,就算是遊野境的強者也不見得能識出她的真實面目,誰知今天竟被井九與趙臘月一眼看穿。

  她哪裡知道,趙臘月修的是劍意焠體,眼力比同境修行者銳利無數倍,井九更是不用提。

  趙臘月說道:「沒想到應城小荷居然是個妖修。」

  她與井九遊歷兩年,就算與人打交道少,也總會知道些修行界的情形。

  這位少女叫做小荷,乃是應城出名的女修,以心狠手辣出名。

  兩年前,三都派少主便是因為言語上輕薄了她,被她種了花毒。

  小荷見他們連自己的名字都叫了出來,也不再做遮掩,對著二人款款拜倒。

  「當初若不是二位仙師殺了三都派那些賊人,那個淫賊必然還會盯著我。我是妖修,又沒有宗派庇護,不管是三都派掌門親至還是昆侖派來個弟子,我都應付不了,所以我是真心感謝二位仙師,才特來示警。」

  趙臘月說道:「誰?」

  小荷說道:「清天司。適逢四海宴,參與此事的修道者衆多,有昆侖的長老,大澤強者,果成寺高僧,還有青山仙師。」

  趙臘月說道:「你為何知道是我們?」

  小荷有些不安說道:「不便告知,還請仙師不要追問。」

  房間安靜起來。

  火鍋湯沸,發出咕嚕嚕的聲音。

  小荷擔心說道:「二位仙師縱然法力高強,但敵人勢衆,還是不要在海州停留為好。」

  趙臘月望向井九問道:「殺了?」

  井九說道:「隨你。」

  小荷睜大眼睛,顯得很無辜。

  片刻後她才明白了二人這番對話的意思,頓時驚慌起來,又急又懼,眼裡蒙上一層霧汽,很是可憐。

  「我見猶憐。」趙臘月說道:「要不然帶回去給鎮守做伴?」

  井九說道:「會被咬死。」

  趙臘月說道:「那算了,你走吧。」

  小荷見識極廣,卻沒見過這樣的怪人,哪裡還敢停留,抱著琵琶趕緊退走。

  一盤青口加上一盤螺片,讓沸騰的火鍋湯暫時回復了平靜。

  趙臘月望向窗外。

  晚霞越來越紅,忽然有道巨大的陰影,從海那邊的方向侵襲過來。

  天空裡的巨大陰影,是穿梭在雲裡的飛鯨。

  伴著一聲低沈而悠揚的叫聲,飛鯨噴出無數海水,化作雨點落下。

  冬末的海州城,提前迎來了一場春雨。

  晚霞的邊緣出現了一道彩虹,無比美麗。

  海州城裡響起一片歡呼。

  這是西海的盛大儀式,歡迎那些遠道而來參加四海宴的修道者。

  趙臘月看著落雨的天空,說道:「表明身份?」

  用了兩年時間才來到這裡,她知道井九在見到那個人之前肯定不會離開。

  那麽顯露身份如何?反正再過些天便是承劍大會,他們也要回青山了。

  井九說道:「不急。」

  趙臘月收回視線,看著他認真問道:「那怎麽打?」

  一路行來,他們斬妖殺人,看似囂張,實則非常有分寸。

  趙臘月遇到的妖怪與對手,或者說井九幫她選擇的妖怪與對手,絕大部分的境界實力都不如她。

  換句話說就是:他們只挑殺得死的對手去殺。

  趙臘月有過疑問,強者難道不應該向強者出劍,才會越來越強?

  井九的回答是:如果出一次劍就死,沒有人能變得更強。

  現在的海州城,因為四海宴的緣故聚集了很多修道強者。

  二人再如何天才,修道時間有限,打肯定是打不過的,那麽如何辦?

  井九看著她問道:「你有沒有聽說過一招從天而降的劍法?」

  趙臘月想了想,說道:「沒有。」

  ……

  ……

  當你知道有很多人正在找你的時候,應該如何做?

  井九行事向來簡單,就像他切菜的風格一樣。

  他直接找上門。

  找的是同門。

  四海盛宴即將召開,陸續有很多宗派的修行者到來,仙居已經住滿,但自然不會少了青山宗仙師的住處。

  青山宗與大澤、果成寺世代交好,住在一個小院裡。

  小院很安靜,但談不上寧靜。

  因為那件事情,看似熱鬧喜慶的海州城,暗底裡有些山雨欲來的感覺。

  其實不管是麼松杉還是大澤的左雨使,都對圍殺那兩個所謂魔頭沒有任何興趣。

  在他們看來,那兩個人殺的妖怪或者是人都自有取死之道。而且修道者本就是與天命相爭,看淡生死,殺人太過常見,如果不是前些天剛被那兩個人殺死的黑龍寺主持與宮中那位貴妃娘娘的關係,清天司怎會如此鄭重其事?

  這時,院門忽然被推開,兩個戴著笠帽的人走了進來。

  左雨使微微眯眼,說道:「你們是誰?」

  說話的時候,他已經準備好了道法隨時可以發起攻擊。

  笠帽不是灰布,但同樣可以遮住頭臉。

  麼松杉雙眉微挑,如劍一般,彷彿隨時準備飛起。

  感受到師兄身上傳來的劍意波動,林英良醒過神來,看著走入小院的那兩個人,有些吃驚,但並不慌亂,更沒有懼意,右手悄悄握住了劍柄,隨時準備解下,默然想著,這兩個魔頭居然敢找上門來,真是送死。

  一男一女?一高一矮?看著那兩個戴著笠帽的人,麼松杉心裡那種怪異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他沒有出劍,盯著對方問道:「你們到底是誰?」

  那個身形較矮的女子沒有取下笠帽,只是伸手在面前上下劃動了兩下。

  麼松杉的表情頓時變得極為怪異。

  果成寺老僧了然於胸,知道不用再擔心什麽,微笑點頭致意,然後拉著面露激動神色的師侄回了自己的房間。

  左雨使並不清楚具體情形,但也明白了些什麽,笑著擺擺手,也回了自己的房間。

  麼松杉帶著那兩個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林英良一臉茫然地跟了進去,心想這究竟是怎麽了?

  房門關閉,麼松杉望向那兩個人,行禮道:「拜見二位師叔。」

  林英良楞了楞才反應過來,險些沒叫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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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1-25 20:42:01

第二卷 蘇幕遮 第十三章 早有十歲在上頭

  「那些人是我們殺的。」

  趙臘月取下笠帽,對麼松杉說道。

  井九也取下了笠帽。

  看著那張已經有些日子沒見、但依然絕美無比的臉,林英良終於確認了對方……確實是自己的師叔。

  趙臘月身為神末峰主,麼松杉對她的態度自然恭謹,但聽著這話,臉上還是忍不住現出一絲苦笑,無奈說道:「師叔出山遊歷,偶見不平,出手誅殺自是應當,只是……實在是殺的有些太多了。」

  「該死的人有這麽多,那只好多殺幾個。」

  趙臘月看了井九一眼,當初在商州的時候他就說過,除惡不可能淨,惡人是殺不完的。

  麼松杉想了想,認真說道:「師叔此言有理,殺的好。」

  不是逢迎,也不是嘲諷,他是真的這麽認為。

  趙臘月忽然覺得兩忘峰不錯,至少在這方面。

  「你叫什麽名字?」

  「麼松杉,出身上德峰,兩忘峰十一。」

  「青山如何?」

  在世間行走兩年,與宗派從無聯繫,她與井九並不清楚現在的青山是何情形。

  麼松杉簡略地說了說這兩年青山發生的事情,實在也沒有太多可說。

  二代的強者們大部分都在閉關,弟子們也在各自勤奮練劍,與過往的數百數千年無甚區別。

  對修道者來說,兩年時間確實太短,很難出現太多變化。

  「柳十歲最近如何?」

  趙臘月知道這是井九想知道的事情,雖然這兩年裡,他一次都沒有提過柳十歲這個名字。

  麼松杉有些猶豫,林英良更是有些不安。

  趙臘月確信,柳十歲必然是出事了,說道:「講。」

  ……

  ……

  通過麼松杉的講述,趙臘月才知道這兩年裡柳十歲身上發生了太多事情。

  兩年前,他從濁水被送回青山時,一直昏迷不醒,高燒不退,醒來後,便被關進了上德峰的劍獄。

  上德峰懷疑他偷吃了鬼目鯪的妖丹。

  經過極其嚴厲的審訊,因為沒有直接證據,柳十歲被放了出來。

  但他沒能就此回復正常的修行。

  因為青山九峰裡的所有人,都相信他確實偷吃了那顆妖丹。

  包括他的師父白如鏡長老。

  白如鏡對他失望至極,雖沒有把他逐出門下,但從那之後再也沒有指點過他的修行。

  可能是不想聽到那些議論,不想看到那些異樣的目光,柳十歲變得更加沈默寡言,整日裡就留在自己的洞府,很少露面。

  據說有人曾經在一個夜晚看到他去了兩忘峰,但是很快他就下了山。

  很明顯,曾經對他寄予厚望的兩忘峰,並沒有收留他的意思。

  ……

  ……

  「如果就這樣下去,可能他會就此被人遺忘,但一年前……」

  麼松杉停頓了會兒,繼續說道:「上德峰忽然開始重新調查碧湖峰左易師叔之死,據說柳十歲也有嫌疑,雖不可能是他親自動手,具體情形也不清楚,但是段師叔親自負責審問,只是不知為何沒有把他關進劍獄。」

  趙臘月看了井九一眼,不明白他為何能如此平靜。

  她對麼松杉說道:「你也覺得他偷吃了妖丹?」

  「是的。」

  麼松杉想著當初的那些傳聞,也看了井九一眼,說道:「我確信師長們不會犯錯,大道的誘惑對他這樣成長太快的弟子來說,確實很難承受,不止我一個人這樣想,九峰裡的同門都這麽想。」

  林英良忍不住說道:「還是有人不相信十歲會犯錯,顧清為了這件事情回了一趟兩忘峰,與顧寒師兄吵了一架。」

  顧清是被逐出兩忘峰的,他願意回去,還與自己的兄長爭吵,自然是認為兩忘峰太過無情。

  「顧清啊……他還好嗎?」

  井九終於開口說話。

  「不清楚,他整日都在神末峰上,沒人知道他在做什麽。」

  林英良看著井九說道,心想現在的顧清和以前在洗劍溪畔的你很像。

  麼松杉不想再談論這個問題,看著趙臘月問道:「師叔您這次也是來參加四海宴的嗎?」

  趙臘月說道:「我們來看一個人。」

  海州是西海劍派的勢力範圍,最出名的自然是西海劍神。

  那可是一位與青山掌門齊名的通天境大物。

  在麼松杉想來,以趙臘月現在的身份專程來看的人當然只能是這位。

  他搖頭說道:「主持四海宴的並非西海劍神,是西王孫。」

  四年前,海州忽然出現了一個神秘人物,境界高深莫測,自號西王孫,擁有西海劍派極大權勢。

  據說他是劍神的私生子,也有人說是劍神的關門弟子,還有一種說法,此人是劍神的師弟。

  不管是哪種說法,劍神都沒有承認過,但也沒有否認過。

  正是從這位西王孫出現後,海州城才開始舉辦四海宴。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西海不服朝廷,想要推出一場盛事與朝歌城的梅會對抗。

  因為剛剛開始,四海宴自然遠不能與梅會相提並論。為了吸引修道者參加,西海劍派每次都會準備四件極為罕見的寶物,分別贈予四位勝者,饒是如此,願意來參加四海宴的前輩強者以及那些聲名遠播的天才還是很少。

  像童顔這等天才人物根本不會出現,卓如歲就算沒有在天光峰閉關,應該也不會來。

  今次青山宗便只派了麼松杉與林英良這兩個三代弟子,大澤、果成寺也只是派剛好在附近的人做為代表。

  不過聽說這次中州派和水月庵來了兩位不錯的弟子,也不知道西海付出了什麽代價。

  如果說青山宗是舉世公認的天下第一劍道正宗,中州派便是大多數修道者心裡的天下第一玄門正宗,又因為與朝歌城相近,弟子材質極佳,代有天才湧現,以最近數十年的聲勢論,甚至更在青山宗之上。

  趙臘月關心的卻是別的問題,四海宴上比什麽?

  如果是比境界實力,她有自信不輸所有的同齡人。

  如果是比殺人,她有自信能夠贏了所有的同齡人。

  前些天,她一劍飛越青山殺死黑龍寺主持,更是確信就算是七年前與自己同歲的童顔也不是自己的對手。

  麼松杉說道:「比的是琴棋書畫。」

  趙臘月沈默了會兒,說道:「再說說西王孫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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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1-26 14:24:26

第二卷 蘇幕遮 第十四章 破廟裡的不老林

  麼松杉說道:「此人很是神秘,沒有幾個人見過,四海宴上也不會現身,只有四位勝者會在被饋贈寶物的時候,在雲台裡與他見面,前幾次見過他的那幾位道友,對他的評價都很高。」

  趙臘月看了井九一眼,猜到他要見的應該便是此人。

  麼松杉說道:「師叔若不想被人打擾,要不要我出面去清天司把這件事情平了。」

  這件事情指的自然是清天司召集修道者準備圍攻趙臘月與井九一事。

  麼松杉只是兩忘峰的弟子,說到出面平息此事,卻是非常平靜,顯得極其自信從容。

  「不用,你就當作不知道此事。」

  趙臘月說道:「到了必須表明身份的時候再說。」

  麼松杉說道:「弟子遵命。」

  ……

  ……

  回到客棧,趙臘月問道:「你為何要見西王孫?」

  井九說道:「我懷疑他是一個人。」

  趙臘月微微挑眉,說道:「陰三?」

  從時間上來說,陰三死亡與西王孫忽然出現在西海,確實很接近。

  井九沈默了會兒,說道:「不確定。」

  趙臘月說道:「陰三到底是誰?你為什麽堅持認為他還活著?」

  井九還是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趙臘月沈默了會兒,說道:「那我們要去參加四海宴?」

  井九說道:「我不會琴棋書畫。」

  趙臘月真的有些意外,問道:「居然還有你不會的東西?」

  井九心想當年沒有時間,也沒有興趣學這個,而小山村裡也沒有人玩這個。

  他問道:「你會嗎?」

  趙臘月再次沈默了會兒,說道:「小時候學過幾天,不感興趣。」

  說話的時候,他們並不知道自己的行蹤已經被清天司發現。

  海州城裡至少有數百雙眼睛,盯著各處的客棧與海神廟,不會錯過任何有嫌疑的對象。

  戴著笠帽的他們,自然引起極大的關注,然後很快便被清天司確定為目標。

  夜深時分,客棧四周出現了數十道若隱若現的氣息,那些都是來自大陸各處的修行者。

  那些修行者之間隔著數十丈的距離,形成一道看似疏闊的網,把客棧網在中間。

  一道飛劍在夜雲裡無聲而懸。

  案卷上寫得清楚,那兩個人周遊大陸,從未馭劍,但清天司確信對方肯定有馭劍的能力,為了防止對方破空逃走,由境界深厚的昆侖長老何之沖在夜空守著,最為妥當,青山宗的麼松杉,則是被安排在了離客棧最近的地方。

  與朝歌城關係向來不好的西海劍派,沒有派出強者參與這一次清天司組織的圍殺,但在海那邊的夜空裡,一道威壓隨風而至,明顯有位境界極高的強者在那裡,可能是擔心清天司的行動會引發海州城的混亂,隨時準備出手。

  做完這些布置,隨著一道煙花升起,數百名神衛軍向著客棧推進,腳步聲密集如雨,根本不怕驚動客棧裡的人。

  ……

  ……

  哪怕是破海境的真正強者,也無法從街邊那些凡人的眼光裡判斷出對方的意圖,除非只在寒山荒野間停留,只要進入城市或者鄉村,便沒有誰能夠真正掩去自己的行蹤,井九與趙臘月也不例外。

  但當第一位修行者來到客棧外時,趙臘月便醒了過來。

  她戴好笠帽,走到窗邊,與井九並肩而站,望向夜色下看似安靜、實際無比凶險的街巷。

  井九的神情依然平靜,看不到任何擔心。

  如果他和趙臘月表明身份,自然沒有人敢向他們發起攻擊,清天司哪怕耗費了無數精力時間與資源才組織成這次圍殺,也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離去,可如果真要如此,傍晚時分在仙居裡便應該讓麼松杉辦了這件事。

  趙臘月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麽。

  地板忽然向著牆角滑去,露出通道入口。

  一朵白色的茉莉花從陰影裡出現。

  正是白天在火鍋店裡彈了一曲的應城小荷。

  小荷向著他們招手,輕聲說道:「隨我來。」

  客棧裡居然有條地道?這是如何瞞過清天司的?

  要知道清天司的強者數量確實不多,但很少會錯過這些細節。

  井九沒有猶豫,向著地道走過去。

  趙臘月忽然明白了,原來他一直在等這個女子的出現。

  地道非常長,沒有任何照明,黑暗的彷彿深淵。

  如果不是井九與趙臘月的目力驚人,可以說是寸步難行。

  小荷是位妖修,看不出來真實境界,在前方帶路卻是行走自如,也不知道有什麽古怪。

  不知走了多長時間,小荷終於停下腳步。

  趙臘月按時間與速度推算,應該早就已經出了海州城。

  「我不是說過,趕緊離開海州城嗎?你們為什麽不聽話呢?」

  小荷看著他們說道:「你們要清楚,進來了,可就真的走不了了。」

  井九靜靜看著她,確認她說的是真話。

  這句真話本來就是雙關,有兩重意思。

  沈重的石門被推開,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井九與趙臘月隨著小荷走出了地道。

  夜風撲面而來,其間夾雜著鹹味與腥味。

  浪聲非常清晰,應該就在近處。

  這裡是海邊的一處斷崖,崖上有一座早已斷了香火的破舊海神廟。

  他們這時候,就在破廟的門前。

  遠處隱隱有劍光,不時亮起,照亮海面。

  晚上的西海,彷彿一望無垠的墨池。

  夜空高處有一道似有若無的氣息,正在注視著海神廟。

  「進來。」

  小荷的聲音聽著有些遠,似乎有些無奈。

  井九與趙臘月轉身進了海神廟。

  跨過被海風吹爛的門檻,走過滿是鹽花的牆壁,他們來到海神廟的最深處。

  那裡有一座海神像,毀壞的極嚴重,頭只剩下了半截。

  一個黑衣人從海神像後走了出來。

  「當你面對整個世界的敵意的時候,應該如何做?」

  黑衣人看著趙臘月說道:「你需要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幫助,或者,成為那個世界的一部分。」

  他的聲音低沈而沙啞,彷彿具有某種魔力。

  趙臘月挑眉,如兩道短劍,說道:「不老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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