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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2-8 21:40:17

第二卷 蘇幕遮 第三十五章 劍去

  不等井九做出反應,馬華搶先出劍。

  劍嘯的聲音穿行在密集的石林裡。

  一道劍光向著井九襲去。

  在這樣的距離裡,井九無法用飛劍反攻,只能選擇閃避。

  他唯一可能戰勝馬華的方法,便是馭劍而起,冒險拉近與對方之間的距離,再來強攻。

  前面有一場試劍,那位碧湖峰弟子迎戰境界遠勝於己的天光峰師兄,便是這樣做的。

  馬華精於謀算,把這些事情算得清清楚楚,他已經準備好如果井九真的能避開自己的飛劍、靠近自己,那麽他便會收回飛劍再次向後移動,總之一定要確保與對方之間的距離,如此便能立於不敗之地。

  至於這樣做會有些丟臉,完全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當然,這樣的畫面能夠不出現更好。

  所以他的出劍非常認真,想要爭取只用一劍,便擊敗井九。

  …… 

  …… 

  崖間石台。

  雲行峰主忽然揮了揮袖。

  一道極為強大的氣息,向著峰巒四周湧去。

  石林裡繚繞的雲霧,受到這道氣息的影響,緩緩向著下方沈去,直至落在地面,變成約兩尺厚的一層雲海。

  這幕畫面真的很美,但衆人知曉,雲行峰主並不是想造景,是想要讓地面的弟子們看清楚接下來的這場戰鬥。

  包括雲行峰主在內的師長們對井九會怎樣破解馬華營造出來的局面很好奇,同時想要讓弟子們從中學到一些東西。

  從這一點來看,他們很明顯在這場戰鬥裡更加看好井九。

  ……

  …… 

  「去。」 

  井九破解馬華的局面,依然採用的是他最熟悉的方法,還是只說了一個字。

  鐵劍破空而去,飛向一百多丈外的那根石柱。

  用飛字有些不確切,因為鐵劍太快了,快到沒有殘影,就連劍光都來不及變成一道線。

  觀戰的人們只覺得眼前一花,就像剛才井九離開地面一樣,那道鐵劍便已經來到了兩根石柱的中間。

  這個時候馬華的飛劍才離開石柱不到二十丈的距離。

  看著那道鐵劍,馬華又驚又懼,劍元疾出,強行召回飛劍擋在身前。

  迸的一聲脆響!

  石林上方狂風呼嘯,聲波向著四周拂去。

  在最緊要的關頭,他的劍險之又險地擋住了井九的鐵劍。

  他跌坐在石柱上,驚慌失措,識海震盪生波,劍丸更是無法平靜。

  井九的劍好強!

  這不僅僅是說劍上挾著的巨大力量,更是指的速度。

  嗖的一聲,井九的鐵劍再次折回,依然沒有殘影,只有一道很短的劍光。

  馬華知道自己絕對接不住這一劍,悶哼一聲,踏劍而起,毫不猶豫向著更遠的地方逃去。

  片刻後,他落在數十丈外的另一根石柱上,回頭望去,只見自己原先所在的石柱,已經被井九的鐵劍斬出了一個豁口,無數石屑正在向著地面墜落,看著就像是漫天飛舞的大雪。

  馬華臉色蒼白,冷汗濕透了劍衫。

  什麼謀略什麼預案,在絕對的速度與力量之前,都沒有任何意義。

  當鐵劍向著他飛來的時候,他甚至感覺到了死亡的氣息。

  他不敢想像如果自己反應稍微慢一些,會是怎樣的下場。

  事實上他也沒有時間去想這些,因為井九的劍又來了。

  鐵劍呼嘯破空,氣勢十足。

  馬華知道自己根本接不住這一劍,也無法避開這一劍。

  他伸手握住劍擋在身前,大聲喊道:「我認……」 

  轟的一聲巨響!

  井九沒有給他認輸的機會。

  鐵劍斬落,把他還沒有來得及出口的那個字,直接斬斷。

  馬華一口血噴了出來。

  他再也承受不住,直接從石柱上跌落。

  峰間到處都是驚呼聲。

  井九沒有停手。

  鐵劍向著馬華追擊而去,繼續斬落。

  有些奇怪的是,向著地面墜落的馬華,勉強保持著握劍的姿式,卻擋住了絕大部分的攻擊。

  鐵劍不停地砍在他的劍上,就像一隻重錘不停轟擊,發出極其響亮的聲音。

  啪啪啪啪!

  天光峰迴盪著恐怖的聲音。

  轟的一聲,馬華重重落在地面,砸散了雲海。

  鐵劍飛回。

  適越峰的弟子趕了過去。

  馬華被扶了起來,臉色蒼白,渾身是血,狼狽到了極點。

  修行者的身體強度遠超凡人,他沒有被井九的劍真正斬中,劍丸雖有破損,受傷很重,但性命應該無礙。

  他看著石柱上方那道身影,眼裡流出一抹懼意,顫聲說道:「你何時破的境!」 

  在石林上方的劍鬥,井九的飛劍能夠隔著一百三十餘丈還能有那般強的威力,可以說是他天賦異稟。

  問題是,這些石柱的高度亦超百丈,最後他與馬華的距離,只怕已經接近了兩百多丈。

  他的劍依然可以一直綴著馬華,把此人從天空斬到地面,方才自如飛回,這證明什麽?

  只有無彰境界弟子才能做到這點!

  如馬華一樣,想到這個問題的人還有很多。

  無數視線落在石林上方那道身影上。

  「剛才。」 

  井九的聲音從石林上方傳來。

  一片嘩然。

  但井九說的是真話。

  與趙臘月遊歷大陸的過程裡,他一直在做破境入無彰的準備,去年秋天便已經有了感應。

  因為某些原因,準確來說,因為他的身體原因,他一直有些猶豫。

  直到剛才,看到柳十歲被過南山打落塵埃,他才終於做出了決定。

  馬華自然不相信他的話,滿是血汙的臉上擠出一抹慘笑,說道:「與同門交手,用得著這樣嗎?」 

  話剛說完,他又吐了一口血,裡面還夾著幾塊碎了的牙齒,這都是剛才被井九的劍震下來的。

  有些人覺得馬華被鐵劍從石柱一直砸到地面的畫面有些眼熟。

  然後他們才想起來,不久前柳十歲被過南山廢掉的場景,與這可以說是完全一模一樣。

  「這個傢夥還是如此記仇啊。」

  林無知想著三年前承劍大會井九敲了顧清三記,苦笑著搖了搖頭。

  就在他的身前,白如鏡長老微微皺眉,不知道在想什麽,墨長老則是呵呵笑了幾聲,顯得很是欣賞。

  在這場鬥劍裡,沒有人出手相救馬華,也沒有人喊停,因為誰都看得出來井九沒有用全力。

  不然那道鐵劍為什麼每次都會準確地斬在馬華的劍上?

  當然這並不是井九手下留情。

  相反,他就是要當著青山弟子的面把馬華打落塵埃,要讓兩忘峰丟臉。

  馬華的應對其實沒有什麽問題,對戰局的推演也相當精確,只是在井九的劍前完全沒有什麽意義。

  現在唯一的問題是,井九來到青山才六年時間,怎麼就能擁有如此充沛的劍元?

  遲宴抬頭看著石林上方,問道:「繼續?」 

  井九知道這位上德峰的長老應該是猜到了自己的用意,再次望向兩忘峰弟子所在的石台。

  「請指教。」 

  這一次,他看的人是顧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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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2-8 21:45:36

第二卷 蘇幕遮 第三十六章 鐵劍依然在

  一片嘩然,青山弟子們猜到了井九的意思。

  他想要挑戰整座兩忘峰?因為他想要替柳十歲報仇?

  當然也不見得是這個原因,因為井九與兩忘峰之間早有宿怨。

  青山弟子大部分時間都在閉關修行,但很多人都知道當年洗劍溪畔發生的事情。

  兩忘峰弟子居然被一名普通的洗劍弟子弄的無話可說,實在是太罕見。

  顧寒會不會接受他的挑戰?

  這個問題不可能有別的答案。

  劍光微動。

  顧寒落在石柱上,看著井九說道:「我一直都很不喜歡你,今天終於對你有所改觀。」 

  這說的是井九願意為柳十歲站出來,向兩忘峰發起挑戰。

  井九明白他的意思,說道:「我對你的看法沒有改變。」 

  很多年前,兩忘峰開始在青山裡擁有特殊地位,他就開始不喜歡那裡。

  很多年後,他還是不喜歡兩忘峰,比如那個胖子和過南山。

  但他最不喜歡的就是顧寒,這與他現在的徒弟顧清有一些關係,更多的當然是因為柳十歲。

  或者是因為四年前那夜在溪畔的洞府裡,柳十歲提到顧寒的次數太多,叫顧寒師兄太自然,還稱贊顧寒是好人。

  「就算你破境入無彰,也不可能是我的對手。」 

  顧寒看著他面無表情說道:「我知道我的脾氣有些差,但我的劍道沒有問題。」 

  井九說道:「我曾經對你們說過,在我看來,你們的道都是錯的。」 

  整個道都是錯的,那麼劍道自然有問題。

  顧寒記得很清楚,三年前在昔來峰井九對過南山說過這樣的話。

  「證明給我們看。」 

  顧寒輕揮劍袖。

  一道白色劍光破空而去。

  高空裡的雲層忽然絞動起來。

  劍光過處,隱有雷鳴,帶著無數道細微的光絲,就像是縮小了無數倍的閃電。

  他出手便是碧湖峰的八方劍法!

  令人稱奇的是,井九的劍真的很快,竟然後發而先至!

  在兩根石柱的中間,兩道飛劍相遇,發出一聲巨響。

  伴著氣浪,鐵劍斜飛而回。

  井九的劍元再如何充沛,還是無法靠純粹的速度彌補境界上的差距。

  顧寒靜靜看著他。

  白色的劍光繼續向前。

  井九神情不變,伸手握住劍柄,轉身便走。

  嗡的一聲,他的身形在石柱上消失。

  下一刻,他出現在數十丈外的另一根石柱上。

  但與此同時,顧寒的劍又到了。

  井九彷彿能夠看到身後的情形,馭劍而去,避開這一劍,來到了石林北面的那片崖壁。

  鐵劍在崖壁之前穿行,沒有雲霧遮掩,看得非常清楚,引來地面的陣陣驚呼。

  人們沒有想到,井九的劍快,馭劍的速度竟也是如此驚人。

  顧寒的飛劍在他身後如附骨之蛆,逐漸靠近,卻暫時未能追上。

  馭劍竟能與飛劍相比,這是什麼樣的速度?

  此時的情形與先前那一戰完全翻轉過來。

  井九似乎像馬華那樣陷入了完全的被動。

  現在顧寒占據著絕對優勢,自然不會錯過,眼神微冷,右手捏了一個劍訣。

  那道白色的劍光驟然變長,向著崖壁斬落。

  鐵劍陡然一轉,帶著井九避開。

  白色劍光再次突前。

  鐵劍再避。

  崖壁出現數道深刻的劍痕,碎石簌簌而落。

  井九馭劍向著更遠處而去,白色劍光緊追不捨,數息之間,已經來到了石林極西處。

  這裡的石柱要比峰前稀疏很多,每道石柱之間隔著百餘丈距離。

  劍光斂沒,井九停在一根石柱上。

  這時候,他與峰前觀戰石台已經有了數里距離,在衆人眼裡變成了一個小黑點。

  顧寒是無彰上境的劍道高手,也無法隔著這麼遠的距離發起攻擊。

  他冷笑一聲,踏上早已被召回的飛劍,向著井九所在的地方飛去。

  片刻後,西面的石林裡亮起無數道劍光,石屑到處濺飛,煙塵大作,遮住很多境界稍低弟子的視線。

  弟子們知道那邊的戰況進行的非常激烈,卻看不清楚具體情形,不由很是著急。

  有些膽大的弟子顧不得規矩,紛紛馭劍而上,來到石林上方。

  石臺上也有很多師長站起身來,向那邊望去。

  …… 

  …… 

  「無端劍法果然繁密如雪,我覺得比七梅劍法更適合攔住去路,顧寒用的如此之熟,看來頗下了幾年苦功。」 

  「快看,顧師兄用的還是八方劍法?只怕碧湖峰上的師兄也不如他純熟。」

  「顧師兄果然對六龍劍訣的造詣最深,難怪當年顧清學的也是這種。」 

  「三峰真劍,信手拈來,顧師兄果然不愧是兩忘峰排行前三的劍道高手,真真令人敬佩。 」 

  「不要忘記,顧師兄出身天光峰,到這時候他還沒用過承天劍法。」 

  「兩忘峰的絕劍呢?那才是顧師兄真正的水準,只要施展出來,井九必然慘敗。」 

  一片讚美聲裡,自然也有很多人會想到另外一個事實。

  顧寒的劍道修為當然極高,劍法更是絕妙。

  然而。

  井九的鐵劍依然在。

  不管他的劍被壓制的如何辛苦,隔上一段時間,總能看到他的劍光,重新出現在衆人眼前。

  這真是令人震驚的事情。

  如果他真的是剛剛才晉入無彰境界,怎麽可能在顧寒這樣的高手面前撐了這麽久?

  各位峰主與長老們把數里外的戰鬥畫面看得清清楚楚。

  他們已經確定,井九用的是神末峰的九死劍法。

  傳聞裡,景陽師叔飛升之前,把九死劍法的劍譜與弗思劍一道藏在神末峰頂,那夜被趙臘月找到。

  現在看來,這個傳聞是真的。

  令他們感覺驚異的是,井九的劍法無比純熟,哪裡像是只練了三年,就像是練了三百年。而且九死劍法在他的手下施展出來,與傳聞裡的九死劍法的氣質明顯不同。

  有些老人在心裡想著,小師叔當年的劍法何其孤清冷絕,哪裡像你這般平淡。

  是的,井九手裡的九死劍法非常平淡,毫無一往無前的蹈死之意,更像是一種看破生死之後的淡然。

  無論顧寒的劍光如何強盛,那道鐵劍始終是那般平靜,根本看不出來處於絕對的弱勢。

  劍光縱橫,只開始了十數息時間,還很短。

  但在顧寒看來,用了這麽長時間還沒能擊敗井九是非常丟臉的事情,根本無法忍受。

  他決定盡快結束這場戰鬥。

  一聲清嘯從他的唇間迸出。

  他的飛劍不再理會井九的鐵劍,驟然加速,化作一道刺眼的白光,直襲井九面門。

  鐵劍再無阻擋,破風而至,幾乎同時斬向他的身體。

  顧寒神情不變,雙手在身前一錯,一道強橫的氣息油然而生。

  看著這幕畫面,遲宴微微挑眉,猜到他準備做什麽。

  一位長老驚聲喊了出來:「寒井鎖清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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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2-8 21:50:07

第二卷 蘇幕遮 第三十七章 斷劍

  寒井鎖清秋,上德峰雪流劍法第九式。

  這一式並不是真正的劍法,而是由上德峰首任峰主自峰間寒井悟得的秘法,專門用來對付飛劍。

  顧寒現在就是準備用這式秘法直接鎖死井九的飛劍。

  即便身有秘法,想用雙手對付來去如電的飛劍,同樣是非常冒險的事情。

  以往會雪流劍法的青山弟子,在最極端的情形下才會選擇用這種手法。

  現在顧寒明明控制著整個戰局卻如此做,真可以說是強勢到了極點,根本沒把井九放在眼裡。

  嗡的一聲鳴響!

  顧寒右手二指並攏,如一道小劍指向身前,左手張開,五指如圓。

  鐵劍懸停其間,不停振動,卻無法離開。

  寒井鎖清秋!

  他成功地鎖住了井九的飛劍。

  接下來就要看井九如何面對他的劍。

  在所有人看來都不可能有任何意外,因為井九這時候已經沒有劍。

  沒有劍,他自然也無法再像先前那般馭劍遊於崖壁不停閃避,只能靠身體硬接。

  劍道修行者的身軀再強,哪怕像趙臘月與柳十歲一樣劍意焠體大成、堅逾岩石,又如何能夠直面飛劍?

  已經有些長老準備出劍相救。

  兩地相隔甚遠,但場間有好些位破海境的大能,至少能保住井九的性命。

  趙臘月站起身來,神情專注地看著那邊。

  山風忽起,把她的頭髮吹得有些淩亂。

  石台前方,懸停空中的弗思劍微微振動,發出嗡嗡低鳴,似乎隨時可能破空而起。

  沒有人注意到,在弗思劍的更前方,那道寒冷的三尺劍也微微顫動了一絲。

  最終,弗思劍沒有飛起,三尺劍也沒有動。

  無數驚呼聲在峰間此起彼伏響起。

  因為顧寒的劍落空了!

  …… 

  …… 

  石林上方也有風。

  井九的身體就像最輕的沙子組成一般,隨風消失。

  下一刻,他出現在了天空裡,帶著十餘道劍光。

  那些劍光來自他的身體。

  被風拂起的髮絲,飄動的衣衫,如絲如縷,每縷都似一道劍。

  …… 

  …… 

  清容峰主起身,盯著那邊,眼裡閃過一抹異色,衣袖微顫。

  淩空穿越數十丈的距離,這是什麽樣的道法?

  就算沒有劍,境界高超的劍修同樣可以憑藉劍息踏空而起,比如先前過南山就曾經展現過。

  問題是井九剛剛進入無彰境界,便掌握了這種極高難度的道法?

  最令人震驚的是,他的速度快的難以想像,完全超出了道法的範疇,甚至讓人聯想起了中州派的天地遁法!

  …… 

  …… 

  井九出現在顧寒身前。

  顧寒正在用寒井鎖清秋控制井九的劍,完全沒有想到。

  井九的手落在劍柄上,看似簡單地橫劍一劃。

  顧寒的雙手再也無法鎖住井九的劍。

  嗤啦一聲。

  鐵劍直接穿透了顧寒的身體。

  鮮血隨劍尖湧出,從天空向著地面滴落。

  …… 

  …… 

  看著數里外的畫面,過南山神情很凝重。

  他知道,不管是遲宴師叔還是別的師叔這時候都不會出手。

  師叔們應該看得很清楚,井九的鐵劍穿過去的地方是顧寒的右胸顧寒傷勢雖重,並不致命。

  師叔們肯定會認為井九確定勝利自然會收劍。

  過南山不這樣想,心裡隱約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

  隔著數里距離,他都能感覺到井九的殺意。

  他知道井九與柳十歲的關係。

  哪怕這對曾經的主僕已經三年不曾見面,哪怕就在不久之前,柳十歲表現的對井九失望至極。

  柳十歲被上德峰用刑,也不肯說出那天夜裡他是去找井九。

  現在柳十歲落得如此下場,井九又會為他做到哪一步?

  不要說什麼無情。

  如果他真的無情,怎會站出來指名挑戰馬華與顧寒。

  過南山知道自己必須出手了,哪怕事後會被指責,因為再不出手,他擔心顧寒真的會死。

  這個時候,也終於有人發現了問題。

  井九沒有收劍,抵著顧寒向著北面的那片崖壁而去。

  顧寒已經身受重傷,難道他想殺人!

  「住手!」 

  天光峰與兩忘峰的弟子們驚聲喊道,但他們已經來不及阻止這幕慘劇的發生。

  好在此時,一道湛然的劍光直接貫穿石林,來到了數里外的崖壁前。

  看著這道如虹的劍光,弟子們鬆了口氣。

  不久前,柳十歲動用邪功妖火想殺死簡如雲的時候,便是被這道劍光阻止。

  已然是遊野境的大師兄出劍,那還有什麽好擔心的?

  那道強大的劍光直接斬向井九的後背。

  井九想擋住這一劍,便必須轉身,並且把鐵劍從顧寒的身上抽出來。

  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尤其是過南山。

  井九什麼都沒有做。

  他沒有撥劍,沒有轉身,就像是根本不知道有一道劍光已經來到身後,下一刻便會把自己斬成兩段。

  「不好!」 

  過南山暗道一聲。

  他看到井九的手已經離開了劍柄,停止了攻擊。

  可你為何不躲也不擋?

  過南山來不及思考這些,他只知道如果自己的飛劍落下,井九必死無疑。

  他很清楚,井九是很多師長暗中寄予厚望的劍道奇才。

  如果此人繼續向顧寒出手,他會不惜一劍殺之。

  但現在這樣的情形下,他當然不能、也不願意殺死對方。

  只是他初入遊野境,數里距離已經是極限,對飛劍的控制非常勉強,很難自如來回。

  他悶哼一聲,劍丸驟縮,強行收斂劍元,試圖讓數里外的飛劍停下。

  …… 

  …… 

  如虹的劍光消失。

  那道飛劍終於停止。

  劍尖與井九後背只有兩尺不到的距離。

  畫面非常凶險。

  忽然,井九轉過身來,雙手一合,夾住了那道飛劍!

  從姿勢來看,很像是禪宗的合什禮。

  過南山神情微變,想要召喚飛劍歸來,卻發現無法奏效。

  他已是遊野境的強者,高出井九太多,但是那把劍現在就在井九手裡,與他隔著數里之遠。

  而且井九的雙手竟要比先前顧寒的寒井鎖清秋更加強硬!

  「大悲手!」 

  雲行峰主站起身來,震驚想著井九怎麼會果成寺的絕學?

  認出井九手段的峰主與長老們都有著相同的想法,卻奇怪地同時保持著沈默。

  清容峰主靜靜看著那邊,對井九接下來會怎麼做,很感興趣。

  昔來峰主終於放下了端了半天的茶杯,眯著眼睛看著那邊,神情有些嚴肅。

  …… 

  …… 

  井九雙手一錯,握住飛劍兩端。

  「不要!」 

  不知道是誰在喊。

  井九沒有理會,雙手用力。

  那道飛劍在他的手裡漸漸彎曲,發出極其難聽的聲音。

  鮮血從他雙手與劍鋒之間溢出。

  「手下留情。」 

  不知道是誰的聲音在群峰之間迴盪。

  隔著數里,井九靜靜看著過南山。

  啪的一聲。

  飛劍斷成兩截。

  過南山噴出一口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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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蘇幕遮 第三十八章 先天劍體?

  過南山初入遊野境,對數里外的飛劍控制起來有些不暢。

  飛劍被毀,他受的傷卻不會因此輕幾分。

  「無恥!」 

  兩忘峰的弟子們憤怒至極,紛紛馭劍而起。

  數十道劍光照亮石林,便要向著西方殺去。

  遲宴踏劍來到空中,一拂衣袖。

  遊野上境強者出手,哪裡是這些年輕弟子能夠承受的。

  狂風驟起,數十道劍光微亂,被迫退回崖間。

  遲宴沈聲喝道:「你們想做什麼?難道要逼我用門規處治你們?」 

  兩忘峰弟子們滿腔憤怒,哪裡聽得下去。

  過南山拭去唇角的血水,看著師弟與師妹們說道:「我自己不慎,不關他事。」 

  …… 

  …… 

  峰間異常安靜。

  無數視線落在井九的身上。

  那些視線很複雜,有的帶著恨意,有的帶著怒意,最多的當然是震驚。

  井九完成了一件難以想像的事情。

  他指名挑戰兩忘峰,意外地展現出無彰境界的實力,輕鬆戰勝馬華。

  如果這還算正常,兩忘峰排名第三的顧寒居然也敗在了他的劍下。

  最令人震驚的是,他斷了過南山的劍!

  勝負手,是井九的雙手。

  他雙手一合,夾住了過南山的劍。

  顧寒敢用寒井鎖清秋是因為他的境界遠在井九之上,用這種強勢的戰法自有道理。

  井九的境界比過南山低那麼多,為何敢這麼做?

  這絕不是勇氣就能解釋。

  不管是寒井鎖清秋還是果成寺的大悲手,想要用雙手鎖住一道飛劍,都需要提前運轉劍元。

  井九早就算到過南山會出劍,甚至算到了他出劍的具體時刻,一直在等著!

  這種戰法真是匪夷所思,弟子們冷靜下來後仔細回想,不禁覺得有些可怕,卻說不清楚到底哪裡可怕。

  各位峰主以及遲宴等人則看得很清楚,井九擊敗顧寒同樣是靠對戰局的演算。

  他把顧寒的性情、可能的應對、石柱的間隔、崖壁的方位,全部算進去了,甚至把過南山的反應也算了進去。

  於是,過南山並沒有真正出一劍便敗了。

  這樣的算力…… 

  山風徐來,昔來峰主白眉飄動,若有所思,心想明年梅會上,井九只怕還真能與童顏在棋盤上一戰。

  看到這兩場鬥劍的人,都必須承認井九展現出來的劍道修為與實力,但還是有很多人不服。

  尤其是那些天光峰與兩忘峰的弟子。

  他們替過南山不服。

  過南山是青山掌門首徒,也是兩忘峰首席弟子,在同門裡的聲望極高。

  今日,他更是第一次展現了遊野境的實力。

  就算井九是難得一見的劍道奇才,又如何能是他的對手?

  在很多弟子看來,最後如果不是大師兄不忍出手,強行收劍,井九已經死了。

  井九不感激,反而趁機出手,實在是無恥之極。

  他們卻沒有想過,過南山出劍雖是想要救顧寒,事實上卻形成了以二戰一的局面。

  「我沒有喊停,任何人都不得出劍,否則便是違規,更何況他是對師長偷襲出劍。」 

  遲宴看著那些依然面有不忿的弟子們,沈聲說道:「看在他心繫同門的份上,上德峰不會追究他以下犯上的罪名。」 

  聽到這句話,很多弟子才醒過神來,更是鬱悶而且生氣。

  井九並不是一名參加劍試的普通弟子。

  他是師叔。

  顧寒傷勢雖重,但性命無憂,簡單醫治後,被師弟們扶回場間。

  「有本事,當時柳十歲出事的時候,你就站出來。」 

  他看著井九恨恨說道。

  井九說道:「我這時候站出來了,但看來你沒有做好承受後果的準備。」 

  他的這句話引來了更多憤怒的視線。

  趙臘月站起身來。

  一顆散放著淡淡熒光的淡藍色寶珠自天而降,從青山大陣最深處落到她的身前,被她收入袖中。

  「神末峰要一個名額。」 

  說完這句話,她帶著井九馭劍而起。

  紅色劍光畫出一道筆直的線條,通往神末峰。

  …… 

  …… 

  傍晚時分,青山試劍大比結束。

  麽松杉等九名弟子獲得了參加明年梅會的資格。

  最後剩下的那個名額當然是井九的,雖然他沒有留到最後。

  趙臘月以神末峰主的身份提出了明確的要求,而且他正大光明地戰勝了顧寒,誰都必須承認他有絕對的資格。

  各峰師長與弟子們陸續散去,一時間天空裡布滿了劍光,晚霞彷彿被撕扯成無數道紅絲帶。

  幾位峰主卻沒有離開。

  夕陽照著崖間的石台,一片安靜。

  做為掌門首徒,兩忘峰首席,過南山在青山裡的地位其實很高,普通長老的分量都遠不如他。

  按道理來說,哪怕井九有個師叔身份,用這種手段傷了他,也應該要付出一些代價。

  現在的神末峰只有四個年輕人和一群猿猴,在青山裡並沒有什麽力量。

  但幾位峰主卻沒有發表任何意見,甚至隱有回護之意,先前就連天光峰也保持著沈默不要說一直很欣賞井九的墨長老,白如鏡都沒有說什麽。

  這只能有一個解釋。

  他們認為,對青山宗而言井九比顧寒甚至是過南山更加重要。

  不管井九再如何敏銳於劍,算力再強,想要做到今日這般匪夷所思的事情,首先需要擁有實現的能力。

  直到現在,幾位峰主依然無法忘記剛才戰鬥裡的兩個畫面。

  井九的雙手夾住那把劍。

  還有一個畫面就是:顧寒鎖住了井九的劍,井九忽然從石柱上消失,下一刻便出現在顧寒身前。

  幾位峰主是青山宗的大人物,在漫長修道路上不知道看過多少天才與難以想像的事情,為何會對這個畫面印像如此深刻,表現出來的態度如此慎重?因為只有他們才注意到那個畫面裡的某個細節。

  井九踏空而去,出現在顧寒身前的時候,飄動的衣衫甚至是髮絲,都帶著道道劍光。

  「真的是……先天劍體嗎?」 

  雲行峰主的聲音有些猶豫,因為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斷。

  修行界一直有種猜想,如果修行者體內的劍丸沒有與飛劍相合,而是與修行者自身相合,會發生怎樣的事情?

  這個問題沒有答案只有推測,那就是先天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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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2-8 22:02:31

第二卷 蘇幕遮 第三十九章 井九門下大師兄

  人終究不是劍,無法證實的想法只能是一個猜想。

  於是先天劍體的說法也就只能是一種假說。

  「如果那不是先天劍體,能是什麼?」 

  一直很沈默的碧湖峰主成由天開口說道。

  那一瞬的畫面普通弟子看不懂,他們這些修劍問道多年的大高手,怎能不心生震撼?

  「他的那雙手究竟是怎麽回事?」 

  適越峰主皺眉說道:「南山的劍可不是一般的飛劍。」 

  身為青山掌門首徒,過南山的劍當然絕非凡品,名為藍海,乃是第二品的仙劍。

  關於那把劍,還有一段故事或者說公案。

  據說為了讓當時還是洗劍弟子的過南山得到這把劍,顧家有位長老提前……劍歸青山。

  過南山為了得到藍海劍的認可,用了整整兩年時間,比起卓如歲與趙臘月慢了很多。

  一把名劍就這樣斷了,重新煉好不知道還需要多少年,峰主們也覺得有些可惜。

  「就算井九真的會果成寺的大悲手,也不可能抓住這把劍。」 

  按照正常邏輯,任何人試圖像井九那樣去抓住那把名為藍海的劍,首先便是十根手指盡斷,然後便是手掌。

  適越峰主微微皺眉說道:「除非……那個傢夥還練過金剛不壞。」 

  昔來峰主說道:「三年前上德峰便懷疑過。」 

  三年前神末峰重現人間,當時遲宴便說過,井九有可能練過金剛不壞。

  其時雲行峰長老還曾湊趣說井九喜歡摸人腦袋,莫不是和尚灌頂成了習慣。

  青山宗沒有誰相信這個推論,把這當成一個笑話,只是不明白為何向來嚴肅的上德峰,為何會說這樣的笑話。

  現在看來,上德峰果然不說笑話。

  數道視線落在三尺劍上。

  峰主們知道,那位性情冷酷的老人正在聽著這裡的談話。

  昔來峰主緩聲說道:「金剛不壞的果身,加上我青山劍道加持,說不得還真有可能成就先天劍體。」 

  清容峰主說道:「那些僧人到底想搞什麼?如果離寺之前便已經成就果身,必然是真正的天才,這種弟子怎麼能讓他離開?不過井九已經拜在我青山門下,就算他是果成寺蹈紅塵的僧人,也只有好處。」 

  如果此事為真,按蹈紅塵規矩,就算將來井九要回果成寺,青山有事也必須回來相助。

  「不夠。」昔來峰主沈吟片刻後說道:「若他在果成寺十年,便要在青山十年,最少要保證雙方時間對等。我會與掌門師兄商量此事,還請諸位師弟妹莫要外傳,也莫要去問果成寺,我們就當什麼都不知道。」 

  這便是把井九一分為二的意思。

  各位峰主紛紛贊同。

  井九現在的境界還很一般,斷過南山的劍只是取巧,但誰都能看出他將來的前途。

  如果猜想為真,那麽果成寺幫風刀教出了個刀聖,說不得百年後青山宗也要出位劍聖了。

  …… 

  …… 

  回到神末峰,趙臘月從衣袖裡取出那顆散發著淡淡熒光的珠子,交給顧清與元姓少年。

  顧清慎重接過,帶著元姓少年回到洞府裡,釋出一道劍意落在珠子上。

  那顆珠子投射出無數道光線,落在崖壁上,形成一幅有些模糊的畫面,但足夠可以看清楚正是今日青山試劍的場景。

  這便是溯流珠,可以大概記錄一些光影畫面,據聞中州派還有一種叫還天珠的法寶更是能把曾經發生的畫面重現的栩栩如生,甚至還可以把當時的聲音都收進去,只是還天珠太過珍重,被深鎖在中州補天閣裡,從來沒有人見過。

  暮色已退,夜色漸濃,星星眨著眼睛,茶壺很是安靜。

  井九坐在崖畔,看著遠方某座山峰,沈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什麽。

  趙臘月走到他身邊,輕聲問道:「想說會兒話嗎?」 

  井九沈默了會兒,說道:「我以前的話很少,現在多了,世間萬物都在變,任何事都有其道理,但我還是不理解為何他們活的如此認真、願意為別人而活,道理我懂,無法接受。」 

  趙臘月知道他說的是兩忘峰,或者更具體一點就是柳十歲,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井九接著說道:「我的修行速度太慢。」 

  趙臘月心想這句話真是不合你的性情,這是受了什麽刺激?

  「知道前方是什麼,還要不停地往那邊走,看些曾經看過的風景,確實乏味,所以我不急。」 

  井九說道:「但今天我第一次有了急迫感。」 

  趙臘月問道:「為何?」 

  井九看著她認真說道:「如果我現在已經是破海境,那就可以把白如鏡打一頓了。」 

  趙臘月無語,心想今天你已經打了兩忘峰最重要的三個弟子,居然還不滿足。

  柳十歲的事情,看來不會就這麼結束。

  …… 

  ……

  十餘束光線漸漸斂回溯流珠裡。

  夜明珠重新開始散發光亮,洞府裡被照的有若白晝。

  顧清神情凝重,元姓少年的臉色蒼白。

  溯流珠的畫面非常模糊,也沒有聲音,但他們看懂了今天發生了什麽事。

  柳十歲被廢去修為,逐出青山。

  井九連續挑戰兩忘峰弟子,甚至讓掌門首徒吐血。

  二人對視,看到彼此眼裡的震驚。

  顧清拍了拍元姓少年的肩膀,安慰說道:「沒事。」 

  今日試劍大會之前,他便覺得肯定會出事,只是沒想到事情會鬧得這麽大。

  好在柳十歲還是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二位師長也沒有吃虧。

  元姓少年有些羨慕,心想不愧是在神末峰住了三年,遇著如此大事依然毫不慌亂,說道:「師兄真是鎮定。」 

  顧清說道:「師姑是峰主,你便是神末峰首徒,我應該稱你為師兄。」 

  元姓少年哪裡肯依,說道:「當然要按入門順序。」 

  顧清搖搖頭,說道:「如果要按入門順序算,我也不是師兄。」 

  元姓少年有些不理解,問道:「那是誰?」 

  顧清望向峰外的夜空,沈默了很長時間,說道:「我們的那位大師兄啊……不知道還能不能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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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2-9 20:51:36

第二卷 蘇幕遮 第四十章 返鄉的廢人

  夜色深沈,崖間忽然傳來猿猴叫聲,片刻後又回復了安靜,似是被什麽驚著了。

  顧清與元姓少年走出洞府,看著山道上行來的那道身影,很是吃驚,尤其是顧清。

  那人穿著件藍布劍衫,在夜色裡就像是墨一般,卻不會讓人覺得髒,非常乾淨。

  過南山深更半夜來神末峰做什麼?難道是因為白天受傷一事不服,前來找麻煩?

  顧清做過南山多年的劍童,如今在神末峰見著舊主,難免神情有些不自然,揖手行禮,沒有說話。

  井九坐在竹椅裡,沒有理會,更沒有起身。

  從輩份上來說,他是過南山的師叔,這樣做很正常。

  但過南山是掌門首徒,身份特殊,過往不管去哪座峰,都會得到峰主賜座,何時有過這樣的待遇。

  不過他沒有什麼反應,自行在崖畔大石上坐下。

  元姓少年有些緊張地看了顧清一眼,用眼神詢問是不是應該泡茶待客?

  顧清站在原地,沒有動。

  前一刻看到過南山,他很自然地準備走到崖畔泡茶。

  過往在兩忘峰的時候這種事情他做的很慣。

  他知道過南山最喜歡喝廉價的茉莉花茶,在入睡前則更喜歡用西海鐵壺煮一碗紅茶。

  但很快他便醒過神來。

  現在他已經不是兩忘峰的劍童,而是神末峰的弟子,只需要聽師長的吩咐。

  如果井九讓他泡茶他便泡,井九沒有說話,他便不泡,就這麼簡單。

  過南山沒有看顧清,伸手在桌上拿起茶壺倒了杯冷水喝了,說道:「肺經受傷,容易口渴。」

  他的傷源自井九,但他的聲音很平靜,沒有什麽別的意思,只是解釋。

  「這件事情與你無關,是我自己犯了錯。」 

  過南山看著井九說道:「前些天破境入遊野,我有些過於驕傲,今日試圖超出自己能力行劍,才會得到這個教訓。」 

  井九看了他一眼。

  過南山繼續說道:「三年前我對你說過,你對兩忘峰可能有所誤會,現在看來,誤會很深。」 

  井九說道:「你想解除誤會?」 

  過南山搖頭說道:「眼見都未必為實,何況言語,你當時說我們的道不同,那就不要強求。」 

  井九說道:「那你為何來神末峰?」 

  過南山說道:「我來是想對你說,日後若再有這樣的事情,希望你不要像今天這般做的太絕。」 

  井九沒有說話。

  過南山接著說道:「這是請求,不是示弱,顧寒師弟已經知道了你的劍戰風格,不可能再次被你擊敗。」 

  他的這句話沒有提到自己既然井九連顧寒都無法戰勝,更何況他。

  井九對他說道:「如果只是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以後不要來這裡。」 

  這便是送客的意思。

  或者說逐客。

  顧清上前舉起右手,示意請。

  過南山深深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麽。

  …… 

  …… 

  夜訪神末峰是拜見師長,而且劍斷了,所以過南山選擇步行。

  離開峰頂,來到崖間,看著那棟被猿猴占據的木屋,他忍不住搖了搖頭。

  回首望去,滿天繁星之下,孤峰如劍。

  青山九峰,此峰最孤,自然最絕。

  他今夜來此,自然有所想法。

  仙劍被斷,受傷不輕,連夜來訪,沒有指責,只有建議。

  他覺得已經釋放了足夠的善意,展現出了足夠的風度。

  沒想到,井九竟如此冷漠。

  他接著想到顧清,這位曾經服侍自己多年的劍童,忍不住劍眉微挑。

  難道這座孤峰有什麼魔力,所有來到這裡的人,都會變成師叔祖那樣?

  …… 

  …… 

  「如果你再和顧寒戰一場,有機會嗎?」 

  趙臘月走出洞府,對井九問道。

  她聽到了過南山的那幾句話。

  井九說道:「我對你說過,我的劍道天賦冠絕青山。」 

  趙臘月說道:「哪怕他適應了你的劍戰風格?」 

  井九說道:「你要記住一件事情。」 

  趙臘月認真聽著。

  顧清與元姓少年神情專注。

  井九說道:「萬物皆是一劍,怎麽可能只有一種風格?」 

  …… 

  …… 

  從天光峰到南松亭,六百里。

  從南松亭到小山村,三百里。

  如果馭劍,只需要一個多時辰,就算劍元不濟,需要不時停下休息,冥想回復,最多也只需要半天。

  如果走路,則需要八九天。

  如果是一個剛被廢去修為、毀掉劍丸的人,則需要整整一個月。

  回到小山村,看著三年不見的那片竹林和那方池塘,柳十歲彷彿重新獲得了某種力量,虛弱的腳步變得穩定起來。

  走到小院前,看著半閉的木門,他猶豫了很長時間才喊了聲:「爸,我回來了。」 

  夜晚時分。

  柳十歲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始終無法入眠。

  隔著薄薄的土牆,隔壁房間的聲音很清楚,帶著失望與憤怒的駡聲已經被長籲短嘆取代。

  如果不是柳母攔得快,而且看著他的身體確實虛弱,柳父一定會把手裡的那根棍子打斷。

  隔壁房間安靜了會兒,又響起了柳母的哭泣聲。

  柳十歲看著屋頂,覺得心口有些痛。

  劍丸毀,經脈斷,哪怕過了整整一個月,他還是很痛。

  唯一令他安慰的是,就像上次回來一樣,父母的身體都很好,頭髮烏黑沒有一根白的,臉上也沒有什麽皺紋。

  第二天,很多村民知道了消息,來到了柳家。

  已經蒼老的村長問了問情況,吧嗒吧嗒抽了半晌煙袋鍋子,最終也沒能說出什麽安慰的話來,只是拍了拍柳十歲的肩膀。

  第三天,柳十歲覺得休息的差不多了,走出了家門。

  現在正值春耕,農活很重,他想去幫幫忙。

  從家裡到自家的田有段距離。

  他在路上看到了很多村民,有熟悉的叔伯與兄弟,也有一些不認識的孩童。

  那些孩童應該是他在青山這七年裡生出來的。

  不管是認識的村民還是不認識的孩童,看到他,都會下意識裡轉過臉去。

  當他走過去,人們的視線才會重新落在他的身上,準確地說是背上。

  那些視線裡的情緒很複雜,有嘲弄,有鄙夷,還有害怕。

  柳十歲能夠感受到這些,沒有回頭。

  來到自家田裡,他才發現已經灌好了水,水面很安靜,映著藍天白雲,竟有些好看。

  柳父在分秧苗,柳母剛打了兩瓦罐山泉水,準備回家做飯,看著他過來,也沒有說啥。

  從父親手裡接過秧苗,柳十歲踏進水田。

  他的腳陷入濕泥裡,沒能站穩,加上虛弱無力,竟一屁股坐了下去。

  不遠處的水田裡響起笑聲,又不知為何很快消失,然後響起打罵聲與哭聲。

  水面映著的藍天白雲散成碎片。

  柳十歲在水田裡坐了會兒,才想起來自己已經是個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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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2-10 14:26:06

第二卷 蘇幕遮 第四十一章 柳十歲的九天與一年

  一個廢人就算想重新成為普通人,也需要付出很大的努力。

  柳十歲坐在水田裡,默默想著。

  柳父沒有理他,沈默地插著秧苗,腰佝的很彎。

  「還坐著作甚呢!」 

  柳母把他從田裡拉起來,打了他兩下,眼裡含著淚花。

  第四天,柳十歲沒有出家門。

  天還未亮的時候他便醒來,簡單洗漱後開始蹲箭步。

  這是青山宗的入門功法。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憑此再次踏上修行路,但他覺得這應該能夠幫助自己盡快恢復氣力。

  沒有過多長時間,他的額頭上便冒出黃豆般大小的汗珠。

  他知道自己還很虛弱,不能強行堅持,決定休息會。

  在休息的時間裡,他順便把家裡的小院灑掃了一遍。

  第五天,柳十歲繼續蹲箭步,待衣服被汗水打濕後,竟覺得有些痛快。

  中間休息的時候,他去院後的菜地裡摘了些辣椒與小白菜,又仔細洗淨。

  柳母回來準備煮飯,看著乾乾淨淨的竈房與菜,揉了揉眼睛。

  第六天,柳十歲除了蹲箭步,也開始練拳,不過與南松亭時不一樣,他出拳的時候沒有任何聲音,很是安靜。

  他去菜地裡掐了幾把嫩黃花菜,回到竈房裡,看到一條豬肉,想了想順手切了。

  在青山這幾年,他很少回來,但記著井九的話,沒少往家寄銀錢,柳家現在的日子其實不難過。

  柳母回家看著冒著熱氣的蒸鍋,楞了楞後對著窗外喊道:「明天開始你燒火,我幫你老漢多做點再回來。」

  第七天,除了蹲箭步、練拳,柳十歲開始跑步,在院後發現檐角被去年的暴雨沖壞了些。

  做完飯,燒了一條草魚,抓了些鹹菜,他搬起梯子走到院後,叮叮噹當弄了一下午。

  第八天,除了這些事情,柳十歲還砍了一堆柴,像小時候一樣,堆的很好看。

  第九天,他去了田裡,插秧的時節快要結束,再不去那就來不及了。

  柳父沒有說什麽,遞過去一條毛巾,示意他圍住頸子,也不知道為了防止灌風還是水田裡的蟲子。

  柳十歲低頭開始幹活,專心致志。

  水裡的藍天白雲變成晚霞,他抬起頭來,覺得腰酸背痛,往旁邊一看,發現自己只做了父親五分之一。

  他不著急,心想慢慢來就好,而且他很滿意於自己插的秧苗很直,無論橫豎都是條筆直的線。

  「插這直做啥?好看又不能當飯吃。」 

  柳父從他身邊走過。

  柳十歲笑了,心想難道那個傢夥就是因為生的太好看,所以才會追求好看?

  他下意識裡望向村口的山道,沒有人。

  接下來的日子,柳十歲就像是村裡的青壯勞力一樣,做著辛苦的農活,身體漸漸變好,臉也重新變黑。

  開始的那些天,他偶爾會從田裡起身望向村口,一直沒有人出現。

  後來,他再也沒有向村口望過一眼。

  春耕之後是夏收,秋獲結束便是難熬的冬天,在村子裡呆著也是無聊,那就結伴去山裡尋找獵物。

  柳父柳母已經接受了現實,家裡重新有了歡笑聲,村民們也重新接納了他,甚至有人準備為他作媒,被他婉拒。

  曾經的事情,他似乎已經全部忘記,青山修仙,就像是一場毫不真實的夢。

  在山嶺間穿行的時候,天空偶爾會出現數道劍光。

  他停下腳步,靜靜看著天上,直到劍光消失,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冬天後不遠,又是春天,一年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水田再次開始灌水,藍天白雲再次來到田壟之間,村民又要迎來一年裡最苦的兩段日子。

  傍晚時分,柳十歲用鋤頭把泥土扒了過來,隨時準備填好豁口。

  他看著田裡的水,揉了揉腰,野心漸生。

  他想,明天自己一定要比父親做的更多,而且一定要比那個傢夥更直。

  「曾經的天生道種,現在居然要為成為農夫而努力,真是令人可憐了。」 

  一道陰冷而充滿惡意的聲音從後方傳來。

  柳十歲回頭望去,只見青樹上站著一個人。

  那個人穿著黑衣,戴著個形狀很奇怪的帽子,容貌尋常,散發的氣息卻極為陰沈。

  柳十歲沒有理他,轉過頭繼續。

  「不愧是青山宗教出來的徒弟,都落到這樣田地了,居然還是這般傲氣,連我的來歷都不問一下?」 

  那個黑衣人說道:「我來自玄陰宗。」 

  聽著這句話,柳十歲握著鋤頭的手微微一緊。

  玄陰宗是著名的邪道宗派,與青山宗為代表的正道門派向來水火不容。

  放作以前,一個玄陰宗弟子忽然出現在眼前,柳十歲當然會毫不猶豫地撥劍相向。

  問題是,現在他的手裡沒有劍,只有一把鋤頭,所以他什麽都沒有做,繼續勞作。

  玄陰宗使者覺得有點意思。

  這個青山棄徒沒有可憐地試圖逃走,也沒有勇敢地撲上來,就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我喜歡你,所以我決定幫你。」 

  玄陰宗使者從樹上飄了下來,對他說道:「雖然你經脈被斷、劍丸被毀,但只要你還活著,都不要緊,只要你願意跟我走,我便能幫你重新恢復實力,東西就不要收拾了,冷山裡什麽都有,這裡離青山太近,我可不想被你以前的同門發現。」 

  冷山是朝天大陸西北雪原高山的統稱,崑崙山、天山、鴉山都在其間,玄陰宗的總壇也在那邊。

  柳十歲還是沒有理他。

  玄陰宗使者神情微冷,說道:「如果你再這樣,我就殺了你。」 

  柳十歲知道他說的是真話,對邪派弟子來說,殺人是很隨意的事情。

  「我知道妖火不滅的道理。」 

  柳十歲放下鋤頭,看著他說道:「如果我想通過這種方法繼續修行,我自己也有辦法。」 

  玄陰宗使者很吃驚。

  他很確定有方法可以幫助柳十歲修復傷勢,繼續修行,不然宗派也不會暗中觀察整整一年時間。

  但他沒想到柳十歲自己居然也知道妖火不滅四字,便是那種方法的關鍵。

  「既然你知道可以,為什麼不這樣做?」 

  他覺得此事簡直匪夷所思。

  對一位廢掉的修道天才而言,能夠重新踏上修行路,難道不是最重要的事?換成別的修行者,如果處於柳十歲同樣的境況,看到這樣的機會,必然會不惜一切代價抓住,就算讓他們殺父弒母,只怕也有很多人做得出來。

  為何柳十歲卻表現的如此平靜,在這個小山村裡老老實實地種了一年地,根本沒有嘗試過?

  「因為那是邪派功法。」 

  柳十歲的語氣非常自然,就像在說世間最理所當然的事情。

  正道弟子,怎能修行邪派功法?

  好吧,他現在已經不是青山弟子,甚至不是修道者,但他還是會這樣做。

  農夫,也應該走正道。

  玄陰宗使者盯著他看了很長時間,問道:「你傻啊?」 

  柳十歲想了想,說道:「也許有點?」 

  「我這輩子最怕的就是你這種人,真他媽麻煩。」 

  留下這句話,玄陰宗使者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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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2-10 14:32:05

第二卷 蘇幕遮 第四十二章 三顧

  夜晚,柳十歲躺在床上,看著窗外的星星發呆。

  他已經很久沒有失眠了,直至今天玄陰宗來人,平靜的山村生活終於被打破。

  這一年,他漸漸明白為什麽井九很少說話,喜歡發呆。

  那是因為心裡的事情太多。

  清晨起床,他與父母說了聲有事,暫時不去田裡。

  沒過多長時間,院門便被叩響。

  推開院門一看,來人是位年老的書生,藍色的長衫被洗至發白,鬍子也都白了,給人一種德高望重的感覺。

  柳十歲有些意外,問道:「換人了?」

  老書生說道:「是啊。」

  柳十歲說道:「請教?」

  老書生說道:「一茅齋。」

  柳十歲震驚,然後肅然起敬。

  說到朝天大陸的正道修行門派,最近數十年西海劍派與風刀教風頭正盛,但說到底蘊與地位,還是中州派、青山宗、果成寺以及一茅齋,一茅齋裡都是書生,行事向來低調,實力卻無人敢懷疑。

  老書生說道:「昨天來的那個只看了你三天,我看了你三個月,我確認自己很喜歡你這個孩子,所以我就來了。」

  柳十歲說道:「我也喜歡一茅齋。」

  他說的是真話。在很多人看來,一茅齋書生意氣,清談誤國,但要知道在雪國南侵、皇統斷絕的那些年頭裡,一茅齋的書生前赴後繼,殉國蹈死者比青山宗與中州派加起來更多,有資格得到尊重。

  「請坐。」柳十歲搬了把椅子出來。

  老書生坐下,說道:「你們昨天的對話,我已經知道了。」

  一茅齋的書生,知道玄陰宗弟子就在附近,不去斬妖除魔,這本來就有些問題。

  從這句話裡,還能聽出他們似乎認識。

  柳十歲有些吃驚,然後不知道想到什麽,沈默了會兒,問道:「您找我做什麽?」

  老書生說道:「當然是帶你走。」

  柳十歲看著他的眼睛問道:「去一茅齋?」

  老書生沈默了會兒,說道:「如果你堅持,也不是不能安排。」

  柳十歲懂了,說道:「我不想背門別投。」

  老書生說道:「你已經被逐出青山,再拜入別的門派,沒有任何問題,而且……難道你真的要放棄?」

  柳十歲說道:「如果我想要恢復修行,便需要繼續修練邪功。」

  老書生說道:「功法只是一把刀,這把刀用來殺人還是救人,全在我們一念之間。就像當時青山試劍,你用妖丹之火和血魔教的秘法戰勝簡如雲,不就是因為你認為他是壞人?用邪派功法行正道之事,那就是正道功法。」

  這話很有道理,更何況他的舉的例子完全說到了柳十歲的心裡,但柳十歲還是沒有同意。

  「就是那天,我發現自己不確定能不能握住這把刀。」

  他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能將這把刀重新拾起來。」

  老書生明白了他的意思,感慨說道:「了不起,當年如果你直接來一茅齋就好了,哪還會像現在這般麻煩。」

  ……

  ……

  一夜無話亦無眠。

  柳十歲起來,推開了院門。

  一個中年人走了進來,沒有理他,背著雙手,打量了一下小院,顯得極其高傲。

  當然,他也有高傲的資本,氣息深不可測,氣度亦非尋常。

  柳十歲有些困,打著呵欠問道:「又換人了?」

  「中州派,元嬰魏成子。」

  中年人說道。

  柳十歲困意驟失,震驚無語。

  以中州派為首的朝歌修行體系裡的元嬰境便等同於青山體系裡的遊野上境,這可是真正的前輩高手。

  魏成子看了柳十歲一眼,說道:「青山宗果然還是那般小家子氣,似你這等材質,吃顆妖丹又算什麽,居然還要逐出山門。」

  柳十歲本想說莫辱我師門,最終卻保持了沈默。

  魏成子沒有繞圈子,直接說道:「你不能確定能不能握住這把刀,懼的是邪功反噬,看來你的奇遇並不足夠,若隨我走,我傳你功法助你守神,就算不成,到時候你自殺便是,若你有死的勇氣,何愁不能戰勝自己?」

  柳十歲沈默了會,說道:「你們到底是什麽人?」

  玄陰宗、一茅齋、中州派不可能同時出現在一個小山村裡。

  尤其前者是著名的邪派,中州派元嬰境的強者,怎麽可能讓那個玄陰宗弟子活著,而且還互通信息。

  這只能說明,他們都是一起的。

  什麽樣的組織才能擁有這三個宗派的高手效力?

  小院的門被推開,一茅齋的老書生與那位神情陰冷的玄陰宗弟子走了進來。

  「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叫做不老林的地方?」

  柳十歲心想果然來了,喃喃說道:「真是沒想到……幾位前輩請坐,我去給你們倒杯茶。」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進了廚房,拿起了菜刀,毫不猶豫地向自己的脖子砍去。

  一道陰風從院裡灌入廚房,把他掀飛出去,重重地撞到牆上,菜刀落在地上,發出噹的一聲。

  玄陰宗弟子冷笑說道:「反應倒是挺快。」

  老書生取出一塊方巾遞給他,示意他擦掉唇角溢出的血水。

  魏成子說道:「青山弟子都被師長教的太迂,不老林又不見得都是壞人。」

  柳十歲拒絕了那塊方巾,扶著牆站起身來,用衣袖擦掉血,盯著魏成子說道:「不,你們都是壞人。」

  「功法不分正邪都是刀,不老林也是一把刀。」老書生看著他溫和說道:「你可以用這把刀來做好事,比如朝歌城裡的奸臣,又比如那些準備投降的大將,這樣的人多殺幾個,天下蒼生都會感謝你。」

  柳十歲搖頭說道:「我不相信不老林會有好人。」

  「難道青山宗都是好人?如果都是好人,你怎麽會落到如此下場?我中州派,同樣也有惡人。」

  魏成子說道:「不老林同樣如此,有好人也有壞人,所以關鍵還是你想做什麽樣的人。」

  柳十歲沈默了會兒,說道:「但你們怎麽證明?」

  玄陰宗弟子聽得有些不耐煩了,盯著他說道:「如果你不肯隨我們走,我就把你們全村人都殺乾淨。」

  柳十歲看著那位老書生說道:「我覺得這樣的人連做好事的資格都沒有。」

  老書生微微一笑,沒有說什麽。

  啪的一聲輕響。

  魏成子的手掌擊在了那名玄陰宗弟子的頭頂。

  玄陰宗弟子的腦袋就像熟透的西瓜一般裂開,詭異的是,卻沒有什麽血流出。

  一道黑霧從玄陰宗弟子頭頂飛出,隱約可以看到一張模糊的面目,猙獰而且驚懼,拼命向屋外逃去。

  老書生不知何時已經取出一張摺扇,嘩的一聲打開,朝著那道黑霧扇了兩下。

  伴著一聲絕望的慘叫,那道黑霧燃燒起來,很快便變成幾縷青煙。

  緊接著,那名玄陰宗弟子的屍體也變成了青煙,消失不見。

  事發突然,柳十歲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呆呆地站在原地,沒想明白這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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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2-11 21:25:55

第四十三章 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

  「你不是要證明嗎?我就證明給你看,不老林有很多人,也有很多流派,有好有壞。」 

  魏成子看著他面無表情說道:「你可以站在我們這邊,或者去死。」 

  他們當著柳十歲的面,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中州派的元嬰長老以及一茅齋的前輩,居然都是不老林的人。

  如果柳十歲不跟著走,那就只能死。

  只有死人才不會暴露這個秘密。

  柳十歲還是沒想明白,他們怎麽會忽然向那名玄陰宗弟子下手,就為了證明不老林也有好人?

  「我們接到的任務是把你帶回去,並且是你自願,所以我們只能用這種方法來說服你。」 

  魏成子說道:「再說我中州派殺一個魔頭,又有什麼問題?」 

  柳十歲說道:「我不覺得自己有這麼重要。」 

  魏成子說道:「你的材質極佳,如此年紀便能進入金丹中期,放眼整個朝天大陸也能排進前十,青山宗不珍惜,自有別家珍惜,若不是那些宗派不願意得罪青山宗,只怕都會過來看看你。」 

  柳十歲沈默了會兒,說道:「我要想想,你們明天再來吧。」 

  魏成子說道:「我知道你不怕死,但不要試圖自殺,不然你們全村人都可能會為你陪葬,還有你的父母。」 

  柳十歲盯著他的眼睛,說道:「剛才那些好人壞人的話,其實都是假話?」 

  「那些是你想聽的理由、你需要的藉口,不管真假,你只需要問自己一句——我真的甘心嗎?」 

  說完這句話,魏成子與老書生轉身 離開。

  …… 

  ……

  夜深,星明。

  柳十歲靜靜看著窗外,不知道是不是在心裡問自己那個問題。

  忽然,他爬了起來,走到隔壁房間裡。

  …… 

  …… 

  柳母抓著他的手,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柳父嘆了口氣,從廂櫃最深處摸出一個小匣子,遞給了他。

  柳十歲接過匣子,打開一看,發現裡面是一朵茉莉花。

  這朵茉莉花應該是用道法封存過,依然白嫩如初。

  「這是九公子一年多前留在這裡的。」 

  柳父對他說道:「他交待過,如果你還是要走,就記得把這個給你。」 

  柳十歲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柳母拿起那朵茉莉花,用針線縫在他的衣襟上,很好看。

  …… 

  …… 

  柳十歲從小山村裡消失了,村子裡的人自然知道,但外界無人在意。

  現在朝天大陸最重要的事情是再過些日子的梅會,很多修行者已經往朝歌城去。

  數十道劍光在湛藍的天空裡出現,極為壯觀——青山仙師集體出行的畫面早已成為南大陸一景,如果天氣足夠好,總有些運氣不錯的百姓能夠看到這樣的畫面,成為他們日後的談資。

  朝南城得到通報,用最快的速度調整陣法,直待那數十道劍光落在城中才重新開始佈置。

  南河州是青山劍宗的傳統領域,青山師徒出行自然不需要像別的修行者那樣入住仙居。

  做為南河州最大的拍賣行,寶樹居每天都會掙取數量極多的晶石與金銀,但從前天開始便完全停業,由東家親自指揮數十名執事與僕役把九層樓擦洗的乾乾淨淨,必須保證沒有一點塵埃。

  第九層被隔出了兩個套間,一個歸此次帶隊的清容峰主,另一個套間則屬於趙臘月。

  寶樹居東家根本沒資格見到兩位峰主,他只希望其中某位不要記得當初在這裡受到的冷遇——七層樓的玄字丙號房,無論怎麽看也不算冷遇,但當時那名執事哪裡知道灰布蒙臉的少女就是傳說中的趙臘月?

  寶樹居對清容峰主的服侍自然不敢有任何怠慢,但此次參加梅會以及隨行觀禮的青山弟子還是感受到寶樹居對趙臘月的態度尤其恭謹,除了隱隱透露出來的畏懼之意,更有著非常明確的逢迎意味。

  麽松杉是去年青山試劍選出來的十位弟子之一,他去兩忘峰之前一直在上德峰修劍,不明白其中緣由,聽到昔來峰與適越峰的兩位弟子解說,才知道是什麽道理。

  寶樹居是青山宗的外圍産業,靠拍賣所得的晶石與銀錢數量極大,對青山宗而言卻算不得什麽,青山宗真正在意的是,朝廷與宗派聯盟每年分發給的丹藥原材以及修行所需的資源,現在由寶樹居負責運送進青山。

  碧湖峰前任峰主雷破雲已經死了數年,所謂遺澤或者說情份早已消失殆盡,寶樹居自然擔心被取消資格。

  麽松杉不解說道:「神末峰初立,青山議事都不參加,怎麽會管這些小事,寶樹居為何不去求求別峰的師長?」 

  那位昔來峰弟子說道:「你也知道神末峰初立,除了神末峰,其餘諸峰誰沒有自家的産業?憑什麼把最肥的差事讓寶樹居繼續做下去?寶樹居的意思很清楚,就是想改換門庭,直接投到神末峰門下。」 

  麽松杉微微挑眉,說道:「我看還是徒勞,小師姑怎麼會理他們。」

  適越峰弟子笑了起來,說道:「小師姑當然不會理,寶樹居也攀不到神末峰上,但你不要忘記,小師姑的家在朝歌城,想要找上門去卻不是難事,聽說去年冬天,寶樹居可是往朝歌城裡送了數十車好東西。」 

  麽松杉無語半晌,說道:「別聊這些了,且抓緊時間靜修吧。」 

  梅會就在不遠處,哪怕在路途上境界再進一分,也是不錯。

  那位適越峰弟子與昔來峰弟子對視一眼,苦笑著搖了搖頭,完全沒有什麽自信。

  今年參加梅會的青山宗弟子,在很多人看來是數百年來最弱的一次。

  卓如歲還在閉關,參加梅會的青山弟子當然要以過南山為首。

  這位掌門首徒確實在青山試劍裡表現出遠超同齡人的境界實力,厚積薄發,竟然一躍進入遊野境界。按照很多人的推算,如果童顔這幾年沒有什麽奇遇,過南山一定能夠戰勝對方,甚至有挑戰洛淮南的可能。

  結果……他的劍斷了。

  他現在只能留在雲行峰裡繼續煉劍,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出山。

  除了過南山,顧寒還在養傷,簡如雲也在養傷。

  仔細一算,兩忘峰最強的幾名弟子此次都無法參加梅會。

  都是因為那個人。

  昔來峰弟子說道:「他為什麼可以不跟著我們一起走?」 

  適越峰弟子微嘲說道:「因為他是師叔啊。」 

  …… 

  …… 

  井九沒有馭劍,直至天黑才走出青山,來到雲集鎮。

  像上次走出青山時一樣,他登上酒樓,要了個火鍋。

  這次他不用再要鴛鴦鍋,直接要了一大鍋白湯,然後煮了一片青菜葉子。

  沒有酒樓會歡迎這樣的客人,但客人提前拿出一片金葉子,自然是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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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2-11 21:30:22

第二卷 蘇幕遮 第四十四章 景陽真人別府?

  把一鍋白湯看殘,井九戴上笠帽,繫好布帶,下了酒樓,走進馬車。

  這輛車是顧家提前準備好的。

  顧家是南河州大族,有不少子弟在青山修行,到現在都還有兩位長老分別在天光峰與適越峰清修。

  做為弟子,顧清怎能讓井九為這種小事勞神,早已做了安排。

  一年來,顧清在家族裡的地位隱隱發生了很多變化。不管怎麽看,神末峰首徒也是很有前途的樣子,雖然還是不及顧寒在青山的地位,但誰知道將來怎麽樣,大家族自然不會在這種事情上犯錯。

  車廂很大,裡面的布置很豪華,顧家為了這輛車應該是很花了些心思。

  井九不懂這些,但很滿意。

  因為車廂裡有張床,頂部還開著一道窗,上面鑲著整塊的琉璃,可以透進天光。

  他解下用布包好的鐵劍,躺到床上,敲了敲車廂。

  馬蹄聲起,車向著雲集鎮外駛去。

  雲霧從四周匯聚過來,在窗外飄過。

  他看著窗上的風景,沈默無語。

  他沒有隨著青山大隊一起走,除了不想與清容峰那位太近,還有一個原因。

  南河州北部的氓山,前段時間忽然有寶光射出,照亮夜穹,那是有絕世法寶現世的徵兆。

  更有修行者說,那裡有一座前代真人留下的洞府,因應天地氣息變化,即將重新開啓。

  這種傳聞隔段時間便會在大陸出現一次,沒有引起太多宗派的重視,有資格參加梅會的那些宗派都沒有弟子去,青山宗也沒有理會,哪怕是在南河州裡。

  井九當然知道這個傳聞是假的。

  因為傳說中的那位前代真人叫做景陽。

  不過他還是會去看看,因為有很多小宗派弟子與散修會去,他想看看那個傢夥會不會出現。

  那個傢夥最喜歡看熱鬧。

  當年他們師兄弟做了這個假洞府,不就是因為那個傢夥貪玩,喜歡看熱鬧嗎?

  …… 

  …… 

  某個傍晚,馬車在氓山南面停下。

  井九背著鐵劍下來,回頭看了馬車一眼。

  他覺得這輛車真的很舒服,修行者不會暈車,隨車廂起伏,反而可以助眠。

  從南松亭到洗劍溪的道路很平,應該可以行車。

  他這般想著,對車夫說道:「送到南松亭。」 

  那位車夫大氣都不敢出一聲,拼命點頭。

  暮色漸深,莽莽群山漸暗,偶爾能夠看到一道劍光亮起,前來探寶的確實沒有什麽境界高的修行者。

  井九沿著山道前行,夜深時分,來到一座破廟前。

  此處距離那座洞府還有二十餘里,正好在禁制之外。

  這裡說的禁制不是陣法,而是南方大陸修行界的慣例,臨行前他向顧清問的很清楚。

  修行者探寶的時候,如果對寶藏有意,便要在洞府開啓之前進入二十里的距離,否則你便沒有資格參加分寶。

  這規矩明顯是在模仿青山宗,只是有些不倫不類。

  井九走進破廟。

  廟裡燃著一堆火。

  十餘名修行者圍火而坐。

  修行者不懼寒暑,眼力遠勝常人,行走夜路也不需要光亮,但他們依然點著一堆火。

  沒有人喜歡孤獨,火堆是呼喚同伴的標誌,聚在一起往往會給人帶來勇氣。

  火光照亮他們的臉,隨風而動的火苗,讓他們的臉色也有些陰晴不定,應該還在猶豫,是不是要在半夜洞府開啓之前往前再走數里,問題在於那樣必然會迎來競爭者的糾纏與爭鬥,萬一洞府是假的那豈不是虧了?

  十餘道視線落在井九的身上。

  井九沒有理會,走到角落裡坐下。

  他不需要同伴,早就習慣了孤獨。

  破廟裡一片安靜,只有火苗被山風拂動的聲音。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廟外傳來一道極其洪亮的聲音,沖淡了破廟夜色帶來的緊張壓抑感。

  「這就不可能是真的!也虧他們想得出來,還什麽景陽真人的別府?這裡可是南河州,如果是景陽真人的別府,青山宗怎麼可能讓人靠近?就算中州派也只能遠遠避開!也就是這群白癡才會相信。」 

  走進破廟的是兩位僧人,一老一少,說話的是年輕的那位。

  十餘名修道者對著那名年輕僧人怒目相向。

  年輕僧人性情粗疏,根本沒注意到火光,自也沒想到廟裡有人,頓時楞住了。

  那群白癡……應該就是這些人吧?

  背後說人壞話卻被事主聽著了,年輕僧人很是尷尬,連連躬身道歉。

  十餘名修道者又是生氣,又是無奈,因為年輕僧人道歉的態度確實非常誠懇,更重要的是,他與那位老僧背著舊木屜,苦修打扮,一看便知道來歷,哪裡是他們這些人得罪得起的?

  聽聞果成寺高僧的脾氣很好,可以駡幾句出氣,又有什麽意義?

  沒有人敢做什麽,接受了年輕僧人的道歉,起身向老僧行禮請安,更是讓出了火堆邊最好的位置。

  年輕僧人忽然看到角落裡戴著笠帽的井九,有些猶豫,又看了兩眼才確認,不由啊的叫了一聲。

  老僧無奈說道:「又怎麽了?」 

  「哎呀哎呀哎呀……」 

  年輕僧人覺得井九是想隱藏身份,不好指他,很是著急,對老僧說道:「師伯,你說的是對的,我錯了。」 

  在他想來,青山宗既然派出了神末峰的井九,那今夜開啓的洞府即便不是景陽真人別府,也必然有些來歷。

  井九見過年輕僧人兩次,卻沒想到他的話如此之多,竟比十歲還要更聒噪。

  放在以往,他或者會有些煩,現在卻覺得有些親近,對著年輕僧人微微一笑。

  火光照亮笠帽下一角。

  年輕僧人手摀胸口,心想果然如傳聞一樣,真是好看啊。

  「井師兄……不對,井師叔……你為何會在這裡,難道今夜那間洞府?」 

  他的聲音很低,廟裡別的修行者沒有注意到。

  井九搖了搖頭。

  年輕僧人還準備說些什麼。

  老僧走了過來,說道:「閉嘴。」 

  年輕僧人嘆了口氣,閉上了嘴,心想自己與這位青山師叔確實有些犯沖,每見一次都要被迫修一次閉口禪。

  看到這畫面,井九心想自己要不要把閉口禪學會,過兩年後再傳給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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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2-11 21:34:48

第二卷 蘇幕遮 第四十五章 禪子相見不相識

  井九伸手請那位老僧坐下。

  老僧輕聲解釋了幾句。

  原來果成寺聽說了這件事情,擔心修行者為了爭寶起衝突,死傷太慘,所以讓他們過來,方便隨時救治。

  井九覺得很正常,因為果成寺就是這種風格。

  如果剛接觸,你可能會覺得這些醫僧過於迂腐、好名,甚至顯得很矯情。

  但果成寺矯情了數千年,那麽必然會得到整個世界的尊重,甚至包括冥部。

  「你呢?」老僧問道。

  井九說道:「只是看看,洞府不是真的,惡作劇罷了。」 

  老僧明白,這種事情以往也經常會出現。

  以前的某些前輩大能在飛升之前或是消失之前,很喜歡做一些假洞府與後輩們開玩笑。

  老僧有些不解說道:「但是……景陽真人不是這種性情啊。」 

  但是……另外那位真人喜歡啊。

  井九想著。

  山風驟疾,廟裡的火堆被吹的亂飛。

  十餘名修道者紛紛起身掠至廟外,向著山裡某處望去。

  夜穹下隱隱有寶光如水般閃動,有風自彼處起。

  「洞府要開了!」 

  「在下先行一步!」 

  還是有幾名修行者忍不住,趕在洞府開啓之前,進入了二十里的區域。

  隨著數道劍光照亮夜空,四周山野裡有更多修行者現出身形。

  井九隨風掠起,落在一棵大樹的頂端,看著遠方,沈默不語。

  當年就在二十餘里外的那片山崖間,那人是這樣說的。

  「那些貪心的白癡如果發現洞府裡沒有寶貝,只有一張白紙,會不會氣死?」 

  說完這句話,那人就開心地笑了起來,笑聲迴蕩在群峰之間。

  無數年後,那笑聲彷彿還在這裡迴蕩著。

  井九的眼神忽然變得鋒利起來,就像是真正的劍。

  他從樹梢落下,悄無聲息像片落葉,然後潛入夜色。

  沒過多長時間,他出現在二十餘里外的那片山崖上。

  他相信自己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就連對風的擾動都很少,如果剛才這裡有人,應該不會被自己驚動。

  都是從頭開始,他不相信對方能比自己的境界高到哪裡去。

  他有些失望。

  崖上沒有人。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崖下的山谷間變得熱鬧起來。

  數十名修行者聚集到這裡,爭執的聲音越來越大。洞府還沒有完全開啓,這些散修與小宗派的修行者已經按捺不住,開始商議稍後如何分寶,卻始終拿不出一個大家都滿意的方案。

  果成寺的年輕僧人感覺到場間的氣氛越來越緊張,有些擔心,想要勸幾句,卻因為閉口禪的關係無法開口,很是著急。老僧見多了類似的畫面,知道根本無法勸阻這些人,閉著眼睛開始養神。

  稍後這些修行者肯定會厮殺起來,直接死掉倒還好說,那些斷手、破腹的重傷號醫治起來可要費不少精神。

  老僧忽然睜開眼睛,向夜空高處望去,感應到那道熟悉的氣息,欣慰想著,今夜應該無事。

  山谷裡的爭吵聲漸漸平息,越來越多的修行者感應到了夜空遠處傳來的那道氣息,震驚抬頭望去。

  一道祥雲從東南方向飄來,其間有座極其宏大的蓮花寶座若隱若現,散發著寧靜的禪息。

  「禪子金身!」 

  修行者們驚呼連連,趕緊整理衣衫,對著天空行禮。

  行的都是晚輩大禮。

  果成寺禪子,當今修行界輩份最高的數人之一。

  井九看著夜空,臉上露出微笑,心想自己應該早就想到小和尚應該會過來看看。

  世間還知道這個故事的就只有這個小和尚了。

  一道聲音從祥雲深處響起,隨風而落,落在眾人的耳朵裡。

  「此間是太平真人與景陽真人開的玩笑,並無真寶,諸位散了吧。」 

  禪子的聲音很清柔,就像甘露一般,聽不出來年齡幾何,有一種非真實的感覺。

  地面的修行者們紛紛應是,向著山野四周散去。

  眾人如此聽話,自然因為禪子的威望。

  果成寺僧人從不說謊。

  而且誰都知道,景陽真人沒有朋友,只有禪子曾經在神末峰問道百日,算得上親近,他說的話自然可信。

  老少二位僧人起身,向著那片祥雲行禮。

  禪子的聲音消失了一段時間,再次響起。

  「師侄,莫向北。」 

  老僧神情微異,低頭應下。

  …… 

  …… 

  井九沒有看夜空裡的祥雲,看著崖下某處。

  那裡有位黑衣老人,看似尋常,與身周修行者一道行了晚輩禮。

  青山九峰,每個人的心裡都有一隻鬼。

  井九沒想到,今夜沒看到最大的那隻鬼,卻看到了最不可能的一隻鬼。

  昔來峰主居然親自來了。

  如果不是禪子現身的時候,對方有些反應,他都沒能發現。

  昔來峰主為何會來?因為七年前他也參與了那件事情,不來親眼確認一下,無法放心?

  下一刻,井九心生警意,想收回視線,卻已經來不及。

  昔來峰主抬頭看了他一眼,神情淡漠,就像沒有發現他的身份。

  井九知道對方的劍識已經落在了自己的身上,除非能夠拉開足夠的距離,無法抹掉。

  如果他就這樣離開,稍後對方隨時可以用劍識尋到自己,然後一劍殺之。

  井九毫不猶豫轉身就走,順著山崖的斜面,來到了那片祥雲的下方。

  今夜的星星很亮,祥雲的影子很清楚。

  祥雲向著北方飄去,他就在那片陰影裡的山川河流飄然前行,依然沒有馭劍。

  不知道是祥雲太慢,還是他太快,總之雙方始終在一起。

  昔來峰主不知何時來到崖間,靜靜看著那邊,最終什麽都沒有做,化作一道劍光歸了青山。

  井九與雲同行數百里,出了南河州。

  祥雲驟然變快,化作一道流光向著遙遠北方的朝歌城而去,只留下禪子的聲音在天地之間迴響。

  「小友,就送到這裡了,再會。」 

  井九知道祥雲上還有很多人,沒有想過去與對方相見。

  曾經隨意說話的小孩子如今已經高高在上,自己甚至需要請求對方的庇護。

  換成別人處在他現在這種境況,想必都會有些鬱鬱,至少有些不適應。

  他還好,但最後聽到這句話,還是忍不住生出些牢騷。

  小……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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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2-12 21:03:05

第二卷 蘇幕遮 第四十六章 笑問客從何處來

  景氏皇朝沒有異姓王,以國公為尊。現在朝中一共有二十七位國公,祖上自然為皇朝立下過不世大功,只不過隨著時間流逝,當年的功勞總會淡去,有些國公手裡沒了實權,逐漸邊緣化,再過些年只怕便會成為純粹的擺設。

  做為皇帝陛下幼時的伴讀,和國公雖然不像鹿國公那般低調卻給人永遠無法撼動的感覺,但至少不需要擔心這些,聖眷猶在最明顯的體現便是,坐在淨覺寺如毛般細雨裡的人是他而不是別人。

  淨覺寺是皇宮別院,也是景氏皇族的私廟。他今天不是代替陛下在這裡念經祈福,而是代表陛下在招待一位貴客。

  他不擔心自己的權力與地位,卻有些擔心在這濕冷的地上坐的太久會不會明天起不了床——蒲團已經很多年沒有坐過了,如果不是早年在一茅齋求學的時候有過不少經驗,他覺得自己可能隨時會倒下去。

  想到此節,他不禁對這位貴客生出些腹誹,旋即想著傳說裡對方的知心神通,心神微緊,趕緊默宣幾聲佛號,堆起滿臉笑容,望向被重重簾帷與白煙遮住的靜室深處,再次表示感謝。

  「禪子願意蓮駕來此,為陛下解除佛法方面的疑難,更願意親自主持梅會,這真是朝廷的榮光。」 

  清風徐來,帶走靜室裡的殘香。

  不知道禪子聽著這番話有何反應,自有果成寺的高僧與和國公寒喧,說著這些必須說完的廢話。

  和國公望向靜室深處,沈吟片刻後問道:「聽聞昨夜青山宗去了人,難道那真是景陽真人的別府?」 

  昨夜氓山裡那座洞府的開啓,自然瞞不過朝廷,只不過就像很多修道大派一樣,朝廷也覺得是假的,根本沒有派人去。可是就在今天清晨,有些隱晦的消息傳了出來,果成寺也沒有瞞著的意思。

  「那不過是二位真人當年開的玩笑。」

  禪子的聲音清和而尋常,卻足以令聞者肅然起敬。

  當今世間誰還有資格能用如此平靜的語氣說著兩位青山宗真人的故事?

  和國公故作驚訝問道:「那祥雲下面那人?」 

  禪子說道:「應該是故人之後,所以看顧一下。」 

  和國公心想放眼青山九峰,您的故人之後應該便是神末峰上的弟子,那還真與景陽真人有關。不過既然禪子親口確認那並不是景陽真人的洞府,他也沒有再往深裡想,隨口說道:「今年參加梅會的青山弟子應該沒有什麽太出色的人物,不免有些遺憾,也不知道青山掌門的那位關門弟子究竟什麽時候才能出來。」 

  與洛淮南,中州派白早、童顔、桐廬這些聲音遠播的年輕天才相比,沒有過南山、顧寒、簡如雲的青山三代弟子確實顯得有些寒酸,雖然聽說趙臘月會來,但她畢竟年輕,而且身份有些特殊。

  一位果成寺老僧溫和說道:「不是還有位井九?」 

  和國公沒有注意到說這句話之前老僧看了靜室深處一眼,笑著說道:「聽說青山試劍時此子表現不錯,但如何及得上洛淮南和白早這等人物,最關鍵的是他還要參加棋會挑戰童顔,這真是有趣之極。」 

  室內一片安靜,沒有人隨他發笑,場面很是無趣。

  和國公有些尷尬地乾笑兩聲,又想著另一件重要事情,猶豫再三後又說道:「貴妃娘娘在寺外想得您賜福。」 

  這便是求見的意思。

  數位果成寺老僧與淨覺寺主持望向靜室深處。

  白煙繚繞,不見禪子真容。

  片刻安靜後,禪子的聲音再次響起。

  「當年我活她是慈悲亦是緣份,今日她已是福緣極盛,何必再貪更多?有緣再見吧。」

  和國公明白意思,不敢再多言。

  …… 

  …… 

  淨覺寺外有片槐樹林,林間停著數輛馬車,看著樸素低調,但從四周的侍衛數量便能知道車裡人身份極為重要。

  微風挾著細雨落下,雖是深春時節,還是有些寒意。

  車裡走出一位太監,示意侍衛們回到車上避雨。

  這裡是淨覺寺,如今寺裡更是有數十位果成寺高僧坐鎮,哪裡需要這般仔細。

  「也就是娘娘心善,連這些小事都放在心上。」 

  車裡一位嬤嬤逢迎說道。

  窗畔坐著一位麗人,容顏極美,眼波流轉間自有媚感,偏又給人天真感覺,有一種男子難以抗拒的誘惑。

  她便是這些年宮裡最受寵的胡貴妃。

  「我也是窮苦出身,知道在山野裡淋雨的滋味,當年若不是竹貴心善從那名散修手下救了我性命,我早就死了。」 

  胡貴妃臉上露出一抹戚色,又想著先前和國公讓長隨傳的話,咬牙說道:「不見就不見,我就不信少了……」 

  她準備說幾句狠話,又怕寺裡的人聽著,而且終究對禪子心存尊重敬愛,出口時便變成了另外的意思。

  「我就不信沒有別人能幫本宮出這口氣!」 

  那位嬤嬤眼珠一轉,說道:「要不要請中州派出面?」 

  很少人知曉,胡貴妃與中州派走的極近。

  去年西海劍派召開四海宴,中州派破例派出那位叫做向晚書的弟子,便是她的影響。

  聽著這話,胡貴妃非但不喜,反而神情驟寒,厲聲說道:「日後若再說這樣的話,就自己出宮去吧。」

  那位嬤嬤不知為何得罪了主子,趕緊跪下求饒。

  胡貴妃是聰明人,她知道自己可以試圖憑當年的情份請禪子出面,但絕對不能用中州派,因為果成寺與青山宗的關係親近,而中州派與青山宗已經對峙多年,不說勢如水火,也是彼此看彼此不順眼。

  正道宗派是人族皇朝的根基,如果她因為自己的事情從中挑拔,甚至真的惹出什麽亂子,莫說她只是個剛得寵數年的貴妃,就算是皇后娘娘,只怕也要被直接廢掉,然後打入冷宮。

  一位宮女輕聲說道:「施大人前些天說過,清天司一直盯著青山宗。」 

  胡貴妃惱火說道:「清天司難道還敢對青山宗如何?要知道那位可是景陽真人的傳人,本宮只是想讓她認個錯,只是這都不行!聽說那個叫井九的大言不慚要挑戰童顏,我倒要看看他怎麼收場!」 

  …… 

  …… 

  朝歌城籠罩在細雨裡。

  城門外排隊等著進城的人們,都已經戴上了笠帽。

  井九變得不再醒目。

  守城士兵從他手裡接過微濕的路引,問道:「從哪兒來?來朝歌城做什麼?

  井九說道:「回家。」 

  …… 

  …… 

  根據上德峰的調查,青山弟子井九的家在朝歌。

  事實上,他的家也確實是在朝歌。

  時隔二十年,他再次回到朝歌城,感慨要比上次少了很多。

  上次在朝歌城迎接他的是一場冬雪,這次迎接他的是一場春雨。

  在小山村的時候他學過一句話,春雨貴如油。

  對生活在朝歌城裡的人們來說,春雨也像油,把青石板路弄的濕滑無比,惱人至極。

  當然,春雨也會引來詩人的很多佳句。

  井九對琴棋書畫沒有關心,自然也不會寫詩,但他喜歡春雨。

  無論是落在烏篷船上還是屋簷上或是落在笠帽上的春雨。

  就像下雪天他會搬進屋裡睡覺卻要把窗子開著。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是個活的很詩意的人,只是並不自知。

  戴著笠帽行走在朝歌城的街巷裡,他沒有理會那些無處不在的陣法氣息,視線穿過雨絲落在別的地方。

  比如屋簷下乞丐的湯碗裡被雨絲蕩起的漣漪。

  比如橋下烏蓬船上正在準備船菜的少婦搧著小泥爐的火。

  比如巷口跑過一位忘了帶傘的姑娘鬢間全是小珍珠般的雨滴。

  巷子深處有個安靜的小院,不遠處能夠看到太常寺的飛簷。

  上德峰查得很清楚,井九的祖上曾經服侍過某位前代神皇,那麽他的家就在這裡,是非常理所當然的事情。

  木製的院門已經很老舊,石階兩頭的青苔被雨水打濕,一切都顯得那般安寧。

  井九猶豫了會兒才走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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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2-12 21:24:43

第二卷 蘇幕遮 第四十七章 井家春秋

  井九沒有敲門,伸手把一塊青磚推至陷入牆面半寸。

  原來是一個機關。

  門後隱隱傳來某種堅硬事物滾動的聲音——他的視線無法穿透木門,但他知道那是一顆光滑的石球正沿著固定的軌道前行,要走過很遠的距離才會落下,砸破一個大瓷碗。

  過了很長時間,木門還沒有開啓。

  他站在石階上等著,神情平靜如常。

  雨大了些,落在笠帽上,從邊緣淌落,像是枯水時節的瀑布。

  因為落雨的關係,巷外行人腳步匆匆,沒有誰注意到他。

  一聲輕響,院門終於開了,出現的是一位老者。

  那位老者臉形方正,眉直眼明,臉頰微紅,不知道是喝了酒還是有些激動,穿著件灰色的單衣,扣子還沒有繫好,應該是隨便套上的,看來有些匆忙,望著井九的眼神裡充滿了疑問與審視。

  井九取出一塊木牌遞了過去。

  那位老者不敢接,彎著腰湊近認真地看了半晌。

  直到確認是真物,他毫不猶豫地雙膝跪下,完全不管地面早已經被雨水打濕。

  「起來。」井九說道。

  老者起身,神態謙恭地把他迎進小院,順著側廊向深處走去。

  小院裡有人,準確來說,有一家人。

  敞著的花廳裡,那家人正在吃飯,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齊齊整整。

  一家人的視線都在桌上,低聲交談著什麽,彷彿根本沒有看到井九和那位老者。

  這畫面未免有些詭異。

  那個三四歲的孩子忽然掙脫母親的懷抱,跑到檻前,好奇地望向井九,伸手準備說些什麽,卻被父親趕緊抱了回去。

  花廳裡響起孩子的哭聲。

  廊下,井九摘下笠帽,向那邊看了一眼。

  小孩子看到他的臉,不禁呆了,忘了哭。

  …… 

  …… 

  「這就是井家人?」 

  「是的,他們世代在太常寺做事,算是我家的臣屬。」 

  那位方臉老者看了井九一眼,說道:「我可以向您保證,他們什麽都不知道,但是該記住的絕對不會忘記。」 

  井九明白那些人便是自己名義上的父母,還有那位蒼老的祖父以及兄嫂,至於那個小孩子是侄兒還是侄女?這都是當年的安排,他不擅長,但朝廷裡有很多擅長這種事情的人。

  他坐在椅子上,問道:「這些年多少人來查過?」 

  老者侍立在前,說道:「最早是七年前,青山宗上德峰來查過,按道理以他們的手段,應該能看出些問題,所以我事後趕緊做了補救,可奇怪的是,他們再也沒有來過,這讓我一直有些不安。」 

  井九自然知道為何上德峰沒有繼續再查,說道:「這個不用管。」 

  「後來還有兩次大的動靜,分別是四年前和一年前。」 

  老者說道:「共有二十一家宗派來人悄悄打聽過,宮裡的胡貴妃也派了人。」

  四年前,趙臘月與井九承劍神末峰,震驚修行界,絕大多數修行宗派的視線都放在趙臘月身上,但也會順便查一下井九。一年前則是西海劍派的四海宴之行以及隨後的青山試劍。井九戰勝顧寒,斷了過南山的劍,青山師長刻意低調、把他變成奇兵的想法自然成了泡影,景陽真人的再世傳人、一位真正的劍道奇才,怎能不引人注意?

  老者知道這些事情,自然也就知道這位年輕人便是井九。

  井家搬到這個小院住了二十年,就是為了這個人。

  「我來參加梅會,這段時間就住在這裡。」 

  井九說道:「你給趙府送封信,告訴對方一聲。」 

  老者知道他的身份,自然知道他說的趙府是何處,見他沒有別的話吩咐,便從屋後的秘道離開。

  這條秘道通往數十丈外的另外一個院子。

  那個院子占地極闊,雕梁畫棟,滿眼都是隱在深處的奢華。

  老者坐在書房裡沈默不語,很長時間都沒有緩過勁來。

  很多年前,父親曾經無比認真地對他進行過交待,家族能夠延續到今天依然保持著風光,全是因為做到了兩件事情,一是無條件地支持神皇陛下,二則是絕對聽從木牌所有者的吩咐。

  如果這二者相抵觸怎麽辦?當時還很年輕的他忍不住問道。

  父親說道,神皇陛下的意志與木牌所有者的意志必然統一。

  年輕人難免有些倔強,他依然堅持問道,萬一呢?

  他記得很清楚,父親當時沈默了很長時間,然後給出的答案是後者。

  當時的他很震驚,哪怕直到今天還是如此。

  他不敢也不想抹掉這個在家族上方數百年的雲朵,但難免好奇,可惜的是二十年前親手安排那個小院時,他只是收到了一封信,在信上看到那塊木牌的花押以及幾個簡單的要求,依然不知道對方究竟是誰。

  直至這些年,陸續有修行宗派甚至宮裡的人把視線投到那個小院,他才知道了對方的身份,還動用自己的勢力偷偷查過,卻還是無法確信,因為井九太年輕,就算是劍道天才,與那塊木牌的份量不相稱。

  井九應該是那個木牌的繼承者吧?

  老者正想著這些事情,窗外傳來了管家的低聲提醒。

  「老爺,時辰快過了。」 

  …… 

  …… 

  春雨綿綿,由陣法與琉璃構成的兩道屏障,卻讓滿院賓客沒有濕身之虞,反而平添了幾分雅趣,只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場間的氣氛終究變得有些古怪起來,雨聲漸被議論聲所取代。

  婚事舉辦途中忽聽著摔碗聲,主人家匆匆離去,過了這麽長時間還沒出來,就像消失一般,這是怎麽回事?

  「究竟出了何事?」 

  「聽說老爺子年輕的時候就很胡鬧,難道這是故態重萌?」 

  「老爺子最疼麽兒子,怎麽會在他婚事上來這麽一出?」 

  「莫要胡亂議論,都說老爺子昏庸糊塗,與宮裡的貴人也不肯親近,但這些年不管風波如何,這宅子始終都是穩穩當當的,依然坐著太常寺的位置,清貴無比,這才叫聖眷!糊塗人能做到這份兒上嗎?」 

  「可吉時就要過了。」 

  賓客們正議論著,忽聽著前方傳來一陣腳步聲。

  衆人抬頭望去,趕緊收聲,神情肅然,齊齊躬身行禮。

  「見過鹿國公。」

  「抱歉,有些急事。」 

  鹿國公容貌方正,氣度不凡,縱是解釋也自有威嚴,與井九面前那位神情謙恭、管家模樣的老者哪裡像一個人。

  今天是鹿國公幼子與宰相孫女聯姻的大喜日子。

  儀式舉行到一半,鹿國公卻忽然消失,直至此時才再次出現。

  滿院賓客無人敢發問。

  有眼尖的賓客注意到,國公的禮服下方隱現不合禮制的灰衣,雙膝處有水漬正在浸出,很是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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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2-13 21:09:51

第二卷 蘇幕遮 第四十八章 試問捲簾人

  紅紅的燭火在案頭,新娘子的臉上淚兩行,敷著的厚粉被沖洗出兩道明顯的印子。

  嫁到國公府之前,她便聽說老國公的性情有些怪異,但她還是沒想到會如此嚴重,儀式上忽然消失就不說了,居然在新婚之夜把新郎喊走,這到底是對自己不滿意,還是與爺爺有矛盾,若是如此,那當初何必允了這門婚事?

  鹿鳴並不知道新婚的妻子在洞房裡想什麽,做為鹿國公的幼子,與流傳在外的紈絝之名相比,他擁有更多的沈穩與觀察力,知道父親必然有極重要的事情交待自己,而且他已經注意到房間裡的某處異樣。

  這裡是鹿國公的臥室,鄰著窗的博物架上一直放著件極名貴的瓷器——據說那個大碗出自千年前的汝窯——打小便被警告不能亂碰,他對那個瓷碗印象非常深刻,為何今天卻換了個新的?

  「今天太急,隨便拿了個頂著,明天你去庫房把那個欣窯的海碗拿過來放在這裡。」 

  鹿國公穿著一件便衣,用手梳籠著花白的頭髮,重複提醒道:「不要忘記。」 

  鹿鳴應了聲,問道:「父親,究竟發生了何事?」 

  鹿國公抬頭看著他,說道:「都說我最疼你,這話不錯,就連國公這個位置,我也是準備給你的。」 

  雖說這幾年已經有所猜想,驟聽此事,鹿鳴難免還是有些驚訝,說道:「那二位兄長……」 

  鹿國公舉手示意他不用再說,說道:「外人以為我年老失智,只顧著疼幼子,哪裡懂,我是看中了你的沈穩。」 

  鹿鳴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但想得到國公這個位置,那麽家裡有些秘密,你也要一並承擔過去。」

  說完這句話,鹿國公的神情有些疲憊,也有些放鬆,微笑說道:「當年我也是成婚當夜,從父親那裡知道了這個秘密,你大媽不知道埋怨了我多少年,稍後你回去了,可不要忘記哄哄你的新媳婦兒。」 

  鹿鳴越發覺得緊張,問道:「父親,到底是什麽秘密?」 

  鹿國公的視線落在博物架上,幽幽說道:「這秘密啊,就得從這個碗說起。」 

  …… 

  …… 

  房間裡的設置很簡單,顯得很清淨,鄰窗的博物架上也沒有擱什麽珍品,以硯墨黃石為主,很適合修道者。

  井九覺得很滿意,取出竹椅躺了上去。

  這次離開青山,他沒有忘記這件事情。

  伴著窗外的雨聲,他很舒服地睡了一覺,醒來時,雨仍未歇,時已傍晚。

  他想了想,走出房間,順著長廊來到前院,走進了花廳。

  那家人依然坐在花廳裡,連位置都沒有變過,只是桌上的那些菜已經收起。

  隨著他的到來,花廳裡的氣氛頓時變得緊張起來。

  那位少婦有些不安地抱緊了懷裡的孩子。

  數道視線落在他的身上,人們不知道是該起身相迎,還是應該如何。

  井九問道:「我可不可以在這裡坐會兒?」 

  那位中年男子趕緊起身,說道:「坐,坐,坐。」 

  他本來想說請坐,但想著大人的吩咐與這些年的練習,強行把那個請字咽了下去。

  井九看了眼天色,說道:「是不是該吃飯了?」 

  「是啊,您……你想吃點什麽?」

  少婦起身,有些緊張地抓著前襟,說道:「我這就去做。」 

  井九說道:「我不吃飯,你們不用管我。」 

  少婦起身的時候,懷裡那個孩子很自然溜到地上。

  小孩子搖晃著身體走到井九身前,張開雙手,說道:「要抱抱。」 

  誰都喜歡漂亮的事物,小孩子更不會隱藏自己的想法。

  花廳裡的氣氛變得更加緊張,大人們想把孩子拉回來又不敢,少婦的臉色更是變得有些蒼白。

  井九看著小孩子認真說道:「不要。」 

  他是真的不喜歡小孩子,因為交流效率太低,很麻煩,除非那個小孩子足夠聰慧,或者有超出年齡的沈穩。

  比如果成寺裡的小和尚,比如小山村裡的柳寶根。

  小孩子很委屈,癟著嘴差點哭出來。

  看到這幕畫面,花廳裡的一家人反而鬆了口氣,安心不少。

  「你要喝茶嗎?」少婦小心翼翼地問道。

  「不用。」 

  井九意識到自己的好奇為這家人帶來了怎樣的壓力,拿起笠帽向院外走去。

  走到院門處他停下腳步,說道:「這些年麻煩你們了。」 

  …… 

  …… 

  雨還在下,巷子裡沒有人。

  井九戴好笠帽,抬手在臉上一抹,低頭走進雨裡。

  暮色昏沈,春雨細綿,行人匆匆,沒有人注意到,他臉上有張黑色的面具。

  朝歌城東,白馬湖附近的街道非常繁華,商肆雲集,出名的酒樓與青樓已經提前掛起了燈籠,映著雨絲很是好看。

  哪怕落著雨,街上依然熱鬧,到處都是行人,各種靴子踩踏著青石間的積水,發出啪啪的聲音。

  街西有座醫館。

  井九沒有留意匾上寫著什麽字,看到匾上刻著的那朵海棠花,知道就是這裡了。

  誰能想到,朝天大陸最神秘的情報組織捲簾人,就在朝歌城最繁華的地方。

  沒有人能確定捲簾人的幕後東家是誰,當年他聽師兄說了很多秘密,也沒有提到這點。

  但按照數百年來的行事來看,捲簾人應該偏向正道。

  井九背著雙手看了看四周,發現這座醫館真的很普通,而且……真的談不上安全。

  不過捲簾人再如何神秘,終究要做生意,自然需要與外界交流的渠道——醫館確實是很合適的地方——大夫與患者之間的交談本就需要保密,不能被人聽見,而且每座城市都必不可少。

  坐館的大夫察覺到異樣,抬頭看了他一眼,問道:「您是看診還是買藥?」 

  井九說道:「都不是,我來問事。」 

  那位大夫眯著眼睛說道:「何事?」 

  井九再次回憶了一番師兄當年的話,確認沒有出錯,說道:「海棠依舊否?」 

  那位大夫楞住了。

  井九心想這有些不專業。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大夫終於醒過神來,用幽幽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說道:「看來你病的不輕,隨我進來看看。」 

  「我沒病。」井九說道。

  大夫又看了他一眼。

  井九這才明白對方那句話是什麼意思,說道:「抱歉。」 

  來到安靜的內室,大夫直接說道:「說出你的問題。」

  井九說道:「我想知道青山宗昔來峰主與太平真人的關係。」 

  大夫靜靜看著他不說話,就像在看一個真正的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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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2-13 21:15:58

第二卷 蘇幕遮 第四十九章 我也知道很多秘密

  井九覺得自己似乎說錯了什麽,問道:「怎麽了?」 

  大夫問道:「第一次?」 

  井九說道:「是的,以前沒有打聽過事。」 

  大夫心想不知道是誰家的孩子從長輩那裡知道了捲簾人的秘密便跑了過來。問題在於對方開始說的那句海棠依舊否是很多年前的暗號,現在還在用這個暗號的都是那些傳承不斷的大宗派或世家,是捲簾人也不願意輕易得罪的對象。

  他嘆了口氣說道:「沒有人會這麽問,因為這個問題太大,而且涉及的層面太高。」 

  井九問道:「有多高?」 

  「昔來峰主方景天,是青山宗的大人物,破海上境,再進一步便是通天大物,你說有多高?」 

  那位大夫無奈說道:「太平真人就更不用說了,那是最高層級的存在。」 

  井九說道:「我聽說你們什麼都知道。」 

  大夫神情鄭重說道:「但以我的資格不可能知道這些,而且就算知道,你也付不起代價。」 

  井九問道:「多少錢?」 

  大夫心想你以為這是買菜?

  「非常多。」 

  大夫看了眼他的雙手與背後那根用布裹住的鐵劍,說道:「至少你身上帶的不夠。」 

  井九伸手,地面上出現兩個箱子,箱蓋打開,裡面滿滿的都是金葉子。

  滿室金光。

  大夫微微一怔,說道:「依然不夠,但如果你肯……拿出這件空間法器,或者可以商量。」 

  井九搖頭說道:「不行,我要用來裝東西。」 

  大夫說道:「那就只能抱歉了,或者……你可以拿消息來換。」

  井九想了想,說道:「前夜景陽真人假洞府開啓,出了些事。」 

  大夫說道:「我知道禪子蓮駕現身。」 

  井九說道:「方景天也在。」 

  房間變得很安靜。

  大夫沈默片刻,拿起蘸水筆在紙上寫了幾行字。

  那些字看似普通,但每個字都會多幾道筆劃,任誰也看不懂。

  「這個消息確實能值些錢。」 

  大夫抬頭望向井九繼續說道:「但還遠遠不夠。」 

  井九沒有理這句話,轉而問道:「捲簾人把聯絡地放在這裡,難道不怕被人尋仇?太顯眼。」 

  大夫說道:「這些留在世間的通道,想斷就能斷,至於我們這些普通執事,死了也無所謂。」 

  「但你並不是一個普通執事。」 

  井九說道:「你沒有與外界聯絡便能確定方景天這個消息值錢,表明捲簾人的所有情報你都能在第一時間知曉。」 

  大夫放下手裡的筆,看著井九微微眯眼。

  這個戴著笠帽的年輕人走進醫館,表現出來的都是不經世事,沒有任何經驗,誰能想到他的眼力卻是如此鋒利。

  「你到底是什麼人,想要做什麼?」 

  「我需要確定你在捲簾人裡的位置,才好說事。」 

  大夫沈默了會兒,伸手把桌上鍘藥用的金斬推到盡頭。

  悄無聲息,房間四周被封死,一道陣法啓動。

  這座陣法很小,也很精緻,確定能夠遮掩房間裡的所有氣息,又不會讓陣法氣息傳到街上。

  做完這些事情,大夫再次望向井九,神情認真很多,說道:「請講。」

  井九說道:「幾年前,趙臘月通過你們查碧湖峰,結果你們當中有人走漏風聲,惹出了很多麻煩。」 

  大夫自然知道這件事情。

  這是捲簾人最近十餘年裡最大的恥辱。

  他沒有想到這個戴著笠帽的年輕人居然知道這件事情,而且看樣子是代表趙臘月而來。

  「抱歉,我們還在查。」 

  「三年了,你們還沒有查到。」 

  井九說道:「按照我聽過的規矩,你們應該做出補償。」 

  大夫說道:「請說出你的要求。」 

  井九說道:「我已經說過,我要查方景天。」 

  大夫嘆息說道:「那可是青山宗的大人物,這怎麼查?」 

  「我知道你們在青山九峰裡有人。」 

  井九非常確認這一點,那應該就是趙臘月的信息來源。

  「我需要保證那個人的安全,所以我需要先知道你是誰。」 

  大夫已經猜到井九的身份,只是無法確認。

  井九沒有理會,說道:「另外我還想查一個人。」 

  大夫說道:「誰?」 

  井九說道:「西王孫。」 

  大夫說道:「這已經超過了補償的範圍。」 

  井九說道:「我會拿別的消息與你們換。」 

  大夫說道:「那要看你的消息值不值錢。」 

  「前任神皇究竟是不是假死去果成寺出家?禪子又是何來歷?為何他從來不肯以真身見人?」 

  井九說道:「這些夠不夠?」

  他說的這幾件事毫無疑問都是朝天大陸最大的秘密。

  那位大夫卻笑了起來,說道:「這些事情在世間流傳已久,但沒有證據就只能算是故事,一分錢都不值。」 

  「我說的話自然都是真的,可以印證。」 

  井九說道:「我可以提前贈送你們一個。禪子俗家姓名叫做金生生,自幼父母雙亡,被一位山妖養大。你們可以查一下二十七年前的汝州翠屏縣志,縣志上寫的很清楚,當年正月十七天降暴雪,忽有霞光起於東山,便是那位山妖度劫沒有成功,同日,果成寺菜園和尚在山後揀到一個棄嬰,此事被記載在律堂日誌裡,以你們的能力應該能夠看到。」 

  一片安靜。

  大夫震驚至極,半晌說不出話來。

  按照他先前的說法,沒有證據,便是故事。

  問題在於,井九說的時候很平靜,而且給出了足夠的線索去證明。

  「我們會盡快查證。」 

  大夫的神情非常認真,而且很尊敬。

  捲簾人最尊敬那些比他們知道的事情還要多的人。

  井九起身準備離開。

  「且慢,你給的這個消息太大,我不敢單方面接受。」 

  大夫說道:「我想回贈你三個消息。」 

  井九停下腳步。

  「第一個消息是,今年梅會的五位勝利者會得到禪子灌頂賜福。」 

  大夫說道:「第二個消息是,天近人近期會來朝歌城,點評參加梅會的諸家宗派弟子。」 

  井九問道:「天近人是誰?」 

  大夫有些吃驚,心想你連禪子的本名都知道,怎麽不知道天近人是誰?

  …… 

  …… 

  天近人自幼雙目失明,曾求學一茅齋,後飄然赴海外求道,無法修行但學識淵博,創建了白鹿書院。

  他最出名的是不能視物卻能洞察天地玄機,一言斷人生死前程。

  據說當今的劍神還是位籍籍無名的少年時,報考無恩門沒有被錄取,在江畔決意覓死,被正好路過的天近人攔住,還贈了一句詩,劍神毅然遠赴海外,命運就此轉變,於某座島山裡繼承前代真人洞府寶藏,成為一代通天境大物,開創西海劍派,這些年把無恩門打壓的極為狼狽,劍神至今對天近人依然尊敬有加,還請求他幫助建立了西海的算天閣。

  據說就連水月庵的兩界通與果成寺的兩心通,都不如他的洞天絕學。

  無數達官顯貴、修道天才為了得到他的一句評語,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聽完介紹,井九說道:「倒是挺能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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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2-14 18:45:47

第二卷 蘇幕遮 第五十章 我下棋你在意嗎

  如此傳奇的經歷,得到的評價居然是挺能唬人?大夫心想你這才是真的能唬人,取出一本小冊子遞過去,然後帶著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說道:「這便是第三個消息,冊子價值百晶,我想你應該很需要。」 

  井九接過那本冊子,想了想說道:「我也回送你一個消息,趙臘月會參加梅會。」 

  大夫神情微變,確認道:「哪一項?」 

  井九說道:「當然是最後一項。」 

  大夫說道:「方景天與西王孫的事情,一旦有進展就會通知你。」 

  他沒有再問井九是誰,也沒有與井九商議應該如何通知彼此。

  井九走後,醫館的夥計走了進來,搖頭說道:「沒法看到他的臉,所以無法畫像。」 

  大夫說道:「沒用通光鑑?」 

  夥計說道:「用了,笠帽還好,關鍵是他臉上的黑色面具有些古怪。」 

  大夫心想應該是適越峰製出的寶物,不再多言,說道:「趙臘月會參加梅會道戰。」 

  夥計拿著紙筆,用最快的速度記錄下來。

  在很多人想來,趙臘月就算是天生道種,終究修道日淺,不可能是洛淮南、童顔等人的對手,再加上她現在已經是神末峰主,不會輕易下場,所以這次梅會應該只是觀禮,沒有想到她居然會參賽。

  「冊子上的排名很快就要發生變化了。」大夫感慨了一聲,說道:「神末峰與昔來峰之間有問題,再加上之前的碧湖峰,青山何時這般紛亂過?傳話諸部,繼續深查深挖,一應消息匯總歸入丙等。」 

  那名夥計應下,在紙上繼續記錄。

  「禪子來歷歸入甲類,絕密。」 

  大夫看了那名夥計一眼,遞過去一張新紙。

  夥計明白這是什麽意思,連連點頭。

  大夫沈吟片刻後說道:「如果這個消息真的被確認,就把我們掌握的西王孫的資料給他。」 

  夥計說道:「西王孫太過謹慎,連西海劍派的人都不用,身邊的親侍都很神秘,我們掌握的資料不多。」 

  大夫說道:「我只是答應與他交換消息,又沒有說我們有很多消息。」 

  夥計有些同情剛剛離開的那個戴笠帽的年輕人,問道:「那人究竟是誰?」 

  大夫說道:「禪子昨日對和國公說,前夜祥雲護著的那人是故人之後,關鍵在於兩點,故人之後是誰?為何需要禪子出手相護?今日這人說昔來峰主當時也在場,而且還要查,難道這還看不出來他的身份?」 

  夥計有些吃驚,說道:「難道他就是井九?」 

  大夫端著茶杯啜了口,說道:「不錯,除了景陽真人的再世傳人誰還知道這麽老舊的暗號?」 

  夥計若有所悟,說道:「難怪您會給他那三個消息。」 

  「既然他要參加梅會,就一定會喜歡這三個消息,尤其是最後那個。」 

  大夫想到某些事情,忍不住搖了搖頭。

  井九明顯不通世務,戴著面具想要遮掩自己身份,卻是漏洞百出。

  這樣的年輕人,就算是劍道奇才,也不見得能走太遠,捲簾人刻意交好他也不知道劃不劃算。

  …… 

  …… 

  夜雨無聲,並不煩人。

  井九回到小院自己的房間,躺到竹椅上,取出那本冊子隨意翻看。

  他的神情很平靜。

  如果換成別的參加梅會的年輕修道者,哪怕是童顔這等人物,應該也會神情凝重。

  這本看似不起眼的冊子上記載著今年參加梅會的前一百位候選的全部信息。這裡說的不是說宗派、籍貫、年齡、性別這些簡單的信息,而是所修功法、擅用法寶與飛劍、戰鬥意識分析、境界實力評估以及對最終排名的預測。

  至於如何確定前一百名,自然源自捲簾人的判斷。

  既然涉及到功法與戰鬥,那麼這自然說的是琴棋書畫道裡的最後一項。

  道戰。

  井九不是特別感興趣,隨便翻開看了看。

  排在首位的是洛淮南。

  這位中州派年輕一代弟子的領袖人物,六年前便已經是金丹中期,不知道現在又已經突破到了哪一步,如果過南山的藍海劍沒有被他折斷,或者還能憑遊野境的功力與之周旋一番,現在則是完全看不到誰有可能挑戰他。

  捲簾人看好他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有些意外的是,排在第二位的不是童顔,不是白早,也不是水月庵弟子,而是西海劍派一個叫桐廬的人。

  井九不是很在意,繼續向後翻去,終於在第十七位的地方看到了青山弟子的名字。

  麽松杉。

  然後他在第四十幾位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在很多人看來,井九戰勝顧寒完全是一個意外,並不意味他的實力真在顧寒之上。

  不是所有人都像青山九峰師長一般在劍道浸淫多年,能夠看出他的不凡,就算是青山師長們也認為,如果顧寒不是太過自信,用寒井鎖清秋強攻,井九真是天生劍體也沒辦法戰勝他,無彰初境與上境之間的差距太大。

  這是很正常的推論,井九還是不在意。

  他只是在想捲簾人知道趙臘月會參加道戰,肯定會對這本小冊子進行修改,不知道那個丫頭會排在第幾。

  忽然,他對棋戰的排名生出些興趣。

  當然,他不認為這代表自己在意道戰上的排名太低。

  翻到棋戰的部分,進入視線的第一個名字便是童顔,評價如同傳聞裡一般,各種贊譽如天花亂墜。

  他的名字在十幾位之後才出現,評價很簡單。

  ——四海宴棋戰第一,算力驚人,但明顯初學,即便這一年裡突飛猛進,也不可能得窺枰間大道。

  清晨時分,井九醒來,以劍火潔面,整理衣衫,走出房間,來到花廳。

  那家人正在用早飯,很簡單的清粥饅頭,就中間一大碗青菜餛飩看著比較香。

  少婦起身相迎,小意問道:「要不要一起吃些?」 

  井九說道:「不用,一會兒有客人來見我,與你們說一聲,莫要緊張。」 

  這家人在這裡已經生活了很長時間,平日裡自然也有親朋好友上門做客,但想著今天來的客人是井九的,怎麽可能不緊張,無論是那位年老的祖父還是那對中年夫婦,臉上都流露出焦慮的神色,心想稍後應該怎麽辦?

  只有那位小孩子感受不到家裡的氛圍,盯著井九,眼睛骨碌碌轉著,很是好奇,心想這就是小叔嗎?

  「那位客人不用招待,隨意就好。」 

  說完這句話井九便準備回去,又想著一件事情,問道:「關於梅會有沒有賭局?」 

  桌旁坐著位年輕男子,應該便是井九名義上的兄長,這兩天始終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

  這時候聽到井九發問,他知道父母與妻子哪裡知道這些事情,趕緊解釋了起來。

  「像梅會這樣的修道盛會,朝歌城裡的普通民衆根本無法接觸,就算是那些王公大臣開賭局,也擔心諸位仙師不悅,所以朝廷一直嚴禁,不過這只是明面上的,私下還是會有些賭局。」 

  井九說道:「若有靠譜的賭局,你們不妨下場試試。」 

  年輕男子有些吃驚,問道:「賭什麼?」 

  井九說道:「棋戰,賭我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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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2-14 20:30:25

第二卷 蘇幕遮 第五十一章 舉指齊眉

  在捲簾人的冊子上,棋戰排名井九在第十七位,童顔在第一,相信在那些私下的賭局上賠率應該也差不多。

  如果賭他拿到棋戰第一名,而他真能做到,那麼應該能掙很多錢。

  雖說他可以直接給這家人一箱金葉子,終究不如這般來的乾淨穩妥。

  井家押在自家兒子的身上,理所當然。

  只看這家人會不會相信他的說法,堅定或者說愚蠢地把大量的銀錢押在他獲勝上。

  …… 

  …… 

  朝天大陸極為遼闊,天地靈氣最集中的地域貫穿整個大陸中腹,形同一隻青鸞。朝歌城所在的中州便是那隻青鸞的頭部,單以靈氣的數量與密度而論可以說是舉世無雙,青鸞的雙翼則是大青山覆蓋的區域,靈氣密度稍低但更加純淨。

  直到現在修行界也判斷不出這兩個地方究竟哪裡更適合修行。只是對於那些在母親腹中自然呼吸天地元氣的胎兒而言靈氣密度更加重要,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中州一地向來天才層出不窮,直接導致中州派成為了當今第一大派。

  青山宗地處南大陸,當然也不會放過在朝歌城四周擇材收徒的機會,這次前來參加梅會以及觀禮的數十名青山弟子裡,便有好幾位朝歌人,趙臘月便是最典型的成功案例,當然也是中州派這些年最大的遺憾。

  來到朝歌城,趙臘月自然不用住在仙居。

  收到那封信後,她與家裡說了聲,戴上笠帽,穿過如絲般的細雨,來到太常寺不遠處的小巷裡。

  木門輕響然後分開,井家長媳熱情地把她迎了進去。

  站在庭間,趙臘月環視四周,總覺得這裡的氣氛有些不對。

  這裡確實是井家,但這樣的家庭不像能養出井九這種人。

  不過修道者回到俗世裡的家總會有各種不適應,這種不適應直到隨著俗世裡的親人漸漸老去然後消失才會終結。

  那一刻,修道者才算是真正踏上了自己的路。

  趙臘月以為此時的感覺源自這種修行界的經典問題,沒有多想,但很快在井九那裡得到了完全不同的答案。

  「他們並不是我真正的家人,我的身份來歷都是僞造的。」 

  井九請她來這裡,就沒有想過要瞞著她。

  趙臘月怔了怔,說道:「然後?」 

  「沒有,我只是想告訴你。」 

  井九看著她淩亂的頭髮,明顯無人打理,問道:「家裡的丫環呢?」 

  「不習慣有人在旁邊。」 

  趙臘月很隨便地揉了揉頭,頭髮變得更亂。

  井九搖了搖頭,取出陰木梳遞了過去。

  趙臘月接過梳了兩下,黑髮頓時變得柔順起來,說道:「這梳子真的很好用。」 

  井九說道:「昨夜我去找了捲簾人。」 

  趙臘月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問道:「然後?」 

  「沒有,我只是想告訴你。」井九說道。

  趙臘月說道:「那你什麼時候告訴我你真實的身份?」 

  井九說道:「以後。」 

  趙臘月說道:「你為什麼一直躲著南忘?」 

  南忘是清容峰主的真名。

  井九沈默了會兒,說道:「以後。」 

  沒有和以後,是這番對話裡最常出現的兩個詞語。

  趙臘月有些惱火,說道:「那你喊我來做什麼?」

  「我要告訴你另外一件秘密。」 

  井九說道:「這個小院是鹿國公一手佈置,在這裡能夠聯繫到他。」 

  趙臘月沈默了會兒,問道:「這是景陽師叔祖飛升之前的安排?」 

  現在聽到景陽兩個字,井九已經能夠很平靜,說道:「他擔心出事,留了些後手,這個院子,還有你……我。」 

  趙臘月又沈默了會兒,說道:「我不明白,既然師叔祖事先便感應到了不妥,為何還要執意飛升?」 

  井九也沈默了會兒,說道:「飛升的誘惑,可能太難承受。」 

  趙臘月說道:「鹿國公在朝中當紅,可以信任?」 

  井九取出木牌遞到她身前,說道:「是的,如果你或者你家在朝歌城出了問題,拿著這塊木牌來這裡找他,機關在門旁的青石上,我已經做了神末峰的隱押,你用劍識仔細看便能發現。」 

  趙臘月說道:「弗思劍你給了我,木牌你也給了我,那你還有什麽?」 

  井九說道:「我只是懶得處理這些事,讓你頂在前面。」 

  趙臘月說道:「就像登神末峰時那樣?」 

  井九說道:「是的。」 

  趙臘月想了想,接過木牌,說道:「好,如果我走不動了,你記得帶著我。」 

  井九說道:「一定。」 

  「這次梅會水月庵來了位叫果冬的女弟子,很神秘,從來沒有人見過,聽說是連三月的關門弟子。」 

  趙臘月忽然說道。

  井九不明白她為何表現的如此在意,要知道她一向不在乎這種事情。

  「聽說師叔祖當年與連三月關係有些問題?戰過數次?」

  說句話的時候,她盯著井九的眼睛。

  井九想了想,說道:「兩個人的關係……確實有些問題,也確實交過手。」 

  趙臘月說道:「既然如此,我做為師叔祖的再傳弟子,怎麼能輸給連三月的徒弟?」 

  井九注意到她躍躍欲試的眼神,才知道她是來真的,不禁有些無奈。

  「水月庵的女子向來生的漂亮,比清容峰還更出名。」 

  趙臘月忽然覺得自己的頭髮有些短,眉毛有些濃。

  她走到鏡前看了半天,用雙手食指遮住濃眉,問道:「這樣會不會好些?」 

  井九走到她身後,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笑著說道:「可愛死了。」 

  趙臘月有些微惱,但沒說什麼。

  井九接著說道:「有什麼好比的,反正你又不會彈琴。」 

  明天,梅會要開始了。

  琴棋書畫道,第一項就是琴。

  水月庵弟子最擅古琴,當初在四海宴上便是莫仙君拿了琴道第一,連三月的關門弟子琴藝自然只會更好。

  趙臘月盯著鏡子裡的他,說道:「你是真想死啊。」 

  …… 

  …… 

  朝歌城的治安向來極好。這裡有無數神衛軍還有朝廷強者,更有匯聚天地靈氣、足以掩殺破海境強者的大陣,不要說那些小賊強盜,各宗派的修行者也不敢在這裡隨便惹事。

  按照以往的規矩,除非朝廷特旨允許,修行者嚴禁直接飛入城內,但最近這些天因為梅會的緣故,這項禁令被暫時解除,城中的民衆不時能看到湛藍的天空裡劃過劍光或者是法寶的清光,惹來無數喝彩與議論。

  當然在街頭巷尾還是有不少書生情緒激動地揮舞著手臂,對民衆們說道天空裡的異像不過是朝廷玩的把戲,世上根本沒有什麽修行者,北方也沒有食雪而生的怪物,所有一切都只是為了讓清天司與鎮北軍得到更多的軍餉,而那些軍餉自然全部落到了各位大人的手裡,比如今年的梅會耗費的巨資其實都歸了宮裡那位胡貴妃,她拿去給某個和尚辦法事去了,如果你們不相信我的話,那我在這裡說了這麽久,怎麽沒看到哪個劍仙飛來一道白光把自己斬了?

  自然沒有一道白光千里斬首的畫面發生,因為這裡是朝歌城,修行者不會隨意殺人,也沒有哪個修行者願意理會這些瘋癲的書生,朝廷也很忙,被直接指責的清天司更忙,參加梅會的各宗派代表合計已逾千人,只是登記、住宿、安排流程這些事務便已經堆積如山,更何況今天梅會正式開始,大人們都已經去了梅園,官員們很多事項無處匯報,像無頭蒼蠅一般到處亂竄,飛輦不時起落,魯門研發的自行木椅在官衙院子橫衝直撞,真是混亂到了一定程度。

  施豐臣很閑,端著茶杯坐在窗邊,看著這些畫面,眼裡流露出一抹嘲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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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2-15 18:30:10

第二卷 蘇幕遮 第五十二章 梅園淩寒台

  整個清天司都在忙碌,施豐臣身為副巡查這等高級官員卻如此清閒,只能說明一個事實——他靠邊站了。

  三年前他開始查朝南城那個案子,直到去年才終於查出真凶,非常不幸的是,他查到了青山宗。

  回到朝歌城後,他被頂頭上司一通痛駡,嚴厲訓斥,險些丟了官位,直到宮裡的貴妃娘娘發話才沒有出事。但去年他入宮感謝貴妃娘娘,卻沒能攀上娘娘這條線,在很多人的眼裡便沒了價值,自然受到排擠,再無具體職司。

  直到現在他都不理解,就算自己得罪了青山宗,為何指揮使大人當時會表現的如此憤怒,據他所知,魏指揮使乃是散修出身,與南大陸的修行宗派沒有太多交情,是被鹿國公一路舉薦到了今天這個位置。

  ——這些問題不想也罷,杯中的清茶味道頗佳,清閒也有清閒的好處,至少不會因為沒有時間喝茶,便把上好的春茶泡成醬湯,也不至於因為沒有時間換新茶,便把杯裡的茶水泡成清湯。

  施豐臣這般想著,眯著眼睛望向遠處的梅園。

  梅園在皇城西方,乃是梅會的舉辦地點。

  很多年前,雪國怪物入侵,皇朝正統斷絕,人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刻,皇族唯一的血脈後代與幾位正道宗派的年輕領袖在梅園歃血為盟,齊心協力,首先平定了流民之亂,然後擊敗了雪國怪物的大軍,終於讓人族重現榮光。

  為了紀念這一場在歷史上無比重要的結盟,每隔數年,朝廷便會舉行一次梅會,邀請當時的那幾家正道宗派以及更多的修道宗派前來參加,除此之外,現在梅會更重要的意義在於,正道聯盟會依照梅會上的名次來決定今後數年各宗派獲得的晶石與資源數量,對於中州派與青山宗這樣的龐然大物來說資源的增多或減少並不特別重要,但誰肯丟了臉面?

  很多年的梅園就是一座梅園,施豐臣曾經去瞻仰過遺址,不過數畝大小,種著數十棵梅樹,稀疏至極,非常尋常。但現在的梅園早已變了模樣,甚至可以說是朝天大陸最壯觀的幾座建築之一,就連不遠處的皇城都被比了下去。

  如今的梅園由數十座高臺組成,有一條筆直的石道聯繫在一起,無論是道畔還是臺上到處都種著梅花,若隔著很遠的距離望過去,這座建築本身就像極了一棵巨大的梅樹,只是被大陣喚來的雲霧遮掩,普通民衆根本無法看到。

  現在宮裡最受寵的是梅妃,據說已經快要威脅到胡妃的地位。

  想著去年那日進宮見胡貴妃,施豐臣的眼睛眯的更加厲害,快要變成一條線,唇角笑容的嘲弄意味也變得更濃。

  只不過這一次是自嘲。

  當時他以為從故紙堆裡發現的那條線索便是胡貴妃的把柄,準備趁機要挾她幫自己做事,誰能想到陛下竟是早就知道了這件事情,要不是他擅於查顔觀色,反應極快,把話轉到別處,只怕當時便已經死了。

  大道不行!

  施豐臣在心裡感慨想著,陛下居然讓一個狐狸精做貴妃娘娘,這真是天下大亂的徵兆。就像青山宗那個少女峰主,是不是多年前的那些禍害,都要出來為禍人間了?但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已經被邊緣化的清天司官員,又能為天下蒼生做些什麽?胡貴妃無法指望,甚至本身就有問題,朝廷管不了你,法紀管不了你,那就只能我自己來……殺死你。

  「殺死你,我一定要殺死你。」 

  施豐臣看著遠方的天空喃喃念著,就像是一個瘋子。

  深春的朝歌城,天空湛藍,萬里無雲,數十道劍痕非常清楚。

  …… 

  ……

  中州派、青山宗這樣的名門大派參加梅會當然是要力爭上遊,對於像三都派、昊天門這種不入流的小宗派而言,能參加梅會已經足夠,根本沒想過要做什麽,只希望能多看到一些傳說中的人物,待回到山間也能與同門們吹噓一番。

  雲霧繚繞裡的高臺上開滿了梅花,彷彿真實的仙境,那些小宗派師徒站在其間,有些緊張,也有些興奮,有的弟子好奇問道明明還是深春,為何卻有這麽多梅花,然後迎來了同門們的低聲嘲笑。這裡是梅園,世間所有種類的梅樹都在其間,無論春夏秋冬,都有梅花開放,更何況有大陣干涉天地玄機,就算不應天時,萬花盛開依然只在陛下一念之間。

  「北面最高處那片寒台是中州派,西面最高處又是哪家門派?果成寺?」 

  「果成寺向來不落場,甚至很少參加梅會,為何會坐在那裡?」 

  「笨蛋,今年主持梅會的是禪子,果成寺怎麼會不來人。」 

  離地面稍近的石臺上,各家弟子議論紛紛,想著距離那些傳聞裡的人物如此之近,難免有些激動。

  當今梅園由數十座高臺組成,遠遠望去就像是一棵梅樹。

  那些高臺便像是樹葉或是梅花,常年隱在雲霧裡,被稱為寒台。

  這取的是孤梅淩寒獨自開之意。

  自有梅會以來,大部分宗派的位置都是固定的,很少有變化,尤其是最高處的那十餘座寒台。

  中州派的位置在北面最高處的寒臺上,聽說洛淮南與童顔今天都沒有來,不免帶來很多失望,下方是一茅齋的位置,沒有師長帶領,十位書生安安靜靜坐在蒲團上,或觀梅問心,或觀天問道,與朝歌城街頭那些窮酸書生完全不同。

  西方最高處的寒台是果成寺的位置,往下兩處高度相仿的寒台分別是水月庵與西海劍派。水月庵的女弟子都蒙著白色的面紗,隨風輕舞,身形婀娜,看著極為相似,也不知道誰是那位神秘的連三月傳人。西海劍派與朝歌城的關係向來比較普通,只來了寥寥數人,站在最前方那位身姿筆挺的青年弟子吸引了很多視線,他就是最近一年聲勢漸盛的桐廬。

  南面的那些寒台則分別屬於大澤、懸鈴宗以及近些年被西海劍派打壓的略慘的無恩門。

  最高處的那方寒台與中州派的寒台遙遙相望,都在梅園的最高處,現在還是空著的。

  那自然是青山宗的位置。

  …… 

  …… 

  梅園寒台的位置,便是正道宗派勢力的大致分布。

  景氏皇朝中興已經無數年,情形卻沒有太大變化,青山宗與中州派依然是毫無爭議的領袖。雖說這數十年裡,青山宗的年輕一代始終被中州派壓著一頭,然而修行者壽元綿長,大道艱險多變,誰知道以後的局勢會發生怎樣的變化,比如這些年,青山宗的年輕一代便出現了好幾位極出色的弟子,比如過南山,比如卓如歲,當然也不能少了趙臘月。

  更不要說青山宗還有十位破海,兩位通天,這等陣勢,放眼大陸誰敢不服?

  前年上德峰主元騎鯨終於確認進入通天境,成為朝天大陸的又一位大物。

  其時各派嘉賓雲集青山,恭賀之餘,何嘗不覺得有些寒意。

  如果不是衆所周知,青山掌門與元騎鯨這對師兄弟的關係並不是太好,只怕其餘的修行宗派會更加不安。

  「青山宗來了!」 

  場間忽然響起一聲驚呼。

  數十道劍光照亮天空,然後驟然斂於梅園上方。

  南面最高處的寒臺上出現數十道身影,除了為首的清容峰主南忘,其餘人都穿著青色劍衫,英氣逼人。

  數十座寒臺上響起很多議論聲,就連在高處的昆侖派、大澤等寒臺上也是如此。

  「誰是趙臘月?沒看見頭髮亂糟糟的姑娘啊。」 

  「誰是井九?他真那麼好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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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12-16 14:59:46

第二卷 蘇幕遮 第五十三章 你一直都很好看

  卓如歲還在閉關,過南山、顧寒、簡如雲等兩忘峰弟子因為各種原因不能參加。

  這次來參加梅會的青山師徒裡,趙臘月自然是衆人關心的焦點,其次便是井九。

  因為他們是景陽真人的再傳弟子,如此年輕便已經是青山宗的二代師長,要說經歷之傳奇,再也沒有誰能比得上。

  除此之外,還有兩個說法讓他們更加有名。

  趙臘月不修邊幅,隨便剪了個短髮,淩亂至極,經常滿身灰塵的出現在世人面前,甚至可以說是邋遢。

  與井九有關的說法,自然指的是他那張臉。

  據說他美的不像真人。

  也有人說他美的不像話。

  井九站在趙臘月的身後,很低調。

  但就像他對趙臘月說過的那樣,雲層再如何厚也不可能永遠遮住太陽,更何況今天朝歌城的上空萬里無雲。

  今天參加梅會,他不可能再戴著笠帽,更不能戴著面具。

  無數道視線落在他的……臉上。

  低聲的驚嘆與輕呼響遍整個梅園,嗡鳴一片,彷彿鳥群飛過。

  「真是好看啊……」

  「怎麽會有這麽好看的男人?」

  「應該是怎麽會有這麽好看的人!」

  ……

  ……

  「噫,他的身上背著的是什麽?難道是劍?」

  「不可能吧,聽說他在青山試劍上很是風光,難道還沒有進入金丹期?」

  「用青山宗的境界劃分來說,應該是無彰。」

  生出這種疑惑的,都是消息不暢的邊遠門派。

  那些知道青山試劍具體情形的門派,更是不解,明明井九已經進入無彰境界,為何還要把劍背在身後?

  難道他還想隱藏自己的真實境界?

  青山宗衆人到來,中州派的弟子們自然望了過去。

  做為正道聯盟的兩大領袖,他們其實與青山宗弟子見面的機會很少,自然也有很多好奇。

  有道白帷圍住了片地方,一道清柔的聲音從裡面傳了出來:「哪位是趙臘月?」

  向晚書神情恭敬說道:「師姐,坐在遠處椅中的那位便是。」

  那位女子微異說道:「噫?還好啊,明明是個容顔清秀的女子,為何在傳聞裡被說的那般不堪?」

  向晚書想著去年在四海宴上見到趙臘月時的情形,神情微暖,說道:「不過是些村鎮野夫的嫉語罷了。」

  「那個井九倒真如傳聞一般,美極近妖。」

  那女子似是被井九的美貌所震驚,說道:「凡極致者必不凡,要對他更重視些。」

  有弟子傲然說道:「顧寒太過驕傲自信,井九能勝他也不算什麽,終究不過是無彰初境,不值一提。」

  向晚書苦笑不語,心想上屆梅會七師兄可是敗在顧寒劍下,現在卻來說這樣的話,到底是誰太過驕傲自信。

  ……

  ……

  水月庵所在寒台的深處,一位面籠白紗的女子也在看著那邊。

  她的視線落在趙臘月身上,有些滿意,心想景陽的眼光大多數時候都值得信任,挑選的再世傳人果然不差。

  接著她望向井九,卻有些失望,心想徒有皮囊,與景陽相比卻是差的遠了。

  ……

  ……

  西海劍派與青山宗的關係向來不好,自然不會像別的宗派那樣,議論讚美井九的容顔。

  桐廬站在寒台邊緣,看著對面的井九。

  他的容貌很普通,但身姿很挺拔,彷彿真正的劍,眼神也變得鋒利無比。

  他知道井九不是想隱藏自己的真實境界,因為青山弟子不會這般愚蠢。

  井九不肯把劍收進劍丸,只能有一個原因,那就是身負長劍會顯得比較好看。

  「生著這樣一張臉,居然還不滿足,真是夠騷包的。」

  他對身旁的西海劍派長老說道:「請師叔派人盯著清天司,如果此人報名參加道戰,我不介意與他一組。」

  ……

  ……

  逾千道視線落在井九的身上。

  至少在這一刻,他是本次梅會絕對的焦點。

  井九並不知道,或者說並不確信,更準確地說是他毫不在意這些。

  還是那句話,身為太陽就要有被萬衆矚目的自覺。

  關於他為何背著劍有很多猜想,但在這一點上他確實很無辜。

  他從來沒有想過隱藏自己的真實境界,也不是為了耍帥騷包,而是因為一個很簡單的原因。

  ——晉入無彰境界後,他依然沒有辦法把飛劍納入劍丸之中。

  當初他便很擔心因為自己的特殊身體,會不會出現什麽問題,所以一直都很猶豫要不要破境。

  直到看著柳十歲被過南山打落塵埃,才終於做出決定,向前走了這一步。

  果不其然,他與別的無彰境弟子都不同,居然出現了這樣的問題,好在這個問題比他當初擔心的要小很多。

  他只需要把趙臘月唬弄過去就好。

  臺上擺著很多座椅,有資格坐下的只有兩位峰主。

  馭劍來到臺上,井九第一時間用眼神示意趙臘月坐到了最邊的座椅上,與清容峰主離的很遠。

  趙臘月沒有拒絕,但越發覺得奇怪,他為何要避著清容峰主。

  這種事情發生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就連玉山師妹想要去清容峰都被他暗中阻止。

  趙臘月今天很認真地打扮了一番。

  她洗了臉,梳了頭,還換了身新衣服。

  她的頭髮不再淩亂,梳的無比順滑,還紮了個很短的小辮子,保證不會散開一根髮絲。

  她的臉也很好看,無比素淨,濃濃的雙眉,就像山水畫上方的鳥兒,很是生動。

  唯一的問題就是太素了些,無論是乾乾淨淨的臉還是青色劍衫都沒有任何裝飾,不像這個年齡的姑娘家。

  寒台邊上種著一株臘梅樹。

  深春時節,枝頭居然結著朵小黃花。

  井九毫無惜花之意,伸手便摘了下來,然後插進趙臘月的鬢角裡。

  趙臘月有些不解,問道:「怎麽了?」

  井九退後兩步,打量一番,滿意地點點頭,說道:「好看。」

  趙臘月微笑說道:「我知道自己好看。」

  井九說道:「我是說花。」

  趙臘月也不生氣,問道:「那我呢?」

  井九說道:「你一直都很好看。」

  ……

  ……

  這幕畫面,落在了無數人的眼裡。

  梅園裡數十座寒台,一片嘩然。

  難道他們二人已經結為道侶?

  年輕一代的修行者裡,有無數趙臘月的傾慕者,就像當初那些青山弟子一樣。

  這幾年有很多關於趙臘月的傳聞,說她頭髮短,性情冷,不修邊幅,但說實話,沒有誰會在意這個。

  修行界的俊男美女太多了,趙臘月卻只有一個。

  除了那些傾慕者,那些最現實的修行者眼裡,她也是最值得追求的目標。

  因為她是天生道種,是景陽真人的再世傳人,更是青山宗的神末峰主!

  哪怕只是癡心妄想,只要想想如果得到趙臘月的青睞會迎來怎樣的美好將來,也會覺得很幸福。

  遺憾的是,那些人癡心妄想的機會似乎也在前一刻破滅了。

  「師弟,你還好吧?」

  中州派寒臺上,那名排行第七的弟子看著向晚書擔心問道。

  向晚書臉色蒼白,彷彿剛剛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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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520520
威爾斯親王 | 2017-12-22 13:47:55

本篇最後由 Im520520 於 2018-2-25 22:30 編輯

第二卷 蘇幕遮 第五十四章 人間不值得

  去年在西海畔,向晚書初見趙臘月,便看到趙臘月一言不發,出劍殺人。

  他的性情極溫和,甚至可以說有些軟弱,從來沒有想過可以這樣做。

  那道照亮雲台的長虹,是弗思劍。

  趙臘月是景陽真人的再傳弟子。

  景陽真人是他最仰慕的前輩。

  種種情緒相加,他不禁對趙臘月生出一種敬畏的感覺,再由敬畏生出傾慕之心。

  他知道自己與趙臘月沒有可能結成道侶,所以只是把這份傾慕深藏在心裡。

  然而劍名弗思,怎能真的不想?

  過去的一年裡,他總想著若能再見趙臘月,或者可以變得更親近些……哪怕只是單純地多看幾眼也好。

  今天在梅會上,他終於再次看到了趙臘月,誰曾想到竟看到了這樣的畫面。

  「我沒事。」 

  他的聲音裡滿是失落。

  …… 

  …… 

  井九與趙臘月並不知道寒臺上的那些修行者們在議論什麽,也不知道如向晚書一般失落的人們有多少。

  摘了那朵梅花插在鬢間,看似柔情蜜意的對話,對他們而言只是很自然的舉動,尋常對話。

  當年在劍峰雲霧裡初次相遇,他們便經常在一起,尤其是這四年數萬里同行,朝夕相處,早已熟悉彼此的存在。

  在很多人看來這就是男女之情,他們不這樣認為,或者說根本沒有考慮過這些事情。

  不是為了否定而否定,他們是真的沒有想過。放眼四野直至星穹,追溯時光直至永恒,需要思考的事情太多,每個生命的時間太少,人間都不值得,情愛又算什麼?

  …… 

  …… 

  微寒的風在寒台間攜雲而過,議論聲漸漸平息。

  和國公來到場間,宣布梅會正式開始。

  依舊年規矩,神皇陛下會在最後一場道戰露面,修道界真正的大物若出現也只在那時。參加梅會的修道者都知道這一點,按道理來說他們應該很平靜,但很多年輕弟子、甚至帶隊師長的臉上都流露出了失望的情緒。

  因為天近人沒有出現。

  傳聞那位能夠斷人生死前途的神人已經來到朝歌城,並且會點評參加梅會的弟子。人們當然期待能夠在梅會上看到他的身影就算不能在梅會上獲得優勝,能得到這位神人指點迷津也是極大的福緣。

  …… 

  …… 

  梅會是修行界最重要的盛會之一。

  參加梅會的都是年輕人,並不是修行界最重要的人物,但他們當中必然會有人成長到那個程度。過往無數年的歷史早已證明了這一點除了景陽真人,如今在大陸呼風喚雨的大物都曾經在梅會上展現過自己初次的鋒芒。

  舉世矚目的盛會擁有一個平淡無奇的開頭,和親王宣告之後,便有數十名來自各宗派的年輕弟子來到最中間的那片寒臺上,衣袂隨風而起,悄然無聲。

  琴棋書畫道,萬物皆能入道,梅會最重要的一項比試是最後舉行的道戰,今天則是第一項琴道之爭。

  修道者的琴道比拼自然與凡世間那些樂家比較琴技不同,除了琴聲動人更有別的評判標準,參賽者也並非全部操琴,寒臺上的年輕修道者拿著的樂器各自不同,有吹奏洞簫的、有彈琵琶的、有吹古泥壺的,有吹茄的,甚至還有一位沒有帶樂器,看來竟是準備高歌一曲。

  琴聲如泉水般叮咚響起,隨著一位白衣少女抱著古琴勇敢登場,梅會正式開始,此後樂聲便再無斷絕。

  最開始登場的參賽者,大部分都是出自不出名的小宗派,在樂器上的造詣卻著實不凡,琴聲動人,簫聲悠遠,便是朝廷裡那些最出名的樂家大概也不過如此。但最上方那座寒台始終安靜,無論是和親王還是果成寺的高僧都沒有做出任何評語,更不要說是禪子本人。

  各家宗派的修道者反應也很平淡。

  直至大澤一位書生模樣的弟子登場,衆人才來了些精神。

  名門大派果然不凡,隨著書生摺扇歸腰,琴聲自指尖流淌而出,天地氣息竟然生出感應,山風依然清冷,風卻停了下來,寒台四周的梅花上隱隱結上一層凝露,在陽光照耀下閃閃發光,看著如晶石一般,十分美麗。

  大澤書生一曲罷了,四方寒臺上終於響起了喝彩聲與掌聲,緊接著,隨著各大宗派的年輕修行者紛紛登場,天地異像不斷出現,隨著曲聲有風起,有雨落,待向晚書代表中州派拎著洞簫登場,更是吹得天落雪花,梅樹更傲。

  …… 

  …… 

  喝彩聲響起的頻率越來越密集,贊嘆聲也越來越多,但依然還是有些人不曾動容,甚至可以說完全不在乎。

  有些目光忍不住落在青山宗師徒們所在的寒臺上。

  青山宗師徒便是漠不關心的典型代表。

  與別的修道宗派不同,青山宗對於那些所謂能夠煉養道心的手段不屑一顧這裡說的便是琴棋書畫,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青山宗本就是朝天大陸修道界的異類。

  在朝天大陸修道界的記憶裡,青山宗極少參加梅會前四項的比賽,只是多年前,現在的清容峰主南忘參加過一次琴道之爭,並且出人意料的拿到了那一次的優勝。

  沒有人知道南忘為何會參加那次琴道之爭,人們只知道她當時有些生氣,小臉漲的通紅,走到寒臺上,不知從哪棵樹上摘下一片樹葉,湊到嘴邊吹了一首俚曲,結果……整座朝歌城的狗都叫了起來,無比歡快。

  毫無爭議,她就這樣拿到了琴道第一。

  同時,這也是青山宗有史以來唯一的一次琴道第一。

  青山宗此後再也沒有在琴道之爭裡有過出色的表現,當然也沒有誰敢因為這件事情嘲諷青山弟子,因為沒有誰希望在最後的道戰裡迎上一把充滿憤怒與殺氣的青山劍。

  …… 

  …… 

  青山宗師徒們確實不關心就在眼前的琴道之爭。

  「反正贏的都是水月庵。」 

  南忘說道。

  當年她還是個剛從南蠻之地出來的小姑娘,拿到琴道之爭優勝時,被梅會主持贊嘆為一派自然天真。如今的她已經是青山宗的大人物,氣度深遠,但依然還是保留了一些舊日的性情,比如這句點評就顯得太過直接。

  她的聲音不高,但寒臺上的弟子們都聽得很清楚,無論是清容峰的女弟子還是麽松杉等人,都是一臉贊同。

  趙臘月卻不明白,望向井九。

  井九收回看著南忘的視線,說道:「水月庵最擅天人通,講究以琴聲入道,這方面確實無人能敵。」 

  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水月庵弟子終於登場。

  琴聲未起,已有掌聲響起。

  可以想見參加梅會的人們的期待。

  登場的少女是莫惜,做為水月庵主的親傳弟子,她在去年四海宴上輕鬆拿到琴道第一,琴藝自然不凡。若在平時,她或者能夠輕鬆地拿到優勝,但今天聽完她的琴曲,很多人都不這麽認為,就連她自己似乎也沒有抱太大希望。

  山風輕拂白紗,向晚書等中州派弟子向著兩邊讓開,一位身著白衣、眉眼清柔的少女緩緩走了出來。

  「她就是白早?」 

  「白早居然登場,今年水月庵還真不見得能贏了!」 

  寒臺上響起人們的議論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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