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KF 捷克論壇

搜尋
天橋底下說書人
Crawler | 2017-10-18 12:22:24

第二十章、亥豬巳蛇

管亥那一刀沒砍下去,就停在了是勳的後脖子上,將將擦破點兒油皮。耳聽這小子開口:「大你妹啊!」心中不解,第三次歪頭問:「這又是在說啥?」翻譯也馬虎了:「這個……可能是掉書袋,要麼是方言,我也不懂哈……」

管亥撓撓頭,隨即收起刀來,一指是勳:「怎麼樣,能說話了吧?」就聽那小羅莉在旁邊喊:「竟敢矇騙我爹,把他們兩個全都砍了!」嘴裡說兩個,應該是指是勳和是峻這兩兄弟。

是勳還沒想好怎麼解釋,管亥先擺擺手:「他倒不是騙我。」環顧眾人,沉穩地說道:「這種事兒老子見到過的,有人死了爹娘,有人死了兒女,一時間岔了氣脈、迷了心竅,就此說不出話來,連大賢良師的符水都治不好。嘿,大賢良師真是神仙,把那人叫過去一番講道,立碼就能開口說話了。他老人家還對我們說:你們是沒有講道的神通的,你們要是碰上了這種病,就試著嚇嚇他,這人真到了急眼的程度,生死關頭,真啞巴都能吆喝幾聲,更別提原本是能說話的了。今天一試,大賢良師的教導真是太高明啦!」

是勳心說,我靠,我自己都沒編好理由呢,你倒幫忙先解決了問題,這都行啊?什麼,張角靠講道治好啞病,難道丫是心理醫生嗎?

「這樣啊,」羅莉還有點兒迷糊,「既然這樣,那就先不砍他們,讓他們喊話吧。」

管亥又擺手:「算啦。大賢良師說過,忠臣是狗屁,孝子得敬著。這小子因為爹死了哭啞了嗓子,是個孝子,就不用他喊話了。」又一指是峻:「還有這個,敢攔在哥哥前面,幫忙告饒,挺講義氣,也一併饒了吧。」

是峻原本一口氣硬撐著,聽了這話,全身一軟,整個人就靠在了是勳的肩膀上,差點兒把是勳也沖一跟頭。生死一線,是勳雖然沒有癱軟,可是也覺得腦門發脹、骨頭發抖、五臟發緊,感覺就跟正做著噩夢一般。

管亥下一個指到了鄭益:「你來喊。」鄭益兩腿還在哆嗦,脖子都是硬的,可仍然咬著牙關拒絕:「不喊,你殺了我吧。」

管亥冷冷一笑:「好,有骨氣,老子喜歡!這就給你個痛快的。」大刀又揚起來了。是勳才脫死地,又生妄心,肩膀一聳,抖開了是峻,邁前一步攔在鄭益身前:「這是鄭康成之子,你們不可殺他!」

「鄭康成?」管亥一愣,「是高密的鄭玄鄭先生嗎?」

是勳模糊記得《後漢書》中有寫,鄭玄曾經避難徐州,後來回鄉的時候,遭遇黃巾大軍,結果一報名字,黃巾賊全都拱手跪拜,目送他離開,沒人上去騷擾。是勳曾經對這段記載很是懷疑,鄭玄又不是什麼青天大老爺,沒直接給老百姓施與過恩惠,一個搞學術研究的,黃巾賊也能知道他的名字,還挺尊敬他?這可能嗎?

可是剛才聽了管亥關於「忠臣是狗屁,孝子得敬著」那番話,他就覺得不能太小瞧了這幫黃巾賊。張角的政治口號是改天換地、改朝換代,而不是殺光貪官污吏老地主,說不定他們和士人之間的矛盾並非那麼徹底不可調和。況且就面前這小隊黃巾賊裡頭竟然還帶著個「翻譯官」啊,不純是鄉下土包子,說不定報出鄭玄的名號來就有點兒門兒。

反正管亥剛說完不殺他,就因為一句勸說,立碼翻臉不認人的可能性不是沒有,但應該不高。要是萬一管亥聽了他的話,放過了鄭益,那自己不就跟鄭家套上交情了嗎?活著回去以後,求鄭益給遞點兒好話,讓鄭玄收自己為徒,應該不算完全的天方夜譚吧。即便管亥不聽,說「鄭康成又是WHO了」或者「鄭玄的兒子照砍不誤」,大不了——「我就那麼一說,英雄你請便。」

他這一注倒是博對了,就見管亥上上下下打量了鄭益好一會兒,微微點頭:「原來是鄭先生的公子,怪不得那麼有骨氣。鄭先生的公子是殺不得的……」說到這裡,突然吐氣開聲,大喝道:「下一個!」

下一個是名王勝家的家奴,他主子已經掛了,當下跪倒在地,連喊了三遍口號,然後哀求管亥:「我沒能保住公子的性命,回去也是個死,願意跟你們一起造反,懇請大帥收留。」

管亥拍拍他的肩膀:「好。不過我們不是造反,我們黃巾軍是為了翻掉這吃人的蒼天,建一個太平的黃天世界!天道輪回,蒼天將死,黃天當立,這是天意,是天命,是中黃太乙的鈞旨!」

當下命人解開這名家奴,帶到一旁好好洗腦……啊不對,是好生撫慰。最後他站到了王忠面前:「你呢,肯不肯喊?」

王忠翻著白眼:「某不喊,亦不願死。」

管亥笑道:「不想喊還不想死?世上哪有這種美事?」

王忠回答他:「家父守高密令,實為國中主簿,為北海股肱。郡中安排,都在某的腹內,願以此換命。」

沒等管亥詢問,那「翻譯官」就巴巴地跑上來解釋:「他說他爹是代理高密縣令,本職是北海國的主簿,是孔融那老賊的心腹手下。所以郡裡防咱們的安排,他都一清二楚,希望能用這些消息換回自己一條小命。」

「好啊,」管亥一撇嘴,「要是真的,那就饒了你的小命,要是敢騙老子,嘿,老子不砍你頭,卻要剝了你的皮!」吩咐部下:「帶到一旁,詳細問來。」

他這邊推搡著王忠去審問情報了,是勳、是峻、鄭益、沈元四個仍然被捆作一團,就杵在黃巾賊的圍困當中,誰都不敢抬頭,也不敢說話。是勳正琢磨著,管亥要到什麼時候才肯放自己走呢?突然感受到臉側傳來一股濕濕的輕風,轉過頭去,卻見一張嬌俏的小臉正對著自己,距離還不到十公分。他這一轉頭,兩人鼻子差點兒就撞上了。

原來是管亥之女、那小羅莉——他就奇怪了,管亥那麼大個子,怎麼能生出那麼精緻的一枚閨女來呢?那羅莉湊近了正朝是勳臉上吹氣,看他轉過頭來,就將細長的眉毛一挑,閃亮的杏眼圓睜,低聲說道:「小子,你傷了我們兩個人,今天爹爹說不殺你了,但我得在你身上留點兒記號,給他們報仇!」

是勳剛才裝了會兒英雄,這時候不好再放軟,當下死鴨子嘴硬地……轉移話題:「你應該比我年齡小,你叫什麼名字?」

那羅莉一努小嘴,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速從背後抽出一支銅簇的羽箭來,「噗」的一聲就捅進了是勳的大腿。「哇啊~~」是勳叫聲還沒完,羅莉帶著血泉拔出箭來,又一下插進了他的肩膀。

是勳再次大叫,這回終於驚動了正在一旁問話的管亥,抬起頭來,喝一聲:「四兒你做什麼?」

「爹你放心,」羅莉洋洋得意地回答,「我不殺他,就給他放點兒血。」

管亥一皺眉頭:「別胡鬧!這種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兒身驕體弱,流點兒血說不定就死了。我答應過不殺他,你難道想爹說話不算數,被中黃太乙責罰嗎?趕緊給他包紮傷口。」

羅莉噘著嘴,嘟囔著:「哪兒那麼容易死啊……」招呼身旁嘍囉:「你來……」突然又聽管亥大喝一聲:「你自己傷的他,你給他包紮!」

雖然肩頭和大腿疼得直抽筋,可是是勳本能地覺得小羅莉噘起小嘴來還挺可愛的……嗯,也不知道是正常男性好色本能,還是怪蜀黍屬性大開。就見羅莉不情不願地一邊嘟囔,一邊也不知道從哪兒翻出條長長的麻布來,遞到嘴邊用門牙一磕,撕成兩片。包紮之前,還先用手指杵了杵傷口附近:「疼不疼?你再叫啊?」

是勳疼得直吸涼氣,但他不肯在羅莉面前認輸,緊咬著牙關,從牙縫裡往外蹦字兒:「疼、疼你妹啊……」

羅莉一邊給他包紮傷口,一邊問他:「又來了……啥是‘你妹啊’?」是勳滿腔怨氣,順嘴回答:「你是我妹啊。」隨即「嘶」的一聲,又大吸了一口涼氣——小羅莉又在捅他傷口了。

好不容易緊咬著牙關,被包紮好了——也沒先拿酒精消毒,不知道會不會感染……嗯,這年代沒有酒精,那麼火……還是算了……就聽小羅莉低聲對他說:「你記好了,我爹屬豬的,所以叫管亥,我是屬蛇的,我叫管巳……要是有膽量就來找我報仇啊!」

管巳,原來不是「四」而是這個「巳」字,還真是一條毒……亮閃閃的銀環蛇呀。是勳苦笑著搖搖頭:「還報什麼仇?咱們這就算兩清了吧?」管巳狠狠瞪他一眼:「清你妹啊!」

黃巾賊拘押了是勳他們一個晚上,直到第二天天亮,這才解開綁縛,放他們離開。五位公子哥兒又餓又渴,渾身酸痛,互相攙扶著朝山下走去。直到出了山口,轉過頭去連黃巾賊的一點兒影子都瞧不見了,沈元才結結巴巴地說:「事、事急從權……空口喊上幾句,也不算……某可是在心中痛斥這、這些惡賊的——子純你又怎能將國中的安排告知這些賊徒呢?」

王忠朝他翻翻白眼:「某這便赴國都請罪——管亥為黃巾渠帥,身攜十數人潛入國中,必是為了探聽形勢而來,某以實情相告,他或許反倒不敢再起覬覦之心。況且,他回琅邪調兵來攻,總須時日,重新部署也應當來得及。」

是勳聽了他的話,默默點頭——這小子還算有頭腦,這番話不是給自己找理由,確實有一定的見地。他很明白沈元質問王忠的用意究竟是什麼——左右不過為了推卸責任,再找人陪綁,希望大家變成一條繩上的螞蚱,誰都不能單獨蹦躂嘛——於是開口說:「我等此番受辱,返回後不必一一道明,以免旁人誤會。」

「是啊是啊,」沈元連連點頭,「要是提起那些妄語,無識之人還會以為我等盡皆喊過,故而才得以脫身的呢。」

「不必提起那些,」是勳趕緊說,「只說黃巾賊仰慕鄭康成先生之名,故而寬放了我等即可。」

忽然「刺啦」一聲,就見鄭益從衣襟上撕下一長條布來,一甩手投擲在沈元面前,沉聲道:「家嚴面前,某不得不以實相告,雖然道初之事,必守諾而緘口不言,但你我就此斷交,再也不必來往!」隨即王忠也撕下一條衣襟來,照樣投擲在沈元身前,然後一言不發地攙扶了鄭益,搶先走了。

「你、你們……」沈元冷著臉連連跺腳,「何必如此矯情!」

是勳心說,怕死不是罪啊,我昨天也差點兒喊出那口號來了,於是拍拍沈元的肩膀:「人各有志,沈兄也不必埋怨他們。走吧,咱們必須走回縣中去,路還長得很哪……」
引言 使用道具
天橋底下說書人
Crawler | 2017-10-18 12:24:25

第二十一章、采采榮木

事實上,王勝等人的屍體,傍晚時分就被當地鄉農發現了,報到縣中。這一晚縣內一片混亂——死了十來個人,其中五人為國中官員子弟,縣令急得差點兒就要上吊抹脖子。

第二天中午,是儀、王修等人全都從國都趕了回來,分派家中奴僕和縣內丁壯到各處訪查,直到臨近午夜,是勳等五人才終於一瘸一拐地陸續回了城。

聽兒子和堂侄講述完被黃巾賊擄上山去的遭遇,是儀跺著腳喝罵是峻道:「小奴才不肯好好在家讀書,成天給我惹禍!此番若非因禍得福,使汝七兄開口能言,我非打死你不可!倘若因此失陷了鄭益恩,叫某卻還有何臉面去見鄭康成先生啊!」

當下「劈哩啪啦」地行起家法,給是峻一頓好打,打完了拖出去關禁閉。接著他又對是勳說:「汝隨那逆子出去,亦有過錯,若非身上有傷,家法亦不可免。權且記下,日後若無我的允准,再不可隨意出城!」是勳喏喏連聲,賭咒發誓,再不敢出去了——開玩笑,黃巾賊就在眼皮底下,就算你允准了咱也不出去啊!

可是是峻才給關了三天,就又被放了出來——王勝等幾家辦喪事,是儀要帶著他們去祭吊。臨行前,是儀筆走如飛,連寫了好幾篇悼文,交給是勳和是峻,囑咐說:「靈堂之上,你們依次讀來便可。」

死的五人都是國中官員子弟——相比起來,那一夥人當中只有鄭益家裡沒人做現任官——所以很多豪門顯貴全都前來祭吊。是儀帶著他們三天裡跑了四家——好在是勳肩膀上、大腿上的傷口並沒有感染,並且回家用了藥以後,已經開始逐漸癒合,否則光這來回跑就夠他受的。等到最末一日,最後一家,便是那位王勝王子陵,他長兄王效王子法是北海相孔融的心腹,受聘為督郵從事,所以面子大得很,竟然連孔融都親自前來祭拜。

是勳站在隊列當中,大著膽子抬起頭來觀察那位著名的孔北海——只見此人三四十歲年紀,面如冠玉,挑眉細目,五柳長髯,書卷氣要多過官僚氣。孔融先祭拜了,讀了一篇短小的祭文,然後歇了會兒,正打算離開。這時候該輪到是勳誦讀祭文了,他端著是儀手書的木版,在靈前愣了好一會兒,終於一咬牙,一跺腳,趁著孔融還沒出門,「嗚呼」一聲,開口吟唱道:

「幽室一已閉,賢達無奈何。向來相送人,各自還其家。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

孔融一隻腳都踏出門外了,聽了這詩當場愣住,然後緩緩轉過身來,突然雙手在胸前合攏了一握:「妙啊,好一個‘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

是勳所念的,是半首陶淵明的《挽歌詩》,原詩一十八句,他給省了一多半兒,還把「幽室一已閉,千年不復朝,千年不復朝,賢達無奈何」四句給縮成兩句。原因無他,前面他記不全了。

是勳前一世對國學是有一定涉獵的,尤喜詩詞歌賦,而詩歌當中,背得最多的就是曹操、曹植、陶潛、李白、蘇軾這幾個人的作品。從來不會抄詩不算是個好的穿越者,不會裁剪黏貼的穿越者也不算是個好的現代人。所以自打進了是家,他就琢磨著靠抄詩來揚名,可是抄誰的好呢?

曹操的?不行。曹操很多詩篇創作的年代都不確切,天知道他這時候有沒有已經做出來了。天知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是不是他少年時代所作,等老了才跑長江上把槊一橫,裝模作樣地吟出來?這時代可不敢抄襲了被當場擒獲還滿嘴噴道理,再說了,他敢跟曹操講道理嗎?

曹植的?也不保險。他實在不記得曹植是哪一年生人了。即便這時候曹植還是個小孩子,天曉得這孩子是不是天賦異秉,一落地就會做詩了呢?頂多也就《七步詩》抄起來沒負擔……要是撞了車,倒是可以去跟曹植掰扯,可萬一曹家老爹出來幫著撐腰……他還是不敢去跟曹操講道理啊!

李白尤其是蘇軾,距離漢末時間太久遠了,時代風格完全不同,就很難生搬硬套。難道要在這個時代唱「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嗎?唱「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嗎(這個肯定最不靠譜)?這時代當道的是四言詩、五言詩,七言詩都剛開始流行,更別說詞了,誰能聽得懂那些宋代市井風味的詞匯啊!

最合適的只有一個陶潛陶淵明,東晉和漢末,詞匯用語變化不大,並且沒有五胡侵入污染了中原音,聲調也基本協調,尤其是陶淵明那套審美格調很符合這時代腐朽士大夫的口味。中(三聲),咱就抄陶潛的!

可是抄詩就得爭取一炮而紅。這時代青樓業也不發達,不能學那些穿南北宋或者明朝的成功人士,你現在跟妓女面前吟詩,壓根兒就沒人理你——這時代不是豪門家養的女妓,大多沒啥文化,更不可能因此在士人當中傳唱起來。你就得在士人當中吟詩,還最好在個名士面前吟,最好在個懂詩愛詩的名士面前吟。

而孔融,無疑就是北海國內最好的靶子。像是儀這票豪族、官僚,還有鄭玄這類學者,平常就不見他們吟詩唱曲兒,一門心思全撲在政務或者學問上了,你跟他們面前詠歎得再牛逼也是對牛彈琴。原本最佳的標靶是曹操,只可惜曹操不在北海,這時候恐怕還在近千裡外的廣陵郡招兵買馬哪。

這天也真是碰巧了,竟然在王家的靈堂裡撞見了孔融,此時不吟詩,要更待何時?也正好陶淵明有幾首《挽歌詩》,是勳也還記得半首幾句的,於是略加篡改,就拿出來販賣了。

他料得一點兒也不差,孔融身為「建安七子」之一,東漢末年的著名詩人,即便獨立于各自的時空,相隔著漫長的歲月,那跟陶淵明也必定心靈相通啊——咀嚼回味了一下以後,當即拍手叫好。而滿堂上的其他那些官僚、顯貴,包括是儀,全都大眼兒瞪小眼兒,完全品不出來這詩究竟好在哪兒。

當下孔融就問:「這位少年是……」是儀趕緊出列:「舍侄是勳。」孔融沖他點點頭:「很好,很好,餘明日便將返回國都,子羽且攜令侄來見余吧。」

於是是勳第二天就跟著是儀出了營陵城,前往北海國都劇縣。兩人同車而行,還帶著五名家奴和二十名土兵沿途保護——可是是勳琢磨著,上回我們同樣二十多人,不也被人打得跟狗一樣麼?就這些貨色,管巳一個能打十個,管亥雖然沒見動手,就那身板兒,估計打三五十個不在話下。

所以他這一路始終就肝兒顫,瞧哪兒都似乎立刻會冒出黃頭巾來的樣子。是儀以為他對於拜見高官這種事有點兒怯場,還幫忙打氣:「孔北海之儀容當世無雙,然而親慈和藹,談吐亦甚詼諧,宏輔大可不必慌張。」

是勳心說我怕誰也不會怕孔融啊。象禰衡那種臭嘴臭脾氣,孔融都能受得了,我這麼一老實孩子,還怕得罪孔融嗎?

好在于路平安,很快就進了劇縣城,入國相府拜見。孔融詢問了一番是勳的年齡、履歷,完了就問:「前日王子陵靈前所詠之詩,是舊作呢,還是臨時擬成的?」

是勳趕緊搖頭:「勳實無倚馬成文之才,此為前一夜輾轉難眠,因慨歎人生短促,如秋華之瞬間凋零,反復思索才吟詠所得。」開玩笑,要是假模假式承認自己文思敏捷,對方要自己當場做詩可怎麼好?就算抄也得花時間琢磨抄哪首合適不是麼?

瞧起來,孔融對他挺感興趣,完了又問:「尚有哪些舊作,可一一吟來,容餘歎賞。」

這倒比較好辦,既然說是舊作了,那對體裁、題材、內容啥的就沒什麼特別要求,可以隨心所欲地抄襲。於是他略微想了想,還是繼續抄陶淵明好了——

「采采榮木,於茲托根。繁華朝起,慨暮不存。貞脆由人,禍福無門。非道曷依?非善奚敦。」

「此詩大有蘊意啊,」孔融鼓掌喝彩,然後轉頭望向一臉茫然的是儀,「不意汝家竟有如此榮木啊!」

是勳這個汗啊……榮木就是木槿,陶淵明此詩是慨歎木槿花朝發夕落,從而告誡世人,禍福由己不由人,必須凜遵聖賢之教。雖說光「榮木」二字,有繁茂的大樹之意,確實可以用來稱讚他人,但緊跟在這首詩後頭……你丫是在咒我早死吧?

正在畢恭畢敬地腹誹,孔融再問還有嗎?是勳被迫又抄了兩首,孔融越聽越是讚歎,一個勁兒地又催,是勳終於徹底地怒了——你丫有完沒完!你以為我是陶詩全集啊?我能記住這三五首就已經很了不起了你知道不知道!

當然他嘴裡不能這麼說,只好轉換話題:「雖雲詩以言志,終究不比經義,大丈夫當以研修聖人之言,匡扶社稷為己任,安能孜孜於吟風弄月耶?」

「此言大善,」孔融再次鼓掌,完了問他,「宏輔師從何人,治何經典?」

又來了……是勳只好腆著臉回答:「本在遠郡,未有良師,都是自學而已,其間種種不解之處,正無可求問。」

孔融點點頭:「宏輔良才,餘若能得而教之,平生之幸也。」接著話鋒突然一轉:「可惜近日國事倥傯,難有閒暇,可惜啊,可惜啊~~」

是勳心說沒空教我你說個屁啊!趕緊接話碴兒,說:「勳才與鄭益恩相交,只是尚未來得及請益。」

孔融搖頭:「益恩誠為忠節之士,惜乎天資平平。康成先生所學,有如汪洋大海,益恩僅得一瓢而已——不值得去學。」他低頭想了一想,忽然又一拍巴掌:「都中恰有一位才士,亦曾師從康成先生,余這便寫下一封薦書,宏輔就其而學,定能有所補益。」說到做到,當場取來牘片,「刷刷刷」寫了封信,題頭是:公祐吾弟。

是勳一時間沒想起來這位「公祐」是誰,瞟了是儀一眼,看神情他也很含糊。不過既然是鄭玄的弟子,孔融又一力舉薦,想必不會是一般貨色吧,多少能通個一經兩經的。於是他連連道謝,接下了木牘。

孔融叫一名僕役領是勳去找這位「公祐」先生。這位的住家距離國相府倒是不遠,穿過兩條街,很快就到了。敲開門,把薦書遞進去,時候不大就有傭人出來領入。邁步到堂前,只見一位中年男子昂然而立,黃面長須,最稀罕一雙眼睛,瞳色頗淡,盯著人看的時候,就仿佛要直透進對方內心裡去似的。

是勳上前見禮報名。對方也深深一揖:「某是孫乾。」

我靠來!原來竟然是這位孫公祐先生!
引言 使用道具
天橋底下說書人
Crawler | 2017-10-18 12:30:26

第二十二章、國中無將

孫乾孫公佑,是劉備早期的重要謀士之一,可是《三國志》上他的傳記短小得令人髮指,貌似除了奉命去聯絡過袁紹和劉表以外,就沒幹過什麼正事兒。估計這位也就一字面意義上的「名士」,就靠著名頭來幫人牽線搭橋了,也正因為如此,雖然沒什麼用,劉備還挺看重他。

從此是勳就跟著孫乾讀書了。孫乾的名頭倒也不是蓋的,但凡經書上的問題,只要是勳提得出來,他就全能回答得上——至於靠譜不靠譜那就兩說了。因為是勳發現這票古人研究經典,存在著兩個很大的弊病。一是無邏輯,貌似夫子的理論除了用「仁」、「忠恕」等幾個大而化之的抽象概念能夠串起一部分來以外,其餘全是散的,相互間全不挨著,並且經常矛盾。對此漢儒滿不在乎,大家只在文字和句逗上死摳,從來不琢磨各句話之間有沒有更深層的內在聯繫。

其實這毛病也是夫子留下來的:「詩三百,一言以蔽之……」——蔽你妹啊!

二就是先有理論,再有研究,先確定夫子一定是對的,再從言辭之中去證明他對,並且完全不考慮時代局限性和社會環境的影響。對此,是勳作為一個兩千年以後的人,他是有自己比較獨特的想法的,但是不敢說——除非先成了大儒,否則說了也沒人聽,即便有人聽到了,也只會罵他是異端,朝他扔石頭。

好在是勳不在乎,經學只是他向上爬的墊腳石而已,他不想當鄭玄,也不怎麼想當孫乾,在亂世當中做個學者,就是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呢嘛——好歹也得做個豪門的清客啊!

只可惜,對這賊老天還真是不能存什麼奢望,這才春盡夏來,統共學了不到三個月,孫公佑就要離開北海國。

原來那回是勳他們從複甑山上下來,回到營陵一彙報悲慘遭遇以後,孔融、是儀、王效、王修等人一方面重新部署國中防禦力量,一方面趕緊再派人到各處去哨探。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雖然從王忠嘴裡打探到了北海的情報,黃巾賊卻並沒有大舉入寇的跡象,反而從琅邪轉道泰山、濟南、平原,直奔冀州勃海郡而去。

後來才得著比較確切的情報,原來就在同一時期,黑山的黃巾餘黨于毒、白繞等人也率兵東出太行山——估計這兩支革命隊伍是打算在冀州境內會師。王修擔憂地說:「青州賊三十萬,黑山賊十余萬,倘若合兵,關東再無寧日矣!」

倒是孔融沉著冷靜,並且還安慰他說:「袁本初方領冀州,他四世三公的出身,難道還怕黃巾賊嗎?有他坐鎮,諸君不必煩憂。」

後來是勳聽說了這話直撇嘴——四世三公跟能不能打,怕不怕黃巾又有什麼邏輯關聯了?想不到孔融還是個「唯血統論」的反動分子哪!

不過事後的發展完全出乎孔融的預料之外。且說黑山賊出了太行山以後,並沒有深入冀州——因為袁紹陳兵界上,防備得非常嚴密——而是南下先殺入防備薄弱的魏郡,然後渡過黃河,進入了兗州的東郡。東郡太守王肱無法抵禦,就經過袁紹的介紹,去河內接來了一支客兵——行(代理)奮武將軍曹操。結果曹操在濮陽城下大敗黑山賊,把他們又趕回河北去了,並且隨即就鳩占鵲巢,代替王肱當上了東郡太守。

袁紹繼續在邊境線上如臨大敵地目送黑山的殘兵敗將退回太行山區。然而這位可憐的「四世三公」出身的袁大公子,簡直有如風箱中的老鼠一般,兩頭受氣,兵馬全都用來防黑山了,結果被張繞、管亥領著青州黃巾直插他老窩勃海,差點兒就直接端了他起家的根據地——勃海郡治南皮。

袁紹沒有辦法,利用完了代理奮武將軍的曹操,再利用正牌奮武將軍的公孫瓚,派人向右北平求救。於是公孫瓚領兵進入勃海,在東光殺死了張繞,趕跑了管亥,甚至一路追殺到平原境內,還把個小弟劉備就留下來做了平原縣令,往青州插進來一根釘子。

青州黃巾這一下差點兒就被打殘,只好在平原、東郡的邊境線上來回轉磨,又先後遭到曹操、劉備這兩大狠人的不斷追剿。孔融等人得著這消息是彈冠相慶啊,感覺用不了多久,管亥就得授首,青州就能太平。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是勳眼前突然冒出來管家那小羅莉嬌俏的面孔,還有高高噘起的紅唇——黃巾要是完蛋,估計管家父女一個都跑不了吧,象他們這種頭領級別的人物,各郡縣肯定是畫影圖形要全力追緝啊。

青州黃巾徹底離開琅琊國,並且很快就被打殘以後不久,孫乾向是勳告別,說:「孔北海久欲請康成先生返鄉,天幸黃巾已散,南路通暢,故此命我前往琅邪去促駕。且待迎康成先生歸來以後,乾定將宏輔導入先生門下。」

是勳連聲道謝。做孫乾的弟子跟做鄭玄的弟子是截然不同的,他們前一個就好象普通的大學講師,後一個則是學術界的泰山北斗……或者不如說,是目前最大的學閥,有他的名聲罩著,估計自己很快都能得著做官兒的可能性吧。

這時候想做官主要有三條途徑:第一是蔭繼,二千石以上官員可以推薦自家的子弟入朝去當郎官——是儀不到二千石,可就算他到了級別,家裡還有四個活兒子呢,什麼時候也輪不到自己這個侄子啊。再說了,這時候入朝……從董卓、呂布、王允,再到後來的李傕、郭汜,貌似就沒一個好相處的,不定那天莫名其妙地腦袋就掉了。

第二條道路是舉孝廉,然後公車入京。一方面如前所述,這會兒都城不大太平,長官都是些殺人魔王,能不去還不是不去的為好;另方面,舉孝廉是地方長官的責任,那是勳就必得先拍舒服了孔融的馬屁。第三條道路是跟是儀一樣,應縣衙乃至於郡府、國府、州府的徵召,去當個屬官,將來長官高升以後,就有機會被推薦做正牌地方官——同樣,也得先捋順了孔融的毛才成。

所以學習生涯暫停以後,是勳就找了種種藉口不回營陵,仍然在劇縣跟著是儀,幫忙做些日常工作,以便好找機會再次接近孔融。是儀這些天忙得是腳跟踢後背,有個挺機靈的侄子而非那不成器的小兒子是峻幫忙,真是求之不得。是勳這時候勉強能夠勝任一些公文往來,而且比起那時代大部分官僚來說,他算術能力也比較強,普通記個數,算個賬啥的,全都難不倒他。

就中也見過幾次孔融,他又把絞盡腦汁回憶起來的幾首陶詩殘篇,改巴改巴地獻上了,孔融照樣鼓掌讚歎,似乎兩人的情感距離又有所拉近。是勳有時候也挺懊悔的,既然喜歡陶淵明的詩,當初自己怎麼不多背上幾首呢?為啥只是找各種選本來欣賞,而就沒想著去搞本兒全集來讀呢?

孔融仍然忙著招兵買馬、積草屯糧,因為誰都不知道青州黃巾在走投無路以後,會不會重新殺回青州腹地來——終究這裡是他們的老家,地形熟悉,還有很好的群眾基礎。不過孔融拿手的是興教育、辦學校,是跑各處去表演親民戲文,招兵和練兵都非長項,也完全不合他的胃口,所以就把這一重擔全都架到是儀肩膀上去了。

然而是儀對此也是二把刀,花了小半年的時間,才剛招募上來四五千人而已,還都甲胄、器械不全——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國內的錢糧有限,這倒也不能全怨他。可是是勳曾經見過幾回大伯父招上來的那些傢伙,就見大部分都身子歪著、單腿抖著、嘴巴撇著、眼睛溜著,不用問,全是些地痞流氓啊。這類東西就只會起哄架秧子,他們怎麼能夠上陣去打仗?

並且是儀也壓根兒不會訓練,雖說幾乎每天都跑營房去看士卒出操,可是不但操得好不好他壓根就瞧不懂,而且十天裡有六天,士卒們都找各種藉口來罷操——什麼太陽毒啊,什麼下雨了啊,什麼日子不吉利啊,什麼昨晚炸過營沒睡好覺啊……

我去~是勳聽說以後就差點兒沒給沖一跟頭——這本鄉本土的,就在國都邊兒上你們還能夜驚炸營?那只要拉出去三五裡地,不用見著黃巾就鐵定全數跑光啊!

這很大一個原因在於北海國內沒有大將坐鎮,正所謂「國中無大將,是儀管練兵」,稀稀拉拉十幾個中下級軍官都是老兵油子,還屬￿那種長年戍守地方沒怎麼上過陣的老兵油子,就會欺上瞞下,糊弄是儀了,有他們領著,軍隊怎麼可能有戰鬥力?是勳實在瞧不過眼,就跑去跟孔融商量,說東萊太史慈勇猛過人,你又對他有恩,不如寫信招他來相助吧?

孔融一臉嚴肅地回答道:「余之周濟太史,是因子義代郡中受過,又素有孝子之名,然而施恩豈能望報?他終究是東萊之人,又曾在郡中為吏,貿然延聘而來,恐有礙于蔡太守的顏面。況且,將在謀而不在勇,太史子義雖負勇名,亦恐非大將之才啊。」

是勳聽了這話,氣得差點兒沒吐血。確實說將在謀而不在勇,但一方面根據自己的觀察,太史慈這傢伙不是一勇之夫,他也挺有頭腦的,另方面……他喵的還說什麼謀將,國內現在連勇夫都沒一個好不好!可是他從孔融臉上讀到的神情是:「薑還是老的辣,年輕人沒經驗,你還得多跟我學著點兒啊。」他就只剩下暗恨了,沒法兒再繼續開口勸。

就這麼著,在國都又呆了一個多月,是勳是越琢磨越不靠譜,越尋思越感到害怕。孔融是曾經被黃巾包圍過一回的,全靠太史慈向劉備借了兵才倖免於難,也不知道歷史會不會還按照這一趨勢發展。自己要是繼續留在孔融身邊兒,說不定哪天就也落到圍城裡去——是啊,堂堂孔國相是沒在圍城中掛掉,可他身邊一個無官無職的小小的自己,天曉得有沒有那個命啊!

說到了,絕對不要對賊老天存在什麼幻想,抱有什麼奢望——老子還是先閃了吧。

於是他又找個藉口,辭別了孔融和是儀,匆匆地就趕回了營陵是宅。才進家門,就聽見老大是著跟老四是紆在吵架,一個說:「你妹啊!」另一個加重了首字的語氣:「你~妹!」

是勳覺得自己的腦袋有點兒暈。
引言 使用道具
天橋底下說書人
Crawler | 2017-10-18 12:37:26

第二十三章、春心乍動

當日從複甑山上下來的時候,是峻就曾經問過:「七兄對那管亥說:‘你妹啊~’不知何意?」

是勳只好隨口胡謅:「此乃東夷咒駡之言,為兄當時深感憤恨,故此脫口而出。」

誰想到打那以後是峻就學會了這句話,家裡家外的到處嚷嚷,是勳也沒辦法攔著他,可沒想到這短短幾個月,難道連是著和是紆都學會了嗎?是紆還則罷了,是著那貨可不像是個會口出惡言的人哪。

趕緊跑過去想要解勸,這才聽明白了,原來他們不是在罵人,所說的確實是「你妹」——指的是是家的二小姐。原來是儀把閨女的婚事託付給了兩個兒子,讓他們先找好合適的人家,再來跟自己商量,結果是著聽說鄭益才剛喪偶不久,就打算把妹妹嫁給鄭益做續弦,是紆不肯,他相中的是王忠王子純,於是兄弟二人就此爭論起來。

見到是勳回來,兄弟二人就扯著他來評理——雖說是峻才是親兄弟,但碰上這種大事兒,他們壓根兒就沒打算聽取那小子的意見。

是著說:「鄭益恩家中雖無官人,康成先生卻是當世大儒,益恩也為人忠謹誠實,定可成為舍妹的佳偶。」是勳聽著有道理,就問是紆:「四兄為何不肯贊成?難道因為益恩已娶過妻了嗎?」

這他可想左了,那年月大家對是不是二婚並無歧視,對於士家豪門來說,只要閨女是正經嫁為人婦,而不是送出去當小妾,那都不會影響家族的聲譽。是紆的理由是:「鄭益恩確實是誠實君子,但為人老實木訥,缺乏應變能力,當此亂世,自身性命都未必能夠保全,更何況舍妹呢?王子純通于實務,機巧精明,只有他才是舍妹的良人。」

說白了,書呆子是著也想找個書呆子妹夫,比較有點兒社會經驗的是紆則想把妹妹託付給一個能在亂世當中活得下去的人。是勳一開始覺得,要是自己真能當上鄭玄兒媳婦的堂哥,那想入鄭老師的門不就更容易了嗎?等聽了是紆的話以後,轉念一想,貌似鄭益後來確實沒得好死,而王家的情況雖然不清楚,就在複甑山的觀察而言,說王忠「通於實務,機巧精明」,這評價是不差的,對於是家和是家二小姐來說,可能更合適也不一定。

眼前不禁浮現出了是家二小姐那嫋娜的身姿,那秀美的相貌……可惜只見過一面,越是回想,印象就越是模糊。他也拿不定主意,就問是家兄弟:「可問過令妹的意思嗎?」

「什麼令妹?你妹啊!」是紆一開口,又差點兒沖是勳一跟頭,「何必如此生份?」原來那時候士人大多聚族而居,堂兄弟姐妹甚至更遠一點兒的族兄弟姐妹之間,論起親疏遠近來,也並不比親生的要差太多。所以是勳既然回來住了,是可以直接認二小姐做自己妹妹的。

是著說:「女子適人,當尊父命,父不在則長兄為父,何必要聽取她的意見?」是紆不滿意了:「你雖為長兄,此事卻是父親要你我二人商量著辦的,兄又豈可一言而決?」這意思,你還得多聽聽兄弟我的意見,至於妹子本人的意願嘛……那又有什麼要緊了?

是勳不禁在心中慨歎,為這時代女人的命運感到悲哀。漢代雖然兩性的等級差異還沒有後世那麼畸形,也不怎麼看重貞操,和平分手跟寡婦改嫁都是常事兒,但宗法制度卻已經很嚴格了,所以女子的婚姻完全不由自主……其實再仔細想想,男子的婚姻也很少自主啊。最後是勳也就靠著宗法的理由解決了兩兄弟之間的矛盾:「既各執一詞,且將兩名人選都報于大伯父,請他定奪便是。」那意思:老頭子是儀還沒死呢,閨女出嫁,你們哥兒倆只有建議權,拍板權還在他手裡,跟這兒吵吵個什麼勁兒啊!

是家兄弟聽了這話,也只好暫停爭論。但是隨即是著就瞟著是勳:「宏輔既已冠禮,也該婚配娶妻了吧?」

我暈……是勳沒想到話題一轉,竟然扯到自己身上來了。自己這具軀體真實年齡才剛十七歲啊,中學還沒畢業啊,怎麼就能討老婆了?他趕緊擺手:「三兄、四兄尚未婚娶,如何輪得到小弟?」

是紆說:「三兄尚自飄零,不知所往;我雖然沒有娶妻,也已定好了人家。宏輔也該先相好一門親事才是——某聽聞平壽廷掾適有一女,與宏輔年齡相當,就不知道是否已定了人家,可往探問。」

是著反對,說:「縣內自有良配,何必往鄰縣去尋?況且廷掾的身份太低,怎能與我是家門戶相當?本縣匡縣丞有一甥女,可配宏輔。」

兩兄弟為此事竟然又差點兒吵了起來。是勳沒辦法,只好打馬虎眼,問你們哥兒倆的親事是自己相中的嗎?是兄弟們商量得出的結果嗎?別扯了啊!「或許大伯父已有腹案,請他定奪便是。」一皮球踢給了是儀。

他才不信是儀曾經考慮過自己的婚事呢,而且如今是儀忙得跟老狗一樣,估計也沒那種美國時間來琢磨這個問題。且先拖個一天是一天吧……作為一個兩千年後的靈魂來說,他實在不喜歡包辦婚姻,雖然明白自己最終還必須得落到那個大陷坑裡去……

回到自己的寢室,月兒先上來見禮,服侍他脫下沾滿了灰塵的外套,換上居家常服。是勳還想著娶妻的話題,不自禁地就又多瞟了月兒幾眼——嘿,幾個月不見,這小丫頭又更水靈了啊……話說正妻肯定是得長輩指定啦,侍妾貌似可以自己挑選?是不是討了大老婆以後,想娶妾還得經過大老婆同意啊?要真是那樣,不如趁著還沒有討大老婆,就先……

心裡想著,眼睛裡瞧著,他不自禁地就把魔爪朝萌羅莉渾圓的臀部摸了過去。不料月兒仿佛早有準備似的,一聲輕笑,腰肢一扭就避開了,然後借著「奴婢給公子去打水洗臉」,匆匆地就躲出了屋門。

這小娘皮,動作還挺敏捷……是勳就不禁又想起了另外一隻身手不但敏捷,而且分外嚇人的小羅莉。他摸了摸自己的肩膀和大腿,心中暗罵:「都留下疤了,這小丫頭下手怎麼那麼狠哪!」

他卻不知道,當日管巳只挑了一支最輕的羽箭來紮他,簇寬才一指而已,並且是新簇,沒鏽,否則就更有他好受的啦,並且傷口感染的幾率要大過70%。

「兩隻都是萌羅莉啊,」是勳不禁在心中慨歎,「我又不是怪蜀黍,真的下不去手啊……不,這一只是下不去手,那一只是完全不敢下手……」

他在營陵的是宅又住了兩個多月,閒時讀書聽八卦——因為能夠開口講話探問了,所以八卦的效率那就更高——偶爾也出門去拜會鄭益、王忠等人,只是從來也沒有主動去找過沈元。因為那傢伙人品太次,雖然不必要跟鄭益、王忠那樣跟他當面翻臉,卻也還是儘量敬而遠之的為好。

秋八月的時候,局勢突然間變得岌岌可危。原來那平原令劉備又被公孫瓚表為平原國相,管轄範圍更大,手裡兵馬更多,對青州黃巾的進剿也更迅猛。於是黃巾賊就借著秋收將至的良機,乾脆離開了平原、東郡交界的博平、荏平一帶,東渡黃河,終於又殺回青州老家來了。

他們先抄掠了濟南國,接著進入齊國,所到之處如同蝗蟲一般地搶光了所有已熟和未熟的莊稼,挾裹了絕大多數失地和失糧的難民,等開到齊國國都臨淄城下的時候,據說又聚集起了五六十萬之眾。

臨淄也是青州的州治,刺史焦和麾下兵強馬壯,城內錢糧充足,可誰成想這位焦刺史竟然被鋪天蓋地湧來的黃巾給嚇破了膽,緊閉城門,不敢出戰。數十萬黃巾軍團團圍住臨淄才十多天,焦刺史就再也扛不下去了,派人縋出城去跟管亥商量,主動獻出十多萬石糧草,以換得黃巾撤圍別走。

青州黃巾離了臨淄,一邁步就進了北海國,首先攻破東安平,殺了縣令和縣丞,接著就直奔國都劇縣而來。消息傳到營陵,是家兄弟不淡定了,收拾東西就打算落跑。是勳勸他們:「國都距營陵尚有近百里,黃巾賊數量越多,行軍速度就越緩,而且他們痛恨孔國相,不破國都,料想是不會殺過來的。先別著急逃啊,再說了,你們打算逃到哪兒去?」

是著連連跺腳:「賊既從西而來,那咱們就往東逃吧。」還是「混世魔王」是峻比較有主見,他說:「與其往東,不如往南。年來青州士人避黃巾之亂,大多逃往徐州琅邪,而且鄭康成先生也在琅邪,益恩正欲往投,咱們可與他結伴而行。」

我靠這大方向都還沒商量定呢,你們著急收拾什麼東西啊!其實是勳心裡也挺二乎,可他覺得在縣城裡多少還有城牆保障,出了城那就徹底無依無靠,只要迎面撞見黃巾賊,十成裡有九成九要完蛋。最後他把目光轉向兄弟當中最靠譜的是紆,只見是紆沉吟了好一會兒,終於緩緩地抬起頭來:「家中糧食、財物,必須裝了車,即刻離開,以南下為是。我等先不著急走……」

是著急了:「就怕黃巾賊朝發夕至,此時不走,再想走就來不及啦!」

是紆朝他一瞪眼:「父親還在國都,兄長欲棄父走到哪裡去?!」

一句話把是著徹底打癟。
引言 使用道具
天橋底下說書人
Crawler | 2017-10-18 12:40:27

第二十四章、勇救都昌

是著打算東逃,可是是紆、是峻也包括是勳,卻都建議南奔徐州——是勳知道,在曹操殺過來以前,徐州還算是太平的,陶謙雖然不象演義上說的那麼老好人,治理地方也還勉強算有一手,逃往徐州去投靠鄭玄或者孫乾,是目下最好的選擇。

於是最終商量定了,由是著和是勳押著錢糧財貨南下,先奔安丘,歇一陣子打探一下消息,再瞧著要不要繼續南下奔琅邪國的姑幕縣去,是紆和是峻則帶著家中一半丁壯,去劇縣保護是儀。

兄弟四人灑淚而別——當然那三個是真傷心,是勳的眼淚是生擠出來的。他們第二天一早押著十好幾輛車出了營陵南門,當晚在汶水北岸一個小村子裡寄宿,翌日渡過汶水,下午就到了安丘。

住了一晚以後,再一天的清晨,突然一騎快馬疾奔而來,找到是著,馬上騎士滾鞍而下。是著認得,原來是家中一名奴僕,就匆忙詢問:「你可是從父親那裡來的?國都情況如何?」

那家奴抹了一把額頭的熱汗,喘了半天的氣,才終於緩過勁兒來,稟報說:「小人跟隨四公子、八公子前往國都,恰逢黃巾賊殺來,就在都城下擺開陣勢。國相和主人點齊兵馬出城迎戰,然而半日之內便連輸三陣。四公子眼見情勢不好,便派小人前來稟報大公子,要你們快走、快走,趕緊前往姑幕,並且最好在姑幕也別停頓,起碼得走到諸縣才能暫歇。他還說,主人有兩位公子保護,還有二十多名丁壯在旁,定無危險的,請大公子放心。」

是著哪兒能放得下心來啊,他再讀書讀傻了也明白,就靠著那二十多號人,在數十萬黃巾賊中連隊小螞蟻都比不上,踩也讓人亂腳給踩死了。不過沒有辦法,總不能一家老小全都死在這兒……雖說還有老三是寬遊學在外,是家不至於絕後,但若是沒了家財的支撐,光杆兒是寬能不能活得下去還是問題哪,更別說延續和光大家門了。

既然兄弟之間已經分了工,一半兒保護家產,一半兒保護老爹……或者不如說,去跟老爹一起作死以盡孝道,那麼是著也就只好強打起精神來,吩咐家奴們趕緊收拾行裝,好繼續跑路。

可是是勳不打算再跟著他走了,這兩天他思前想後,總覺得自己一時驚慌,跟是著一起南下這著棋是大大的失策。他現在還是一個無名小卒,詩名也打得不夠響亮,估計除了孔融以外沒幾個人知道——終究這時代就算詩人之間想要互相串聯,也沒電話和互聯網可用啊,況且孔融最近也沒心思搞串聯——唯一的依靠只有是家,或者更準確點兒來說,只有是儀。

是儀好歹是北海國的地頭蛇,應國相所聘做個五官掾的小官兒,只要跟著是儀,或者退一步說,跟著孔融,自己就有繼續往上爬的機會。倘若是儀和孔融都掛了,就剩下是著這書呆子……是,自己是很容易就能從這書呆子手裡把家財全部騙走,可這時代不是光有錢就能一路暢通的,有錢無勢還是一個「死」字。

雖然就史書來看,孔融和是儀都沒有死在這回青州黃巾賊的進襲當中,可終究自己穿越到了這個時代,天曉得會不會產生什麼蝴蝶效應,就偏偏把他們給弄死了呢?說到了,絕對不要對這賊老天存有任何幻想和奢望!

所以是勳在「屈辱苟活還不知道能活多久」和「奮起一搏說不定就殺出生天」這兩條路當中徘徊了好一陣子,這時候聽到來自劇縣的消息,終於下定了決心。他向是著告辭,說:「東萊太史慈乃當今猛士,弟與他為莫逆之交,願往請其相助,救大伯父和兄弟們出來。」

是著就是個沒主意的,以路途艱險為理由略略攔了一下,見攔不住是勳,也就只好放他走了。是勳跨上自己的坐騎,帶著兩名健僕,就此跟是著分道揚鑣。臨走的時候,月兒眼淚汪汪地來送他,說:「公子千萬要當心啊!奴婢、奴婢會每天為公子祈福……」是勳朝他微微一笑,心說有情有義的小羅莉啊,要是我真能活著看見你長大,那就納你為妾好了。隨即打馬揚鞭,絕塵而去。

上回是峻給是勳挑的坐騎,早就在營陵城外被黃巾賊們順手牽馬了。後來他劇縣、營陵兩頭跑(是儀五日一休沐,不管多忙,班是肯定不加的,假是肯定不請的,他要是回來,是勳也往往得跟著),就請求是儀再撥給他一匹馬,並且在劇縣找鐵匠給打了一副鐵質的馬鐙。

是儀習慣坐車,是勳可受不了。一是他本來就還沒徹底習慣跪坐,誰想到那年月坐車也必須得跪坐,除非孤身一人沒人瞧見,否則不准岔開腿歪著;二是當時的馬車沒有彈簧,沒有減震器,土路路況又實在糟糕,跪在車廂裡往往比騎在馬背上更要顛簸。我靠一路跪坐著這麼顛啊顛啊,小腿骨都要斷了有木有!

所以他還是騎馬,並且經過一段時間的實習,騎術已經有了飛躍性的進步,終於從F躥升到E了!離開安丘以後,一主二僕就快馬加鞭往東萊郡而去,是勳騎在馬背上,雖然還說不上是真正的疾馳,但已經比當日癡心妄想打算從管巳手底下落跑的時候,要奔得快多了。

從姑幕到東萊郡治黃縣,距離雖然不近,超過了五百里地,要是縱馬疾奔,最高速度不停不歇,其實一個白天也就到了。但是他們所騎的都算不上好馬,而且一口氣跑上半個多鐘頭,就算馬不用歇,人的兩腿和屁股也都受不了。倘若都跟是勳似的裝了馬蹬,那麼就可以人不離鞍,跑上一會兒,再遛一會兒,可是那倆家僕沒有馬鐙,歇的時候必得下馬不可。

就這麼著,他們花了整整一天半外加一夜的時間,晚上只在野地裡睡了兩個時辰,才終於在翌日午前趕到了黃縣城外的太史慈家中。太史慈聽說是勳來到,不禁大喜出迎,拉著他的手說:「宏輔,久違啦,愚兄好生想念!」這半年多時間裡,是勳就給太史慈寫過一封信,大致敘述了一番別後情況——終究那時候沒郵局更沒Email,送信是件很麻煩的事情。

是勳剛下了馬,兩條腿還在打顫呢,就直接跟太史慈說:「孔北海危矣,子義你趕緊去救!」太史慈大驚,趕忙詢問緣由,是勳把前因後果簡單扼要地一說,完了還補充道:「國中土兵,我慣見也,實非黃巾賊敵手,又無大將。雖暫且勝負未分,我料北海必敗!」

太史慈聞言,進屋拜別了老母,就待前往救援。是勳扯著他的衣襟:「也、也不必急在這一時三刻……你先給我碗水喝行嗎?」

是勳跟兩名家僕歇息了片刻,吃點兒東西,太史慈也紮束停當,帶上自己慣用的弓箭和馬槊,一行四人離了黃縣,直奔劇縣而去。

才剛上路,太史慈就發現是勳的馬蹬了,問他是什麼東西。是勳這段時間解釋這玩意兒解釋得人都疲了,當下機械性地回答道:「源自高句麗,以備上下與在馬背上暫歇也。」

太史慈努眼瞪著馬鐙好一會兒,要求他:「踩穩了站起來我瞧瞧。」是勳依言演示,太史慈見了,突然一拍大腿:「此物大佳,可助騎射,亦有益於馬上搏殺——異日慈也要仿作一副!」

是勳心說你這眼光夠敏的,能夠一口道破馬鐙的作用的,半年來你還是頭一隻,果然不愧為未來的江東大將!

太史慈說完這句話以後就開始加速。他騎的雖然說不上寶馬良駒,比起那仨可要強得太多了,經常得壓著速度,是勳他們才能勉強跟上。但更要命的還在後面,放馬疾馳了將近一個小時以後,太史慈才逐漸減緩速度,是勳有馬鐙輔助還不算什麼,兩名僕傭可都受不了啦,紛紛告饒,請求下馬暫歇。

太史慈說:「救難如救火,如何能歇?」最後他和是勳只好先走,讓兩名奴僕緩緩跟上,終於在當天黃昏時分來到下密城下。

只見城門緊閉,城上土兵一個個臉色發青地如臨大敵。太史慈仰頭高呼:「某乃東萊太史慈,前赴劇縣救孔府君之急,速速開門,容我入城暫歇。」他的名頭實在響亮,別說東萊郡,就連北海國內知道的人也很不少,隔了不久,就有一名小軍官在城頭上回應:「縣尊有命,黃巾賊近在咫尺,不得開門放任何人進來——兩位還是繞城而過吧。才得到消息,國都已被攻破,府君保著國王退守都昌,兩位可往都昌去來!」

是勳聞言是又驚又喜。驚的是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孔融吃了敗仗了;喜的是既說「府君保著國王退守都昌」,可見孔融還沒有掛,希望是儀也還先不要掛。他正打算報出是儀的名頭來幫忙叫門,卻被太史慈擺擺手給攔住了。

太史慈跟他打商量,說:「都昌距此不過三十餘裡,半個時辰即可抵達。我料黃巾賊部伍散漫,趁夜前往,或能破其重圍,掩至城下。宏輔且暫在城下歇息,某一人前往救護孔北海可也。」

是勳不肯,定要跟太史慈一起去。太史慈說實在太危險了,是勳心道:「跟著你太史子義還有啥危險的,我又不是一普通小兵,是你的朋友,真有危險你還能見死不救嗎?你把我扔在這兒,城門還不肯開,那他喵的才真是危險到姥姥家了哪!」

太史慈見說不服是勳,最終只得口出豪言:「好,那你我便同赴國難罷了!大丈夫死則死矣,有何可懼?!」是勳聽了就是一哆嗦,心說我跟著你就是不想死啊,你可別那麼烏鴉嘴……

二人趁著月光而行,大約戌時末刻的時候終於趕到了都昌城外。只見城上燈火通明,城外卻稀稀拉拉的,東一個火把西一個火堆,也不知道究竟是誰在圍誰。太史慈策馬登上一處高阜,遠遠眺望,不禁喜道:「賊人尚未能夠合圍,此刻正好入城。」關照是勳:「宏輔不必動武,緊跟著某便可。」

是勳連連點頭,心說放心,這段時間我就跟王八似的咬住猛將兄你不放了,你到哪兒我到哪兒。

只見太史慈一抖韁繩,催促著坐騎小跑起來,等到了黃巾賊的營地外圍的時候,突然大喝一聲,加快速度——是勳也急忙鞭馬跟上。二人才剛穿入一箭之地,忽聽敵營中一通鼓響,接著四周的喊殺聲震天動地的,直朝他們湧將過來……
引言 使用道具
天橋底下說書人
Crawler | 2017-10-18 12:44:28

第二十五章、嘴炮無雙

眼見被黃巾賊發現了他們的行跡,是勳就覺得小心肝撲通撲通的,驚得差點兒沒從馬背上掉下來。抬頭去瞧太史慈,就見他神色沉穩,毫不動容,反而扯開了嗓子大叫:「黑山大帥於毒遣使……咳咳,派了使者來啦!」

說也奇怪,四方的喧囂聲就此逐漸平息了下去。原來黃巾軍才剛來到都昌城下,營房還沒紮好呢——嗯,更多的人其實沒有營房、帳篷可用,全是裹條破毯子露宿——忽然間某人瞧見有兩匹馬沖進來,一驚之下就擂了鼓,而鼓聲一起,大傢伙兒當是敵軍劫營,當場就亂了套了。剛才是勳是緊張之下產生了幻聽,四周圍的喧囂聲壓根兒就不是喊殺,而是夜驚,是炸營……

等到太史慈那麼一嗓子——是勳從來沒想到有人能把全部丹田之氣都通過哽嗓咽喉暴噴出來,他距離太史慈兩個馬頭,就感覺耳朵裡「嗡」的一下,差點兒繼假失語以後就變成了真失聰——正膽戰心驚到處亂躥摸兵刃的黃巾軍們很快就都安生了下來:噢,原來不是敵襲啊,是有使者前來……使者來得領著去見大帥啊,不幹咱們的事兒,還是老實回去準備睡覺吧。

所以就這麼一聲大吼,一營皆靜,只是又奔了一百多米,突然有人在前面叫:「黑山的使者在哪裡?隨我去見大帥。」太史慈答應一聲:「就在這裡。」奮起一槊,把準備帶路的那傢伙就橫掃到了馬下。

他要是一槊將來人戳死,說不定又會炸營,但只是把來人掃到馬下,那人躺在地上還哼哼,有看見的就都傻了,心說這是敵人啊,還是事故啊?就這麼一愣神兒的功夫,太史慈和是勳兩騎便已然穿透敵營,來到了城壕外側。

都昌城池雖然不大,但是牆高壕深,防禦嚴密。尤其是在正經城牆外面,沿著城壕還壘了一圈羊馬牆,作為抵擋敵軍攻城的第一道防線,這時候羊馬牆上點著不少火把,可見有兵駐守。二人才剛靠近城壕,羊馬牆上就「呼啦」一聲豎起七八張弓來,隨即聽到喝問:「何人?止步!」

太史慈報上姓名,說是為了報答孔融的恩德,故此前來相助。那人冷笑道:「誰知你是不是黃巾賊的奸細。」是勳趕緊催動坐騎,跟太史慈並排而立,大聲叫道:「某乃是五官掾之侄是勳,城上可有認得的麼?」

是儀負責過招兵、練兵,是勳幫忙他計算過錢糧物資,還跟著往軍營裡去轉過幾回,果然他的臉才在火光下一顯露,就聽見有人叫:「確實是是七公子,我認得的,放他們進來吧。」隨即又有數人響應。

這時候黃巾軍方面也知道不對了,是勳他們身後響起了雜遝的腳步聲和馬蹄聲。太史慈已經握緊了自己的馬槊,打算回頭,是勳滿手心裡全是冷汗。好在對面很快就推出一塊木板來架在城壕上,接他們通過,接著稀稀拉拉幾支羽箭射出去,擋住了追兵。

直到四隻馬蹄全都安然踏過壕溝,是勳才終於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轉過頭去略略一望,突然發現追兵當中竟然存在著一個熟悉的身影。這會兒功夫,那人也已經望見了他,當下狠狠地一噘小嘴,朝他揮了揮拳頭。

是勳笑了,招手示意。

很快,二人便被接入城中,到縣衙拜見了孔融。孔融大喜,握著太史慈的手不肯鬆開,連聲說:「子義果是義人也,融沒有看走眼啊!」

是儀父子也聞訊過來,是儀牽著是勳的手連連歎氣:「宏輔你又何必深入重圍,到都昌來呢?」是勳微微一笑,故做豪邁狀:「君父在此,怎能不來?」完了詢問是儀現下的情況。是儀緊鎖著雙眉告訴他,黃巾賊攜老帶幼有近百萬,其中執械者三十萬,能戰者數萬,他們下午才剛退到都昌,黃巾賊傍晚時分就追來了。此時城內戰兵不過兩千餘,哪怕拉上百姓助守,也還不到一萬人,實在是危險萬分啊。

太史慈聽了,寬慰他們說:「慈見都昌城小而高,兩千兵足以守備,黃巾賊眾雖多,能蟻附登城的,同時間也不會多於五千,府君、是公勿憂。」

孔融說,他已經派了王修往齊國去,派了王效往東萊去,請求救兵,不知道何時能到。太史慈輕輕搖頭:「焦使君雖有兵馬,卻不敢與賊一戰,哪裡肯發救兵?至於東萊,就慈所知,郡內只有數千老弱,恐怕無力救援。」

孔融連著轉磨,說那怎麼辦怎麼辦。太史慈問他城內糧草物資存量,孔融是一問三不知,還是是儀比較清楚,告訴他還可以維持兩到三個月。

太史慈說:「賊眾百萬,雖得焦使君所資糧草,亦不可能持久,不到兩月必退。請府軍將城內兵馬交給慈來安排布勒,可保萬無一失。」

孔融左右瞧瞧,回答道:「子義長途奔波也勞累了,還是先去歇息吧。我料賊眾明日才會攻城,且待天明了,咱們再商議不遲。」

是勳偷眼瞥著孔融,心說裝什麼裝,你就是不肯把兵權交出來嘛——能識人不能用人,果然這位大名鼎鼎的孔北海,也不過是百無一用的書呆子罷了。

他在穿越之前對孔融的印象就不怎麼好。這傢伙先是被黃巾,後來被袁譚殺得跟狗一樣,整個兒把北海國給丟了,萬分狼狽地逃到許昌去依附曹操。那時候孔融對曹操可是一付忠犬嘴臉,光瞧他寫過的那些拍馬詩就知道了——「瞻望關東可哀,夢想曹公歸來」、「從洛到許巍巍,曹公憂國無私」,其目的,不就是想讓曹操扔他幾塊肉骨頭啃嗎?

可惜曹操是個識人的,知道這傢伙嘴炮無雙,還自視過高——「呂望老匹夫,苟為因世故,管仲小囚臣,獨能建功祚」——卻沒什麼真本事,曹操向來「唯才是舉」,換個角度來說,不是才就不肯舉,於是隨便扔個空頭銜把孔融給掛了起來。孔融這下不樂意了,打那以後就見天在曹操面前鬧彆扭,對曹操的施政是怪話不斷,反倒博得個漢室忠臣的清名。這換了誰都受不了啊,所以最終被曹操給「哢嚓」了腦袋。

總而言之,孔融就是光會說沒本事,外加自作死的臭文人典型。

不過來到此世,在接觸過一段時間以後,是勳卻覺得自己過往從書本兒中得來的印象是不是有點兒偏差?確實孔融並非亂世雄才,你要是拿曹操、劉備這類梟雄的標準去要求別人,別說孔融了,當世有名有姓的絕大多數士人全都過不了關,活下去的全是苟活,死掉了的全是自作。固然孔融沒把北海治理成一方樂土,但他在興辦教育、安撫人心方面,多少還是做過一點兒貢獻的,而當年黃巾帥張繞也不會是因為孔融的嘴炮就主動撤出北海國去的。

可是到這時候,這評價卻又繞個圈兒回到了原點。孔融書生,不懂打仗很正常,你不能要求個個書生都跟諸葛亮似的,前一天還孤家寡人的在山裡種地呢,後一天就能率領千軍萬馬在博望燒屯(雖然就那也是演義虛構)。但是不懂打仗可以學啊,更主要的是,可以把兵權交給懂打仗的人哪,孔融倒好,自己此前多次推薦太史慈他不肯去三顧茅廬還有情可原,如今太史慈主動送上門來了,他卻還是這番要權不要命的垃圾嘴臉,瞧著可實在讓人不爽不爽啊!

第二天一早,孔融果然種種藉口,也並沒找他們商議軍情。太史慈會合了是勳直上西城,是勳拿眼角的餘光略微一瞥,就見城上守禦的兵卒,大多是原本的北海國兵,至於是儀這半年來新招的那些傢伙,居然一個都沒瞧見——估計早就撒丫子落跑了。

隨即他手扶著城堞朝下望去,只見烏殃殃的滿眼全是人頭,就跟前一世上下班高鋒點兒三環上的車流似的。可有一點,車流都有統一朝向,這些人可面向哪裡的都有,並且或蹲或躺或趴或臥,姿勢也都千奇百怪。一眼掃過去,貌似大多都是些老弱病殘,是黃巾拖帶來的家眷,兵呢?兵在哪兒?

仿佛看出了他心底的疑惑,太史慈拍拍他的肩膀,抬起手來遠遠一指。是勳這才注意到,近百萬的人群當中,零散排布著不少帳篷,其中一處帳篷最密,正當中立著一面巨大的土黃色旗幟,這時候正陸續有人頭從各處湧過來,在旗幟附近開始站隊。

還是太史慈有經驗啊,能跟一百萬隻螞蟻當中立刻就找出那一小撮與眾不同的來。是勳迎著風,把雙眼瞪得老大,一直到眼淚汪汪了,也沒瞧清楚那兒究竟有多少人,大將(或許就是管亥)又在哪裡——要是有望遠鏡就好了,原理倒是簡單,就不知道這時代有沒有足夠清楚的玻璃或者是琉璃……要麼等有錢了,去找水晶代替?

太史慈冷笑一聲:「黃巾賊的動作很慢,估計臨近正午才能組織起第一次進攻,你我可以下城暫歇。」

他的料想一點兒也不差,直至午時初刻,才聽到城外響起震天動地的鼓聲。兩人才剛用完朝食不久,聞聲匆匆登上城頭,就見數千名黃巾軍各執兵刃,刀盾與長矛在前交替掩護,弓箭手在後,在幾面黃旗的引導下,鼓噪著直奔城下而來。

很快,他們就跟守衛羊馬牆的官兵交上了手。戰場上箭矢亂飛,兵刃相撞,不時有淒厲的慘叫聲夾雜在呐喊聲中,短短數息的功夫,雙方便各自倒下了將近百人。是勳雖在城上,卻瞧得雙腿戰慄,要不是扶著城堞,差點兒就要癱軟。他暗中給自己打氣:「別慌,別慌啊,你好幾年前在那什麼邯的城頭,所有人都趴下了就你跟氏勳兩人能站得住,可別年齡倒長回狗身上去了啊,如今反倒不如那些普通當兵的!」

此時守備都昌的官兵,大多是服役數年的老卒,又曾經跟著孔融跟黃巾賊見過幾仗,劇縣城下一敗,那些新招募的地痞流氓全都跑散了,只有他們保護著孔融退到都昌,戰鬥力不能說很強,倒也勉強能在強敵迫近時應付幾個回合。更主要是此刻都昌已然被圍,後退無路,人要是沒有退路了被迫豁出性命,那戰鬥力又能多爆發出好幾個百分點來。

太史慈瞧著是血脈賁張,手中弓箭一舉,招呼是勳:「你我且出城去廝殺幾回,砍幾顆賊囚的腦袋回來罷!」
引言 使用道具
天橋底下說書人
Crawler | 2017-10-18 12:50:29

第二十六章、城門射的

太史慈打算殺出城去,增援守備羊馬牆的兵卒,可是下到城門附近,卻被人攔住,說是國相關照的,正在惡戰關頭,為防意外,城門絕不可開。太史慈急得直跺腳:「那便如同拋棄城外守卒一般,若無城內的援護,區區羊馬牆如何能守?!」

孔融是壓根兒不會打仗,但他很會拉攏人心,軍法又嚴,守兵對他的命令那是堅決服從,絲毫也不敢違背。太史慈被迫又跑到縣衙去向孔融求懇,並再次提出把兵權暫借給他,孔融東張西望,說說天氣,談談經學,靠著無雙口才,很輕易就糊弄過去了。太史慈被迫又跑回來,扯上是勳,去懇求實際指揮守城的是儀等官員,可是這些官員雖然沒有孔融般舌燦蓮花,可想要敷衍一個外郡的白身,那還是完全能夠辦得到的。

終究國相都不肯鬆口,他們又有什麼權力借兵給太史慈了?

果然打打停停,一直廝殺到傍晚時分,城外官兵死傷慘重,孔融這才在縣衙裡遙控指揮,下令悄悄打開城門,放棄羊馬牆,把還活著的士卒全都接進來。整整一天,太史慈就沒撈著仗打,至於是勳,你給他機會他都不會去打。

天黑以後,孔融召集諸吏商議,苦著一張臉,說:「賊勢甚大,若救援不來,城池遲早要破,如之奈何?」太史慈也混入了會議,但他左瞧右瞧,就見與會之人,包括是儀是子羽、劉祥劉孔慈、劉愢劉義遜、左敬左丞祖,等等,全是些文官書吏,就沒一個正經在第一線指揮過打仗的人。

是勳跟他並排,都站在是儀身後,悄悄地捅了他一下,壓低聲音問:「以今日的狀況,子義你猜城池能守幾天?」太史慈皺著眉頭,恨恨地說道:「若由某來指揮,羊馬牆二十日都不必棄守……軍士作戰頗為勇悍,可惜無良將統禦,照此下去,不出一個月,城必陷矣!」

是勳聽了,差點兒沒一屁股坐在地上。昨兒聽太史慈說能守到黃巾賊退兵,他還挺得意,自己這趟險沒白冒,今天再聽太史慈改了口風,不禁暗叫:「苦也,苦也,難道竟然要為孔融這既沒本事還不肯放權的白癡殉葬不成嗎?!」趕緊問太史慈:「如之奈何?」

正聽到是儀他們跟孔融商量,必須派人突圍出去,再到別處去求援軍。有人提起了冀州牧袁紹,有人提起了徐州刺史陶謙,還有人提到奮武將軍公孫瓚,可是都距離太遠,緩不濟急。這時候太史慈站出來了,出主意說:「黃巾賊是為平原、東郡所逐,才躥回北海的,必懼兩地兵馬,可遣人往彼處去求救。」

是儀連連點頭,說:「東郡太遠,可往平原求劉玄德發兵應援。」孔融皺皺眉頭,問他:「余與劉備素非舊識,他又不過一介武夫爾,肯來相救嗎?」

是勳記得孔融這回解圍就是劉備的功勞,於是一力攛掇,說:「劉玄德在平原,與黃巾仇深似海,倘若黃巾賊破了北海,勢力將更雄大,返身報仇,他亦將淪入險境。此之謂‘唇亡齒寒’是也。我料劉玄德非焦使君般膽怯之輩,加之府君賢名遍於關東,他豈有不來救援之理?」

相信「府君賢名遍於關東」這句話讓孔融聽得非常順耳,因此連連點頭,說:「宏輔大才,所言甚是。」於是遍觀眾人:「誰可去往平原求救?」

是儀等人大眼兒瞪小眼兒,沒人再敢搭腔。開玩笑,第一撥求救的王修、王效那是在圍城前就跑出去的,還算安全,如今都昌城既已被團團圍困,這票文官誰還有膽兒出城啊?況且,就算其中某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或者一時被什麼「忠義」的臭屁倒沖上來,沖昏了頭腦,那也得有本事出得去啊,估計才過城壕,就得被敵人亂箭給射成了豪豬。

當下只有,也只可能有太史慈主動站出來請纓。孔融還在猶豫,說:「城外百萬黃巾,餘雖知子義壯勇,但破此重圍,不亦難乎?」太史慈一拍胸脯:「當年太史慈流亡在外,家中老母無依無靠,全蒙府君關照,故此數百里而來相援。只可惜雖得入城,卻未能有所圖報……」我是打算來報答你的恩惠啦,可是你兵也不肯給我,城門也不肯開,我一個人跟這兒還有屁用啊?

接著他又說:「都昌危在旦夕,解圍之計,唯有往平原求救。倘若慈再不能成行,世人將以慈為不義之徒,亦傷府君識人之明。願府君勿疑,可速寫書信,允慈出城求救。」

孔融還是不大放心:「子義真能出得去嗎?」太史慈微微一笑:「黃巾雖眾,能戰者不多,又無紀律,無部勒,慈有惑敵妙計,頂多三日,必能殺出城去。」

終究生死關頭,孔融再怎麼矯情,也當不住是儀、是勳等人也幫忙著勸說,最終他只好答應了,寫下求救書信,還問太史慈:「須多少兵馬跟隨?」太史慈說:「人多反難出城,只求善騎者兩騎相隨。」是勳趕緊站出來舉手:「算我一個!」他心說要是萬一歷史被改變了,太史慈還沒把救兵帶回來,都昌城就被攻破,自己這回過來就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啦,反正打定了主意,直到城池解圍,再也不離開太史猛將兄一步!

最終孔融只好讓是勳和一位名叫翟煜的健卒跟隨太史慈行動。

太史慈先讓是勳把自己那對馬鐙解下來,找城內的鐵匠連夜仿製了兩套,給自己和翟煜的坐騎都裝備上,然後安歇一晚。翌日清晨,他讓是勳和翟煜二人各舉著一支標靶,自己則手執弓箭,喝令打開城門,疾馳而出。

這時候城外守軍已經全都撤入城內,黃巾軍則還沒有反應過來,仍然在距離護城壕溝兩箭之地以外紮營,等於說從城壕到黃巾軍營,中間空出一百多步的緩衝區來。可是敵方隨時都有人在守備和觀察著城門,一見城門打開,立刻鼓響旗搖,就見好多頭裹黃巾、手執利刃的漢子都一軲轆從地上爬起身來(原本就只是裹著毯子席地而臥的)。

是勳有點肝兒顫,好在想到太史慈就在自己身邊,這才勉強克制住了掉頭就跑的衝動。根據太史慈的吩咐,他和翟煜兩人出城以後,便一左一右地策馬奔開,各距城門七八十步的距離,把手中標靶插在壕邊,然後掉頭就走。沒等那些黃巾軍列好隊,太史慈就突然策馬奔出城門,他腰上左右各掛一壺羽箭,先左開弓一箭,正中左靶,隨即將腰一扭,右開弓一箭,再中右靶,射完收工,施施然返回城內。

本來黃巾賊估計因為糧食有限,就算戰兵也只能吃個半飽,所以為了節省體力,再加上組織力差,要到臨近中午的時候才開始攻城。這回因為太史慈的表演,大傢伙兒還沒徹底睡醒就起身了,那麼既然起身就提前攻城吧,而攻城既然提前,也就理當提早收工——從辰時廝殺到未時,填平了幾處壕溝,逼近過兩回城牆,射死了幾十名守兵,己方則拋下數百具屍體。

太史慈回城以後,就跟城下找地兒歇著,雖然不時找人探聽戰情戰況,卻再也不肯邁上城頭一步。是勳問他原因,他說:「我若上城,見戰況激烈,忍不住便會出手相助,可也頂多多殺死幾名賊兵而已,終究無補於大局。倘若我不出力,反為人所看輕,倘若我出了力,必為賊人警覺,再想混出城去便難了。以賊軍的戰力,至少十日難以破城,宏輔且放寬心。」

是勳心說都這份兒上了,我哪兒能寬得了什麼心啊。不過算了,就相信太史慈的判斷吧,終究人家是大將,自己只是碎催,還是不要干擾專業人士的計劃為好。

等第二天一早,太史慈帶著是勳和翟煜又出去表演了,這回讓他們把靶子都各插遠了十步,已經將近百步,太史慈箭不空發,又再次一一中的。等返回城中,他笑著對是勳說:「宏輔可注意到了,今日起身的賊軍,尚不及昨日的一半。」是勳心說我就光肝兒顫了,哪兒還有閒心觀察敵人的動向啊……等等,原來太史慈的計策是……

第三天天光才剛放亮,太史慈紮束停當,似乎又打算出城去表演,是勳和翟煜護在他兩側,等著城門打開。太史慈對是勳說:「我料今日,賊眾必然失了警覺,我可仗馬快突圍而出。但恐尚有警醒之人攔阻,不可能毫無危險。宏輔還是留在城內為好。」

是勳連連搖頭:「子義到哪裡,某便到哪裡,還須勞煩子義看顧。」太史慈欣慰地點點頭:「宏輔真膽大者也,可惜武藝不佳,且待此間圍解,慈好好教你便是。」

果然不出太史慈的預料,城門「嘎啦啦」左右拉開,遠遠望去,只見黃巾賊們依舊倒臥在地,稀稀拉拉的只有一些守衛還在執戈巡邏。太史慈轉過頭來望望身邊的是勳和翟煜,輕叱一聲:「正其時也!」於是那兩人也不端靶了,各自取弓在手,跟著太史慈,將馬一鞭,風一般便向城外馳去。

三人踏過才被填平的一處壕溝,尋一處賊營稀少,守備也比較疏忽的地方,直沖而過。果然黃巾賊先是認定他們要繼續出來秀弓術,大多繼續高臥,繼而見三騎馳到近前,而自己武器還沒來得及拿哪,全都打滾兒奔逃,幾乎無人敢來攔阻。

直到厚達一裡多的圍城圈跑過將近一半兒,才有幾名騎馬的賊兵終於反應過來,仗著本方人多,從側面猛衝而來,想要遲滯三人的行動。太史慈毫不客氣,雙腳一踩馬蹬,立起身來,左右開弓,連續射翻了數人。是勳跟在他身邊,心底連聲讚歎:「果然不愧是大將啊,在奔馳的戰馬上踩蹬直身,我也就能維持個二十多秒半分鐘的,他這一站就是將近五分鐘啊,還不怕顛簸,不失準頭,這腿力和腰力都要逆天哪!」

正在胡思亂想,不遠處又有馬蹄聲響起,轉頭去望,就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亂軍當中直馳出來,開弓放箭,直射太史慈的面門。好一個太史慈,只將頭略略一偏,便躲過了來箭,隨即轉身一箭報應回去。

是勳見狀大驚,本能地揮起馬鞭來,狠狠地抽了一下太史慈胯下坐騎的臀部!
引言 使用道具
天橋底下說書人
Crawler | 2017-10-18 12:56:30

第二十七章、平原搬兵

太史慈、是勳、翟煜,三人順利沖出重圍,一口氣疾奔出十多裡地去。太史慈胯下良駒還能堅持,那兩人的坐騎速度卻不自覺地逐漸放緩了下來,於是太史慈乾脆略略勒馬,說:「且緩行罷,暫歇一陣。」

然後他突然轉頭,瞪著是勳:「适才那賊將,宏輔莫非識得的麼?為何阻我殺他?」

那會兒管巳突然出現,箭射太史慈不中,太史慈轉身射回,以他的膂力和箭術,是勳估計就算管亥親臨也未必躲得過去,更別說小羅莉管巳了,於是本能地給太史慈的坐騎屁股上來了一鞭。就這麼一鞭,太史慈出箭就失了準頭,正中管巳胯下戰馬的脖頸,那馬長嘶一聲側翻倒地,管巳一個飛躍跳下地來,堪堪避過死劫。

是勳本以為自己在後面這一鞭子,太史慈正在奔跑和酣戰當中,未必就能夠察覺呢,沒料到身為大將之人,果然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這時候太史慈問起來,他只好撒謊敷衍:「這個,恐是一時驚慌,鞭錯了馬……」

太史慈心說你坐騎的屁股在背後,我坐騎在屁股在你面前,這前後還能搞錯嗎?拜託扯謊也扯得有點兒技術含量好不好?當下仍然緊緊地盯著是勳的眼睛,低聲喝道:「休要戲言,且如實說。」

是勳沒有辦法,只好半真半假地老實回答:「那是個女人,大丈夫戰陣上殺個女人,也不見得如何光彩。」太史慈聞言倒是一愣:「是個女人麼?身量如此之小,我還當是個孩童,故此宏輔不想我殺他……」

「是女人,也是孩子,唉~~」是勳不禁長歎一聲,只好把當日出遊踏青遭遇管氏父女之事,前因後果都簡略敘述一番,完了說:「管亥昔日放我一命,故不忍害其女也。況且此女又在沖齡,實不忍見其橫死……」

太史慈微微點頭:「原來如此,那也罷了。只是此女既然跟隨乃父謀反,又親執弓矢,即便此番我不殺她,料她終究不得好死。」

雖然這話確實有理,是勳聽了卻不禁心裡一抽……

一路無話,三人晝夜兼程,一直跑得戰馬渾身是汗,人也兩腿哆嗦,大腿內側的褲子都快磨爛了的程度,才終於在兩天兩夜以後,來到了平原國的國都平原縣,見到了新任國相劉備劉玄德。

是勳自從來到這個時代,前幾年想的都是怎麼才能活下去,不至於跟這一世的爹媽那樣忍饑挨餓一輩子,最終還餐了外族(其實說不定倒是本族)的屠刀。等他終於順利地混進了樂浪氏府,生活環境改變了,生活質量有所提升,那麼對人生的期望自然也就水漲船高,琢磨著要怎樣才能活得更好,活得更有尊嚴——要是當時還整天只想著苟活是福,估計他不會奮起冒名頂替、李代桃僵的邪心。

尤其是,對於歷史的下一步走向,他比這時代任何一個人,哪怕是當世雄傑都要更清楚。天下行將大亂,亂世的百姓不如雞犬,自己要想提高生存幾率,也得儘量從底層朝上層掙,只有爬得高了,性命和命運才能一定程度上掌握在自己手中。

所以從樂浪跑來北海,繼成功地混進氏家為奴之後又成功地混進是家為主,他開始琢磨著要找個靠山了。終究以自己目前的身份地位,還有才能秉性,都不可能扯旗造反,然後王八之氣一放,金手指一開,立刻豪傑景從,打下片大大的江山出來。話說全靠著個人的努力就能雄霸一方的傢伙,即便在這個亂世當中也幾乎沒有。袁紹要是沒有四世三公的血統,沒有家裡幾個長輩在雒陽當高官,你看董卓會不會鳥他,會不會還給個勃海太守來安撫他?剛逃出雒陽那會兒,要是董卓以朝廷的名義發佈文告通緝,你琢磨著袁本初還能蹦躂幾天?還可能召集關東州郡討伐董卓嗎?

再說曹操,他剛起家的時候也得拿袁紹當靠山,劉備則是以公孫瓚為靠山。只有孫堅勉強可以說是自己殺出來的江山,然而他發家的時候天下還沒有大亂,頂多就砍幾個水匪、山賊而已,等到滿地都是黃巾的時候,你孤家寡人的得砍到哪輩子去才能出頭啊?!再說了,孫堅最終不也可恥地掛掉了麼?

所以要想繼續往上爬,非得找靠山不可。目前是勳的經歷已經證明了,無論是儀還是孔融,在亂世之中連自己的性命都未必能夠保全,更別說當別人靠山了。是勳的目標還是鎖定在曹、劉兩人頭上,至於孫家嘛,他基本上就不考慮。雖說是儀最後是投了東吳了,但就孫權在歷史上的那副小人嘴臉,尤其是老年後大搞特務政治,跟這種老闆手底下幹活實在太危險啦,也太憋屈啦,若非走投無路,還是別往槍口上亂撞的為好。

那麼,跟曹還是跟劉呢?跟曹操有好處,一是發家快,二是曹操的基本統治區域是在黃河以北,無論上一世還是這一世,是勳的老家也都在北方,跟著曹操,就不必要背井離鄉跑西南邊兒或者東南邊兒呆著去。但是曹操最看重部下的能力,能力要是不夠,就連名滿天下的孔融也只好被閑掛著,並且最終還掉了腦袋,是勳實在不能對自己現有的能力做任何過高的評價……

跟劉備也有好處,一是劉備這傢伙仁義啊,雖說年老了以後有點兒倒行逆施,可他對打徐州時代就跟著自己的老夥計一直都挺照顧。孫乾在歷史上就基本上沒幹過啥正事兒,照樣被養得白白胖胖,麋竺更是除了忠厚外別無長處,並且兄弟還叛變降了吳了,劉備也不忍心處罰他。二是劉備得到過唯一能夠統一天下的機會——曹操都不行,赤壁戰敗雖然半出偶然,但北方初定,妄伐江南本來就沒啥勝算——劉備討伐東吳那陣子,要是見好就收,准了孫權的請降,然後扯著吳兵一起北伐,正因為曹操過世而亂成一鍋粥的北方就幾乎無人能夠阻擋他的兵鋒。要是自己跟了劉備,辛辛苦苦咬住了不放,然後等那時候阻止劉備東征……

不過想想也難,連趙雲、諸葛亮都沒能攔住劉備,自己又算老幾了?

當然不管怎麼說,劉備也算是一支潛力股,可以先套套交情,是不是投在他的麾下,且等一段時間再說——終究這時候連孫乾、麋竺、簡雍都還沒參加革命隊伍呢,著的什麼急啊。

所以這回是勳一定要冒險跟著太史慈到平原來搬救兵,內中也有這一份考慮,想先見著劉備一面。他實在很好奇,一個傢伙雙手過膝,兩耳垂肩,雙目能自視其耳(關於劉備的相貌,他把演義和歷史混一塊兒了,史書上沒有兩耳垂肩一說),這長相究竟得奇葩成啥樣啊?

結果見了面一瞧,耶,這就是劉備?劉備竟然長這樣!簡單來說,劉備就一革命樣板戲裡高大全的男主角的外形,就有三分象朱時茂。他中等偏高身材,寬肩膀、粗胳膊——是不是能雙手過膝,卻沒能目測出來——長著一張方方正正的國字臉,濃眉大眼、鼻直口方,光下巴,光在唇上留了兩道翹須,又仿佛四條眉毛的陸小鳳。

這說明「潞涿君」的故事確實是真的。

《三國志•蜀書》上說,當劉備進入西川去假模假式增援劉璋的時候,曾經跟劉璋的從事張裕在酒席宴間碰過面。這張裕是個大鬍子,劉備就逗他說:「當年我居住在涿縣,縣裡有好多姓毛的,東西南北到處都是,所以涿縣縣令就說:‘諸毛繞涿居乎。’」

「涿」在這兒是指代同音字「啄」,也就是嘴巴,劉備嘲笑張裕的嘴巴四周全是毛,所以「諸毛繞涿居」。可是張裕也不含糊,當場反唇相譏,說:「曾經有個人做過上黨郡的潞縣縣長,後來調任涿縣縣令,辭職後回到家鄉,跟人寫信,想要署名潞縣長吧,又丟了涿縣,想要寫涿縣令吧,又丟了潞縣,最後只好署名‘潞涿君’。」

「潞涿君」就是諧音「露啄君」,諷刺劉備沒鬍子,嘴巴全都露在外面——史書上說是「先主無須,故裕以此及之」。劉備為此就記恨上了張裕,後來竟然找個藉口把他給弄死了。

所以雖然戲臺上的老生劉備是長須飄飄,但是就有人根據這個故事,說劉備其實嘴上沒毛,跟太監似的。但劉備要真是嘴上沒毛,這相貌特徵在當時的士人群裡太過明顯,史書上肯定要記上一筆,不會光說他「垂手下膝,顧自見其耳」云云了。所以又有人說,古人對鬍子是分類很明確的,唇上為髭、頷下為須,耳旁為髯,所以劉備只是沒須而已,不是完全沒鬍子。

今天是勳當面一瞧,證明這一判斷是準確的,劉備不是嘴上嘴下全都光光,他還是有髭的嘛——雖然也很稀疏。那時代士人以須長為美,所以張裕才嘲笑劉備,也所以劉備才心裡忌恨,可他終究並不是長得象太監,否則恐怕自卑心理會更嚴重。

劉備聽說北海有使者過來,急忙召見。三人上得大堂的時候,就見他正襟危坐在幾案後面,面沉似水,就好象要特意表現沉穩但演技還不夠純熟,有點兒過火。是勳記得史書上說過,關羽、張飛在早年間經常侍立在劉備身後,仿佛保鏢一般,所以還刻意朝他身後瞄了幾眼,果然見到一條大漢侍立,只可惜既非紅臉,也非黑臉,膚色非常普通——難道是趙雲?趙子龍這時候投了劉備了嗎?

劉備一見面就問:「聽聞黃巾賊東躥去了北海,未知如何?」

太史慈朝他抱拳行禮,報名說:「下走東萊太史慈,奉北海孔府君之命,特來求救。」說著話,就把孔融的信給遞了上去。

劉備打開木牘,先就一皺眉頭。是勳知道他在想些啥,孔融這傢伙不脫文人惡習,肯定這一封求救書信是駢四儷六,文辭艱澀,想那劉備從來不喜歡讀書,雖然曾經在盧植門下當過旁聽生,但這類文章能瞧懂幾分,那還真不好說。打個比方,拿篇沒注解的漢賦給個非古文獻研究專業的文科大學生看,估計就這效果,字兒瞧著都認識,連起來是啥意思?不翻翻字典,再動動腦筋,還真他喵的搞你不懂唉。

好在還有太史慈幫忙解釋。太史慈先把北海的形勢大致解說了一遍,完了說:「慈乃東萊鄉鄙之人,與孔北海非親非故,亦非同鄉,只因受其恩惠,為了報答,故而相助。如今孔北海被黃巾賊管亥所圍,孤城無援,危在旦夕,特以府君素有仁義之名,能救人急難,故而北海派慈沖冒白刃,突破重圍,前來求救,期盼府君能夠應允。」

是勳心說,太史子義還挺能說話的嘛。劉備這會兒剛起家,連徐州都還沒救過哪,這個在涿郡織席販屨的傢伙,只是因為跟公孫瓚是同學才得以專守一國,連名聲值都幾乎是零,還提什麼「仁義之名」呢?

果然,劉備就最好名,太史慈這話正中馬屁,他當場就微笑了起來。「想不到啊,竟然連孔北海也知道這世間還有我劉備哪!放心,鄰郡……」想一想平原和北海並不挨著,於是趕緊改口,「同為青州所屬,豈有不救之理?只是備之所部,分散各縣,倉促難集,不知須多少兵馬可救北海?」

原來這時候,公孫瓚跟袁紹鬧崩了正打算見仗呢,所以劉備的大部分兵馬全都調到西線去防堵袁紹跟他的小弟曹操了。

太史慈回答說:「黃巾雖眾,卻皆散漫,兵不須多,三五千足矣。」

「好,」劉備當即拍板,「那便發兵三千往救。」說著一回頭,注目身後那條大漢:「雲長,便勞煩賢弟跑這一趟了。」

是勳聞言大驚,耶,原來那個竟然真的、就是、關二爺?!
引言 使用道具
天橋底下說書人
Crawler | 2017-10-18 13:01:30

第二十八章、單騎闖陣

關羽關雲長,面如重棗,臥蠶眉、單鳳眼,那都是民間傳說和小說家言,史書上對於關羽的長相只有一句話——「美須髯」,也就是說下巴上和耳朵邊的鬍子長得好。是勳原本只是匆匆瞥了一眼,沒怎麼注意他的鬍子,此刻一瞧,確實生得不錯,可也沒到演義中須長過腹的地步。

這關羽身量挺高,就跟太史慈差相仿佛,可是相貌毫無特色,要把那把瞧著還挺威風的鬍子刮了,確實象城鄉結合部推著小車賣水果的普通販子——怪不得民間傳說和評書裡要讓他出場的時候販棗兒。而且他那把大鬍子也並非造像上常見的五柳長髯,而是一尺來長的絡腮胡,就跟動畫片《哪吒》裡陳塘關總兵李靖似的。

當下關羽領命,接過了劉備派下的兵符,就領著太史慈、是勳等三人來到校場點兵。是勳隨口打探,聽說劉平原麾下有兩員上將,一名關雲長,一名張益德,不知道張益德現在何處?關羽頭也不回,冷冷地回答道:「領命駐紮別縣。」是勳有點兒遺憾,又問公孫瓚配下有一小將,姓趙名雲字子龍,聽聞與劉平原交厚,不知果然否?關羽繼續冷著一張臉,牙齒縫裡只崩出「不知」兩個字來。

很快點起三千兵卒,關羽領著,曉行夜宿,一路急行軍,五日後進入都昌境內,距離城池三十裡紮下營寨。關羽認為軍士疲憊,暫且不宜進軍,所以只帶著太史慈和七八名親衛,潛到敵營近處來探查虛實。是勳是一步也不打算離開太史慈的,所以策馬跟從。

一行人在太史慈的指引下,踏上一處高阜,就是當日他突入都昌城之前觀察過敵情的那地方。遠遠一望,都昌城池尚算完好,城上稀稀拉拉豎著幾面紅旗,應該還沒失陷。此時正當午後,眼瞅著黃巾賊也沒有發動什麼攻勢,仍然就這麼裡三層外三層,疲疲遝遝地勉強圍著。

太史慈指點關羽各方敵情,說:「要救都昌,慈有兩計,不知關司馬可肯聽否?」——關羽當時的正式職位是平原國相麾下別部司馬。

關羽也不回答,只是將頭微微一側,做出傾聽之狀。太史慈說:「一是且待兵馬歇得一晚,明日自城北薄弱處突入,進城後再從西門殺出,直取管亥大營,只須戰敗管亥,敵雖百萬,亦將一戰而潰。二是慈今晚再突回城中,使孔府君明晨亦開門殺出,內外夾擊,也保必勝。」

獻完計,他轉過頭去望向關羽,等他定奪。可是關羽也不說採用哪一條計策,也不說全都不用,只是在那兒豎著脖子眺望。太史慈連催了兩遍,關羽才突然把手中馬槊一揚,遠遠指去:「且看。」

太史慈、是勳都朝著他所指的方向遠遠望去,只見那是一處營地,營外支著一口大鍋,熱騰騰的也不知道在煮些什麼。在披堅執銳的戰士的衛護下,一條長長的人龍正排著隊在領取食物。排隊的人當中,大多是老人、婦女和孩子,全都衣衫襤褸、面黃肌瘦,貌似其中還有幾個婦人懷抱著嬰兒……這哪兒是賊軍啊,分明是難民嘛。

關羽突然沉聲說道:「黃巾百萬,其中多是婦孺,為其挾裹而來,安有反意?倘若此番殺去,不分良賤盡遭屠戮,豈不可憫?以羽之意,且單人獨騎闖入營去,取下那管亥的首級,自然圍城得解,又可少傷人命,豈不兩全?」

太史慈輕輕搖頭:「雖多老弱,能戰者尚有數萬,關司馬便再勇猛,豈能單騎便斬殺管亥?倘有疏失,不僅都昌不能解圍,恐怕這三千平原軍也將盡數覆滅於此了,還望三思。」

關羽傲然道:「勿憂,且看關某能否萬軍之中取賊將首級!」說著話,一帶馬韁,就要朝前沖去。

是勳急得大叫:「關二將軍且慢!」

關羽奇怪地瞥了他一眼:「關某並非行二,也非將軍。」

「哦,這個……關司馬且慢,聽某一言……」

是勳對關羽的第一印象並不算好。話說前一世在漢末三國的名將當中,他就不怎麼喜歡關羽,那時候網絡上三天兩頭有人吵架,倒關派和挺關派殺得個不亦樂乎,然而是勳卻跟他們的觀點全都不同。因為那些人主要是從戰力上來評價關羽的,對於關羽的武力,當然誰都說不出什麼來,但關羽真的能算名將、良將嗎?水淹七軍是撞准了天災還是他預先的謀劃?被徐晃長驅直入是一時失誤還是佈陣不良?最終兵敗身死是呂蒙太狡猾還是關羽太草包?

是勳對此嗤之以鼻,因為史書記載的簡略,所以很多戰役都無法復原細節,戰勝也好,戰敗也好,究竟是大勢所趨,還是指揮失當,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在找不出更詳細的史料來分析,也沒有新的考古發現來證明的前提下,這種爭論壓根兒就沒有意義。但是他挺反感關羽晚年的驕傲性格的,認為關羽所以最後兵敗身亡,很大原因是不肯好好搞統一戰線,惹毛了東吳的後果。

如果說單刀赴會前他跟東吳頂牛,還能用守土有責、上鋒所命來開脫,可是到了水淹七軍的時候,即便有曹操的離間,孫、劉兩家也沒有馬上翻臉的必要性啊。關羽在這種情況下都幹了些啥?閨女是你的,你不打算嫁人也就算了,幹嘛要罵孫權的兒子是犬子啊?孫權還是你老闆的舅子呢,你老闆的舅子是狗,他自己又能是啥好東西了(這兒是勳又記混了,雖然關羽確實辱駡孫權來著,但「虎女焉能嫁犬子」卻是演義中語)?

而且關羽還劫了盟友的糧草,還放話說等樊城一落就要對孫權下手,你說孫權能不琢磨著先把他給捏了嗎?

可以說,水淹七軍那會兒,是劉備集團奮鬥了好幾十年,勢力終於達到頂峰的大轉折時期,然而那麼大好的局面,就讓關羽這傲慢傢伙生生給毀掉了。

等來到這一世見了關羽,是勳才知道二爺這傲勁兒感情不是官做大了才養出來的,壓根兒是打小就刻在骨子裡的。這一路上他就沒跟太史慈和是勳說過幾句話,一張臉總是昂著,嘴巴總是撇著,就好象面前這倆不是士人,而只是普通送信的小兵一樣。怪不得史書上說他「善待卒伍而驕于士大夫」。

可是到了這個時候,是勳卻又親眼得見關羽的另外一面,悲天憫人的一面。估計關羽的出身不會很高,而且少年殺人,流亡在外,就仿佛是遊俠一般,大概見多了底層民眾的苦難,所以才會「驕于士大夫」。面對黃巾賊,他卻注意到賊眾中的大群老弱,覺得他們可憐,不想倉促進兵導致玉石俱焚,而寧可自己冒險去取管亥的性命。倘若是這時代一般的士人,不會覺得關羽這種行為可敬,大概還會覺得這大漢白長得這麼威風了,卻偏偏婦人之仁,然而是勳的靈魂是從兩千年後穿越過來的,那時候的普通人大多數已經打小思想裡就被根植了一定的民本觀念,卻猛然覺得這位鬍子糙漢要比這時代絕大多數士人都可愛得多。

所以是勳開口阻止,不想讓關羽去冒這個險。開玩笑,「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爾」只是一句誇張話,要是真能直沖敵陣,輕鬆取下管亥首級,估計太史慈早這麼幹了,還要巴巴地等你從平原趕過來?再驕傲也不是這麼個驕傲法兒,你們倆的武力值才差了幾點啊。

再說了,是勳也不怎麼想讓關羽就此跟演義上寫的那樣——「數十合之間,青龍刀起,劈管亥于馬下」……

是勳勸關羽,說:「司馬神勇,能殺管亥,但只恐管亥一死,賊眾崩潰,其間婦孺慘遭踐踏,能活者又有幾希?彼輩家人都在黃巾賊中,自此或死或將失散,便僥倖得活,無衣無食,又能支撐幾日?豈非本欲救他們,反倒害了他們不成?」

關羽聽了他的話,不禁一愣,斜眼瞟著他的表情,問:「莫非你又有何妙計不成?」

是勳挺挺小胸脯,大聲說:「且待明晨,司馬將大軍開到,威逼賊眾,某以一介使入其陣中,以此三寸不爛之舌,勸說管亥撤圍退兵。如此才稱得上是兩全其美之策。」

關羽滿臉的不信:「卿有何能,能說動管亥退兵?」

太史慈也趕緊勸阻:「宏輔休要冒險,管亥前番不肯殺你,未必此次不下毒手啊!」

是勳冷笑道:「大丈夫為紓民難,雖死何懼?倘若我說不服管亥,甚至為他所殺,那時候關司馬再獨騎闖陣,又有何難?難道於此際趁其用膳之時偷襲,便有勝算,明日兩陣對圓,便不敢了麼?」

關羽大怒:「某有何不敢?!好,那便來日對陣,待某看你有何舌辯之才了!」

於是第二天一早,三千平原軍就在關羽的指揮下殺到敵陣之前。黃巾軍並沒有派出多少探子來偵察附近情況,突然見到有官軍來救城,一時間亂成一團,好不容易才分出數千兵來對面列陣。是勳策馬就欲出陣,卻被太史慈一把揪住了韁繩:「我陪宏輔去吧?」

是勳強作鎮定,微微一笑:「子義勿憂,我料那管亥仍然不肯殺我。」輕輕拂開太史慈的手,催馬奔向敵陣,遠遠的就開始喊:「兩國相爭,不斬來使啊!」

馬到近前,早有數名黃巾軍舉起長矛來瞄著他的胸膛。是勳高舉雙手:「我沒有帶武器,我只是來求見你家管大帥的。」一名黑臉的黃巾漢子冷笑一聲:「你是什麼東西?我家大帥豈是你想見便能見的嗎?!」手中長矛一抖,便直朝是勳面門搠將過來……
引言 使用道具
天橋底下說書人
Crawler | 2017-10-18 13:05:31

第二十九章、舌燦蓮花

眼瞧著一掌寬、尺半長的怒大矛頭直沖著自己面門紮過來,是勳就不禁嚇得是三魂走了兩魂,剩下一魂倒休——要不是腳還沒從鐙裡抽出來,差點就要身子一軟,出溜到馬下去了。

他這個懊悔啊,幹嘛不肯讓太史慈跟著一起來呢?要是有子義在此,還懼他一柄長矛嗎?再來九柄,我料子義也能硬食了這一招。

主要他昨夜大半個晚上都沒睡,光琢磨著要怎樣才能說服管亥退兵了,因為其中有些話按照兩千年後的思維甚是平常,擱在這時代卻有點兒驚世駭俗、大逆不道,所以不大願意太史慈跟在旁邊聽到。可是就算大逆不道好了,過後也能解釋說並非本心,只是從權,總比還沒能見著管亥就讓人給捅了要強啊!

當下雙眼一閉,心中暗叫:「我命休矣!」忽聽「當」的一聲,那勁風才到面前,瞬間卻又收了。睜開眼來,卻見原來是一個熟悉的身影催馬來到身前,揮起手中弓臂,將來矛輕輕格開。

——啊呦小羅莉,不枉了老子對你念念不忘啊!

只見管巳那一對細長而略有些俏皮的秀眉高高揚起,怒目圓睜,斥喝道:「他說要見我爹,我爹還沒發話,你是什麼東西?膽敢代我爹下決定?!」左右一望:「綁了,且待大帥發落!」

當場就撲上來兩名健卒,揪著是勳的小腿就要把他往馬下扯。氣得小羅莉在馬背上狠狠一跺腳,指著适才要矛刺是勳的那名黃巾兵:「笨蛋,我是要你們綁他啦!」

兩名健卒一臉尷尬,喏喏連聲,趕緊跑過去將那兵扯下馬來,反綁了雙手。是勳這才略略定下心神,朝管巳一拱手:「多謝救命之恩。」

「謝你妹啊!」管巳斜瞪了他一眼,噘嘴道,「你好大的膽子,孤身一人也敢闖陣來見我爹?」「我這叫臨陣求見啊,」是勳叫起了撞天屈,「手無寸鐵,拿什麼闖陣?你還是趕緊去稟報你爹,我有重要的話要跟他說。」

「你等著,」管巳駁過馬頭,走出幾步,突然又回過頭來,「這個……我怎麼稟報?你叫什麼名字我還不知道呢。」

「啊,某乃北海是勳字宏輔。」

「哼,怪名怪姓!」小羅莉說著話就催馬去得遠了。是勳心說,還嫌我的姓名怪?你們爺兒倆也好不到哪裡去啊。我倒真想知道,你們管家再有了人,是不是會叫管子、管醜、管寅、管卯……要是兩人同一屬相,又該怎麼論……轉念一想,幸好這小羅莉是屬蛇的,還不算太糟……

嗯,巳蛇,蛇年……他掐指一算,原來小羅莉是熹平六年丁巳年生人,今年實歲十四,虛歲十五,才比自己小兩歲——怎麼咱們倆的個頭就能差那麼遠呢?

時候不大,只聽見敵陣之中一陣喧嘩,好幾百人同時暴叫:「大帥召見漢使!」可是叫聲有點兒不大齊,是勳差點兒就沒聽明白他們說的是什麼。當下整理衣冠,跟著一名黃巾兵直朝管亥的主帳而去。

到得帳前,只見幾十名兵丁各執長戟,分兩列左右排開,光閃出了正當間一條窄窄的通道。有個兵就喊:「漢使下馬,報門而入!」是勳一邊嘀咕著「下馬就下馬,報門就報門,有啥了不起的」,一邊甩蹬跳下,口呼:「北海是勳,求見黃巾管大帥。」

才待邁進那條窄窄的通道,忽聽「嘩啦」一聲,只見那些兵卒全都把手裡長戟朝前斜放下四十五度,戟頭兩兩相交,就架成了一道寒光閃閃的「門廊」。是勳不禁撇嘴:「又是這一套,老子在影視劇裡見得多啦。」

他昨晚馳騁想像,早就把今天可能遇見的任何情況都琢磨了個透——當然啦,計劃趕不上變化,還沒入陣就差點兒被人捅了的橋段打破他頭也想不到——所以根本不在乎類似花樣。文藝作品中經常出現這種情景,然後那膽大的使節便昂然而入,膽小的當場就嚇癱了。是勳心說那些人不是膽小,而是沒腦子,人真打算砍你的話還用得著架起這兵器的門廊來麼?

想到這裡,一撩長袍的下襟,昂頭挺胸地就待往裡進。可是才邁了一步,又覺得不對——首先,這道門廊架得實在太低了,他要想穿過去非得低頭不可,可只要一低頭,自己的氣勢當場就矮了半截,到時候還怎麼開口說服管亥啊;二一點,他突然想到剛才自己差點就被人給捅了,可見管亥治軍並不甚嚴,說不定面前這群黃巾兵裡就有那麼一兩個狂熱分子,敢於不待大帥的吩咐,就長戟朝下一落,幹脆利落切下了自己的狗頭……那可怎麼辦!

想到這裡,不禁兩腿有點兒哆嗦。領自己來的黃巾兵還在催促:「快走!」是勳咽了一口唾沫,心說既然已經到這兒了,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老子乾脆跟他們拼了吧!於是不進反退,同時冷笑道:「我恐怕是來錯地方了,這兒不是兵營,而是狗窩,只有狗洞才會這麼低矮!」

此話一出,附近的黃巾兵全都對他怒目而視,很明顯其中有幾個脾氣火爆的,當場就要抄傢伙上來放對。是勳正覺得後脖子越來越涼呢,好在又是那小羅莉來給解了圍——「是先生說得有道理,誰讓你們這麼玩兒的?都閃開了,快讓他去見我爹!」

是勳瞥了匆匆從帳內跑出來的小羅莉一眼,心說她這身高穿兵器門廊倒是毫無壓力啊……好姑娘,你又救我一回!你要是將來走投無路了就來找我吧,老子養你一輩子!當然啦,這話他也就是心裡想想,沒敢真的說出口來。

當下跟著管巳進了大帳,入帳前,就聽見管巳在自己耳邊低聲說:「我爹這兩天心情不好,氣兒不順,你多加小心吧。」是勳朝她感激地微微點頭,然後長吸一口氣,昂然而入。

雖說是主帥大帳,其實也破破爛爛的,到處都是補丁,還開了幾道「天窗」沒來得及縫補,所以帳中是意料之外的相當敞亮。是勳進得帳來,抬眼觀瞧,只見帳內稀稀拉拉站著四五個黃巾賊,料來不是衛兵就是幕僚,管亥盤腿坐在正中間,身下不過一張草席,身前也並無幾案。

見他進來,管亥冷冷地開口道:「你好大的膽子,莫非來下戰書的麼?」

「非也,非也,某此……」是勳搖頭晃腦的還想拽文,眼角瞟到管亥身後一人,貌似就是曾在複甑山上見過的那名「翻譯官」。文言句式固然比純白話要有氣勢得多,奈何管亥是個大老粗,壓根兒就聽不懂,這要再從翻譯嘴裡過一道,指不定變成什麼味兒了呢,還不如自己就用白話來說——所以他趕緊改口:

「那天在複甑山上,大帥饒了我的性命,又治好了我的啞病,所以我今天特來報恩,指點大帥一條生路。」

管亥一撇嘴:「卻也可笑,好象老子就要死了似的——哪個要你指路?!」

是勳豎起大拇指來朝身後一指:「瞧見我帶來的兵沒有?」

管亥「噹啷」一聲就把腰裡的環首刀給抽出來了,倒嚇得是勳一個哆嗦,不自禁地就倒退了兩步,又聽身後「哎呦」一聲,隨即一股大力在他腰後一搡——「你這混蛋!痛死我了……」卻原來是管巳跟將進來,卻被是勳給踩到了腳趾頭。

管巳這小羅莉年紀雖小,身量也矮,膂力卻絲毫也不遜色于成年的漢子,她這一搡,是勳朝前一個趔趄,「噔噔噔」幾步,差點兒就栽到管亥懷裡去了。管亥拔刀出鞘,倒過刀刃來,以刀背架住了他的胸口。如此一來,是勳努了一路的氣勢就此蕩然無存,但帳內的氣氛倒也變得比較輕鬆起來,再不似先前那般劍拔弩張。

「就這點兒膽子,這點兒力氣,還想來威嚇老子麼?」管亥緊咬著牙關憋住笑,「左右不過三五千的官兵,有膽子便來戰吧,老子又怎會怕了你們?!」

是勳好不容易才站穩身形,伸出左手來輕輕地把管亥手裡大刀推開兩分,然後擦一擦額頭的冷汗:「呵呵,令愛……你閨女的力氣倒是真大,我是個文士,不懂武功,有情可原,呵呵,有情可原……」

他長吸一口氣,終於定下了心神,這才回答管亥的問題:「那些並非普通的官兵,他們是平原兵,大帥在平原跟他們打過仗,是強是弱,心裡應該很清楚吧?」

管亥聞言,臉色「刷」的地就沉了下來。是勳一瞧有門兒——他這一路上是跟關羽沒說上幾句話,但閑得無聊,跟關羽麾下的隊將們可套了不少八卦出來,上從劉玄德最喜歡皮膚白的女人、關雲長同樣寡人有疾、張益德一頓飯吃四個人的量,下到軍中哪幾條漢子有龍陽之好、平原縣內哪家妓寨的婊子漂亮,幾乎就無所不知,當然對於平原軍和黃巾賊的幾場戰鬥,前因後果、勝負損失,也都一清二楚。他知道關、張統率的平原軍是很能打的,管亥的黃巾軍幾乎就沒在他們手底下討到過什麼便宜,此刻見管亥果然面露忌憚之色,於是又急忙加上一句:

「領兵的一個姓關的大鬍子,更是了得……」

「關~雲長!」是勳注意到管亥握刀的大手驟然一緊,「嘿,好啊,你回去叫他趕緊準備好了,老子就在這兒砍下他的腦袋來,以報從前那幾次戰敗之仇!」
引言 使用道具
天橋底下說書人
Crawler | 2017-10-18 13:11:32

第三十章、亂世黃昏

管亥執刀站起身,就打算送客。是勳可不能這麼就走,趕緊接上話碴:「還用准什麼備啊,他們昨晚就到了,那姓關的竟然想趁著黑夜偷襲你們的營寨,幸好被我給攔住……」

聽到「趁著黑夜偷襲」幾個字,管亥的面色越發陰沉,當下質問道:「你攔他做啥?」

「太可憐了啊,」是勳故意擠擠眼睛,長歎一聲,扮足了悲天憫人的FEEL,「你們營裡才有多少戰兵?那麼多的老弱婦孺,他這一偷營,亂軍當中,被殺的,被踐踏的,又不知道會死多少啊……」

管亥聞言,濃眉一挑,微微冷笑道:「你有那麼好心?我卻不信……」嘴裡雖然這樣說,但是表情已經出賣了他,其實他挺害怕關羽真的趁夜前來偷營的,也挺感激是勳攔住了關羽。

是勳趁熱打鐵,繼續發揮:「那天在複甑山上,承蒙大帥誇獎,說我是孝子,這孝從來是和仁連在一起的,哪有孝順父母,卻不仁愛親朋的人呢?當然啦,你們不算我的親朋,可好歹都是同州甚至同郡、同縣的同鄉,況且那些還在母親懷裡的孩子,嗷嗷待哺,要是對此毫無感覺,不生憐憫之心,那還叫是人嗎?那肯定都是些畜牲!」

「嘿,」管亥撇了撇嘴,「就算你是真好心,這心意我領了。你可以回去叫那關雲長,我已經列好了陣,老弱都在陣後,讓他現在就可以攻過來了。」

是勳突然間假裝爆發,並起右手食中二指,一指管亥:「你這還是要害死那些老弱婦孺啊,你難道不想做人了,想做畜牲嗎?!」

「放屁!」身後傳來管巳的怒喝,「你敢罵我爹是畜牲!」隨即風聲掠過,是勳就覺得屁股上一股大力傳來,他不由自主地就又栽到管亥懷裡去了。這回管亥沒有攔他,反而將身體一側,是勳就此一個狗吃屎碰倒在地,正正撞中了鼻子,當下「嘩啦啦」地眼淚就下來了。

管亥舉起刀來,在是勳頸後一比:「你說老子怎麼不想做人,想做畜牲了?!說得有理,放你殘生,說得無理,就砍下這顆狗頭來祭旗!」

是勳雙手撐地,緩緩地直起腰來,他想要擦擦眼淚,可是突然想到,這副樣子其實更方便下面的表演,於是就這麼抬起了頭,眼淚汪汪地瞪著管亥:「你要是能打贏,那沒問題,你要萬一輸了呢?陣後那些老弱婦孺,都要被敗兵和追兵踩過嗎?他們哪兒還能得活?再說了,你跟平原兵一場好殺,難道都昌城裡孔融就是木頭人?他要是開門出來夾攻,你是打算拿老弱當炮灰……這個,當盾牌來抵擋北海兵嗎?!」

管亥還沒回答,管巳先叫了起來:「什麼老弱婦孺?大傢伙兒都是大賢良師的信徒,是中黃太乙的子民,沒有一個人怕死!」

「不怕死?」是勳滿臉是淚的竟然還冷笑,那模樣顯得詭異到了極點,「張角兄弟還活著的時候,你們在哪兒?不怕死就該一路往冀州沖,去援救他們啊,幹嘛總在青州打轉?不怕死你們就該奮力攻下臨淄城啊,為啥焦和送點兒糧食出來,你們就趕緊的退兵了呢?!張角叫你們造反,是為了讓你們活下去,還是為了讓你們死?!」

「我們不怕死,」管亥沉聲道,「但我們也並不想死。大賢良師起義反漢,是為了創造一個更美好的世界,從此人人都可以好好活著,再沒有昏君,沒有貪官,沒有豪強惡霸,人人有地種,人人有飯吃——為了達成這個目標,我們沒有一個人怕死!」

「是嗎?」是勳繼續冷笑。他說這些話的時候,一直就雙手撐地,撅在那兒,仰頭望著管亥,那模樣要多奇葩有多奇葩,就跟俯身獻菊似的。可是管亥的大刀還橫在那兒呢,他也不敢站起身來,最後只好乾脆一擰腰,叉開腿坐在了地上。他問管亥:「你確定那些老弱婦孺也都不怕死?那些繈褓中的嬰兒來到世上還沒幾天,也都為了你們的理想,隨時可以讓人把腦袋給砍下來?」

「你……」管亥一時間說不出反駁的話來。是勳趁機問他:「假如張角兄弟不死,你們真的成了事了,推翻了漢朝了,那個傳說中美好的黃天世界,就一定能夠達成嗎?那時候誰來當皇帝?」

管巳插嘴回答:「當然是大賢良師當皇帝!」

「好,」是勳點點頭,「張角當皇帝,張梁、張寶當宰相、當將軍,想必你管大帥也能混個刺史、郡守什麼的了……」

管亥搖搖頭:「老子不想當官,老子回家種地去。」

「好吧,就算你高風亮節,那麼白繞呢,張牛角呢,於毒呢,眭固呢?全都跟你似的不當官兒回去種地?那時候誰來管理百姓?難道張角會分身術,一人分成一千多個,每縣放一個?但凡有官就有貪污,有壓榨,有剝削,你能為每個你們黃巾的官兒擔保,全都是些好漢子?好吧就算都是好漢子,那麼下一代呢?黃天世界會不會越來越爛,最終跟蒼天世界一樣腐朽?」

「以後的事情誰管得著啊?」管巳又來插嘴,「總之比原本好就行啦!」

「你們也鬧了好多年了吧,這世界比原本好了嗎?」是勳冷冷地反問道,「你們帶出來這些老弱婦孺,要是太平時節,就算官吏、豪強再怎麼欺壓,饑一頓飽一頓的,也有很大一部分可以活得下來吧。自從你們起兵,跟著你們以後,死了多少青壯,死了多少老弱?你敢說要是他們還留在家鄉種地,會過得比現在更慘?!」

管巳沒話說了,其實是勳也早就沒話說了。他原本計劃得挺好,可是被這父女倆把話頭越帶越偏,沒奈何之下只好七分偷換概念,再加三分胡攪蠻纏。好在論起口才來,他雖然不算真的舌燦蓮花,卻也不是這些黃巾糙漢、糙女所能望其項背的,更況且前一世在網絡上各種胡攪蠻纏也見得多了,玩兒得多了,哪怕真正的士大夫,能這麼玩兒和敢這麼玩兒的,其實也不算太多。

最終管亥只好收起刀來,長歎一聲:「老子說不過你……那你說該怎麼辦?」

「我先問你,想不想讓那些老弱婦孺活下去?還是打算扯著他們一起去死?」

「當然想讓他們活下去。要不是為了他們,為了大傢伙兒的父母妻兒能活得好,誰會刀頭舔血,來造這個反啊!」

「那就趕緊的撤!」是勳圖窮匕見,「我去攔住平原兵和都昌兵,你們帶著老幼趕緊撤圍,逃到別處去。」

管巳噘著小嘴:「還能逃到哪兒去啊……糧食就快吃光了,前兩天我爹已經不打算圍攻都昌城了,派人去跟孔融要糧食,只要他給了糧食我們就走,可那狗頭一粒糧也不肯交!」

是勳心裡把孔融咒駡了一百遍,嘴裡卻說:「都昌城裡也沒多少存糧啦……你們先往南撤,然後兜個圈子還是到齊國去,那焦和能給一回糧,就能給第二回。接著還能再南下泰山,那地方好多的山,官兵追剿不易,哪怕在山裡立個寨子現種地呢,也總歸比餓著肚子到處亂躥為好吧。」

說著話瞟了一眼管巳:「大帥你真忍心讓自己的閨女不定哪天就死在了戰場上嗎?」

管亥再次長歎一聲,頹然坐倒在是勳身邊:「好吧,那你就去攔住平原兵跟都昌兵吧……要是攔不住,老子就跟他們拼了,拼一個夠本兒,拼倆賺一個!」

是勳從黃巾陣中出來,剛才跟管家父女一番唇槍舌劍,嚇……不,殺得他滿身的透汗,到外面涼風一吹,心說:「完蛋,這回是感冒定了。」

回來通知關羽,關羽就納悶兒,語氣也隨之有所緩和:「不想是先生果有辯才,卻是如何說服那管亥的?」是勳不打算把細節告訴他,只好送上一頂高帽:「全憑君侯……司馬的威名,前在平原,已然殺得管亥膽落了。」關羽一捋鬍鬚,表情非常的得意。

關羽讓平原兵保持警惕,監督黃巾賊撤退。是勳先請太史慈快馬馳入都昌城中,攔著孔融千萬不要趁機出城追擊——他有點兒想多了,孔融這陣子都快愁死了,哪兒還有這份膽子呢?

百萬黃巾,組織和收攏的速度很慢,從早晨直到黃昏時分,才算東一夥西一團地陸續撤離都昌城下。管氏父女手執利刃殿后,跟是勳拱手告別。管亥仍然冷著一張臉,貌似還有三分心不甘,情不願,但語氣還算熱誠:「是先生這回救了我們大夥兒,將來有什麼需要,儘管來找老……找我開口,只要我能辦到的,一定竭盡全力報你的大恩。」

是勳差點兒就開口說:「把你閨女送我得了。」可是終究沒能說出口來——事後他也奇怪,自己無論上一世還是這一世,從來就不是個羅莉控啊?還是說這小羅莉雖然外表嬌小玲瓏,但本領和行事都象個大人,所以自己才產生了錯覺?

最終他只好也一抱拳,說聲「後會有期」。不料管巳突然接口:「期你妹啊!」說完這話,或許也覺得不大妥當,小臉竟然微微一紅,噘著嘴說:「大概沒什麼再相見的機會了……正象你說的,我和我爹不定什麼時候就死在了戰場上——黃天世界,要到哪天才能建成呢?」

「黃天世界估計是建不成了,但是你們或許還有機會回歸田園,雖然不算幸福,卻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吧,」受小羅莉情緒的感染,是勳不禁也有點兒頹唐,但他隨即長吸了一口氣,「我相信會有那麼一天的,就在不遠的將來!」

他不禁把目光移向西方,眺望染遍了燦爛晚霞的橙紅色天空——那位即將收編百萬青州黃巾軍的老哥啊,你這會兒在做些什麼呢?

【賢達無奈何之卷一終】
引言 使用道具
天橋底下說書人
Crawler | 2017-10-18 13:17:33

精衛銜微木之卷二

第一章、東郡英豪

青州黃巾圍孔融於都昌,是在初平二年的秋九月,這時候被是勳念想著的曹操曹孟德,正在東郡太守任上,忙著點收錢糧,做明後年可能會跟公孫瓚開戰的準備。

正忙活得不可開交呢,突然探馬來報,說黃巾軍圍了孔融,孔融遣人往平原相劉備處去討取了救兵,正兼程向都昌挺進。曹操不聽則已,一聽之下,不禁大吃一驚,趕緊召集謀臣武將前來商議。

騎都尉任峻就說了,看目前這情形,咱遲早要跟著袁紹,與公孫瓚見上一兩仗,這劉備可是公孫瓚的人,本來他深入青州,占了平原,就是往咱們腹心之地插上了一柄利刃,這要再以討伐黃巾的藉口奪了北海、齊國等地,那就徹底給咱們來了個三麵包圍啊,危險係數太高了。不成,咱也得趕緊的出兵北海。

賊曹掾李乾也說了,劉備要是光拿下北海還則罷了,他要是趁勢而進,再取下東萊,麻煩就更大。東萊是有良港的,到時候公孫瓚可以通過海路把兵馬呼啦啦地全運到膠東去,從背後捅咱們刀子,到時候一切都完蛋大吉,就算有通天徹地之能,也根本無法扭轉局勢了。

曹操當即一拍桌子,就要派兵出征,可是眼神一瞟,就見自己最信賴的謀士、軍謀祭酒戲賢還跟那兒捋著鬍子沉思,沒有發表意見呢。於是趕緊一拱手:「志才啊,你怎麼看?」

戲賢戲志才還沒來得及回答,忽然就聽門外一聲大叫:「孟德,且慢哪!」隨即兩名官人就「噔噔噔」地直沖了進來。

就見這兩人,全都身穿赭紅色深衣,戴著黑色巾幘,是郡內屬吏的服色,一個三十來歲年紀,長馬臉,濃鬍鬚,眼白多而瞳仁小,瞧著有點兒瘮人,另一個才剛二十出頭,相貌俊秀,一張小白臉兒嫩得就跟能掐出水來似的,只有短髭,還未蓄須。

剛才喊叫的正是那個馬臉濃須之人,他臉粗嗓門大,一上堂就先質問曹操:「孟德,打算發兵青州這種大事兒,怎麼不先跟我商量商量?」

「哎呦,」曹操見了二人,趕緊站起身來作揖,「公台、文若,你們不是往穀城收取賦稅去了嘛,怎麼那麼快就回來了?」

說話的那人正是曹操的發小、東郡督郵曹掾陳宮陳公台,只見他抹了一把額頭的熱汗,長歎一口氣:「嘿,別提了,這收稅真不是人幹的活兒。我們倆到了穀城縣衙一核算,你猜怎麼著,全縣的土地竟然都在三個人的名下,於是帶著計吏一一前去拜訪啊,結果那三位都推說鬧了一整年的黃巾,田地顆粒無收,請我們上報郡府,要全免了他們今年的田賦和口賦……」

另一位荀彧荀文若接口說:「那是睜著眼睛說瞎話,田地裡有沒有收成,我們一路行過去,難道還看不清嗎?收成不好是真的,顆粒無收是撒謊。結果那三家好吃好喝地供著我們,還將出錢來行賄,可就是不肯上交一粒糧食。」

曹操把眉頭一努,眼珠子一瞪,一拍桌案:「如此頑劣之徒,就該以抗繳國賦之罪逮起來正法!」

「別介啊,孟德,」陳宮趕緊解勸,「我打聽清楚了,那三位都是郡中名士,世代千石的家族,有一位據說還是鄭康成的入室弟子,怎可擅自捕拿?少收點兒田賦事小,若是因此而寒了郡內大姓之心,傷了你的聲譽,甚至惹出動亂來,那才是得不償失哪。」

荀彧說:「我看他們也是色厲內荏。我光掛一個行奮武將軍司馬的空頭銜,你一個兵都不給我,我若有兩三百兵馬相隨,你看他們還敢不敢推搪?」

曹操點頭:「好,我這便命夏侯淵移軍穀城,給你們撐腰!」

一邊說著話,陳宮和荀彧兩人一邊走近,任峻、李乾、曹仁等人趕緊給他們二位讓出座席來,目視他們坐下。陳宮坐穩當了,這才擺一擺手:「這事兒倒不急,我們是聽說了平原發兵去援救孔北海之事,所以趕緊回來幫你拿主意——孟德,這個兵咱們可出不得。」

曹操一皺眉頭:「公台這是何意啊?為什麼不能出兵?」

「師出無名啊,」陳宮把兩手一攤,「北海遣了太史子義往平原求救,沒有來咱們東郡求救,而且咱們也沒有州府的指令,這時候貿然出兵……按例,二千石不可越界動兵,更何況是以兗州兵去往青州作戰呢?」

別部司馬夏侯惇輕哼一聲:「都什麼年月了,那些老規矩還守著不放做啥?咱們從前越界動兵的事兒還幹得少了嗎?」

「從前都是師出有名啊,」荀彧解釋說,「主公到東郡來,也是奉了車騎將軍、盟主袁冀州之命。雖然說,主公以行奮武將軍的名義,而不是以東郡太守的名義,也是可以越界動兵的,但這就很可能跟平原軍起衝突,萬一因此造成冀州和幽州之間的全面交鋒,請問,咱們目前可準備完全了嗎?」

不等曹操等人回答,陳宮先忙著搖頭:「別說咱們了,袁冀州都沒有準備好,若無一兩年的積聚,與公孫交兵就是敗多勝少啊。所以咱們現在還是不去面對平原兵,不去刺激公孫瓚為好。」

戲賢輕輕點頭:「公台說的是正論,這也正是戲某猶豫的原因……可是,難道就眼瞧著劉備將勢力伸入北海甚至齊國、東萊不成嗎?」

陳宮微微一笑,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目今之計,只要多派哨探,去備悉打探北海的情況。倘若平原兵為黃巾所敗也好,戰退黃巾便即撤離也罷,那都對咱們沒有什麼損害。倘若劉備打贏了黃巾,想要賴在北海不走,難道孔北海就會心甘情願地開門揖盜不成嗎?到時候他或者向咱們求救,或者向袁冀州求救,咱們再發兵攻去,真正師出有名,公孫瓚也不可能據此而全面動兵的。」

荀彧附和他的意見:「此乃以不變而應萬變,才是萬全之策。」

曹操捋著鬍子想了一想:「好吧,那咱們就靜以觀變吧……還是先研究一下賦稅的問題。」

轉眼間這一年就過去了,到了初平三年的春季,出乎曹操、陳宮等人預料之外,雖然袁紹一路退讓,甚至把起家的勃海郡都拱手讓給公孫瓚了,想要以空間換取時間,公孫瓚還是親率大軍南下,直取冀州。袁紹北上抵禦公孫瓚,曹操也響應號召,發兵郡界,在高唐境內跟劉備硬生生打了幾仗。

時候不大,消息傳來,公孫瓚在界橋大敗,逃回了幽州。劉備聞訊,趕緊派人來向曹操求和,曹操也沒有一口氣吞併平原國的實力,於是在陳宮、戲賢的建議下,勉強應允了劉備的求懇,退兵返回東郡治所東武陽去了。

夏四月,青州黃巾在齊國、泰山等地轉了一個圈,突然大舉侵入兗州腹地,直取州治昌邑。兗州刺史劉岱不聽騎都尉鮑信的建議,倉促出兵去攔,結果吃了個大敗仗,身首異處。陳宮趁此機會前往昌邑城中,說服了鮑信、萬潛、許汜等人,大張旗鼓,迎接曹操入主兗州。

於是曹操與陳留太守張邈合兵一處,親率五千兵馬進入昌邑,隨即在壽張縣東面迎上了青州黃巾的百萬大軍。雙方一場好殺,曹操前軍幾乎全軍覆沒,鮑信也沖陣而死,但是黃巾洶湧而來的勢頭也就此被硬生生地給扛住了。此後曹操迭出奇謀,連戰皆勝,一直把黃巾軍逼到了濟北國的遂鄉一帶。

管亥找那名「翻譯官」給曹操寫了一封信,說:「君昔在濟南,毀壞神壇,其道乃與中黃太乙同,似若知道,今更迷惑。漢行已盡,黃家當立,天之大運,非君才力所能存也。」意思是說,曹操當年在擔任濟南國相的時候,曾經毀壞了很多民間祭祀鬼神的神壇,這跟黃巾所信奉的中黃太乙的教義相同,所以曹操你是有得道的資質的,趕緊來咱們黃天這邊兒吧,別再跟著漢朝那爛到根兒的蒼天走啦。

曹操得信是嗤之以鼻:「漢朝能不能存得下去,天意究竟如何?你等懂個屁啊!且待我來好好教教你等。」

曹軍才一萬多兵馬,就把百萬黃巾給團團圍住——沒有辦法,黃巾中大多數是老弱婦孺,真正能戰的三五萬青壯,也早就因為糧草斷絕而骨軟筋酥,剩不下多少戰鬥力了,憑堅而守還能扛個幾天,若想突圍而走那就是個「死」字。

曹操正打算再圍上幾天,等所有敵人都差不多餓趴下了就發起總攻,這時候戲賢說話了:「主公戰敗黃巾之後,欲待如何處置?百萬之眾,打算逐一地砍將過去嗎?」

曹操說我也正琢磨這事兒呢,百萬黃巾,就算大多是老弱婦孺,就算都餓得半死了,困獸猶鬥,到時候本方的損失也不會小——「志才何以教我?」

戲志才說:「青、兗之地,迭經兵燹,十不存一,土地大片荒棄,即便戰敗了黃巾,主公得此荒僻之地,也是難有作為的。何不招降黃巾,使其各歸田園,開荒辟地,以為主公興漢定難之基礎呢?」

曹操說:「前日文若來書,也有此意。只是管亥等渠魁不除,終為大患,此前遣人勸說,他們卻堅持不肯獻出彼等首級來。誰有此如簧之舌,可以說而動之呢?」

正在躊躇無計之時,突然轅門有兵來報,遞上名刺:「北海是勳,求見主公。」

「可是於都昌城下單騎退黃巾的是宏輔?」戲賢聞言大喜,朝曹操一抱拳,「恭喜主公,百萬黃巾之降,都在此人身上!」
引言 使用道具
天橋底下說書人
Crawler | 2017-10-18 13:19:34

第二章、沛國曹氏

時光倒推到半年之前。

都昌解圍以後,關羽入城跟孔融照了一面,然後就率領兵馬折返平原。孔融對太史慈和是勳最為感激,拉著兩人的手,反復嘮叨:「此乃余之小友也。」想要征辟他們來國府作官,但是太史慈藉口老母尚需奉養,不肯接受,並且很快就告辭離開了。

是勳當然能夠瞭解太史慈的心情,別看這位猛將兄外表粗豪,其實心中大有丘壑,孔融在圍城當中緊攥著權力不肯撒手的醜態全落到他眼睛裡了,怎麼還可能會跟著這麼一位上司去自己找罪受呢?

至於孔融想召是勳為掾,是勳倒是有點兒動心——他沒想著長時間依靠孔融,但這位孔文舉終究是當今的名士,從他手底下邁上宦途,這說出去多少也有點兒面子不是?可是突然眼光一瞥,卻見到是儀面沉似水,朝他微微地搖頭,於是也只好藉口自己年紀太輕,還想再讀幾年書,趕緊給敷衍過去了。

事後是儀對他說:「府君通文事而不曉武備,當此亂世,恐難長久,我受他簡拔之恩,不忍背之——賢侄你就不必要來淌這趟渾水啦。」

是儀的判斷是正確的,劇縣戰敗,都昌被圍,雖然百萬黃巾最終退去,但孔融在國中的威信就此掉到了穀底,無論士庶,紛紛拋棄家園,南下琅邪避禍——誰知道黃巾賊啥時候還會再殺回來呀?就國相這點兒能耐,這回是僥倖逃生了,下回有沒有這麼走運,那可就很難說嘍。

就連國相的屬吏也紛紛找藉口辭職落跑,除了是儀、王修等人還算比較有節操,暫時留下沒走以外,竟然連孔融的第一心腹、督郵王效王子法也很快就撂了挑子……

且說孔融等一行人保著北海王離開都昌,返回國都劇縣,只見城牆泰半崩塌,街邊都是死屍,當真滿目瘡痍——黃巾作為流寇,戰鬥力不強,破壞力卻是當世罕有其比的。一連好多天,是勳都幫忙是儀安撫流亡、修繕城防,忙得是腳不點地。過了幾天,聽從是儀的召喚,才剛攜家財逃到琅邪國諸縣的是著也趕回來了——不過他只帶了幾名隨從,乘車而回,家財仍然還都留在諸縣。

於是那天晚上,是家召開了一次緊急事態下的全體男性成員擴大會議——所以說是「擴大會議」,因為與會的除是儀、是著、是紆、是勳、是峻以外,還包括是儀的心腹門客任某和世代家人榮某。

會議一開始,是儀就開門見山地說,眼瞧著青州不太平,並且經過這次黃巾之亂,本家的田地多遭踐踏、兩處莊園也皆毀棄,大部分財產又都打包送到了琅邪,所以嘛——「我雖不忍背離府君而去,但恐汝等離鄉避禍之舉,終究難免。」

大方向是奔琅邪去。一方面青州的很多士庶為了避難都跑去了琅邪,其中就也包括那位經學大師鄭康成,所以過去了,同鄉之間比較好有個照應;另方面,徐州刺史陶謙跟青州刺史焦和那可是完全不同,聽聞此人不但禮賢下士、鼓勵耕織,而且還招募、訓練出了數萬實力不弱的州兵,長年在州中剿匪,成績斐然——或許,陶謙能夠保住那一方的太平吧。

可是具體奔琅邪哪兒去呢?而且人生地不熟,是家在琅邪也沒有產業,若是無人投靠,恐怕難有立錐之地。終究傳說中鄭康成是躲在某處山坳裡喝著稀粥繼續課徒的,而是家家大業大,不可能象他那樣隱遁在山林之間。

商量來商量去,最後聽從了是紆的建議,前去投奔臨沂縣的王氏。王氏是琅邪大姓,其祖王仁曾在桓帝朝擔任過青州刺史,因此與是家(當時為氏家)交好,如今的大家長是王仁末子王融,隱居不仕,其侄王雄,素與是紆相善——是勳聽著,似乎王雄還打算把妹子嫁給是紆的,兩家已然商定了親事。

於是是儀就要是著、是紆、是勳一起保護著家財前往臨沂,去投靠王雄,希望王雄能夠幫忙在附近幾個縣中購買些莊園田產,容得是家暫且安生。至於是峻,大概因為丈夫愛少子,不忍遠離,所以是儀打算仍然帶他在身邊。父親雖然正當壯年,終究需要兒子服侍,所以是著等人對於留下一個兄弟來,倒都沒有什麼異議,只是究竟留誰,還是爭論了好半天。本來最合適留下的人選應該是是紆,因為除他以外,另兩個兄弟全都不靠譜,而是勳又終究不是是儀的親兒子。但是前往臨沂聯絡王雄,非得是紆不可,所以最終還是只好把那個「混世魔王」給留了下來。

很快,是氏兄弟三人就灑淚告別是儀,啟程南下了。當然,是勳沒感到有多悲傷,他只是在演戲而已,但不管怎麼說,終究和是儀接觸了那麼長時間,即便不當他是長輩,也有些故人之情,所以還是忍不住關照:「倘若國中再起警訊,伯父還是南下來尋我們吧,即便君臣有義,似乎也不必要為孔北海殉葬啊。」是儀朝他微微點頭:「放心,我自有計較。」

是著和是紆乘著車,是勳騎著馬,匆匆南下,很快就離開北海,進入琅邪,來到了諸縣。此前是著押著家財,並沒有進入諸縣縣城,而是在城北的傳舍附近臨時租賃了幾所房屋暫居,可是等這回趕到地頭,卻見房舍全都空著,竟然連財產帶家僕全都不翼而飛了!

是著當場嚇得魂飛魄散,差點兒就一腦袋從車上倒栽下去。還是是紆比較鎮定,說:「都是世代的家奴,豈有卷財私遁之理?況且長嫂和小妹還在其中……而沒有我等的諭示,他們也不敢貿然離開,此必有非常之故也,可尋傳吏來問。」

一行人立刻奔到傳舍,一個鬚髮皆白、眼花耳聾的傳吏迎上來作揖。是著差點兒就要把手指杵到老吏鼻子上去了,連聲質問:「你、你可還識得我麼?十數日前我將家人行來此處,便寄居在前面宅中,如、如何都不見了?!」

老吏躬著腰,朝側面邁出半步,躲開了是著的手指,然後眯縫著雙眼,朝他上上下下打量了老半天,這才略微露出些笑容來:「原來是季公子……」

「我姓是,跟你說過一萬遍了,不姓什麼季!」

「是是,季公子容稟,」是著那邊兒急得半死,老吏這兒卻是不慌不忙,泰然自若,「自從公子離開後,次日的上午……也說不準是午後,小人年歲大了,實實地記不大清……那一日應該是初九日,也說不準是十日,午後時分,聽得貴宅內有些喧嘩……小人耳朵是聾的,自然聽不到喧嘩,那是前來幫忙打掃的李家二小所言……這個,李家二小其實並非行二,而是行三,只為……」

是著急得臉都青了,平素溫和嫺靜的一名文士,差點兒就要搶過馬夫手裡的鞭子來朝這老吏當頭抽下。是紆趕緊扳住他的手:「兄長且慢。」問僕從要了幾枚五銖,塞進那老吏袖子裡,一邊笑吟吟地安慰道:「老人家莫要慌張,且喘口氣,細細地想來,慢慢地說與我等知道。」

老吏朝是紆拱了拱手:「多謝這位公子。」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是公子離去的翌日午後,貴宅喧嘩,小人前去看視,只見一位年輕公子帶著貴家眷、僕役,都離宅往東南方向去了,還給了小人書劄一道,讓小人交於是公子。」

是著忙問:「書劄何在?還不快快拿將出來!」

老吏目光迷離,輕輕搖頭:「這書劄麼……小人年歲大了,記性不佳,似乎收藏在了傳內……是在箱中,還是在案上呢?且待小人回傳舍尋找……」說著話,佝僂著身子,慢吞吞地錯了錯腳步,就要轉過身去。

是紆趕緊又取了幾枚錢塞入老吏袖中。老吏才剛轉過一半身子,突然一拍腦袋:「想起來了。」當即從腰間抽出一片竹簡來,雙手奉給是紆:「書劄在此。」

是著氣得又把鞭子給掄起來了,可是他還沒來得及下手,突然一道人影飛速閃將過來,一把將那老吏推搡倒地,怒駡道:「你這憊懶的庸吏,我不過去傳後方便一下,你便在這裡要挾我家主人!」說著話跪倒在地,朝是氏兄弟磕頭:「可等到幾位少主到來了。」

這人是勳是認得的,正是原本押送家財南下的一名家奴。當下是紆也不看竹簡,匆忙問他:「究竟怎麼回事?快說快說!」

家奴簡明扼要地稟報道:「是三公子突然到來,說在附近正有一處友人的莊院,接著大家往那邊寄住去了——小人這便領路前往。」

「叔勉?」是著又驚又喜,「他如何到這裡來了?!」

是寬是叔勉,乃是是儀的第三子,一向遊學在外,是勳還從來沒有見過。據他八卦得來的訊息,這位三公子比老大要機靈,比老四要好學,比是峻更是如同鳳凰之比烏鴉。他深得是儀的喜愛,並且就連孔融都評價說:「此子必為當世之賢二千石。」

一行人跟著那名家奴離開傳舍,朝東南方向而去,路上是紆就問:「不知三兄所寄住的,究竟是哪一戶人家?」

家奴急忙回稟道:「聽說並非土著,本是沛國人氏,數年前才剛遷來徐州——主人姓曹。」

納尼?沛國、曹氏……是勳就覺得頂門上一個驚雷炸響,我靠來,不會吧!
引言 使用道具
天橋底下說書人
Crawler | 2017-10-18 13:25:35

第三章、蒼天不仁

這一路上,那名家奴詳細說明瞭事情的原委。

真是無巧不成書,是寬原本在荊州遊學,深得刺史王叡的喜愛——這位王刺史,便是臨沂王氏的前任大家長,也是現任大家長王融之兄。誰想碰上諸侯討董,長沙太守孫堅兵入郡治漢壽,逼死了王叡,是寬只好跟隨著王叡的家眷、門客,一起逃到南陽,暫依太守張諮。可是隨即孫堅又兵入南陽,斬殺張諮,於是一大群人只好再次逃難,一路之艱辛難以細表,直到本年夏季才始返回臨沂。

雖然是紆和王雄交情頗深,已然商定了婚姻,但是終究尚未成禮,兩家還不算親眷,所以是寬並不打算在王家久居。他暫歇了風塵之苦以後,據說又轉道州治郯縣,前去拜見幾位徐州的名士,並且很可能還覲謁過刺史陶謙。後來因為聽聞黃巾賊入北海,恐怕家族遭難,所以匆匆離開郯縣,北行到了諸縣。這時候琅邪郡內的青州人很多,本來就互通聲氣,所以他聽說長兄是著帶著家眷暫住在城北傳舍,就很輕鬆地找上了門。只可惜,是著前腳離開,他後腳才到,失之交臂,於是就先幫忙安頓家眷、家財,並且在傳舍留下書劄,還安排一名家奴相候。

前因後果分說明白,是著和是紆方才大大地舒了一口氣。但是是勳可舒不出氣來,他腦袋裡一個勁兒地在轉圈:「沛國、曹氏……我靠不會這麼巧吧!」

他能想到的沛國曹氏,還能有什麼人了?不就是曹操、曹仁、曹洪、曹純那一大家子嗎?曹家兄弟這時候肯定還在東郡啊,不會到徐州來,那麼這兒的究竟是曹誰呢?似乎隱約有些印象,曹操的老爹曹嵩、兄弟曹德貌似為避董卓之難,逃離了老家,避到別處去了,後來被陶謙所害……既然被陶謙所害,那應該就是避到徐州來了吧!

不會吧,難道自己竟然有機會見到曹太公?能不能利用這個機會跟曹操扯上關係呢?我靠老天爺啊,你給我的這份驚喜還真是大到沒邊兒啊!可是……老天爺真的能夠這樣眷顧自己嗎?

答案是:不能!

很快,一行人就趕到了曹家莊院,是寬迎出門外。就見這位是三公子相貌俊雅,比是著添三分靈性,比是紆添三分書卷氣,除了鬍子短一點以外,幾乎就是老爹是儀的克隆。是勳大禮拜見三兄,是寬急忙雙手攙扶,熱情地拍著他的肩膀:「宏輔啊,前遇公祐先生,說孔北海甚為嘉獎賢弟的詩歌,為兄也有此好,異日可以好好切磋、唱和一番。」

是勳心說不妙。

從來穿越文中,抄襲詩歌的主人公很多,但是絕大多數瞧著都不靠譜,且不說跑唐朝、宋代抄那些「人生若只如初見」的句子,是不是真能贏得滿堂彩——納蘭性德就算在清詩家中都不算第一流的,憑啥唐人、宋人會吃他那一套——就說他們抄了一首又一首,整天混在文人圈子裡蒙吃蒙喝而竟能不露破綻,那很明顯就是「紙上談兵」。抄文好抄,論文難論,文人互相唱酬,不是光抄上幾句成句就行的,人要是問起來你的詩好在哪裡,他的詩有何短處,不是真有一定古詩詞底子的人,真能答得上來嗎?你就算背全了《人間詞話》之類的書也不管用啊,古往今來的詩歌浩如煙海,王國維他們才評過幾首?

是勳可以在孔融面前抄詩,將來也可以在曹操面前抄詩,因為尊卑有序,在他們面前就算回答不上問題來,也可以找種種藉口推搪,或許別人還以為你是謙虛,是不敢跟尊長較真兒。但是在同輩面前,比方說是寬面前,要是抄詩,是寬若打算跟你深入探討每一句每一段呢?你又該怎麼辦?正所謂「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

終究被曹操、孔融問啞巴了不丟人,即便打不過一流詩人,人還會認為你是二流詩人,可要是被是寬這類連名氣都沒有的傢夥問啞巴了,那還不當場露餡兒麼?好比那位裘千丈,他要是出場就被黃藥師打敗,大家頂多以為「鐵掌水上飄」不如「五絕」,得算次一流高手,可是三拳兩腳就被還沒練過《九陰真經》的郭靖打敗,立碼誰都明白他是西貝貨了。

是勳本來就不是很想跟著是氏兄弟南下,避禍琅邪,這地方雖然暫時太平,可是也沒有什麼機遇,而且說不定幾年以後,曹操就要殺過來了,所到之處據說是血流漂杵、雞犬不留啊,接著曹操、袁術、劉備、呂布還得在這兒常年鏖戰呢。所以青州士人,也包括是儀在內,先是南奔徐州,接著就又被迫渡江去了江東——真要到那一天,自己說不定也得被迫渡過長江去,難道真的按照歷史上是家的軌跡,從此就跟著那碧眼紫髯小兒一輩子嗎?

所以他路上就一直在想,是不是等是家安頓下來以後,自己就找個藉口離開?比方說,先去投奔太史慈,跟他學一段時間武功。終究亂世之中,有功夫傍身的話,存活幾率應該會高上那麼幾成,起碼自己得把騎術給練上去,那樣打不過總還跑得過不是嗎?

雖說幾年以後,太史慈也要南下江東,但終究自己跟太史子義是朋友而非親眷,到時候再想從他那兒脫身,就要簡單得多了。

因為是寬那一句探討詩歌的無心之言,是勳當即打定了趁早離開的念頭。

是寬將兄弟們讓進莊內,是紆就提出要拜見莊院的主人。是勳覺得自己小心肝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啊,忙不迭地整頓衣冠——可得給曹太公留下個好印象,最好從他那兒討份薦書,自己直接就奔東郡去拜見未來的大魏太祖武皇帝。可是是寬卻搖頭說:「此間主人還在州內任職,此刻不在莊內。」

耶?在州內任職?那又是誰了?難道是說曹操的兄弟曹德?曹家跟陶謙不是向來不對付嗎?難道是自己的判斷失誤?

關於曹太公曹嵩和曹德之死,史書上有兩種截然不同的記載。一種說法,曹操派人去迎父,陶謙為了討好曹操,派部將張闓護送,然後張闓見財起意,就在路上把這曹家父子給宰了——演義採用了這種說法。但是還有另外一種說法,說陶謙壓根兒就是幕後黑手,是他主動派兵去截殺了曹嵩和曹德的。

是勳前一世是三國粉,他在研究這段歷史的時候,比較傾向於後一種說法。因為當時關東諸侯結成了相對立的兩個集團,一是袁紹—曹操集團,劉表也屬￿這個集團,二是袁術—公孫瓚—孫堅集團,陶謙也屬￿這個集團,雙方見過不止一仗。所以後來曹操攻徐州,公孫瓚所署的青州刺史田楷要派劉備去救援。

既然陶謙跟曹操分屬不同的陣營,彼此是敵非友,那麼說陶謙派人護送曹嵩父子,那就是很不合情理的事情。因為那時候公孫瓚雖然被袁紹在界橋打敗,勢力還並沒有消退,而且袁術在南方虎視眈眈,陶謙沒理由那麼快就改變陣營,去向曹操獻媚——再說了,就算獻媚,也得找老大袁紹獻媚啊,找曹操有多大用了?

可是如今聽起來,曹家竟然有人在州裡做官,也就是說在陶謙手底下做官——難道說,自己的判斷錯誤?還是說歷史的複雜性要超過了史家的筆頭,有太多不為人所知的秘辛隱藏在深不見底的淵藪當中嗎?

他正琢磨著呢,就聽是著開口問道:「不知是哪位曹君,在州中擔任何職啊?」是寬淡淡一笑:「便是如今陶使君身邊的紅人、兵曹從事曹豹字叔元。」

曹、曹豹!我勒個去~是勳差點兒沒一口老血噴將出來。

《三國志》上貌似就提了一回這個曹豹,具體內容是勳不記得了,但是演義中曹豹的事蹟他印象還是頗深的——話說這曹豹為陶謙舊將,後來跟了劉備,當劉備往討袁術之時,留下張飛守城,張飛使酒任性,鞭打曹豹,於是曹豹就勾結呂布,謀奪了下邳。這人最後的下場,貌似是被張飛一矛給捅死了。

無論在歷史上,還是在演義中,這位曹豹先生都是配角中的配角,打醬油的路人,而且跟曹操那個曹家八杆子都扯不上聯繫(既說他老家也在沛國,說不定其實還是有關係的,但應該不會有多緊密)。倘若比擬成RPG遊戲,那麼曹嵩很可能是引導主線情節的重要角色,曹豹就是路邊兒只有一句廢話的沒用NPC而已,對不對話的絲毫也不影響情節發展。

我靠果然不能對這賊老天抱有什麼奢望啊,我就知道他不會這麼善待自己呀!

是勳帶著滿腹的失望和怨氣進了是寬給自己安排好的住處,婢女月兒迎將上來,眼淚汪汪地行禮:「公子,您……您終於回來啦……」是勳瞟了她一眼,心情略有好轉。本打算按照慣例稍稍調戲一下的,但是走了一整天的路,又才橫遭打擊,這回兒就覺得渾身乏力,精神倦怠,真是提不起興頭來。他只是輕輕一揮手:「打水來我沐浴吧。」

對於自己今後的行止,他暫時不打算做任何決定,準備先好好睡上一覺,明早起來再想。可是當晚正要寬衣睡下,突然聽得有人叩門,然後傳來是寬的聲音:「宏輔,睡下了麼?為兄有話要與你說。」

是勳猛然一驚,就覺得後背冷汗涔涔——不會吧,這廝不會大半夜的就要來跟我切磋詩歌吧?我靠這可如何是好啊?!
引言 使用道具
天橋底下說書人
Crawler | 2017-10-18 13:29:36

第四章、詩歌免談

據說正常人的大腦可以記住相當多的數據,但是如果不經常加以提取也即複習的話,很多內容會被認為是無用數據而遭到刪除,或者沉入不易檢索的潛意識當中。

是勳在前一世,出於個人喜好,是經常會複習某些古詩詞的,比方說《陶淵明詩選》、《三曹詩選》那幾本兒書,就長年盤踞他書架中與臉齊高,平常一瞟眼就能望得見,一伸手就抽得出的黃金位置。但是來到此世以後,他就再沒有機會通過閱讀來複習那些詩作了……當然啦,這時候陶潛還沒有出生,而且說不定三曹裡面也只生了倆,而且他們的大部分作品還都沒有被創作出來,更別說集結成冊啦。

還在樂浪氏家為奴的時候,他只是偶爾在夜深人靜、悠閒無事之際,在內心吟詠其中的某些篇章,直到打定主意冒名頂替、李代桃僵,才開始有目的地複習甚至是編改。非常可惜,很多信息因為沒有及時提取,都已經化為碎片散佚在意識的虛空當中了,他還能夠背誦的詩篇,還不及穿越前的三分之一,並且常有遺漏和破損。

所以他抄詩都是有預先計劃的,絕不可能臨時因應某些情境,張口就來。很多穿越文的作者本身就缺乏古詩詞的常識,偶爾自作一首就平仄不合甚至連韻都不押,卻偏要讓筆下的主人公成噸成噸地抄詩,並且貌似每一篇都能符合情境地信手拈出,就跟大腦裡裝著個做詩機搜索引擎似的……是勳自認沒有那種無節操的特異功能。

所以今天聽是寬說要跟他論詩,他就腦仁兒疼,當即把這位是家三兄列入拒絕往來戶的首選名單。可是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就目前這種環境下、形勢下,他不可能真的拒是寬於千里之外。自己終究還沒有根基,更沒有家產,要是哪一天能夠獨立自主了——比方說投靠了曹操或者劉備或者別的什麼諸侯,混上個一官半職,你看他還會搭理是寬不會?

所以大半夜的聽到是寬叩門,他覺得後背、手心裡全是冷汗,兩腿有點兒哆嗦,臉上有點兒發燒,可是沒有辦法,既然未曾睡下,那就還得去開門,笑臉相迎。再說了,這時代最講究長幼有序,就算自己真的已經睡下了,難道兄長找上門來,還能不趕緊披衣起迎嗎?

好在今天趕了一整天的路,多少算是個藉口,等會兒就說自己萬分疲倦,滿腦子漿糊,是寬問什麼都推說不清楚、不明白、不知道、不瞭解,所以暫且不予回應吧。

是寬進得門來,兄弟二人先相對行禮,謙讓後東西對坐。月兒遞上兩杯溫水,是勳讓了,是寬喝了,寒暄兩句,然後終於進入正題——

「我到了諸縣,才從小妹和家僕口中聽說宏輔自樂浪歸來,一向未能親近,深以為憾。适才與大兄、四弟探問宏輔的情況,兄弟們都是讚不絕口……」說到這裡,是寬微微一笑,「大兄和四弟的志趣迥然不同,同輩之中,一般大兄所看重的,四弟都會目之為腐儒,四弟所讚譽的,大兄都會目之為市儈,能同時得他二人稱表的,大概也就只有你我二人而已了。」

「幾位兄長繆贊了。」是勳垂著頭,眼觀鼻,鼻觀心,一邊敷衍著對方的熱情,一邊警惕著對方的言辭,就怕其中下了什麼暗套。

是寬又喝了一口水,然後放下杯子來說:「要辛苦宏輔了,明日一早,你我便同往郯縣去……」

是勳聞言,不禁一愣:「去郯縣作甚?」

「曹叔元既在州中為吏,自然身處郯縣,咱們是家今後如何在徐州安置,都得靠他的協助與照應。如今叔元為陶徐州所愛,只要他肯幫忙,咱們在這裡買幾十上百頃地,起一兩座莊子,那都不是難事。」

是勳完全明白對方的意思,但是他可不願意跟是寬一路同行,萬一在路上……不,那幾乎是肯定會在路上談論起詩歌的,到時候再想脫身就千難萬難了呀。所以他急忙問道:「此事最好由四兄出面……」

是寬輕輕歎了口氣:「大兄是指望不上的……文通明日還得前往臨沂,去拜訪王家,我們商量著,最好讓他與王氏女儘快完了婚事,則我家在琅邪便有根基。」說著話,他站起身來,輕輕拍了拍是勳的肩膀:「雖然久疏問候,你我終究是同祖兄弟,休將自己當作外人。早些歇息吧,明日一早便要啟程。」

就這麼著,完全不給是勳拒絕的機會——實話說,是勳也跟本找不出拒絕的理由來——是寬就把他今後一段時間內的行止給定了下來。一直等他走後很久,是勳仍然愣愣地坐在枰上,滿腦子都是密圈,想來想去,毫無解脫的良策。最終他只好一咬牙、一跺腳,罷了罷了,車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必有豐田車……終究是名義上的同族兄弟,老子暴露了就暴露了吧,就說是夢中有個老人來教了自己幾首詩……不,還是在山林間偶遇的隱士吧……家醜不可外揚,難道是寬還能滿世界去嚷嚷自己是騙子不成?!

反正詩名只是錦上添花,自己原本就沒打算僅僅靠著抄襲來混上宦途啊……

雖然已經打定主意破罐破摔了,但是他這一晚上仍然輾轉反側,煩躁得難以入眠,所以第二天起來的時候,眼圈兒都是黑的,就跟熊貓差相仿佛。是寬一見之下,伸手來按他的脈搏,問:「宏輔如何面色憔悴?難道是染上風寒了麼?」

是勳只好假裝抹抹眼睛:「因思伯父、八弟尚在北海,未知將來如何,故此夜不能寐……」

「且放寬心,」是寬安慰他說,「只要你我能在徐州站穩了根基,那時候便接父親與子高前來……聽聞袁冀州與公孫白馬矛盾日深,恐怕一兩年內必有衝突,到時候青州難免又遭兵燹,我與文通昨晚商議,也不願父親久居故鄉。」

是勳心說你倒是看出了袁紹和公孫瓚必生戰亂,那怎麼就想不到陶謙是公孫瓚的黨羽,徐州也遲早會給捲進去的啊?還想在徐州占穩根基?根基越穩,到時候想閃人就越難呀。

當然這話他不方便跟是寬說。所謂「書生不出門,便知天下事」終究只是小說家言,自己一個才從偏遠地區跑到中原來的小年輕,此前一直呆在北海國內幾乎就沒離開過,不比是寬遊學四方,要是能把天下大勢分說得一清二楚,那實在太妖孽了。罷了,走一步算一步,自己就先跟著去郯縣,瞧瞧那將來會被張三爺一矛給捅了的曹豹將軍,究竟是何等貨色吧。

從諸縣到郯縣,山水迢遞,足有五六百里,是勳估摸著跟是寬起碼要同程六七天,想起這事來就頭大無比。不過他的認知有一點點偏差,原來是紆要前往臨沂,也暫時與他們同行——親兄弟二人共坐一車,離別既久,有太多的話要說,是勳一人騎馬跟在旁邊,是寬也沒什麼機會跟他討論詩歌。

一直行到陽都附近,雙方才始分手,是紆轉道西進,前往臨沂,是寬和是勳則繼續朝向西南方向,下一個目的地是琅邪國都開陽。

是寬幾次朝是勳招手,要他上車來同坐,但是是勳都以不慣乘車為藉口婉拒了。是寬問他:「難道在樂浪,士人也不乘車的麼?」是勳先不回答,卻問:「三兄可曾去過幽州?」是寬輕輕搖頭:「我當日離家,先往雒陽,再下荊州,並未北行。」是勳心說「沒去過就好」,這才回答他:「偏僻之地,少有道路,車行不便,是以都慣騎馬,而不慣乘車。」

「原來如此,」是寬竟然信了,「怪不得幽、並、涼三州的騎士雄於天下,想是都慣騎馬之故。」

是勳心說既然就剩咱們倆了(當然還有很多僕從,但不可計算在內),那旅途漫漫,不聊天是不可能的,與其等你提到詩歌,不如我先找點兒別的話題吧。開口就問:「不知三兄前赴雒陽之時,可曾遭逢董賊進京?」

是寬點一點頭:「董賊當日進京,所部關西兵馬豈止十萬,每日都有數千開入城中……」是勳心說那是董卓耍的詭計,把那幾千人馬黑夜裡潛出城去,大白天的再開進來,這招連袁紹都給瞞住了,你當然就更瞧不破啦。只聽是寬又說:「是故京中人心惶惶,士庶遁逃者日以千計,為兄便在董賊進京的第三日,與幾位友人一起離開的……」

是勳不等他說完,趕緊追問:「願聞其詳。」

他揪住是寬描述中的每一個細節,都將前因後果詳細探問。作為「八卦之王」,他套話的技巧當世罕有其比,乍聽著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談論得非常熱烈,其實是寬說的都是乾貨,是勳嘴裡全是虛言。是寬只以為這個小從弟經歷少、見識淺,所以拼命打聽自己的所曆所見,而他本人對於那一段經歷也是感慨頗深,所以話匣子一打開了就滔滔不絕,貌似把詩歌的事兒徹底拋去了腦後。

一連好幾天,光聽著是寬在那兒背回憶錄了,而且在是勳的追問下,進度極其緩慢,一直等到了郯縣城下,他這兒才剛進入漢壽,才剛遇見荊州刺史王叡呢。一行人前呼後擁地進了郯縣城,是勳抹抹額頭上的熱汗,心說好辛苦,好不容易又熬過了一天。

兄弟二人前往曹府拜謁,時候不大,便有從人領入廳堂。只聽痰嗽一聲,一人從屏風後面踱出,是勳抬頭一望——耶,原來這個便是曹豹麼?
引言 使用道具
天橋底下說書人
Crawler | 2017-10-18 13:37:37

第五章、雪中偶遇

是勳想像中的曹豹,就是一粗魯武夫——不,轉念再仔細想想,此人身任徐州兵曹從事,該是士人,而非武夫,後來讓張飛一頓好打,要論粗魯,應該也粗魯不到哪兒去……要麼就該獐頭鼠目,是一奸佞小人或者無名下將的慣用大眾臉吧。

可是他根本料想不到,從屏風後面轉出來的此間主人竟然會是這般形象。只見此人身高在八尺左右——也就是一米八奔上——肩寬腰細、四肢頎長,光這身量,就夠上雜誌封面的。至於相貌,怎麼說呢?貌似那些評書演義中描繪美男子的套話,大多都能夠套上個五六分。

先說「面如冠玉」,這曹豹的膚質瞧著就不錯,臉上沒有一點痤瘡啊、斑痕啊、雀斑啊什麼的,但卻是健康的小麥色,並不夠白皙;再說「目若朗星」,他一對細眼其實經常眯著,偶爾一睜,確實精光四射,使人不敢逼視;至於「鼻直口方」,此人鼻樑確實挺拔,但鼻頭略微有些下鉤,平白生出點陰戾之氣,而雙唇略厚,卻又將這點戾氣自然地消散於無形,反而顯得頗為中正平和;「五柳長髯」他是比不上戲臺上的關公的,濃密而整齊的鬍鬚,也就剛垂到胸口而已,距離肚子還挺老遠……

總而言之,這曹豹倘若刮乾淨鬍子,擱是勳的前一世,就屬￿平易近人的高富帥,出門會引起大姑娘小媳婦連番尖叫的那種,而且要是去演戲,就這種形象,不是男一也得是男二,還肯定是正面人物,或者隱藏極深的奸角。這就是那打醬油的曹豹嗎?簡直臉再寬點兒就是潤發哥,臉瘦三分就是道明叔……

「叔元兄別來無恙?」是寬的問候徹底打消了是勳的疑惑——果然這位就是曹豹曹叔元……只見曹豹儀態端莊,拱手還禮:「重會叔勉,為兄不勝之喜,請問這位是?」

是寬向曹豹介紹了是勳,雙方分賓主坐下,隨便寒暄幾句。曹豹也不矯情,很快就導入了正題:「叔勉的來意,前日書中已達。請放寬心,有我在徐州,不管欲購何處的田舍,都由我來出面,位置、價錢都好商量。」

「如此便煩勞叔元兄了。」看起來是寬跟這位曹豹交情還真不錯,三言兩語,就把大事基本商量定了,接著就開始各說些別後際遇。是勳支楞著耳朵只管傾聽,倒是從中得出好幾條重要訊息:

一,這位曹豹行三(所以跟是寬一樣,表字中有個‘叔’字嘛),上面活的還有個二哥名叫曹宏,字仲恢,也深得陶謙寵信,任為簿曹從事之職;二,陶謙這兩年雖然頻繁動兵,將青州黃巾驅逐出境,其實基本上都是曹豹和騎都尉臧霸領兵,他本人就呆在郯縣沒怎麼挪窩——因為年歲大了,健康狀況也不大好,早已不堪鞍馬勞頓了;三,陶謙的兩個兒子陶商和陶應,全都是紈絝子弟、無德衙內,所以州中普遍對後陶謙時代憂心忡忡。

曹豹和是寬懇談了一個多小時,其間兩人也多次似有意似無意地把話題轉到是勳身上,似乎擔心冷落了他。是勳回話前先籠手齊胸,對方問一句他就答一句,態度極為恭敬,絕不主動插話——關於這些地方上的歷史細節,他就想插話也根本插不進去啊。

完了是還算豐盛的酒宴,宴罷家人來報,已經安頓好了是氏兄弟的從人,兩位是公子的宿處也都打掃乾淨了。於是撤宴而散,是勳回到寢室,藉口酒喝多了,倒頭就睡,生怕是寬趁著酒興再要來跟他白扯些什麼。他躺在褥子上就想啊,既然曹豹已經打了包票,那是不是明天就能返回諸縣去呢?還是買哪兒的地、置哪兒的宅子,都必須得跟曹豹商定了細節呢?反正自己插不上話,是不是乾脆找個藉口不露面為好呢?又有啥藉口可找呢?

大概因為路途疲憊,而且這一道兒上逗引著是寬詳細描述自己遊學的經歷,自己的精神過於緊張,是勳躺下沒多久,迷迷糊糊地就睡著了。當晚做了一個荒夢,夢見是寬果然要來跟他談詩,夢中的自己倒是毫無懼色,開口就「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結果是寬一張嘴:「卻不如‘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了。」是勳聞言大驚:「三兄,原來你也是穿越來的?卻不知從何年何月穿來的?」是寬突然間把臉一板:「我來自七十八世紀,特來捉你回去割了JJ當太監!」

他從夢中悚然驚覺,又是半被窩的冷汗,只覺得口乾舌燥,忍不住就叫:「月兒取水來我喝。」然後才徹底清醒過來,想到此行並沒有婢女跟隨,別說月兒了,連星星也沒一個。

睜眼抬頭,只見朦朧的白光從蒙著薄紗的窗櫺中直透進來——呀,原來天已經亮了。披衣起身,推開窗戶,突然無盡的寒氣撲面而來,他不禁鼻子一癢,就想要打噴嚏。眼光掃向窗外,但見院中原本枯黃的灌木、草坪全都不見了,只剩下白茫茫一片。

哈?這十月份還沒過完,怎麼就下起雪來了?天時不正啊。

招呼下人打水進來,是勳洗漱完畢,正琢磨著這一天該怎麼混過去呢,突然見到是寬踏雪而來,打老遠就喊:「宏輔起來了?六出飄飄,天地茫然,真好景致啊。曹家有精緻後院,不如我你一起去賞雪遊玩吧。」

是勳心裡「咯噔」一下,心說怕什麼就來什麼。這雪也是可以隨便賞的嗎?但凡愛好詩歌的人,見到任何景致都難免會生出些詩興來,更何況這漫天大雪,天地一色呢?總不可能踏雪遊園,還央告著是寬講述自己遊學的所見所聞吧?真要講那些,又何必出屋去?完蛋,完蛋,看起來今天自己的文抄公嘴臉就要被揭穿了!

他還想找理由推搪,但是是寬不由分說,扯著他的袖子就走。是勳只好低著頭苦思冥想啊,究竟有什麼詠雪詩可以抄襲呢?可是想來想去,腦子裡冒出來的只有:「江山一籠統,井上黑窟窿。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我靠來,這張打油的詩要是販出去,立碼就會成為士林的笑柄啊!

他被是寬扯著,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心中七上八下,腦袋裡一團漿糊,根本就沒注意到自己走到了何方,四外有何景致。突然前面的是寬停了步,他也不自覺地停下,卻聽是寬開口說:「這位想必是曹公的女公子了,某乃是寬,此乃舍弟是勳。」

女公子?哪兒冒出來個女公子?是勳聞言,這才抬頭朝前一望,只見白雪覆蓋著的灌木叢後面,這時候露出兩個年輕女子的身影,一個似是婢女,另一個卻披著翻毛的皮裘,裹著兜帽,看穿著打扮,應該是富貴人家的小姐。

他看第一眼的印象:果然這是曹豹的閨女兒,兩人幾乎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當然啦,這只是一種比喻的說法,真要就把曹豹刮乾淨鬍子換身女裝,就算他再怎麼英俊,也絕對能嚇得小兒不敢夜啼。所以一見就知道跟曹豹有血緣關係,是因為這姑娘身量也挺高,估計得上一米七了,膚色不夠白皙,但卻是健康的小麥色,映襯著白裘、白雪,別有一番另類的風致。跟老爹一樣,她的眼睛也不大,細長的似乎有點兒眯縫,鼻樑很挺,尖端略有些勾,嘴不大,雙唇略厚。總而言之,說不上很漂亮,比起是家的二小姐來還要遜色三分,但卻似乎綜合了慵懶、活潑,狡黠、仁厚等好幾組相對立的性格特徵,別有一番可愛之處。

他在瞧人家姑娘,人家姑娘也恰好在這個時候把目光投向了他,然後含著羞澀淡淡一笑,垂下眼來,側過身去,低聲問:「難道便是‘采采榮木’的是宏輔先生嗎?」

是勳左眼皮不禁一跳,心說這年月也沒有電報、電話啊,怎麼我在青州抄襲的詩作,才剛一年就傳到徐州來了?還竟然能夠傳入深閨?我靠還真不能小瞧了這時代士人之間的串聯啊,以後自己抄詩還得更謹慎一點兒才是。

是寬代是勳回答:「正是舍弟宏輔。昨日才來貴府上,今晨見瑞雪降下,因此特來後園玩賞,不慎衝撞了女公子,還請恕罪。」

順著是寬的話頭,是勳也本能地拱手躬腰,只聽那曹小姐又問:「不知見此美景,宏輔先生又有何妙作啊?」

我靠,來了!是勳心裡這個氣啊,心說我還在琢磨怎麼應付老三呢,三不知又跳出個曹小姐來,竟然也要談詩論文——你一個養在深閨的大姑娘,不把心思花在女紅上面,沒事兒識的什麼字,學的什麼文,充的什麼文藝女青年啊?他這時候倒真有點兒憧憬理學了,理學氾濫的時代比方說明、清,就沒幾個大家閨秀敢見了陌生人還不趕緊撒丫子逃走的!

可惜自己沒能穿去明、清,而且要是穿到那年月,肯定不敢再抄襲什麼詩歌了,也就不會被個女孩子問住。

轉瞬之間,是勳的腦筋是飛速旋轉,嘿,你還別說,這人要是被逼急了,真是什麼招兒都使得出來。當下他把雙眼一閉,用力擠了一擠,露出一絲悲戚愁苦之色,開口便道:「如何能有什麼妙作……」
引言 使用道具
天橋底下說書人
Crawler | 2017-10-18 13:42:37

第六章、自編自導

那一刻,是勳又北影廠彪子附體了,只見他將雙眼一擠,再睜開來的時候已經是熱淚盈眶——「我本居於北地樂浪,那裡冬季慣見這般大雪,自小便有父母領著在雪中嬉戲。如今景致宛若,但先考、先妣卻已先後辭世,對景思親,但覺慘然,哪裡還能有什麼妙作呢?」

此言一出,是寬和曹小姐盡皆變色。曹小姐微微蹙起秀眉來,略有些尷尬,但是隨即就自然轉換成三分歉意和七分同憐同傷,微微屈膝道:「都是奴的不是,勾起了宏輔先生的傷心事。宏輔先生真仁孝君子也……不禁使奴也想念起泉下的母親來了……」說著話,抬起袖子來掩了面,轉身便即離去。

是勳這才一塊大石頭放落肚中。只聽是寬道:「卻是為兄之過,不知宏輔有此哀思,還要強扯你出來賞雪。咱們且回屋去敘話吧。」

是勳心說回屋甚好,敘話就不必了。可是他根本想不到的是,等到兩人返回了是勳的寢室,對面坐定,是寬一開口竟然是:「宏輔,你看那曹氏的女公子如何?可如意麼?」

是勳聞言愕然:「三兄此是何意啊?」

是寬問過那一句以後,突然不再接口,卻顧左右而言他:「宏輔是初次來到徐州,此間情勢,想必不甚了然。然而昨日我與曹叔元亦有所論及州府上下,不知宏輔聽了,作何感想?」

是勳心說你這瞬移也太快了吧,究竟想說些什麼?只好隨口敷衍道:「未有什麼感想。只是聽得……似乎陶使君體調不佳?」

是寬輕輕點頭:「陶使君已屆六旬,恐怕時日無多了。如今董賊擅權,天子西狩,關東路隔,一旦陶使君辭世,恐怕不會再有新刺史來接任——就算來了,也多半是權奸的亂命,州內不會接納。要想保得徐州平安,除非是陶使君的兩個兒子繼承父業。」

是勳皺著眉頭問:「又非諸侯,豈能父子相繼?」

是寬苦笑道:「時勢如此,哪裡還能顧得了許多。」

是勳又問:「可是聽三兄與曹叔元所言,陶使君的兩個兒子都不成器?」

是寬點點頭:「故此必得良臣輔佐,上下一心,才能抵禦外敵,保此一方平安。陶使君早便有所籌劃,今夏遣臧霸屯軍開陽,便為了據其形盛之地,東禦兗、豫之敵,北分青州之勢——至於南面揚州,有長江阻隔,倒沒什麼可擔心的。」

是勳心裡明白啊,陶謙這是要把徐州打造成他們陶家世襲的獨立王國,不過對於亂世中的本地士人來說,誰管你姓劉的管還是姓陶的管,以及後來還可能出現的姓呂的管,只要能夠保得一方太平,禦敵於國門之外,那就值得擁戴。可是,是寬跟自己說這些,究竟是什麼用意呢?

他眼望著是寬,也不接話,靜靜等他的下文。是寬突然朝前俯了一下身體,湊近一些,低聲道:「如今這徐州五郡,陶恭祖在上,其下有三人深得寵信,執州吏之牛耳,宏輔你可知道嗎?」

是勳接口說:「聽三兄前日所言,本處主人曹叔元想必是其中之一了,並且其兄曹宏曹仲恢也是陶使君的心腹。卻不知另一人為誰?」

是寬抬起手來,伸出兩枚手指,回答道:「東海朐縣,有一位麋竺麋子仲,現為徐州別駕從事,宏輔你可知道麼?」

是勳心說麋竺啊,那還有什麼不知道的?且說這位麋竺麋子仲,演義小說裡給簡化成姓糜,乃是劉備的早期謀士之一,跟著劉備到處流躥,雖然沒什麼本事,但是始終受到優待——就跟自己的半個老師孫乾孫公祐是一路貨色。而且這位麋竺還有個弟弟叫麋芳,後來坑陷了關公,投降東吳去也。

可是他當然不會這麼跟是寬說,只是支愣著耳朵問:「願聞其詳。」是寬答道:「麋子仲世代經商,家財上億,僮僕、門客不下萬人,據說州中這幾年的軍資,多由他所襄助。他還有一弟,姓麋名芳字子方,亦為州中名士,在郡內為掾。曹氏、麋氏,便是陶恭祖的左膀右臂,若能協同一心,即便恭祖不在,徐州亦可得安……」

是勳一邊點頭一邊問:「聽兄之言,目前兩家並不和睦嘍?」

是寬輕輕歎了一口氣:「是啊。麋氏因其土著,而恨曹氏為客;曹氏世代豪門,而嘲麋氏為賈豎……這便是陶恭祖最放不下心來的地方……」

是勳在內心竊笑——還用你說嗎?這我早就猜到了。根據史書記載,陶謙臨終之時,放棄自己兩個兒子不傳基業,卻偏要把徐州讓給一個外來戶劉備,據說就是麋竺給傳的話,並且親自捧著州牧的印綬到小沛去獻給劉備的。後人議論,都覺得其中大有陰謀,應該是麋竺為奪權也好,想保徐州也罷,假傳了遺命。可是很多陶謙舊將對此深感不滿,所以後來曹豹要迎呂布入州,把劉備趕跑。只是史書上沒記載這曹豹原本是外來戶,對於麋、曹之間矛盾的根本緣由更沒絲毫透露就是了。如今聽是寬一說,確實在理,這年月地方保護主義很強,本地士人往往瞧不起外來戶,而士大夫也往往瞧不起做買賣行商的家族,所以麋家才會和曹家不對眼,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可他還是不明白,是寬跟自己說這些究竟是何用意?突然間腦海中靈光一閃,難道是家打算抱著曹豹的大腿,一起去對付麋竺不成嗎?要是那麼著,就得想盡辦法,不讓劉備入徐州啊,否則到時候麋家勢漲,曹家和自己的是家肯定倒黴……倘若歷史不受蝴蝶翅膀的影響,繼續按慣性發展,說不定自己將來還得在呂布手下討一陣子生活呢……是儀究竟是什麼年月跑江東去的啊,怎麼徹底地想不起來了?

可是他沒有想到,是寬接下來竟然說出那樣一番話來——「曹、麋不合,則徐州不安。而要想徐州安定,都在你我兄弟身上。」

是勳一頭的霧水:「三兄究竟想要小弟做什麼,請明言吧。」

是寬莫測高深地淡淡一笑,突然間再度瞬移:「宏輔适才見那曹家的女公子,不知印象如何?」

是勳悚然一驚:「難、難道三兄想要小弟與曹氏聯姻……」

「正是如此,宏輔果然是聰明人,」是寬欣慰地笑笑,「倘若宏輔能與曹家聯姻……麋竺恰有一妹,尚在閨中,陶恭祖願意為愚兄前去說親。到時候我是家便與曹、麋兩家相為姻戚,從中周旋,要使兩家和睦不難。」

我勒個去~是勳心說你打得好如意算盤!可是為什麼偏要我去娶曹家小姐,你倒去娶麋竺的妹子呀,倒過來行不行?

曹豹終究在史書上是打醬油的小角色,他的閨女雖然長得還湊合,小模樣也挺喜人的,終究不是天姿國色……貌似根據演義上所說,這位曹小姐後來是送給呂布當妾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所本。而那麋竺,家財萬貫,就是徐州首富,據說後來劉備被呂布趕出了徐州,就全靠著麋家的財力才得以重整旗鼓,說起含金量,麋字招牌可比曹字招牌閃亮得多了——又不是現在還呆在東郡的那個曹家。

而且麋竺的妹子,那可是後來跟了劉備的麋夫人啊。正所謂「唯大英雄最好色,是真名士自風流」,曹操、劉備,那都是色中惡狼啊,曹操最好人妻,劉備就喜歡皮膚白的女人,在徐州納了個甘夫人,整天把她跟尊白玉美人相提並論,晚上也不知道是摟著美人玩兒玉人呢,還是摟著玉人玩兒美人……總之,劉備的眼光不會差,估計麋夫人也肯定是當世絕色哪。

要是能提前搶了劉備的女人,那該多有成就感啊。可他喵的是寬偏偏就想霸佔這份成就感——話說麋夫人落在你手裡,你也壓根就感覺不出什麼玩兒名女人的樂趣啊,還不如給我呢……

所以,倘若是寬開口就說自己願意娶曹家小姐,讓是勳去娶麋竺妹子,說不定是勳還真就動心了,可實際上易地換位,他是真不想娶曹家小姐。不是說曹小姐不漂亮,她雖非絕色,也肯定及格,加上那健康的膚色和異樣的相貌、風韻,說不定還能多加一二十分。可是跟打醬油的曹豹結親,自己從前可根本沒有想過唉……能不能再稍微高上那麼一點兒,讓自己傍著丈人,對未來能多上點兒盼頭?

可是是勳還來不及拒絕,是寬先就自說自話地敲定了:「我已與大兄、四弟商議過了,並且寄書與家父,如此美事,料他必然應允。」

我靠來,原來早有預謀!那你還特意讓我見曹小姐一面幹嘛?還假模假式問「印象如何」幹嘛?不管我對她的印象是好是壞,哪怕曹小姐是個瞎子、聾子,是鳳姐減三分,你們不早就決定了嘛。還寫信給是儀,不用問啊,跟曹家聯姻,有助於是家在徐州站穩腳跟,是儀也沒有不答應的理由哇!

轉瞬之間,是勳終於明瞭了今晨那一幕「雪中偶遇」的橋段,完全是面前這位是導安排好了的,自己還懵然無知地假裝眼含熱淚演了出戲,原來不光光自己,那位曹小姐也是演員啊,而是導乾脆自編自導自演哪!我靠自己已經對這位三兄提起了十二萬分的警惕,沒想到還是中了他的圈套!
引言 使用道具
天橋底下說書人
Crawler | 2017-10-18 13:44:38

第七章、事後諸葛

事前諸葛亮難做,事後諸葛亮好當,等到謎底一揭開,此前的種種細節,內含種種隱秘,也就可以徹底貫連起來了。

是勳在孔融面前抄「采采榮木」,當時只有孔融和是儀兩人在場,怎麼就能在短短一年內傳到了徐州曹小姐的閨房裡來了?一條可能的途徑是孔融對外透露的,但是勳在北海呆了大半年,就沒聽到士人群中傳出自己什麼詩名,鄭益、王忠等人日常來往時偶爾說起來,也光提「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了,豈有牆內開花牆外香,青州抄詩徐州知的道理呢?

那麼只有另外一種可能性,這事兒是是儀告訴了是著、是紆,然後這兄弟倆告訴了是寬,再通過是寬告訴了曹家……

哪兒這麼巧啊,是寬一見到下雪就不由分說地扯著自己遊園,遊園就遊園吧,又能迎面撞見主人家小姐,撞見了互相不回避,還跟一起搭話,然後才兩句話就扯到自己頭上……除了下雪是偶然,其它都是你們早就計劃好了的對吧!是你是大導演昨晚臨時編出的劇本兒對吧!

是勳這個懊惱啊,怎麼一著不慎就踩了是寬挖好的陷坑呢?可是轉念再想想,自己就算能夠未卜先知,早就料到了這一切,這大坑該踩還是得踩——難道族兄要扯你去遊園賞雪,你能夠撒潑打滾地不去嗎?難道迎面撞見了曹小姐,你能夠裝小丑讓對方徹底放棄你嗎?

再退一萬步說,哪怕沒有這齣戲文,是寬既然打定了主意讓自己娶曹家小姐,還寫信通知是儀,是儀就有九成的可能當即應允,他是自己名義上的伯父,更是是家的大家長,難道自己有拒絕的權力嗎?別說娶曹家小姐了,哪怕大家長讓自己娶沈元那鳥人家的女眷,自己也只好捏著鼻子認了不是嗎?

太祖爺在《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中曾經說過:「這四種權力——政權、族權、神權、夫權,代表了全部封建宗法的思想和制度,是束縛中國人民特別是農民的四條極大的繩索。」今天是勳算是領教到了族權的厲害啊,切身感受到封建族權對自己的禁錮和摧殘哪——可是沒有辦法,在這個時代,要想好好活下去,就沒有什麼個人自由可言。

他咬緊牙關,努足力氣,還想繼續掙紮:「何不將曹氏女許配給八弟?」是峻也還沒說定親事哪吧,他是你們親兄弟唉,沒事兒總扯上我幹嘛?

是寬搖搖頭:「子高無行,如此大事,他如何能夠擔負?」說著話又習慣性地拍拍是勳的肩膀:「宏輔,休要總將自己當作是外人。你我同祖兄弟,叔父又已過世,你無所依靠,便將家父當作你親生父親,將我等當作你親兄弟便可。是家能否在徐州站穩腳跟,進而能否廣大門楣,便全靠你我,還有文通啦,便連大兄也是靠不上的。」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是勳再沒有任何推搪的理由。事後他自己安慰自己:「生活就像是被強姦,要是註定了無法反抗,那還不如閉上眼睛默默地享受吧。」曹小姐不難看啊,反正自己此生註定要因家長之命、媒妁之言去討一個陌生的女人為妻,與其兩眼一抹黑地不知道撞見什麼姐,那還不如就曹小姐吧。曹豹雖然在歷史上只是個打醬油的,可在現實裡終究是徐州數一數二的豪強,能沾他多少光就沾他多少光吧,難道你還癡心妄想娶曹操的閨女不成麼?

可是轉念又一想,不妙不妙,就跟曹小姐這短短幾句話的接觸,她貌似是個喜歡詩歌的女文青哪,一旦娶進門來,日夜相見,那還不立碼露餡兒啊?拍拍腦門又想,不怕不怕,老子有神器「夫權」在手,她難道還敢胳膊肘朝外拐,去揭穿老公的真面目嗎?

他就這麼患得患失地迷茫了一上午,下午曹豹派人來找是氏兄弟,說「使君召見」。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是勳就覺得曹豹對自己的態度更熱絡了許多,難道說他閨女已經回去稟報了,說瞧見是家七公子了,人品不錯,或者是寬已經去跟他講好了,說我家七弟「應允」了婚事,現在就等父親大人的尊命了嗎?是勳卻是一腦門的官司,不敢正眼去瞧曹豹。

曹豹帶著是氏兄弟去拜見陶謙。就見這位大名鼎鼎的徐州刺史,滿臉的褶子,鬚髮皆白,果然眼瞅著就已經風燭殘年,沒幾天好蹦躂了。瞧上去陶謙跟是寬很是熟絡,寒暄過後就問:「此前所言,叔勉可考慮好了嗎?」

是寬畢恭畢敬地回復說:「多承使君厚愛,然而小人先得安頓好家族,才好應使君的征辟。」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陶謙說著話,又把目光移向是勳,「聽聞令弟也是一時俊彥,可願來州中為掾麼?老夫這裡實缺人才啊。」

是勳還沒打好主意上不上陶謙的賊船——要是真跟曹家結了親,估計就逃不掉了,不過現在還是能避開就先避開。於是他趕緊推辭說:「小子年紀尚幼,學問未通,恐負使君所望。」

「令兄學識俱嘉,你兄弟既然相聚,便多向令兄請益吧。」看起來,陶謙也只是瞧在是寬的面子上隨口招攬,並沒有一定要召是勳入幕的意思。不過他這隨口一說,倒是啟發了是勳,對啊,以後我就追著是寬請教經學,說自己必須得一門心思放在學習上,詩歌小道,暫且拋去腦後,那不就得逃大難了嗎?

就聽陶謙又問是寬:「還有那件事……」

是寬微微一笑:「曹叔元已然應允,正等家父遣人來納采,可與我這七弟結為良緣。至於那一方……」

陶謙連連點頭:「甚好,甚好。你且放心,只要尊翁應允了,老夫親自去尋子仲議親,他斷無不允之禮。若兩門親事能夠同日成禮,實足以為佳話,我徐州也自然安泰了。」

我靠,原來總導演是陶謙哪!估計這事兒自打是寬上回從荊州逃回來,來拜謁陶謙的時候,這一對狼狽為奸的傢夥就已經定下了吧。不過那時候是寬可能還不知道有自己的存在,他給曹氏女預定的究竟是誰呢?難道是是峻……

是勳不禁在肚子裡開始了一長串的推理和演繹:自己是從未來穿越過來的,這只小小的蝴蝶還沒怎麼扇動起翅膀來,倘若沒有自己,這撮合曹、麋兩家拐彎兒成為親眷的計劃,究竟會不會成功呢?曹家小姐確實可能嫁給是峻,而至於她做呂布小妾的事兒,八成只是演義的虛構。可是麋竺的妹子,歷史上是嫁給了劉備啊,沒是寬什麼事兒……

再轉念一想,這年月並不講究從一而終,就算麋夫人不是黃花大閨女,只要老公不在了,她照樣可以改嫁給劉備嘛。終究麋竺把妹子獻給劉備,那是政治需要,是為了保證自己在劉備集團中的地位牢固而不可動搖,而劉備娶麋竺的妹子,也是為了順道求取大舅子的財產。話說劉備除了第一任老婆後來被呂布所奪,歷史上沒有留下名姓來以外,從麋夫人開始,到後來的孫夫人,再到入蜀後的吳夫人,就全他喵都是政治聯姻的產物啊……

說不定麋夫人真是二婚,所以不怎麼被劉備所喜愛。要不怎麼劉備稱帝以後,竟然追封了小妾甘夫人為皇后,那個自己逃回娘家去的孫夫人不用說了,結局不詳的麋夫人也沒落著個皇后的名份呢?

不好,走神了,腦補過多,於己無益……拉回來考慮最重要的問題,劉備最終得以入主徐州,那就是說雖然拐彎兒聯了姻,曹、麋兩家的矛盾卻並未得到緩解,是因為其間又出了什麼事兒呢,還是必然會如此呢?

從州府中回來以後,是氏兄弟就投入了繁忙的買地置莊的工作。是寬已經寫了書信,派人送去諸縣的曹氏別院,要老大、老四帶著家眷,保著財產,趕緊都到郯縣來。他在曹豹的幫助下,很快就在郯縣城南買到了一頃多水澆地,並一處小莊子。只可惜這幾年徐州還算比較安泰,而從北方避難湧入的士庶又為數不少,所以幾座中心城池附近的閒田數量有限,即便曹豹再怎麼幫忙巧取豪奪,也很難購置到成片的良田了——成片的良田全捏在豪門手中,別說曹豹了,就算陶謙也沒必要為了是家去特意開罪他們。

據說南邊兒的廣陵郡本多沼澤,有些地勢還算不錯的,只要把水排幹,就能種稻,因為戶口較少,所以這類田地還能購入一些。所以是寬留下是勳整治新購進的莊院,自己很快就啟程往廣陵去了。

是勳在莊院中忙前忙後,一連忙乎了小半個月,才等到是著等人到來。是著還則罷了,他對是紆真是盼星星、盼月亮地思念哪,於是一股腦把莊中事務全都扔給了這位四兄,自己趕緊扯著大兄「研究學問」去了。

臘月,是儀從北海遣人送信過來,不出是勳所料,他完全應允了是寬的計劃,就請臨沂王氏的大家長王融幫忙向曹家納采,請陶謙幫忙向麋家議親和納采,還說不必等待自己主持,可由是著暫代父職,儘快幫三名兄弟(也包括是紆和王家)敲定和完成婚事前的各種準備工作。是勳是徹底的無法可想,只好假裝「婚前綜合症」發作,整天窩在屋裡讀書,所有的事情全都拜託是著(其實真忙活的是是紆)了。

除夕前不久,是寬終於從廣陵歸來,此行不僅購得了一處莊院,十好幾頃地,還帶回來一個人,聲稱乃「小妹之良配」。是勳乍見就不怎麼喜歡這個傢夥,只見他年近三十,白麵長須,倒生得一副好皮囊,可是脖子總是梗著,下巴總是翹著,嘴巴總是撇著,眼神總是四十五度仰望星空——你誰啊?哪兒學的這份狂勁兒?

可是等是寬一給介紹姓名,是勳立刻就給跪了——我靠原來是這尊大神,果然狂得出名,狂得性格,狂得讓絕世梟雄都要翹大拇指啊!
引言 使用道具
天橋底下說書人
Crawler | 2017-10-18 13:48:39

第八章、徐方名士

陳登陳元龍,下邳郡淮浦縣人,前沛相陳珪之子,二十五歲舉孝廉,任東陽縣長,這回是陶謙征辟他擔任典農都尉,遣是寬順道聘請,所以跟是寬同行到郯縣來的。

陳登這人在歷史上的狂是很有名的。名士許汜曾經跟劉表和劉備說:「陳元龍湖海之士,豪氣不除。」意思是說這人太狂妄了,待人很沒有禮貌,就跟個跑江湖的一樣。劉備就問啦,你是從哪點得出這個結論來的呢?許汜說某年我去拜訪陳登,他一點兒也不懂得待客之道,半天了都不肯跟我搭訕,而且自己躺在大床上,讓我躺低矮的小床(這時代其實沒有後世睡覺的床,所謂床是指一種坐具,也可以半躺半坐)。

後來陳登當廣陵太守,派屬吏陳矯去許都辦事,關照說:「聽說京城裡我的口碑不好,你幫忙打聽一下,回來告訴我。」等陳矯回來以後就稟報,說人們都在議論,說您實在太驕傲啦。

可是陳登該不該有這份傲氣呢?當許汜說他「湖海之士」以後,劉備就笑,說陳登幹得好,許先生你空負國士之名,卻對國家毫無裨益,要是換了我,就自己躺百尺高樓上去,讓你躺在地下,哪兒僅僅是高矮床的區別呢?

當陳矯回來稟報說大家都認為您太過驕傲,陳登就解釋,說這世上我只佩服陳紀、華歆、趙昱、孔融、劉備等寥寥數人,對他們都畢恭畢敬的,哪兒有驕傲可言?別的人都很庸碌,哪兒值得我費心思跟他們來往呢?

演義裡陳登雖然出場戲份兒不多,但是就挺出彩,他和老爹陳珪兩個,簡直是把呂布、陳宮玩弄於股掌之上啊。歷史上的陳登更厲害,他後來當廣陵太守,兩次擊敗「小霸王」孫策的大軍,並且還往江東派了大群間諜去挑唆地方豪族跟孫家對抗,成效卓著——是勳前一世看過不止一篇論文,都認為孫策的最終遇刺,其實背後就隱藏著陳登的黑手。

我靠就連劉備都認為他狂得有理,是勳還敢因為那四十五度仰望星空的POSE而瞧不上此人嗎?

所以等是寬跟兄弟們商量,說陳元龍去年斷弦未續,正好跟我家小妹結親。是著是個讀死書的,說:「我見其人甚為狂妄,不知治何經典?」是紆雖通實務,但是不瞭解徐州的情況,說:「未知治產如何,可能興旺家業麼?」是勳趕緊舉手錶決:「陳元龍才兼文武,不日將名重天下,就是他了,千萬揪住了別放跑!」

是寬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宏輔似乎對元龍很是瞭解啊。」是勳趕緊解釋:「弟在徐州這些時日,常聽人說陳登為東陽長,撫老育孤,愛民如子,似此賢吏,將來豈有不名聞天下,為時論所重的道理呢?」

是寬幼而好學,他老哥也是挺喜歡這個兄弟的,並且是寬不跟老哥那樣死讀書、讀死書、讀書死,多少通點兒實務,所以是紆也頗敬重這位三哥。想想也是,要是沒點兒社會經驗,誰放心讓他一個人出門在外去遊學啊,是著倒是也想去來著,可是是儀堅決不讓——怎麼能讓嫡長子莫名其妙地死在外地呢?

是勳雖然是旁系族弟,而且回返北海故鄉的時間不長,但就在這短短的一段時間裡,他得到了孔融的讚賞,得到了孫乾的教授,並且單騎退了青州黃巾,再加上性情溫和、嘴甜如蜜,所以是著和是寬對他的評價都挺高,甚至無形當中,覺得他比末弟是峻都要親近多啦。

故而既然是寬和是勳兩人都一致看好那位陳登陳元龍,是著和是紆也就不再有所質疑了。是紆關照是寬:「最好三兄先去探那陳元龍的口風,他若是有意,咱們再寫信去請父親定奪——你我兄弟皆表贊同,料來父親也不會反對的。」

是寬點頭,說最好挽留陳登在莊院中過年,那麼就有好幾天的時間,自己找個機會,就去跟他探問此事。散會以後,是勳就問啦:「三兄與陳元龍如何相識的,可投契否?」

是寬回答說,他從荊州逃到徐州以後,就各處去拜訪當地的名流,比方說趙昱、麋竺、曹宏、曹豹等等,也包括陳登的父親、前沛相陳珪,順道就幫陳珪帶了一封信給東陽任上的陳登,兩人因此結識——「陳元龍胸中大有丘壑,為兄不及也。言談尚歡,卻說不上投契。」

是勳心說聽這話,大概陳登沒給你太好的臉色看,即便不分上下床坐,大概也就是普通的點頭之交罷了。他想請是寬幫忙介紹,讓自己跟陳登談上一談,但是是寬說:「進門之時,都已經將兄弟們介紹給了陳元龍呀,至於能否一談,宏輔可自去。」

是勳不禁撓開了後腦勺。

他是真想結識陳登——這結識不是如同是寬所說的,光在進門的時候作個揖、問聲好而已,說白了吧,他想跟陳登交朋友。原因有兩個,一是前一世的時候,研究起三國的史料來,他就非常佩服陳登,時常想望其矯矯不群的丰采——當然,那不是他才看到的四十五度仰望星空,而是更深層次的內涵。他到這一世以後也見了不少名人了,可是名人也分三六九等,得在歷史上留下不朽聲名,讓後人衷心崇敬的,他才有深入交往的欲望,比方說太史慈。跟太史慈和陳登相比,什麼是儀啊、孔融啊,乃至於管亥啊、曹豹啊,那都算個屁啊?見到了或許高興一陣兒,見不到就見不到吧,根本不會覺得遺憾。

更何況,在他前一世所粉的三國武將當中,太史慈其實排不上什麼號,而在他所粉的三國謀士當中,陳登卻是位列前十名的,既然有機會結識,怎能不湊近去好好地觀察觀察、懇談懇談呢?

第二個原因,徐方名士當中,其實只有陳登有真正的投資價值……嗯,或許還得加上一個麋竺,但那主要是看在他萬貫家財的份兒上。無論陶謙、劉備、呂布還是曹操統治徐州,陳登都穩穩地在位,屹立不倒,這份政治智慧實足另人欽服,而且更主要的是,自己要是必須在徐州久居下去,巴住了陳元龍的大腿,那可比巴住曹豹、麋竺他們要靠譜多了。

可是該怎麼去跟陳登打交道呢?倘若是寬跟陳登關係不錯,那麼請是寬幫忙介紹,自己是有機會好好跟陳登懇談的,然而瞧起來是寬沒那麼大面子,而且他自己就主動縮了,貌似怕碰釘子。只是目前這種狀況,你真有機會把妹子嫁給陳登做續弦嗎?

是勳拐著彎把自己的疑問向是寬提出來,是寬低頭想了一想,突然反問:「宏輔見過小妹麼?印象如何?」是勳回答說只見過一面,品貌、人才確實是沒得挑的,可是那管什麼用?如今士人聯姻主要是看門戶登對,是家雖然門第也不算低,終究是外州之人,你有什麼辦法讓陳登動心呢?

是寬回答說:「小妹非止容貌姣好而已,幼好經史,見識尚在大兄之上……」是勳腹誹道:意思是說還不如你是吧?只聽是寬繼續說:「元龍在郯縣並無親故,元旦將至,陶使君也即將閉衙,正好趁機將他留在莊中過年。然後尋個機會,讓他與小妹見上一面,我料事必可協也。」

我勒個去~是勳在肚子裡大罵,趕緊你老兄又想導演一齣雪中偶遇的戲文來啊?你丫拉皮條拉上癮了吧!他那裡言之鑿鑿,是勳就覺得不靠譜啊不靠譜。看起來想要跟陳登拉近關係,甚至想要跟他聯姻,還得靠老子自己啊!

可是老子該怎麼幹呢?按照一般穿越文的橋段,這時候就應當直截了當地去見陳登,為他分說天下大勢。穿越人士也就這點兒旁人無可企及的長項了,對於今後的歷史發展是門清啊。於是豎起兩枚手指,嘡嘡嘡一番話擲地有聲,就仿佛那魯肅子敬的「榻上策」,又仿佛諸葛臥龍的「隆中對」,說得對面那人是瞠目結舌,聽完了納頭便拜……

可惜這種橋段放在此時此刻卻非常不現實。要是在漢獻帝逃出長安以後,大可照抄荀文若的「奉天子以討不臣」,要是官渡之前,大可照抄郭奉孝的「十勝十敗」,再往後就乾脆抄「榻上策」和「隆中對」好了……可是現在有什麼大勢可言了?說袁紹肯定能打贏公孫瓚?說曹操肯定能入主兗州?說呂布也會來搶徐州?理論何在?會不會讓對方當成是觀星推命的妖人啊?

再說了,沒有過往的名聲支撐著,平白無故跳出個無名小子來說天下三分,他喵的有誰會信啊?要是沒有徐庶、司馬徽等人的推薦,沒有三顧茅廬,就從隆中來一農夫分說天下大勢,你瞧劉備會不會搭理他?

更何況,陳登還是有名的狂士,連進人莊中借宿都擺四十五度仰望星空的POSE,自己要怎麼開口,才不會讓他給轟出來呢?而即便他不把自己轟出來,一直就那麼仰望星空,言不入耳也不行啊。

我靠來這還真是個大問題——自己是就此縮了呢?還是等是寬撞上大運,真把妹子領到陳登面前,而陳登還真看對眼了,等兩家聯姻以後再說呢?

不行不行,是勳給自己鼓勁兒,可不能見易才進,遇難而縮。自己有多大斤兩,自己心裡很清楚,那麼想要在這一世出人頭地,活得更好,就必得掌握與他人尤其是貴人打交道的技巧才行,哪怕靠著矇騙,也得先讓那些貴人願意接納自己才行啊。真可惜沒聽說過陳登喜好詩文,否則就繼續抄襲陶淵明……

他想來想去,突然一拍大腿,嘿,自己徹底的想左了呀——走,這就去見陳登,這個法子說不準就能行!
引言 使用道具
天橋底下說書人
Crawler | 2017-10-18 13:53:40

第九章、德容言功

是勳來到給陳登安排下的寢室——話說一般到別人家做客,不得有話題沒話題都賓主對坐著先嘮上一陣子嗎?這位陳元龍先生倒好,在莊院門口跟是家兄弟見了禮以後,連「旅途困乏,亟待歇息」的場面話都沒撂下一句,就跟著僕人找臥室去了,仿佛去到的不是朋友家的莊院,而是頭回光顧的旅店。

是勳來到門外一瞧,大白天的門戶緊閉,他還懷疑陳登真累了,已經躺下了——雖說士人不該晝寢,但哪怕對方只是斜靠著略略打個盹兒,自己也不方便去打擾啊。再一瞧,天氣挺冷,窗戶卻支著,瞧這架勢是為了採光,不象要睡。於是他大著膽子,在門外咳嗽一聲,拱手說:「某姓是名勳,有事求見陳令。」

「喀拉」一聲,房門被名陳登的僕役給拉開了,僕役行禮說:「敝主人正在收拾行囊,請問果有要事麼?若無,請稍後再來吧。」是勳假稱真有要事,僕役就偏過身來,雙手一抬:「如此,請進。」

我靠這是在我家唉,屋子才多大,你竟然都不肯親自到門口來迎,許汜說得沒錯,這傢夥果然絲毫都不懂得待客之道。是勳一邊腹誹著,一邊邁步進屋,果然就見陳登坐在窗下,正展開了幾個包袱,往外掏摸簡冊呢。

是勳朝他行禮,陳登放下手裡的竹簡,隨便還了一禮,面無表情地說道:「我是東陽長,不是縣令。」

漢代縣分大小,大縣之主為令,小縣之主為長,可是就跟後世在非正式場合一般把副職當正職稱呼,省去「副」字一樣,這年月當著縣長叫某令,也是慣例,誰想到陳登根本不吃這一套,並且還要特意點明。

瞧陳登那表情,分明在說:「有話就說,有屁快放,我還忙著呢。」是勳也不在意,既然進得門來,當然要按足了規矩做,所以先不肯開口。直到那僕役取過一張席子來,對著陳登鋪好,他脫鞋坐下,這才長吸一口氣,開始計劃中的套近乎——

「某前在北海,自孔文舉處聞得陳先生大名,故來拜見……」

陳登聞言,眼皮略略一跳,注目是勳,問他:「孔北海竟然也知世間有我陳登?他如何說?」是勳不禁在心中大笑:「有門兒!」

史書上記載過,陳登自稱最敬重幾個人,其中就包括了孔融。孔融這廝成名很早,小時候什麼讓梨啊、拜見名士李膺啊之類的軼事,那是成名以後才被「狗崽隊」的祖宗們給挖掘出來的,可他十六歲的時候就膽敢窩藏張儉,事發後跟哥哥孔褒,還有他們的老娘,一門爭著認罪赴死,就此在士人當中闖出了極大的名頭。所以孔融是真正的名滿天下,而陳登這時候,就連名滿徐州都還說不上。

當然啦,同樣開口問「孔北海也知道世間有我這一號嗎」的還有一個劉備,但劉備按後來的話說,這時候只是一個「老革」(老兵蛋子),雖然因緣際會做到二千石,在士大夫當中的名聲卻又不如陳登了。這麼說吧,要是把孔融比作鳳凰,那麼劉備就是只烏鴉,陳登是只小孔雀,雖然等級有所差異,但無論你對烏鴉還是小孔雀說,鳳凰挺瞧得起你啊,兩人都必得眉開眼笑不可。

其實孔融沒跟是勳提起過陳登,但這並不重要,反正陳登短時間內也不可能跑北海去找孔融求證,而以後就算求證了,孔融八成也會順著話點點頭,說是啊是啊,我稱讚過你——孔融雖然骨子裡同樣驕傲,但謙恭的外表做得很足,跟陳登這號人又截然不同。

因此是勳就隨口編瞎話,說:「孔文舉雲:陳元龍為徐方名士,如潛龍在淵,一旦飛天,前途不可限量,惜乎……」

是勳這短短一段話也是非常有講究的。首先,他直接稱呼孔融的表字,而不是官職——或者國相,或者府君,或者以「北海」替代——這說明自己跟孔融是平輩論交。當然啦,他當著孔融的面沒敢這麼叫過,但理論上是不錯的,都昌解圍以後,孔融不是拉著他和太史慈的手,到處跟人說「此皆我之小友也」嗎?那就是承認了是勳是他朋友,朋友之間,當然可以以表字互稱啦。

是勳稱呼孔融的表字,無形中抬高了自己的身份——你陳登不是很尊敬孔融嗎?那麼對於孔融的朋友,總該多少客氣一點兒吧。同時,是勳在編造孔融的話語的時候,假裝孔融也稱呼陳登的表字,一般長輩對晚輩,當面可能稱呼表字以示禮貌和親近,對別人說起的時候卻只稱名,要是在後一種情況下也稱表字,那是表示對此人也頗為看重,存有三分敬意。怎樣,我說得沒錯吧,孔融挺瞧得起你呀,對於帶這話過來的老子,你不也得表示出點兒應有的尊敬來嗎?

最後,是勳故意賣一個關子,等著陳登發問,如此一來,說話的主動權就徹底掌握在自己手中了,而不會——「就這?這不算什麼要事啊,我還忙著,你請便吧。」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惜乎」二字一出口,陳登不自覺地就把身體朝前略略一傾,問他:「有何可惜?」是勳微微一笑,繼續瞎編:「惜乎傲骨嶙峋,難免凡俗譏刺。」

陳登望空一拱手,歎息道:「孔北海真知我者也。」

是勳趁機轉入下一個話題:「既然孔文舉如此看重陳先生,故此是某前來拜謁,有所請益——聽聞陳先生在東陽撫孤寡、勵耕織,使倉廩充實,故陶使君要辟為典農校尉,是某不識稼穡,不知農家以何為重?」

這才是他正經套近乎的手段。因為他想到,陳登雖然目無餘子,傲氣淩人,但終究在官場上混了那麼多年,無論在陶謙、劉備、呂布還是曹操手底下,都挺受重用,不會是全然不懂交際的傢夥——真要是那類貨色,恐怕根本就沒有當官兒的能力,只好跟管甯那樣跑深山隱居去了。許汜空負其名,言過其實,所以陳登故意給他難堪,要是自己先放低身段,去跟他請教問題呢?應該不大會拒人於千里之外吧?

一般情況下,驕傲之人必定喜歡炫耀,也好為人師,好,我就象學生對待老師那樣,跑來請教你,說不定你就願意跟我好好談談哪。

其實真說起來,陳登並不好為人師,但突然跑來一個能跟孔融平輩論交的小子,向自己請教,又正好問到了自己最得意的能力和成績,也不由得陳登不開示一二。所謂「伸手不打笑面人」,你又不跟許汜似的頂著「名士」的光環,大搖大擺過來要我平等相待,還噘著張嘴要我先開口——當然啦,這時候許汜正在兗州州府裡吃白飯,估計跟陳登還沒照過面。

所以陳登聽了是勳的詢問,就順手從身邊抽出一卷竹簡來遞給他,嘴裡說:「農事所重,耕之竅要,都在此書之中。」是勳接過來一瞧標題——《氾勝之書》,心說哎呦,這書聽說過,自己還真沒讀過。

氾勝之是西漢晚期的著名農學家,總結出了「區田法」……好吧,關於此人,是勳從前也就知道這些了,至於啥叫「區田法」,他是一點兒概念也沒有。

是勳解開竹簡來翻閱,同時心裡打鼓:「我跟你請教問題,你直接給我本書是啥意思?是要我可以退出去自習了嗎?不成,老子話還沒說完呢,怎能這就退兵?」想到這裡,抬起頭來:「‘紙……書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已近歲終,州府也閉了衙,不如陳先生就暫且在捨下住到年後,是某閱讀此書若有疑問,也好朝夕請益。」

陳登捋捋鬍鬚,略微想一想,點頭說:「也好。如此便滋擾了。」

是勳趁熱打鐵,突然又轉換話題,問:「不知陳先生對女子如何看?有人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此言可否?」

陳登搖頭說:「是何言歟?有才斯有見識,有見識才能明德,無才而能明德者,鮮矣。」

是勳反問:「《禮記》中但言婦德、婦言、婦容、婦功,不言婦才。」

陳登簡明扼要地回答道:「有才斯有德,有才斯能言。」

「如此說來,女子而好詩書者,陳先生並不反感啦?」

陳登不明白對方要說什麼,可是既然已經搭上腔了,也就只好順著話題說下去:「經可以明德,詩可以怡情,史可以成功,曹大家若不通經史,不能為貴人之師。只要不過於貪溺,以傷其功便可。」這意思是說,那女人只要別讀書讀到放不下,把女紅給耽誤了就成。

「原來如此,」是勳聞言,不禁又是一笑,當即圖窮匕見,「陳先生的見識,果非凡庸可比。如今適有一女,德、容、言、功盡皆上佳,只為好讀詩書,遂為庸士所斥,無所與歸。不知陳先生其有意乎?」
引言 使用道具
您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加入會員

建議立即更新瀏覽器 Chrome 95, Safari 15, Firefox 93, Edge 94。為維護帳號安全,電腦作業系統建議規格使用Windows7(含)以上。
回頂部 下一篇文章 放大 正常倒序 快速回覆 回到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