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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橋底下說書人
Crawler | 2017-10-18 15:41:57

第三十章、乃見君臀

曹操要是勳去回訪陶謙,是勳一口就給回絕了,說:「某受陶使君命前來,如今不還報而仕於人,是不義也……」曹操心說,唉?你剛才不是已經答應留下了嗎,怎麼又想反悔?隨即就聽是勳說:「除非曹公押勳為人質……」

哦,咱們敵對已久,如今你又搶了我的地盤兒,隨便派個人來說和睦就和睦啊,誰信哪?我先把你的使者扣下來,派人去要點兒糧食物資來救急,你要是答應呢,那就是誠心言和,你的使者回不回去也還再說……你華、費和任城還沒還呢不是嗎?

曹操點頭:「宏輔想得周到。」看起來是不能讓你幫忙出使徐州了,他掃一眼帳內眾人,直接點將:「子陽可往徐州一行。」李乾應喏。

曹操轉過頭來又問:「宏輔既獻屯田之策,那麼你來主持其事如何?」是勳還是搖頭。屯田那可是個辛苦活兒,得丈量田地,得分派屯丁,得整備物資,得分發種秄、農具,還得督促、指導他們耕種,上半年是勳跟著陳登光在郯城附近勸農就累得不輕啊,這要去主持屯田,那還不活活的累死?再說了,他也得有這種組織能力才行啊。當下急忙推辭:「勳並不嫻於農事,聽聞任伯達前從中牟令整理河南,有理民的幹才,又有農事的經驗,曹公……啊不,主公何不使伯達主持其事?」

任峻是河南郡中牟縣人,當年董卓篡政,河南大亂,中牟令楊原就打算掛印落跑,全靠了任峻的勸說,才在任峻幫助下,不但穩定了中牟,連整個河南都得以保全。原本的歷史上,主持屯田的就是任峻,所以是勳直接把他給推出來了——至於任峻有沒有農業方面的經驗……估計不會一點兒沒有,否則曹操後來也不會特意用他了。

曹操一個勁兒地勸,是勳不停推讓,最後只肯接受了假佐的任命。假佐也是文書官,按規制各州府皆可辟假佐二十五人,地位在別駕、治中、主簿等從事之下。

散營以後,是勳寫下一封書信,讓曹操交給李乾,說到了徐州,可以先去拜訪陳登,有事多兒和陳元龍商量,則合縱之事定可達成。信上,是勳先暗示咱就曹操了吧,找機會把徐州獻給他,然後明說曹操要留下我做人質,但是我的安全無虞,希望元龍你通知是家和曹家,請大家放心。他還提到曹操討要物資的事兒,請陳登幫忙促成此事——「方今天下波亂,關東兵燹不絕,即以徐州之糧以資兗州之兵,方並可保安。資儲既發,任城、華、費之卒亦可暫留,以安陶使君之心也。」

他又請曹操給曹宏寫一封信,問候起居,表示前事不論,所有恩恩怨怨,至此一筆勾銷。曹操還特意多加上幾句話,拼命拉攏曹宏,說咱們本來就是一家人,叔父你在徐州,就跟我在徐州一樣啊,我在兗州,也跟叔父你在兗州一樣啊,這兩個州不都是咱們曹家的地盤兒嗎?

寫完了信,是勳找到曹德,問他我昨兒留下的那兩個朋友怎麼樣了?曹德說因為那姑娘健康狀況不大好,所以留在蛇丘縣城安養了。是勳去跟曹操暫別,說我先帶著管亥往蛇丘去接兩個朋友,你什麼時候撤兵回東武陽去,我再跟你會合。曹操說我就不回東武陽了,以後打算把郡治安排在濟陰郡的鄄城,你事兒辦完了就趕緊過來。他特意派一隊士兵保護著是勳——當然啦,也說不定是為了監視。

是勳在營內找到管亥的時候,這位前黃巾大帥剛吃完飯,在一圈兒曹兵的注視下,正坐在地上發呆呢。是勳這才覺出餓來,就挨著管亥坐下,問士兵:「吃的什麼,也給我來一份兒。」士兵趕緊端了碗半涼的麥粥過來,是勳一邊唏哩呼嚕地喝著粥,一邊跟管亥說:「我以後就跟著曹操幹了,他不放心你,要我看著你,所以你得跟著我。」

管亥面無表情地「哦」了一聲,然後突然轉過頭來問:「巳兒呢?你不是說遇見了她,把她安排在一個安全的地方休養嗎?」

是勳點頭:「正要跟你說這事兒,等我喝完了粥,咱們就去找她——唉,再跟你商量個事兒?」

管亥木然地轉回頭去:「你說。」

「曹操答應給我一所莊院安置,也答應了我從你們當中挑點兒人手,你看……」

管亥一皺眉頭:「要我們去給你為奴嗎?」

「什麼話!」是勳假裝一瞪眼睛,「什麼主啊奴的,我生平最討厭那些了,要不是豪強霸佔田地,迫使百姓為奴,你們也不會……天下也不會這麼亂了。只是請你們去給我幫忙,看看莊子、種種地、打個家具什麼的。咱們不簽契約,除了你我得一直幫曹操盯著以外,其他人來去自由。」

「說什麼自由?」管亥從鼻子裡「嗤」了一聲,「餓著肚子的時候,哪兒來的什麼自由?說吧,你想要什麼人?我的部下都會種地,要打仗……護院的好手,我也能給你找到不少。」

「你不就是種地出身嗎?」是勳湊近了管亥,壓低聲音說,「有你給我種地就行了。其餘的,我要有手藝的,鐵匠、木匠、石匠……要有會造紙的最好……唉,話說你們修道敬神,燒不燒丹啊?這方面拿手的我也要。還有那個……那個總跟在你身邊幫忙翻譯士人講話的,那傢夥是什麼來路?」

管亥平靜地答道:「他叫魚他,原本是千乘的行商……」是勳嚇了一大跳:「這麼有錢?!」管亥瞥他一眼:「不是有一千乘馬車,是說樂安國的千乘縣——他根本連一乘馬車都買不起。」

「嗯,這人要是還活著,我也要了。」

挑人的事情得日後再說,是勳要現在就挑上三五十人,浩浩蕩蕩離開曹營,那曹操非疑心他打算落跑不可。他只是在喝完粥以後,帶上管亥一個人,在小隊曹兵的保護OR監視下,騎馬前往蛇丘縣,去探看管巳。

曹德把管巳安排在縣衙附近的一戶平民家中,由白老五照顧著。管亥匆匆忙忙沖進屋內,父女兩人是抱頭痛哭。是勳聽到他們哭,不禁自己也覺得鼻子有點兒發酸,趕緊躲出去遊蕩了一會兒。他有滿肚子的話想跟管巳說,可是遊蕩了半天回來一瞧,那爺兒倆還在絮絮叨叨地講話呢。又出去一直轉到天黑,再回來一瞧,嘿,你們又不是半輩子沒見了,哪兒那麼多廢話啊?

他不打算再出去了,就跟兩人身邊守著,中間咳嗽了好幾聲,管亥才終於反應過來。管亥抬頭瞧瞧是勳——是勳睜著一雙充滿希翼的大眼睛,天真無邪地望著他——再低下頭去瞧瞧女兒,最終還是歎了一口氣,狠狠地一跺腳:「我出去透透氣,你們有話就快說!」

管亥出去了,是勳掩上房門,拉開窗戶,跪坐在管巳的席前,借著窗外透進來的黯淡的星光,打量著這個心愛的小羅莉——真要命,這年月蠟燭和油燈都是貴價貨,這戶普通人家用不起。

管巳掙紮著就要爬起來。是勳趕緊按住她的肩膀:「你躺著就好了,起來做什麼?」透過薄薄的衣衫,他感覺到少女柔軟的肌膚和嬌小的骨架——真是太瘦了啊,真是太可憐啦。

管巳一連好多天嚼草根、喝涼水度日,然後那天為了救是勳的性命,出手用力,暈倒以後就傷了元氣,到這時候還渾身酸軟,被他一按就重新倒回席上去了。她有氣無力地說:「你救了我爹的性命,我該向你磕頭道謝的。」

是勳笑一笑,幫她蓋好被子,掖好被角:「磕什麼頭啊,那天你和白老五還救了我的命哪,難道也要我對你磕頭嗎?」他頓了一頓,問管巳:「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管巳回答說:「當然是跟著我爹啊,我們父女倆再也不分開了。」是勳輕輕咳嗽一聲:「你爹……你爹以後會跟著我。」「爹跟我說了,」管巳茫然地望著他,「所以我還是跟著我爹啊。」

你跟著你爹,你爹跟著我,那麼你當然也要跟著我啦——好吧,這麼簡單的邏輯你怎麼就算不過來呢?好吧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該怎麼開口跟你說呢?是勳愣愣地盯著小羅莉那對略有些渾濁的瞳仁,內心翻江倒海,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告白才是——昨晚你跟人老爹不是說得挺溜的嘛,怎麼在姑娘面前就說不出話來啦?管亥也是的,這年月不講究自由戀愛啊,你老爹幹嘛不肯作主?他要肯作主我就省事兒多了!

他望著管巳,管巳也望著他,兩人大眼小眼地對瞪了好半天。最終還是是勳下定了決心——老子好歹是兩千年以後穿過來的唉,告白的橋段影視劇裡還見得少嗎?說就說了,有啥可怕?她要是敢給我發「好人卡」,我就騙她說你爹已經答應過了!

於是他抬起手來,撫著自己的肩膀:「這裡,你曾經插過我一箭。」又摸摸大腿:「還有這裡。」管巳噘起了小嘴:「對不住……」「你要負責,」是勳俯下身來,靠近管巳:「你插我兩箭也就算了,可是這兩箭,就把你一直留在了我的心裡。你要負責……你得一直留在我的身邊才對,要不然我會心痛……」

管巳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著她。是勳在心裡不住地催促:快表態啊,快表態啊,我話說得夠明白的了吧?答應不答應的你趕緊給我個回話啊!

過了好一會兒,似乎兩抹紅暈飛上了管巳的面頰——天色太暗,也說不定是是勳的心理作用——她囁嚅著說道:「那天、那天、那天……」聲音越來越低。是勳趕緊把耳朵湊過去:「那天怎麼了?」

「那天,我……我看到了你的光屁股……」管巳說著話,小腦袋「出溜」一下就縮進被窩裡去了。是勳聞言愣了一下,隨即大喜,一拍自己的大腿,高聲道:「所以你要負責到底!」

【精衛銜微木之卷二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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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橋底下說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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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邑成穢墟之卷三

第一章、禍起蕭牆

當曹操在濟北收降了百萬青州黃巾的時候,袁紹還在跟公孫瓚鏖戰,其子袁譚與公孫瓚的部將田楷、單經、劉備等人,從初平二年的冬季一直廝殺到初平四年,將近兩年的時候,袁家終於徹底奪取了原本作為緩衝地帶的青州,據說「州境被掠一空,野無青草」。

其間公孫瓚的主力在界橋戰敗以後,又曾再度南下冀州,但結果還是鎩羽而歸,他掉過頭來就攻殺了幽州牧劉虞。而袁紹趁著幽州的動亂,血腥鎮壓了黑山黃巾於毒等部,又與從長安逃出來的呂布聯合,攻打張燕,將勢力伸入並州。

按照原本的歷史,這段時間裡曹操都在兗州消化百萬青州黃巾,但是效果很不明顯。初平三年年底,袁術被劉表斷了糧,被迫引軍東進,侵入陳留,結果被曹操擊敗。曹操隨即打著為父報仇的旗號攻打徐州(還有一說,一伐徐州是在曹嵩遇害之前),就有一個很大原因是糧草不濟,要跑才剛豐收的徐州去搶糧。

但是因為是勳這只小蝴蝶的橫空出世,徐、兗兩州的歷史被徹底改變了。且說李乾奉命出使徐州,因為打通了曹宏和陳登的門路,所以一路是暢行無阻。曹宏還勸陶謙,說我軍占著華、費和任城,徒耗錢糧,不如賣曹操一個面子,全都撤回來算了——他是陶謙面前第一寵臣,他說的話比陳登還管用哪,陶謙當即應允,下令兩軍都撤出兗州,曹豹返回郯城,臧霸等將則北上莒縣一帶,防止青州的戰亂蔓延到徐州來。

至於曹操要求的物資,陶謙大筆一揮,送上糧食一百萬斛,並借給耕牛四百頭——耕牛太寶貴了,這個捨不得白送。

陶恭祖已經老了,只想安安穩穩地在刺史任上做到死,然後把大位順順當當地交到兒子手上。可是交給陶商還是陶應呢?他卻總也拿不定主意,眼見得麋竺支持陶商,曹宏支持陶應,見天兒的在他面前爭論,搞得他頭疼腦熱的。但其實這是麋、曹兩家商量好了,演的一齣戲,把老頭子的精力耗費在挑兒子上,總比耗費在培養兒子上要強。

但是隨即就有喜訊傳來。因為徐州去年豐收,陶謙就給屯駐雒陽的河南尹朱儁運送了不少物資,增援了三千兵馬,還表朱儁為行車騎將軍。他的本意是想靠朱儁來牽制長安的李傕、郭汜,可是想不到李、郭用了賈詡之策,召朱儁去長安覲見,那個愚忠的傢夥竟然就真的聽命了。不過朱儁還朝以後,李、郭為了安撫陶謙,讓朝廷下詔加封陶謙為徐州牧。老頭子這個高興啊,下令郯城之內家家掛彩,戶戶擺宴,大慶五日。

那邊曹操接到了徐州送來的物資,又聽說曹豹等人已經主動撤兵了,真是喜不自勝。如此一來,任峻負責的屯田大計便可以全面上馬,曹操還特意調來東阿令棗祗做他的副手——這點竟然奇異地跟原本的歷史完全一樣。

然而蝴蝶的翅膀終究只是在兗、徐兩州扇動,還沒有波及到別的州郡,於是劉表按照原定計劃卡斷了袁術的糧食補給,袁術被迫揮師北進,侵入陳留,結果被曹軍一戰而敗,南退到了壽春。曹操並趁此機會全面殺入豫州,很快便將大半個豫州都收入掌控當中。

初平四年秋季,屯田初見成效,迎來了第一次大豐收,就此曹操兵精糧足,開始了全面的對外擴張——這回不再是按照原本的歷史去伐徐州、打陶謙了,而是要往死裡揍袁術。因為比起原本的歷史來,在這條時間線上,曹操對袁術的痛恨更要猛增個好幾百倍。

曹軍六萬,有一半是青州兵,此外陶謙也派了別部司馬呂由率五千軍前來相助,袁術軍五萬餘,雙方在汝南的汝陰、慎縣一帶交上了鋒。一開始曹操進展挺順利,連勝好幾仗,但隨即袁術就聯合了汝南、潁川的黃巾渠帥何儀、何曼、劉辟、黃邵、共都等人,從側翼夾攻曹軍。這些黃巾帥各有部眾數萬,雖然多為老弱婦孺,真正能戰的也就幾千,但加起來也上了兩萬,況且還熟悉地理,實在很難對付。於是曹操被迫派曹仁、曹洪、樂進等將率三萬兵馬前往征剿,因而正面對袁的兵力就不足了,被迫停下腳步,雙方隔著穎水對峙。

這一天的黃昏時分,曹操和表弟夏侯惇巡營歸來,在大帳前甩鐙下馬。夏侯惇不禁感歎一聲:「沒想到這馬鐙還挺好使。」曹操點點頭,提起自己坐騎一側的木鐙來瞧了一眼:「見到此鐙,便不由得我想起宏輔來了。」

那還是是勳才剛投到曹操麾下不久後的事情,某次兩人並騎而出鄄城辦事,跨上馬背,走出去沒幾步,曹操就發現了對方腳踩的那新鮮玩意兒,不禁抬起馬鞭來一指:「宏輔,此是何物啊?」

是勳解釋馬鐙都解釋疲了,也不回答,只是雙腿用力,踩鐙站起,並且左右扭動了一下腰肢。曹操的眯縫眼兒立時又瞪得鵪鶉蛋一般大,「嗖」的一聲飛躍下馬,跑過去就要扳起馬鐙來瞧。倒嚇得是勳一個趔趄,趕緊抽腳離鐙,匆匆忙忙地下了地。曹操把馬鐙翻來覆去地瞧了老半天,左邊瞧完又瞧右邊,完了還用馬鞭敲一敲,「嘡嘡」作響:「鐵的?這可太靡費了。用木頭做行不行?」

是勳回答說:「可能不耐用,功效是不會兩樣的。」曹操抬起頭來琢磨了一下:「找結實點兒的木頭,再刷上漆,應該能行——我軍的騎士,全都要配上這、這……」是勳接口道:「馬鐙。」他心說貌似三韓和日本古代的馬鐙,就是木頭塗漆的,應該也都能用吧。

「對,馬鐙,」曹操揚鞭一指,「那便都交給宏輔你了。」——這是是勳接到的第一樁重要任務。

如今再想起這件事來,曹操不禁手扳著馬鐙,微笑起來。但是隨即他又長歎一聲,轉過頭去問夏侯惇:「可惜志才啊,天不假年。志才過世以後,我就一直在想,你說讓宏輔來接他的位置,行不行?」

夏侯惇皺了一下眉頭:「宏輔才能是有啊,就是太年輕了——我倒覺得荀文若推薦的那個郭……郭嘉,可能更合適一點兒。」

「年輕又怎麼了?想當年我做雒陽北部尉的時候,那才多大?再說郭奉孝也比是宏輔大不了幾歲。」曹操說完這句話,突然思路又瞬間漂移,一邊放下馬鐙,和夏侯惇並排進入大帳,一邊朝東邊努努嘴,問:「你去那邊兒瞧過了沒有?」夏侯惇點點頭。曹操問:「怎麼樣?」

夏侯惇撇一撇嘴:「不怎麼樣,湊數的貨色。要說徐州,陶謙身邊那幾千丹揚兵是很厲害啦,其次要算臧霸的親衛,其他的麼,嘿嘿嘿~~」

曹操來到大帳正中坐下,「呵呵」笑道:「丹揚兵?那是陶謙用來保命的,怎麼會派出來幫咱們。還記得咱們當年在滎陽汜水吃了敗仗,去丹揚募兵……」

話還沒說完,就聽帳外有人稟報:「梁國有急使前來。」

「急使?」曹操和夏侯惇對望一眼,一擺手,「讓他進來。」隨即帳簾一挑,一名小軍官滿身都是塵土,快步奔進,單膝跪倒,呈上一份木牘。夏侯惇接過木牘,遞給曹操,曹操一邊解繩子,一邊問:「汝梁國境內,能有何急務?難道是起了民變嗎?」

小軍官氣喘吁吁地回復:「稟將軍,前數日……成陽令押運糧草入我國內,在盧門亭附近遭遇袁氏的遊軍,糧草盡被焚毀……」

曹操大驚,「刷」地就站起身來,高聲問道:「袁氏游軍到了梁國……成陽令如何了?」小軍官回答說:「恐怕已經歿於亂軍之中了。」

「啊呀!」曹操大叫一聲,頹然而倒,「哀哉宏輔,痛哉宏輔!」

夏侯惇趕緊撲過去扶住他:「主公勿悲,是宏輔雖是文吏,弓馬頗熟,亦非早夭之相,未必便會罹難。不如我即刻率軍前往梁國,殲滅那袁氏的遊軍,尋得宏輔歸來……」

「你……」曹操愣了一下,但隨即便寧定了心神,「你不要去,讓妙才去,他行軍快……」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轉過頭去問那小軍官,「袁氏遊軍有多少人?何人統領?」小軍官稟報:「三到五百,都是騎兵,未張旗號,不知何人為將。」曹操立刻朝帳外喚道:「喚妙才來,要他率七百騎兵前往征剿!」

話音才落,就聽得帳外傳來一片喧嘩之聲,隨即帳簾再挑,一將未得通傳便疾沖而入。曹操和夏侯惇都是大吃一驚,兩人不約而同地就都把手按到腰懸的刀柄上了。卻見此人進帳後便即跪倒,高呼:「主公,大事不好了!」

曹操細細一瞧,原來是李乾之子李整,忙問:「琇成,你如何來了?何事不好?」

李整驚惶地稟報道:「那張邈、陳宮、許汜、王楷等人,叛迎呂布入兗,說要代主公為兗州刺史。兗州郡縣,除鄄、範二城外,都已陸續倒戈,如今盡數歸了呂布了!」

「啊呀!」曹操大叫一聲,往後便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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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飛龜舞蛇

呂布入兗是在初平四年的十月份,距離曹操在濟北國內收降百萬青州黃巾的初平三年冬十一月,相隔將近一年的時光。當初曹操採納是勳的建議,打算派遣任峻組織那些降人屯田,但卻只能來年也即初平四年的開春再動手了,而且還必須先得等徐州送來種子和耕牛。於是留下五千兵馬繼續監視、看押那些降人,自己率領餘部退往鄄城。

即便天天喝稀粥,要養活這百萬降人一冬,那開銷也是非常之大的,當然不可能讓他們白吃飯。於是曹操一回到鄄城,就跟才從東武陽趕過來的陳宮、荀彧商量,找了很多活兒給那些人幹——比方說挑選精壯訓練,比方說徵發男丁去修補城牆,或者趁著土地還沒凍硬開挖一些水渠,再比方說組織婦女紡織、裁衣,等等。

而是勳在蛇丘縣呆了整整四天,一直等到管巳基本恢復健康了,才帶著她前往鄄城去跟曹操會合。他從徐州帶來的那些兵丁,早就在張闓的率領下原路返回了,如今跟在身邊的都是曹軍,於是分出一小隊曹軍,保護同時監視著管亥,回到黃巾營地去幫他挑人。

管亥並不清楚是勳要做些什麼,因此除了他指名的前千乘行商魚他,以及一個名叫謝徵的燒煉士以外,光挑了兩個木匠、一個石匠、一個皮匠,全都是單身,還挑了兩個會織布做衣的寡婦。是勳見到以後,多少有點兒哭笑不得——你以為我真是為了起莊院在找僕傭嗎?他問管亥:「沒有鐵匠?」管亥搖頭:「但凡會一點兒打鐵手藝的,都被曹兵帶走了。」

是勳一想,是這個道理,想打仗就得造兵器,要造兵器自然鐵匠多多益善,曹操搶先下手把會打鐵的全都擄走,那也在情理當中。再問管亥:「就沒人會造紙?」管亥有點兒茫然地搖搖頭,說雖然不明白你點名要會造紙的幹嘛,難道想要畫符,但我也給你認真地問了、找了,咱那邊兒真沒這號人。

是勳暗中歎息一聲,只得暫且作罷。

自從他穿越到了這個時代以來,就基本上沒有見過幾張紙。官署之間的公文往來、士大夫家庭的日常使用,也包括各類藏書,基本上還是用的竹簡或者木牘,偶爾也有素帛。簡、牘太沉,用起來不方便,而素帛價格太貴,不是一般人家使起的,就連朝廷政令都很少使用——紙呢?不是說蔡倫就已經發明紙了嗎?就算工藝不過關,流傳面不廣,自己在樂浪完全見不著猶有可說,為啥在關東也沒瞧見過多少張啊?

是勳本來想找幾個會造紙的工匠,圈起來好好搞一搞研發,研究出幾種質量好、便於書寫的紙來批量生產的,可惜計劃一下子就被從根兒上斷掉了。

還是後來偶爾問起曹操來,他才明白其中的緣由。

那回曹操聽是勳提到紙,就從自己書架上翻啊翻的老半天,才從一堆牘片當中翻出薄薄的一摞來,估計不超過兩打,都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他向是勳展示,說:「紙好啊,比帛廉價,又比簡牘輕便。但是很可惜的,原本的造紙作坊都在兩京附近,還有益州,但因董卓之亂,東西隔絕,咱們就很少能搞得到啦。」

是勳追問道:「難道關東就沒有紙嗎?」

曹操想了一想,回答說:「孝靈皇帝之時,東萊左伯能造好紙,可惜失傳了……聽聞會稽山陰有剡溪紙,可惜沒有見過。」

是勳建議曹操派人潛入河南、關中,或者渡江去會稽,找一些造紙匠回來,大力發展造紙業。曹操笑一笑:「如今州中事務繁冗,又兼外敵覬覦,造紙並非急務。宏輔想要用紙,等我去跟文若商量一下,據說他那裡還存有十幾張空白的。」是勳心說就十幾張紙有屁用啊,只好悻悻然地辭別了出來。

不過再後來偶爾跟那名燒煉士謝徵閒聊,倒是有了意外的收穫。據謝徵說,他們教中其實經常用到紙,用來畫上符、燒成灰,和水飲下,可治各類急症。雖然畫符的紙又黃又糙,質量很次,而且一般也就手掌見方大小,但好歹也是紙不是麼?是勳追問他那些紙是從哪兒來的,他是否認識會造紙的匠人,謝徵想了一想:「來源小人也不清楚,至於匠人……小人可以去找過往的同伴打聽打聽……」是勳趕緊伸手一攔,且住!他心說你要是冒冒然再去跟那些黃巾同伴聯絡,被曹操的人打探到了,會怎麼想?可別連累了我呀。這事兒暫且放下,咱們等個一年半載的,等風聲緩一點兒了再說吧。

謝徵一開始真以為是勳要找他煉丹,還連聲致歉,說自己修行不足,還在摸索階段,三五年內是別想能煉出強身健體的丹藥來的啊,更別說長生不老之丹了。是勳拍拍他的肩膀:「我找你來不是為了煉丹啊,是為了研究火藥啊。」

謝徵一臉的茫然。是勳心想對於一件這時代壓根兒就沒發明出來的東西,要想解釋清楚了,倒真不是樁容易的事情。於是他乾脆先擺出了用途:「你知道戰陣之上,常用火攻,要是有一種礦藥可以劇烈燃燒,甚至於爆炸……」謝徵問啥是爆炸了?是勳只好比個手勢,再模仿一下聲音:「嘭!就這樣伴隨著劇烈的火光、濃煙,還有驚雷般震響……」

謝徵恍然大悟,開口道:「飛龜舞蛇,愈見乖張!」可這回輪到是勳迷糊了:「你說的這是啥呀?」

謝徵解釋說,這是魏伯陽《周易參同契》上的話,說「若藥物非種,各類不同,分劑參差,失其紀綱」,也就是說煉丹的時候用錯了藥,君臣佐使不對,就會導致「飛龜舞蛇,愈見乖張」——這裡「龜」是指濃煙,「蛇」是指火苗,濃煙滾滾,火苗亂躥,應該就是是勳所說的「爆炸」了。

是勳連連點頭,問他怎麼樣才能導致爆炸呢?謝徵低頭沉吟了一會兒,回復道:「小人隱約記得先輩的記錄中有寫,把雄黃與硝石並融于水,可以避免爆炸,想必不用水煉,而用火煉,應該就會發生爆炸的吧?」是勳搖頭:「不是雄黃,應該是硫磺。我記得是把硫磺、硝石和木炭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再研磨成粉,就可以製成火藥了。」

他這是想做黑火藥,要謝徵去好好試驗一番。謝徵面露為難之色,說這事兒太危險啊,那可是會傷人甚至死人的呀?是勳冷笑著一呲牙:「我只需稟報曹公,說你仍在傳佈邪教,你認為他將會如何處置?是幫我做實驗危險啊,還是違逆我的意思危險啊?」

謝徵嚇得打了個哆嗦,只好應承下來,但是說手頭材料不夠——木炭好說,隨時可以伐木燒制,但硝石和硫磺就得找地方去現掘了。是勳想了想,說不必那麼麻煩,這類礦物又不罕見,鄄城裡應該能找得到,反正咱們只是先做實驗,用量也不必大啊。

過了幾天,他趁入城當值的機會,跟荀彧探問了一下,荀彧說「有~」——原來這年月,硫磺和硝石都是中藥材,大夫經常拿來治病。於是各討得了兩三斤,轉頭就在莊院外半裡地的山坳裡蓋建了一座小小的院落,作為謝徵的居處和實驗基地。

是的,是勳這時候已經有了自己的莊院。在他抵達鄄城,正式加入了曹操陣營以後,曹操就遵照此前的承諾,賞賜給他兩百畝田地、一座小小的莊院,以及粟八十斛、綢緞百匹——曹操本人雖然生活儉樸,但是並不吝惜於賞賜臣下,只要對方確實有用,更別說是勳還曾經救過他老子和兄弟的性命呢。

是勳很快就帶著管亥等人搬進了莊院,此外他在鄄城內還有一所不大的宅第。那個千乘的行商魚他暫充了管家兼賬房;木匠開始打造家具;皮匠開始糅皮,打算給是勳做兩雙皮靴和一條皮褲;那倆寡婦開始織布裁衣。是勳對寡婦們沒有特別的要求,只是畫下圖樣,要她們先縫出幾條絲綢的平角內褲來。終於有內褲穿了,他這個樂啊——嗚哇,這綢內褲果然順滑,感覺就是爽!

只有石匠暫時還沒啥用武之地,是勳叫他先搜集著石料,都給鑿成一尺長、半尺寬的石板,能攢多少是多少,至於用途,其實他現在也還有點兒小含糊……

那些田地就都歸了管亥和白老五,他們還經過是勳的允准和幫忙,從黃巾的「集中營」裡討來了十幾個當兵還嫌嫩的半大孩子,跟著學耕作。管巳也想幫忙,但是被管亥一眼就瞪回去了:「你趕緊趁著還有時間,好好學學針線活兒,還有煮水做飯啥的!將來那誰……那誰就靠你伺候啦,難道那些粗活還指望著大婦來幹不成?」

管巳噘著小嘴,不情不願地離開了,回到莊內,就拜那兩個寡婦為師學習女紅,然後當天晚上,十根手指就全都打上了繃帶。恨得她跑去找白老五比武,不動手,光上腳,就把白老五踢得滿頭是包。

當然啦,一所莊院,再加一套宅子,光靠這些人是不夠的,支撐不起一個家來,其餘的廚娘、門房、僕役等等,都從鄄城內雇傭。此外是勳還特意寫信給是著,希望他能把小丫環月兒和從前伺候過自己的那個老奴給送過來。

是勳還寫信給太史慈,說袁氏和公孫氏爭奪青州,你們母子呆在那兒太危險啦,還是趕緊到兗州來找我,我來安置你們。第三封信寫給是儀,一樣勸是儀辭職南下,帶著是峻前來投靠自……寫到這兒悚然一驚,趕緊提起刻刀來把最後幾個字刮掉了,改成勸是儀到郯城去跟兒女們團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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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出泥不染

俗話說:不想開金手指的穿越者不是好的現代人。所以是勳既然穿回了古代,當然也想過一把發明創造、造槍造炮的癮啦,可問題是他既不學理更不學工,就連初中化學都基本上還給老師了,又打小缺乏動手能力,就真他喵的給穿越人士丟臉。

他唯一的長處,就是對文史有所愛好,大致翻讀過中國古代的科學技術發展史。實話說,說中國古人不重視科技,那是扯淡,古代中國的科學長期走在世界前列,技術方面也有很多豐碩成果——要不「四大發明」是從哪兒來的?中國最大的問題是沒有很好的科技傳承體系,再加上週期性改朝換代的動亂,導致很多科技成果也週期性地失傳。打個比方來說,傳說中黃帝時代就發明過指南車——雖然只是神話傳說,但終究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可是到了三國時代,馬鈞就要重新發明,然後經過南北朝的一亂,就連馬鈞的發明也再次失傳了。

在這兒簡單解釋一下,馬鈞發明的指南車,跟磁鐵一點兒關係都沒有,其實是靠多組齒輪驅動的一整套系統,可以使得只要設定好一個方向,即便上山下河,東拐西繞,車上小人兒所指的方向都不會改變,比指南針還好使——當然啦,笨重是笨重了一……不止一點兒。

這說明古人並不缺乏聰明才智,只是缺乏良好的科研環境和正確的理論指導。所以是勳就打算擔負起這一「歷史重任」來,找點兒當時的民科過來,他給指指方向,給提供點兒資金,讓他們自己造槍造炮去。

當然啦,搞科研不可能一蹴而就,而且搞科研的花費也挺驚人,所以他從前壓根兒就沒做過什麼計劃,只是空想而已。直到在兗州安下了家,曹操也給提供了一些金錢財帛,這才挽起袖子來準備大幹一場。只可惜理想是很豐滿的,現實是很骨感的,好不容易逮著個燒煉士吧,還是個二把刀加膽小鬼,火藥的研發且見不到成果哪。至於想先改良紙張再研究印刷術吧,竟然連個造紙工都找不著,從根兒上就把他的憧憬給掐斷了。

所以他無奈之下,只好仰天長歎,壯懷激烈,然後踏下心來幫曹操辦事——主要是整理文書和草擬公文。

是勳在前一世就頗有古文功底,來到這個時代以後,又跟孫乾孫公祐學了三個多月,說不上文采斐然,普通公文文通字順、四平八穩,他還是能夠辦得到的。其實他最頭疼的,不是怎麼把文章寫漂亮嘍,把典故用活嘍,恰恰相反,是經常寫完了一篇文章得反復檢查,生怕用錯了某些太漂亮的詞匯。

因為後世很多小學生都知道的成語,擱在這時代偏偏就不能用。打個比方說,你寫「水滴石穿」、「口蜜腹劍」、「東山再起」,雖然這年月還沒有,但讀者琢磨琢磨,也基本上都能理解,可你要是寫了「聞雞起舞」、「天方夜譚」、「請君入甕」、「世外桃源」之類的,誰他喵的知道是啥意思啊?平常說話偶爾帶出幾個後世的詞匯和成語出來,別人問起來了都好糊弄,都好找補——哪怕假稱是方言呢——但要是落在簡牘上,解釋起來麻煩可就太大啦。

不過好在曹營中雖然人才濟濟,但是這時候真正招攬到的文學之士還不太多,曹操二十五名假佐都沒湊齊,勉強拉來的幾個筆頭上還不及是勳呢,所以他也就放心大膽地濫竽充數了。究其原因,就是曹操既非兗州本地人,入主的時間又不長,還不是朝廷正式任命的,所以州內很多世家大族要麼瞧他不大起,要麼對他缺乏信心,不肯放自家子弟出來應聘。這些世家大族都掌握了強大的師資力量,還有世代積攢下來的豐富典籍,家中子弟或許沒什麼定國安邦之才,但尋章摘句那是絕不後人的。曹操得不到這些家族的擁戴,所以文書班子就總是無法擴大。

打個比方來說,陳留郡有一個邊家,家主邊讓字文禮,曾作《章華賦》享譽天下,又官至九江太守,家中子弟也大多精修文藝,名重一時。曹操一把青州黃巾的事兒給了結了,立刻就派人去征辟邊讓,但是邊讓不但自己不肯出山,還阻止自家的子弟出仕,甚至撇著嘴跟曹操派來的人說:「贅閹遺醜,安能屈我之志乎?!」

所謂「贅閹遺醜」,翻譯成大白話就是「狗太監的混蛋後代」。這話傳到曹操耳朵裡,曹操當場就躥兒了,拔出劍來恨不能立刻沖上門去把邊讓削成人棍。陳宮和許汜趕緊攔著,說邊讓確實不該口出惡言,但他名聲太響了,孟德你可別犯混,殺了他恐怕兗州就要大亂。是勳正好跟在旁邊兒,見陳宮給使了個眼色,就只好也站出來解勸,說:「邊文禮此言謬矣,英雄不問出身,想當年高祖皇帝不也只是個小小的亭長嗎?」

陳宮朝他一瞪眼:「宏輔失言了,豈能妄比高祖?」是勳說好啊,那咱換倆人來打比方:「蕭相國為沛縣小吏,樊武侯不過狗屠,就高貴到哪兒去了?」

聽著拿自己比劉邦……好吧,比蕭何、樊噲,曹操的臉色略微好看了一點兒。是勳接著說:「再說了,主公昔日曾經杖斃蹇碩的叔父,又上書請赦黨人,你早就跟宦官劃清界限了嘛。蓮花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邊文禮指著污泥罵蓮花肮髒,那是他自己目光短淺,主公又何必跟這種人一般見識呢?」

「噹啷」一聲,曹操把佩劍扔地上了,轉身就去找筆墨:「宏輔總有妙語。‘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好啊,我這就記下來,哪天有空去鋪陳一篇《蓮賦》出來。」

是勳抹了把額頭熱汗,心說周敦頤啊,對不住了,你老兄《愛蓮說》裡最贊的兩句話,從此版權就歸了別人了。

這幾個月呆下來,是勳發現曹操這人其實挺好相處的,比他上一世跟過的幾位領導就要強上一萬倍。首先是不擺架子,其次是不好虛禮,再加上是勳算是對曹家有恩,還有親,所以曹操平常對他那是相當的客氣,對於公文中寫錯了的地方,從來耐心指出卻不責罰。終究這位是宏輔年紀還輕嘛,誰年輕的時候不犯點兒錯呢?

當然啦,倘若據此以為曹操沒有脾氣,那就太浮於表面化了,身為一代梟雄,曹操的心思絕不簡單,絕不會輕易就暴露在旁人面前。比方說,關於邊讓的事兒,曹操表面上是暫時消了氣,可是是勳經過很長一段時間的耐心觀察和四處八卦,就知道他其實一直記恨著呢。而且曹操還專門派人盯著邊家,想逮個錯處就好好收拾收拾那個敢罵自己「贅閹遺醜」的混蛋。

是勳隱約記得,原本的歷史上陳宮、張邈等人叛曹操而迎呂布,有人就分析說是因為曹操殺害了邊讓,使兗州士人寒心的緣故。但他覺得問題不會那麼簡單,邊讓再有名,光殺他一個,只要罪名屬實,證據確鑿,那誰都說不出什麼話來,兗州士人不喜歡曹操,那是原本就不信任,再加上日積月累的惡感,邊讓之死,頂多也就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而已。再說了,還有史料記載,邊讓是在建安年間被殺的,根本就在曹、呂大戰之後哪。

有人說陳琳在《為袁紹檄豫州文》裡明白寫了曹操因殺邊讓,而導致「士林憤痛,民怨彌重,一夫奮臂,舉州同聲,故躬破于徐方,地奪於呂布……」陳琳就是當時代的人,應該不會說假話吧。這就胡扯得沒邊兒了,陳琳在這篇文章裡的假話還少嗎?檄文這玩意兒就是得攪和各類污水往討伐對象身上潑啊,檄文也能信?

是勳有時候也想,在原本的歷史上,張邈、陳宮將來會叛迎呂布,自己是不是先給曹操提個醒兒?後來一琢磨,一來因為自己小翅膀的扇動,曹操不會去討伐陶謙了,所以未來也肯定有所改變,二來張邈是曹操可以「托妻獻子」的鐵哥兒們,陳宮又是曹操的謀主,自己無憑無據地說他們壞話,不但起不到應有的效果,反而會讓曹操疑心自己是在進讒言,得不償失啊。還是算了吧。

是勳在觀察著曹操,曹操也在觀察著是勳,越觀察就越覺得這小年輕還真是瞧不透。曹操私下裡也跟荀彧、夏侯惇他們提過自己對是勳的評價——首先,這位是宏輔論膽量和嘴皮子,那是沒說的,真正的「口吐蓮花」啊(當然曹操不會用這個詞兒);其次詩也寫得不錯,雖然數量不多,但往往有驚人妙語;至於他的文章,還有很大上升空間,雖然現在也就平平,但假以時日,不難成為一代的文豪。曹操最搞不懂的,就是是勳的見識。

此前在遂鄉大營裡,是勳口若懸河,分析周邊形勢一套一套的,可是後來籠到自己手下再往深裡一問,他要麼顧左右而言他,要麼乾脆緘口不言。比方說,他究竟是從哪兒知道袁紹「好謀無斷」的?他又從來沒見過袁紹啊!

所以很有可能,那些對局勢的分析,是勳全都是聽來的,甚至可能是徐州是、麋、曹、陳四家才傑之士智謀的匯總,只是借著他的嘴巴說出來罷了。說破大天兒去,他一個才剛弱冠的小年輕,此前又沒當過官,做過吏,交遊也不廣闊,就真的能看待天下英雄如同掌上觀文嗎?他是天才還是妖怪?

荀彧對曹操說,徐州能有這般見識的,估計只有陳登,或許還加上半個曹宏,至於是勳,肯定是因為他是曹家的准女婿,再加上辯才無雙,所以那四大家族才選了他來出使,並且事先跟他仔細研究過怎樣說辭。當然啦,能夠綜合自己的見聞,或者綜合徐州各家的智慧,用自己的語言有系統地表述出來,那就已經很了不起啦,對於年輕人你不能要求太高。假以時日,多加歷練,說不定是勳就真能成為人中龍鳳,也成為主公你有力的臂助呢。

曹操連連點頭,然後就眯著眼睛做白日夢:「若異日真能兵不血刃而得徐州,得陳元龍為輔,則天下不足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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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彼采葛兮

是勳很清楚自己的不足,既然工作並不繁忙,就乾脆把剩餘的精力全都浪費在學習上了——想要將來有更大的發展,就先得充實自己啊。曹操藏了不少書,就比是家要豐富好幾倍,此外荀彧也有不少藏書,是勳見天兒借出來抄寫和研讀。只是因為曹操重實務而不重經學,所以他主要借的都是些史書,比方說《史記》、《漢書》、《東觀漢記》之類的,有時候也就一些史事向曹操討教。曹操倒是知無不言,並且對他的好學大加讚賞。

借了書回來,是勳就自己抄寫——抄一遍也就等於背一遍了,抄書雖然累,但為了加深記憶,這活兒也最好不要假手於他人。只是反正抄了書是自己讀,他也就放開了,不寫隸書、章草,而寫行楷。每當抄書的時候,他都會格外懷念有紙張的年月——唉,簡牘也只有寫錯了方便拿小刀刮掉,就這麼一丁點兒的好處罷了。

大概是看他工作不算太辛苦,還有大把的時間用來學習,所以曹操後來一發現馬鐙,就乾脆把這活兒也交給了是勳。收降了青州黃巾以後,曹軍的人數瞬間膨脹了一倍,達到四萬多,但是馬匹卻少,總共也不過兩三千騎而已——可是光給這兩三千匹馬製作和安裝馬鐙,那就是一個不小的工程,是勳被迫連續在鄄城忙了將近十天,連休沐日都沒法兒回家。

等他終於把該忙的都忙完了,可以稍微喘一口氣了,出了鄄城返回自家的莊院,立刻就收到了三封信——那是李乾跑了趟徐州,順利達成使命返回以後,給他捎過來的,也不知怎麼的沒在城裡交給他,卻派人送到了莊院當中。

第一封信是是寬寫的,說兄弟你留在兗州也好,以後徐、兗之間的聯絡就靠你啦,至於你想討要的幾名家奴,很快就收拾好了給你送去——是勳眼前不禁就又浮現出了小丫環月兒的俏模樣,忍不住就用袖子掩了口,猥瑣地輕笑一聲。

第二封信是曹宏寫的,說我們曹家內部得以和睦,全都是宏輔你的功勞啊,我們兄弟絕不會忘。可是你也別忘了,你跟我侄女兒還有婚約呢,到時候可要派人來迎娶啊——於是是勳眼前便又浮現出了另外一個嫋娜的身影。他很滿意,自己下半身……啊不,下半生基本上算是有保障了。話說等將來曹丕稱了帝,會不會封曹豹的閨女,也是自己未來的媳婦兒一個郡主哪?那老子不就變成郡馬了麼?

第三封信是陳登寫的,簡單介紹了一下是勳離開以後徐州內部的形勢,還說對於莒縣縣令被殺一案,以及袁術潛藏在徐州的密探,他進行了一番細緻的調查,已經鎖定了嫌疑人,只是目前還沒有實打實的證據,所以就先不透露了。是勳邊看邊撓下巴,心說這奸細究竟是誰呢?是自己認識的還是不認識的?在歷史上有沒有留下名字來?苦思半日,不得要領。

是勳接到李乾幫忙遞送的信件,是在初平四年的二月初,然後到了這月的月底,果然有一支小小的隊伍從徐州趕來,領頭的就是當初在是家服侍過自己的那個世代老奴。這支隊伍一共包括了四輛馬車,由張闓率領二十名徐州兵護送,是勳一瞧,嘿,全是熟臉兒,都是當初跟自己一起保著曹老太爺到兗州來的琅邪兵。

至於那四輛馬車,三輛上都裝著金銀財帛,老奴告訴是勳,那都是是家和曹家送給他的日常用度,順便遞上是寬的信,內容不外乎「狡兔三窟」四個字。是勳琢磨著,是著本來就不大會理家,是紆終究是老四,看起來這回是寬回來,是儀不在的時候,家族內外事務就全靠這位三哥來主持了。

第四輛馬車上,就是那小丫環月兒,但奇怪的是,跟著月兒下車的竟然還有另一名女子,看穿著是個下人,看髮式還是在室女,十五六歲年紀,乍瞧上去貌似有點兒眼熟。

見了是勳,那女子趕忙跟月兒一起屈膝行禮,開口就說:「見過主人。奴婢本屬曹家,是專門服侍女公子的,此番曹公將奴婢轉送給主人您了。」說著話,就從懷裡掏出一方契約來,遞給是勳。

原來如此,是勳這才恍然想起來,當日在雪中「偶遇」曹豹家的小姐,也就是自己未來的媳婦兒,貌似這小丫頭也就跟在身邊兒呢,所以自己還有點兒印象。接過契約文版一瞧,原來這丫頭姓康。他隨手就把文版扔給了跟在身旁的管家魚他,然後問:「你姓康,名字叫什麼?」

那丫環絞著雙手、垂著眼瞼,一副老實木訥的樣子,回復道:「稟主人,奴婢沒有名字,因為家中行四,所以女公子都叫我四兒。」是勳心說老子身邊已經有個巳兒了,就別再來個四兒混淆視聽啦,撓撓下巴,猛然間惡趣味湧起,開口道:「那我給你起個名字,以後你就叫康敏好了。」再瞧一瞧那小丫環,也就中人之姿,心說這樣貨色老子肯定是不收的,將來還是把他嫁給個姓馬的吧。

「奴婢謝過主人賜名,」康敏說著話,又從懷裡掏出樣東西來,雙手呈上,「這是我家女公子……曹家女公子叫奴婢捎給主人的。」

是勳接過來一瞧,原來是一個杏黃色的荷包,上面還繡著一隻怪鳥和一行小字:「彼采葛兮。」

是勳知道這句話出自《詩經•王風•采葛》,原詩很短小,共分三段:「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表達的是一種思念之情。捏著這個荷包,他不禁一股暖流湧上心田,想不到那曹家小姐還有這份心思哪。行啊,老婆你既然這麼深情款款,老公我就對天發誓,過兩年一定去迎娶了你,並且一輩子對你好就是了。

他指指荷包上的怪鳥:「難道這就是鴛鴦?」康敏還沒答話,月兒先在旁邊笑了起來:「公子……不,主人,這不是鴛鴦,這是比翼鳥啊。」是勳聞言,不禁嚇了一跳,心說我這老婆繡工還瞧得過去,但這畫技還得磨煉啊……其實鴛鴦我都是蒙著眼睛瞎猜的,只是覺得大姑娘繡荷包送情郎,沒可能繡一隻翼手龍……

當下「嘿嘿」一樂,就把荷包系在腰帶上。就這麼一轉臉的功夫,他突然想到,未婚妻送我個荷包也就罷了,為啥要把貼身的丫環也送給我呢?她就算真想送,也得老丈人曹豹答應啊……這究竟是曹小姐的意思呢,還是她老爹的意思,甚至是那「讒慝小人」曹宏的意思?送個丫環過來真是為了服侍老子嗎,還是為在老子身邊安插個眼線?

想到這裡,不自禁的就覺得後脊樑有點兒發涼。他仿佛已經看到了兩年以後,當把媳婦兒娶進門來的時候,康敏跑過去大獻殷勤——

「小姐你可來啦,奴婢已經把這家上上下下全都摸了個門兒清。這家裡肯收好處的,全都已經籠絡住了,不肯收的,都割了喉嚨埋在後院兒當花肥呢。還有,這是家裡的賬本兒還有各房的鑰匙,老爺當日吩咐過的,姑爺的來往信件、公文,也都抄錄在此……」

腦洞越開越大,是勳就覺得那股涼氣從後脊樑一個勁地往上躥,轉過頭去就問魚他:「咱莊上有姓馬的沒有……」

這一天晚上,是勳因為想念當初在是宅中月兒幫自己搓背頗為受用,所以就吩咐燒了水來洗浴。話說他倒並沒有什麼不軌的念頭,只是讓老爺們兒幫忙挫背和讓年輕姑娘幫忙搓背,感受是截然不同的——除非那老爺們兒是專業的,可以一邊叼著煙捲兒,單手裹著毛巾,動作不疾不徐,丁點兒煙灰都不沾到客人,最後還能把客人全身的污泥都搓成個大藥丸子,不留一絲一縷在墊著的毛巾上……

可惜,這年月估計找不到這種專業人士了,所以與其讓那些不專業的大老爺們兒給自己搓,還不如換個小姑娘來順便養眼——而既然要養眼,才剛雇來那幾個粗使丫頭當然派不上用場啦。

傭人們很快就推進屋來一口大木桶,盛滿了熱水,是勳脫得一絲不掛,舒舒服服地泡進去,一直泡到全身的皮膚都開始發紅,額頭嘩嘩地往下淌汗,這才半是呻吟,半是呼喚地叫一聲:「進來吧。」

水汽繚繞當中,小丫頭低著頭,邁著迅疾的小碎步就進到屋中,繞至是勳背後。是勳把身子朝前一俯,把整個脊背都露出水外,隨即就覺得一隻纏著手巾的纖纖小手按到了自己背上。「嗯嗯,」他滿意地眯著眼睛,「可以重一點兒……」話音才落,就覺得一股大力從脊背上直透五臟六腑——我靠那是纖纖小手嗎?那是有輛坦克從我背上碾過去了吧!

他「啊」的一聲慘叫,從水桶中躥起兩尺來高,隨即就本能地在空中一個百八十度大回旋,才穩穩站回桶內。這才看清,原來站在自己身後幫忙搓背的竟然不是小丫環月兒,而是管巳啊!

他愣愣地望著管巳,心說這羅莉怎麼跑進來了?管巳兩隻袖子卷得高高的,露出與她身高相比就絕不纖細的胳膊,右手上還纏著手巾呢,也目瞪口呆地望著他,然後目光從他臉上緩緩地下移,經過胸脯、腹部,直到……「啊~~」這回發出慘叫的是管巳了,只見這小羅莉舉起雙手來捂住了自己的臉,一個猛子就朝屋外躥去。隨即是「咣當」一聲,估計是沖出門外的時候踢到了什麼東西。

是勳不禁也低頭瞧了一眼——嗯,水位還是低了一點兒哪……小羅莉這回你可大飽了眼福啊。話說,當日自己出恭遇襲的時候,兩手提著褲子,先是背著那倆刺客逃跑,然後打個旋就摔翻在地,管巳那羅莉真的只瞧見了自己的光屁股麼?

啊呀,好冷好冷,他趕緊又縮回水裡去了——隔了好一會兒,進來的終於是月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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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10-18 16:06:01

第五章、神雕大俠

月兒幫是勳搓完了背,又舀水來沖去他脊背上的污泥,然後掩著嘴笑:「主人,你這……這背上紅了好大一片啊……」是勳苦笑著撇撇嘴,心說還好只有第一下,要是真讓管巳幫自己搓完一整場,估計那效果跟「披麻問,剝皮拷」是一樣一樣的。

於是忍不住就問:「我不是叫你來幫忙搓背嗎?為什麼進來的會是管氏女?」

月兒輕笑道:「我正要進屋呢,管家姊姊就問做啥去,我說給主人搓背,她立刻就瞪起了眼睛,說以後這種事兒都由她來做……可是,好象她還是做不慣啊。」

是勳擺擺手,讓月兒先出去。然後在月兒經過自己身前的時候,他實在是忍不住,伸出祿山之爪來,在那挺翹的小屁股上輕輕地拍了一把。

月兒輕笑著逃出去了,是勳就一個人泡在浴桶裡,開始想心事。他跟管巳,等於已經私定了終身……不對,不是私定,既然人家老爹都不反對,那就算是正式定下啦,他跟管巳也說得很清楚,自己還有孝在身,暫時是不能把她迎進門來的,且再等上兩年……

其實喪不喪的,孝不孝的,是勳根本就不在意,反正氏伊那個死鬼又不真是自己老爹。只是基於自己兩千年後的靈魂,他實在不習慣沒到二十歲就談婚論嫁——早戀是美好的,小手是可以拉的,屁股是可以摸的,KISS也可以嘗試一下,但是圓房……貌似太早過性生活對身體發育不好啊。再說了,管巳論實際年齡才剛十五,這可還是未成年人啊,是幼女啊!就算跟這時代十二三歲的幼女都能成親,既不受法律約束也不受道德譴責,但是自己心裡這道坎兒可是真過不去啊!

話說管巳要是長得高大一點兒,發育再完善一點兒,比方說跟那曹家小姐似的,個兒頭比自己都要高,說不定掩耳盜鈴地也就把她扯上床……榻了,可她長得那麼小巧玲瓏,光想一想就負罪感爆棚有沒有!就連月兒將近半年不見,身量都有躥高的跡象,怎麼那管巳就不見長個兒呢?難道她會是一輩子的羅莉面孔加羅莉身材?羅莉面孔也就罷了,這羅莉身材麼……

是勳不禁在熱水中打了一個冷戰。

等好不容易泡完了澡,他擦乾身子,換上乾淨衣服,這才滿腦子官司地出了屋子。正打算招呼奴僕來收拾浴桶,就見門旁的暗影裡竟然悄無聲息地站著個人,嚇得他就是一個哆嗦。定睛細瞧,原來是管巳——怎麼回事,小羅莉是來跟自己道歉的麼?

可是下一幕他就絕對料想不到,只見管巳狠狠地瞪他一眼,右手一抬——這回手裡沒有手巾了,卻握著一柄鋒芒閃爍的環首大刀。「你、你要做啥?」話才出口,小羅莉就把刀給舉起來了:「你剛才哪只手摸人家姑娘屁股來著?!」

是勳一個箭步就縮回了屋內。他還以為這小羅莉今天開眼,得見自己秘藏的兇器,就會嚇得臉紅心跳,逃回屋裡再不敢出來了呢,沒想到不但很快就調整好了心態,還悄悄地蹩到門邊兒來聽壁腳……不對,乾脆是來偷窺來了——我靠這羅莉心理素質很……很強大啊!

他還沒想好該怎麼解釋,就見管巳冷著一張小臉,挺著刀就直追了進來:「放心,我只砍那只不規矩的手,我下刀快快的,你未必就會感覺到痛……」

是勳嚇得魂飛天外,真是欲哭無淚啊……剛才自己是用哪只手來著,是、是右手!我靠,當年從樂浪渡海過來,編什麼假名兒不好啊,偏偏衝撞了「神雕大俠」他老人家的名諱,沒想到報應在這兒呢!

管巳當然沒真的砍下是勳的右手來,讓他去做「神雕大俠」,那天晚上,是勳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終於哄得小羅莉破涕為笑。同時他還在言談當中埋了很多伏筆,爭取給小羅莉洗腦——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事,因為男人就是靠下半身思考的動物嘛,所以說……我絕不再碰那小丫頭還不行嗎?我什麼小丫頭都不碰還不行嗎?你幹嘛又把刀給抄起來了,拜託咱們文明人動口不動手好不好?!

結果連第二天起身的時候,竟然都不能再一柱擎天了,是勳真擔心會留下什麼心理陰影,從而影響了自己正常的生理機能……正在患得患失之際,有奴僕來報,說曹使君派人前來,要主人趕緊到鄄城去議事。

是勳心說又有什麼急事要議了?自己可還有兩天的假期沒放完哪。但是既然曹操召喚,他可不敢怠慢,趕緊穿戴整齊了,騎馬直入鄄城。他的莊院距離鄄城並不遠,才巳時就趕到了州署,拜見曹操。曹操拉著他的手說:「宏輔啊,這回叫你來,是因為有人向我商借你一用呢。」

是勳就奇怪了,這大活人的也是能商借的麼?打算怎麼用啊?正在琢磨,就聽耳畔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這回真要借助宏輔的大才了。」

是勳本能地朝後退了一步,心說這位老兄你又冒出來了啊——這廳堂也不大,你剛才究竟縮在哪兒了,怎麼我又沒瞧見……趕緊拱手作揖:「去疾,別來無恙乎?」

開口招呼他的人當然就是那位「石頭帽小子」曹德曹去疾了。當下曹操和曹德一人一句,這才把事情的因由給基本說明白了。原來去年青州百萬黃巾蹂躪兗州,刺史劉岱出陣戰死,因而就有多處守、令聞訊後棄城而走,或者死在了亂軍當中,或者逃亡得不知去向,比方說濟陰太守東門奐。於是在曹操徹底平定青州黃巾以後,就乾脆「表」兄弟曹德出任濟陰太守。

可是曹德興沖沖地趕赴濟陰郡治定陶去上任,進了郡署一瞧,嘿,敢情那位東門太守不是空手走的,而是帶著大群自辟的幕僚,挾裹著整個衙門的財物,列隊裝車走的。等曹德來了,那真是要人沒人,要錢沒錢,徹底的「裸身」太守。

其實錢倒無所謂,自有兄長曹操給他提供,可是手邊兒一個幕僚都沒有,可該怎麼處理政事才好啊?曹德費了好大力氣,東求西告,從曹操營裡挖來幾個人,又從地方上延聘了幾位,好不容易才把班子勉強搭了起來,但還是不夠。所以這回,乾脆直接跑鄄城來,指名道姓的就要是勳過去幫忙。

是勳聽了這話就有點兒發愣——他跑兗州可是來投曹操的,不是來投曹德的,這跟著一把手和跟著二把手,無論此刻地位還是上升空間,那就絕對不可同日而語啊——更何況曹德還不算是曹營中的二把手呢。曹德多敏啊,就看是勳這麼一猶豫,立刻心下了然,趕緊解釋說:「並非請宏輔離了家兄,去做我的屬吏啊,只是暫時商借而已。」

原來曹德好不容易把一郡的領導班子搭建起來,各自分配了職司,正打算卷起袖子來大幹一場呢,突然有屬吏提醒他,春耕將至,該準備「行縣」的事兒啦。曹德當即被一棍子打悶,我靠這城裡的事兒都還沒上正軌呢,我哪有閒空出去行縣啊!

所謂行縣,又叫「行部」,那是前漢就傳下來的制度,是指各郡國的守、相,本身也負有地方上的監察之權,每年春季播種前後,必須離開治所,到下屬各縣去巡視,及時發現問題,解決問題。雖說守、相要真是怠政,那完全可以把慣例當做是放屁,當年新莽朝的建新大尹(太守)崔篆就因為反感王莽統治,消極怠工,以生病為藉口,連續三年都不行縣。再則說了,曹德就算真的怠政不行縣,反正有他哥哥曹操撐腰,在這兗州地頭,難道還有誰敢彈劾他不成嗎?而出了兗州,就算彈劾了也沒人搭理。

但是曹德雖然沒有存在感,卻還有點兒節操,況且他也覺得正好趁此時機,把屬下各縣都摸一摸底,真要有那貪贓枉法,或者橫行一方,或者占著茅坑不拉屎的官吏,早點兒將其罷職,對於自己接下來的施政也好掃清障礙。但是春耕在即,他得貸種啊,他得墾荒啊,他得勸農啊,他是真沒空行縣啊,這可該怎麼辦才好呢?

其實辦法就擺在那裡,就是任命一位督郵曹掾去幫忙巡查。西漢宣帝時代的名臣韓延壽在擔任左馮詡的時候,也不肯行縣,但那不是怠政,也不是抗議,理由是:「縣皆有賢令長,督郵分明善惡於外,行縣恐無所益,重為煩憂。」——我已經派督郵去督察過了嘛,幹嘛自己再多跑那一趟,白白給地方上增加負擔呢?

所以曹德趁著春播前的空閒,趕緊跑到鄄城來跟老哥告貸,說我那兒的人都不得空,你趕緊借個人來給我當幾個月的督郵。曹操說行啊,你說誰吧。曹德就說了,你手下的人要麼身居要職,估計也走不開,要麼我不熟,不方便借用,聽說是宏輔平常就管點兒文書工作,閑著也是閑著,那就他吧。

當下跟是勳一說,是勳就含糊,說幫去疾你的忙,我肯定不能推辭,但這活兒我壓根兒就沒幹過啊,我不會啊怎麼辦?曹操就笑著問:「那麼,宏輔從前除了讀書和做說客,還做過些什麼呢?去疾也是第一次為太守,難道他就不學而會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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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督郵行縣

曹操兄弟趕鴨子上架,是勳沒有辦法,只好暫且答應了,下來就找荀彧請教。

他來到鄄城也兩個多月了,跟曹操的部署基本上都混了個臉兒熟。要說這時候曹操最信任的謀士,主要就是陳宮、荀彧和戲賢三人,其中陳宮陳公台的地位最高,隱隱然就是曹操的謀主。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首先,陳宮跟著曹操的年份比較早——當然啦,演義上在中牟縣私放曹操,後來又一起去了呂伯奢家,那是小說家語——當年曹操才到兗州來,就任東郡太守,第一個徵召的屬吏就是陳宮,荀彧都得往後排;其次,曹操得以入主兗州,那就是陳宮給出的謀,畫的策,而說動原本兗州刺史劉岱的部屬如許汜、王楷等人接納曹操,也基本上是靠陳宮的三寸不爛之舌(雖然還有張邈、鮑信的暗中襄助);其三,陳宮這傢夥真的挺有本事,上馬能管軍,下車能理民,所以他說的話,曹操幾乎就是言聽計從,從來不打回票。

可是考慮到在原本的歷史上,陳宮後來和張邈一起叛了曹操,迎接呂布入主兗州,所以是勳對這傢夥是儘量敬而遠之——誰知道歷史的軌跡會不會因為自己而改變呢?而就算歷史的軌跡改變了,陳宮即便這回不叛曹操,也說不定日後再出什麼妖蛾子,萬一到時候自己受了他的連累,那可太得不償失啦。

至於戲賢戲志才,根據是勳的觀察,這人確實就一「籌劃士」,耍點兒小花招很拿手,但是大局觀和實務能力也就中上而已,算不上什麼奇才異士。換句話說,刨掉因為瞭解歷史走向從而開了金手指的因素,是勳其實跟戲志才是同一類人,只是各方面都要略遜一籌。是勳有時候拍胸脯給自己鼓勁兒,相信自己只要努努力,十年後也就是一個戲志才。

所以兩人挺臭味相投,平常走得也比較近,然而是勳真不覺得自己能從戲賢身上學到什麼本事。

他在曹操幕下最敬服,暗中當作自己老師的,只能是荀彧荀文若。荀彧論起政務來,當世幾乎無出其右,他這項屬性要是S,別人最高也就A,不先練上個三五十年,就別想超越他——可是荀彧這時候也就才三十歲,除了天賦異秉外,真找不出什麼理由來說明他為啥就能這麼強。而除了政務之外,這位未來的荀令君在軍務和謀略上也頗有獨道之處,尤其大局觀很強,整個曹營,估計除掉開了金手指的是勳,排第二的就是荀彧了。

況且,是勳不能一直大開金手指,因為隨著他的介入越來越深,歷史的軌跡肯定會有所改變,萬一自己按照原本的歷史來分析得失,說錯了話,難免會給曹操留下誇誇其談的不好印象。「萬言萬當,不如一默」,所以進了曹營以後,他對於軍政大事是儘量多聽少說。

那麼既然如此,他這回被曹操兄弟給拉了夫,第一個想到要去請教的就是荀彧了。可是荀彧雖然跟他關係也挺不錯,這時候卻忙得腳跟踢後背,根本就騰不出空來授徒。因此荀彧就說,我給你介紹一個人,最熟悉地方政務,恰巧這幾天到鄄城來述職,他一定能夠把你給教會嘍。是勳問是誰,荀彧曲起兩枚手指,說出一個人名來——

「壽張令程立程仲德。」

要說程立這名字,知道的人還真不多,就好比提起氏儀來,恐怕壓根兒就沒人知道。但是氏儀改名是儀,史書上就有他的名字了,而程立後來改了名,那更是大名鼎鼎,後世的擁躉無數。

改名的起源是程立小時候做過一個夢,夢見自己爬到泰山頂上去觀日出,然後雙手一抬,一輪紅日就從自己兩手之間噴薄而出。後來他把這個夢隨口告訴了荀彧,等到再後來立了大功,荀彧又把這個夢轉述給了曹操,曹操高興極啦,心說這是佳兆啊——程立現而今是我的屬下,他捧日而升,那不就預示著在他的輔佐下,我可以如同朝陽一般冉冉而起嗎?於是就給程立在名字上添了個「日」,改名為程昱。

一般說起曹操麾下第一梯隊的謀臣來,大家都會想到五個人,那就是:荀彧荀文若、荀攸荀公達、賈詡賈文和、郭嘉郭奉孝,最後一位便是程昱程仲德。只是這個時候,程昱還叫著程立的本名,而且智謀不顯,職務也僅僅是壽張縣令而已。

當下是勳一聽荀彧說出程立的名字來,不禁大喜過望,說趕緊的您給寫封介紹信,我這就去拜訪程立。

程立暫居在鄄城的傳舍內,是勳拿著荀彧的介紹信上門求見,程立迎出門外。是勳抬頭一瞧,嘿,史書上的描寫不錯,這人真是一大高個兒,估摸著超過一米九了,自己這一世還真沒見過這麼高身量的古人。

程立不僅僅個子高,骨架子也大,手長腳長臉長外加鬍子長,瞧上去威風凜凜啊,就不似個文士,倒象個久征沙場的武將。這時候是勳還不到一米七(根據年齡來推算,估計還能再長個五六公分就到頭了),就得仰著脖子才能跟對方交談。

當下兩人見了禮,程立把他讓入屋內。是勳開門見山,說如今濟陰太守曹德想要任命自己為督郵曹掾,幫忙行縣,可是自己從來就沒有民政的經驗,不知道該怎麼辦,所以誠心前來請教。程立面沉似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開口就問:「武帝初設刺史之職,規定了‘六條問事’,是君可知之乎?」

是勳搖搖頭:「願聞其詳。」於是程立就掰著手指頭開始背誦:「一條,強宗豪右,田宅逾制,以強淩弱,以眾暴寡。二條,二千石不奉詔書,遵承典制,倍公向私,旁詔守利,侵漁百姓,聚斂為奸。三條,二千石不恤疑案,風厲殺人,怒則任刑,喜則淫賞,煩擾刻薄,剝截黎元,為百姓所疾,山崩石裂,妖祥訛言。四條,二千石選署不平,苟阿所愛,蔽賢寵頑。五條,二千石子弟恃怙榮勢,請托所監。六條,二千石違公下比,阿附豪強,通行貨賂,割損正今。」

「誇嚓」,是勳就覺得被一萬條數學定理當頂砸下,砸得他眼冒金星,暈頭轉向,趕緊拱手,說程令勞駕你說得慢一點兒,這麼一大段我壓根兒就理解不了啊。

程立輕輕地撇了撇嘴,面露不屑之色,估計要不是是勳是拿著荀文若介紹信來的,他當場就能把人給轟出去。於是耐下性子,簡單扼要地解釋說:「朝廷以刺史督察二千石,二千石以督郵督察屬縣,其理則一。‘六條問事’,扼要言之,查長吏瀆職、違法、損公、害民,並豪強逾制侵田等事也。」

是勳心說你這又走另一個極端,說得太簡單了,督郵行縣的目標就是沖著縣內長吏和豪強去的,查的就是各種違法亂紀行為,這還用你說嗎?我猜都能猜得出來啊。程立跟那兒壓著火呢,結果是勳心裡的火也隱隱地給拱起來了,但他終究是來跟人求教的,老師隨時都能撩挑子,學生可不敢逃課,要不然考試不好過關哪。當下只好連連作揖,請求程立再說得具體一些。

程立歪過頭去想了一想,突然伸出兩枚手指來,問是勳:「行縣有兩法,未知是君願意選擇哪一種?」是勳問他哪兩法。程立說:「第一法,乘車馬,張傘蓋,屬吏簇擁,兵丁衛護,遇亭則止,逢傳必居,以待縣之長吏各齎財貨前來拜謁,所獻多的便給上評,所獻少的便給下評,如此而已。」

是勳心說那不就是要我隨便糊弄,外加索賄受賄嗎?這倒是不難,可我要真想這麼幹,還用得著來請教你?趕緊追問:「未知第二法又如何?」

程立說:「第二法,輕車簡從,微服而行,不宿傳舍,其難知如陰,私訪於鄉民野老,以觀一縣之政;至於縣內,不告而入,其迅疾如雷霆,封查府庫、賬冊,以督一縣之藏。」

是勳聽了連連點頭,可是隨即就搖頭,說:「如此看來,是某只好用第一法行縣了。」

他這麼一回答,倒聽得程立一愣。其實程立是存了三分耍他的心思,所以說行縣兩法,一是糊弄和受賄,二是真辦實事兒,他估摸著,是勳就該立刻拍胸脯保證用第二法。然後呢,要是真的想好好辦差,那就循著第二法再深入請教,要是打算糊弄,那就敷衍兩句,然後告辭。終究兩人只是初次見面,還沒有深交,你就算存著糊弄的心思,也沒有當面說出來的道理啊。就好比程立直截了當地問:「你想當好官還是贓官。」就算再大的贓官,也不可能馬上點頭說「贓官贓官,我就是一贓官」啊。

所以程立迷糊了,不自覺的就追問一句:「是君欲行第一法?何也?」你昏了頭吧?你就不怕我轉臉就稟報了荀彧,荀彧再稟報曹操?曹操生平最痛恨貪官汙吏,就算你對他家有恩,他頂多把你給好吃好喝地供養起來,也不可能由著你在他轄區內胡作非為啊。

聽到程立的詢問,是勳故意面露苦笑,說:「沒有辦法,如何私訪,如何查帳,是某毫無經驗,既然程令不肯相教,那也只好屈從下策了。是某這便回復曹濟陰,把這個督郵讓給程令來當吧。」

他當場將了程立一軍——我如此誠心誠意地來請教,你卻教我糊弄事兒,你想幹嘛?難不成你是覬覦這督郵的位置嗎?他這話一出口,倒搞得程立挺尷尬,只好「呵呵」兩聲:「是君真詼諧士也。」趕緊端起杯子來喝口水,遮遮那張長臉。等把杯子放下來,程立突然就轉守為攻:「聽是君此言,是欲向某討要懂得理民和查帳的屬吏吧?」

是勳暗中翹大拇指,果然不愧是曹營五大謀士之一,這腦筋轉得就是快,這「乾坤大挪移」打得就是到位。既然小勝一場,他也就不再咄咄逼人,趕緊再作揖:「固所願也,不敢請爾。」你看,這不是我開口問你要人啊,是你自己提出來的啊。

程立一捋長須:「壽張有一上計吏,恰巧跟從某到鄄城來,深通政理,那便暫時借與是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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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雷澤詩會

是勳跑傳舍去向程立請教的同時,曹操跟曹德也在一邊喝酒一邊商量事兒。曹操就問了,兄弟你點名跟我要是宏輔,不是光瞧著他工作清閒吧?你究竟有何用意?

曹德微微而笑,反問曹操:「兄長以為是宏輔何如人也?他還有何不足之處?」

曹操就把跟荀彧、夏侯惇說過的話簡單複述給弟弟,完了說:「宏輔年方弱冠,缺乏實務經驗,是其不足之處——難道正因如此,故而你要讓他行縣,去歷練一番麼?」

曹德搖頭:「我料宏輔此去,必有驚喜。宏輔當世傑士,所欠缺的絕非實務經驗,而是自信。」

曹操就不明白了,說是勳當初在我大帳之內侃侃而談,你是沒有親眼見到,要說他缺什麼我都信,說他缺了自信,沒自信的人能那麼成功地說服了我嗎?

曹德湊近一些,壓低聲音對曹操說:「兄長以為宏輔的見識,都是陳登、曹宏所教,但小弟若跟你說,徐、兗合縱之計,本出宏輔之謀,陳元龍、曹仲恢都被他玩弄於股掌之上,你相信嗎?」

曹操聞言吃了一驚,趕緊追問,你是怎麼得出這個結論來的?曹德就說了,這本來就是是勳曾經對自己說過的話,他知道徐州不可安守,所以說服陳登和曹宏,要把徐州獻給兄長你或者是平原的劉玄德,根據我的觀察和分析,他說的不是假話。此人非止徐、兗二州,簡直對天下大勢都洞若觀火。可是兄長你為什麼會誤會他,以為他只是陳登等人的傳聲筒呢?就是因為他對自己不自信,當初身負重任,不得不大膽放言,可等到入你幕中,就局促得不敢多說話了,生怕說錯了被你看輕。

「兄長不要倒果為因,且細思其本。徐、兗合縱,甚至將徐州獻于兄長,這般大計,陳元龍豈會託付給一個徒逞口舌之利的人?我家與宗家向來不睦,曹豹之婿的身份,對於遊說兄長又有什麼益處呢?再說屯田之策,倘若不是是宏輔的謀劃,而出於陳元龍授意,徐州自有流民,自有資儲,為何徐州不先行之?」

曹操沉吟了好半晌,才開口道:「如此說來,兄弟你是想讓是宏輔做一些實際的事情,而非僅僅整理文書,好增強他的自信吧?好吧,那我便拭目以待,看看他會給咱們帶來何等的驚喜。」

是勳是在三日後離開鄄城,帶著濟陰太守曹德的公文,開始他行縣之旅的。濟陰郡總共十一個縣,最北面的鄄城和廩丘歸屬刺史曹操直轄,定陶是郡治所在,都可以不理,剩下八縣:離狐、成陽、句陽、乘氏、冤句、成武、單父、己氏。是勳打算先直線南下,奔成陽縣去。

他按照程立「行縣第二法」所說,輕車簡從,微服而行。跟在身邊的,除程立推薦的壽張上計吏盧洪外,只帶了兩名家奴和一個書僮。這書僮年方十五,但是身量很小,就跟十二歲似的,眉目清秀,豪氣蓋天,腰佩長刀,跨下駿馬,威風凜凜,殺氣騰騰——簡直就是一哪吒三太子!

沒錯,這位書僮其實姓管,單名一個巳字……

是勳要下去行縣,管巳尋死覓活地偏要跟著,說夫君你手無縛雞之力,路上要碰上強盜可怎麼辦?不行,我得保護你,免當望門寡。是勳說我可以找你爹或者白老五當保鏢啊,此話不說還則罷了,話才出口,管巳就沖出門去找老爹管亥好一頓央告,然後把白老五又踢了個滿頭包。管亥十年前就死了老婆,跟閨女兩個相依為命兼相依為盜,所以寵她寵得不得了,跟是勳說:「我忙著開耕播種,這時候離不開啊——再說了,我要是遠離了鄄城,跟你走了,曹操能放心嗎?」

是勳沒有辦法,只好讓管巳扮成個小書僮,跟自己上路。可是離了自家莊院還不到兩裡地,他就匆匆停下了坐騎,一指管巳:「你,下馬。」

管巳疑惑地瞥他一眼:「幹嘛?」是勳說:「你瞧有這樣的書僮嗎?騎著高頭大馬,竟然比主人還威風。你下來,換盧先生的騾子騎,讓盧先生騎馬。」管巳撒潑不幹,是勳拼命努起胸中豪氣,朝她一瞪眼:「我這回是微服私訪,就你這模樣,是個人就能瞧出不對來。你要不肯換騎,那我就回去換了公服,乘坐馬車,各縣去索賄受賄,魚肉百姓得了,然後你一刀殺了我吧——反正你們父女倆宰的貪官汙吏也多了去了,不差多我一個!」

說著話,他就一梗脖子:「來啊,看在你我未婚夫妻的份兒上,給我來個痛快的。」

管巳一噘小嘴,「噹啷」一聲刀就出鞘了:「砍就砍,誰怕誰啊?你先伸胳膊出來,我先砍你那一條胳膊!」可是她嘴上說得凶,終究真下不去這手,好說歹說,只好把小嘴噘得跟能吊個酒瓶兒似的,嘟嘟囔囔的換了騾子騎。

是勳抹了一把腦門兒冷汗,咬著牙關趁勝追擊,說你那刀太顯眼了,別掛腰上,藏在騾鞍旁邊比較合適,還有啊,我不點頭,你不能隨便開口說話,要是壞了我微服私訪的大事兒,你老公的前程那可就交代了呀。

好不容易約法三章,勉強控制住了這個不讓人省心的准老婆,是勳一行四人終於重新啟程,沿大路走了大半天,當晚就在一戶民家借宿。第二天起來行不多遠,便見視野驟然開闊,青光耀眼,面前浮現出一片盛大的水面來。

是勳向盧洪打問,盧洪告訴他,這片水面就是著名的雷澤了,又叫雷夏澤、龍澤,傳說當年華胥氏就是在澤畔踩了巨人的腳印,有感而孕,生下的聖王伏羲,後來大舜耕於曆山,漁于雷澤——也是指的這裡。雷澤東西二十餘裡,南北十五裡,繞過雷澤,就能抵達成陽縣城。

是勳說那得繞好幾十裡地哪,不知道有沒有船隻可渡?管巳不到十歲就開始跟著老爹廝殺疆場了,眼睛很尖,當即遠遠地一指:「有船,還是一條大船呢。」

是勳手搭涼篷,循著她手指的方向望過去,果然就見離岸數十米外,平靜的水面上漂蕩著一條畫舫——瞧著就跟前一世頤和園裡的石舫差不多大小,只是沒有雙層而已。他不禁一撇嘴,心說小羅莉見識太淺,就這也叫大船?

不過沒辦法,擱這個年月,說到交通工具方面的見識,是勳瞧所有人全都是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他估摸著將來某一天,自己即便見了東吳的樓船,心裡也會這麼嘀咕:「切,就比碰碰船大不了幾圈兒。」

盧洪策馬奔近岸邊,遠遠地招手呼喊。時候不大,就見畫舫的艙簾一挑,出來一名士人,四十上下年紀,高冠博帶,白麵長須,朝他們望了幾眼,回復道:「我這不是渡船,乃是遊澤之舫,不渡人的。」

是勳就馬上深深一揖,大聲說道:「春和日麗,水波不興,君之雅興,深感我懷。我等遠行而來,欲往成陽縣去,見君畫舫,冒昧動問。未知這澤上還有渡船否?」

那士人聽他舉止得當,談吐不俗,也急忙還禮,問:「未知先生從何處來,怎麼稱呼?」是勳隨口編造:「不敢,某自青州而來,姓楊……」才剛想說姓楊名過字改之,瞥眼瞧見身旁管巳坐騎鞍囊裡露出的半截刀鞘,就不禁打了個冷戰,覺得這名字大是不吉,於是趕緊改口:「姓楊名修字德祖。」

那士人一皺眉頭:「卻不聞青州有楊姓。」他見岸邊這人騎著高頭大馬,衣衫雖不華貴,風度倒是不俗,還有數人跟隨——就連書僮都有騾子騎——瞧著不似寒門,就像是世家的公子哥兒出外遊學的。可是青州有姓楊的世家嗎?

是勳既然冒了楊修的名兒,那乾脆就冒充到底,說:「祖籍弘農華陰,前赴青州尋鄭康成先生不遇,返途經此而已。」

弘農楊氏那可是名聞遐邇的大家族,從楊震到楊修的老爹楊彪,四世三公(其實這時候楊彪最高做到衛尉,要到獻帝逃出長安以後才拜的太尉),那就跟袁家有得一拼。所以對方一聽這位公子哥兒是弘農楊氏,態度立碼就熱情起來,連聲致敬:「成陽李全,有幸相逢。雷澤中本無渡船,便請楊公子登舫,李某載君往成陽縣去吧。」

這個李全字易中,乃是郡內的顯族,曾與定陶王家聯姻,廣有田產,豪富無匹。他有一座莊院就在雷澤旁邊,因而這天見春暖花開,天氣晴朗,就邀請三五好友登舫游湖,開一個小小的詩會。是勳上得船來,跟眾人見禮,原來李全那些朋友也都是郡內豪強,一個姓莊,一個姓衛,兩個姓卞,年紀都比自己大,最小的也三十多了。

李全邀請「楊公子」入座,並且送上筆墨,請他也來賦詩一首。是勳一時技癢,答應了,就問以何為題啊?李全說:「即以遊春為題,不限韻,不拘長短,做五言一首。」是勳低著頭琢磨,想起北朝的庾信曾有一首《奉和趙王西京路春旦詩》,掐頭去尾……還必須得修了當間兒,似乎勉強可以一用。

正在構思該怎麼修改呢,就聽一個姓卞的說:「某已做得,獻醜了。」是勳趕緊側耳傾聽,就見那姓卞的站起身來,舉起面前牘板,搖頭晃腦地朗誦道:「其自羲皇始,乃洎乎周秦……」

是勳差點兒就沒滿口老血噴出一裡地去,不禁想起了後世的一則筆記,說有個士人自稱能詩,開口是「自從盤古開天地」,然後就作不下去了。他喵的「其自羲皇始」,你沒從盤古開始說,足感盛情……然後羲皇下面還有周,有秦,您老兄這是寫詩啊,還是要做史啊?沒有李白作《蜀道難》的功力,你就真敢這麼開篇?這膽兒未免太肥了吧!

姓卞的吟完歪詩,姓莊的也完工了,張口就是:「楊兮生於岸,水兮清於澤……」是勳心說你這是寫五言啊還是寫楚辭啊,「兮」來「兮」去的煩不煩人哪?把那「兮」字省了改四言好不好啊!

原來他喵的眼前這票公子哥兒就這垃圾水平,比前一世所見滿網絡的打油詩也高明不到哪兒去,那自己還用得著抄什麼庾信啊,庾驃騎還不得恨得從幾百年後穿越過來掐死自己!罷了罷了,自己想在這時代繼續混下去,不能全靠抄襲,也得試著加強自身的詩歌水平,好,老子今天就先拿這群貨練個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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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10-18 16:23:03

第八章、單家俗吏

是勳上舫最晚,所以詩成也最晚,等其餘幾人全都吟過了,就沒有一篇能看的——好點兒的就象一坨屎,差點兒的好似屎裡的蛔蟲——他又隔了少頃,才終於完稿,站起來身,胸有成竹地念道:

「貪愛春波綠,一篙白沙遠。意迥心駘蕩,雲高風繾綣。念自姚墟始,教民以為便。邇來村屯虛,澤畔蘆芽短。」

前四句寫景,後四句抒情,說當年虞舜從姚墟而來,到雷澤教老百姓打漁,使聚落成鎮,可是如今所經之處,久曆兵燹,村莊殘破,百姓流離,就光剩下自然之景,而全無人氣了。

其實面對眼前這票二把刀,老老實實寫景就得,不用加什麼微言大義,但是勳是拿他們練手的,將來要練成了得在曹操面前賣弄,要是僅僅言辭華麗卻空洞無物,曹操那裡絕通不過。再說了,光寫四句太過簡短,顯得敷衍,所以才特意加上那後面四句。

念完以後,李全等人是連連鼓掌啊,說不愧是弘農顯族公子,這格調、這韻味、這遣詞、這造句、這吟詠的風度、這噴唾沫的POSE……那就渾然上乘,非我等所可以比擬啊。可是他們誇來誇去,全是虛言,就沒一句誇在點子上,是勳心說其實不是我的詩好,是我頂著這個弘農楊氏的名頭響亮吧。所謂「明珠投暗」,自己扔出去這顆雖然不算是明珠,但沒想到投的地方不僅僅漆黑一片,簡直就是虛空。

當下心裡嘲笑著這群附庸風雅的俗人,表面上卻裝模作樣地連聲遜謝。就在這個時候,突然聽到艙外有人高聲叫道:「李公,你要何時才肯跟我前往縣署去作證呢?!」

李全聽到這話,臉色「刷」的就沉了下來,扯著嗓子回復道:「汝這狗子,竟敢追到澤上來壞某的雅興,罪不可恕!快滾,快滾!」

姓衛的趕緊安撫他:「李兄何必與這等小人一般見識?小人之行,自然使君子震怒,但若怒氣傷身,反中小人下懷啊。」

就聽艙外那人又道:「寧氏的案子,必要靠李公為證,李公一日不肯應允,我便一日相隨,不死不休!」

一個「死」字出口,李全反倒被激得冷笑起來,呵斥道:「若縣尊真要某去作證,為何不遣人來相請?此案已然定讞,汝這狗子卻多的什麼事?!」姓衛的笑道:「某有一計,便叫這俗吏也來做詩一首,做得出時,李兄便允了他又有何妨?」除了是勳,艙內眾人全都大笑:「他一個單家俗吏,哪曉得什麼是詩,什麼是文?衛兄太也促狹。」

李全也笑,說:「這狗子若是個知羞知恥的,聞得此言,便要投澤自盡了。衛兄好計謀。」當下揚聲叫艙外那人做詩。果然此話一出,那人便不再開言了。

是勳伸出手去,撩開簾櫳,朝外一望。只見不遠處的水面上載沉載浮著一葉小舟,舟上之人年紀很輕,雖然穿著長衫,卻將下襟掖在腰裡,露著兩條光腿,雙手搖槳,不似船夫,卻偏偏做著船夫之事。怪不得艙內眾人要說他是「單家」,也就是寒門庶族,果然瞧模樣便是個平頭百姓或者底層小地主。

那人低了頭,正在沉吟,也不知道是在想詩呢,還是在琢磨要不要跳水自盡,以洗此辱。是勳就問此人是誰,姓卞的解釋道:「是本鄉一個小小的遊徼,俗不可耐,楊君不必理會。」

漢制,縣下有鄉有亭有裡,鄉長名叫有秩,由郡府任命,還有三老,負責教化,這二位都是坐辦公室的。至於跑腿的則有遊徼和鄉佐,遊徼負責捕盜,鄉佐負責收稅,擱兩千年後,就相當於派出所所長(但是基本上沒有所員)和初級稅務員。這種芝麻綠豆大的小吏,世家子弟肯定是不屑於幹的,他們就算不能舉茂才、察孝廉、乘公車,也起碼得從一縣的諸曹掾史做起。

於是是勳淡淡一笑,也就放下簾櫳,不予理會。可是沒想到,隔了不到三分鐘,那遊徼竟然真的開口吟起詩來:

「君難未及紓,高邑成穢墟。亂塚連為埂,白骨浮為菰。即此遊春心,豈異林中樗!」

聽了這詩,是勳不禁大吃一驚,心說小子厲害啊!短短幾分鐘的時間能夠做出五言六句來,其實並不值得驚訝,因為很可能是從前舊作,略加修改而成,然而這詩文、詩意卻真值得歎賞。前兩句說獻帝還在亂臣手中,國家還沒有太平,歷經兵燹,城池都化作了廢墟;中兩句寫景,說亂墳連綴成了澤畔的田壟,白骨漂浮變成水裡的野茭白;末兩句開罵,說都這年月了你們還有心思遊春哪?你們跟莊子預言中那大而無當、不成材料的臭椿樹有啥區別!

就聽李全冷笑一聲:「題名‘遊春’,詩中便犯‘遊春’二字,真是俗不可耐。」是勳心說是啊,他要不點明「遊春」,怎麼能把咱們幾個不點名兒地全都給罵了呢?他還低著頭在仔細咀嚼這首詩呢,突然腳下艙板一晃,隨即聽到那遊徼的聲音就在艙門口響起:「我詩已經做成了,李公不可食言。」

李全勃然大怒,一拍幾案:「狗子大膽,竟然上某的舫來,來人,速速將他拋入澤中去!」隨即艙外便傳來了呼喝、怒駡之聲。

「且慢!」是勳輕喝一聲,再瞧瞧艙內眾人都疑惑地望向自己,就趕緊堆下滿臉笑來,「此人有趣,待我耍他一耍。」說著話,順手抄起自己的詩版,撩開艙簾,步出艙外。

只見幾名畫舫上的家丁就揪著那名遊徼,正打算往水裡扔呢。是勳輕輕擺擺袖子,家丁知道這是老爺請上舫來的貴客,於是一齊鬆開手。是勳把詩牘遞給那名遊徼:「你看這首詩,比你的如何?」

那遊徼滿臉的不憤,一邊整理差點兒被扯爛了的衣服,一邊伸手接過牘板來,瞟了一眼,撇嘴道:「文辭尚可,但轉折突兀,又不敢盡言,算什麼好詩了?」

是勳心說行啊,這就一拳打中了老子的軟肋,起碼論起詩才來,這狗子就甩艙裡那票公子哥兒十條大街啊。他仔細打量面前這個遊徼,只見對方年紀很輕,光光的下巴沒有鬍鬚,瞧著也就十五六歲的年齡,不禁心下暗驚。然而表面上卻並不露聲色,只是問:「汝才多大,怎麼就做了遊徼?又如何膽敢輕慢長者?」

那遊徼說:「我是繼承父職做了遊徼。有志不在年高,昔項橐七歲而難孔子,況且我的年歲,兩倍於項橐,而所當面的,又不及夫子之萬一呢?」

是勳心說什麼「不及夫子之萬一」,你能說「狗屎不及滿漢全席之萬一」嗎?把李全他們跟孔子擱一塊說事兒,簡直就是對孔老二他老人家的莫大羞辱嘛。聽得這遊徼談吐不俗,他不禁興趣倍增,於是問道:「閣下怎麼稱呼?」

那遊徼聞言一愣,估計他平常都被那票世家子弟「狗子」、「俗吏」之類的稱呼叫慣了的,突然有位青年公子口稱「閣下」,就覺得很不習慣。愣過以後,趕緊拱手:「不敢,小人吳質。」

是勳聞言,雙眉不禁一挑,再度追問:「可有字麼?」「草字季重。」

艙中傳來一片哂笑:「這般單家狗子,竟然也學人起字,就像是馬糞要刷金漆一般,真正的可笑。」但是是勳卻並沒有笑,反而倒退了一步,瞪大雙眼:「你便是吳質吳季重?!」

吳質這個人,在演義中僅僅露過一面,存在感很弱,而即便在正經《三國志》正文當中,也沒有單獨的傳記,只是在別人傳中附了幾段而已。但是對三國有所研究的人都知道,這傢夥就絕不簡單。

首先是文才不簡單,雖說基本上沒留下什麼作品,也不能跟曹氏父子和孔融他們相提並論,但好歹是附在王粲等「建安七子」傳中,並且專門提過他因「文才」而被曹丕相中,引為屬吏的。其次是智謀不簡單,這在演義裡也有寫,後來吳質做朝歌縣長,每晚上都藏身在裝絹帛的筐子裡潛入曹丕宅邸,幫忙謀劃怎麼對付曹植,搶奪繼承權。後來這事兒被楊修知道了,就稟報曹操,吳質跟曹丕說你別慌,今晚你別再裝我了,真的裝上一筐絹帛,魏公查到了,就反而會疑心楊修挑撥離間。

所以說吳質是曹丕的心腹謀士,當時的人將他列入五官中郎將「四友」之中。這「四友」可了不得,除了吳質外還有朱鑠,最可怕還有一位陳群陳長文,和一位司馬懿司馬仲達!根據史料記載,當曹丕篡漢以後,就拜吳質為振威將軍,假節鉞都督河北,成為一位大軍區司令——雖然是後方軍區。

只是吳質出身太低,所以可能自卑到了極點就開始變態,基本上是見人就踩,不但敢踩曹魏同族的曹真,還敢踩跟自己同為「四友」的朱鑠和陳群,奇怪的是他唯獨不踩司馬懿,還多次在曹丕面前說司馬懿的好話。所以等他掛了以後,就被眾人聯合起來狂踩,諡號為「醜侯」,要等司馬家掌權以後才給扳過來,改諡「威侯」。

所以是勳覺得這個吳質還真是敏啊,知道誰才是真正的大腿,應該牢牢抱緊——先是曹丕,然後是司馬懿——這份兒見識那就徹底拔群啊!因此他聽了吳質之名,就不禁大吃一驚,脫口而出:「你便是吳質吳季重?!」

吳質就納了悶兒了,心說這位誰啊,我不認得啊?趕緊再拱一拱手:「閣下面生得很,難道識得我吳質麼?」是勳腦筋一轉,突然大笑起來:「既無質而又重,那不正是樗木麼?如何倒敢嘲笑我等?」

他這話一出口,李全當即勃然大怒:「好狗子,竟敢謾駡我等為樗木!」沖出船艙來就要給吳質飽以老拳。是勳心中不禁長歎一聲——我靠老子要是不解釋,你們被人當面罵了也壓根兒就沒聽出來是嗎?早知道就換個說詞,讓你們糊塗一輩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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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10-18 16:26:04

第九章、隔壁老王

吳質被轟回自己的船上去了,是勳和李全返回艙中,繼續他們的「詩會」。李全還想邀請「楊公子」去自己莊院小住幾日的,但被是勳藉口「尚有要事,須儘快趕到成陽縣去」,給婉拒了。

畫舫行得很慢,估摸著整整三個小時,才終於穿過雷澤,在東南方靠了岸。是勳一行人下得舫來,與李全他們揮手告別。直等畫舫行得遠了,是勳轉過頭來,才見岸邊柳樹後蹩出一個人來,納頭便拜:「吳質見過上官。」

是勳趕緊雙手攙扶:「季重不必多禮,起來說話。」

原來适才在畫舫上,他給盧洪使了個眼色,於是盧洪就假裝幫忙驅趕吳質,暗中把曹德簽署的公文給吳質亮了一下,並且附耳私語,要吳質先划船到成陽附近岸邊去等。吳質雖然年輕,但果然敏得不得了,聽了盧洪的話,假裝滿面羞愧之色,逃也似的就躥回自己的小舟上去了。

李全他們還問哪:「未知尊介說了何言,能叫這狗子知難而退?」是勳和盧洪對望一眼,假裝神秘兮兮地笑笑搖頭,不肯揭秘,李全等人也便只好作罷。

等終於渡過雷澤,見到了吳質,是勳就詢問他成陽和附近幾縣的情況。吳質回稟道:「小人只在成陽、句陽二縣走動,別處情況並不知曉。句陽高令為賢長吏,其丞、尉皆曹使君所置,雖無長才,也皆奉公守法,而至於成陽麼……」

他頓了一頓,突然轉換話題:「近日成陽縣內出一奇案,不知上官願意聽聞麼?」

是勳心說有案子可查麼?這可有趣啊,當下微微點頭。於是吳質就先問:「前漢時有所謂‘楚之二龔’,上官聽說過嗎?」是勳說那怎麼會沒聽說過,那是指的彭城龔勝龔君賓和武原龔舍龔君倩,因為都是楚人,名聞當世,故謂「楚之二龔」。

吳質點點頭,繼續說:「孝哀皇帝時,曾征龔勝為諫大夫,勝所薦三人,一個便是與之齊名的龔舍,其二為濟陰人侯嘉,其三為亢父人甯壽。龔舍、侯嘉公車入京,也都拜為諫大夫,而甯壽稱疾不至。因孝哀皇帝本為定陶恭王子,乃遷鄰郡名士入國,以實鄉梓,甯壽也在遷內,遂成大族……」

據吳質說,寧家就這麼著在成陽縣內定居,世代相傳,人丁逐漸凋零,到了靈帝時候,還剩下孤獨一根兒獨苗,名叫寧彤,廣有田產,在縣裡就僅次於李全他們家。

可有一點,這寧彤前後娶了兩房老婆,還納了大群的侍妾,卻均無所出,直到將近五十歲了,才由一名身份低微的婢女幫他生下一個兒子來,起名為寧可,寧可三歲的時候,寧彤又得一女。如今甯彤夫婦已死,寧彤的婢妾也都死的死,放的放了,寧家光剩下了寧可一人,年方弱冠,起字許之,尚未娶妻——其妹已在前年嫁了人。

是勳前一世雖然不是偵探小說迷,多少也瞧過幾部作品——作為一個文藝宅男吧,起碼《大偵探福爾摩斯》那是一定要看的,《名偵探柯南》也是要追的……所以他一聽這背景情況,本能地就嗅到了其中的犯罪味道。你想啊,孤零零光杆兒一小夥子,無親無故,坐擁良田美宅,又當亂世,他身上要不鬧出點兒案子來,那簡直沒有天理啊!

「難道這寧可為人所害了麼?」

吳質搖搖頭,回答說:「是寧可為人所告,告他毆打生父,罪在不孝……」

是勳聞言一愣,心說你剛才不是說他老爹已經死了麼?他難道還能把老爹從墳裡挖出來揍一頓?也不對啊,刨老爹的墳本身就是大不孝,還用告他毆打生父嗎?等等,生父……我靠這裡面另有故事啊!

吳質繼續解說,說這寧家隔壁有戶人家姓王,主人很能下崽,連生四子三女。最近甯、王兩家因為田地起了糾紛,寧可年輕氣盛,就狠揍了老王一頓,老王一怒之下,就去縣衙把他給告了,說其實自己才是寧可的親爹……

是勳心說好嘛,這兒就又冒出一個隔壁老王來,果然後世到處流傳的隔壁老王的故事空穴來風,不為無因,難道所有的「老王」都……他就不禁想起了窮溝裡那個隔壁老王,話說自己如今的身量跟爹媽都差得很遠,但剛剛超過隔壁老王,難不成自己也……想到這裡,不禁打了一個大大的冷戰。

吳質見長官面色有異,似乎有些疑惑,又似乎有些憤懣,還隱約的有些尷尬,眼神飄飄乎乎的,就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於是止住了話頭。是勳還在那兒神遊天外呢,旁邊的管巳可忍不住了,追問道:「怎麼那老王倒是寧可的親爹了?你快繼續往下說啊!」

是勳這才收回心神來,轉過頭去瞪了管巳一眼,小羅莉噘起嘴巴,老實不客氣地瞪將回來。雙目相交,是勳大敗虧輸,只好再轉過頭去催促吳質,繼續陳述案情。

據吳質說,隔壁老王初告寧可,說二十多年前,那寧彤因為無子,所以就把一名婢女送來他家,問他借個種,他一口應承下來,然後日夜耕耘,終於把婢女的肚子搞大了,產下一子,連娘帶孩子送回甯家,就是今天的寧可。

我靠借種!是勳心說沒想到古人還挺開放的嘛,我還以為只有兩千年後試管嬰兒技術產生了,才有不孕不育夫婦買精子呢,沒想到這年月不需要啥技術,人家就玩兒上這招了。是啊,反正只是送過去一個婢女,也不會壞了大婦的名節。

「然而,」吳質說到這裡,突然就一個轉折,「縣丞接了案,要老王將昔年借種的契約將來審斷,可是老王二番上衙,卻突然改了口供,說是年深日久,自己記岔了,當年並無借種之事,是他租用了甯彤的婢女,租期到日,那婢女已然有孕,產下子來,寧彤便認作了己子……」

是勳心說真長知識,婢女能借不奇怪,借來了竟然還能「用」,用出「人命」以後竟然還回去變本主的崽兒了,我靠這故事……啊不這案件就倫理得很呀!他的興趣越發濃厚,不禁追問道:「然後如何?那寧可果然是隔壁老王之子麼?」

吳質說:「於是縣丞便拘了寧可前來,滴血認親,確定乃是隔壁老王之子,就此判了他一個以子毆父為大不孝之罪,如今下在獄中……」

「滴血認親啊……」是勳聽到這裡,不禁沉吟了起來。

「滴血認親」是一種古老的親子鑒定法,據說取一盆清水來,使二人共同滴血入水中,倘若實有血親關係,則兩滴血就會溶合在一起,否則的話就不溶。是勳聽說過這事兒,也知道這事兒不靠譜,但是究竟有多不靠譜呢?

是勳終究不是學醫的,相關的知識也都欠缺,他知道兩千年後通過驗DNA可以確定血親關係,既然必須搞得這麼複雜,可見滴血這法子不靈。為何不靈,有多不靈,他就不清楚了,要是腦補的話,大概血型相同的就能相溶,不同的不能相溶吧,可是哪怕血型相同也不能證明就有血親關係不是嗎?世間一共才多少種血型?

是勳有點兒想當然了,因為「滴血認親」不是普通的不靠譜,而壓根兒就是鬼話。血溶于水,所以兩滴血最終總會溶合的,只是因為實驗環境和條件的差異而早點兒溶或晚兒點溶罷了。這跟血型完全無關,也完全不能用來鑒定親子關係——一句話,這法子不是時靈時不靈,而是壓根兒就不靈。

是勳不知道這些,他還在那兒腦補呢,心說要是能夠推翻「滴血認親」的權威性,那就可以推翻寧可跟隔壁老王有關係的結論啦——這年月最講究孝道了,以子毆父可是大罪,估計寧可輕判不了。既然吳質說這是樁「奇案」了,估計這事兒就不真,那寧可是給冤枉的。可是要怎麼才能推翻「滴血認親」的結果呢?總不能隨便逮一群人來一組一組地試,說不定那麼一搞,不但不能推翻愚昧的習俗,反而莫名其妙多出很多「隔壁老王」來呢。

琢磨了好一會兒,不得要領,他只好再問吳質:「汝又如何知曉,那寧可並非隔壁老王的骨血?」吳質疑惑地望了他一眼:「既已滴血認親,寧可自然是隔壁老王之子,事無可疑啊——難道上官還未曾明白此案的蹊蹺所在嗎?」

蹊蹺所在?既然大家都信了滴血認親,那又有啥蹊蹺可言了?是勳瞧著吳質,本能地就覺得這小傢夥的眼神兒不對,貌似隱藏著一絲失望,甚至還可能有一絲鄙夷。自己究竟是想漏了什麼呢?他背著雙手,朝左右各踱幾步,把吳質剛才說過的話又在心中好好捋了一遍。要說這案子有什麼不尋常的地方,那就是隔壁老王突然翻供,原本說是借種生子,給翻成了租婢生子……

他實在對《漢律》研究不深,於是就打著思考的幌子,緩緩踱到盧洪身邊,低聲問他:「倘若借種生子為真,此案該如何判?」盧洪也壓低聲音回答道:「若有契約為證,則寧可實為寧彤子,以毆鄰之罪,應當罰銅。」是勳再問:「若以子毆父……」盧洪回答:「大辟。」

是勳這才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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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10-18 16:33:05

第十章、翻供之謎

宗法制度源於血緣可是又高於血緣,並不見得一日為父就終身是爹。舉例來說,漢哀帝本是定陶恭王劉康的兒子,因為伯父成帝劉驁無子,所以把他從外藩接過來繼承了皇位,但從此以後,他就只能算是劉驁的兒子,而不再是劉康的兒子了。所以哀帝想要冊封他親娘、親奶奶當太后和太皇太后,就遭到了朝野上下的一致反對——沒錯,皇帝的媽就是太后,皇帝的奶奶就是太皇太后,但你雖然是皇帝,那倆可是定陶的王后、王太后,不能再算你親娘、親奶奶啦!

再比方說,此時雄踞冀州的車騎將軍袁紹本來身份很低,是他老爹袁逢跟個侍妾所生的(要是後來袁術罵他的話當真,那他老娘可能連侍妾都不是,就一婢女),跟袁術相比,袁紹是庶兄,袁術是嫡弟,嫡庶有別更在長幼有序之上,所以本初該當抬著腦袋仰視公路。

可是袁氏兄弟的祖父袁湯總共有四個兒子:老大袁平,老二袁成,老三袁逢,老四袁隗。老大、老二都沒兒子,老三袁逢一瞧,大哥死得早,趕不上了,那麼我就把庶子袁紹過繼給二哥你吧,這麼一來,袁紹瞬間就從三房庶子搖身變成了二房嫡子,並且因為年齡大,變成了袁湯的嫡長孫!所以他反過來瞧不起袁術,心說袁氏家族都該聽我這個嫡長孫的!

所以說,父子名分,並不一定要跟血緣關係嚴絲合縫。

拉回來再說寧可的案子。倘若甯彤當年果然是借種生子,那麼不管這兒子親爹是誰,他在名分上就已經算是寧彤之子了,他只有毆打了寧彤才算大不孝,毆打了隔壁老王,那也就跟隨便打個不認識的人沒區別。打人不對,肯定要有所處罰,可是也沒打殘啊,頂多罰點兒醫藥費、精神損失費就算完。

可要是租婢生子,那結論就迥然不同了,甯、王兩家並無出讓兒子的契約存在,甯彤認兒子是白認,無論從血緣上論,還是從名分上論,寧可的爹都該是隔壁老王。毆打老爹在《漢律》中可是後世想都想不到的重罪,只要老爹願意,完全可以處以死刑——老爹要是不願意呢,那壓根兒就不會去告兒子啊。

所以說,隔壁老王第一次的證供,所造成的結果,也就是賺點兒賠償費而已,可是第二次證供造成的結果,就是要把寧可給活活弄死。一在天,一在地,這前後兩份兒證詞對案情的影響可是太大了,所以吳質才要特意稟報給是勳知道。

可是是勳想到這兒,突然又有了新的領悟——吳質是怎麼說起這事兒來的?自己剛才不是在問他成陽縣的吏治如何嗎?即便說成陽縣丞判錯了一個案子,那也跟吏治關係不是很大啊,吳質這是案中有案,還有後話吧?

他又從頭捋了一遍案情,突然想起來,自己一開始不就因為寧可坐擁萬貫家財而又孤身一人,覺得總有一天會鬧出事兒來的嗎?那麼寧可就真的孤獨一個嗎?不對,他還有個妹妹……

想到這裡,低聲又問盧洪:「出嫁之女可能繼承父親的財產?」盧洪回復道:「按律,父死子繼,無子則寡妻繼,無妻則父母繼,再後面是未嫁女、出嫁女,再後面是從子……」這意思很明白了,寧可沒老婆沒兒子,也沒有兄弟和侄子,那麼他要是一死,財產繼承人就只剩下了一個妹妹。

對啊,判斷案情就要從最大受益人開始想起,這是偵探的常識……是勳這才緩步跺回吳質面前,問他:「寧可之妹,嫁與了何人?」吳質微微而笑,那意思:長官你終於想到點兒上了——「正是本縣的黃縣尉。」

案情敘述至此,脈絡終於逐漸清晰了起來。

想必甯彤當年確實是借了隔壁老王的種生下兒子寧可,後來也成為了唯一……不,應該說是順位第一的合法財產繼承人。當寧可跟隔壁老王起了糾紛,飽以老拳以後,隔壁老王跑縣衙把他給告了,說他毆打生父——但是根據《漢律》,這一罪名不可能成立。黃縣尉聽聞此事,就想要借著老婆的關係謀奪寧家的財產,因此指使隔壁老王改了口供,說當年是租婢生子,所以寧可毆父的罪名應當成立。

案情的關鍵不在於黃縣尉是怎樣說服隔壁老王的——隔壁老王一開始狀告寧可毆父,就已經不顧親情血緣,想要把親兒子置之死地了,對於黃縣尉的要求,順水推舟即可。關鍵在於,縣丞面對前後完全不同的兩份證供,為什麼認准了後一份兒,而不再加以深入調查?他是真的昏庸糊塗呢,還是為賣黃縣尉的人情,甚至是收受了黃縣尉的賄賂呢?

是勳還在那兒苦思冥想,盧洪瞧不過去了,邁前一步,先朝是勳鞠了個躬,然後轉頭詢問吳質:「即便租婢,也當有契約,可有契約呈堂?」吳質一邊點頭,一邊說沒有——「初次審案,縣丞即要隔壁老王將借種的契約取來驗證,老王本說回家去取,可是二次審案,不但翻了口供,還說年深日久,契約已經找不到了。」

盧洪又問:「這般契約,按理當有中人,亦當在官府有所備案,縣丞可曾去召問中人,可曾去查過舊檔呢?」

吳質輕輕搖頭,歎了一口氣:「倘若屠縣丞去召問了中人,並且出示過契約舊檔,小人也便不敢多事了。還是小人偶爾聽人說起,那李全曾與人喟歎道:昔日借種的契約便是他為中人,可惜此番寧可要枉送小命了。小人這才反復勸他往縣署去做證,以救寧可一命。」

「原來如此,」是勳也終於想明白了其中的因由,就問吳質,「你猜那李全為何不肯去作證?」

吳質說:「小人反復哀懇(是勳心說就你那態度算個屁哀懇啊),聽李全口中之意,是不願多事,從而得罪了縣丞、縣尉。李氏雖在縣中為大姓,終究無人為官,倘若縣丞、縣尉等一心要尋他晦氣,總是躲不過去的。」

是勳垂下頭去,又想了一想,然後開門見山地問吳質:「汝與我言及此案,是想讓我怎樣做?」吳質拱手道:「請上官幫忙說服李全,到縣署作證。」是勳又問:「雖有人證,卻無物證,倘若縣丞不准此證,那又如何?」吳質趕緊回答:「李全終究是縣中大姓,縣丞不敢任意批駁,亦不敢隱瞞,即可能將處決寧可的公文追回重審……」

盧洪追問:「公文已然上呈郡中了麼?」吳質點頭:「才走兩日。」盧洪沉吟道:「恐難追回。」吳質趕緊又說:「那便請上官行文郡中,請太守將公文駁回來吧。」

是勳先不答應他,又仰著頭踱了幾步,手扶著一株柳樹的樹幹——離開鄄城前,程立跟他說過的話,不禁再次浮現在了腦海之中……

是勳和程立在傳舍當中唇槍舌劍,交鋒了好幾個回合,最終這兩個頭腦靈活兼口舌便給的傢夥難分勝負,只好握手言和。那麼再往後的交談就比較推心置腹了,最後程立對他說:「我料曹濟陰之意,是要借用是君昔日于曹使君面前侃侃而談的膽氣,以震懾郡內宵小。既然是君與曹氏有恩,又是曹濟陰暫借來以充督郵一職的,便請放開膽量,遇到貪官汙吏,盡可施以雷霆手段。不必瞻前顧後,甚至……也不必太過拘泥於督郵的權限……」

程立的意思,你放手去幹,反正曹德不能拿你怎麼樣,相反,你要是摳摳縮縮,不敢對貪官汙吏下手,或者太執著于正常的行政程序,反而可能會被曹氏兄弟給看輕了。

如今想到這些話,是勳不禁狠狠地朝樹幹上拍了一掌,隨即轉過頭去對吳質說:「不必繞彎子了,你這便隨我入城,即以督郵之權先封了府庫,搜到那份借種的契約副本再說!」

漢代的督郵,全稱為「督郵曹掾」或「督郵書掾」,是郡國守、相的佐官,掌握著監察之權,一般情況下,守、相大多任命心腹來擔當此任,所以權力非常之大。督郵行縣的時候,是可以要求暫時封閉府庫,以便核查帳目的,對於縣中長吏,雖然沒有任免之權,卻也可以下令停職審查。

所以是勳在缺乏民政經驗和政治鬥爭經驗的前提下,實在想不出如何人不知、鬼不覺地通過私訪來摸清寧可毆父案背後的種種貪贓枉法事,既然如此,乾脆就仗著自己督郵的身份,咱們來硬的吧。曹德說他沒自信,但自信和膽量終究不是完全的一回事兒,他膽量還是有的,終究杵在他背後的並非僅僅曹德一人而已,而是整個沛國譙郡的曹氏——既包括曹嵩、曹操的分支,也包括曹宏、曹豹的本支。

我靠老子有曹操當靠山,這兗州之內,老子還怕WHO啊!

所以他當即招呼眾人上馬——吳質沒有馬,是勳命令一名奴僕把胯下駑馬暫時讓給他騎——就風一般奔進了成陽縣。才到城門口,守兵上來盤查,他就直接亮明瞭身份,然後直入縣署。成陽縣令姓耿,聞訊迎出門外,是勳老實不客氣地跟他說:「先封了庫吧,以便核查。」

耿縣令苦著臉說:「正當春耕,縣內公務繁冗,這個……封庫恐怕不妥吧?」是勳朝他一瞪眼:「那便請縣尊上奏郡府和朝廷,把全國行縣的日期都改成公務清閒的冬季吧!」耿縣令一瞧這位督郵雖然年輕,卻不好唬,只好訕訕地笑一笑:「不敢,不敢。那便懇請長官少封幾日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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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10-18 16:36:05

第十一章、官場狡詭

是勳按照程立教給他的行縣第二法,先「悄悄地進村,打槍的不要」,微服私訪,然後突然間亮明身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直奔縣署,並且下令將府庫暫時封存。

他叫吳質去庫內搜檢那份契約的存檔,自己則帶著盧洪,審看最近一年縣中已審斷和未審斷的各種案件,可是翻來翻去,偏就翻不到相關寧可一案的公文。他問耿縣令,說我才一入縣境就聽說有這麼這麼一樁案件啊,怎麼不見相關材料呢?耿縣令拱著手回復道:「那得召屠縣丞來問了……」

並不跟很多古裝片那樣,縣大老爺動不動就親自坐堂,審斷案件,一般這種活兒都是縣丞幹的,實在解決不了的才要勞動縣令哪。根據《漢書》記載,縣丞「署文書,典知倉獄」,也就是說,他既是縣令的佐官、秘書,同時也分管財政和司法。所以提到審案問題,耿縣令就必須得把屠縣丞給推出來了。

時候不大,屠縣丞來到,拜見是勳。是勳一瞧這位四十多歲年紀,矮身量,圓臉大肚子,倘若把那雙小短腿給砍了,就跟個雪人兒似的——當然,他沒有雪人那麼白,鼻子也不是胡蘿蔔,而是顆有點兒發紅的扁扁的山藥蛋。總體而言,除了胖一點兒,鼻頭塌一點兒外,其餘四官還算端正,擺放的位置也很得體,給人的第一印象是:這廝好酒好肉,貪享口腹之欲,但是人挺老實。

是勳還了半禮,然後開門見山地詢問屠縣丞有關寧可一案的情況。屠縣丞聞言,隨手就從袖子裡掏出一卷竹簡來:「因此案郡府才剛批回,故此未能歸檔,也未呈交給長官審閱。」

是勳聽了就是一愣,心說吳質不是說才剛發出兩天嗎,怎麼就能給批回來呢?濟陰郡治定陶距離這兒也小兩百里地哪,你老兄是派了快馬晝夜疾馳的吧。秋後才審決死刑犯呢,這才二月,你著的什麼急啊?是不是打算公文一到手,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在牢裡就把寧可給……

他越發覺得其中大有蹊蹺,於是接過竹簡,展開來細瞧。只見簡上的內容大致是:某年月日,鄉民甯某毆父受傷,按律當處極刑,下面是案件發生和審理的詳細過程。但是按照這竹簡上所寫,屠縣丞只審了一次案,隔壁老王也只有一次口供,認准了當年是租婢產子的,並無翻供一事。

是勳瞧瞧竹簡,又瞧瞧屠縣丞,再瞧瞧竹簡,再瞧瞧屠縣丞……如此循環了好幾遍,終於瞧得屠縣丞心裡發毛。這屠縣丞剛到來的時候,目光誠摯,臉上堆著溫和但並不顯諂媚的笑容,到這會兒扛不住了,眼神開始閃爍,笑容也開始僵硬。

是勳心說:「嘿嘿,所謂‘胸中不正則眸子瞀焉’,你老兄終於要原型畢露了吧?」他可沒想到,這世上絕對的正人君子就鳳毛麟角,誰心裡還沒點兒鬼啊,要是曹操一言不發地這樣瞧他,他是宏輔照樣膽戰心驚,眼珠子亂轉,不知道看哪兒才好。

不過他這時候再開口詢問,倒是比較容易突破對方的心防。於是他就問了,說我聽得鄉民傳言,這案子共有兩審,一開始隔壁老王是說借種生子來著,是也不是?這麼一問,屠縣丞更慌了,說:「這是老王錯記了,為無效的證詞,故此卷中並無收錄。」

是勳緊緊地盯著他的眼睛:「你確定是老王錯記了?你確定是租婢生子,而不是借種生子?」屠縣丞支支吾吾地說:「應、應該是……此案郡中既已批復,應無可疑,上官也不好翻過去重審吧……」

是勳冷笑道:「縣中大姓李易中卻與某說,實應是借種生子,當日簽約的中人便是他本人——府君任我以腹心,我若執意重審,想來府君不會阻攔。你以為如何?」

「刷」的一下,屠縣丞腦門上的冷汗就下來了,眼神不自禁地就往耿縣令那邊瞟。可是耿縣令坐在旁邊,抬著頭似乎在出神,就壓根兒不肯瞧他一眼。是勳正打算讓耿縣令派人去叫李全來作證呢,突然吳質手捧著一塊牘片匆匆而入,低聲稟報道:「找到了,只是……」

是勳劈手奪過牘片來。吳質剛才那「只是」二字,讓他產生了很不好的預感,於是本能地先不瞧牘片上的字,卻斜斜地瞟了屠縣丞一眼。只見屠縣丞臉色煞白——這就多三分象雪人了——目光直直地盯著耿縣令;再順著他的目光望向耿縣令,卻見耿縣令也恰在此時把眼神掃了過來,然後微微點頭。

我靠,看起來這案子裡不但有縣丞、縣尉,還有這位縣令的事兒哪,一縣三個正式編制,感情誰都跑不了。是勳這才覺得自己莽撞了,這縣中上下要是全都勾結起來跟自己作對,那麻煩可就大了呀,這案子再想翻過來就難上加難啊。他倒吸一口涼氣,這才去看手中的牘片,只見契約上寫得明明白白:甯彤將婢女某「租」給隔壁老王,期限兩年,而且中人也不是李全,而是一個自己完全不認得的名字——梁允。

當下他一指牘片:「這‘梁允’又是何人?」屠縣丞還沒有回答,耿縣令先搶著說:「本為縣中大姓,去歲黃巾作亂,他避之不及,已遇難了。」

遇難了?好啊,好啊,這就死無對證了是吧?是勳側過牘片來,朝向窗口投射進來的陽光,又再仔細瞧了一遍,果然發現這份契約上有多處刮過的痕跡——他喵的自己還覺得竹簡、木牘方便修改,是樁好事兒呢,趕情也方便偽造文件哪!

他想著想著,就不自禁地問出了口:「似有刪削,何也?」耿縣令胸有成竹地回答道:「鄉下人家,往往一牘而多用,為省物料也,不足為奇。」

是勳心說去你的鄉下人家,你才鄉下人家,你們全家都鄉下人家!寧彤家裡那麼有錢,這麼重要的契約,他會使用舊牘來寫嗎?蒙誰啊你!等等,這要真只是租婢,那就並不重要,用舊牘來寫也在情理之中……只是租個婢女,需要多寫一份兒交到縣衙備案嗎?你當我傻的呀?!

可是他也只能腹誹,卻罵不出口——終究自己沒有真憑實據啊。這就好比一口痰硬生生憋在嗓子眼兒裡,咳也咳不出來,咽又咽不下去,卡得他全身都不舒服,就恨不能當場一腳踹翻了幾案,然後拔出刀來把面前這倆可惡的傢夥全都劈成渣渣……

這就是當文官的弱點啊,想想當年……啊不,應該是未來,張三爺跑耒陽去挑龐統的錯兒,就跟自己如今行縣差相仿佛,得虧是孫乾在旁邊攔著,要不然以三爺那脾氣,還不當場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換個文官就不行了,就算有那份武力,也沒有那份混橫不講理的氣魄呀。

是勳沒有辦法,只好故伎重施,瞧瞧手裡的契約,再瞧瞧耿縣令,再瞧瞧契約,再瞧瞧耿縣令……可是那耿縣令就比屠縣丞要老奸巨猾多了,臉上一直保持著靜止卻不僵硬、溫和卻不諂媚的微笑,隨便他瞧,瞧多少遍也當是春風馬耳。眼見得是勳反倒要堅持不下去了,還好旁邊的盧洪給解了圍,他輕咳一聲,大聲說:「長官自清晨行路到此,也該疲累了,不如先暫且歇息一會兒如何?」

於是是勳就坡下驢,連連點頭:「是啊,確實疲乏了。」他想一想,關照耿縣令等人:「不必因我來此,使諸君廢了公事。且安排一間靜室,讓某稍歇風塵,且待午後,若有諮詢,再召喚諸君前來便可。」

等到了偏室裡坐定,是勳叫管巳在四周警戒,別讓旁人靠近,然後把那份契約投擲在吳質的面前,問他:「如今怎麼處?」

吳質撿起牘片來愣了半晌,才結結巴巴地回答說:「刪削痕跡明顯,此中必有奸宄……成陽縣令、丞等一貫貪贓不法,縣內人人皆知,上官尋鄉老們來打聽,自然……」

是勳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問你如今該怎麼辦才好。就算鄉老之中有不畏懼他們權勢的敢說真話,也很難成為證據啊——況且,寧可一案,就連李全都不願貿然前來作證,何況其他人呢?好,如今他們把中人的姓名都給改了,就算叫李全來也沒用……」他轉過頭去望望盧洪:「要麼,盧先生去好好核查一下帳目?」

盧洪微笑著搖頭:「不知道長官适才有沒有注意到耿、屠二人的神情?據某看來,那屠縣丞實不知契約已經修改過了,或是耿縣令棋高一著,有所預防——長官雖然是微服而來,但時當春日,正是行縣之期,耿某既然在這件事上都有了準備,想必帳目也定然早就削改得面目全非了吧?」

是勳聽了這話,心中更是煩躁,不禁狠狠地瞪了吳質一眼。他心說要早知道有這種結果,自己就不聽吳質的話,不去追究寧可一案了,如今兩手空空,毫無證據,倒搞得自己相當的被動。吳季重啊吳季重,我還當你是智謀之士,可以作為臂助呢,你就這麼給我掉鏈子?

轉念又一想,也不能全怪吳質,終究他才剛十五六歲的年紀,比自己還要年輕呢,官場上的種種狡詭,就這麼一個初三或者高一的學生,他又知道個屁了!

是勳不自禁地就搓著手繞室彷徨。盧洪瞧瞧他,又瞧瞧旁邊垂頭喪氣的吳質,不禁捋著鬍子笑了起來:「長官勿憂,如今還有一計可用。」

是勳忙問:「計將安出?」

「守株待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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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10-18 16:43:06

第十二章、鄉野土產

是勳等人休息了並不長的時間,就又開始活動了。是勳首先叫來屠縣丞,說要重審寧可一案,讓把寧可押到自己休息的偏室中來,又派吳質領著一名家奴去搜檢寧宅和隔壁老王的家,同時,派盧洪去核查官倉和往來帳目。

寧可押來以後,是勳只是簡單地問了問他的姓名、年齡和財產情況。寧家的財產確實不少,光莊院就有三處,田地數百頃——雖然因為去年鬧黃巾而大多拋荒,但這些不動產總不會長了腿自己跑掉——核算家財,應該在百萬錢以上。是勳心說怪不得那位還沒見過面的黃縣尉要流口水哪,換了自己,要有這麼個吞沒跟老婆毫無血緣關係的小舅子產業的機會,說不定(kěndìng)自己也會動心……

據耿縣令說,因為郡中要趕在春耕前疏浚濟水旁的幾條溝渠,所以臨時徵發了一場小勞役,黃縣尉就督役去了,估計起碼要到晚上才可能返回。

是勳沒怎麼向寧可詢問案情,因為就連寧可本人都是一頭霧水——怎麼我不過打了隔壁老王幾拳,他就突然變成我爹了?怎麼著昔日錦衣華服的大少爺,就一朝罹難,陷入囹圄,而且據說還是問的斬刑?我是衝撞了哪家太歲才引來這場飛來橫禍的呀!

是勳光問他為啥年已及冠還不娶妻。寧可回答說,自己本來定過一門親事,不想前年妹子才剛出嫁,老爹就感染了時症一命嗚呼,為了守孝,所以耽擱了下來,然後去年鬧黃巾,未婚妻全家都遭了難,一個都沒跑出來。

是勳心說你就倒黴吧,倒黴事兒全都讓你老兄給攤上了,這回我要是救下了你的性命,你趕緊散盡家財找個破廟去當和尚算了——嗯,這年月佛教才剛傳入不久,還不流行,所以自己穿越以後還沒見到過一間佛寺哪……

他跟上面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拖延時間。寧可跪在地下,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只是哀求大老爺救命。是勳隔了好一會兒才把思緒給收回來,他瞧瞧寧可,又瞧瞧擺放在案上的契約和判卷,心說你小子是死是活的跟我無關,只是即便能夠揪到耿縣令他們的錯兒,也頂多讓他們停職待查,不可能取了他們性命,到了~那百萬家財還得落到他們手裡……這想起來就讓人不爽到了極點啊!

他閑得沒事兒幹,就又把那判卷和契約來來回回瞧了好幾遍,順便用手指蘸了杯子裡的水,在幾案上練了會兒書法——嗯,那契約上的字跟狗爬似的,判卷上的字倒還不錯,也就比自己差個七八分而已……不知道是啥書吏寫的呢,還是屠縣丞的親筆?

他之所以特意把寧可拘過來,是怕耿縣令、屠縣丞他們耍出殺人滅口的絕戶計來。當案子還沒審決,更沒有得到郡府批復的時候,要是犯人突然死在牢裡,那麼相關人等都要承擔管理不嚴的責任;可是如今郡中已經准了斬刑,寧可即便突然間不明不白的掛了,那些傢夥的責任都要輕得多,頂多罰個一兩斤銅而已。我靠他們都能吞沒人家百萬家財了,還在乎這一點小錢的處罰嗎?

他派吳質去搜檢寧家和隔壁老王家,是因為按道理契約應該一式三份,雙方定約人各執一份,再抄錄一份在官府備案。如今既然官府的契約已經被刪改過了,那麼要是能找出那兩份來,就可以證明當初確實是借種生子,寧可不該死刑。當然啦,瞧耿縣令那機靈勁兒,是勳和盧洪都懷疑那兩份契約不是被毀了,就是也被刪改過了——毀了的可能性最大。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尤其寧可本人是壓根兒不知道老爹跟人家立過這種約的,所以契約藏在家中哪裡,還是早就被老爹甯彤給毀掉了,他根本就一頭霧水,說不定耿縣令他們就沒能找到,更說不定自己運氣好,竟然這回被吳質給搜出來了。

可是自己真有這種好運嗎?好吧,就算真搜出契約來了,救下了寧可的小命,可是頂多算屠縣丞斷案不明,也沒法證明他跟黃縣尉有勾結,要謀奪他人的家產啊。斷錯了一樁案子,哪怕是差點兒把個無辜送上了斷頭臺,這罪過都不至於剝掉他的官服,而那最可惡的耿縣令,更是完全可以脫身事外。不爽啊不爽,怎麼琢磨都是不爽!

臨近黃昏的時候,吳質和盧洪都兩手空空的回來了。果然吳質就沒能搜到契約,他還稟報說,隔壁老王初次告發寧可毆父的次日,縣署就已經派人過去抄撿過了。至於盧洪,他說帳目上多有刪改,耿縣令仍然以地方窮,即便官府也要經常取用舊牘的理由來搪塞,而庫中錢糧雖少,倒是勉強都對得上帳。一句話,耿縣令沒留下任何把柄來給他們抓。

雖然都在預料之中,三人仍然難免覺得頹喪。是勳最終只好對盧洪說:「只能看先生的判斷是否中的了。」話音剛落,門外有人招呼:「縣尊請上官赴後廳用膳。」是勳揚聲道:「把膳食端來此處便可。」門外那人趕緊又說:「上官遠來,縣尊特意備下了酒席,宴請上官,請上官勿辭。」

是勳瞥了盧洪一眼,盧洪捋著鬍子,微笑點頭。於是是勳就吩咐吳質和管巳好好看管著寧可,先別讓縣裡的人把他提走,自己帶著盧洪,出門直奔後廳而去。

這頓酒宴倒是挺豐盛。當然啦,這年月的飯食,就算再豐盛也好吃不到哪兒去,主要是沒有發明炒菜,無論魚肉還是蔬菜,不是煮就是烤,烹飪手法太過單一,再加上香料種類也不豐富……是勳在前一世說不上美食家,勉強也算是個美食追求者,可是淪落到了這一世,翻來覆去吃差不多的東西,就都快要吃膩味了。他有時候也想啊,《氾勝之書》裡就說「豆有膏」,可見這年月是能夠榨出植物油來的,為啥自己打聽了好久,就他喵的沒人會這門技術呢?要是有了植物油,自己再叫人打口鐵鍋,那不就能夠炒菜了嗎?

他一邊胡琢磨,一邊跟耿縣令、屠縣丞敷衍,相互言不由衷地互相恭維、告勞。等到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眼瞧著能說的話都說完了,再繼續下去只能冷場,就見耿縣令朝屠縣丞使了個眼色,屠縣丞會意地點頭,隨即舉起酒杯來:「敢為上官壽。」

是勳端起酒杯來笑:「貴丞已經為某壽過好多回了,還有新鮮的麼?」「新鮮的?有,有,」屠縣丞趕緊放下杯子來一拍手掌,「上官遠來,敝縣困窮,招待不周,只好備下一些土產,還請上官笑納。」

是勳心說來了,就等你這招呢,於是笑吟吟的不說話。時候不大,就見兩名土兵扛上來一口大竹箱,瞧土兵的腳步沉重,這箱子分量應該不輕。把箱子放到是勳的桌案之前,屠縣丞親自走過來打開箱蓋,一邊翻檢,一邊介紹:「都是些鄉野土產,不成敬意——這是敝縣有名的細麻……」

只見他掀起一匹麻布來,下面五彩斑斕,分明還藏著不知道幾匹錦緞。

「還有敝縣有名的臘肉……」只見他掀起兩條臘肉來,下面金光閃爍,分明是一錠錠的黃金。

「還有敝縣有名的蒲扇……」只見他掀起幾張蒲扇來,下面瑞靄千條,分明是幾塊白玉。

所有土產,都只裝了上面一層,屠縣丞略略一掀,露一眼下面的財帛,然後重新又給蓋上。是勳乍見到這些財物,幾乎是本能地抬起袖子來擦了擦口水,嘴裡還撇清:「啊啊,不想貴丞倒知道我最喜食臘肉。成陽的臘肉很有名嗎?那倒要仔細品嘗一下了。只是……貴丞的禮太重了,有一半就足夠了……」

「這個……」屠縣丞微抬起頭,瞧一瞧是勳的表情,心下坦然,忙說,「不是我一個人的,還有縣尊的,共盛一箱,上官也方面攜帶。」

「這樣啊,」是勳急忙朝耿縣令作了個揖,耿縣令離席還禮不迭,「如此便卻之不恭了。只可惜今日未能得見黃縣尉……」

「黃縣尉晚間應該能夠趕回來,」屠縣丞自以為明白了督郵的心意,急忙說道,「相信他也會有一份心意的。」

「這就太叨擾了,哈哈哈哈~~」是勳一邊笑,一邊心裡在矛盾:這份禮物,老子究竟是收呢還是收呢還是收呢?

盧洪白天跟是勳說「守株待兔」之計:「人無欲方能無畏,那些貪官汙吏,整日戰戰兢兢,既怕官位不保,又怕財貨被抄。是以某些督郵行縣,便張傘蓋、乘華車,入傳舍而不查官庫,單等著一縣長吏送賄上門……」

是勳心說那不就是程立的行縣第一法嗎?這老子明白啊,你究竟想說些啥了?當下耐著性子聽下去,只聽盧洪又說:「長官雖然清廉務實,與那些敗類不同,但縣內的貪官汙吏卻無法分辨。如今長官又揪住寧可一案不放,恐怕在那些汙吏們看來,是為的索賄了……」

聽到這兒,是勳終於回過味兒來了:「你是說,我只要在這兒等著,他們自然會送賄上門?」盧洪點頭:「不錯,到時候便可行文郡中,彈劾他們賄賂上官之罪。以曹濟陰之明,及其對長官的信重,彈劾必准,如此,便可懲治這些汙吏了。」

是勳還沒有表態,吳質先在旁邊問:「如此,可能救得下寧可的性命嗎?」盧洪搖搖頭:「恐怕不能。」是勳就問吳質:「汝究竟是要助某剷除害民的蠹蟲,還是只想救寧可一人?難道那寧可與汝有何關聯不成嗎?」吳質聞言,一張臉憋得通紅,好一會兒,才囁嚅地回答道:「並無關聯,但都居於一鄉,年齡相若,少小便即相識,實在不忍見他無辜受戮……」

是勳一拂袖子,順口就來了句未來(北宋)的話:「一家哭何如一路哭?」可是轉念再想想,這兩者之間好象根本沒什麼必然聯繫。寧可啊寧可,你就安心地去吧,老子會給你報仇的……可是等等,怎麼報仇?就算行賄上官,貌似最重也不過罰銅、去職,然後那幾個貨轉過臉就喜笑顏開地去享受寧家那萬貫家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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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10-18 16:48:07

第十三章、口舌之間

是勳望著這一箱子的財物發愣。絹帛唉,黃金唉,白玉唉,這得值多少錢?幾萬錢總是有的吧……想不到這些貪官汙吏出手還真大方。嗯,估計自己咬住寧可一案,在他們看來,就是督郵給的下馬威。這樣好,很好很好,這比普通的行縣第一法可賺得多得多啦——程立自稱能吏,就想不出這種妙計來,還是老子……老子有貪官汙吏的天然資質?

該怎麼運用這筆財物呢?用來彈劾成陽的縣令、丞?那就必須得把財物交出去了,可實在有點兒可惜啊。雖說曹操給自己贈了莊院還置了地,終究誰都不會嫌錢多,況且自己與他人不同啊,自己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哪,要改良造紙術,要發明火藥,要發明炒菜……科研經費不充足那可啥都幹不成。要不要乾脆就收下來呢?那些貪官汙吏總有一天會遭受報應的,正不必由自己來摘掉他們的烏紗,再說了,就算彈劾了他們,也救不回寧可的性命來不是嗎?

哦,等等,可是這麼一來,自己也變成了貪官汙吏,會不會也受什麼報應呢?……啊呸呸,老子是個無神論者,無神論者不相信報應!

他忍不住就要擦口水,轉過頭去瞧瞧盧洪,就見那傢夥面沉似水,拱著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再瞧瞧吳質,只見對方目光中流露出的只有憤怒和哀傷——憤怒,大概是因為成陽長吏行賄如此大方,可見貪贓的數目更不會小;哀傷,大概是想到終究救不下寧可的性命……

盧洪此人,在歷史上藉藉無名,但此番跟隨來到成陽縣,他頭腦之清醒,料事之老辣,就很值得讚賞,比那雖然將來會位列上將、烜赫一時,但現在還壓根兒沒成長起來的吳質就要靠譜得多。自己可算是撿到寶啦,要怎麼才能從程立手裡把他給討過來,長久跟隨著自己呢?要不要先以財帛動其心?嗯,這裡幾萬錢,先分他三五千……

吳質可能不大好收買,他出身單家庶族,竟然能夠因緣際會爬得那麼高,就絕不是靠著貪贓枉法所能夠成功的。尤其這孩子現在還小,滿腦子不切實際的清高,連寫首遊春詩都要慨歎亂世之可怕,百姓之罹難,估計財帛難動其心。這個……分贓不勻,這筆錢拿在手裡可就有點兒燙啊……

再轉念一想,吳質現在是什麼身份?不過一個小小的遊徼而已,就算自己不分他一毛錢,他難道還敢去告自己的狀嗎?借他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啊。再說了,老子對曹家有恩,如今在兗州,誰還能告倒了老子?!

如此想來,這錢老子是拿得的。正在貪心大熾之際,突然眼神就不自禁地瞟到了正守在門外的管巳——我靠,怎麼把這個未婚妻……啊不對,未婚妾給忘了?他們這些黃巾殘黨大概最恨貪官汙吏,自己要是做了貪官汙吏,她不會真的動起刀來,卸下自己的膀子吧……別說楊過了,難道連楊修也終究逃不過「神雕大俠」的宿命嗎?

其實,小羅莉也就是嘴上凶一點兒,自己終究救過她父女的性命,她不會真的對自己動刀……可是這麼一來,就怕從此恩斷義絕。一想到這小羅莉或許某天就會留下一個鄙夷的眼神,棄自己而去,是勳就不禁覺得心臟隱隱地抽痛。

他喵的大清韋爵爺究竟是怎麼幹的?又貪贓,又枉法,外加還是清廷的狗官,竟然連沐王府帶天地會,收了那麼多姬妾,個個對他死心塌地。韋爵爺真是我輩楷模啊,高山仰止,難以企及他老人家歪才之萬一……

是勳想到這裡,不禁就抬起手來,狠狠給了自己一個耳光——混蛋,你趕緊清醒過來吧!

盧洪聞聲抬起頭來,微微一笑:「財帛動人心啊。不過看起來,長官已經有所決斷了,必不會墮入那些奸官滑吏的陷阱。」

是勳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擺擺手:「先封起來吧,我這就給府君寫信,彈劾這兩個贓官。」想了想又道:「不急,縣尉的禮物還未送來呢。」

話音剛落,門外有人通傳:「成陽縣尉黃選,求見督郵。」

縣尉領兵,貌似是個武官,但實際上他的職責只是「捕盜」而已,並非上陣打仗,擱兩千年後屬￿公安系統,而不是軍隊系統。所以黃縣尉頭上戴冠而不是幘,身穿深衣長袍,腰佩的也是長劍而非環刀。尤其他的相貌清雋,就比耿縣令和屠縣丞更象名文士。

參拜已畢,寒暄兩句,黃縣尉連聲致歉,說自己剛從城外回來,才知道督郵來行縣,毫無準備,等明天一早,定有「意思」送上。完了他就左右望望,問:「聽聞上官提了寧可前來訊問,不知問完了沒有?此人已判極刑,夜間還是押回獄中去為好。」

是勳聞言,不禁冷哼一聲:「此非君所當問也。」你只是純的公安局長外加民兵隊長,不管審案,不管牢獄,是不是該把寧可押回去,關你丫屁事啊!沒想到這傢夥白長了一張聰明面孔,一點兒都不懂語言的藝術,就比耿縣令和屠縣丞差得十萬八千里。想到這裡,不禁隨口刺了他一句:「聽聞那寧可,乃是閣下的妻兄?」

黃縣尉面露尷尬之色:「這個……原本以為……」他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趕緊又說:「賤內雖與寧可並非同胞,終究曾有兄妹的名分,聽聞他犯了重罪,甚感悲痛,欲在刑前見他一面,還望長官玉成。」

是勳心說對啊,這種說法雖然仍然漏洞百出,終究比剛才那般直截了當要藝術一點兒,大概是旁人教你說的吧?可是你騙誰啊,先不提就是你陷害妻兄,想要謀奪他的家產,光說那寧可給拘起來不是一天兩天了,而且真要行刑也得等到秋後,你老婆早不見,晚不見,偏生我把寧可提過來了就想見,理由也太牽強了吧?

可是他也沒心思揭穿黃縣尉,只是故意撇嘴一笑:「今日已晚,且待明日。」仿佛那意思:你先把禮給送過來再說。

黃縣尉沒有辦法,只好唯唯而退。是勳坐在案前,還在琢磨等明天收到了黃縣尉的賄賂,應該怎樣行文來彈劾成陽這三人幫呢,吳質突然跑了進來,說寧可想要拜見督郵,有要事稟報。

是勳現在歇息的地方,是在成陽縣署的偏院,有三四間屋子,寧可被拘在另外一屋當中。當下聽了吳質的稟報,是勳琢磨寧可下午問話的時候,除了哀哀哭泣,央告救命,就說不出幾句有用的話來,這會兒為啥又想見自己了?難道他終於想起來,自家那份契約可能藏在哪兒了麼?

趕緊叫吳質把寧可押過來。寧可一見面就跪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哀求:「請長官救小民一命,小民願傾盡家財,奉獻於長官!」

啊呦,是勳心說這個好,只要救他一條小命,那萬貫家財就是自己的啦!這可是他主動獻上來的,不是我威逼勒索的,貌似不算貪贓受賄吧……可有一條,得真把他的案子翻過來才成,否則就白高興一場,終究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可是應該怎麼翻案呢?要不然自己乾脆偽造一份當年的契約算了,反正就耿縣令玩的那一手造假,也不見得有多高明。他轉過頭去望望盧洪,盧洪手捋鬍鬚,沉默不語,再望望吳質,發現吳質也正盯著自己,目光中仿佛充滿了懇請之意……

他喵的你光很有誠意地看著我管蛋用啊!你倒是給我拿個翻案的法子出來啊!

當下他耐著性子,把案件的前後始末,主要是寧可跟隔壁老王的關係,又重頭到尾訊問了一遍,只可惜還是沒能發現任何足以翻案的要點。要命啊,早知道自己就先好好研究一下《漢律》了,這幾個月來怎麼就光琢磨著讀《漢書》、《東觀漢記》這些歷史書,沒想到涉獵一下法律法規呢?漏洞,這是自己學習上的一個大漏洞,回去以後,可得趕緊給補上。

可是等到回去以後那就晚了。雖說一般死刑都得秋後執行,理論上寧可還有大半年的時間可資翻案,但是這大半年自己不可能一直留在成陽縣看著他,只要他一被押回牢獄,估計黃縣尉他們立刻就會下毒手。要不然黃縣尉幹嘛幾次三番地想把寧可帶回去,或者想讓外人來接觸他?

想要讓寧可活下去,非得趕緊把案翻過來不可,然後放他回家。寧氏終究是縣內大族,廣有財產,只要回了家,黃縣尉就不大好對他動手了——那些傢夥要是有這膽子和能力,早就把寧可給謀害了,還用得著揪著個事出意外的案子大做文章嗎?

想到這裡,他不禁又望向了盧洪,心說這傢夥從政經驗豐富,說不定對法律也有一定研究。真要想翻寧可的案子,自己力有未逮,吳質那小年輕也指望不上,除非是你老兄……要是連你都拿不出辦法來,那咱們只好跟寧可,以及他那萬貫家財說BYEBYE了。

盧洪撞上了是勳的目光,明白對方正在想些什麼,於是他撚撚鬍鬚,皺著眉頭回答道:「其實硬要翻案也並不為難,只是若翻得生硬,於理不通,恐怕於長官的政聲不利,也恐曹濟陰從此輕看了長官啊。」

是勳指一指自己的嘴巴:「所謂道理,不在於天,亦不在於心,只在口舌之間爾。」

盧洪撫掌而笑:「長官能有這份明悟,事情就好辦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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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10-18 16:52:08

第十四章、人治社會

第二天一早,黃縣尉果然親自送上了一份厚禮,左右不過黃白之物,但是比起前一天晚上是勳所收到的那口竹箱,價值就還不到三成。是勳心說果然愈有錢便愈吝嗇,事情本來就是因你而起的,你丫轉眼就能霸佔寧家萬貫的家私,結果禮物竟然還沒有縣令和縣丞送得重。他喵的老子若不辦你,那真是天理不容啊!

他叫上黃縣尉直入正堂,又派人去召耿縣令和屠縣丞過來,說關於寧可一案,自己還有話要說。等到三人齊集了,是勳命把寧可押將過來,跪在階前,然後手捧著判卷,裝模作樣沉吟半晌,突然淡淡一笑,轉過頭去對屠縣丞說:「此案恐怕判得不公。」

屠縣丞大吃一驚,心說我們禮物都已經奉上了,你怎麼還揪住這案子不放啊?他當然不能直接這般質問,只好拱拱手:「證據確鑿,所謂借種生子一事,實乃鄉民謠傳,請長官萬勿輕信。」

黃縣尉也趕緊說:「是啊是啊,以子毆父,理當大辟。聽聞前日已經滴血認親,證明瞭那老王確實是寧可親父,則寧可之罪彌天,絕不可寬恕啊。」

是勳瞥他一眼,心說廢物!這話屠縣丞能說,耿縣令也能說,偏偏就你說不得。寧可好歹頂著個寧姓,就算不是你親舅子,也是名分上的親眷,你著急跳出來要弄死他,這不是大公無私,這分明心裡有鬼。

還是耿縣令比較鎮定,他面無表情地問道:「難道前日滴血認親,長官並未親眼所見,故疑其中有弊麼?不妨今日在長官面前,再試驗一番,如何?」

是勳輕輕擺手:「不必了。」

耿縣令又問:「那麼,是長官得到了所謂借種生子的證據?便請出示,以免真的無辜受戮。」

是勳輕輕歎了一口氣:「前一日派人搜檢王、寧兩家,並未見鄉民所傳借種生子的契書——某並不認為屠縣丞搜證有何遺失,詢問有何不實,某只是說,所判不公。」

他這麼一說,倒勾起了耿縣令的好奇心來了。其實這件案子本來沒他什麼事兒,只是屠縣丞受了黃縣尉的請托,判了寧可死刑以後,他覺得這活兒太粗糙,漏洞太多,考慮到行縣之期將近,就暗示屠縣丞把判卷快馬報去郡府,還在修改官庫帳目的時候,順便就把那份契約也給修了。原本是出於官官相隱的目的,況且那倆貨的醜事真要給徹底兜出來,身為一縣之長,他臉上也不好看。結果督郵來了,果然揪住這案子不放,耿縣令就去找屠縣丞,說長官分明想給咱們來個下馬威,要不是我幫忙遮掩,你這關就很難過去,怎麼樣,本該我出的那份禮,就勞煩兄弟你行嗎?

昨晚他對這個案子也揣摩了很久,聽屠、黃二人所說,甯、王兩家所藏的契約,都已經搜出來毀掉了,而他自己當時也留了個心眼兒,不但篡改了官藏的契約內容,乾脆連中人名字都換了,如今一來,只要隔壁老王不改口,這案子就翻不過來。等今天督郵還說案子能翻,他也挺好奇的,先用話擠兌住了滴血認親和契約全毀這兩個關鍵點,只要這兩點不被突破,你還有什麼妙計可以運用呢?你要是仗著威權硬要翻案,那我就行文郡府彈劾你。

他知道這個督郵一定有背景,先不說一般郡國守、相都任命自己的心腹當督郵,對方年紀也擺在這兒呢,下巴上連毛都沒有,就被賦予如此重任,那肯定不是一般人啊。可是督郵終究只有糾察權、彈劾權,沒有絕對的處置權,對縣丞、縣尉還能作作威福,對他這個墨授長吏(縣令、長),就連太守也不是說免就能免的,得先奏報朝廷。我就不信了,到時候你彈劾縣丞斷案不明,我彈劾你無理翻案,外加索賄受賄,看你們兩個誰更丟臉——我的臉反正是丟不了的。

殊不知他心裡正在這麼想著,是勳的內心活動也與他殊途同歸。

昨天晚上,當是勳說出「所謂道理,不在於天,亦不在於心,只在口舌之間爾」這句話以後,盧洪先是點頭,接著又搖頭,糾正他說:「長官所言,亦不全面,以末官看來,所謂道理,只在刀頭之上,印匣之內。」

是勳心說我還以為自己說話太白,有點兒粗俗呢,想不到你說得更白——人艱不拆啊老兄。他若有所悟,想了一會兒,問盧洪:「倘若易位而處,你是督郵,會如何做?」

盧洪回答道:「倘若是末官,那便勒令寧可捐出全部家財來給官,以贖其死罪。再連夜修書,呈文郡府,彈劾成陽縣令、丞、尉——縣尉之禮未至,那又如何?便說那箱金帛也有他的一份。對付這些害民的蠹蟲,又何必太多證據,羅織可也!正如昔陽球之殺王甫,是先有了證據呢,還是先逮起人來的呢?」

他所說的王甫,乃是漢靈帝時代的著名宦官,與曹節等人一起發動宮廷政變,殺死了大將軍竇武、太傅陳蕃,掀起第二次「黨錮之禍」。王甫最後是被著名的酷吏、司隸校尉陽球所殺,但是陽球可不是遵循正規司法程序,先搜集全了證據再去逮捕王甫的,而是趁著王甫離開宮廷,放假回家的機會,上奏說他有罪,然後把王甫父子、同黨全都逮了起來,就借著審訊的機會,亂棍活活打死。王甫被殺,雖然大快人心,但要是一板一眼按照法理來算,陽球連屈打成招都算不上——他光打了,根本就不需要你招。

聽到盧洪這麼一說,是勳就不禁悚然而驚。他站起身來,繞著屋子徘徊好了幾圈兒,才突然一拍手掌,把事情徹底給想明白了。終究他是來自於兩千年後的靈魂,那時候雖然也說不上是徹徹底底的法制社會,但建設一個法制社會的理想已經深入人心了,程序違法的危害也廣為人知了,這就在他頭腦中形成了一個極大的盲點——這可是東漢末年唉,不要以為有份《漢律》擺在那兒就是法制社會啦,這年月還是徹底的人治啊!

如今自己肩負一郡的監察大權,更重要的是,深受太守曹德甚至是刺史曹操的信任,對於一樁小小的案子,說翻就翻了,對於一群小小的貪官,說辦就辦了,難道曹氏兄弟會打自己的回票嗎?關鍵不在於證據充分不充分,而在於自己是否能讓它顯得充分,在於道理上是不是能夠自圓其說。而且,這道理還不是擺給天下人瞧的,而只需要擺給曹氏兄弟瞧就行,他們說通過那就通過了——正是所謂的「長官意志」: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這一層想通以後,是勳立刻坐下來彈劾成陽縣三名官吏貪贓枉法,賄賂上官,把自己的種種分析全都詳細地列給曹德看,至於證據不證據的,那重要嗎?寫完了叫一名家奴拿著,順便帶上那口箱子,連夜出城,前往濟陰郡治所定陶。他要是光派個家奴出城,肯定會使耿縣令他們疑心,可要是再帶上賄賂,對方就會以為是督郵著急把錢送回家裡去哪。

等家奴出了門,是勳想了一想,又問盧洪:「寧可之案,固然可以說動曹濟陰發回重審,也可如卿所言,命他捐財以贖死罪,但卻難以即刻翻案。倘若他們趁此間隙,在獄中謀害了寧可,又如何處?」

盧洪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寧可死不死,真的這麼重要嗎?還是說……長官看上了他的家財?」

是勳冷笑著搖頭:「我倒是不貪他的家財(其實他心裡說,我貪得要命,但是這個節骨眼兒上,還真不方便拿),只是想到萬一他死以後,那些家財都要落到貪官汙吏手中,卻實實的不甘心哪。彈劾在我,決斷在曹濟陰,倘若不判縣令等人死罪或抄家,他們以印綬換得萬貫家財,也算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了。」

盧洪沉吟少頃,回復道:「若以《漢律》而論,寧可確實難逃一死,除非……」

耿縣令想這案子想到很晚,是勳和盧洪商量這個案子,也商量到很晚。第二天終於正式交鋒,是勳就說案件的相關人證、物證,包括滴血認親,那都沒有問題,但就是最後結論不對,判案不公。耿縣令他們就奇怪了,既然證據確鑿,那寧可就該死罪啊,判得有什麼不對了?

只見是勳面帶微笑,胸有成竹地問道:「那寧可雖為隔壁老王之子,但自小即從寧彤,為寧彤認為己子,老王亦未曾前往索要過,是吧?」

屠縣丞說:「即便如此,亦無借種之事,亦非正式過繼,故此老王實為寧可之父,寧可毆父是實……」

是勳微微點頭,打斷了他的話:「君之誤判,正在於此。」說到這裡,他緩緩地掃視在坐眾人,一字一頓地說道:「有一段書,各位或者讀過:‘甲有子乙以乞丙,乙後長大,而丙所成育。甲因酒色……’」

耿縣令聽到這兒,心裡不禁「咯噔」一下,心說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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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10-18 16:55:09

第十五章、春秋斷獄

是勳背誦的,乃是《春秋斷獄》當中的一段話。

《春秋斷獄》,又名《春秋決事比》或者《春秋決疑》,乃是儒家聖人董仲舒所寫。因為漢律直承秦律,雖然作了一定程度的刪改和簡化,仍然顯得太過死板和繁瑣,所以董仲舒就代入儒家思想,對幾十個他認為判得不公的案件加以重新審定。到了東漢朝,儒家思想已經徹底佔據了主導,於是董仲舒這一套就被廣泛運用在了審案當中。

說白了,其指導思想就是儒家道德應該淩駕於國家法律之上,凡是法律上條文有漏洞的,可以用儒家思想來填補,凡是法律上合理但不合情的,也可以用儒家思想來修正。

其中,董仲舒就說過這麼一個案子:某甲有一個兒子某乙,很小就送給了某丙,某丙一直把這某乙撫養長大。後來某甲因為喝多了酒,就對某乙說:「我是你爸爸。」某乙當場就怒了,說我才是你爸爸呢,你丫又不是黑爵士我也不是天行者……好吧,這一句可以忽略。總之,某乙一怒之下,就打了某甲二十棍子,某甲因此就把某乙給告了官。

這情形就跟寧可和隔壁老王之間發生的糾紛很象,按照漢律,沒有正式的過繼文書(也包括借種生子的文書),那某甲就是某乙的爸爸,某乙打爸爸就是大不孝,該當死罪。但是董仲舒卻說,某甲雖然生了某乙,卻並沒有養育之恩,事實上他跟某乙之間父子之義已絕,所以某乙不算打爸爸,不該判大不孝的罪。

法律是死的,人是活的,東漢的活人為了踐踏死法律,就經常拿這種「春秋斷獄」法出來辦事兒,而且朝廷還真認,士人當中也會引為美談——無他,因為儒家思想最高,法律你且滾邊兒上玩去啵。

這回是勳也用了這個法子,當場就要判寧可交納打人的罰金五百錢,然後當庭釋放。黃縣尉當場就急了,連叫:「怎麼能這樣,怎麼能這樣,律法上不是這麼說的啊!」是勳輕蔑地瞥了他一眼,心說你也就這水平了,白長著一張士人面孔,竟然如此的無學、不文。

還是屠縣丞有點兒學問,還打算強辯,說:「董子原文‘甲有子乙以乞丙’,定是簽了過繼的文書,故此不該死罪,這與寧可之案……」是勳冷冷地答道:「若真如此,按律判定即可,董子又何必堂皇記錄在冊?」

耿縣令長歎一聲:「罷了。」他把袖子一揚,露出半截牘版來,問是勳:「閣下可知此為何物?」是勳搖頭。耿縣令說:「此乃耿某彈劾閣下索賄之章!」

是勳聞言,不禁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耿令盡可上章,幾位皆可上章。」說到這裡,突然把臉一板:「且看諸君可能動某分毫?再一事說與耿令聽,卿以為曹濟陰罷免汝等,還需要奏於朝廷嗎?如今朝廷安在?!」

照道理來說,縣令都是朝廷任命的,也該由朝廷來罷免,即便郡國守、相,甚至是州牧、州刺史,都沒有直接的任免權。倘若按照正規流程來走,是勳身為督郵彈劾耿縣令,曹德就應該把他的彈劾理由抄上一遍,再呈給朝廷,由尚書台作出決斷。雖說只要理由充分,尚書台一般不會駁回郡國守、相的彈劾,但有了這麼一個緩衝,耿縣令還能想辦法轉圜,或者去走走別的路子。既然耿縣令同時也彈劾了是勳,那麼倘若他因為種種原因不被罷免,是勳肯定就得吃不了兜著走啦——起碼面子是丟光了。

可問題是現在不是太平時節啊,沒幾個人再走這種正規流程啦!關東諸州,往往連刺史都由地方推舉,還有幾個郡國守、相或者縣令長是由朝廷任命的嗎?還有幾個郡國守、相或者縣令長是由朝廷下詔罷免的嗎?正相反,往往被關西軍閥控制的小朝廷任命的很多地方官員,還沒到任所就會被人轟回來,某些是文轟,更多的是遭到「操戈而逐之」,能保住小命兒就很不錯了。

曹操這個兗州刺史是朝廷任命的嗎?曹德這個濟陰太守是朝廷任命的嗎?他們要想罷免一個縣令,還用得著奏報朝廷?

所以是勳這句話一出口,耿縣令立刻面如土色,啞口無言。

是勳一行人當天就離開了成陽縣城,當晚寄宿在寧可的一處莊院當中。寧可小命得保,對是勳是千恩萬謝,是勳說不必謝,你昨晚曾說願意獻出所有財產來酬答我,這承諾還有效嗎?寧可猶猶豫豫地點頭。是勳就說,你也不用把全部財產都拿出來,我也分毫不取,你儘快把一半的田契和一半的浮財,全都捐到郡府去,並且把這些天的所曆所經,所見所聞,全都備悉稟報給曹濟陰知道。否則的話,嘿嘿,「我能活汝,亦能殺汝!」

寧可得保一半家產,於願已足,當下喏喏連聲。是勳轉過頭去又問吳質,說我還要繼續行縣,你是繼續回鄉去做你的遊徼呢,還是願意跟著我,做我的賓客。吳質連連鞠躬,說:「上官清廉正直,又救下了寧可的性命,小人感佩萬分,願意從此跟隨上官,以效犬馬之勞。」

是勳接著又問盧洪,說先生大才啊,何必屈身於壽張縣內,做一名小小的上計吏呢?不如也跟了我吧,或者等我回去以後,稟報曹兗州,給你個大點兒的官兒做?可惜盧洪只是笑著搖頭,說:「程令於某有大恩,暫時不願相背。洪無尺寸之功,也不勞長官薦舉。」是勳勸他不動,只得暫且作罷。

第二天一早,他們離開甯家的莊院,轉道向西,前往句陽縣。果然正如吳質先前所說,句陽的吏治還算清明,起碼是沒讓是勳挑出什麼錯兒來,也沒發現什麼不軌的蛛絲馬跡。再往後乘氏、成武、單父……這麼一路走下去,所到之處先是微服私訪,接著封查府庫,又揪出來兩名貪贓的縣丞和一名怠政的縣令,全都向曹德具文彈劾,其餘官吏,也都好生地受了一番敲打。

一大圈子繞下來,等最後進入郡治定陶,都已經初夏了。是勳進城見了曹德,交卸任務,曹德擺宴給他接風,又詳細詢問了這一路的見聞,二人相談甚歡。雖說兩人的身份都不同往日——當初即便曹德戴著個故三公之子的帽子,終究和是勳一樣都是白身——如今在官場上等級差很明顯,但曹德完全沒把是勳當下屬來看待,是勳也覺得跟曹德真可以脫略了形跡,以朋友相交。

終於宴罷,曹德坐到是勳的身邊來,拉著他的手連聲說:「宏輔啊,這趟可是辛苦你了。」是勳假模假式地搖搖頭:「為曹老闆工作嘛,不辛苦。」曹德一愣:「你叫我什麼?」是勳趕緊撇清:「故鄉土語而已。」心裡話:我說的曹老闆還真不是指你,是指你哥。

可是眼見得曹德就把臉給拉下來了,把眉毛給吊下來了,連聲歎氣:「那些貪官汙吏實在可恨,可是你這一路上也彈劾得太多了點兒……就說成陽吧,一縣官吏都被你給彈劾了……」是勳一愣,忙問:「你不打算罷免他們麼?」曹德說上個月就連鍋端啦,可是這麼一搞,我手頭本來可用的人就少,成陽便徹底變了空縣——

「我已經跟我哥說好啦,再借宏輔你幾個月,暫代一下成陽縣令,如何?」

我靠!是勳聞言不禁勃然大怒,心說你借我還借上癮啦?我這兒一大圈兜下來,連家還沒回呢,你又要我奔成陽縣去蹲著,你丫還有沒有人性了!可是當不住曹德連番央告,還答應他可以先回家歇幾個月,只要八月前趕去上任,別耽擱了秋收就成,是勳推了半天推不過去,也就只好捏著鼻子認了。

曹德這傢夥,你別瞧他表面老實,其實一肚子都是壞水兒,別瞧他跟戴個石頭帽似的存在感很低,真要黏上身來,還真跟鼻涕似的甩都甩不掉。最終是勳只好感歎自己遇人不淑……啊不對,應該是交友不慎。他不禁想起了前一世常聽損友們說起的那句話:「隊友嘛,就是用來坑的。」

低下頭去想了一會兒,是勳對曹德說,不如我給你推薦幾名人才吧。曹德說好啊好啊,願聞其詳。然而是勳先不提人名,卻問對方,說我這好幾個月到處亂跑,消息閉塞,不知道青州如今情勢如何?

曹德說你問我還真問對了,我哥前幾天才剛有信來,順便就說明瞭一下周邊形勢——徐州很穩,司隸表面平靜,其實暗流湧動,至於青州……

「去歲,袁紹與公孫瓚爭奪青州,袁軍自勃海而入樂安,平原相劉備發兵以邀其背,於河上為袁將蔣奇所破——此事宏輔或有所聞。逮至年終,袁軍已盡取樂安、齊國,驅逐朝廷所命青州刺史焦和,而以蔵洪代之,公孫瓚所表青州刺史田楷則據平原、濟南,連番鏖戰,勝負難分。前聞袁紹已命其長子袁譚馳援,先在鄒平大破田楷,又在漯陰擊破公孫瓚所署兗州刺史單經,劉備只得退守黃河以北。此外,袁軍游騎出入北海、東萊,孔文舉、蔡伯起皆不能禦。以此形勢來看,袁譚盡得青州,也就在此數月之內了。」

是勳一邊兒聽一邊兒點頭。袁譚跟田楷、劉備等人爭奪青州的大戰,史書上語焉不詳,光知道前後打了兩年,殺得「野無青草」而已,穿越過來以後,終於可以補上這塊空白啦。等到曹德說完,他伸出兩枚手指來:「眼見孔北海不能保國,則可遣人於其署中去迎來二人……」

「願聞其名。」

「一個,便是某大伯父,營陵是子羽,現居北海國相五官掾之職;另一個亦營陵人也,姓王名修字叔治,現為高密令。此二人政務嫺熟,持身亦正,皆國之循吏也,若不往召,或為袁氏所得。還有北海太史慈字子義,奉養老母在家未仕,某前致書,請他南下,尚未回復,君可……」說到這兒,他突然臉色一變,就此頓住話頭,不肯再往下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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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10-18 17:01:10

第十六章、舉賢任能

是勳說要給曹德推薦人才,提了一個是儀,提了一個王修,然後才剛提了半個太史慈,突然間就啞了火。曹德不禁就問啦:「太史子義之名,我亦有所耳聞。宏輔住口不言,莫非此人不易招致麼?」

是勳心說招不招在你,來不來在人家,這我可打不了保票。要是按照SLG遊戲的慣常設定,只要「相性」別差太多,只要你派個合適的人去招,對方肯定上門,但在現實社會當中,那問題可就複雜多了。在他印象裡,王修最後是跟了曹操的,但那要等官渡大戰以後,這會兒論起招牌來,明顯袁紹比曹操亮,袁譚也比曹德亮,曹德後下手是肯定遭殃啊,先下手能不能為強,也還在未知之數。

是儀和太史慈在原本的歷史上都跟了孫家,那就有一半兒出於無奈——你都已經跑江東呆著去了,不跟孫家還能跟誰?可是如今憑空多出了自己這只小蝴蝶,更因為這只小蝴蝶,使得曹德保住了小命,還一步登天當上濟陰太守,要是趁這二位南渡長江前就先給攔下,那就有羅致麾下的希望。當然啦,希望歸希望,成功的幾率誰也算不出來。

可是為什麼是勳提到太史慈,才說了一半兒就突然打住呢?他隨即就給曹德亮明瞭答案:「子義文武並兼,非百里才也,可為大將。召來濟陰,恐有所屈……」王修和是儀過來,你把他們當屬吏,當賓客,或者放出去做個縣令、縣丞啥的,那都不算屈才,可是太史慈不同啊,人家將來有希望做江東有名的上將,跑你這麼個小小的濟陰郡來窩著,那不是大材小用嗎?

「原來如此,」曹德聽了這話,倒是也不生氣,反而腆著張臉湊過來說,「我即刻派人去延請這三位。太史子義終究是白身,來我這兒當個屬吏、縣尉啥的,也只是第一步而已,他的能耐要真有宏輔你說的那麼強,難道我就不會把他推薦給我哥嗎?人才從來不嫌多,我這兒是缺人,我哥那兒也不是說就已經人滿為患,擠不進去個太史子義了呀。」

好吧好吧,隨便你。是勳想了一想,乾脆又把盧洪推薦給了曹德,說程立是只鵬鳥,當縣令委屈了點兒,盧洪也是只大雁,當上計吏更委屈。曹德順手就取了筆墨來,把這幾個人名兒全給記下了。

是勳在定陶盤桓了三天,然後暫別曹德,返回鄄城。他先進城見了曹操——曹操才剛打敗了侵擾陳留郡的袁術軍,征塵未洗,就先扯著是勳,大大地誇獎了他一番。曹操說讓宏輔你做個假佐確實太屈才了,你就暫且先當一段成陽令吧——關於舉孝廉的事情兒,你先別著急,我今年已經舉了自家兄弟曹德了,等明年再讓曹德把你給舉上去,那就皆大歡喜。

漢代舉孝廉是做官的正途,就跟後世考進士差不太多。按照原本的規矩,得要各郡國的守、相每年從自己轄區內挑選「孝順親長,廉能正直」的士人各一位,刺史是沒有這個資格的。也就是說,是勳只有去求北海相孔融來舉自己,而曹德得去央告老家豫州沛國的國相。可是到了最近這些年,一方面各地士庶的流動量都很大,守、相往往無人可舉,而真正的人才又距離自己老家十萬八千里,另方面隨著刺史的權柄擴大,從監察官員躍升為地方軍政首長,所以經常就有刺史舉孝廉的事兒發生,也經常有守、相推舉原籍不是自己轄區內的人士。所以曹操可以推舉兄弟曹德,但曹德要是在自己都不是孝廉出身的情況下推薦是勳,多少有點兒不好聽,恐怕有礙清議,所以曹操要是勳再等上一年。

照道理,孝廉不是說舉就舉了的,還得派公家馬車把人送到京城裡去核查,等待朝廷正式批復。可是到了這年月,朝廷又算神馬東西了?關東諸侯當中,膽子小點兒的比方說陶謙,就還時不時地派人往長安送點兒貢品,假模假式地表示服從中央領導;膽子肥點兒的比方說袁紹,壓根兒就不承認漢獻帝(當然啦,獻帝是死後才給上的諡號)是正統,說那是董卓擅立的偽帝。袁紹就曾經還想擁戴幽州牧劉虞當他控制下的「真皇帝」來著,可惜反對的人太多,劉虞本人也不樂意,這才無疾而終。

所以說,曹操推舉自家兄弟為孝廉,只要裝模作樣寫道薦表,然後往自家檔案庫裡一塞,那就算齊活。等明年曹德推舉是勳為孝廉,也可以照方抓藥,只要濟陰郡的檔案庫裡有相關文件,手續齊全就行,至於長安的朝廷知不知道這情況,那又關我屁事兒了?

是勳倒是不著急,終究他表面上的年齡才剛二十一歲。漢順帝時代曾經規定,士人得年滿四十歲才能舉孝廉,當然這規定壓根兒就沒人理,比方說曹操就是二十歲舉的孝廉。但是自己終究出身不高,不能跟曹操這種三公的衙內相比,能在三十歲以前掛上個孝廉的正途,那就已經心滿意足啦。

這一路回來,應該說是勳的心情是頗為輕鬆愉悅的。兗州迭經兵燹,才開春的時候他南下去行縣,所到之處,就見城鎮成墟,田地荒蕪,好一派淒涼景象。「邇來村屯虛」那句詩就也是有感而發,當然啦,不如吳質的「亂塚連為埂,白骨浮為菰」之慘痛更深入骨髓。可是這回返回鄄城附近,就見曹操已經開始了屯田,播種既畢,目之所及全是綠油油才冒出地面的禾苗,還經常可以看到成群的壯小夥子跟地頭挖渠引水,或者零散的老弱婦孺跟地裡捉蟲、除草。

是勳不禁感慨萬千——這中原地區的農業,就是他喵要比邊郡發達啊。想當年他還在窮溝裡那會兒,種地就是徹底的粗放,春天翻地、播種,秋季收糧、曬穀,剩下的時間全都無所事事。包括他們家,也包括隔壁老王,似乎完全不知道啥叫除草,啥叫施肥。春、秋之間,頂多也就田邊紮點兒籬笆防止兔子偷吃,或者實在乾旱的時候,從附近苦井裡挑點兒水來澆地罷了。餘下的時間只能坐在地頭發愣,等著禾苗自己長大——他覺得自己十三歲之前的人生,有一多半兒都被徹底浪費掉了。

中原地區的農業明顯要先進得多,這從他當年跟隨陳登在徐州勸農的時候就明戲了。雖說象《氾勝之書》之類的農書,別說普通農民聽都沒聽說過,就連很多地方官員都是只知其名,未見其面,但好歹農民們總知道挖渠灌溉,知道擔糞漚肥,知道除草捉蟲啊。說不上精耕細作,也起碼不會種一粒種子下去,光收穫個位數的穀粒……

從曹操那兒出來,他順道又去拜訪了陳宮、荀彧、戲賢、任峻等人。跟陳宮,那只是隨便打個哈哈而已,跟荀彧懇談了很久,據荀彧說,倘若今年天時尚可,秋後有一般的收成,那糧草所積,就足夠打兩三場大仗的啦。戲賢戲志才病得很重,咳嗽不止,據是勳觀察,很可能是肺癆,所以他呆了沒一會兒,隨便安慰兩句,就匆匆忙忙逃出來了。任峻沒能見著,那傢夥現在負責屯田,已經忙得連續三個月都沒著家了。

在鄄城裡轉了幾乎一整天,直到日落西山,是勳才終於返回自家的莊院。管巳一早就先脫離隊伍回來了,跟月兒、康敏等一眾奴僕,還有管家魚他等人,一起列隊迎接主人「凱旋」。是勳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心說還是家裡好啊,老子終於在這一世也有個自己作主的家了,還他喵的就比前一世富裕一萬倍。

富裕可是富裕,可惜回了家既沒有淋浴可以清潔,也沒有電視可以怡神,更沒有遊戲可以瘋狂,仔細想想,古代大地主的享受就完全比不上兩千年後一個小市民……

他左瞧右瞧,不見管亥的身影,詢問管巳,小羅莉回答道:「我爹今兒漚了一白天的肥,累了,已經躺下了。」這年月因為絕大多數農民都用不起油,點不起燈,所以都養成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習慣——當然管亥現而今不會吝惜那點燈油,而且他流躥了那麼多年,原本農民的習慣也早就應該扔光了。是勳就琢磨著,那傢夥不會真的從此心如止水,甘心當個老農民吧?我要不要幫忙找個丈母娘呢?嗯,應該準確點兒說,是幫管亥找個老婆,幫管巳找個後娘,免得那傢夥還不到五十歲就真沉悶得好象個老頭子。

「美人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管亥說不上名將,可到底縱橫了沙場那麼些年,而且真要論起來,當今世上就沒幾個人曾經帶過的兵(?)比他多。真要從此徹底退化成個老農民,是勳多少覺得有點兒可惜了的……

第二天一早起身,他去找管亥,可誰想管亥比他早起了一萬年,已經奔田裡去很久了。是勳追過去,就見燦爛的朝陽映照下,遠處逐漸顯露出好一條漢子,骨架頗大,手長腳長,卻跟個蛤蟆似地蹲在田埂上,嘴裡還叼著根草棍兒——這場景就不協調到了極點啊!

可惜這年月還沒有進口煙草,是勳琢磨著要是把管亥嘴裡的草棍兒換成旱煙袋,那就更象老農了……也就更他喵的讓人打心眼兒裡覺得膩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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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命促早終

是勳大清早地跑到地頭去找管亥,就見管亥蹲在那兒正發愣呢。反正四外沒有別人,他就走過去,也毫無形象地挨著管亥蹲下來。管亥頭都不回,只是略略瞥一瞥眼神,含含糊糊地問了一句:「回來啦?」是勳點點頭,突然忍不住就對他說:「曹德要繼續借用我,去成陽代理一陣子縣令。你要不要也跟我去?也小半年了,估計曹操不會再忌憚你,我去求求他,讓你去成陽當個縣尉,如何?」

管亥搖頭:「不去,我地裡還有莊稼要伺候呢。」

「你、你就真甘心?」是勳實在搞不懂他,「天下紛亂,正是男兒建功立業的好機會。我看好曹操,他遲早能夠統一北……遲早打出一片大大的基業來,你現下歸入曹營,將來也有將軍可當,難道從前那些跨馬揚鞭的爽快日子,你就全扔到腦後去了嗎?」

管亥的嘴唇微微顫抖一下,苦笑道:「哪兒有什麼爽快可言啊,領著一百萬人,全都拖家帶口的,老人歎、孩子哭,都眼睜睜地盯著你給他們殺出一條活路來。那時候,我經常整晚整晚地睡不著覺,得想著明天往哪兒去,明天的口糧又在哪兒。這付擔子要是再壓下去,不用曹操來打,我就先垮啦。好不容易拜了你的恩賜,讓我卸下擔子,誰還想再過回那樣的日子去呀?」

「不一樣啊,不是一樣的日子,」是勳繼續勸他,「現而今沒有誰來盯著你了,換你去盯著我,我去盯著曹操……」

管亥撇撇嘴:「你說得輕巧。我就跟這兒蹲著,也就盯盯莊稼,盯盯你,要是真跟你去做什麼官,那有多少老百姓要盯著我呀?去做什麼將,又有多少兵士要盯著我呀?」

「我小時候啊,無憂無慮的,可是總想長大,」是勳所懷想的,肯定不是他這一世在窮溝裡掙紮的童年時代啦,「總覺得做了大人就有自由,可真等長大了,才知道這自由是責任……也就是你說的肩膀上的擔子換來的,而且既然有擔子在肩,那麼所謂的自由也就都是白扯。現而今,我只想縮回去,想做回小孩子去。人都是這樣啊,永遠瞧著別人比自己好,永遠想著過去或者未來比這一刻要好。你就真能甘心情願地從此當個老農嗎?我卻不信。」

「信不信由你,」管亥「噗」的一聲吐掉了嘴裡的草棍兒,緩緩站起身來,「以後會不會後悔,我也不知道,但這陣子……當下,我播下去的種子,我得伺候著它們長起來,直到開鐮收割,變成了穀子。總之,起碼這一年,你做你自己的事兒去吧,別再來煩我。」

可是是勳是個不怎麼聽話的准女婿,此後他還是見天兒往田裡跑,去煩管亥。主要是,他反正可以清閒好幾個月,就順便幫管亥種種地,惡補一下農業常識。當然啦,累活他也幹不了,髒活他也不願意幹,最多幫忙鋤兩下雜草,挑半桶清水而已。好在管巳也經常過來幫忙,往往是勳揮兩下鋤頭就腰酸背痛了,小羅莉卻跟著她爹一鋤就是好幾個小時,是勳扁擔前後,桶裡都只有三分之一的清水,走起路來跟蝸牛爬,小羅莉挑兩個滿桶,還能健步如飛,外加嘲笑准老公。

管亥有時候也轟是勳:「哪有士人先生做這些的呢?」是勳卻笑著問他:「你知道士人最崇敬誰?」「孔夫子啊。」「還有呢?」「不知道。」是勳說:「我們最崇敬上古的聖賢,比方說親自下地教老百姓耕種的虞舜啊,比方說親自扛著鏟子挖渠疏水的夏禹啊……誰說士人先生就不能幹農活了?」

管亥瞥他一眼:「你這人真奇怪。」管巳就笑:「他要不奇怪,我怎麼肯跟他呢?」

是勳返回自家莊院後不久,有從青州逃亡過來的士人,順道送了太史慈的信過來。這還是回的是勳去年幫忙曹操收黃巾以後寫給他的信,看內容,那封信要到今年開春才送到太史家,而太史慈回信的日期是「三月晦日」也就是三月初一,所以,他應該還沒有見到曹德派去徵召的使者。

是勳不禁連連苦笑,這年月的通訊,可真是落後、緩慢到令人髮指啊!他喵的啥時候能從袁術那兒搞來信鴿呢?

太史慈信中說,袁軍已經進入了東萊和北海,孔融還在苦苦支撐,東萊太守蔡諷可實在扛不下去了,打算棄官而逃,回荊州老家去跟兒女們團聚。根據太史慈的瞭解,蔡諷有兩個女兒,一個嫁給沔南一位姓黃的士人,另一個嫁給了荊州刺史劉表,還有一個兒子正在劉表麾下為將……

我靠蔡夫人和蔡瑁!驟然又見到幾個史書上有名之人,是勳就不禁連連拍著桌案,後悔不迭。心說早怎麼不知道蔡太守有那門貴親啊,我要早知道,當初在東萊的時候就好好拍拍他馬屁,爭取給他多留點兒好印象。他倒並不想通過蔡諷去巴結劉表,可是但凡對漢末三國有點兒瞭解的人都知道,這年月有兩個地方就山水有靈,冒出來謀臣無數,一個是陳留、潁川,一個就是荊襄。要是能夠通過蔡諷,以及他那個兒子蔡瑁,跟荊襄士人搭上關係,將來肯定有用得著的地方啊。

諸葛亮不知道啥時候會跟著叔叔跑荊襄去呢?龐統也在荊襄啊。如果各種零碎史料記載沒有錯,那太史慈所說蔡諷的大女婿,那個姓黃的,就應該是諸葛亮的老丈人黃承彥!

他慨歎了好一會兒,終於重新把目光落回太史慈的來信上去。太史慈說,蔡諷逃走的時候,就也想扯著自己一塊兒南下的,被自己給婉言謝絕了。可是前些天,避亂淮浦的劉繇劉正禮有信過來,說朝廷下詔,拜他為揚州刺史,他希望自己能夠前去相助。

太史慈解釋,這位劉繇乃是漢室宗親,祖居東萊郡牟平縣,自家祖上曾經跟過這一家族,做過劉繇祖上的屬吏,也算有點兒君臣之誼。所以自己有點兒動心啊,打算前去投靠劉繇。

是勳心說別介啊!我這小蝴蝶翅膀都扇啊扇的這麼辛苦了,你還想去投劉繇?你要真去了,那前途我都能掐指給你算出來:先是跟著劉繇前往曲阿,不受重用,以小將之身在神亭跟孫策單挑,接著劉繇被趕跑,你就歸了孫家了。何必呢?這又是何必呢?

好在太史慈還有後話,說反正要南下,既然接到宏輔你的來信,我乾脆繞回路,先到鄄城去跟你一聚——多時未見,想念得緊。

是勳一拍桌案,好,來得好。只要你肯先來找我,我哪怕說爛了這三寸不爛……這話矛盾,總之,老子一定要說服你留下!

這一年的七月間,戲賢戲志才終於去世了。曹操悲痛欲絕,親為執幡,是勳當然也要前往悼念。他這時候多少有點兒後悔,陶潛《挽歌》詩裡最棒的那首,從前在營陵賣給孔融了。賣給孔融其實不要緊,問題是所吊的竟然是一個紈絝公子王勝王子陵——這廢物上輩子積了什麼德,竟然能得陶淵明……啊不,得到本詩人給他獻歌?

沒有辦法,這回悼念戲志才,只好退而求其次,修了陶潛的另一首《挽歌》。只聽他在靈前誦念道:「有生必有死,早終非命促。昨暮同為人,今旦在鬼錄。魂氣散何之?枯形寄空木……」

其實陶潛的三首《挽歌》,是臨終前不久寫給自己的,所以下文就是「嬌兒索父啼,良友撫我哭。」這當然不能用啦,戲志才又沒有兒子,也不是「我」。於是只好空過四句去,然後繼續念:「千秋萬歲後,誰知榮與辱。但恨在世時,相聚不得足。」——末一句本為「飲酒不得足」,他把「飲酒」給改成了「相聚」。

曹操聽了,就囁嚅著把「昨暮同為人,今旦在鬼錄」和「但恨在世時,相聚不得足」四句連著重複了好幾遍,然後大叫一聲:「哀哉志才,痛殺我也!」一個踉蹌,差點兒哭暈在地。

曹操是真傷心,是勳的傷心就有一半兒是裝出來的。終究他跟戲賢的交情並不算深,而且相比戲賢去世,這陣子他在憧憬著另一件大事——既然戲志才死了,也就是說,郭奉孝快要出山了吧。啊呀啊呀,郭嘉可是老子的偶像啊,不知道多久才能跟他見上面。

發送了戲賢之後不久,是勳就收拾行囊,打算南下成陽去當他的縣太爺啦。這幾個月他過得挺輕鬆,因為名義上仍處於「借調」狀態,所以不必天天跑曹操那兒去應卯,真有要務,曹操定會交待,沒有工作,曹操也不來煩他,他可以安心地讀書、種地,或者跑附近小院兒去責駡燒煉家謝徵。

照他想來,我材料都給你點明瞭,你就光試驗出合適的配比來就得,怎麼發明個火藥就那麼煩難呢?這都多久了還不見一點兒進展?可是罵歸罵,他也不好把謝徵逼得太急。你說想改良造紙術逮不著工人吧,起碼知道他們都在哪兒,按照正常的歷史軌跡,曹操十年之內就會挺進河南,控制兩京,到時候總能擄幾個造紙工人過來。可是發明火藥就不一樣了,管亥能給他找來個謝徵,真是天上掉餡餅的美事兒,其它燒煉家要麼被大戶人家秘藏起來給自己煉丹,要麼隱居在深山老林當中,真要是逼跑甚至逼死了謝徵,我再上哪兒找個替代品來用呀?

所以他只能暫且忍下了這口氣,對待謝徵是打兩巴掌再給顆甜棗。就這麼著,終於挨到了假期結束,必須得要上班啦,雖然滿心的不情願,可也只好整裝南下。管巳這回還想跟著,他卻再不肯答應了,一口回絕:「你在我莊子裡,出出進進的那沒有關係,跟我去了成陽縣,終究還沒正式成婚呢,你就在縣署出出進進的,肯定會惹人非議啊!」

當然啦,他不肯帶管巳赴任,並不僅僅因為這個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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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蓋章生效

男人總是希望自己身邊,天天都有女人,即便是吃不到嘴的,能瞧著養養眼,怡怡情也好。可有一樣,這個女人最好不是自己的老婆……這當然不是背叛老婆大人的前奏,而是源自嚮往自由之心。除非後世才氾濫的家庭煮夫,大多數男人都是對生活細節不怎麼注意的,所以就很容易在衣食住行上受老婆控制,一天受控制是溫馨,兩天受控制是權利,三天受控制是責任,天天受控制就讓人不能忍。

所以君不見有多少男人盼望老婆帶著孩子回娘家,留下他一個,可以呼朋喚友來狂噴一整天,然後通宵打遊戲,再沒人催著上床睡覺和繳公糧了。是勳雖然還沒有正式推倒管巳,可是那小羅莉的天然家庭控制欲就已經有所萌芽,起碼在她面前,是勳不敢再色眯眯地去欣賞月兒的曼妙身姿了,至於動手動腳地來點兒無傷大雅的性騷擾,那更是想都別想——難不成你真想當「神雕大俠」嗎?

此前行縣的一路上,假扮成書童的管巳就控制著是勳……嗯,其實更明確點兒來說,不用真的控制,只要她跟那兒一戳,是勳就自然束手縛腳——這其實不僅僅是女性的控制欲在作祟,也相關男人的面子和責任感。本來嘛,督郵大人下來視察,各縣還不得趕緊擺宴歡迎啊,酒宴之間,叫幾名官伎來唱唱歌、跳跳舞,也是題中應有之義,酒宴完了,讓官伎伺候督郵安寢,那也很正常嘛。可是管巳就在旁邊,即便她不出聲反對,是勳就真敢接受這些「好意」嗎?

等回到自家莊院,是勳更覺得隨時隨地都被管巳的目光所包圍,所監視。小羅莉啊,不是我不愛你,不是我想逃跑,但你男人乃是翱翔天際的大鵬鳥,老子我渴望自由啊!左右不過幾個月而已,你就放我自由一回吧。再說了,小別還勝新婚呢,哪有鍋鏟不磕鍋沿的,相處得太頻密最容易起矛盾了你知道不知道?

還有第三個因素,是勳覺得再跟管巳親密下去,他會忍不住就把小羅莉給提前推了。雖說現在的他在肉體上確實是童男子,但精神上早就不純潔了呀,他在前一世可是有過性生活的。正所謂「光棍好當,鰥夫難熬」,隨著肉體逐漸成熟,就好比往灶膛裡添滿了柴禾,給顆火星就要出事兒。

終究管巳論實歲才剛十六,是勳理智上真下不去手,但誰的理智也都有被感情甚至僅僅是欲望沖昏了的時候……

所以這回管巳要跟他前往成陽縣赴任,他是斷然否決。管巳問你撇開我想要幹嘛?是勳說我不但不帶你,也不帶月兒或者別的丫環啊,而且我可以對天發誓,在碰你之前,絕對不碰別的女人!管巳把手都扶刀柄上了,冷笑著問道:「碰我以後,你就可以去再碰別的女人了是吧?」

是勳說那又有什麼辦法,我跟你說過我定了親的呀,我總是要娶正室的呀。小羅莉一噘嘴:「我知道自己出身低,正室我做不來,我也比不了,可是再別的女人……」

是勳好說歹說,管巳就是不依。最終是勳沒有辦法,只好說你跟我來,把管巳帶到一處僻靜無人的地方,然後冷不防地湊過臉去,往那可愛的紅唇噘嘴上狠狠一啄。

管巳當場就石化了,滿臉飛紅,小嘴張成個「O」,就半天都合不起來。是勳努力調整自己的表情,也不言不動,就這麼含情脈脈地盯著她的眼睛。好半天過去,小羅莉才終於蘇醒過來,結結巴巴地問:「要、要死了,你、你這是幹嘛呀?!」

是勳微笑著回答:「先蓋個印,你是我的,永遠都是我的。」

管巳很不自然地扭了扭腰,低下頭去,囁嚅著說:「人家、人家知道的啦……你對我的心意,其實我都明白……」是勳差點兒絕倒,心說雖然就外表來看,你這種羅莉就該這樣「清音、柔體」,但、但……這真還是我第一回見到唉,這真的很不適合你唉!你還是沖我瞪眼外加拔刀子,瞧著親切一點兒……

他喵的老子不會是有M體質?所以被管巳捅了兩箭就反倒愛上她了……

「嗯,嗯~~」眼見得小羅莉又扭捏了半天,終於大著膽子開口,「剛才、剛才那個印蓋得……蓋得不大清楚……」

是勳心說不清楚沒關係,咱們可以重蓋,既然你有這個要求,那身為男人,自然不能不盡心竭力以達成女友的心願——於是撲過去一把抱住了管巳。管巳大驚,眉毛一挑,就待掙紮:「你、你又想幹嘛?!」是勳也不回答,直接就嘴對嘴給印上去了,並且這回還伸出了他那無雙的舌頭……

對於這一世的初吻,是勳主要有三點慨歎。一是:果然是純天然無唇膏的柔唇啊,親上去感覺就是不一樣;二是:到此為止,再多來兩回老子肯定要犯錯誤——下面都已經硬了;三是:他喵的老子也太累了,下回應該讓管巳在腳底下墊點兒東西,或者老子坐下來,讓她站著……

終於搞定了管巳,七月下旬,是勳就帶著吳質等人南下,前往成陽縣上任。到了任所以後,他先派發名帖,邀請縣內家財在十萬以上的大戶前來赴宴——這裡面就也包括了李全,還有寧可,至於那天在李全畫舫上見到的其餘幾人,只有兩個姓卞在邀請之列,姓衛的和姓莊的,其實理論上屬￿鄰縣句陽。

漢代的地方政務,就都是這些縉紳大戶支撐起來的,尤其到了東漢朝,地方官想要政令通暢,做出一定成績來,非得花大力氣籠絡住這些大戶不可。所以說,耿縣令、屠縣丞他們在的時候,要是不碰巧趕上隔壁老王告狀,還真不敢貿然對寧可下手。是勳雖然基於前一世的記憶和理念,挺膩味這些老地主的,但既然這一世並不打算發動農民起義,不打算「打土豪,分田地」,就也不得不好好地提起精神頭來跟他們敷衍。

相見行禮,李全抬起頭來一瞧是勳,就嚇了一大跳:「楊、楊、楊……」他心說傳言新來的縣令是姓「支」,不是姓楊啊。是勳微微而笑:「李兄,久違了。實不相瞞,本官並非楊德祖,楊德祖只是本官的好友而已,前此奉府君之命,微服而來行縣,故此借用好友之名。」

說到這裡,他突然把脖子一梗,大聲說:「本官姓是名勳,表字宏輔,乃是故太尉曹公的侄婿、北海鄭康成的再傳。」

他生怕被這些縉紳們給看輕了,所以忙不迭地抬高自己身價。曹家好歹出過一個三公,雖然比弘農楊氏少了三個,終究曹嵩侄女婿的身份,比當初自己假裝的旁支庶流的身份要靠得近(這是他當日在雷澤跟李全他們表露的,其實真的楊修乃是弘農楊氏的正支嫡派)。至於「鄭康成的再傳」,是啊,他不是跟孫乾學過三個月嗎?孫乾不是勉強可算鄭玄的弟子嗎?在士人堆裡,其實這個身份比之曹氏之婿要更受人待見。

果然,此言一出,大傢夥兒瞧他的眼神就不一樣了,覺得這位新縣令雖然年輕,但是前途無量啊,說不定將來就能做到二千石,甚至很可能入朝為卿,為尚書啥的。於是酒宴間是諛辭如湧,大傢夥兒紛紛表態,一定會竭盡全力幫忙縣令大人,把成陽縣給治理好了。

是勳就說了:「本官此前行縣到成陽,彈劾耿縣令等三人,將其逐一罷免。但是成陽只有貪官汙吏而已,卻並無不法豪強,本官深知各位都是守法的良民,日後諸事還要仰仗。只是兗州迭經兵燹,戶口十不存三四,田地大多拋荒,不僅賦稅難收,似乎各位的生計也都困難——可有何良策以教我麼?」

李全等人紛紛發言,出的主意不外乎減稅和安民。是勳心說我問你們賦稅難收怎麼辦,你們還要我減稅?老子的政績很大一塊兒來自稅收你們懂不懂?他喵的這群整天想著損公肥私的無恥地主,國家就有一半兒是被你們丫挺的搞壞的!

於是他暫且轉換話頭,說我孤身一人前來上任,缺人伺候,俸祿只有小米,肉類、蔬果難尋,看起來要過一段苦日子了,說完了就故意的長籲短歎。縉紳們對於縣令這種勒索倒是並不陌生,寧可首先站起來說:「長官於小人有活命之恩,怎敢不竭誠報效?小人養有不少豬羊,田中也頗種了些蔬果,日後長官的膳食,就由小人來奉獻了。」

李全等人也趕緊表態,說要送些使費,送些絹帛,或者送幾個家奴來伺候縣令大人。這點兒開銷對於他們來說,不過九牛一毛而已,正經因為這些小事兒而得罪了縣令,那才叫得不償失呢。

是勳謝過了他們的好意,然後把話頭又兜回來,說:「賦稅艱難,為的是地廣人稀,田地大多拋荒——今年是來不及了,本官希望年內可以多招募一些流民過來耕種。只是……各位所收的田租太高,恐怕很難吸引流民前來啊。」

這一下圖窮匕見,李全等人全都臉色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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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成陽糧運

聽到新縣令要大家減租,成陽的大戶們全都叫開了苦,說就按照現下這個比率收田租,自家後半年都可能餓肚子(是勳心說呸,這謊可扯大發了,誰不知道你們家財都在十萬以上,就算毫無進項,也足夠吃用好多年的),實在不能再減啦。

是勳耐著性子給他們算帳,說你們有那麼多田地都空著,根本收不上一粒糧食來,不如降點兒田租,好吸引別縣甚至別郡的百姓前來租賃,今年或許辛苦一點兒,可是往後就能有更多收成啦。雙方唇槍舌劍地交鋒了老半天,終於縉紳們被迫答應,各家都暫且把田租降低一成以內,把放債的利息也降低一成以內。

老地主們從來都一毛不拔,是勳能夠取得這點兒成果,就已經很滿意了,終究你不能跟抗戰時期解放區的「二五減租」相比,那怎麼說也有八路軍的槍桿子做後盾啊。你要是提出要地主們減租超過一成,他們非跟你急不可,抗稅抗征還是小事兒,說不定當場就扯杆子造你的反——各家都有奴婢,聯合起來就不比縣城裡那幾百個土兵戰鬥力差!

終於商量定了以後,是勳又提幾句閒話,最後說秋收在即,希望各家都要在收割上多出力,穀子收得了,你好我好大家好。自己派小吏下鄉收稅不會太過分,各位也都別讓我這當縣令的難看,和和氣氣的你也發財我也升官,印綬之上,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大戶們喏喏而退,是勳就開始了繁忙的工作。他真是後悔啊,早知今日,當初就該在家少歇幾天,早點兒上班也好早點兒把縣內的事務給捋順嘍。現在的成陽縣,就他一個光杆兒縣令,丞、尉俱缺,大事小情全都得靠他一個人來抓,光審決這小半年積壓的案件,就費他老鼻子勁了。好在吳質挺能幹,對成陽的情況又熟,有他幫忙,勉強可以事半功倍。

「搶秋」的那些天,是勳最是忙得腳跟踢後背,還得見天兒祈禱別下雨——雖然他壓根兒就不信老天——好在老天爺難得地給面子,也就光打個噴嚏,落點唾沫星子一樣的雨絲而已,終究沒有耽擱收割。然後收割完了就是收稅,又是讓人頭大的事情,全縣上下一個官兒加一群小吏連軸轉忙活了整整一個月,才算基本上完成任務。

徵收的糧食數量有限——沒辦法,戶口少了自然收成就低——總算寧可、李全他們還算配合,成績還保持在了是勳和曹氏兄弟可以接收的心理範疇之內。

不僅僅是成陽縣,兗州各郡各縣的收成也都比太平年景要差很多,只有曹操的屯田取得了出乎意料之外的好效果。東漢末年,真正的自耕農數量逐年萎縮,絕大多數土地都掌握在大戶手中,大頭都被大戶以田租或者借貸利息的名義收走了,只留下小頭給政府,留下毛毛雨給佃戶。但是曹操的屯田就沒有這中間盤剝環節了,超過半數的糧食都入了官倉,所以曹操是徹底吃飽,當即聚將點兵,殺奔淮南去者!

是勳覺得自己挺走運,曹操一征袁術,他正在到處行縣呢,就沒趕上,這回二征袁術,他又在後方當縣令,安全啊,真是太安全了。別人穿越了都執械率軍,前去衝鋒陷陣,他可沒這膽量,更重要的是,他對老天爺完全不抱什麼奢望。正所謂「瓦罐不離井邊破,將軍難免陣上亡」,刀箭不長眼啊,就算你武藝再高強,也免不了在陣上餐那一刀——孫堅和夏候淵就是最好的例子,更別提什麼顏良、文醜等輩了。

可是他也有點兒小小的遺憾,沒能見著千軍萬馬廝殺的真實場景。其實戰陣他也不是沒上過,最早在東北就幫忙守過邯城,可是大黑天兒的就光見著一名敵兵追殺氏勳了;後來叫來太史慈、關羽他們以解都昌之圍,黃巾雖然百萬,可那就不叫打仗,只是規模大一點兒的械鬥而已。這回不同啊,曹軍和袁軍是要對面列開了陣勢,進行會戰的,要是能夠親眼瞧上一瞧,嘿,也不枉了老子穿越這一遭。

他倒是想不到,一轉眼自己就真有機會上陣去觀戰了——曹德從定陶發過公文來,說你秋糧別往我這兒運了,我哥正在豫州跟袁術開戰呢,想不到汝南黃巾也出來橫插一杠子,估計原本的計劃要修訂,戰事還得拖延,你趕緊裝上五千石糧草,給直接送到前線去。

五千石糧草數量是不多啦,成陽縣完全拿得出來,可問題是找誰來押運呢?本來是勳打算派吳質跑這一趟,可是轉念一想,吳質還是一介白身,理論上只是自己私聘的文書而已,這押送軍糧可是大事兒,讓個白身前往顯得不夠重視,而且吳質也未必能管得住那些土兵和民夫啊。沒奈何,還是自己親自上陣吧,順道兒也好去瞧瞧打仗。

此行的目的地,也是曹軍一處重要的屯糧地,乃是在汝南郡的宋國境內,距離前線大概五十多裡。是勳心說我把糧草送到,然後快馬過去跟曹操打個招呼,再找個箭櫓爬上去,遠遠地瞧上一瞧,也就算達成心願了,理論上不會有啥危險。

當然啦,話雖然這麼說,該準備的也得準備,該防備的更得防備,他當即命人:「取某的盔甲來!」

是勳這套防具,乃是自家莊院的出產,是他來成陽之前,管巳讓人塞進行李箱的。是勳當時就納悶兒:「我光叫他們做皮褲,好方便騎馬了,沒讓制甲啊?」小羅莉瞥了他一眼:「是我讓做的,你出門外在,有套盔甲穿著,我也放心。」

是勳聽了這話就笑:「我是去做縣令的唉,又不是去上陣打仗,要甲幹嘛?你以為安居在縣城當中,會有什麼危險嗎?」管巳噘嘴一笑:「當然啦,我跟我爹當年砍掉的縣官兒沒有十個也有八個了。」

是勳聽了這話就不禁心裡小小一哆嗦。於是讓管巳把甲展開來,他先試穿——這套盔甲是由皮片組成的,最大的皮片在胴部,有巴掌大,小的在頭部和肩部起連接作用,只有一指多寬、一寸多長。所有皮片都塗著黑漆,以大紅色絲線編綴,紅黑兩色相襯,就顯得又莊重,又神秘——是勳心說,怪不得漢人慣穿的祭服就是這兩色兒,就連常用的漆器也是這兩色兒,瞧著確實漂亮。

整套防具,部件還挺多,在上有盔,盔頂插著三支染紅了的雁羽,中間是胴甲,高高的盆領,兩側是筒袖,最下面是左右分開的甲裙,方便騎馬。管巳表示,已經派人去城裡鐵匠鋪子訂了鐵甲片,不過這回來不及裝上了。是勳心說這就挺沉了呀,再加上鐵片兒,你還讓不讓人活啊!

沒想到小羅莉還挺有先見之明,這回要押糧上前線,是勳終於可以披甲著盔,穿戴起來了。穿完了跑井邊左瞧右瞧,就覺得……還是不夠威風啊,趕明兒老子真的有錢了,就親自設計一套後世的鎧甲出來,比方說……明光!那玩意兒穿上才威風哪。啥,你說明光更沉,沒關係,我全用皮子,一兩鐵都不加上,反正只求漂亮,我又沒打算真上第一線去。

四千多石脫了粒的粟,還有少量豆、苴(雌麻)和麵粉,擱兩千年後就是小三十萬斤,再加上路上食用的乾糧、蔬果,使用的帳篷、器具,大車小車裝了兩百多輛,動用民夫也有兩百多人。是勳瞧著這長長的隊列就發怵,心說人家上萬乃至數十萬石糧草是怎麼往前線運的?這打一仗光民夫和牲口就得動用多少啊,果然打仗是燒錢的買賣哪。

成陽縣內的兵卒不到三百名,是勳點起一百個,都發給了最好的裝備——其實也不過每兩人有一件馬甲大小的破皮甲而已。最後臨上路了,他才又突然想起來,自己得打個旗號才行哪。可是打什麼旗呢?這年月沒有國旗、軍旗,旗子上千奇百怪描什麼花的全都有,完全起不到辨識作用。寫字吧,理論上得寫「漢」,可他喵的除了到處流躥的黃巾和南匈奴以外,現在哪支軍隊不是「漢」軍?寫「曹」字吧,又太過直白……琢磨了半天,乾脆讓人連夜趕工,在紅旗上繡上「成陽糧運」四個隸字。

就此上路,一路無話。不能說是勳不警惕,終究亂世還沒有平定,曹操入據兗州的時間也不長,更何況有一多半兒路程還得在豫州地面行進,敵軍是不會遇見啦,可是山賊、土匪的,相信滿地都是。理論上而言,這支一百多人的官兵,瞧著不算精銳,可也個個手執利刃,一般山賊不敢來招惹,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自己要是過於疏忽,說不定哪個不開眼的,或者餓暈了的山大王就會冒死來沖上一把呢?

小心駛得萬年船啊。所以是勳趕路的時候,不管有多沉重,有多氣悶,都絕不摘盔脫甲,而且強(?)弓在手,利箭在壺。他時不時地跟老天爺打商量:「秋收的時候你挺給我面子,表現不錯,值得表揚。所以請一定把這份善意保持下去,讓我一路高高興興上班去,見了曹操,觀賞一番古代戰爭,然後再平平安安回家來。拜託,拜託。」

可是沒想到當進入梁國境內,到了一個叫盧門亭的地方,正走著呢,突然就聽見附近林中起了一通急鼓。是勳抬眼望去,就見一面「袁」字大旗直朝己方卷了過來。他不禁暗叫一聲不好,霎那間便感覺到了來自老天爺的全部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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