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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橋底下說書人
Crawler | 2017-10-18 17:21:13

第二十章、的盧妨主

盧門亭在梁國國都睢陽以東三十多裡外,地形很簡單,一條直通南北的小路,路旁是大片才剛拋荒了的土地,還有一些荊棘、灌木,以及幾處稀疏的喬木林。照理說,這就壓根兒不是一個打埋伏的地方,所以是勳雖然已經提高警惕了,卻也沒想著往這附近派出偵騎去——再說了,他也沒有偵騎,全隊的戰馬只有他胯下那一匹,其餘全是步兵。

所以鼓聲一響,「袁」字大旗一亮明,就嚇得他一個哆嗦,差點兒沒從馬背上出溜下地。再打眼一瞧,就見烏壓壓的不知道多少戰馬先後從林子裡躥將出來。他本來還不怎麼信的,這大後方怎麼會有袁軍呢?再一瞧全是騎兵,心說完,是袁術騷擾曹操後方的遊騎,一般這種隊伍都是精銳,只要有個十來人,自己這一百多步兵就壓根兒不夠他們踩的,更別說一眼瞧過去,敵軍數量就不比己方少啊!

他腦袋裡冒出的第一個念頭是:完蛋,糧草保不住了。第二個念頭是:保不住就保不住吧,自己的性命能不能保住還存疑了,誰還有心思去管糧草!當下就覺得一股豪氣從膻中氣海湧將出來,直沖向四肢百骸,不禁坐穩鞍橋,怒喝一聲:「跑啊!」身先士卒地撥轉馬頭,朝著來路是轉進如風。

只聽身後傳來陣陣的喊殺聲——那是敵兵,還有陣陣慘呼聲、告饒聲——那是自己的部隊,以及可憐的民夫。是勳根本連頭都不回,只管伏身在馬鞍上,策馬狂奔,可是跑了一陣,不對啊,照理說已經離得敵人挺遠了,為啥耳中聽得的馬蹄聲還這麼駁雜呢?

他大著膽子,就在疾馳的馬背上勉強雙腳踩鐙,扭過腰來,朝身後瞥了一眼。這不瞧還則罷了,一瞧之下,嚇得他是魂飛天外。原來只見一員敵將騎著匹高頭大馬,還在後面緊追不捨。是勳心說你劫糧就劫糧吧,老追著我幹嘛?這可不是在戰場上,這是在我們大後方唉,對於你來說是敵境唉,你又怎敢窮追不捨?就不怕把自己也陷入到險境當中去嗎?

他也就朝後瞥了一眼而已,敵將的形貌就跟拍照片似的,「哢嚓」一聲投射進了心中,但要等把眼神兒錯開去,重新坐穩了狂奔,才來得及在心裡對照片加以解析。所以說,倘若沒有看花眼的話,追在身後那是一員年輕小將,估計跟自己年齡差不太多——雖然嘴唇上、下巴上就已經生出不算稀疏的鬍鬚來了。

此將頭戴一頂鐵兜鍪,身披這年月最先進的魚鱗鐵甲,但是估計是為了方便活動,沒裝筒袖,只有披膊。跟自己紅黑兩色的皮甲不同,對方的鱗甲是紅白二色,厚重感稍遜,但映著日光是熠熠生輝,威風勁兒要足量再加三分。他盔頂上沒插羽,卻系著鬥大一朵紅纓,肩項上也系著大紅色的披風,隨風翻卷,胯下黃驃馬,掌中一支怒長的鐵戟……

我靠瞧著是個大將啊!可是為啥會有袁術的大將率領數百遊騎殺到俺們後方來呢?還是說,這只是個有閒錢置得起好行頭的下級軍官?可是不管怎麼瞧,上瞧下瞧,左瞧右瞧,我這身打扮就比老兄你差得十萬八千里啊,你這麼不要命地猛追我,究竟為的是哪般?

是,這押糧隊裡也只有我穿得最體面,也只有我騎著馬,是個人一瞧就知道我是頭目——可也就一百來兵的頭目,就算砍下我的腦袋,算多大功勞?你吃錯藥了吧?你追我幹嘛?咱們是不是有啥誤會……

是勳當時嚇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他不禁在心中無比惡毒地咒駡了老天爺的所有女性親屬(倘若真有的話)。耳聽得來自背後的蹄聲越來越急,越來越近——對方的坐騎明顯比他的要好啊——是勳不禁把牙一咬,把心一橫,憤然怒喝道:「來啊,來啊,老天爺你有種弄死我啊!你要這回弄不死我的嘿,我……」

正在琢磨自己能把老天爺怎麼樣呢,突然一抬眼見到前方的地形,不禁暴叫連連——「我靠你丫實在太狠了,你玩兒真的?!」

是勳沒命地狂奔,這時候已經偏離了小路,但是因為來的時候曾經探查過這一帶的地形,所以他很清楚地知道,前面不遠之處,東西方向就橫亙著一條巨大的溝渠!這溝是哪兒來的,誰挖出來的,他不清楚,光知道這條溝起碼兩裡多長,站在小路上,左右都望不到兩方的端點。估摸著可能是某條引水渠道的殘跡,要麼曾經有人在這裡立寨拒敵,因此而開挖的戰壕,至於連通南北的小路,是在溝成後重又填出來的,工程質量不佳,又窄又多坑,糧車跟這兒耽擱了不短的時間——倘非如此,他對這條溝還真沒有那麼深的印象。

他記得這條溝深將近三米,寬就超過了十米,估計普通的馬不助跑肯定跳不過去啊——要是助跑呢……他喵的馬究竟能跳多遠來著?是勳沒有正經測試過自己這匹坐騎的跳躍力,但他心裡本能地就先跳出來一個字——「玄」!

說時遲,那時快,人腦子裡的念想也就如同一道閃電,瞬間閃亮,卻又瞬間沉寂。不沉寂不行啊,這眼瞧著坐騎就要到溝邊上了啊,趕緊刹車……啊不,趕緊勒馬還來得及。可是不行,背後還有一名敵將在追呢,自己別說停下了,只要一減速,肯定就被妥妥地追上,然後對方手裡那杆戟,戟頭亮晃晃的實在嚇人……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突然間,又是無數英雄人物的形象在是勳腦海中閃回:劉皇叔馬躍檀溪、孫仲謀躍馬小師橋、楊再興陷身小商河……啊不對,最後那個是沒能跳過去,於是——死了!自己停下是死,跳不過去是死,跳過去了或許還能逃出生天……那還能怎麼辦啊?硬著頭皮,跳唄!

當下馬至溝邊,他是雙腿用力一夾馬腹,左手執弓在手,就用弓臂在馬臀上狠狠地抽了一記,口中不自禁地就大叫道:「的盧,的盧,今日妨吾!」話才出口就覺得不妙……雖說劉皇叔喊完這句以後確實是跳過檀溪去了,但這句話本身可是太不吉利了呀!

胯下戰馬受痛,「唏溜溜」一聲長廝,奮起四蹄是騰空而起啊,轉瞬間便躍……掉進了溝裡……

其實,是勳的坐騎這一下跳得挺遠,只差著這麼一兩釐米,前蹄就要踩到對面溝邊兒上了。不過也幸虧沒能踩著,否則一個倒翻,就能把是勳給壓在身下,這好幾百斤壓下來,再一起跌到溝底,估計是勳即便不成一灘泥,那死相也好看不到哪兒去。

好在坐騎距離對沿還差得好幾釐米——換言之距離成功還差得老遠呢,所以直直地就奔了溝底去了,當即一聲慘嘶,「嘭」的一聲摔了個實打實,前蹄當即折斷。是勳雖然被迫狗急跳……馬急跳溝,他的神志還算清明,身在半空,就已經把雙腳從鐙裡給抽出來了。所以就趁著馬蹄落地的一霎那,他淩空一個跟頭,橫滾出去一米多遠,雖然摔得滿身是土,狼狽不堪,並且全身上下肌肉、骨頭無處不痛,好歹是保住了一條小命,而且似乎就沒受多嚴重的傷。

絕處逢生,是勳不禁長籲了一口氣,心說果然「我命在我不在天」,要是不敢跟老天爺叫板,那老子今天就死定啦。抬眼朝來路望去,只見敵將已經在溝邊勒住了坐騎。他正想腆著臉嘲笑對方:「有種你下來逮我呀?」就見對方將長戟掛到鞍下,然後伸手從鞍橋旁就抽出弓來了……

我靠你還真是沒完沒了了,咱倆是有殺父之仇還是奪妻之恨哪?!是勳大驚失……更加失色,站起身來,朝側面就疾奔出去——他也只能在溝裡跑,對面根本就爬上不去啊。

他要是真能爬上對沿,則對方為深溝所阻,難以靠近,不一會兒是勳就能逃到弓箭射程之外去。可是這麼側向一跑,對方也不是死人啊,當即雙腿輕磕馬腹,也沿著溝邊小跑了起來。馬是小跑,人是快跑,可是人快跑的速度就趕不上馬的小跑速度,眼見得兩人之間的距離是越來越近。對方倒有點兒像是貓捉耗子——其實他要是快速引弓射箭,估計是勳很難躲得過去,再說了,就算躲過一箭去,對方箭壺裡可還滿滿當當的哪——一邊催著胯下坐騎小跑,追趕是勳,一邊就好整以暇地慢慢抽箭,搭上弓臂,拉開弓弦,然後慢慢地瞄準……

當然這一切是勳都不清楚,他只管低著頭朝前狂奔,只怕稍稍一慢,就被對方追上,又怕只要一回頭,那來箭就能直接貫穿自己的眉心——真要是後背中箭,靠著皮甲的防護,說不定還能留得殘生,這要是面門中箭,那就死定了呀!

跑出去大概半裡多地,擱兩千年後也就不到200米,忽然就見,原來前面到頭了!不但到頭,而且溝渠的這一端沒有徹底封閉,就是個挺陡的斜坡。是勳心裡這個涼啊,話說要是直上直下的,我實在沒路走了,暫且縮在某個角落裡,大喊兩聲「投降」,說不定還能保命,這有道兒坡在,對方大可以策馬下來,一戟把我給穿個透心涼啊!

完蛋完蛋,老天爺啊,請你原諒我剛才出言不遜吧。既已絕望,他乾脆就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他心裡想著,你要是正巧這時候放箭,那我就死個痛快的,要是還沒射呢,咱們打個商量,我願意做俘虜,而且肯定老實,但求放小人一條活路吧英雄!

可巧就在這個時候,突然耳畔傳來一聲熟悉的暴喝:「宏輔勿驚,某來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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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橋底下說書人
Crawler | 2017-10-18 17:25:14

第二十一章、先見神亭

東萊太史慈保著老娘離開家鄉南下,是在秋收之前。他估計田裡的莊稼一旦成熟,袁軍肯定要派出無數個小隊到各處去搶割,到時候再走就危險重重了。但是即便如此,這一路上也不太平,隨著袁軍的騷擾不斷,各處盜賊紛起,好在太史慈武藝嫺熟,等閒幾十上百個賊人還真是拿他沒招。

更重要的一點,因為袁軍和盜賊的騷擾,青州各地豪門都修繕塢堡、召聚壯丁,嚴防死守。太史慈名頭響亮,不管到了哪兒,只要一報名,對方立刻開寨請入,讓他可以暫歇風塵。可也正因為這樣,他的行進速度總也提不起來,一直到進了兗州境內,情況才略微好一點兒。

太史慈先奔了鄄城,入城一打聽,感情是勳已經南下去成陽赴任了。於是他再跑去成陽,把是勳從前遞來的書信一亮,吳質早聞其名,趕緊把他請入縣署,好生款待。太史慈一問,怎麼,是宏輔又押糧南下了?不禁笑道:「是天不欲我與宏輔重逢麼?愈是如此,我便愈是想要再見他一面呀。」

當下把老娘安頓在成陽縣內,他跨馬執槊就出城追來。太史慈的意思,不僅僅想再見是勳一面,而且難得的袁、曹大戰,這個熱鬧不可不趕,要是借著是勳的推薦,可以跑前線去瞧上一眼,足慰平生。他雖然武力拔群,但此前也根本就沒有真見過大軍平原對決,頗想借此開開眼界,增長一下見聞。

結果無巧不巧的,跑到盧門亭附近,忽然耳聽不遠處傳來戰馬的悲嘶聲——那是是勳掉溝裡了——好奇心起,於是策馬沿著溝渠的北沿就一路尋來。時候不大,視野展開,就見一名小將正在溝對面彎弓搭箭,又見一人狼狽不堪地在溝裡狂奔。太史慈眼神很好,略略一瞥就瞧明白了——這不正是我那宏輔賢弟嗎?!

於是他大喝一聲,給是勳壯膽,然後也順手把自己的弓箭給抄起來了。對面那將聽到喝聲,轉頭望去,嚇,好一條大漢,當即也不瞄準是勳了,朝著太史慈就是一箭射去。太史慈聽風辨位,把腦袋微微一偏,就讓開了來箭,同時也鬆開了自己的弓弦。對方那將身手也極敏捷,雙腿一磕,胯下坐騎驟然加速,來箭便從腦後飛過。

各自一箭發出,雙方都暗中挑大拇指:「此人弓術不俗,值得一戰!」太史慈首先開口叫陣:「某乃東萊太史慈,來將通名!」對方那將冷冷一笑:「吳中孫伯符。」

「啪」,是勳一屁股坐地上了。

孫策孫伯符跟真實的是勳(阿飛)一樣,都是漢靈帝熹平四年生人,到這時候虛歲是十九、實歲才剛十八。他老爹孫堅是初平二年或者三年春被黃祖部將射死的,那時候孫策十七歲,還沒行過冠禮呢,正保著老娘居住在廬江郡的舒縣。

按照原本的歷史軌跡,孫策帶著老爹的屍體,渡過長江,安葬在曲阿,然後渡江北上,遷居到廣陵郡的江都縣,再後來因為受到徐州牧陶謙的忌憚,就又返回曲阿,去投靠舅舅、袁術所署丹揚太守吳景。他正式投到袁術麾下,是在興平元年,也就是是勳這回盧門亭遇襲的第二年。

但是歷史的軌跡發生了細微的變化,孫策安葬完老爹以後,沒有再往江北去轉上一圈,直接就留在曲阿了——因為徐、兗合縱,這時候陶謙已經退出袁術——公孫瓚集團,反而倒向了袁紹—曹操集團,所以孫策不會跑徐州去找虐。因而這回吳景跟著袁術北拒曹操,孫策就也帶著老爹留下來的幾百淮泗精兵,披掛上了陣。

袁術在前線連吃敗仗,好不容易說動了汝南黃巾,側擊曹軍,按照孫策的想法,就該全線反攻,起碼把曹操趕出汝南去啊。可誰成想曹軍主力不動,袁老二也不動,就跟這兒幹耗著。孫策跑去跟吳景說,我可聽說啦,曹操今年收成不錯,軍糧充足,咱們卻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你怎麼跟他耗?希望吳景向袁術進言,主動發起進攻。但是吳景根本就說不動袁術,孫策一怒之下,說那我就自個兒去戰,我去騷擾曹操的後方,燒他的糧草。

孫策主意很大,外加脾氣暴躁,吳景雖然是舅舅,可還真攔不住他。最終孫策就挑了幾十名出身淮泗的精卒,再向吳景,以及跟他這小年輕關係不錯的袁術大將喬蕤、張勳等人借了點兒騎兵,湊了兩百多不到三百遊騎,抄小路就跑到敵人大後方來了。

兩軍交鋒,各撒遊騎騷擾敵人的側翼和後方,這本就是兵法之常,問題是孫策膽子夠大,越跑越遠,竟然離開前線兩百多裡地,直接殺入了梁國境內。曹操因為戰局起了變化,琢磨著一開始準備的糧草未必充足,寫信讓荀彧、曹德等人繼續籌糧往前線運,不光光是成陽縣接到了命令。可事情偏就這麼巧,其他接令的各縣,不是磨磨蹭蹭的動身遲了,就是壓根兒不從這條道上走,只有是勳,大概因為瞧不起老天爺,所以老天爺要狠狠擺他一道,竟然就被孫策給迎面撞見了。

孫策也鬱悶啊,沒想到曹操對糧草的防備這麼嚴密,他幾次想要摸了曹操的屯糧點,都因為守兵警惕,外加數量超過自己好多倍,而咬著牙沒敢動手——他雖然莽撞,但是不蠢,不可能拿雞蛋去硬磕石頭。辭別舅舅他們,出來已經十多天了,計算繞到敵人後方也六七天啦,就連隨身攜帶的乾糧都快要吃光了,除了假裝強盜搶了幾家大戶莊院外,竟然一無所獲。所以今天好不容易撞見是勳一行,他才要窮追不捨——光燒糧不見本事,而且眼瞧著這支隊伍所護的糧草也不算多,咱得取一員敵將的首級回去,才有誇耀的資本哪!

這敵將也膿包,孫策估摸著應該是名隊率,要麼是縣尉,兩軍才剛照面,對方是掉頭就跑啊,一點兒勇氣都欠奉。孫策是個見了慫人摟不住火兒的主,心說你跑啊,我瞧你能跑多遠去,我瞧你能在老子手底下逃得殘生不能!

所以他一路就追了下來,誰想堪堪追上,卻被斜刺裡沖來一將,硬生生擋住了去路。孫策見慫人是摟不住火,見了強人那更是遇強則強,興奮得忍不住就要發抖——這傢夥厲害,別管有名沒名,是啥身份,要是能斬下他的首級,就算人前無可炫耀,我自己都能裹被窩裡偷著樂去。不過話又說回來,「東萊太史慈」,這名字好似在哪兒聽說過啊……

於是孫策隨口報了名,然後拍馬擰戟,就跟太史慈在那條深溝旁邊的平地上殺成了一團。當下瞧得還縮在溝裡的是勳眼花繚亂,心說:「我靠這就是大將單挑?!精彩啊,這可是等閒見不著的場景啊!難道說神亭大戰就要重現於……先見於今日了麼?!」

按照原本的歷史,太史慈後來投了劉繇,而孫策問袁術借了兵,前去討伐劉繇,雙方見陣。有人勸劉繇可以任命太史慈做大將啊,但是劉繇不同意,說:「我若用子義,許子將不當笑我耶?」許子將就是許劭,是當時著名的評論家,或者更準確一點兒來說,就是一枚相面師加宣傳專家了。為啥用太史慈當大將會被許劭嘲笑,這個史書上沒有說,估計是劉繇瞧不大起太史慈的托詞。

於是劉繇就僅僅任命太史慈當了個偵察隊長,讓他跑前線去探查孫策軍的強弱。也不知道怎麼一來,他就跟孫策當面撞上了——演義上說,是孫策跑神亭嶺上拜祭光武廟,被太史慈瞧見了,所以特意沖上去逮他。這就是神亭大戰的典故,其結果是,孫策拔了太史慈背著的手戟,太史慈摘了孫策頭上的兜鍪,算是打個平手。

其實單挑這種事兒,大多是小說家語,正經歷史上,尤其是漢末三國史上,出現的頻率非常之低,低到令人髮指。雖說冷兵器時代,那肯定是要兵對兵、將對將啊,你身為大將不去扛敵方大將,光轉著圈兒地虐待小兵,還要臉不要臉啦?但極少有兩陣對圓了,士兵們都後撤,光兩員武將在陣前單挑的,而都是在混戰中發生的將領之間的對決。

所以說,陣中相遇,誰贏誰敗,其實並不看……或者準確點兒說,並不僅僅看武力值高低——因為環境因素的影響太大啦。就算你本領通天徹地,當面撞上一個差不離的將領,正惡鬥呢,不定哪兒就冒出一支冷箭來,或者冒出個小兵給你一槍,你擋是不擋,擋了難免失去先手,不擋就……就等死吧。所以歷史上關羽刺顏良、黃忠殺夏侯淵,不見得是他們的武力值比對方高出一個檔次去,而是因為本來就是突襲本陣,顏良軍和夏侯淵軍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了,這時候來員猛將一沖,就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也成為虐死名將的最後一招必殺。

但是雖然史書上語焉不詳,孫策和太史慈的神亭大戰,理論上卻應該是正經單挑,沒有旁人相助的。因為當時孫策身邊還帶著十三名隨從,按照史書上所說,「皆韓當、宋謙、黃蓋輩也」,而太史慈身邊只有一個無名小將。太史慈再牛逼,難道還能一個打對方十三個,還都是未來江東有名的上將嗎?還是說,按照後世網絡上不負責任的傳言,是無名小將看住了韓當他們十三人?

怪不得網上盛傳,漢末三國第一猛人是這位無名小將,呂布都得往後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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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橋底下說書人
Crawler | 2017-10-18 17:31:15

第二十二章、小枝槊頭

是勳是第一次瞧見武將單挑,甚至也是第一次瞧見真正意義上的馬戰。從前他跟著太史慈從都昌城裡突圍出來,倒是也見著有黃巾騎將來攔了,可是要麼隔著老遠就被太史子義一箭放倒,要麼是到了面前被他一槊直接拍飛,突圍三人連馬都不帶停的——那是碾壓,不是格鬥。

直到這回,他才真瞧明白了,古代馬戰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

只見雙方各自收起弓箭,把長兵器抓在手中。孫策執一條長戟,戟頭有兩尺多長,光小枝就不下三十公分;太史慈則使一條馬槊,槊頭只有比對方的戟頭更長更粗。兩將各自把長兵器用大臂夾在肋下,然後左手帶著馬韁,拉開大約四五十步的距離……

是勳心說,難道真的跟電影裡中世紀的歐洲騎士那樣,所謂馬戰,就是瞄準了對沖嗎?那可很容易分出勝負來呀。再一琢磨也不對,騎士那樣對決,左臂上還得綁塊盾牌的,這兩位就沒盾,那會不會一個照面過去,你死我完蛋,大家一拍兩散呢?

再定睛一瞧,接下來的情景卻又不同。只見兩騎遠遠相對,然後兩將就各自鬆開了韁繩,光用雙腿來控制胯下坐騎。是勳瞧見他們都把右臂給打開了,一抖腕子,把兵器給端起來了,並且還使上了左手——雖然仍是當面直刺,但這雙手執械就比單手挺騎槍要靈活得多呀,可玩的花巧也多得多呀。

轉念一想,也對,中世紀的歐洲騎士那都是穿得跟鐵罐頭一樣的重甲,說不定還是具騎,把著四五米甚至更長的騎槍,用雙手吧,壓根兒揮舞不起來,用單手吧,也就只好夾在肋下了。如今這年月還沒有重甲,孫策一身魚鱗,擱AD&D裡那叫中甲,太史慈則根本沒有著甲,所以即便在馬背上,那長兵器也是舞得起來的。

把長兵器雙手端平了,兩將各自用小腿一磕馬腹,那坐騎可就跑起來了,而且越跑越快,等照面兒的時候,估計速度就都能上了四十邁。說時遲,那時快,眼看兩騎臨近,馬上將各自把兵器就揮起來了,基本動作還是穿刺,但在一瞬間就耍了好多種變化出來,正如演義小說中常說的:一招抖出了一萬多個槍頭!

好吧,這數字有點兒誇張……但總而言之,以是勳的目力和能耐,根本就瞧不出來一戟一槊真正指向的是對方身上哪個部位。只聽「當」的一聲,雙刃相交,兩馬錯身而過。照理說這錯過去,就是一個回合,然後馬打盤旋,掉過頭來再走第二個回合。然而這終究不是鐵罐頭騎士對沖,只見兩將在錯身之際,就又把武器給蕩回來了,順勢一掃,於是再度「當」的一聲,這才前後分開。

是勳瞧著目眩神搖,可他只是瞧熱鬧而已,真要有個高手跟這兒,立刻就能察覺不出對來——太史慈太吃虧了!

問題就在於這兩馬錯鐙……嗯,只有太史慈有馬鐙,所以嚴謹點兒,應該叫兩馬一錯身——兩馬一錯之際那一掃,雖然不難格擋,但一個不慎,就很容易受傷。孫策是魚鱗在身,太史慈的槊尖要是直著捅,也能捅他個透心涼,但要是側著輕輕一劃,對他來說就跟撓癢癢似的。退一萬步說,太史慈力量太大,那一劃又趕上寸勁兒,真的劃開了他的魚鱗甲,那也未必就能割破甲片的皮襯裡,更別說孫策的皮膚了。

可是太史慈身上只有夾衣,連一片兒皮子都欠奉——他倒是有一身皮甲,但是還掛在鞍囊上呢,根本就沒想到在這兒會遇見敵人,所以也沒拿出來穿。孫策的戟頭要是這麼劃過太史慈身上某個部位,肯定的立碼就是血花飛濺啊,他太史子義又沒練過「金鐘罩,鐵布衫」!

所以雙方兵器這麼側著一劃,各自舞械給蕩開,人身就不自禁地要朝後略略一縮。孫策是小縮,太史慈是大縮,這身體活動的幅度一大,自然而然地就影響到戰馬的奔馳,所以等跑出去再撥回馬頭,準備第二回合的時候,太史慈明顯比孫策要慢上半拍。

每一回合都慢半拍,太史慈於是先手盡失,整個兒是被孫策給壓著在打。眨眼之間,四五個回合過去,子義不禁腦門兒上冷汗就下來了。他還在琢磨著應該怎樣挽回先手呢,孫策得理不饒人,雙方再會面的時候,直接就把戟頭一絞,鎖住了太史慈的馬槊。

要是雙方都用槊,這武器絞不起來,可是一方用戟就不同了,戟上小枝曲折向上,正好用來鎖拿兵器。當下孫策鎖住了槊頭,雙膀用力這麼一絞,對方力氣要是小一點兒,當場兵刃就得脫了手。可是太史子義也是個力大無窮的,不但沒有脫手,反倒擰著勁兒要給絞回來。要是按照一般的作戰法則,孫策一絞不動,就該暫且放棄,抽出戟來,可是太史慈這麼一擰,鼓起了孫策的雄心——好,咱們就來比比看及究竟是誰的力氣大!

就見這兩匹馬不對沖了,反而各自向側面邁步,就這麼以絞在一起的戟頭和槊頭為中心,開始轉起了圈子。「嗒嗒嗒嗒嗒」,蹄聲越來越密,塵沙漫起,是勳簡直就要瞧不清楚兩將的身影了。時候不大,就聽「啪」的一聲,兩馬各退三步。

原來雙方的膂力只在伯仲之間,誰都絞不贏誰,也誰都不肯撒手,終於同時把槊頭和小枝給掰折了。這下表面上是孫策吃了虧,因為自家戟上的小枝彈射起來,直飛向他的面門,雖然孫策急忙仰頭躲避,還是被勁風在臉上劃出一道細細的口子,鮮血「刷」的就淌下來了。但實際上是太史慈吃虧,因為孫策戟上的小枝雖斷,大刃還在,完全可以繼續當矛使,但太史慈的槊頭堅實處就粗如小臂,兩側刃展,寬達十多公分,根本不可能靠人力給掰折,所以折的其實是槊杆接槊頭的木質部分。說白了,孫策長矛在手,太史慈可光剩下根棍子啦。

兩馬拉開,撥轉過來再對沖——太史慈倒是不想沖的,可是不沖不行,敵人都過來了,難道這時候撒丫子就跑?別說自己一跑,是勳肯定完蛋,就說自己扛著根晾衣杆子,也未見得就能跑得了啊!他眼瞧著對方將領的臉上顯露出讓人渾身惡寒的得意的冷笑,也只好一咬牙關,硬著頭皮沖上。

這回兵器相交,只有「嗒」的一聲,脆響不起來了,因為一方已經沒有了鐵頭。雖然暫且硬扛過了這一招,但是太史慈就覺得兩膀酸麻,虎口巨震,晾衣杆子也差點兒脫了手。沒辦法,騎馬衝鋒,一靠武將本身的力道,二靠馬力,第三還得靠武器順手,太史慈平常用慣了的槊頭折斷,手裡武器就輕了不止一半兒,而且對方戟上傳來的大力沒有槊頭緩衝,全都通過槊杆透過來了。他這槊杆是木芯積竹,柔韌性很好,也因此對方的大力就沿著槊杆形成了一道震盪波,盡數被太史慈的雙膀「食下」。

兩馬一錯,孫策就把戟又蕩過來了,心說這回看你怎麼扛?你少了一整個槊頭,也就是說你的兵器威脅不到我了,我的戟頭可還照樣能夠著你的身體!

好一個太史慈,見勢不妙,他乾脆不擋了,直接就把手裡晾衣杆子朝孫策面門狠狠擲去。孫策被迫改變了長戟的方向,朝上一撩,格飛槊杆。然後眼瞧著太史慈就把腰裡的環首大刀給抽出來了,然後也不催馬沖出去,反而單腿一磕馬腹,側向逼近了孫策,狠狠地一刀當頭斫下。

孫策見狀,趕緊把長戟給兜回來。這時候他速度要是快一點兒,就能一戟直刺太史慈的腰部,反正戟長刀短,太史慈拿他完全沒招。但是太史慈把時間和距離都拿捏得極准,他就知道孫策得拿武器扛自己擲出去的槊杆,也知道自己只要逼得多近,孫策就暫且無法反攻,只好硬扛自己這一刀。當下刀、戟相交,「喀」的一聲,孫策不自禁地就暗叫一聲:「不好!」

照說孫策跟太史慈的膂力只在伯仲之間,太史慈雖說仗著泰山壓頂的猛撲之勢而來,終究是單手揮刀,孫策雙手握著戟杆,比較力氣,就未必會輸給對方。而且孫策的戟杆也是木芯積竹,他老爹是一郡太守、天下名將,家中殷富,說不定武器的質量就比太史慈的高了不止一個檔次,也不會光一刀就給劈斷了。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偏偏孫策就無法「硬食」下對方這一著!

騎兵有一個進化發展的過程,這事兒孫策不知道,太史慈不知道,只有是勳模模糊糊地有點兒明白。其實最早的中原騎兵,只是騎馬步兵而已,因為缺乏把騎士和戰馬牢牢維繫為一個整體的輔助工具,所以人在馬背上基本無法作戰,只能快跑到了地頭再下馬步戰。那時候能夠在馬背上騎射甚至砍殺的,只有北方遊牧民族的騎兵,無他,人家從小就生活在馬背上,人馬天生地渾然一體。

所以秦代騎兵,以及漢代初期的騎兵,都不跟匈奴騎兵似的配置弓箭,而是用的弩,因為用弩可以不必在馬背上橫向用力(那時候的騎兵弩大多是膝張),可以放心射擊,而不怕乘騎不穩。中原弓騎兵的出現,則要到高橋馬鞍被發明或者被傳入以後,騎兵得到了一定的固定——一般認為,起碼在西漢後期,中原就已經得到了高橋馬鞍。

跟著高橋馬鞍而來的騎兵戰術的革新,除了弩騎兵變為弓騎兵以外,還包括了格鬥騎兵的產生,中原人終於可以在馬背上揮舞近戰兵器了——其實即便匈奴人,在沒有高橋馬鞍之前,真正能夠騎馬肉搏的也只有某些特定勇士而已。不過那時候的中原騎兵基本都是槍騎兵,使用矛、槊,或者戟之類的捅刺武器,攻擊方向基本是正面。象後世縱橫歐亞大陸的阿拉伯人或者蒙古人那種馬刀騎兵、鐵蒺藜騎兵,這時候還並沒有出現。

為什麼沒有出現呢?因為——沒有馬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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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霸王鎩羽

高橋馬鞍所起的作用,是從縱向固定騎士,使得騎士朝向正面拉弓,或者正面以武器捅刺成為可能。但是騎士仍然不易向兩側用力。試想一個人站在地上向側面攻擊,則雙腿最好分開呈弓箭步,攻擊哪一側,則同一側的腿、腳就會受力,同時也給地面一個向下蹬的力量,地面若穩固,則出招無虞,地面若是軟的,你根本就發不出力去。

但是騎兵在馬背上,腳下空空,沒地面可踩,力量全都要落在小腿上,得靠小腿緊緊夾著馬腹——這發力可是太困難啦,你要依靠的不再是推動力,而變成摩擦力了。所以隨著時間的推進,馬鐙才終於應運而生。

馬鐙可以從側面固定騎士——雖然不如高橋馬鞍那樣是長時間固定,咱們前面說過,一直踩鐙就會把屁股顛爛,但是在需要側向發力的時候,馬鐙的作用就立刻凸顯了出來。當時太史慈一見了馬鐙,就覺得這玩意兒有用,為啥呢?因為在沒有鐙的時候,即便向側面射擊,也必須先在縱向上拉開弓箭,然後再擰腰,但有了鐙,就可以借踩鐙之力,直接側向拉弓瞄準,甚至可以直接擰過腰來,反身而射。

側面格鬥也是同理。踩在鐙上,就跟踩在地面上一樣,方便通過鐙索,把向下的力量轉移到整個鞍橋馬具上去,雖然仍不如真踩在平地上得力,終究要比光用小腿夾著馬腹,要給勁多啦。

馬鐙是誰發明的,是大致什麼時候發明的,學術界還沒有統一的說法。但考古所發現的最早一副硬質馬鐙(而不是有助於上下馬的軟套),是來自我國遼西地區,見於南北朝時代北燕大將馮素弗的墓葬。再結合文獻記載,比較可靠的說法,最晚不超過四世紀晚期,我國東北地區就最早出現了馬鐙,發明人不是鮮卑,就是高句麗。

當然啦,如今歷史已經被改變了,是勳穿越過來,提前兩百年把馬鐙給亮了出來。這一世第一個使用馬鐙的,肯定是是勳本人,第二個是瞧著有趣卻不明白真正好處的是家老八是峻,第三個就是太史子義。太史慈耍上馬鐙不是一天兩天啦,他早就把馬鐙的性能給琢磨通透了,雖然沒有就此放棄雙手長兵器而改玩兒單手武器,但單手武器能夠通過馬鐙,在馬背上發揮出多大的效果來,那他可是門兒清!

所以今天跟孫策單挑,在落於下風之際,他就本能地抽刀出鞘了,然後單腳用力踩鐙,借勢狠狠地當頭一刀劈下。孫策雙手握戟來擋,就覺得一股極大的力氣從戟杆上傳了過來——要是在平地上,這種程度的攻擊難奈他何,可這會兒是在馬背上啊,大力透來,他根本就再也夾不住馬腹了,不禁「啊呀」一聲,側著就滑了下去。

倘若孫策借勢主動從馬背上出溜下去,卸掉了對方的蠻力,他還未必就會受傷——馬背才多高啊。可是孫策先是用力朝上搪,硬生生被砸下了馬背,結果太史慈的膂力,再加上孫策反擊所造成的反作用力,就全都落到他的身上,「嘭」的一聲,他後背著地,就差點兒沒把脊柱給砸斷嘍。當下長戟也脫手飛出去了,人也哼哼著不能動了,就連腦子也開始糊塗——

我試過他的力氣了呀?怎麼就突然變得那麼大,跟在平地上砸我似的……難道這小子暗中留了一手?!

要是在往常,敵將落馬,就有小兵一擁而上,按住了,瞧著四周形勢好點兒就用繩子綁,四周形勢不太好,害怕被對方給搶回去,就直接割腦袋。所以混戰當中,將領不能落馬,落馬起碼一半兒的幾率就是完蛋。但是如今在場的只有三個人,是勳既沒有當小兵的覺悟,靠他一個也根本按不住孫策。或者太史慈要是馬槊還在手裡,就能補上一槊,直接取了孫策的性命,可是他現在手裡只有環首刀,騎在馬上,刀尖兒根本就夠不著地面。

當然啦,太史慈還沒打算殺孫策。雖然雙方見了才不過六七個回合,但他已然察覺出來了,對方的膂力、馬術和器械技能,就跟自己差相仿佛——這小子瞧著還沒自己身量高呢,而且起碼比自己小五歲,竟然能跟自己戰得不分上下,難道他是打從娘胎裡就開始學武了嗎?還是說,他的天賦竟然要超出自己老大一截去?太史子義不禁就起了惺惺相惜之意啊,他打算跳下馬來,先用刀制住了孫策,然後再好好詢問一番對方的來歷——不想袁術麾下,還有這般大將!

可是才剛片腿要下馬,他卻又突然定住了,側耳傾聽。果然,那不是自己的幻覺,也不是風聲,就聽著遠處傳來雜遝的馬蹄聲,似乎有不止三五騎正疾奔而來。到這時候,是勳也聽到了,他猜那一定是孫策的從騎,說不定內中就有什麼程普啊、黃蓋啊、韓當啊、周泰啊……不對,周幼平這時候大概還沒有加入革命隊伍。他知道情況不妙,好漢難敵四手,光太史慈一個可對戰不了那麼多猛將,於是趕緊手腳並用,就從溝裡爬出來了,跑過去一帶孫策的馬韁:「快走!」

是勳這陣子騎有鐙馬騎慣了的,加上孫策的坐騎又非常高大,他雙手一扳馬鞍橋,兩腿一蹬,然後……就又滑下來了。太史慈一瞧,趕緊下馬:「你騎我的。」

名將和戰馬之間,那是有感情交流的,也不知道太史慈跟自己的坐騎打了什麼招呼,是勳跨將上去,那馬立刻跑了起來,就又快又穩,一點兒也不鬧脾氣。孫策的坐騎可沒人打招呼,還想奓毛,當不住太史子義力大身猛,朝上一縱,用力勒住了韁繩,那馬怒嘶兩聲,一感覺勒得實在緊,也就好漢……好馬不吃眼前虧,暫時服了他了。

兩人一前一後,直朝北方跑出三四裡地去,聽得身後再無聲息——估計程普他們都忙著救護孫策呢——這才緩緩放慢了速度。是勳就在馬上抱拳:「多虧子義到來,救了我的性命,要不然的話,我今日便要死在盧門亭啦!」

太史慈問他,你不是往曹營去送糧嗎?怎麼變得孤身一人被人追趕?是勳不好意思說自己遇敵先逃,光說敵軍勢大,又都是騎兵,自己跟他們廝殺了幾個回合,部下兵卒死的死,散的散,這才只得落荒而走。

太史慈又問:「适才那將自稱是吳中孫伯符,宏輔可知道此人嗎?」是勳回答道:「乃故破虜將軍孫文台之子。」太史慈連連點頭:「虎父虎子,果不其然!」

兩人互道別後之情,太史慈就問是勳下一步怎麼辦。是勳說我糧食也丟光啦,曹營也不敢去了,只好先返回成陽縣再說吧。太史慈說,要不然你從成陽再搜集一批糧草,這回我幫你押送到前線去吧。是勳搖頭:「子義雖然勇猛,但成陽並無可用之兵,倘若再遇孫策,你一人難敵四手,豈不危險?」

太史慈「哈哈」大笑,跟是勳詳細解釋了一遍方才對戰的狀況,末了說,今天是鎧甲未備,異日等我穿戴整齊了,正想再尋那孫策一戰,比個輸贏高下。是勳瞥了他一眼,心說要孫策那種魚鱗鎧,我還真未必幫忙置辦得起,你要光穿身皮甲,估計仍然不是他的對手。

兩人行了一陣,下馬暫歇。是勳是個有便宜不占枉為人的性子,趕緊就往孫策坐騎的鞍囊裡去掏摸,結果只給他摸出了一副良弓、一壺好箭,其餘的替換衣服啊、乾糧啊、飲水啊,還有少少的幾百錢啊,那都跟沒有一樣。是勳不禁在心中怒駡:「你一個將軍公子,怎麼也不知道在行囊裡多揣點兒金銀珠寶、珍珠瑪瑙、支票VISA啥的呢?」

憤恨之下,取了孫策的水和乾糧來,就好一通大嚼——太史慈也取一些吃了。休息已畢,二人重新上馬,半日一夜疾馳出四百多裡地,第二天天光才亮,就進入了定陶境內。是勳說我丟了糧食,總得去跟曹太守打個招呼,咱們就先進定陶城吧。

眼看遠遠地城池在望,太史慈手搭涼篷,就不禁「咦」了一聲。是勳問他怎麼了,太史慈就問啊,說我來時經過定陶縣,就見城上都是紅旗,怎麼才剛兩天,城上就全都變成黑旗了呢?

東漢盛行讖緯之說,按照五德排序,定下的德行是火德,吉祥色用赭紅,是勳因為個人的愛好,所以他糧隊打的是大紅色的旗幟。此外,前漢曾經盛行過土德說,用過土黃的旗色,因而大漢城池上打紅旗、打黃旗,那都不奇怪。當然啦,這種官方統一用色,一般也就在代表皇帝或者代表國家的重要場合上必須使用,底下人愛怎麼玩是他自家的事兒,並沒有硬性規定。可是曹德在定陶城上慣打紅旗,這事兒是勳是知道的,究竟出了什麼事情,才要「刷刷刷」地把旗色都給變了呢?

他視力沒有太史慈好,根本就瞧不清旗色,正瞪大眼睛瞧著,並且越瞧越迷糊呢,就聽太史慈又說:「還有書字的認旗,筆劃很少,不似‘曹’也不似‘漢’……嗯,貌似是個‘呂’字……」

是勳不聽此言,還則罷了,一聽這話,就覺得一整盆涼水是當頭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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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城上易幟

歷史被改變了,但慣性還在……

原本的歷史上,呂布呂奉先在初平三年四月誅殺了權臣董卓,但是隨即就被李傕、郭汜、賈詡、張濟等董卓舊將給轟出了長安城。他帶著麾下數百騎並州精銳,先跑去投奔袁術。這時候袁術還在南陽吃香的喝辣的呢,劉表還沒敢對他下手,所以自以為安穩,又討厭呂布反復無常,壓根兒就不鳥他。呂布一怒之下,好,你不是跟你們家老大不對付嗎?那我就改去投他!

於是就奔了河北投袁紹去了。袁紹正打算攻打盤踞常山的張燕(褚飛燕),以斷公孫瓚的臂膀,聽說呂布來了,大喜過望,當即調了一支兵馬歸呂布指揮,讓他殺向常山。呂布是真牛逼,一戰就把上萬人的張燕軍給打垮了,可是他明明沒受多大損失,卻連番寫信給袁紹,讓袁紹給他增兵添將。

袁紹這下不樂意了,心說我別想養只猛犬,結果養著養著變成了老虎,不但不肯增兵,反而把原先撥給呂布的兵馬又陸陸續續調配給了別人。呂布知道這兒呆不下去了,就跟袁紹打商量,說你既然不打算重用我,那我就閃人吧。辭職報告打上去了,袁紹卻又起了異心,表面上假模假式地挽留,暗地裡埋伏刀斧手,要取呂布的性命。呂布察覺了他的陰謀,於是連夜落跑,往投河內張楊。

據說呂布在往河內去的路上,路過東郡,就去跟老朋友張邈話別——張邈掛著陳留太守的頭銜,其實算是曹營的真正二把手,一直跟陳宮兩個呆在曹操起家的東郡。後來曹操殺了邊讓,兗州士人心不自安,於是張邈和陳宮就趁著曹操第二次東征陶謙的機會,派人去聯絡呂布,說張楊才多大地盤兒,你呆那兒也出不了頭啊,不如到我們這兒來——兗州~歡迎你。

而在是勳穿越來的這個時間線上,曹操照樣宰了邊讓——事情是在是勳才赴成陽當縣令的時候發生的,具體緣由,定的什麼罪名,是勳也不清楚。正如前面所說,兗州士人本來就不大感冒曹操,再加上曹操執法甚嚴,治政的指導思想就是嚴懲貪官汙吏、地方豪強,即便因為是勳獻了屯田之策,對地方上的壓榨有所減緩,但仍然遭致了普遍的冷眼,最終殺邊讓就變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張邈和陳宮就此起了異心。比起原本的歷史上,他們這份易主的心思就更急切——曹操現在可不得了啊,有徐州為羽翼,又吞併了半個豫州,這要在前線再打敗了袁術,拿下淮南、江北,就連袁紹也未必再敢跟他齜牙啊,咱們還動得了他嗎?

正巧這個時候,呂布從袁紹那兒落跑,經過了東郡。張邈和陳宮當即表態,將軍你別往河內去了,留下來主掌兗州吧——就比原本的歷史提前了大半年!

張邈和陳宮那都是兗州的地頭蛇,在士人當中威望極高,所以他們振臂一呼,羽檄四馳,眨眼間絕大多數的郡、國和縣城就全都易了幟了。大家為了表示俺們剛改換了門庭,所以紛紛撤下紅旗來,換了別種旗色——比方說白旗啊、黑旗啊、綠旗啊、藍旗啊,等等——來打著。

要是換了一個人,即便覺得旗號突然改變,有點兒不對,可還是會懵懵懂懂地跑進城去,說不定就要被當成奸細拿下。但是是勳不一樣,一聽太史慈說出個「呂」字來,立碼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這年月有幾個姓呂的夠打旗資格?難道還能是呂曠、呂翔、呂范、呂蒙、呂布嗎?曹操麾下倒是有個從事呂虔,可是被帶到前線打仗去啦,沒聽說讓回來接管定陶城啊。

所以他趕緊建議,先別進城,咱們就在附近找人打問打問。兩人趕緊轉過馬頭,直奔附近的村莊去,才到村口,就見一個小子探頭探腦地朝這邊兒張望,見了他們掉頭就跑。

太史慈心說不好,一抖韁繩,催馬上去,把腰一躬,就把這小子揪住脖領子給生擒活捉了。那小子還在掙紮呢,就聽旁邊兒拐角有人問:「後面難道是成陽的是縣尊嗎?」

是勳趕緊也策馬上前,就見問話的是一位長衫士人,三十多歲年紀,瞧模樣,他還真有印象,似乎是郡府裡的一位文書。趕緊下馬來探問情況,那士人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說:「反了反了,滿城皆反哪!」

原來就在昨天晚上,突然就有郡內大戶策動了郡兵造反,攻入郡府,見人就殺。這名文書好不容易逃脫了性命,和幾個同樣還不打算離開曹操陣營的同事一起躲到城外頭來了。是勳就覺得心裡哇涼哇涼的,著急問:「府君何在?!」那文書結結巴巴地回答道:「小人不知。」

是勳心說我好不容易把曹德從宿命當中解救出來,沒想到他最終還是難逃一死嗎?我靠這老天爺還真是讓人欲哭無淚哪!

當下那名文書一招呼,呼啦啦從各處跑出十好幾人來,有郡吏,還有幾名郡兵——太史慈當然也把剛才活擒的那小子給放了下來,原來那小子也是郡中一名小吏。眾人聚在一起合計,太史慈一瞪眼:「有啥可想的?趕緊回成陽去啊!」他老娘可還在成陽縣中哪!

當下二人也不再理會那些郡吏們了——他們沒有坐騎,帶著也是累贅——趕緊策馬揚鞭,就繞過定陶城,直奔成陽而去。才入縣境,當面就沖過來一個人,差點兒被太史慈一馬蹄給踢翻在地。是勳定睛一瞧,嘿,原來是自家帶到成陽赴任的一名奴僕。

那家奴跪在他的馬前連連磕頭,說可好了,主人你可回來了,我們可都急死啦。是勳詢問情況,家奴說李全煽動守兵作亂,已然佔據了縣城,自稱縣令,吳質等人保著太史慈的老母,逃到了寧可的莊上暫避。寧可撒出好多人來在面南的各條道路附近打探,就盼著是勳趕緊回來主持大局哪。

太史慈聽到老母無恙,這才一塊石頭放落肚中。

一進入甯家莊院,寧可、吳質匆匆迎上,太史慈推金山、倒玉柱,翻身跪倒,磕頭說:「季重,老母全靠你的救護,慈必粉身以報大恩大德!」吳質趕緊把他給攙起來,說你為吾君之友,就是我半個主人,保護老夫人那是理所應當的,怎敢望報?

寧可說不光光是成陽,今晨有消息傳來,西面的句陽縣也易了幟了——是勳心說你沒聽說的更多,要按原本的歷史,整個兗州,就剩下鄄城、範縣和東阿三處還打著曹家的旗號哪。

太史慈入內拜見了老母,出來商量下一步該怎麼辦。這回輪到是勳一言以決了:「還怎麼辦,趕緊到鄄城去。鄄城要還安好,則兗州遲早能奪回來,鄄城若是不守,咱們只好逃到南邊兒去投曹操!」他心裡也急,他的莊院就在鄄城之外,管巳、管亥他們可還生死不明哪!

況且這兒距離鄄城也近,不過一百多裡的路程,快馬加鞭眨眼就到。可是太史慈不肯拋下老母,是勳就以退為進地說:「都是我請子義繞道來到兗州,才陷伯母于險境。如今我與季重前往鄄城便罷,子義還是保護著伯母留在莊中吧。」他知道太史慈這人講義氣,不會放自己一個人去冒險——怎麼,砝碼還是不夠?那再加上剛救了你老娘的吳質,夠不夠?

果然太史慈猶豫了半晌,又進去問了老母,出來一咬牙,一跺腳:「慈豈能拋下宏輔與季重?我這便奉了母親跟隨你們前往,看誰能攔擋我手中這杆……」剛想說「這杆大槊」,突然醒悟過來,自己的馬槊已經讓孫策給絞斷了呀……

是勳就怕鄄城雖然仍然姓曹,但呂布的大軍已經四面合圍,就算到了鄄城城下,也根本突不進去——那可是呂布唉,手底下是甲於天下的並州騎兵唉,不是當年都昌城下管亥率領的那些疲疲遝遝的黃巾賊!就算太史慈三頭六臂,也未必能夠突破了重圍。

不過他這有點兒想左了,呂布本部的並州軍數量還真不多,當初落跑到冀州的時候,也就百餘騎,後來從袁紹,伐張燕,又擴充到上千人,頂了天了,其餘的全被袁紹藉故給調走了。他要真手底下有數千上萬的並州精騎,那還用怕袁紹嗎?就算落跑,也得先火並一場,才解心頭之恨哪。

當然這情況是勳不瞭解,想起「呂布」二字就忍不住地肝兒顫。所以他和太史慈母子、吳質又在寧可莊院中歇了幾個小時,吃點兒東西,當天黃昏時分就套上馬車,匆匆上路,打算連夜不停,那麼翌日一早就能夠抵達鄄城城下。

一行人數不多,太史慈的老母跟一名侍女乘坐馬車,是勳、太史慈、吳質,以及是家原本兩個家奴,還有寧可臨時奉送的五名丁勇,也全都騎上了馬——太史慈換回了自己的坐騎,方便遇險好與敵作戰;是勳騎上了吳質的有鐙馬,吳質只好騎無鐙馬;至於孫策的好馬,除了太史慈誰都駕馭不了,只好暫且寄養在寧可莊中——撒開在馬車四周保護。一夜無話,曙光乍現的時候,果然就行到了鄄城附近。是勳先不忙著進城,先讓繞繞路,去往自家的莊院。

沒想到還沒進莊呢,就迎面先撞見了一隊騎兵,總共十來個人,全都頂盔貫甲,手執利刃,有幾個馬背上馱著大包袱,有幾個馬背上橫擔著女人,甚至有一個馬背上還掛了兩隻鴨子一隻雞。是勳見狀大怒:這是鬼子進村掃蕩呢吧!隨即又是大驚:他喵的呂布軍果然已經到了!

雙方見了面都是一愣,當先一將還待喝問,太史慈這時候甲胄在身,毫不畏怯(其實沒甲在身的時候他都敢硬碰孫策,膽兒就真肥),一馬當先就直沖了過去。那將挺槊來迎,就見來人沒有持長兵刃,光舉著一柄環首刀了,不禁心下冷笑:「哪裡來的蠢賊,白長了好大個頭,根本不識馬戰。便讓魏某來取他項上的人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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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毀於一旦

呂布有一門外親,姓魏,兄弟二人——魏續、魏越,也都同時是他麾下大將。魏續有將兵之才,後來代高順統領「陷陣營」,再後來……把親戚呂布給賣了。魏越則是員鬥將,當初打常山的時候,呂布就是帶著他和另一員驍將成廉一起陷陣衝鋒,才一舉擊垮了張燕軍的。

此番進入兗州,攻打鄄城,魏越自告奮勇出來哨探,其實是帶著十多名親信尋機搶掠的。呂布的軍紀一慣不好,他之所以被袁紹趕出冀州,也有縱兵大掠,被冀州士紳告狀告到了袁紹門前這一個重要因素存在。故而進了兗州以後,陳宮就勸你得收斂一點兒,先掌握了州內的士人之心,然後才能徹底把曹操勢力排擠出去。呂布倒也從善如流,所到之處,勒束士卒,不得放縱。這讓魏越很不習慣,所以就找藉口離開呂布身邊,背著主子自己出來賺點兒小便宜。

結果沒料到搶了東西還沒能帶回去享用呢,迎面先撞見太史慈了。太史慈縱馬舞刀沖上,魏越毫不猶豫,挺著馬槊就直刺對方的前胸。誰想太史慈輕輕巧巧,讓過槊頭,一把就攥住了槊杆。魏越吸一口氣,正打算奮力搶奪,卻不料太史慈左腳用力一踩鐙,身子一偏,就把槊杆朝側方掰了過去。這一下大出魏越意料之外,大力如怒濤般湧起,他再也坐不穩鞍橋了,「哎呦」一聲,就從馬上給掀了下來。

大將落馬,士卒驚心,趕緊就有兩名騎兵沖上來攔住太史慈,還有兩人搶了魏越上馬,落荒而走。太史慈對魏越都是一招建功,把那些小兵更是不放在眼裡,當即揮刀砍翻了一個,另一個被他揮起從魏越手裡搶到的馬槊,摟頭一杆,狠狠地打落塵埃。

敵軍倉惶退去,太史慈掉過槊來,指著落地的傷兵,詢問周邊形勢。這才知道,呂布本部不過千餘,再加上張邈、陳宮的兵馬,也不過一萬上下,而且各不統屬,所以行動遲緩。估計今日之內很難開到鄄城城下了。不過真等他們殺到的時候,各處背反的兵馬源源而來,就有可能達到好幾萬。

問話完畢,太史慈奮起一槊,將那小兵刺死,然後轉回身來,笑著對是勳說:「有槊用了。」揮舞兩下,感覺甚好。他說呂布還沒有攻到鄄城,咱們還有時間,那就先奔你的莊院去吧。

是家莊院此刻便空無一人,僅剩下一片狼藉的火場……看起來瞞著呂布以先行哨探為名出來搶劫的,絕非魏越獨一夥兒。是勳騎在馬背上不動,也不哭也不笑,目光從所未有的茫然,整張臉就跟石膏模子一樣,要好一會兒,嘴唇才開始哆嗦,下巴才開始抽搐。

太史慈縱馬上前輕輕一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大致搜索了一番,雖有血跡,卻無屍體,料想宏輔你的家人應仍在生,可能是撤進鄄城去了……」

是勳不傻,乍見廢墟——其實也不算很廢,只有兩三間屋子著火坍塌,還有三四間屋子牆被熏黑,外圍的土牆被扒開一兩個口子而已——他是當場愣住,但是愣了不過少頃,也就想明白了。目前呂布殺到鄄城附近的,還不是大軍,只是一些遊騎而已,比方說就剛才魏越那十來號人,管亥父女未必能跟太史慈似的,一照面就把他們全趕跑,但想全身而退,問題還不算太大。

他心痛的不是人——人只要死不見屍,在他看來就總還有希望——他心痛的是自己的財物啊。自己冒著被推出去斬的危險,好不容易、費勁巴拉,浪費無數唾沫星子地遊說曹操,為自己掙下這一點點兒基業,我他喵的容易嗎?!如今毀於一旦,怎能不讓人痛心疾首?!這就好比兩千年後空手套白狼,好不容易忽悠來了幾百上千萬的風投,一眨眼就全打了水漂啦!老天爺啊,這是風投唉,別以為白來的,你想收就收回去了,老子還得跟曹操這兒打一輩子工還帳哪!

他喵的雖然老子不信這賊老天,但老子今天還就真的指著老天爺發誓了:呂布,奪人錢財如殺人妻小,我與汝不共戴天!老子要幫著曹操,殺光了你的兵將,擄盡了你的妻小,搶了你的戟、馬,剝了你的甲、盔,把你孤身一個赤條條地扔在荒野上,看你還有什麼……嗯,還得先挑了你丫的手筋腳筋,廢了你丫的武功!

表面上瞧著,是勳是被眼前的情景給嚇傻了,不言不動,其實他在心裡就咒駡個不停。一直等太史慈過來拍拍他的肩膀,好言撫慰,他才緩過神兒來。當然啦,自己的心理活動不大方便曝光,於是他只是用悲傷的眼神瞥了太史慈一眼,然後狠狠地一跺馬鐙——「走,進鄄城!」

雖然呂布軍還沒有攻過來,但鄄城已經戒嚴了,連通的各條大小道路上都有遊騎縱橫,並且城門緊閉,輕易不放人出入。好在是勳在鄄城呆了不是一天兩天,很多士兵都認得他,只是向士兵們打聽內外情況,那些底層小卒都有一句沒一句的,說不大清楚。光知道如今鄄城內是荀彧、程立主事,還把附近的青州屯田兵全都召了回來,掃掃存貨,集結了一萬三四千人。

到了鄄城城下,是勳高仰起頭來報名,要求開門。時候不大,城垛上露出了程立的長臉,朝下喊道:「某還以為宏輔大才,能夠守住成陽,如何也逃到了這裡?」是勳心中暗罵,嘴裡卻不得不趕緊解釋撇清:「某因曹濟陰之命,押糧往汝南去,才離成陽,便被無恥強豪所奪……」

程立也就隨口一問,倒不是真想為難他,當即下令把城門拉開一條小縫兒,放是勳一行人進來。

進得城來,就見荀彧和程立並排站著正等他呢。荀彧上前握住他的手,連聲道:「宏輔你無恙就太好了,太好了……」但隨即就話鋒一轉,「可知曹去疾如何了麼?」是勳搖頭:「定陶已然易幟,府君不知去向。」

程彧輕輕喟歎,然後趕緊又安慰是勳:「君的家人,都已入城避禍,君可勿憂。」

是勳在鄄城是有一套小宅院的,方便他上班應卯,不必要見天兒睡辦公室,或者回城外莊院去。當下跟荀、程二人拱手告別,說我先去見見家眷,安排好隨從,再來州府議事。

還沒進家,管巳就先撲了出來,按住他的腰(理論上應該按肩膀的,但是因為身高差,所以還是按腰來得比較方便),上下好一通打量。是勳笑道:「我沒事,又沒有受傷……」管巳把嘴一噘,眼睛一紅:「我爹可受傷啦!」

原來果真有一支呂布的遊騎襲擾了是家莊院,好死不死的,帶隊的是呂布麾下另一名驍將,與魏越齊名的成廉。變起倉促,是家人毫無防備,莊內又沒多少護衛的壯丁,所以被他們連續砍翻了兩名家奴,直沖入內。好在秋收已畢,田裡暫且沒什麼活兒,所以管亥閑來無事,正在場院上練刀呢,聞聲提著環首刀就跑過去放對,砍傷了一名呂家軍。

這下子成廉不幹了,躍馬過來就踩踏管亥。堂堂黃巾管大帥要是上了馬,雖然未必能夠戰勝成廉,可也不見得就吃多大虧,可惜的是他如今是步戰,要不是因為莊中狹窄逼仄,戰馬跑不開,說不定就要被成廉當場用馬槊給串了燒。當下兩人惡戰了三四個回合,成廉一槊就正中管亥的胸口。管亥應聲而倒,成廉正想再加一槊結果這漢子的性命,管巳已經跳了出來,拉弓放箭,直射成廉的面門。

成廉揮槊一格,搪開了箭,接著就是眼前一亮:「嘿,這種小模小樣的小姑娘,老子最喜歡了!」棄了管亥,放馬上前就要來擒管巳。誰想管巳也不是個好相與的,掉頭就跑,在宅子裡東繞西繞,轉了幾個圈,再見面的時候,就已經跨上坐騎,並且挺起馬槊來了。

兩人馬打盤旋,殺了五六個回合不分勝負。可是這麼阻得一阻,是家的奴僕們在管家魚他和白老五的指揮下,已經集結了起來,並且護住了重傷的管亥和老弱婦孺。他們還拉弓放箭,先後射翻了兩名騎兵。

魚他大著膽子站出來招呼成廉,說咱們要再這麼殺下去,難免兩敗俱傷,小人出個主意,將軍放我們安全離開,這莊子裡的財物,就全歸了將軍您啦。成廉皺皺眉頭,突然用手一指管巳:「留下這小姑娘,我就放其餘人走。」

魚他說這不可能啊,這是我們小主母,要是留下他,我們全都得留下,反正失陷主母是死罪,乾脆跟你們拼個玉石俱焚吧。「天涯何處無芳草」,將軍如此英勇,還怕找不到心儀的姑娘嗎?——當然啦,魚他不是隱藏的穿越眾,那句後世的詞兒是他曾經聽是勳念叨過,覺得挺上口,因而記住了的。

成廉轉著眼珠子想了一想,說好,給你們半爐香的時間,不許騎馬,不許套車,就這麼集齊了人往外退。魚他一指管亥,說這是我們外家老爺,他受傷了走不了道,你得允許我們用一輛馬車裝他——放心,車上除了外家老爺,不多帶一星半點兒的財物。

成廉勉強同意,於是勒著馬緩緩後退。其實他沒存什麼好心眼兒,就琢磨著眼前這小姑娘別瞧身量小,力量卻不小,武藝也挺純熟,在莊子裡這麼逼仄的地方,老子的馬槊揮舞不大開,還真不容易拿下她。等他們出了莊子,外面一馬平川,小姑娘也不被允許騎馬,那時候還不是手到擒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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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10-18 17:50:18

第二十六章、五雷辟邪

魚他害怕真把成廉給逼急了,沒敢玩兒什麼花樣,光套了一輛馬車,把重傷的管亥和兩名遇害家奴的屍體都盛放在上面,然後一家人圍繞著馬車,緩慢然而有序地離開了莊院——當然啦,男子,也包括管巳,幾乎人人手中都有刀矛弓箭,他們並不敢完全相信成廉的承諾,要是沒武器在手,就徹底變成待宰的羔羊了。

果不其人,一行三十多人才剛離開莊院不遠,還沒有走到謝徵所居的小院兒——管巳知道這位謝道人對自己未婚夫很重要,所以堅持要把他也帶上——就聽到身後馬蹄聲響起,呂家精騎掀起大股的煙塵,悍然就追了上來。

管巳雙眉一挑,當即就把弓給張開來了——她知道以步對騎,馬槊揮舞不開,長刀作用有限,只有弓箭還能勉強敷用——恨聲道:「這幫無恥之徒,我跟他們拼了!」旁邊車上的管亥神智昏昏,但還是本能地伸出手去,揪住了閨女的衣襟:「你們、你們快跑,我來、我來……」管巳一噘嘴:「爹你別傻了,就算扔下你,我們也根本逃不遠啊!」

正在緊急關頭,忽見身後小院門開,一名道士飄然踱出,遠遠地一指成廉,大聲喝道:「某得大賢良師傳授,有五雷辟邪之法,汝等還不退去,難道就不怕被雷劈嗎?」隨即朝身後一指:「且看!」

話音才落,就見院中火光騰起,隨即是驚天動地的一連串巨響,濃煙沖出一丈多高。無論管亥所乘馬車的駕馬,還是成廉等人的坐騎,受此一驚,全都「唏溜溜」驚嘶不已。兩匹駕馬就想朝側方逃走,成廉等人的坐騎則原地轉圈,再也不敢前行一步了。

那道士——謝徵——一見阻住了追兵,趕緊如同受驚的兔子一般,「哧溜」一聲躥到了馬車上,連聲低呼:「拉好韁繩,快逃,咱們快逃啊!」

是勳聽管巳分說這令人驚心動魄的一幕,當即一把揪住才迎出來的謝徵的衣領,擰著眉頭,沉聲問道:「你什麼時候煉成了火藥的?!」謝徵心說早就煉成了,就是沒敢告訴你知道,害怕你要我繼續研究威力更大的爆炸,一個不小心就把命給送了。可是他不敢說實話,只好扯謊撇清:「是主人往赴成陽後不久,因為配方尚未完備,故此未及稟報。」

是勳心說妙極了,既然研究出來了火藥,那麼這鄄城就又安全了三分,而且說不定就能在曹操趕回來之前殺敗呂布軍,那可是大功一件啊!他先來不及往深裡追問謝徵,又轉過頭去問管巳:「汝父傷勢如何?」

管亥的傷還真是不輕,槊頭入胸,差一釐米就要刺破心臟,要不是他體格健壯,又被白老五及時用草藥給止住了血,估計沒等進入鄄城就會咽氣。即便如此,管亥也是高燒不退,雖然幾乎把全城的醫士都請來診治、用藥,最終能不能緩得過來,誰也不清楚。

是勳在病席前呆呆地站了一會兒。管亥的面孔本來就蠟黃,如今卻變得慘白一片,毫無血色。管巳陪在他身邊,眼圈通紅,倒是緊咬著牙關,堅強地不讓自己掉下淚來。是勳心說老東西你要挺下去啊,起碼得挺到我正式娶你女兒為止。他輕輕握了一下管亥的手,然後低聲對管巳說:「敵軍轉瞬即到,我這便前往郡府商議城守之事。你爹就拜託給你照顧了。」

管巳輕輕點頭:「你忙你的去吧,這兒有我呢。我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我、我就殺出城去,要那呂布給爹償命!」

是勳不禁就是一哆嗦,心說別介啊,那可是大名鼎鼎的「人中呂布」唉,是漢末三國第一猛將,你要去找他報仇,那不是沒事兒上吊玩——自嫌命長嗎?可是這時候也不好勸,他只能輕輕拍了拍管巳的面頰,然後轉過身,大步離去。

走出門外,太史慈湊近過來,把嘴朝屋裡一努:「這是弟妹嗎?瞧著有點兒眼熟。」是勳心說別裝了,就你那眼神兒,在戰場上見過的人還能忘了?他就這麼盯著太史慈,太史慈猜到了他的想法,不禁微微一笑:「幸虧當日沒有一箭射中了她。」

當下是勳帶著太史慈和吳質前往郡府,吳質留在屋外,他光和太史慈兩人進入正廳。只見廳中倒是坐了不少人,除曹操明令留守的荀彧、程立外,還有負責屯田的任峻、棗祗,從事毛玠、薛悌,以及一張生面孔。是勳适才在城門口已經向荀、程二人介紹過了太史慈,荀彧當先施禮:「宏輔常言太史子義有大將之才,今得子義相助,鄄城必然安如泰山。」

太史慈遜謝幾句,跟眾人見了禮。是勳就問啦,席間那位陌生人,不知究竟是誰?程立回答道:「潁川郭奉孝,荀君才舉薦于曹公,因曹公旋即出征,尚未授職。」

那人聞言,站起身來拱一拱手:「郭嘉。」

是勳心說是是是,我知道你姓郭名嘉,就是後世所謂「曹營五大謀士」之一的郭奉孝。要說這位可是個超級牛人,而且還他喵是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超級神秘之士!為啥說郭嘉神秘呢?那是因為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像是個是勳一般的穿越者,史書上留下來他對曹操的各種進言,大多數都直指人心,沒論據、沒分析,就他喵的還都判斷精准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

尤其是關於孫策的進言。當時曹操正在北拒袁紹,孫策跟江東就不老實,多次發兵,妄圖渡江襲擊曹操後方,倘若不是陳元龍鎮守廣陵郡,把他將將攔住的話,估計南北一夾擊,曹操就要完蛋。這種局面,曹操當然擔心啦,可是郭嘉卻勸他說你別著急上火,我雖然沒見過孫策,但我判斷他「輕而無備」,並且認定他根本渡不過長江,就「必死於匹夫之手」!

好吧,就算你是綜合各種情報和傳聞判斷孫策行為過於輕佻,跟他老子一樣不注意個人安危,可你怎麼就能判定他不會對曹操造成威脅,會在江東就被人給宰了呢?孫策要是晚死兩天,要是渡了江再死,戰局就會全面改觀啊!所以只有一種可能性,那就是郭嘉參與甚至是策劃了對孫策的暗殺計劃,並且對計劃絕對有把握,所以才敢在曹操面前拍胸脯,打包票。

是勳就有三分覺得,這郭奉孝其實是曹操手底下的軍統特務頭子……

所以是勳對郭嘉是非常感興趣,並且也非常佩服,自打戲賢一死,他就等著這位郭嘉出山呢。可是荀彧左也不舉薦,右也不舉薦——按照史書上所說,得要曹操後來懷念戲志才的時候念叨起身邊缺人來,荀彧才給推薦了郭奉孝——他忙著去成陽當縣令,才暫且把這事兒給拋到腦後去了。如今終於等來了郭嘉,可真是喜出望外啊。

當即是勳就細細地打量郭嘉。只見這人二十七八歲年紀,身量不高,也就一米六出點兒頭,身形挺單薄——果然也是早死之相——白麵短須,彎眉細眼,小鼻子小嘴,總體說起來,就是一個「小」字,估計刮乾淨鬍子再抹點兒粉,可以去扮羅莉,做管巳的姐姐。

他這一番猛瞧,倒瞧得郭嘉有點兒不好意思,問他:「是君似有欲言?」你打量我半天,是有話要對我說嗎?是勳這才收回目光,訕訕地笑了笑:「思量此時局勢,一時失神,郭君勿怪。」初次見面,我毫無禮貌地那麼直盯著你瞧幹嘛?其實我是走神了,對不住啊對不住。

「此時的局勢麼……」荀彧輕輕歎了口氣,「別處尚未得信,這東郡、東平,還有濟陰北部,唯留鄄城和範縣,餘城皆已易幟。」是勳心說不對啊,按照原本的歷史,曹家應該是守住了三座城,還有一個東阿呢。他想著想著,眼角不自禁地就掃到了棗祗,心說完蛋——原本的歷史上東阿令是棗祗,所以能守得住,可是如今因為自己所獻的計謀,曹操提前把棗祗給調過來主持屯田了,所以東阿就不可能守得住啦!

他心裡一陣翻騰,老子這小蝴蝶翅膀掀起的不靠譜還不僅僅這一點兒哪!在原本的歷史上,呂布入兗州的時候,曹操正在攻打徐州,殺得陶謙窩在郯縣不敢露面,劉備也只好嚴防死守,不敢越雷池一步,所以曹操才能放心大膽地退兵,回來跟呂布見仗。可是如今呢,他正在打袁術,袁公路手底下尚有數萬兵馬,實力未損,又有汝南黃巾相助,曹軍想要拔出這個大泥坑,難度就要大了不止一倍啊。倘若倉促退兵,被袁軍和汝南黃巾從後追殺,那、那、那……

也就是說,別瞧自己跑來跑去的,搞定了徐、兗合縱,把曹操勢力瞬間吹大,可這勢力仍然是個牛皮泡泡,用力一戳就破,而且就比原本的歷史上,情況更要危急三分!我靠還以為可以從此在兗州吃安生飯了哪,這可怎麼辦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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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10-18 17:54:19

第二十七章、助守鄄城

是勳覺得自己這兩年都白蹦躂了,如今回想起來就跟個小丑似的。還以為能夠改變原本的歷史呢……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確實是改變了,起碼呂布入兗州提前了大半年。而且曹家在兗州剩下的落腳地從三城減少到了兩城,曹操退兵的難度從E級提高到了C級……

有荀彧、程昱這些猛人在,他相信鄄城一定可以守得住,他也相信曹操很快就會從前線退兵,就算冒著最大的危險,也必然趕回來援救老窩。但是接下去局勢又會如何發展呢?原本曹操要跟呂布廝殺了將近半年的時間,周邊勢力還來不及插手。如今情況變得更加危急,天知道這仗要打多久?時間一拖長,說不定北邊兒的袁紹和南邊兒的袁術就會螳螂在後。

是,現在東面的徐州從敵國變成了與國,但陶謙就真的那麼靠譜嗎?原本的歷史上,曹操退兵後沒多久,陶謙就因為受了驚嚇而掛掉了,劉備接掌了徐州,他初來乍到,根基不穩,才沒從側肋捅曹操刀子,一直等到呂布戰敗來投。可如今陶謙還沒有死,估摸著也不會很快就掛,他眼瞧著呂布要奪兗州,袁術可能會打徐州,會不會骨頭再一軟,就重歸袁術陣營去呢?

徐州雖大,是勳能信的也只有一個陳登了,別說麋氏和曹氏,就連自家三哥是寬,他也壓根兒就信不過。但光陳元龍一個,能夠說服陶謙繼續跟曹操合作嗎?

是勳的心裡頭七上八下的,耳朵倒是也沒閑著,就聽荀彧說:「如今鄄城內有兵一萬三千,多為屯田的黃巾……咳,青州兵,倘若管亥安好,或能凝聚人心,奮力一戰,可惜管亥受創難行了……」他眼望著是勳:「未知宏輔有何良策?」

是勳心說我又不懂打仗,你問我有何良策幹嘛?再看荀彧的眼神從他臉上往旁邊瞟了好幾下,他就明白了——自己旁邊坐的是太史慈啊,荀彧這意思,這個太史子義可靠不可靠?能不能把兵權交給他呢?

終究現在坐在廳上議事的,全是一票文官,只有任峻還帶過幾天兵,但任峻擱兩千年後,放部隊裡也就是一後勤部長,並非大將之才。原本曹操南征,是把後方的軍事重任都交待給了陳宮的,陳宮能打仗,可如今陳宮搖身一變,變成了敵人啦!

是勳先不回答荀彧的問話,卻轉過頭來朝太史慈一揖:「要保全滿城性命,都靠子義相助,還望子義勿辭。」

太史慈早就心癢難搔,躍躍欲試了,他反問道:「适才看城上的守禦之態,軍士頗為嚴整,但僅靠守勢,難以卻敵。倘若某欲率軍出城,與呂布野戰,未知諸君肯答允否?」

他其實沒想真靠著野戰打敗呂布,先不說呂布的威名響徹天下,麾下並州精騎無人可擋,目前呂布主力可還沒到呢,敵情不明的情況下,就說出城野戰,那是扯淡的事情。他是想瞧瞧,這票文官是不是真肯把軍隊大權都交給自己,還是說一套做一套。要是到時候多方掣肘,那這個兵權不要也罷。

眾人還在沉吟,是勳跟太史慈接觸時間長了,大致猜到了他的想法,於是一咬牙,老子就賭了吧,搶先回答道:「倘若敵軍到來,子義認為必要,自可出城野戰。軍無常勢,只在臨時機變。」

程立點頭:「宏輔此言至當。」他轉向荀彧,說:「既然有太史君主掌城守事宜,那麼程某請求率一支兵馬出城,前往範縣,聯絡縣令靳允,使為犄角之勢。」荀彧當即拍板:「呂布、陳宮,若發大軍前來,則鄄、范兩城民心必動,若得仲德往鎮範縣,我無憂矣。」下令調派一千兵馬,讓程立帶到範縣去。

然後他又轉向任峻,用商量的口吻說:「伯達,城守之事甚為繁劇,伯達恐難獨任……」任峻毫不猶豫:「既然宏輔言太史君可擔城守之任,則任某自當讓賢。城上事務,全都拜託太史君了,城內的治安、夫役的徵調,都在任某肩上,絕不使太史君有後顧之憂。」

太史慈當初去救都昌城,把嘴皮子磨破了都沒人聽他的,如今跑到鄄城來,上來人就說把兵權給你吧,原本掌握兵權的任峻也說交權就交權了,他差點兒就感動得說不出話來。正所謂「士為知己者死啊」,如今既然是宏輔在這裡,曹家還都是一票深明大義、毫無私心的文官主事,那自己也別打算往南邊兒跑了,這七尺之軀就賣給曹家,又有何憾!想到這裡,不禁俯下身來,朝眾人深深一拜:「慈得諸君信任,敢不從命?有慈在此,必不叫並州莽夫輕覷了我鄄城!」

議事結束,是勳跟著太史慈巡了一趟城,見了十幾名帶隊的軍將,心裡略微鎮定了一些。他覺得自己起初有點兒想左了,把形勢判斷得過於嚴重了。

跟原本的歷史不同,這時候曹操已經開始在兗州屯田,有了第一年的收成,鄄城倉庫裡就是滿的,因而士氣也更高昂一點兒。而相對的呂布、陳宮,還跟原本的歷史上一樣,只能搜羅各縣的存糧,數量極少,糧草儲備很成問題。而且現在防守鄄城的主將不再是荀彧、程立,也不是任峻、薛悌,而是太史慈。那幾位不是沒本事,但均非大將之才,守禦有餘而出戰不足。有太史慈領兵,就有可能在鄄城之下給呂布以重挫,到時候曹操返回兗州,雖然少了一個城池做立足點,戰略態勢卻反倒可能更佳。

這時候正當冬季,地裡沒活兒,所以曹操把青州兵的精銳也都帶上前線去了,如今助守鄄城的屯田兵,都是些老弱,戰鬥力瞧著不強,可也是多年流躥,從屍山血海裡殺出來的,如今吃飽了肚子,戰意就很高漲。十幾名軍官過來拜見新主將太史慈,其中就有一半兒是原本的黃巾賊,走近了先跟是勳打招呼——他們都知道是勳,知道是他救下了自己的性命,也救下了大帥管亥的性命,並且聽說,管小姐就敲定要給這位是先生做妾了。我靠這是俺們黃巾……青州兵的姑爺啊!

太史慈把這一幕瞧在眼裡,等眾將退去以後,就跟是勳說:「宏輔且來助某守城罷,你在青州兵中威望甚高,凝聚士氣,就要靠宏輔你了。」是勳是真不想上城去打仗,他所以一直跟著,只是怕太史慈初來乍到壓不住眾將,所以仗著自己這張曹操從妹夫的老臉去幫他坐鎮一下,以盡朋友之誼而已。可是太史慈直接求到頭上了,他也不好一口回絕,只能說:「弟的弓馬,子義亦知也——那就是個笑話。故而弟只在城內助守,野戰我是不去的。」

太史慈微微一笑:「倘若真要野戰,宏輔跟著去了,某還要分出精神來照顧你,反難全力迎戰。不去也罷。」

呂布軍主力,是兩天后殺到的鄄城城下。是勳和太史慈登城而望,只見呼啦啦的滿山遍野都是敵人,其中還有不少的騎兵。太史慈一打眼就估摸出來了,對是勳說:「約在一萬七八千左右,有兩千騎——這些人馬,不足攻城。我等若因懼怯不敢出城與戰,反弱了本方士氣。」

就聽旁邊傳來一個聲音:「倘若陳宮盡搜各縣兵馬,並大戶的奴婢,不少於三萬眾,只是尚未聚齊而已,太史君不可輕敵。」是勳轉頭一瞧,原來是從事薛悌。太史慈微微而笑:「我軍一萬餘,若使百姓上城助守,亦輕易可得四萬之眾,有何懼哉?多承薛君提醒,慈不會大意魯莽。」

於是下令點兵開城,先出去跟呂布見上一陣,以挫敵方的銳氣。是勳說那我就在城上給你呐喊助威啦,我就不下去了。太史慈「哈哈」大笑:「宏輔年歲見長,怎麼勇氣反倒消磨,當日與某一同殺出都昌之時,可不是這般的怯……這般的自重身份。」

是勳心說你有種別把那個字兒咽了,讓我聽聽究竟是「怯弱」還是「怯懦」。時移事易,都昌城跟鄄城是絕然不同的啊,那時候你身邊兒比城裡安全,如今可不一定……

太史慈下城去了,是勳按照老規矩,手執弓箭跟城上觀敵瞭陣。跟前兩回守城(邯和都昌)不同的是,他如今頭戴皮盔,身穿皮甲,防護力就要+3——管巳在城裡鐵匠鋪訂下的鐵甲片其實已經交貨了,可是是勳光把那一大包玩意兒雙手捧著掂了一掂,就決定自己還是穿皮甲算了……我靠再裝上這些,自己還能走道兒嗎?!

太史慈倒是換了一身鐵甲,雖然沒有孫策的華麗,防護力倒是差不太多——鄄城終究是曹操的大本營,好貨色不少。他胯下騎的是自己從北海帶來的坐騎,掌中端著從魏越手中奪來的長槊,率領三千兵馬沖出城去,就在城壕外左右散開列陣。

隨即將長槊一擺,朝對面大聲喝道:「某乃東萊太史慈,呂布可敢使諸軍退後,與某一決生死嗎?!」

是勳聽了這話就忍不住一哆嗦——我靠又要單挑,你丫打敗了孫策以後是信心爆棚啊!可是對面那是呂布,是呂布唉,武力值比你高了不止一兩點啊,子義你何必自己湊上去找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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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10-18 18:02:20

第二十八章、陣前殺將

呂布呂奉先,個人英雄主義爆棚,是非常喜歡跟人單挑的。《英雄記》上就記載,當李傕、郭汜等人攻打長安的時候,他就出城跟郭汜說:「且卻兵,但身決勝負!」意思是,讓士兵們都退後吧,咱們一對一地打一場,看看誰輸誰贏。郭汜一時腦袋犯暈,而且估計也沒聽過「三國第一猛將是神亭上無名小將,第二是呂布」的哏兒,還真就答應了,結果差點兒就被呂布拿矛給串了燒。

但是呂布單挑也得挑人,當初他跟郭汜都在董卓麾下,一個是並州系統,一個是涼州系統,互相瞧著不順眼,但也都聽說過對方的勇名,只是一直沒機會較量而已,所以才當跟郭汜化友為敵以後,要挺矛出馬去試上一試。可如今對方出來這員將,自己從來就沒聽說過——你誰啊?上來就找我單挑,你有這個資格嗎?

曹操我也認識,曹營眾將我也大多聽說過,誰勇誰怯,誰能打誰能守,陳宮也都跟我分析過,偏偏就沒聽過有個姓太史的。老子可是堂堂的新任兗州刺史,拜為溫縣侯,你一個無名下將,有什麼資格來跟我放對?

當然,他麾下眾將中有認識太史慈的,那就是魏越。可是魏越背著主子出去搶劫,結果偷雞不成蝕把米,就把自己的馬和槊都給丟了,回來以後也沒臉到處宣揚,連呂布跟自己哥哥魏續都不敢告訴。所以呂布根本就不清楚太史慈有多能打。

可是太史慈當面叫陣,要是不理吧,又怕折了自家的威風。呂布左右一瞧,想要點名魏越出去應戰,可是魏越歪著腦袋,故意往別處瞅,就是不瞧自己。於是他只好抬手一指成廉:「汝去取此狂夫首級來與我。」

成廉搶劫的成果要比魏越多得多,而且雖然被「驚雷」嚇退,終究不算挫了多大銳氣,更重要的是,他就沒見過太史慈,所以傲然不懼,挺著胸脯答應一聲,拍馬舞槊就沖出去了。

呂布不知道太史慈,太史慈知道呂布,但是沒見過面。他見一將馳出,還以為是呂布呢,趕緊抖擻精神,催馬迎上。雙方陣列相距百多步遠,中間好大一片空場,二將馬打盤旋,立刻就廝殺到了一處。

一個回合走過,太史慈就覺出不對來了,對面這傢夥雖然力大招猛、馬術嫺熟,但招數上的變化就很貧乏,難道堂堂呂溫侯就是這水平?不能啊。於是他勒住馬,大喝一聲:「且住,汝非某的對手,且叫呂布出來!」

他是勒住馬了,成廉可還繼續往前沖呢,心說我理你啊,你先打贏了我才有機會見我家溫侯——挺著怒大的槊頭就奔太史慈面門而去。太史慈一見對方不停,還想借助馬力給自己來一下狠的,當下不禁暗笑。他也不玩花巧,雙手握槊,兩膀用力,朝向敵方武器的來勢用力朝上一磕——「當」的一聲,成廉就被震開了一隻手,槊頭朝上,槊杆直立起來。

呂布跟陣後瞧見,知道不妙,趕緊吩咐「鳴金」。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太史慈一招磕開了對方的武器,隨即手中大槊抖個花就直奔成廉心窩紮來。好個成廉,臨危不亂,匆匆將身一側,就讓過了來招。可是他想不到的是,太史慈竟然能夠在出招之際隨心所欲地轉換發力的角度,槊頭才擦著對方肋下刺過,突然間單足發力,雙手朝側面一揮——「下去啵!」

這一杆正打在成廉胸口,成廉就覺得大力湧來,眼前一黑,再也坐不住鞍橋了,一個跟鬥就倒翻了出去。

最近太史慈玩馬鐙玩上癮了,並且越是玩馬鐙,就越是能夠體會到騎無鐙馬時候的種種弱點。本來若大家都不穩,那沒什麼話說的,可如今我穩你不穩,那我就專盯著你的不穩打,你連還手都沒機會!耳聽得敵陣上鑼聲響起,是催促成廉後退,可是成廉身在半空,還能退到哪兒去呀?隨著鑼聲,他「啪嗒」一聲跌落塵埃,太史慈補上一槊,結果了性命。

成廉是呂布的愛將,跟隨自己衝鋒陷陣好多年了,沒想到這才兩個回合,就被敵將刺死,當下又是心痛,又是惱怒,連頭髮都快奓了起來,一疊聲地高叫道:「取某大戟來,牽某赤菟來!」

他才剛到鄄城城下,還沒立營呢,就壓根兒沒有立刻攻城的打算,即便敵軍殺出城來了,瞧著也不過兩三千人,完全就不放在眼裡,因此只是坐在胡床上歇腿外加指揮各軍列陣呢。他要是已經馬在胯下,戟在手中,當場就沖出去,還能跟太史慈打上一陣,可就這麼緩得一緩,就見太史慈把手中槊朝天一揚,所部曹兵是歡聲雷動。

太史慈喝道:「我也不取此將首級,由得汝等自抬去葬了罷。這般病夫也來陣上送死,可見並州無人。呂布,我且明日再來殺汝的將!」說完話,撥馬就走。

呂布才剛上馬,就氣得三屍神暴跳,一迭聲地命令部將:「追,給我追!」大將高順趕緊提醒他:「陣列未完,不可近城。」可是他完全不聽,反而沖高順一瞪眼:「汝這般懼怯,不是我呂奉先之將!」

高順沒有辦法,只好和魏續、宋憲、張遼等將率軍殺出,結果他們還沒靠近城壕呢,太史慈的兵馬就都已經進了城了。壕內本就壘有羊馬牆,安排了不少弓弩手,當下萬箭齊發,呂布軍拋下了數十具屍體,只好狼狽而退。

這一來當真挫動了敵方的銳氣,太史慈一進城就仰天大笑,說:「我料呂布今日不敢來攻城了!」薛悌、毛玠迎上去翹大拇指:「將軍勇冠三軍,真神人也!」是勳從城上瞧見,心說你們都誇得不到點兒上,太史子義殺個把無名下將(成廉始終沒有報過名,可憐的沒人拿他當呂布軍上將來看),那算得什麼勇了?他打贏一場,不肯貿然趁勝追擊,反倒安然而退,這種對戰局、對兵心的控制力,那才是真叫牛逼呢!

當天呂布果然沒有發起攻城,不僅僅因為士氣受挫,而且他手頭的兵力也僅僅足夠堵對方門口而已。他只是忙著紮下營寨,並且伐木、運石,開始打造攻城器械。黃昏時分,陳宮率領新搜羅到的一萬多兵趕到,問及當日的戰況,呂布就說了:「城中有一將名叫太史慈,武藝超群,今日竟殺我大將成廉——公台為何不對我言及此人?」

陳宮一愣,隨即回答道:「太史慈是東萊人士,為是宏輔的契交好友,我卻不知他已南下,定然受是宏輔召喚前來的。」他說既然鄄城不肯歸降,又急切難以攻取,不如只派少部人馬在附近監視,主力南下守備定陶,在濟水南面築起防線來,阻擋曹操歸來——

「可使張孟卓率東武陽之兵先攻範縣,範縣一下,則鄄城孤立,那時南北施壓,曹操又只得止步於己氏、單父之間,則荀文若亦不得不降也。」

呂布說我營都立了,攻城器械都開始造了,你現在跟我說這個?他說既來到鄄城之下,倘若不肯攻城,反倒為敵所笑,對軍心士氣也有影響,且明日先試攻一下,倘或不成,再撤不遲。

第二天一早起來,全軍出營,布列陣勢。陣才立到一半兒,忽然就聽城上一通鼓響,吊橋放下,大門開啟,太史慈又領著三千人馬殺出來了。呂布這回準備妥當了,跨馬挺戟,就待喝令衝鋒,就聽對面太史慈叫道:「呂布,汝是親來與某較量,還是再派一員下將來送死?若不敢來,不妨退去,何必枉送了部下性命?」

呂布心說你還沒完啦,老子要不上去一戟捅你個對穿,你不知道啥叫「人中呂布,馬中赤菟」!你要是回去一宣揚,說當面挑戰,堂堂呂奉先都不敢應戰,那我老臉還往哪兒擱呀!當即喝令三軍勿動,就待親自催馬上前去跟太史慈單挑。

陳宮趕緊扯住,說:「兩陣之間,獨較短長,那是一勇之夫,將軍慎勿中了他激將之計。」呂布說我出去為成廉報仇,也好挫挫敵軍士氣,估計城內大將就是這個太史慈了,若是宰了他,剩下一票文官,可能就不得不開城投降了。陳宮聽他說得也有道理,心說要是能夠使鄄城不戰而降,則兗州大局底定,就算曹操返回也無能為力啦。要不,就讓溫侯過去試試?

可是就這麼耽擱了一小會兒,就見對面太史慈又把馬槊一揚,高聲道:「並州無人,呂布怯懦,不敢來戰,某等且暫且歸去朝食罷。」說著話撥過馬頭來就要走。呂布這下可真急了,一把推開陳宮,高叫著:「賊子休走,某來會你!」狠狠一磕馬腹,就直朝戰場中央沖去。

太史慈不理他,繼續往回走,呂布在後面猛追不舍。眼見兩人之間的距離逐漸縮短到六十多步,忽見太史慈猛地在馬背上拔起身形,撂槊開弓,翻過身來,就是一箭發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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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10-18 18:08:21

第二十九章、城下大戰

守城第二天,太史慈一大早地穿戴整齊了,就又打算出城去挑戰。是勳緊攔慢攔,說你出去跟敵人見一陣是對的,但是拜託別再想單挑呂布了,咱得見好就收啊。

太史慈笑道:「都說呂布為天下第一驍將,無人可比,我倒要試他一試。你放心,就算戰敗,我也有保住性命的自信——既然答應了守住鄄城,便不會拋有用之身在鄄城之外。」

他跟是勳耳語幾句,然後就下令打開城門,率軍洶湧殺出。是勳趕緊又登上城樓去觀陣。本來心一直懸著,眼見得太史慈開口嘲弄呂布,然後掉頭要走,他這才緩緩舒出一口氣來。可是沒想到隨即對方陣列一陣波動,便有一將挺戟殺出——他一瞧這員將胯下馬渾身赤紅,幾乎沒有一根雜毛,就知道完蛋,真把呂布給激出來了!

對於這時代的第一猛將,是勳倒是也挺好奇,想瞧瞧呂布究竟長啥樣兒。戲臺上、影視劇中小白臉的模樣當然不靠譜啦,呂布在投董卓之前就已經在丁原麾下呆了好幾年了,估摸著怎麼也得三十上下,而不會才二十出頭,可就算二十出頭吧,古人都習慣蓄須,他就不大可能下巴光光。再說了,真要下巴光光跟劉備似的,史書上肯定會多少記上一筆啊。

於是定睛觀瞧,嘿,這呂布還真有幾分象張光北老師!說象老三國裡張老師演的呂布,只是個大概印象,隔著那麼老遠,他當然瞧不清呂布的五官相貌,光見著跟張老師一樣都是張長條臉,隱約的似乎棱角分明。呂布有鬍子,倒是不大濃密,可能歲數真的還不到三十。

就見呂布身穿重甲——也就是孫策穿過的那種魚鱗甲,但是沒孫策的華麗,就是一色兒黑,而且雙臂上不是披膊,而是長長的筒袖,直到肘部。是勳就奇怪了,心說我穿才到肘上的皮筒袖就覺得胳膊不大靈活,你穿成那樣還能揮舞兵刃嗎?

當然啦,呂布也不會光戴一小冠,上插雉雞尾,他是正經的騎兵胄,就是用很多鐵片拼起來那種,左右各插著一支雁羽。他背後的披風也是黑色的,是勳不禁撇嘴,這跟赤菟馬的顏色完全不搭啊,你丫審美情趣有問題吧?你要穿一身紅多好,那就跟「赤備」一樣了……

正這麼想著呢,就見呂布越沖越近,他剛想喊一嗓子,提醒太史慈回頭,就見太史慈突然踩鐙立起,轉過身去就是一箭。

箭似流星,眨眼就到了呂布的面前了,可是呂布竟然躲都不躲,光抬起左臂來,側著箭杆一搪,羽箭就跌落在地。他的馬速絲毫也沒有減緩,繼續逼近,眨眼就到了四十步外。

可是太史慈射完一箭以後不是就此停手,大弓連開,又是連珠三箭射出。這三箭相互間距離都挺近,呂布不敢再用手臂來扛了,端起大戟來在馬頭上方一旋,便將三箭全都絞碎。

太史慈一見射箭無法建功,只得拋下弓來,重新執起了馬槊。眼看呂布就要抵達身後,他卻並不回馬,反而輕磕一側馬鐙,朝向側前方奔去。呂布正待轉向,可是這個時候他就已經進入羊馬牆內弓弩手的射擊範圍了,當下又是萬箭齊發,都沖著他一個人攢射過去。

好個呂奉先,不慌不忙再舞大戟,仿佛一面活動盾牌一般,就將來箭全數擋下。箭射一輪,有個停頓,於是太史慈轉過馬頭,終於反身來戰。呂布這時候氣得眼睛都紅了,奮起雙膀力氣,惡狠狠地就是一戟當胸刺去。太史慈用手中馬槊一搪,就覺得兩臂微麻,心說:「好大的力氣啊,果然名不虛傳!」

兩馬一錯,呂布卻並不如同當日孫策一般將戟掄開,去劃太史慈的胸甲,而是將身一側,再度一戟刺出。太史慈有鐙在腳,當然不會怕他,同樣一槊迎去,兩般兵器「當」的一聲再度交磕。太史慈不禁暗暗吃驚,此人側身發力,竟然完全不輸於正面攻擊——他就忍不住想去瞧呂布是不是也配著馬鐙呢,但是正當惡戰之際,眼神要是一錯,可能就能引來殺身之禍,所以硬咬著牙關給忍住了。

呂布當然沒有馬鐙,但他是並州九原邊地之人,天賦異秉,再加上打小就跟附近的胡人一起生活在馬背上,所以馬術之超群,無論太史慈還是孫策都難以與之比肩。對於一般的中原人來說,甚至也包括絕大多數的遊牧民族,騎在無鐙馬上側身發力,為了保持平衡,力量就要比正面小上將近一半兒,然而呂布卻基本上不受影響。

不過也正因為這個原因,呂布自視過高,雖然進入兗州以後,收了部分兗州兵,接觸到了馬鐙,卻完全沒想過給自己和本部騎兵也配上——那是給不慣騎馬的軟蛋用的,咱並州人才不需要呢!

太史慈本來還想借著馬鐙之力,找個空檔側面靠近,再度側擊建功呢,結果拼上這一招,他知道了,自己壓根兒就沒有機會。哪怕雙方側面相對,光拼力氣,他即便能占上風,也未必就能跟打孫策那樣把呂布給推下馬去。

兩馬錯開,各打盤旋,轉眼間就連交了四個回合,瞧得雙方陣上全都呆了。呂布心說這果然是一員驍將,不怪他能夠兩回合就刺殺成廉,不禁有些起了愛才之念。他一槊緊著一槊,可是三成用捅,七成倒是用砸的,不打算就此取了太史慈的性命,想要先耗盡了太史慈的力氣,那時候好將其生擒活捉,收為部下。

可是他這麼玩兒,太史慈只有更加吃力。要說光比較武藝,太史慈不在呂布之下;比馬術,太史慈雖然略遜一籌,終究有馬鐙的輔助,可以勉強拉個平手;可是光比力氣,太史慈就不是個兒了。又這麼打上十多個回合,太史子義就覺得胳膊越來越酸,就連腰部也略略有些使不上勁兒啦。

眼看又是兩馬錯開,各躥出二十多步去,太史慈單手執槊,就朝城上悄悄打了個手勢。是勳在城上瞧得清楚,趕緊吩咐:「鳴金!」

鑼聲響起的同時,太史慈那三千兵可就列著隊,小跑著就逼上來了,同時羊馬牆後面也稀稀拉拉射出幾支箭來——箭雖然不多,那是怕誤傷了本軍,這回射箭的全是軍中高手,幾乎每一支都直朝著赤菟馬的脖子而來。呂布被迫鬆開一隻手,勒一勒韁繩,幫助赤菟躲避。

對陣中陳宮見狀不好,趕緊也下令鳴金。他心說將軍你趕緊回來吧,你離敵城太近,真要被敵軍圍上,咱們這兒可救援不及呀。呂布還在猶豫,就聽太史慈大笑一聲:「並州呂布,不過如此!」施施然打馬就踏過吊橋,返回城中。

太史慈一走,呂布雖然滿心的憤懣,但是也不得不撥馬後撤。敵軍有三千之眾,真要包圍上來,他終究單人獨騎,突圍不難,一點兒傷不受可真不敢打保票——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是可能的,但前提是你身邊兒也得有幾個護衛幫忙搪招和遮護後背呀。

一見呂布後退,這三千兵也不追趕了,停下腳步,反身回城。

太史慈才回到城內就把馬槊給扔了,一邊兒連聲說:「幫我卸甲。」一邊就拼命揉自己的小臂。是勳從城上跑下來,問他:「如何?」太史慈笑道:「呂布果然厲害,要不是宏輔你及時鳴金,失去這個大好機會,再打上三五個回合,我必敗無疑。」是勳也笑:「這樣正好,與呂布打個平手,既不墮士氣,子義也可名揚天下了。」

太史慈說,我倒不追求什麼靠單挑名揚天下,終究仗不是一個人打的。我要是能在這兒守住了鄄城,甚至還能殺敗呂布,那才是為將者應當追求的戰績呢。

他還想著殺呂布一陣呢,可是呂布不願意再在鄄城底下呆下去了,在陳宮的勸說下,他這天又沒攻城,並且當晚趁著夜色,就匆匆地領兵退走了。

第二天中午,程立派人送信過來,說他到了範縣,說服了靳允,殺死張邈派來接管範城的都尉氾嶷。下一步他打算發兵秦亭津,使張邈所部不得渡河。

眾人在廳上商議,都是喜笑顏開,只有郭嘉皺眉盯著擺在桌案上的地圖,半晌不語。荀彧首先發現郭嘉不對了,可是不但不去問他,反而朝大家使個眼色,叫大傢夥兒也暫且不要去打擾他思考。過了好一陣子,郭嘉才抬起頭來。

荀彧問他:「奉孝何所思?」郭嘉仍然皺著眉頭,緩緩地回答道:「呂布若頓兵鄄城之下,待曹公率部趕回,渡過濟水,他便只有退往東郡一途了,則濟陰以西可安。可是如今未戰即退,倘若固守定陶,列陣于濟水以南,則曹公歸來,亦難以寸進,局勢便岌岌可危。」

荀彧問他:「計將安出?」

郭嘉說:「有兩策。一是發一支兵南下,由山陽郡繞路,渡過泗水,從側面騷擾呂布軍,使其不能安然築壘立陣,以待曹公歸來。二是發一支兵北上,與程仲德合力,在秦亭或蒼亭渡河,先破張邈,取東武陽,解除後背之憂,到時候鄄城即可與曹公夾擊呂布。」

任峻問他:「何策為上?」

郭嘉說:「策無分上下,關鍵在於用人。」說著話轉向太史慈:「從鄄城發兵,必要太史君為將,不知道太史君願意行哪一策?」他的意思,我這兩個方案都還瞧得過去,所以就得看領兵之人對哪一策領悟最深,信心最足,要是主將本身就沒什麼把握,沒什麼應變的想法,那好計策也得給使壞嘍。

太史慈沉吟不語,好一會兒,才問荀彧:「某初識程仲德,不識其人高下,荀君以為他能對敵張邈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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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命中魔星

是勳確實想左了,因為屯田成功,曹操此時的實力,比起原本歷史上二伐徐州之時(應該是在下一年)就要強過很多,而退兵的形勢也沒有他所預料的那麼兇險。

原本歷史上,曹操兩次討伐徐州,只動用了兗州的一半兒兵馬,還多是紀律散漫但能吃苦的青州兵——沒辦法,糧食不足,帶多了兵就要破產——剩下一半兒全都交給張邈和陳宮了,所以呂布入兗的時候,實力很快膨脹到超過了曹操。曹操跟他在濮陽一場大戰,雖然勉強擊退敵軍,進入鄄城,總兵力卻竟然下降到了萬餘。

但是這回不一樣,曹操是打算一舉擊潰袁術的,即便不能攻克壽春,將其殲滅,也得把這混蛋徹底趕出豫州去,再加上側翼無憂,所以盡起了州中精銳——就算所帶的青州兵,也都是吃飽了飯開始可以跟他們談談組織性紀律性的那些。本來留給張邈、陳宮的兵馬就不多,還大多是老弱病殘或者各城的守兵。雖然反旗一舉,除了鄄、範二城外整個兗州都「江山變色党變修」了,但呂布、陳宮連很多大戶的私兵、奴婢都拉上戰場,也還不抵曹操一半兒的實力。

曹操當面的袁術倒是實力尚存,真要考究起來,他再加上盟友汝南黃巾,就比曹操背後的呂布還要強上不少。但袁術就是個毫無進取精神的廢物點心,曹操想要陣前撤兵,一點兒都不為難。

於是在得到兗州反叛的消息之後,曹操立刻讓曹洪等將脫離跟汝南黃巾的接觸,退守汝南郡北部的南頓、新陽等縣,他親自率領主力五萬兵馬,以夏侯惇為先鋒,就一路殺了回來。曹軍的路線是從汝南經陳國、梁國而入濟陰——陳、梁都屬￿豫州刺史部,這時候的刺史郭貢已經成為了曹操的傀儡,兩國內的各城本著地方保護主義,也並沒有受到兗州士人鬧騰的影響,仍處於半獨立半附曹的狀態,所以不但不加阻撓,反而紛紛輸送糧草、物資來勞軍。

因為對於當地的士人來說,曹操不可怕,汝南黃巾才是大敵,曹操要是倒了,受袁術支持的汝南黃巾就有可能北上騷擾,這可他喵的是相關生死存亡的階級矛盾啊!咱跟曹操可終究不過是人民……地主階級內部矛盾啊。

曹軍前鋒夏侯惇,所部六千多人,兩成是騎兵,晝夜兼程,想要趕在呂布之前攻拔定陶,守住濟水防線。可是等他到了單父、己氏之間一瞧,完蛋,原來呂布已經在這兒連營下寨,築起防線來了。

於是召集諸將商議。司馬史渙建議說:「我看敵軍雖眾,但陣列不整,營壘未完,正可趁此時機攻其薄弱,以挫其鋒。倘若遷延不進,待曹公到來,恐怕其營已立,陣已全,到時候克之難矣。」

夏侯惇覺得他所言有理,於是就瞅准了呂布軍防線上的一個薄弱點,突然發起了猛烈衝鋒。他本來只想狠狠地打一下,調動呂布其餘各部前來增援,然後自己就抽身後退,再去騷擾別處的,可是沒料到才剛突入敵陣,就聽得連聲鼓響,四外無數旌旗直掩過來。夏侯惇暗叫不好,中了陳宮的計了——他才不相信呂布能有那麼聰明哪。

當下急忙喊「撤」,命史渙率部先行,他做殿后。夏侯惇也是曹營有數的猛將,手使一條長槊,有萬夫不擋之勇,當下在數百親衛部曲的遮護下,舞槊如飛,連殺數兵,且戰且退。

正在後退之際,忽聽對方陣列中響起一陣叱喝:「雲中高順在此!」隨即便見二百多騎簇擁著一員大將,分開眾列,疾風般就馳到了眼前。那些騎兵都好悍勇,才一照面,夏侯忳的部曲就被捅翻了十好幾個。夏侯惇目眥盡裂,挺槊就直奔高順而去——若能戰敗此將,或有一線生機,否則只怕我一個人或許能逃得了,麾下這些部曲則一個都回不去啦!

高順拍馬擰槊,與夏侯惇交了一招,雙方心中都是暗驚——此人好生了得!但高順也就是普通地驚一驚而已,夏侯惇可就驚得連肝兒都顫了,心說要戰敗此人很不容易啊,難道我辛苦挑選、培養出來的親衛部曲,今天就要盡數喪命於此嗎?!而且……說不定連自己也難逃一個「死」字!

正在心驚,又聽左近一聲暴喝:「長道退後,待某獨來擒他!」這他喵的不用瞧也知道是呂布來了呀!夏侯惇當下是萬念俱灰,心說完蛋,完蛋,今日定然死於死處。好,老子跟你們拼了,殺一個夠本兒,殺倆賺一個,孟德遲早能為我報了此仇!

只見高順勒馬後退,夏侯惇急忙凝神警戒,隨時注意呂布不知道會從哪兒殺過來。可是就在這個時候,忽聽得呂佈陣後如同百雷落地一般,炸起了連串的爆響,接著就是數道火光,沖天而起!

呂布抵達濟水以南已經三四天了,可是防禦工事總也建不起來,那都是因為頻繁遭受太史慈所部騷擾的緣故。

郭嘉提出二策,太史慈本能地就想使第一策,南下去追呂布。他身為將領,當然想向強大的敵人挑戰啦,北上對戰張邈?那張邈又算神馬東西了?不過一介空談文士而已,論打仗他就跟孔融有得一拼。但是太史子義終究要以全域為重,所以先問荀彧,說我不瞭解程立啊,你覺得他能夠起碼擋住或者擊退張邈嗎?

荀彧還沒說話呢,是勳先大包大攬地拍胸脯,給程仲德打保票。我靠那也是曹營五大謀士之一唉,而且不光光運籌帷幄,真要領兵上陣,起碼說防守一城一寨的,比呂布差一兩級的武將基本上就打不動,更何況小小一個張邈呢?

於是太史慈就決定了,南下追呂布去。他說自己此去只是騷擾,阻止呂布把防線構建起來,所以一定要用精銳,數量倒不必多,有個三五千人足矣。他還建議如今鄄城穩如泰山,不妨再派一支兵去支援程立,讓他能夠儘快戰退張邈。

荀彧撥了四千精銳給太史慈,其中包括了城內的所有騎兵,大概有兩百多騎。同時他又派薛悌率領步軍三千去增援程立。

太史慈就一定要把是勳也給扯上,說一則我不是曹營正式的戰將,而你是曹操的姻親,有你跟著,荀彧他們也好安心,二則如今麾下也有不少青州兵,還得靠你來籠絡、彈壓,好讓我調動起來得心應手啊。

是勳是真不想去,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不肯或者說不敢拒絕太史慈。後來私下裡一琢磨,大概是猛將兄的人格魅力所致吧——終究這般滿身殺伐之氣、豪勇之氣,似乎天生就是要領導他人的類型,他在前一世從來就沒正經遇到過,在這一世倒是見過幾個,但也都沒有太史慈跟自己關係親近。他就差指著太史慈的鼻子開罵了:「你丫就是我命中的魔星……」

但是他堅持要帶上吳質、謝徵,以及滿兩輛大車的神秘貨物。帶吳質上陣,是想鍛煉鍛煉這個小年輕,說不定將來就可以大用。至於帶上謝徵跟那兩車貨物……嘿,咱不是已經把火藥給研究出來了嗎?!

木炭、硫磺、硝石,鄄城裡並不缺乏,是勳找了趟荀彧,好說歹說全都給打包躉了過來,裝車上了路。於是當晚宿營的時候,他就命令謝徵,你丫把這些都給我做成了火藥!

謝徵當場就給是勳跪了,說「臣妾做不到啊」……好吧,大概是這個意思。謝徵解釋說,這燒煉可是一門技術活兒,不是一天兩天可以完成的,就說煉這種「火藥」吧,雖說他已經基本掌握了是勳所說三種主料的配方比,可是還得加上不少輔料,比方說松脂、黃蠟,等等。再則說了,主料也得經過再加工,如今各處售賣用來入藥的硫磺和硝石,都不敷用,而必須先提純,否則威力就要大打折扣,造出來的火藥不見得比一般的引火物——比方說草艾、松香——更好使,而且很可能壓根兒就炸不起來。

第三,為了在煉製過程中不至於突然「飛龜舞蛇」,炸傷了自己,謝徵琢磨來去,決定使用燒煉術當中的「水煉法」,大概流程是先把原料都化在水中,然後調合,最後曬乾、研磨——這麼一來,唯一的危險就只可能出現在最後研磨過程當中,總體的保險係數提高了不止一倍。

所以說,主人你現在把兩車主料往我面前一堆,就要我給你造出火藥來,這個我是真做不到啊!

是勳聽了謝徵的解釋,當場是又驚又怒啊。驚的是想不到造個火藥這麼麻煩,原來自己還以為炭幾磺幾硝幾的料兒全了,往一塊兌上就能成呢;怒的是你丫出城前怎麼不跟我說,我要早知道那麼麻煩就不帶這兩車累贅出來啦!恨得他撲上去就給了謝徵兩腳。謝徵也冤枉啊,心說你帶我來的時候又沒說要造火藥了,那兩車硫磺啥的也都裹得嚴嚴實實的裝神秘,我怎麼可能預先跟你說明呢?

最後是勳只好一拍大腿,算了,這兩車東西既然拉了出來,扔了也怪浪費的——終究值不少的錢呢——咱就繼續帶著,等到了地頭兒,太史慈在前面騷擾呂布軍,我就督著你跟後方搜集輔料,煉製火藥。要是煉成了呢,老爺我重重有賞,要是煉不成呢,嘿嘿嘿嘿,謝道長,那我就把康敏嫁給你,而且給你丫改名叫馬大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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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10-18 18:16:23

第三十一章、以竹為炮

太史慈一軍出了鄄城向東,先奔廩丘。太史慈在癝丘城下這麼一耀武揚威,佔據縣城的大戶們就怕了,又聽說呂布軍已然退去,於是綁了幾個協從出來,表示願意重歸曹家懷抱。就此保障了鄄城的東翼。

接著,南下渡過濮水和濟水,來到乘氏城下。是勳記得史書上說過,這乘氏縣中有一鄉豪名叫李進,曾經在曹、呂大戰的時候殺退過呂布……嗯,也有可能是搞什麼花招趕跑了呂布軍。於是自告奮勇去往城下喊話。果不其然,一人應聲而出,自稱姓李名登字進先。

原來聽說呂布入兗的消息,乘氏倒並沒有易幟,但是縣令膽怯,搶先就落跑了。於是鄉豪李符李叔節和李登李進先兄弟就保城而守,既不還曹,也不歸呂,打算先看看風色再說。是勳跟城下一嚷嚷,極盡吹牛、威嚇之能事,但是李登不為所動,說要犒勞可以,我們這就送牛酒出去,要想進城是千難萬難。除非確定兩家中有一家打贏了,另一家被徹底攆出了兗州,乘氏才肯歸附。

是勳隱約有點兒印象,前一世從某本書上看到過——不記得是正史還是野史了——說李叔節帶著大批犒軍物資奔了呂布軍中,接著就說呂布從城下敗退——請注意,不是撤退而是敗退。所以他琢磨著這乘氏的物資不是那麼好拿的,當下跟太史慈商量,說我們也不要牛,也不要酒,只要一百匹騾馬,趕緊準備好了給送出來。

從乘氏補充了運送輜重的騾馬,曹軍繼續南下,往山陽郡兜了個小圈兒,終於在成武縣南方追上了呂布軍。是勳把大營紮在成武東北方三十裡外的梁丘古城當中,再也不肯前行一步。他說只要有了這個後方基地,子義你騷擾呂布軍就能來去自如啊,不過這活兒我幹不了,我給你在後方觀敵暸陣就得。

他把朱老總的十六字訣給搬出來了,告誡太史慈要「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太史慈聽了連連點頭,說宏輔你很有為將的資質啊,幹嘛不肯跟我上前線去建功立業呢?可是說破大天兒去,是勳就是不肯再往前挪窩了。

其實是勳這也是紙上談兵,真要能完美執行那遊擊戰十六字訣,得是工農紅軍那種組織性、紀律性超強的隊伍,而這後漢三國時代的任何一支軍隊,事實上全都做不到。作為擾敵的總方針,瞧著很象那麼回事兒,可要是完全按這個方針去辦,八成就要吃大虧——敵進我退,我一退可能會變成潰散;敵駐我擾,擾不動反倒被圍……

所以確實熟讀兵法的太史慈帶著兵去襲擾,再從是勳這十六字真言中汲取部分營養,能夠打得挺不錯;真要是換了是勳上陣,必然的覆軍死將,敗得慘不堪言。

還好是勳挺有自知之明,再加上怕死,所以沒跑前線去摻和,光跟後面督著謝徵造火藥了。也算老天爺保佑,一連好多天都是晌晴白日,萬裡無雲,謝徵用「水煉法」製成的火藥很快就曬得了,再找了些謹慎的老兵來,小心翼翼地磨成顆粒,然後……

然後他喵的又該怎麼辦了?是勳就跟那兒撓頭啊。本來在鄄城當中,他打算造突火槍來協助守城的,可是呂布壓根兒沒攻城就撤了。其後他跟謝徵一打聽火藥的正經煉法,才知道很多事情拍腦門兒想想簡單,其實內中門道多了去了——理論上找根竹管塞上火藥和碎石,點著了撚兒就能噴出去傷人,可是多長多粗的竹管合適?撚兒從哪裡塞?會不會炸膛?有沒有人敢親自端著?這就都是問題,沒有幾十次的反復試驗包括很多次的反復失敗,估計就根本造不出來!

連管形火器最早的雛形突火槍都造不出來,那大炮什麼的更是想都不要想。原本剛招募謝徵到自己莊中的時候,是勳還想著從造炮仗起步的,可是炮仗就得用紙來包,他喵的自己在兗州見過的所有紙,估計也就曹操故意亮出來顯擺的那十來張——這可怎麼辦?

最後他只好問謝徵:「汝在院中,是如何響起天雷來驚退了呂布遊騎的?」

謝徵趕緊解釋,說我煉得了一些火藥,就給貯藏在竹筒裡,那天情況危急,不知怎麼的福至心靈,就把竹筒都堆在一起,然後放了把火……是勳一拍大腿,有門兒,咱們就用竹子!

當下派出士兵去,砍了很多竹子回來,不用太粗,挑那兩三指粗的竹杆,全都截成半尺長短,一頭帶節,一頭挖空。然後他們把火藥塞進竹管,用麻布堵上,是勳還撕了自己替換的絲綢內褲,裹點兒火藥粉做成了藥撚兒。可是找個植被稀少的地方做了幾回實驗,點著了拋出去,效果卻實在不佳,就有七成都炸不響,只是滿地打著轉噴火星,就跟兩千年後小孩兒把炮仗掰開了點上玩兒「呲屁」似的。

是勳瞧著直搖頭,可是沒想到那些圍觀的士兵就個個兒嚇得魂飛天外啊,甚至有幾個見識淺薄的,直接就給跪了。

中國人過年放爆竹,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代開始產生的習俗,光知道最早就是把竹子擱火裡燒,燒得「劈啪」亂響——所以叫爆竹。可是即便這種最早的燒竹,也得到南北朝以後才記載越來越多。兩漢的時候有沒有呢?是勳不知道,起碼他在這一世也過了好多次新年了,就從來都沒見到過、聽到過。

所以說,這種「劈哩啪啦」的脆響,聽熟了壓根兒不算什麼,而且完全能跟打雷等自然現象區分開來,但在根本沒聽到過的人耳朵裡,那就挺恐怖啦。更何況還能冒煙,還能噴火——據幾個老兵說,這火藥的燃燒速度就比軍中常用的油脂、松香等縱火物要強上好多倍。

是勳聽了他們的話,不禁黯然神傷——唉,都怪哥的眼光太高超了,知識太淵博了,對自己的要求也過於嚴格了……差點兒就錯過了這般軍中利器啊!這是一個教訓,你再怎麼能幹,也不能脫離普羅大眾啊,得用平等的心態去理解他們哪。

於是他第二天就喜滋滋地裝上一車竹炮仗,給太史慈送去了前線。

太史慈這陣子打得挺順手,他率領那兩百多騎兵,見天兒去騷擾呂布軍挖壕建壘,打了就跑。呂布要是不派人追吧,眼瞧著工程總也完不了,要是派人去追吧,不定太史慈就把步兵埋伏在什麼地方,瞅冷子給你來個狠的。就連大將郝萌都因此而挨了太史慈一槊,正捅在胳膊上——好在只是左臂帶傷。

後來還是陳宮給獻了策,設個圈套來引誘太史慈深入——結果太史慈沒來,夏侯惇來了,正所謂「欲獵一馬……獅,反得一獐……猴」。

夏侯惇所部跟呂布軍一交上鋒,埋伏在附近的太史慈就發覺了,知道是曹操前軍到來,於是從側翼沖過來,想要助對方一臂之力。這回他帶上了神秘的「新式武器」——人手一把竹炮仗,一靠近呂布的陣營,就都點著了然後拋擲出去。

於是「劈啪」之聲大響,滿地的「呲屁」,很快就燎著了幾座帳篷,濃煙、火光是滾滾而起啊。那時代軍隊的組織力都很差,更別說呂布軍中還有很多只是大戶的奴婢而已,受此一嚇是四散奔逃。太史慈趁機一揮長槊,就率軍沖入了敵陣。

呂布正要去逮夏侯惇,一見此情此景,只好撥回馬來對戰太史慈——其實即便沒有那些竹炮仗,他也肯定先奔太史慈去,這些天太史慈把他鬧得是頭疼腦熱的,恨不能聽到個「太」字就頭髮直豎起來,都成條件反射了。

亂軍之中,太史慈迎面就撞見了呂布——也是他這回鬧騰得更凶了三分,把呂布陣勢整個兒給沖亂了,一時得意,就沖得猛了一點兒,這時候再想避過呂布,已經來不及了。當下只好硬著頭皮應戰,並且還死鴨子嘴硬:「來,來,呂布,你我前日不分勝負,今日再屏退眾軍,單獨來較量一番啊!」

太史慈心說終究你人多,我這邊兒才兩百多騎,你們要是一擁而上,我就死定了,要是光單挑,我或許還有逃走的機會。你別說,呂布還真受了他的激——主要在於上回鄄城城門前一番惡戰,呂布本來贏定了的,卻生給耍成了個平手,他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去——當即下令諸將退後,看我生擒此賊,以雪前恥!

於是空出一片地來,兩將拍馬就開始對沖。自打上回打過以後,太史慈就一直琢磨著要怎樣才能戰敗呂布,或者起碼在對戰的時候,不用是勳幫忙鳴金,自己也能全身而退;呂布可沒想那麼多,他心說只要再沒人搗亂,我肯定能取下你的首級。所以才一照面,太史慈就別出心裁,竟然把自己的槊頭直往呂布的戟頭上紮去,心說:「來,來,你來鎖我呀!」

呂布心說好,老子正要鎖了你的兵刃,看你還有什麼能為。只聽「喀」的一聲,仿佛當日與孫策對戰的重演,太史慈的槊頭就被呂布的戟頭給鎖上了。呂布隨即用力一絞,想要把對方的武器給絞脫了手。

不過以呂布的力氣,想要在一兩絞之間就讓太史慈撒手,難度也多少有點兒高。更要命的是,太史慈壓根就不跟他對絞,反而順著勢,卸去了大半的力氣。同時太史慈快速把坐騎給圈了過來,跟呂布呈平行狀態——這時候要是從空中看,兩人就呈一個「介」字形,下面一撇一豎是兩員騎將,上面一撇一捺是絞在一起的兵器。

隨即太史慈深吸一口氣,把馬槊朝左肋下一夾,空出右手來,就把環首刀給抽出來了,朝著呂布的面門就是狠狠一刀劈去!

好個呂布,他也鬆開了左手,往上一撩,一把就攥住了太史慈的手腕。太史慈拼勁全身之力,這刀就懸停在空中,再也落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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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10-18 18:20:23

第三十二章、天下第一

太史慈知道,自己正面對戰絕對打不贏呂布——除非是嗑了藥,可惜這個年月沒啥興奮劑可吃。所以他要想撞大運,就只有故伎重施,仗著有馬鐙在腳,從側面下手。雖說呂布的馬術極為高超,側面發力就好,毫不遜色於自己,但仗不住自己會玩陰招,會先封了你的兵器再抽刀出來呀——是,你是鎖了我的馬槊,可同時也等於把你自己的長戟給鎖住了啊。

可是他料想不到,呂布竟然能夠看破了自己的意圖,一把就攥住了自己的手腕。這一來太史慈騎虎難下,沒有辦法,只好把全身的力氣都使在右腳上了,狠狠踩著鐙,恨不能連坐騎都被他踩得歪過身來,然後把這踩鐙之力再運作到右臂上,妄圖突破呂布的防線。

可是誰想得到,只不過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覺得右腳下猛然一空——用力太猛,系鐙的皮繩竟然被他給硬生生地繃斷了!太史慈重心不穩,一個趔趄,心說不好,這時候除了徹底地拼命就沒有第二條道路可走了——他乾脆小腿用力,牢牢夾著坐騎,然後連人帶馬就朝著呂布側倒了下去。

這時候加在呂布身上的不再是太史慈一個人的力量啦,還再加上一匹高頭大馬,這別說是呂布,就算是赤菟也受不了啊!當下是真真正正的倒金山、摧玉柱,兩將連人帶馬全都側翻過來,差點兒就要全都摔個七昏八素。

呂布當然不能允許這種事情發生——好嘛,這要是倒下來,自己身上得連著壓上兩匹馬外加一個太史慈,吐血都是輕的,說不定立刻就扁了。好一個呂布,危急關頭鬆開了兩隻手和兩條腿,就空中猛一個騰翻,橫縱出三四尺去,然後穩穩落地。

他落地了,太史慈也落了地,雖然趔趄了兩下,比呂布要狼狽得多,但因為從側翻那一瞬間起就已經有了計劃了,所以接下來的反應也比呂布快——他握兵刃的兩隻手都還沒有鬆開呢,趁機就拋了長刀,左手一抖,連槊帶戟全都給抄了起來。

呂布顧不上自己的戟,先得去顧戰馬。正所謂「人中呂布,馬中赤菟」,要是赤菟馬有何損傷,那呂布還能再叫「飛將」嗎?他趕緊沖回來一帶韁繩,把赤菟就給拽起來了。赤菟果然是當世第一的寶馬良駒,雖然摔倒,一拽就起,並且除了身上沾點兒塵土外,似乎就毫無傷損。

太史慈的坐騎雖然也是匹好馬,但很明顯的帶了傷了,並且太史慈也沒有去救,所以在地上連掙幾下,悲聲長嘶,就是掙不起來。可是這時候太史慈已經是左槊右戟,兩件長兵刃在手啊,當下奮起兩膀之力就朝呂布當頭打去。呂布空著手不敢抵擋,匆匆跳上馬背,被迫落荒而逃。

在兩將翻倒的那一瞬間,雙方兵將可就不管不顧地全都開始往上沖了,急著要去救援。呂布才一跑,他身邊兩員大將——張遼、宋憲,就策馬迎了上來,各執兵器,殺向太史慈。太史慈右手戟格住張遼,拼了個平手,左手槊格住宋憲,宋憲在馬背上晃了一晃,好懸沒掉下來。

這時候太史慈的兵也都擁過來保護了,有個騎兵就跳下馬來,把自己的坐騎讓給了太史慈。呂布敗退,所部士氣大跌,張遼、宋憲本來就有點肝兒顫,恰在此時,夏侯惇擺脫了高順,也循聲而至,兩將只得各晃一個槍花,撥過馬來步了呂布的後塵。

是勳這天一大早過來給太史慈送竹炮仗,還沒來得及回去,立馬附近的高阜之上,就把這一幕全都瞧在了眼中。他不禁仰天大笑:「天下第一,從此就是太史子義啦。哇哈哈哈哈,這仗打的,就真他喵的過癮哪——比‘華山論劍’啥的還過癮!」

呂布軍士氣受到重挫,再加上陣壘未完,所以等當日黃昏曹操大軍一開到,他就只好在陳宮的勸說下,主動退兵了。

是勳帶著太史慈到大帳內拜見曹操。太史慈一見面就單膝跪倒,口呼「曹公」。曹操已經聽夏侯惇說了他跟呂布單挑的事兒,這就跟一愛車人士被人白送一輛黑色加長勞斯萊斯似的,樂得連眼睛都笑沒了。當即雙手扶起太史慈,說:「子義為天下第一猛將,如今肯來投效,操何幸如之?」

太史慈說:「慈僅蠻勇而已,能逼退呂布,此皆宏輔之謀也。」是勳在旁邊聽了一愣,隨即暗挑大拇指:子義你真是個義人,肯把功勞讓給我,果然老子從回山東的船上就開始抱你粗腿,那是真抱對啦!

太史慈大禮獻上,是勳當然不能照單全收,即便他有這份厚臉皮——那基本上是沒跑的——作為一名士人而非武將,也得擺出謙遜謹慎、不驕不躁的儀態來。當即拱手:「子義陣敗呂布,他故倉惶遁去,勳又有何功可居了?」

太史慈說:「若非宏輔邀我來到兗州,如何能與呂布較量?若非宏輔教我馬鐙之用,如何能夠戰敗呂布?若非宏輔給我爆竹以威攝敵膽,今日也難於萬馬軍中與呂布對陣啊。」

是勳還想繼續裝大尾巴狼,卻被曹操一把捏住了胳膊:「宏輔世之奇才,操所素知也。」是勳臉皮雖厚,聽了這話也有點兒臉紅,心說不敢當啊不敢當,您還是回鄄城跟郭嘉說去吧……他趕緊轉換話題,黯然垂首道:「只可惜曹府君生死不明……」

話音未落,身旁突然響起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多承宏輔掛念,某平安無事。」

是勳就又忍不住地朝後一縮——我靠曹去疾你啥時候現身的?你剛才一直都在嗎?不會吧……

後來才知道,曹德雖然棄城而走,一路南下投奔曹操,但旅程之風平浪靜,就讓是勳羡慕忌妒恨到死——自己不管怎麼說,都還碰到過呂布的遊騎啊,要不是太史慈一招擊敗魏越,能不能安然通過還真不好說。他轉念一想也是,就這位「石頭帽小子」,大概大搖大擺地從魏越馬前邊兒遛躂過去,魏越都不見得能注意到他。

也幸虧曹德沒有生活在二十一世紀啊,要不然一上街就鐵定被汽車給撞飛啊,除了攝像頭,活人誰能留意到他?

見到曹德無恙,是勳也是心中歡喜。他跑到這一世來,混了那麼長時間,真要說起來的話,朋友也就那麼幾個:太史慈、陳登,還有曹德。自己在心裡一比,嘿,這仨就有一共同的特點,那都是絕頂的聰明,想必能夠跟他們交上朋友,自己也不是凡俗之輩吧……嗯嗯,切不可妄自菲薄。

翌日清晨,大軍繼續北上,很快就渡過濟水,抵達定陶城下。太史慈奉命去城下挑戰,呂布愣不敢出城應戰——不,其實他並非不敢,而是沒臉出來。太史慈在千軍萬馬當中把他逼退了,是個人就都能瞧見,這幾日軍中是議論紛紛、謠言滿天飛啊,呂布心說太史慈那小子武藝尚可,詭計更多,自己要是一個不慎再吃了虧,那這兵就徹底沒法帶了啊。

曹軍花費了三天的時候打造攻城器械,然後只攻了兩天,呂布就被迫突圍而出,向西方遁去。因為這時候有消息傳來,程立在蒼亭津大破張邈,旋即渡過黃河,直取東武陽。陳宮害怕東郡的最後根基不保,所以勸說呂布匆匆退去。

曹操從後追趕,結果前軍在煮棗城一帶為呂布殿后之將高順所破,折損近千人,也只好暫且止步。他仍留曹德在定陶,自己帶著太史慈、是勳等人返回鄄城,與荀彧、程立會師。

戰後論功行賞,曹操任命郭嘉為軍謀祭酒,接替戲志才的位置,表程立為東平相屯紮在範城——順便,就按照史書上所說的,因為那個奇夢,給他改名叫做程昱了。至於太史慈,被任命為別部司馬、驍騎校尉,與夏侯惇、曹仁等大將並列。

最後輪到是勳,曹操提拔他做了從事之職。從事是州刺史的屬官,全名「從事史」,包括治中從事、別駕從事、簿曹從事、兵曹從事,以及各郡國從事,說白了就是刺史衙門的高級文員。原本州刺史不過是秩六百石的監察官,所以從事的品級也普遍很低,才秩百石——縣令還秩千石哪,縣長也有三百石、四百石。但是隨著漢末各地刺史崛起,往往除了監察權以外還軍政、民政一把抓,就成了比郡國更高一級的行政長官,他們麾下的從事們也就水漲船高,權勢不在二千石的郡國守、相之下。

曹操掛著兗州刺史和行奮武將軍兩個頭銜,所以麾下也有兩套班子,一是以治中從事陳宮為首的純行政系統,一是以軍司馬荀彧為首、軍政全管的幕府系統。如今陳宮是叛變革命了,於是曹操就把毛玠提拔為治中從事,其餘人等也一位位地往前挪位置,最後空出個濟陰郡從事來給了是勳——那意思,大概還想讓他跟兄弟曹德搭班子。

是勳心說一年多以前,陶謙派老子到兗州來的時候,就打算給我個郡從事當啦,被我給辭了,想不到來了曹操這兒,咱就還是當這個官兒。當然啦,他很清楚,陶謙想給他的郡從事是虛的,只是作為使者名義上好聽而已,曹操給他這個官兒可是實打實的。

話說漢代的正牌地方官員數量很少,就連縣城裡也不過三個正式公務員編制而已,原本才秩六百石的刺史,手下就全都是自己徵召的屬吏,擱後世就跟師爺似的,從事有百石的俸祿,得朝廷正式承認,那就已經很了不起啦。曹操要是職務不繼續往上升,他也給不了是勳高官做。

當然,對於曹操這種割據軍閥而言,行政系統和幕府系統,根本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存在,是勳表面上是文員,實際上就可以算是曹操的謀士了,起碼跟毛玠、薛悌、呂虔等人可以平起平坐。他倒是也不貪心,知道日後史書上不可能會有「荀彧荀攸賈詡是勳傳」,能混進「程郭董劉蔣劉是傳」裡,那就足慰平生。

【高邑成穢墟之卷三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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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10-18 18:25:24

黯然銷魂者之卷四

第一章、繼嗣之爭

初平四年歲末,曹操返回鄄城,陸續恢復兗州各郡縣,呂布、陳宮、張邈僅僅剩下了大半個東郡,把主力屯紮在濮陽,並分兵鹹城、東武陽、東阿等地,以防曹軍乘勝追擊。

但是曹操還沒打算這就去抄了呂布的老巢,荀彧跟他說,東郡今年的收成很不好,在原本的計劃中,還打算從屯田收穫中撥出三四十萬石糧食去幫忙填這個窟窿的,如今把負擔架到了敵人肩膀上,那不是很妙的事情嗎?還是等過了年,將將開春,等呂布他們存糧吃光、種子無著的時候,只要平推過去便能取勝。

曹操點頭稱是,就開始鞏固新複的郡縣,暫不動兵——是勳自動請命為使,跑了趟乘氏,果不出他所料,雖然呂布並沒有被徹底趕出兗州去,但勝負之勢太過明顯,李符、李登兄弟只好低頭,乖乖獻出了城來。是勳算是又白撿了一份功勞。

可是他並不知道,歷史的慣性又在他影響不到的地方嘗試扳正軌跡,一支殘兵這時候迤邐進入了徐州境內。

雖然在這個時空並沒有被攻打徐州的曹兵嚇到,但徐州牧陶謙終究是老啦,不僅僅是肉體,更包括心態,他逐漸地受不了麋、曹兩家各保其「主」——也就是陶謙的兩個兒子陶商和陶應——見天兒真的假的相互攻訐。於是叫來東海郡從事是寬商量,說你當初獻的聯姻之策,自稱可以使兩家和睦,共扶我兒,怎麼就不管用呢?是寬朝老頭一攤手:「使君需儘快決定了繼嗣人選,才可使曹、麋兩家,以及我是家協同一心,輔弼少主啊。」

——你老先生沒有決斷,遲遲不定下傳位給哪個兒子,這又怪得誰來?

陶謙也明白是寬所言有理,最終一咬牙、一跺腳,找了個素來信服的道士給倆兒子算命。那妖人齋戒沐浴、焚香叩拜,一連折騰了三天,這才給出結果來,說大公子(陶商)命中帶煞,恐不能長久,還是二公子(陶應)一出生便有五彩祥雲籠罩,乃是大富大貴之相。

陶謙心說老二誕生的時候有祥雲籠罩?我怎麼不知道呢?可是既然道士這麼說了,他也就當即拍板,好,明天便向群臣宣佈,立陶應做我的繼承人。

按照漢代的禮法,立嗣以嫡,無嫡以長,陶商、陶應都是庶出,按規矩繼承人就該是年歲比較大的陶商。但是這所謂的繼承人,不是指的官位——官位就壓根兒不能父死子繼——而是指的爵位,至於家中財產,基本上按照老爹的遺言來分,並無一定之規。所以陶謙就打算,把自己溧陽侯的爵位依律傳給陶商,動產也給他,而把不動產——當然主要是徐州之地啦——傳給陶應。

這時代的各地州刺史、州牧,甚至很多郡國守、相,雖然表面上還尊奉著東漢朝廷,其實已經是割據軍閥了,地盤兒對於他們來說,就都是私產。比方說,益州牧劉焉就在不久後去世,把偌大一份基業都私相授受給了小兒子劉璋——這個時空當中,陶恭祖打算做第一個吃螃蟹的勇士。

那道人見到陶謙表了態,得意洋洋出了州署,就打算去陶應家裡領賞。可是剛拐過一條街,就不知道從哪兒突然沖出來幾個黑衣漢子,把他抹肩頭、攏二背,給捆了個結實,塞上一輛馬車,絕塵而去。

這邊兒陶謙還在琢磨,麋竺兄弟是一向支持老大陶商的,自己既然拿定了主意,就該先跟他們打個招呼,取得他們的諒解。如此大事,還得拜託給是寬才成,終究他是麋家的女婿,是麋竺的妹夫、麋芳的姐夫,先讓是寬去勸說一番,然後自己再親自出馬,理論上,那二位不會轉不過磨來吧?

他一直冥思苦想到黃昏時分,正打算派人去召是寬過來,突然門上來報,說下邳相有急事求見。陶謙聽了就是一愣,心說我這位老鄉自從給他個官兒當以後,就忙著禮佛建寺,輕易不往郯城跑啊,如今怎麼想到找我來了?有何要事?

陶謙是丹揚人,丹揚郡屬￿揚州,他到徐州來算是客鄉為官——當然啦,這也是當時的慣例,很少有本鄉人士可以擔任重要的監察之職的。作為人之常情,他很看重來自丹揚的老鄉,但凡前來投奔又有點兒名氣的,全都委了重任——笮融笮偉明便是其中權柄最盛的一個。

這位笮融也算是揚州名士,投奔徐州以後,陶謙就表他做了下邳國相,還把徐州南方廣陵、彭城、下邳三個郡國的物資運輸大權交給了他。然而笮融是個虔誠的佛教徒,一到任上就廣建寺廟、招攬僧尼,應該運往郯城的物資,他就自作主張截留了一多半兒下來,用來搞宗教活動。陶謙偶爾責問起來,笮融就說我這是為你乞求冥福啊,你那麼大歲數,還能再活幾年?不得為自己將來輪回轉生考慮一下嗎?陶謙雖然不大相信什麼輪回轉生,但出於對死亡的本能恐懼,再加上暫時自己也不愁吃穿,於是擺一擺手,由得笮融去胡搞了。

可是笮融也因此怕了陶謙,輕易不敢再往郯城跑,這回要不是聽說老頭子正在認真考慮繼嗣問題,請他來他都不肯來呢。當下到得堂上,拜見了陶謙,隨便扯兩句閒話,扯著扯著就說:「聽聞使君欲立仲和為嗣,是真的嗎?」——陶應字仲和。

陶謙聞言吃了一驚,問他是從哪兒聽來的消息。笮融裝模作樣地說:「是仲和與他人炫耀,如今恐怕郯城內無人不知了。」陶謙這一下火大了,心說那道士怎麼嘴這麼不嚴,轉過頭去就通知了陶應?而陶應怎麼如此不知輕重,竟敢到處去炫耀——我這兒還打算叫是寬來,讓他去跟麋氏兄弟開口呢,估計他們也都聽說了,要是因此生了怨恨,起了嫌隙,那可該怎麼辦才好哪?!

當下一抹怒意就掠過了陶謙的眉心。笮融在旁邊兒瞧得很仔細,趁機勸諫道:「無嫡立長,禮法終不可廢也,否則怕會引發不測之禍啊。」完了又莫名其妙地加上一句:「聽聞釗兒即將冠禮了,不知定在何日?」

陶釗是陶謙的孫子、陶商的兒子,笮融這是在暗示:你要是覺得陶商不合適當繼承人,那他還有兒子陶釗啊,你不是一向在人前誇讚自己這個孫子聰明嗎?要是傳位陶商,將來陶商傳陶釗,陶氏家族可保安泰;要是傳位給陶應,這份產業肯定就不能再落到陶釗手裡,陶應的兒子……那都還小呢,你還瞧不出賢愚與否來,不是嗎?

陶謙聽明白了他的意思,當下沉吟不語。笮融趁機追問道:「使君不肯傳位孟章(陶商),莫非是恐曹叔元手握重兵,將會因而作亂麼?」陶謙擺了擺手:「叔元對某忠心耿耿,偉明休得妄言。」笮融笑道:「人心難測,不得不防。融倒是有一計,可教使君傳位孟章而仲元不敢異言,此非獨獨保全使君父子祖孫,亦以此保曹氏兄弟一生富貴也。」

陶謙聽了這話有點兒動心,就問他計將安出。笮融先問:「前平原相劉玄德為袁顯思(袁譚)所迫,自青州入琅邪欲投奔使君,此事有諸?」陶謙說有這事兒,我還在猶豫哪,是不是要收留他。笮融於是說道:「可命劉玄德率軍前來,屯駐在襄賁,於郯城片刻即至,則曹叔元必不敢為亂。融聞玄德殘部不足三千人,亦不虞反客為主,只要使君以卑辭厚禮收攏其心,則可與曹叔元、臧宣高鼎足而三,徐州從此安泰,再無主弱臣強之憂矣。」

陶謙捋著白鬍子,想了好半天,這才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話來:「此亦老成謀國之策……」

最終說服了陶謙立陶商為嗣,並且召劉備率軍前來相助,笮融便告辭出來,登上馬車,匆匆拐過幾條小巷,瞧清楚身後無人跟蹤,匆匆地一路馳入了麋府。麋芳出來迎接,笮融問:「那道士呢?」麋芳微微一笑,做了個砍頭的手勢。笮融又問:「令兄何在?」麋芳回答道:「正在堂上陪著遠客,只等偉明來傳佳音。」

笮融跟著他步入正廳,果見麋竺正和一個小個子對坐著敘話。麋竺雖是商人出身,終究為官多年,早就養成了士人般儀態,但那小個子瞧著是個士人,卻腦袋歪著、肩膀塌著、兩條腿斜著,瞧上去毫無禮貌。然而笮融不敢小瞧此人,一進堂中便左右拱手:「子仲,憲和先生。」

麋竺問他:「事協否?」笮融坐下來,得意地一笑:「事協矣,使君已應允立大公子為嗣,並召玄德公前來坐鎮,以抗二曹。」那小個子聞言,略微把身體正一正,作揖道:「我主得有立錐之地,全靠了偉明先生,簡雍在此謝過——只是簡雍還有一事不明,要向先生請教。」

笮融說有話請講。那小個子——簡雍簡憲和——輕捋鬍鬚,先瞟了麋氏兄弟一眼,然後再轉向笮融:「陶使君以誰為嗣,都不會影響到偉明先生的富貴,何以先生如此上心呢?先生的主要目的,是想使我家主公入徐,與曹氏兄弟起了衝突,到時候便可從中漁利吧?」

笮融聞言大驚,本能地就想站起身來,卻不料突然間一柄環首大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眼見簡雍神態自若地剔著指甲,緩緩地說道:「子龍,休要嚇壞了偉明先生,主公還要托他給袁將軍帶口信呢。請偉明先生去對袁將軍說:他費盡心機,要使徐、兗交惡,好趁機取陶使君自代,此實為不義之舉。只要我主得入徐州,便斷不能容此卑劣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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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10-18 18:31:25

第二章、安貧守賤

曹操返回鄄城以後,召聚群臣,總結兗州動亂的經驗教訓。他就想不明白啊,張邈是我的莫逆之交,陳宮又最早跟隨我,為什麼他們二人竟然會起了反心,去迎接呂布入兗呢?我有什麼對不起他們的?那呂布難道能比我強不成?

薛悌首先開口,幫忙分析:「張孟卓、陳公台皆無遠志者也,只欲保守兗州。而主公數次三番去州遠征,糧草、物資,皆由地方資給,故此二人不滿,亦人之常情也。」

曹操說他們因此而有所不滿,那是說得通的,但就因為這麼一點兒不滿,竟然與我兵戎相見,那就說不大通啦,太過分了一點兒。肯定還有別的原因。

任峻說:「昔邊文禮傲慢放肆,冒犯了主公,但不當死罪,悍然殺之,遂使兗州士人離心。張邈、陳宮為士人領袖,苦勸主公不從,上則不得信用,下則為群小所蔽,故而遂起叛心。峻請主公從此施以仁政,撫慰士人,則兗州自然得安。」

毛玠站出來反對任峻的意見,說:「伯達只見其表,而不見其裡。兗州世家廣布,如藤蔓牽連,皆自私其產業,而不體恤國家者也。主公入主兗州,除汙吏、懲豪強,加之兵戈屢興,賦稅沉重,故彼等心懷怨望久矣。只是雖然怨望,不蹈死生之地,亦不敢獨攖主公之鋒刃。主公誅邊文禮,遂使人人自危,以為禍不旋腫,乃至鋌而走險。張邈、陳宮不過為彼等所挾持而已。」

曹操一邊聽一邊點頭,連說有道理,有道理。

最後荀彧作總結性發言:「治亂世而用重典,此亦不得不為之事,然而似邊文禮這般世之名士,主公還應以撫安為主,如非必要,切勿妄殺。兗州士人自私其產,並無公心,見誅邊文禮而有兔死狐悲之歎,乃擁張孟卓、陳公台為亂,此為殷鑒,不可不查。」

夏侯惇在旁邊咬牙切齒地說:「袁本初數請主公誅張邈,主公不從,如今看來,此人實為禍根,當早除之。似此敗類,當誅則誅,文若先生無乃太過軟弱乎?」

曹操朝他擺了擺手:「元讓慎言。文若所言是也,某當以此為鑒。」說著話轉過頭來望向是勳:「宏輔以為如何?」

是勳心說你們聊得好好的,幹嘛突然想起來問我?對於兗州的這次動亂,我倒是有自己獨特的看法,只是大庭廣眾之下,有些話不那麼好開口啊。於是他朝曹操擠擠眼睛,隨口敷衍道:「正所謂‘媳婦娶進房,媒人扔過牆’……」

眾人聽了都是一愣,問他說的什麼意思。是勳解釋道:「此為舊鄉俗語——新婦既迎,媒妁可棄。亦過河拆橋、上屋抽梯之意也。彼等昔為拒黃巾而迎入主公,如今黃巾既平,則主公與彼等無所用也,自然為亂。」

曹操點點頭,然後就宣佈散會,同時吩咐:「宏輔暫且留下,卿前日所獻‘安貧守賤者’詩,甚有意趣,操欲與卿深言之。」

原來因為是勳的莊院此前被呂布部將成廉給毀了,雖然房屋燒塌的不多,內中財貨卻幾乎被劫掠一空。所以當返回鄄城以後,他就腆著臉去找曹操哭訴,曹操說宏輔你立此大功,我再賞你點兒財物就好了,大丈夫何患無錢,你哭個屁啊。

是勳還要假撇清,順口就吟了陶淵明一首《詠貧士》詩:「安貧守賤者,自古有黔婁。好爵吾不榮,厚饋吾不酬。一旦壽命盡,敝服仍不周。豈不知其極,非道故無憂。從來將千載,未複見斯儔。朝與仁義生,夕死複何求。」意思說我不是貪慕虛榮啊,我一貫安貧樂道哪,所以只是問你要點兒足夠活下去的錢糧,我沒打算獅子大開口啊。

曹操當時對他那首詩是讚不絕口啊,不過這回把他單獨留下來,還真不是為了討論詩歌——那只是個藉口而已——等大傢夥兒都走了,他就把是勳拉到身邊,低聲問道:「宏輔适才言之不盡,如今可暢所欲言。」

是勳心說曹孟德你果然敏啊,那好吧,我就把一肚子的話,好好跟你嘮叨嘮叨。毛玠、荀彧他們不是沒見識,但正所謂「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就不比老子站在更高的歷史角度上來看待兗州問題。在原本的歷史上,張邈、陳宮就曾經勾結呂布反叛過,其緣由,跟這條時間線上大同小異,老子就綜合兩千年間的見識,跟你來表上一表。

所以他先問啦,當初張邈、陳宮等人迎接主公你入主兗州,他們的主要目的是什麼?曹操回答:「欲使某退去黃巾,保安兗州也。」是勳點頭,並且更詳細地說明道:「彼等昔日迎主公也,一為退去黃巾,二為保安兗州——然而彼等心中之兗州,卻非主公心中之兗州。主公所謂之兗州,為大漢十三州之一,斯土、斯民,皆欲安之;而彼等所謂之兗州,不過彼等鄉梓、家產而已,國家能不能得其賦稅,百姓能不能得而安居,與彼等又有何干?」

曹操聽了這話是悚然而驚啊,急忙催促,宏輔你別賣關子了,趕緊說下去吧。

於是是勳就跟曹操分析,自從前漢昭、宣、元三朝以來,豪強割據就是一個大問題,朝廷多用酷吏,嚴懲豪強,但即便如此,也始終不能解決痼疾,終於使得土地兼併問題越來越嚴重,於是產生了改朝換代的輿論。王莽藉此輿論而起,想把土地全部收歸國有,以為這樣一來,兼併問題就能夠得到解決,結果反倒搞得天下大亂,最終光武帝復興漢室。

可是後漢的土地兼併問題只有比前漢更為嚴重,尤其是那些地方豪強,逐漸與官僚們勾結起來,上下其手,就把國家徹底給掏空了。百姓無地可耕,紛紛淪為奴婢,衣食無著,自然揭竿而起,乃有黃巾之亂。這點,想必主公你也是看得很清楚的吧。

曹操明白了,說我自入兗州,收降黃巾以後,採取嚴刑峻法,制止兼併,打擊豪強,所以那些世家大族全都不滿,要擁戴張邈、陳宮造我的反。可是他們就不想想,倘若我不這麼做的話,兗州的民心就無法安定,政治就無法清明,一旦戰亂再起,到那時候,恐怕他們就連命都保不住啦,更遑論財產呢?

是勳搖頭歎息:「此亦一葉障目,而不見泰山者也。」那些傢夥本來就很短視,你跟他們講長遠利益是沒用的啊。

在原本的歷史上,就是因為曹操進入兗州以後,大力打擊世家豪門,同時為了軍事行動而肆意搜刮這些士人的財產,才導致了張邈、陳宮的謀叛。在這條時間線上,是勳原本以為曹操有徐州保障側翼,力量增強了將近一倍,同時因為屯田之策,對地方上的搜刮也有所減輕,這亂子或許就鬧不起來呢。誰想到那些世家大族一方面瞧不清楚形勢,另方面你搶我一分錢也是搶,搶我兩分錢也是搶,自視過高,不容絲毫的冒犯,最終還是重複了原本歷史上的叛亂。

所以是勳給曹操的結論是,你千萬不能從此而手軟!

對於腐朽的世家大族的勢力,曹操原本是強力打壓的,因為他很清楚地知道,這些大家族勾結起來,不但會危害到國家社稷,同時也會威脅到自己的統治。然而世家的勢力實在是太過龐大了,曹操想動世家,就好比愚公想要移山,沒有天降神人,這任務壓根兒就完不成。所以從兗州動亂開始,他每受點兒挫折,就被迫對世家做一定讓步。於是世家大族就隨著各地局面的穩定、生產的復蘇而逐漸恢復了元氣,終於在曹丕時代捲土重來,其後創造了超級腐朽也超級神經的魏晉南朝。

是勳不希望那樣的時代,以及因此而產生的「五胡亂華」得以按照原本的歷史規律而誕生,所以他趁機就給曹操打氣,說你不但不能因此如荀彧他們所說的,對世家做一定讓步,反而正好趁著這個撥亂反正的機會,搞一場大清洗。誠然,殺人多了,恐怕對你的名聲有所妨礙,但是沒收從逆者的「逆產」,這個名正言順啊,又能充實自家的腰包,幹嘛不幹呢?

曹操本來就是個心狠手辣,而又睚眥必報的傢夥,聽了這話是大喜啊。但是是勳也懇求他:「今日之言,慎勿外泄,否則不但於勳不利,與主公亦有所不利也。」你可千萬別傳出去這是我的主意,要不然我就完了!曹操握著他的手:「宏輔且放寬心,正所謂‘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操必不會與他人言之。」

於是曹操轉頭就跟荀彧說,我要懲罰那些敢於跟隨張邈、陳宮謀逆的人,你說是殺好啊還是殺好啊還是殺好啊?荀彧反復地勸,說主公你還沒有接受教訓嗎?怎麼又想大開殺戒呢?曹操假模假式地沉吟了半天,最後讓了一步,說那就免了他們的死罪,沒收他們的財產吧。

荀彧說別介啊,您還不如勸說他們捐出部分財產來贖罪,這樣他們也比較好接受,您的名聲也不會受到損害。曹操說行啊,還是文若你有辦法,那你就照此去辦理吧。

曹操一仗就把呂布給打萎了,兗州的世家大族生怕他要秋後算帳,那是人人自危啊。這時候荀彧下了公文,說各縣都要嚴查附逆之人,這些傢夥罪大惡極,本該梟首,姑念是初犯,網開一面,只要交出一半家產便可免罪。同時,在動亂中仍然立場堅定不動搖的,都得上賞。

對於是勳曾經當過縣令的成陽縣來說,那就是李全李易中的一半兒財產全都充了公了,而其中的再一半,賞給了寧可甯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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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橋底下說書人
Crawler | 2017-10-18 18:35:26

第三章、破此五賊

在經過了好幾個月大政小情一把抓的三合一縣令生涯以後,是勳再折回來跑曹操身邊兒搞文書工作,就覺得比從前要舒心太多啦。一是很少再有急務需要自己跟進,空暇的時間又多了起來,二是經過地方上的歷練,他對政務的處理也更為老道了。

當然啦,比起當年做假佐,這濟陰郡從事所要處理的文書也更為繁雜。郡國從事的工作,按照後來《後漢書•百官志》的說法,是「主督促文書,察舉非法」,也就是收取、審核來自濟陰郡的各類公文,並將州內各項政令頒佈下去,督促郡內執行,以及從來往公文中探查和檢舉郡內各級官員的不法情事。通過一段時間的實習和磨合,如今是勳在公文寫作上,也不再象從前那樣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結果搞得只剩下條理清晰,文辭卻並不出色,總給人感覺乾巴巴的了。

因為他開始大肆抄襲古人……嗯,對於這個時代來說,應該說是未來人的成句。終究抄詩得抄大段,抄文咱們光摘警句即可,大段公文中插一兩條警句,立碼就能把立意給拔得高高的,瞧上去就那麼的光彩奪目、非同凡響。文章就是如此,好言不須多,能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即可。

比方說,處理到濟陰勸學的公文,是勳就寫「勤學如春起之苗焉,不見其增而日有所長;輟學如磨刀之石焉,不見其損而日有所虧」、「學之業,精於勤而荒於嬉;士之行,成於思而毀於隨」。處理到相關政務的公文,是勳就寫「惡雖小,勿恃而為之;善雖小,勿忽而不為」,「核之於經,憂勞可以興國;鑒之于史,逸豫可以亡身」。處理到相關人事認命的公文,是勳就寫「玉試之三日,然後得寶;木辨之七載,斯可成材」、「路遙乃知馬力,日久始見人心」……

他把這些古……未來文保留原意,在文辭上則略加篡改,這樣一是為了符合上下文的風格、語氣,二是也能因此產生一種糟蹋好東西的類S快感。比方說,哼哼,老子且看有我珠玉在前,劉備你丫臨終前還能怎麼教導兒子了……

荀彧作為曹操的大管家,是勳的絕大多數宏文,他是都需要過目的——也不知道這傢夥哪兒來的那麼多精力和時間——某次就拿著文章去找曹操,說:「是宏輔文采日盛,然漸覺流於靡麗一途,恐非正道。」曹操說不是啊,文章不在乎是不是華彩,不見得只有樸實才能言事,靡麗就光能成賦,你瞧他寫的這幾句話——「樓臺近水,乃先得月;花木向陽,遂易為春」、「以銅為鑒,可正衣冠;以史為鑒,乃知興替;以人為鑒,乃明是非」,這裡頭的含義可有多深邃啊。

說著話還得意地一捋鬍子:「前使宏輔督郵濟陰,又守成陽令,使其信心百倍,材自光華——去疾誠不我欺也。」

是勳當然不知道荀彧和曹操在這樣議論他,他現在玩兒抄襲玩得上癮,平常有事兒沒事兒的,就絞盡腦汁回想後世的成語和警句,想出一句就記錄一句,打算一輩子就靠這個騙飯吃了——這可比抄詩要省心多啦。

當然,生活並不總是美好的,也有不少的煩心事兒。首先就是管亥的傷口是勉強癒合了,但身體總也不好,三天兩頭的咳血,幾乎就下不了地——是勳琢磨著,他沒有傷到心臟,大概是傷到肺葉了吧?難道這條黃臉大漢就要從此淪落成一個廢人了麼?每當看到管巳緊蹙的雙眉,是勳一整天的好心情都會化作烏有,忍不住就要陪著管巳一起長籲短歎。

二是,曹德三天兩頭有信過來,說宏輔你從前給我推薦一個太史慈,一個盧洪,結果都被我哥哥給搶去了——太史子義天下第一,我小小的濟陰郡確實安不下這條猛龍,那沒辦法,也不知道那盧洪究竟有啥本事了,我哥也霸著不肯撒手。你還給我推薦一個是儀,一個王修——門客從青州回來稟報,說是儀已經南下徐州,去投了他幾個親兒子了;王修則執意陪伴著孔融,一直等到青州全境都被袁譚吞下,孔融回鄉隱居去了,他老兄只好降了袁譚,被任命為治中從事。

是宏輔啊,你給我推薦四個人,結果全都落了空,你可不能就此甩手跑了,你得再給我找點兒人來呀。

是勳心說這關我屁事啊,曹操還把我辛苦找來的道士謝徵給搶走了哪。再說了,難道濟陰郡裡就沒人了嗎?他左思右想,最後給曹德推薦了成陽的寧可和乘氏的李符、李登兄弟,但是說明白了,這仨我也只是泛泛交情,瞭解得並不深入,你先考察過了再用,出了事兒與我無關。

接著他又回復曹德,說潁川、陳留之間名士無數,理論上就都裝在荀文若的肚子裡呢,你去找他要人吧。你瞧瞧,你哥剛問一聲「可惜戲志才死了,有功用和質量差不多的好貨嗎?」他立碼就把郭嘉給掏出來了。

不久後的一件事,也證明瞭是勳的想法,荀彧還有一肚子待舉薦的人才呢,只是因為時機未到,或是崗位不佳,所以沒來得及往外掏摸。話說那回曹操跟郭嘉、是勳一起研討豫州問題,曹操就說啦,那豫州刺史郭貢太可惡了,傳言我退兵回來打呂布的時候,他就悄悄地招兵買馬,想從背後捅刀子,要不是我把子孝(曹仁)他們留下鎮守汝南北部,估計丫的陰謀就要得逞。不行,得把他趕下臺,換個人做刺史。

他詢問二人,用誰來替代郭貢為好呢?郭嘉說既然子孝將軍在那兒,那就乾脆讓他頂上吧;是勳說去疾之才亦堪大用,可以去接替郭貢。曹操聽了連連搖頭:「是皆我兄弟也,自表兄弟為刺史,恐有幹物議啊。」

是勳瞟了郭嘉一眼,故意把語氣放輕鬆,半調侃地說:「主公五賊不破,霸業艱難啊。」曹操聽了一愣:「何謂五賊?」郭嘉也沉吟道:「我知傷稼禾者有所謂五賊,又聽說傷臟腑者,有‘喜怒哀樂欲’五賊……」

曹操說是了是了,宏輔一定是指的這個,沒辦法啊,我就是這麼一個情緒化的人,欲望也很強烈——雖說不求華廈美食、金玉絹帛,可是見了漂亮女人就邁不動道兒(是勳心說見了權力你丫也邁不動道兒吧)——這毛病也真不易破。

是勳微微一笑,搖了搖頭。他心說這是《宋稗類抄》裡的笑話,你們當然聽不懂,且等我來解釋:「所謂‘五賊’非他,乃‘仁義禮智信’也。」曹操就迷糊,說這是五德啊,怎麼變五賊了?

「士之五德,霸之五賊,」是勳掰著手指頭逐一給曹操解釋,「宋襄不破其仁,乃有泓水之敗;春秋本無義戰,而成五霸之勢;高祖慢而無禮,遂開炎漢之基;韓信炫耀其智,難免身死鐘室;霸王以鴻溝為信,終有垓下之困。主公欲成齊桓、晉文之霸,則不得不破此五賊;凡有利於重光漢室的,仁義安可制,禮信亦可除——畏懼人言,更是自縛手腳。」

曹操聽了,仰起頭來「哈哈」大笑,鼻涕眼淚橫流:「不想宏輔亦東方曼倩(東方朔)之流亞也,聞君此言,多日煩勞,一朝而空矣。」郭嘉也笑,只是沒笑得曹操那麼囂張而已。是勳一邊兒鼓掌:「笑得好,則見主公已破‘禮’賊也。」一邊兒斜著眼睛觀察郭嘉,心說深了啊這小子,我還真是看不透啊看不透。

曹操是個喜笑無忌,經常耍寶的人,是勳跟他開這種玩笑,那是一點兒壞處也沒有啊,反而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再說了,雖為玩笑,其中蘊含的深意,卻足以使人靜思後一脊背的冷汗直流。可是倘若荀彧這類世家子弟,或者毛玠這種清廉方正之士在場,是勳也是不敢這麼胡言的——那不是找罵呢嘛。這會兒除了曹操,只有郭嘉一個聽眾在場,所以他琢磨著試探一下。

史書上說,郭奉孝「有負俗之譏」,也就是說名聲不大好,經常遭人非議。有人就猜啦,那是因為郭嘉出身低微,庶族氣息較濃,還有人猜啦,說郭嘉不拘小節,行為放蕩。可就是勳瞧起來,這兩點都值得商榷:首先,郭嘉出身是不高,不能跟荀彧比,可是曹操手底下真正世家大族出身的本來就不多,郭嘉的家世好歹沒到吳質那種鄉下小地主甚至是富農的程度啊,比程昱、毛玠他們也差不了多少;再則,郭嘉也不知道是素行如此,還是因為初來乍到所以比較收斂,人前人後也都比較講禮貌,沒露出過什麼放蕩的舉止。

所以他今天就試試郭嘉,看他是不是跟曹操一樣,都藐視傳統的道德禮法,所以才遭人罵。只可惜郭嘉既沒有站出來,義正辭嚴地呵斥說宏輔你這麼開玩笑不合適,也沒有跟著曹操笑到差點兒背過氣去,就光跟這兒「呵呵呵」的敷衍——他心裡頭究竟是怎麼想的呢?是勳實在是瞧不出來啊。

笑過之後,當然還要研究正經事兒。是勳就翻出近年來入仕朝廷的高官履歷來翻查,瞧瞧有沒有什麼線索。結果,嘿,還真給他翻著一個:「故司徒、陳國袁滂有子名渙,前除譙令而不肯就,不知如今何在?」

郭嘉是陳留人,就跟陳國挨著,當下給出了答案:「在家隱居。」是勳就建議說:「可使郭貢舉為茂才,然後即取郭貢而代之。」這位袁渙袁曜卿那也是《魏書》上有傳的人物,出身又好,挑他當豫州刺史再合適不過啦。曹操還在猶豫,說袁曜卿就是豫州本州人,表他當豫州刺史,是不是合適呢?

是勳心說這都什麼光景了,你還執著這些?果然心中五賊未破。別的事兒他不清楚,當初在青州呆過,青州的事可是門兒清:「前此劉景升表北海孫嵩為青州刺史。劉表身為宗親、天下大儒,尚不守其舊制,主公又有何懼?」

曹操聽了一拍大腿,說那好,就是他了——前幾日文若也跟我提起過袁渙來著,但說還沒有他合適的位置,這回行了,我這就讓文若去請他出山。

是勳心說你瞧吧,最終還是荀彧夾袋裡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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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10-18 18:40:27

第四章、使徐三事

過得年來,突然傳來消息,說劉備為袁譚所破,又無路返回幽州,被迫率領著殘兵敗將南下琅邪,想要去投靠陶謙。曹營眾將都沒把這當多大的事兒——陶謙現在是盟友啊,盟友力量壯大了,咱們的側翼就更有保障啦。只有是勳聽得肝兒顫……

我靠劉備唉!老子好不容易說動了曹操不去打徐州,使得劉備沒有進入徐州篡權的機會,誰知道這歷史的慣性還真是強大,竟然最後還是讓他入了徐。眼見得陶謙沒有幾年好活,到時候自己就可以跟陳登、曹宏他們坦坦地把徐州雙手奉獻給曹操,等到曹操奄有兗、徐二州,收拾袁術那就手捏把抓地輕鬆,再得了全豫和淮北,提前北上與袁紹爭勝——最好在袁紹徹底滅了公孫之前——那還會有官渡嗎?袁紹也未必能扛得住吧?

可是等劉備到了徐州,萬一陶謙一咽氣,他再跟歷史上似的鳩占鵲巢可怎麼辦?史書上說得簡略,或者說陶謙主動把徐州讓給了劉備(誰信哪),或者打個馬虎眼,光說麋竺等人把刺史印綬送給了劉備——這裡面就不知道有多少黑幕背景、私下交易哪。誰能保證今時今日的麋竺,有了是家人當妹夫,答應了跟曹氏兄弟和睦,就永遠不會豬油蒙了心,再背約倒向劉備呢?

不行啊,老子是靠著獻徐州傍上的曹操,徐州要是丟了,就跟老子被人狠狠扇了記耳光似的,那也太丟臉啦!

所以是勳就趕緊提醒曹操:「劉備世之梟雄,彼入徐州,恐怕徐州的形勢有變,主公應當遣人前往探查,密切關注此事。」他倒不是跟劉備有啥深仇大恨,相反,他挺喜歡這時候的劉備的,只是漢賊不兩立……啊不對,應該說英雄不並立,既然決定了輔佐曹操,則劉備自然成為心腹大患,不得不除。

因為天下豪傑,誰都可以想辦法羅致到曹操麾下——你瞧原本該歸江東的太史子義,不就讓自己給弄到曹營來了嗎——只有劉備不行。那就是一個心比天高,絕不甘心屈居人下的狠辣之輩,歷史上曹操對他有多好,他說跑就跑,完了還從背後捅刀子。

這個時候的曹操,還認不清劉備的真實面目,終究劉備此前一直是公孫瓚的部將,最大管轄範圍也不過一個平原國而已,沒玩兒出什麼太大花兒來。但是當初曹操在東郡的時候,可是跟劉備交過仗的,他知道那位劉玄德練兵挺有一套,用將更有一套,要不是戰法有點兒粗糙,就真能成為公孫氏立在青州的一根擎天玉柱。所以曹操有點兒誤會了是勳的意思,他心說宏輔大該是怕劉備仍然心向公孫,到了徐州以後會把陶謙給扯回袁術—公孫瓚的陣營裡去吧?這倒不可不慮。

曹操沉吟少頃,突然想起來,問是勳:「宏輔的先君辭世,隱約記得是初平元年年終之事,忽忽三年已過……應當可以除服娶妻了吧?」

是勳聽了這話,兜頭就是一瓢涼水澆下,心說完蛋,曹操要以迎親為藉口,派我去徐州了!早知道就不跟他說自己因為「父」喪而暫且不能結婚的事兒……等等,氏伊那老鬼哪年哪月死的,我沒跟他提過啊,他是怎麼探聽到的?還是說,是曹宏兄弟寫信告訴他的……

他壓根就不想再回徐州,反正討老婆也不急在一時半刻,趁著「父」喪已除,先把小羅莉管巳給收了才是正經。再過一兩年,等到陶謙一死,把徐州獻給曹操,那時候就再不怕什麼「賣主求榮」的陰謀敗露啦,再回徐州娶親也不遲啊。啊呦,劉備是很危險,可早知道自己就悄悄地跟荀彧或者郭嘉提一句,讓他們去跟曹操進言啦,我這不是自己個兒撞槍口找死呢嘛!

可是後悔藥沒地兒吃去,他也不敢跟曹操當面扯謊,說我「父」喪三年還沒滿。史書上怎麼評價曹操來著?「難眩以偽」,就是說很難被假像所蒙蔽,他沒聽說過氏伊的死期也就罷了,既然聽說了,自己再要編假話蒙他,那危險係數可太大啦。終究自己現在在曹操手底下混飯吃,老闆的信任那是最重要的,而一點小小的嫌隙,一句小小的謊話,都可能毀掉了這種信任,那自己就再無前途可言啦。

罷了,罷了,也不見得一回徐州就會陰謀敗露。自己趕緊去,娶了老婆就趕緊回來,關照曹仲恢、陳元龍他們多盯著點兒劉備就完,也算是達成了曹操的使命。

但是是勳提出要求來了,說我回去娶老婆歸娶老婆,你還得給我個正式的使者身份,去跟陶謙交涉——他心說「兩國相爭,不斬來使」,我正經是兗州的使者,就算有啥敗露,陶謙也不好下手殺我吧?這道護身符是一定要請到手的。

曹操說當然,你就奉我之命,去重申兩家的和睦之意吧。荀彧在旁邊聽了,突然把手一擺:「且慢。」

荀彧說:「如今兗州未定,呂布在側,雖然主公不久便要興起大軍,掃蕩殘腐,但恐徐州士人不明情勢,陶恭祖受小人蠱惑,或使兩家的聯盟生出裂隙。以彧看來,宏輔此去,可向陶牧申明三事……」

是勳作揖請教。荀彧屈張手指,逐條說明:「其一,因感陶牧助攻袁術之恩,我取十萬斛糧草,並庫中珍藏值十萬錢,以為酬答。其二,春耕在即,兗州尚有無數閒田,故此請將耕牛續借一年。其三,恐袁術北侵徐州,請主公派一支兵馬屯紮在沛東蕭縣一帶,以為陶牧之策應。」

曹操聞言大喜:「文若真吾之子房也!」是勳政治經驗沒那麼豐富,理解起來要慢半拍,但隨即也明白了,連連點頭,心說這就是曹營第一謀士啊,那真不是蓋的,手段太高明啦!

荀彧生怕陶謙以為兗州受此重創,將會一蹶不振,從而起了複歸袁術—公孫瓚陣營的心思,所以他第一條,給徐州送去糧草、錢財,不是為了討好陶謙,而是要告訴陶謙:俺們還很有錢呢,家底還厚實著呢,不怕打仗。第二條續借耕牛,一是為了爭取今年的屯田還能再來場大豐收,二也是告訴陶謙:我們很重視跟徐州的友誼,有很多用得著徐州的地方,你若不離,我便不棄。第三條派兵屯紮在邊境上的蕭縣,既是為了幫陶謙鎮鎮場子,也是警告陶謙:別耍壞,你要敢破盟跟袁術聯合,我就能在袁術援軍尚未趕到的時候,先吞了你的彭城國,再直抵郯縣城下!

於是事情就這麼說定了,是勳不但要奉命出使徐州,還得順便把那十萬斛糧草和值十萬錢的寶貨給押送過去。曹操派出五百人來護送他前往,領兵的是一員年輕將領,曹操給他介紹:「此乃李子陽(李乾)之侄、李琇成(李整)從弟。」對方一抱拳:「末將李典,字曼成。」

原來是李典李曼成啊,這也是曹營數得著名字的大將啊,後世樂進、李典那是齊名的。是勳不敢輕忽,畢恭畢敬地還了一禮,然後跟李典商量好,等自己回莊收拾一下東西,安排好了家事,咱們這就啟程東去。

上次回到鄄城,他給曹操獻《詠貧士》詩,順便告窮,曹操倒挺給面子,當即又賜了他七八千錢和幾十匹絹、幾百石糧。當然啦,曹操曹孟德那也是不肯吃虧的性子,打賞的同時,趁機打聽「爆竹」的情況,有來有往,「順理成章」地就把道士謝徵給充公了。

話說就這點兒錢糧,再加上是勳每月的俸祿,養活這一大家子的僕役就非常拮据。還好他很多僕役都是黃巾出身,吃得起苦,能有個地方好好活著,主人家也不欺壓打罵,那就挺滿足的了。只是私人造火器的計劃從此擱淺,而造紙呢……現在就算能夠找到會造紙的匠人,是勳也壓根兒就沒有財力搞實驗了。

回莊的路上,他也忍不住想,自己這就要去徐州娶老婆了,是不是應該在大婦進門之前,就先把小羅莉給推了呢?話說管巳這段日子大概是營養跟上去了,發育得越發該凹就凹,該凸就凸,胸口那兩團從自己當年在覆甑山下所見才剛剛隆起,到如今就有奔C的趨勢。只是她的個子總不見長,估計也就固定在這將近一米五,不會再高了。好在小臉小身軀的,總體而言還算勻稱,雖然矮,卻並不像是矮人或者霍比特人……

所以說,雖然看個頭兒還是個孩子(不過自己當年窮坳裡的爹媽恐怕還沒她高吧),瞧胸部和臀部就已經是「蜜桃成熟時」,正所謂「花開堪折直需折,莫待無花空折枝」——難道自己還真等她成熟到大學畢業的年齡嗎?那管亥還不得急死?

可是一想到管亥,他就滿腔熱情瞬間冷卻。人家老爹還纏綿病榻,起不了身呢,這時候跟他們說圓房的事兒,未免太沒人性了吧?

嗯,圓房……話說先不提圓房,貌似自己跟管巳之間也就是口頭約定,還沒有正經行過禮吧。這倒是件必須馬上就辦的事兒,得趕在娶老婆之前,先把這小妾的名分給定下來,要不然萬一將來老婆不答應管巳進門可怎麼好?碰上這種男女之事,必須得先斬後奏!

於是回莊以後,他就跑去病席前跟管亥商量這事兒。誰想到管亥一頭霧水,跟他說:「俺們平民從來沒納妾這回事兒,還需要什麼手續嗎?我不清楚。咱們說定了不就成了嗎?」

是勳心說你這糊塗爹啊,算了,我找別人商量去。轉過臉來去找吳質,因為這小子雖然年紀輕,但當過小吏,對法律法規涉獵頗深。可是他也沒想到,吳質聽了詢問一攤手:「納妾何需禮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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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橋底下說書人
Crawler | 2017-10-18 18:47:27

第五章、再見梟雄

都說中國古代是一夫多妻制,其實這是個誤解,除了極少數特例之外,一般的規矩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尤其在宋代以前,妻也就是正室的地位很高,在家中僅次於丈夫,也在諸子之上——「夫死從子」云云是後來才興起的說法。而妾呢,其實不算是法律保護的正經配偶,只是光明正大的情人而已,妾所生的兒女,其身份地位也比正室所生要差得很遠。

所以那時候的人,尤其是士人,娶妻就是人生大事,有一整套規範的禮儀要遵從,還必須簽訂婚書,在官府備案——跟兩千年後一樣,這婚書是你兒子(嫡子)能不能報上戶口,能不能繼承爵位和產業的重要憑據。但是納妾就沒那麼多講究,吳質跟是勳說啦,想納妾,簽一張契約即可,而且不需要在官府報備。

嘿,沒想到納妾竟然比過繼兒子、借種生子還簡單,都不需要報備,不需要官方存檔。不過轉念一想也是,兒子相關爵位和財產的繼承問題,妾可與此完全無關啊,官府管你想納誰呢。想到這裡,不禁一份淡淡的悲哀油然湧上是勳心頭——巳啊巳,不能讓你穿著婚紗、捧著花束進門,我實在是對不起你呀……

妙極了!

別說納妾了,正式結婚也應該這麼簡單來搞才對。想當年在徐州郯城,都還沒走最後一步呢,光前面的什麼納采、問名啥的,即便很多環節不需要自己親身去參與,光聽那些長輩大會小會的就覺得頭暈。這回去徐州,婚禮這一關看起來是逃不掉的啦,要是提前一兩月就先在兗州也來這麼一場,自己非瘋了不可!終究感情跟禮儀是兩碼事兒,巳啊巳,老子是真喜歡你,所以咱就別講究啥俗禮了吧。

是勳讓吳質幫忙寫下一份納妾的文書,請太史慈過來做了中人,各自簽名——女方家長管亥不會寫字,就光按了手印。簽約完畢,是勳端起來左瞧右瞧,上瞧下瞧,怎麼就覺得這跟賣女兒沒啥區別呢……

他把契約跟管巳面前一亮,說瞧見沒有,有約為憑,從此以後你就我是家的人啦。管巳噘著小嘴:「本來就是你的人嘛,我都見過了你的……可是,你得讓我繼續照顧我爹。」是勳心中感動,一把攬過了她的纖……攬住了她的肩膀,攬腰得自己先彎腰,未免太辛苦了——「你放心,舅(丈人)便是舅,妾舅也是舅也。從此以後,你爹就是我爹,我會好好照顧咱爹的。不過我受曹公之命,得暫且離開一段時間……」

管巳明顯情緒不高:「知道啊,你還要去徐州娶妻的嘛。」是勳趕緊安慰她:「我跟那曹氏女只見過一面而已,她什麼品性,什麼愛好,我全都不清楚。哪象你我,真正的患難之情……」管巳抬頭瞥了他一眼:「你說過就只對我一個人好,說話得要算話。」是勳正打算舉起手來發誓呢,卻被管巳一把摟住了他的脖子,低聲說:「蓋了印,我就信你。」

當下兩個背著人蓋了好一會兒的章,直到是勳覺得再蓋下去,自己就要忍不住禽獸了——而終究是光天化日之下,說不定就有僕役經過,真要讓人撞見了搞成禽獸不如那就更糟糕——這才依依不捨地擺脫了那烈焰紅唇。

轉過天來收拾行李上路,在李典和五百兵的衛護下,帶著大群夫役和大批車輛,一行人離開鄄城南下,經乘氏、成武、單父等地,然後折向東方,經豐縣、沛縣,進入徐州彭城國境內。再一日進入東海郡,經過陰平,前指襄賁。

才入襄賁境內,遠遠的就有一隊哨騎奔來,見了他們這一大群人是個個如臨大敵啊,弓刀出鞘、列陣相迎。是勳策馬過去招呼:「某乃是兗州來的使者,奉命贈此財貨于陶使君。」當先的小軍官把手一揚:「既如此,貴使且暫止步,將出文書來,容我等前去縣內稟報。」

是勳把證明自己身份的文書遞給那名小軍官,小軍官又傳給身後一騎,那騎兵打馬揚鞭而去。是勳瞧著,這一隊兵就很不錯啊,個個精神抖擻、鬥志昂揚,裝備雖然不甚精良,但瞧得出來都是百戰的老兵。據他所知,徐州境內,也就只有陶謙從老家帶出來的幾千丹揚兵有類似素質了,但丹揚兵是陶謙的命根子,裝備不可能那麼差,也沒必要派到襄賁縣來駐紮啊。

於是順口就問:「汝等上官是誰?」小軍官抱拳回復道:「我家主公為前平原相劉公。」前、前平原相!是勳聽了這話好玄沒從馬背上出溜下去——他喵的劉備果然是投了陶謙了,並且陶謙還把他安排在距離郯縣那麼近的襄賁!

我靠這年月的通訊還真是讓人欲哭無淚啊……自己還以為劉備才剛進入琅邪,還在邊境線上徘徊著等陶謙招安呢。要是這年月有電報,有電話,就能一聽到劉備南下的消息,曹軍立刻從泰山郡出發,把他給包了餃子,就根本容不得他去跟陶謙聯絡!

可是想想那袁家老二是怎麼幹的呢?他是從哪兒找來的信鴿啊?中國人是從啥時候開始用鴿子來傳信的,是勳不清楚,但他記得貌似公元前後,古埃及人和古羅馬人就會這麼玩兒了,而且別說袁老二會耍,就連當日曹德聽了以信鴿傳信之事都不覺得迷糊、驚訝,就知道這技術如今已經傳入了中國——或者是自主發明的。

但是他後來到鄄城出仕,也問了曹操這事兒——咱們要是也用信鴿,通訊起來不就更方便了嗎?但是曹操直搖頭,說「是非常人所能馴也」。訓練信鴿得要專門的人才,而且這人才估摸著比會造紙的更稀少,我手底下實在沒有。是勳聞言,只索罷了——看起來目前這一技術雖已產生,卻還不普及,還是等有空再去問問曹宏他們吧。

不過現在想這些毫無意義,還是趕緊琢磨著該怎麼補救才好。最好能夠通過曹宏和陳登,在陶謙面前大說劉備的壞話,千萬不能讓陶謙喜歡上劉備,也不能讓徐州的士人跟劉備有啥特別勾搭。他正在原地轉著磨,考慮該怎麼應對這個難題呢,就見東面不遠處三騎絕塵而來——當先一人正是劉備!

劉備遠遠地望見是勳,開口便叫:「原來是宏輔先生,久違了!」是勳就覺得奇怪,趕緊拱手:「劉府君尚記得是某耶?」他心說上回去平原搬救兵,太史慈是主角,我就是一跟班兒,不見得比翟煜更顯眼,你倒真是好記性啊。劉備打馬近前,一張臉上雖無笑意,卻天然令人感覺親切,他大聲說道:「為曹孟德說降百萬青州黃巾之是宏輔,備有幸得識,豈敢忘懷?」

是勳朝劉備身後一瞧,其中一個認識,正是關羽關雲長,還有一個呢——圓臉、蒜頭鼻子、濃眉毛大眼睛、大嘴岔子總是咧著,瞧上去就跟個長不大的大男孩兒一般——就連鬍子都稀稀拉拉的,好似才剛發育。「這位是?」先跟關羽見了禮,然後是勳就問那大男孩兒是誰。大男孩兒一抱拳:「燕人張飛,字益德。」

是勳剛才就懷疑這是張飛來著,雖然跟傳說和演義中的描述大相徑庭,就不是一鬍子糙漢,反倒一張娃娃臉,但他眼睛夠大啊,這要是跟曹操似的一小眯縫眼,你就算再怎麼跟長阪橋上「瞋目」,也沒人會害怕不是?如今聽張飛一張嘴,是勳就更確信了,我靠別人是聲如洪鐘,這位是聲如奔雷,普普通通一句話,差點兒沒把自己耳朵給震聾嘍。這要是拒橋一聲暴喝,那真是能嚇得人人肝兒顫,誰都不敢再近前啊!

當下跟張飛見過禮。關羽就問:「聞得太史子義在兩軍陣前,鬥敗呂布,有諸?」是勳點頭說有。關羽就遺憾啊:「惜乎當日未能與子義較量,一分高下。」是勳笑著對他說:「將在謀而不在勇,非止戰陣對兵,也在弓馬比較。子義戰敗一介莽夫,亦無可誇耀啊。」劉備撫掌道:「宏輔先生所言是也,曹孟德得先生輔佐,必能驅呂布而安兗州。」

他話說得挺客氣,但是隨即就以守土有責,沒有接到陶謙的命令為由,要求李典帶著兵馬、夫役、物資,都在襄賁城下暫且安置,且等是勳見過陶謙以後,再作定奪。是勳心說我這又不是才踏入徐州境內,前面幾座城鎮都沒你這麼多事兒啊,你扣著兵馬物資不放,別是心裡另有什麼想法吧?

但是他也不敢硬闖,終究劉備屯駐在襄賁的兵數不少,真要打起來,不但破壞了徐、兗的合縱關係,而且己方就壓根兒沒有勝算。

所以只好跟著劉備進了襄賁城。隨即劉備設下酒宴,款待是勳,挽留他歇上一晚,明日再啟程前往郯城。是勳倒是也不著急,而且他正想趁著這個機會跟劉備好好接觸接觸——一則是出於對歷史名人的好奇,二則他想到或許從此就必須把劉備當作大敵了,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不是嗎?

劉備在襄賁是客將,所以沒有棲身縣衙之內——要不然把縣長趕哪兒去?——所居之處在縣城北面,一座豪華的大宅當中。當日堂上,劉備西向主座,讓是勳南向坐了客位,關羽、張飛並踞北向,空出了一個東向的介(副賓)席,也不知道是給誰預留的。

是勳正在納悶兒呢,就聽門外一聲痰咳,大搖大擺進來一人,身量不高,也就一米六出頭,穿著皮袍,頭戴巾幘,先朝劉備鞠個躬,又朝是勳拱拱手,然後就脫了鞋,跟介位那兒歪著去了。

這貨誰啊?好生的無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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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10-18 18:50:28

第六章、寧我負人

劉備這場宴擺得挺講究,地上鋪著四大張密席,質量相當不錯——是勳不禁惡意地揣測,這不會是劉老大自己個兒的手藝吧——席上設有挺大的桌案,已經預先擺好了塗漆耳杯、金屬湯匙、竹質筷子,以及幾盤兒點心、乾果。此外,每席上還設了幾杖,也就是方便手扶著斜靠的小幾。

一般酒席上不會設這種東西,因為士人行必合禮,坐必端正,除非是老年人或者身體不好,很少有人當著別人的面倚靠幾杖。這堂上五個人,是勳年紀最輕,估計劉備可能年紀最大,也還不到四十,並且全都沒病沒災的,要幾杖幹嘛使啊?是勳剛瞧見的時候就在想,難道劉備今天是打算把老子給灌醉了,所以才預先準備好了幾杖,省得自己酒後出醜嗎?

他可沒想到,最後進來這位老兄,那就不是正經跪坐到席上去的,而是直接把身子一歪,就斜在了幾杖上,一腿曲著,一腿朝側面伸著,就比箕坐也好不了多少。這誰啊?怎麼這麼沒禮貌?

正跟這兒納悶兒呢,就聽那人大聲說道:「不才腿有隱疾,抱歉抱歉。」是勳心說蒙誰哪?你剛才大搖大擺地進來,走得可有多穩當?還是說你跟傳說中的洋鬼子似的,膝蓋不能打彎兒?

劉備瞪這人一眼:「憲和,尊重些。」然後朝是勳抱歉地笑笑:「此乃備的同鄉賓客,簡雍簡憲和,素來如此,非特意輕慢先生,先生勿怪。」

我說的呢,原來是這位仁兄!

話說劉備集團其實挺奇葩的,就跟傳說中的蘷獸一般,長時間只有一條腿——只有武,沒有文。打從劉備初起兵,手底下就有關羽、張飛這種一流猛將,後來又收了個趙子龍,都是萬人敵——哥兒仨擱一塊兒就頂了三萬大軍。可是長期以來,他手下就沒啥可用的謀士,最初就只有這個簡雍,占了徐州以後得了麋竺和孫乾,都沒什麼蛋用,徐州時代倒是還任用過陳登和陳群,可是很快就都歸了曹家了。一直到投靠劉表、避居新野,荊襄士人紛紛來投,什麼徐庶啊、諸葛亮啊、馬良啊,文官班子才算正式搭建起來。

不過就最初這仨謀士裡面,根據史書記載,這位簡憲和倒是比麋子仲和孫公祐都還強上那麼三分。簡雍跟劉備一樣都是涿郡人,史書上說他「少與先主(劉備)有舊」,估摸著跟隨劉備還在關、張之前,後來曾經受命進入成都城,說服劉璋棄戈而降——那可比孫乾說動劉表收留劉備,難度係數要大多了。據說這人從來就沒什麼儀態,就算在劉備跟前兒,也經常「箕踞傾倚」——就是現在是勳瞧見的這副德性了——甚至還敢躺在榻上跟劉備對話。

而且這人挺滑稽,正是所謂「東方曼倩之流亞也」。據說劉備入川以後,某年糧食收成不好,就下令禁酒,有官吏從某人家中搜出了釀酒的器具,認為應當跟釀酒者同罪——你要不想釀酒,留著傢夥什兒做啥?可是不久後簡雍跟劉備出行,跟大街上看到一對男女,說:「這倆打算當眾行淫,有礙風化,幹嘛不逮起來?」劉備不明白啊,問你怎麼知道他們打算圈圈叉叉呢?簡雍就說:「你沒看他們身上都帶著行淫的傢夥什兒呢嘛。」劉備大笑,當即下令,把那可憐的收藏釀酒器具的傢夥給放了。

所以今天是勳一聽說啥,這傢夥是簡雍?心裡就暗叫一聲「不好」。很明顯簡雍這傢夥頗具口才,就算沒傳說中諸葛孔明那般過江東舌戰群儒、出祁山罵死王朗的水平,那也肯定差不了啊。劉備把他也叫來幹嘛?只是來當陪客?恐怕沒那麼簡單吧?

且說眾人坐定以後,就有兵卒端了熱好的酒上來,給每人耳杯裡盛上一杓。劉備雙手端起耳杯來,領著麾下眾人敬了是勳。一巡酒過,第一道菜也上來了,是調了芥醬的鯉膾。

是勳端著筷子,瞧著那切得薄薄的生鯉魚片兒,就有點兒發怵。要知道水產中寄生蟲最多,原本歷史上的陳登陳元龍就是因為常年吃生魚吃到一肚子的寄生蟲,連神醫華佗都治不好而英年早卒的——其中海水魚還好一點兒,淡水魚危險係數就太大了。他前一世是挺喜歡吃日料的,尤其喜歡吃生魚片,可是穿來這一世,為了健康著想,就再不敢接觸生冷——可是這話沒法跟這時代的人說,當下只好跟劉備致歉,藉口說自己腸胃不好,吃不得生肉,勉強敷衍過去。

還好第二道菜是切塊兒的烤野鴨,這玩意兒可以吃。可是是勳才剛動了一筷子,眼角一瞥,就見坐在側面的簡雍主動把耳杯端了起來——啊呀,這傢夥要敬酒了,敬完酒必有話說啊!

果不其然,酒過二巡,簡雍抹抹嘴巴,開口道:「前此是先生往平原來搬取救兵,可惜簡某不在,未能一睹風采,實在遺憾。」是勳嘴裡說我也挺遺憾的,心裡卻想,別扯了,那時候你知道我是WHO啊。簡雍說過這句,接著就問:「雲長歸來言道,是先生在都昌城下,只憑口舌之利,便說動那管亥退兵撤圍,果有此事否?」是勳點頭。簡雍又問:「未知是如何說服管亥的?」

是勳淡淡一笑:「左右不過以仁義動之罷了。」簡雍一挑眉毛:「哦,對那些逆賊強匪,仁義亦可用乎?」

是勳心說來了,開始考較我了——「子雲:‘我欲仁,斯仁至矣。’可見仁乃人之天生秉賦,非後天生成,只是愚氓之輩為俗情所擾,蔽其仁心而已。世無不可教化之人,只在於如何教化。」

「受教了,」簡雍再問,「願聞其詳。」

是勳心說詳你個頭啊,我跟管亥說過的那些話,難道能夠在大庭廣眾之下跟你們這票地主老爺複述嗎?當下只得隨口敷衍:「想那管亥,原亦不過一農夫而已,為張氏兄弟妖言所惑,以為大漢將亡,故起革命之心。勳對他說天子至德,不過為閹宦、小人所暫時蒙蔽,待有賢臣良將出,天下自定。汝等既已拋棄鄉梓,流躥為盜,當思善養所挾裹之民,以待招安,豈有圍城攻邑、擄掠傷生之理?彼等自知理虧,故而退去。」

劉備聞言撫掌:「是先生所言,大快我心。備自剿黃巾而起,轉戰千里,便是因漢德綿延不絕,其祚終不當滅,故而欲效此微薄之力,以恢復太平世道也。」

簡雍不去搭劉備的話茬兒,繼續問是勳:「其後,是先生又在遂鄉說服管亥,歸降于曹兗州,難道是先生以為,曹兗州便是當世的賢臣良將嗎?簡某無禮,未曾得見兗州之面,倒要請教,是先生以為尊主為何如人也?」

曹操是什麼人?這個簡單,史書上早有評價,只要把那些不好的字眼兒剔掉,隨便挑幾句好話直接背給你們聽就成:「我主知人善察,難眩以偽,識拔俊才,不拘微賤,隨能任使,皆獲其用。乃重申、韓之法術,以懲貪腐,有韓、白之奇謀,芟夷禍亂。勳竊以為,能成陳丞相(陳平)、周絳侯(周勃)之功,重安漢室者,必我主曹兗州也。」

簡雍一邊聽,一邊捋著鬍子點頭,可是就表情來看,多少有點兒不以為然。等到是勳說完,他就問啦:「士忠其君而顯其主,亦人之常情也。然而是先生比曹兗州為陳丞相、周絳侯,不亦過乎?」

是勳搖頭笑笑,說我覺得並不過分啊。簡雍端起杯來問:「雍曾聞一事,不識真偽,倒要請教。想昔曹兗州為董卓所迫,逃出雒陽,於途誤殺其友呂某一家,但不知悔,反雲:‘甯我負人,毋人負我。’不知有諸?」

啊呀,是勳心說怎麼提起這事兒來啦?曹操一時疑心病起,殺了呂伯奢滿門,這事兒擱後世那是婦孺皆知啊,雖然相關細節全都是演義敷衍,正經史料上記載得很簡略,而且可靠程度都不高,但基本經過應該是沒錯的。要說曹操會不會幹出這種事兒來,奸雄嘛,為了自己保命誤殺他人,那也很正常,殺完了遺憾一番,後悔一番也就完了,誰還能讓你償命嗎?可是根據某條史料記載,曹操殺完了人不但不懊悔,反而開口就說:「甯我負人,毋人負我。」後來演義給敷衍成了:「寧可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那嘴臉可就太難看啦。

他倒沒想到趕情這愁事兒這年月就已經傳得沸沸揚揚的了,而且簡雍還直接拿出來質問自己,責備曹操。這可該怎麼幫主子圓場才好呢?是勳腦筋一轉,嗯,有了,咱還是抄抄別人的故智吧——

「此事恐所傳不實,」反正曹操自己肯定不會承認,而你簡雍又不是法官,更無從去求證不是嗎?咱就給你來個一推六二五,「當日我主自雒陽逃出,寄寓故友呂氏之家,呂氏有無賴子,欲擒我主而獻于董卓,無奈之下,故而殺之。」其實史料上也有這種說法,但基本可以肯定是為尊者諱,給曹操洗地,正趕上是勳今天就是來洗地的,於是就理所當然地就給用上了。

「如此,所謂‘寧我負人,毋人負我’,亦不實乎?」

「此言卻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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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10-18 18:57:29

第七章、名士該殺

簡雍問是勳,曹操誤殺呂伯奢一家,這事兒有沒有?是勳直接給否了,說那不是誤殺,是正當防衛。簡雍還不肯罷休,又問「寧我負人,毋人負我」,這無恥的話曹操說過沒有?是勳心說我要直接給你推了,那也簡單,但不見老子的本事,嗯嗯,好吧,未來網路上流傳的段子,我就先端出來蒙你們吧。

於是他微微一笑,解釋說:「是我主曾雲:‘君子當如土之厚德載物,以負生民——寧我負人,毋人負我。’此乃承載之負,而非背棄之負也。」

「原來如此!」他這番杜撰聽得連簡雍都覺得心驚肉跳,心說能夠抹黑為白,無恥到這般地步的,實在不多見,看起來這位是宏輔嘴皮子很了得,果然是勁敵啊!不過沒關係,咱還有可問的:「那麼曹兗州前此妄殺名士邊讓,使兗州士庶離心,乃使呂布得以入州,此事有諸?」

是勳心說你還沒完了!曹操殺邊讓,對於這時代的腐朽士大夫來說,確實可以算是一樁惡行,雖然自己也不是沒辦法幫忙去圓,但……他喵的曹操是用啥罪名殺的邊讓哪?自己一直想打問來的,怎麼閑著閑著就給忘了。這可怎麼辦?!

簡雍這問話才剛出口,是勳就覺得不妙了,於是趕緊的夾了一大塊野鴨肉往嘴裡填,等對方問完,他嘴也給塞滿了,當下眯眯眼睛,表示抱歉,然後忙著大嚼。好不容易等嚼完了,又舀了一勺剛端上來的菜湯,順了順食物,潤了潤嗓子,然後才好整以暇地放下食器,慢慢朝劉備一揖,又朝簡雍一揖——啊呀,差不多了,思路開了,該開始編瞎話了。

簡雍耐著性子等了好半天,一瞧是勳還不回答,不免又追問一句:「此事有諸?」劉備心說你終於把對方給問住了,那見好就收吧,一端耳杯:「憲和,還是飲酒吧,說這些有何意趣?」

「哈哈哈哈,」是勳不禁仰天大笑,笑完了把臉一沉,「我主誅殺邊讓,此事在兗州無人不知。但不知憲和先生與那邊讓曾有舊否?難道要為此沽名釣譽的小人,來責問我主不成麼?」

簡雍聽了,就不禁一愣:「邊文禮名滿於天下,故議郎蔡公(蔡邕)稱之為‘天授逸才,聰明賢智’者也,是先生如何說他是‘沽名釣譽的小人’?」

「有其名者,未必有其實,」是勳略略側過頭來,望著劉備,「劉府君以為,漢道因何而衰?非止閹宦弄權、豪強恣縱,亦在這些所謂的名士,沽名而賣直,損公而利私也,切不可為彼等所惑!」

「哦?」劉備不禁也感起興趣來了,忙問,「請教其詳。」

於是是勳豎起兩枚手指,開始侃侃而談:「自桓靈之世以來,公卿大夫、州牧郡守,皆不恤王事,而專以招攬賓客為務,冠蓋填門,儒服塞道,蠅營狗苟,以夜作晝。彼等把臂捉腕,叩天盟誓,推恩市好,將文書委于官曹,使囚徒積于牢獄。詳察其所為也,非欲憂國恤民,謀講道德,而徒自沽名營私,求勢逐利而已。所謂名士,大抵此等人,邊讓亦其類也,如此於國無益之徒,殺之何害?!」

他的意思是說,這年月的所謂名士,大多忙於招攬賓客,互相串聯,互相吹捧,而把國家大事全都拋諸腦後——曾經的兗州從事,如今跟呂布一起反叛的許汜就是這路貨色,後來還因為攻訐陳登而被劉備罵過,所以是勳知道自己這些話一出口,那肯定對劉玄德的胃口啊,正好堵簡雍的嘴。

當然啦,這一大套話,他自己可說不出來,光組織語言,就不是一時半刻能夠完成的,那基本上全是「建安七子」之一的徐幹,後來在《中論•譴交》一文中的成句,他只是改了幾個詞匯,讓劉備這大老粗也基本上能夠聽得懂而已。

果然這話一出口,劉備還沒表態呢,下位的關羽先喝一聲采,說:「是先生此語,道盡墨吏形狀,當浮一大白!」不等別人勸,自己就一口把杯中酒給幹了。張飛輕輕搖頭:「士大夫中,也並非盡此等人也。雖然如此,此言確實當得一白。」跟著把酒喝了。

劉備微微而笑,注目簡雍:「憲和以為如何?」簡雍心說如什麼何?你以為我瞧得起那些名士啊,咱們不都是苦出身嗎?我只是找個藉口責難曹操、難為是勳而已,沒想到這小傢夥肚子裡果然有貨色,估計再說下去,只有自取其辱。於是也只好笑一笑,高端起酒杯:「雍為是先生壽。」

簡雍是劉備手底下第一……唯一的謀士,論起嘴皮子來,那在這時代算不上名列前茅,也肯定在平均線以上啊,所以是勳挨了他當頭兩句喝問,雖然好不容易都蒙混了過去,終究挺費了點兒心機,就覺得有點兒腦仁兒疼。簡雍因此不敢再問,但是勳可不是他肚子裡的蛔蟲,心說我也得說幾句啊,老由得你跟那兒的吧的吧,不知道還會問出啥妖蛾子來。

於是幹完這杯酒以後,他就主動問起:「勳曾聞冀州有一勇士,姓趙名雲字子龍,跟從了劉府君,不知此人在否?勳欲一睹其面。」

劉備聽了這話就是一愣:「不知是先生從何處得聞子龍之名?」抬手朝堂下一招:「喚子龍上來敬是先生酒。」

傳說中劉、關、張三人拜了把子,是義兄弟,後來還把趙雲也加上,算是老四,這當然極不靠譜。事實上劉備這仨只是情同手足而已,名份上仍然是君臣關係,而趙雲無論資歷,還是這時候的地位,都比關羽、張飛要差得很遠。按照史書上所說,他是劉備的「主騎」,也就是騎兵司令,考慮到中原軍中騎兵數量很少,一般都緊跟著統帥,所以也可以看作是劉備的侍衛隊長。

所以就連關、張二位都只在堂上坐了末席,趙雲更是沒機會上堂來的。但他就在堂下,跟另外幾員劉備軍的將領,一起陪著李典等人喝酒用飯。當下聽到召喚,趙雲就端著酒杯上堂來了。

是勳對趙雲非常感興趣,急忙抬頭觀看。嚇,這好一條大漢啊,身高就接近一米九了(八尺),肩寬背厚,瞧著就跟座鐵塔一般。而且趙子龍也不是戲劇舞臺上的小白臉,一張國字臉是黑裡透紅,大眼濃眉,獅鼻闊口,三縷短髯如同鋼針也似。這麼說吧,把劉備那偉光正的相貌再描粗一點兒,擱大太陽底下曬到發黑,再裝上須,那就是趙雲了。

趙雲把酒來敬,是勳不敢怠慢,趕緊的起身還禮。關羽不高興了:「是先生甚為看重子龍啊。」他心說你見著我的時候,也沒見那麼有禮貌嘛。是勳知道關羽的脾氣,當下淡淡一笑:「勳見關司馬時,不過一布衣爾,布衣安得有禮?」

其實他這話裡帶著刺兒呢。想當初在平原見你關羽的時候,我無官無職,所以你也不怎麼搭理我,我幹嘛要敬重你?如今我變成了你家主公的座上客,趙雲對我畢恭畢敬,我也當然要對他講禮貌。正所謂「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關二啊關二,你要是能夠明白這個道理,將來也就不會戰敗橫死啦!

趙雲敬完酒以後就下去了。是勳這兒已經吃了個半飽,心說酒無好酒,宴無好宴,咱還是早點兒閃人為是。他朝劉備拱拱手,說我酒量淺,再也喝不動啦。劉備倒是也不逼他,趕緊吩咐端主食上來,是先生遠來疲乏,吃飽了好去歇息。

當晚,是勳便在襄賁的傳舍之內安臥,第二天起來,辭別了劉備等人,帶著三名隨從,就匆匆策馬朝郯縣而去——李典他們還只好暫且駐紮在縣城之外,在劉備軍監視之下。

是勳先沒有進郯縣城,而是去了是家莊院,他得先見見「家人」,再打聽一下城內的情況,才能決定要怎麼跟陶謙說事兒。進了莊院,是儀帶著是著、是紆和是峻親來迎接——沒見著是寬,估計還在城內公幹。

是勳跪下拜見是儀,說:「天幸伯父安全抵達徐州。」是儀雙手攙扶,一邊上下打量他,一邊笑著說:「汝三兄在徐州為從事,我即便為袁軍所獲,終究也是無礙的。如今宏輔也仕於兗州,我是家定可從此安泰——不知曹使君授汝何職啊?」

是勳回答說:「濟陰從事。」是儀道:「甚好,甚好。」指指三個兒子:「我久居官場,宦途坎坷,如今只想歸隱田園,不欲再仕了——你們兄弟若都能出仕州郡,方不負為父所願。」是著聞言接口道:「兒子學識淺薄,只想苦讀經典,有朝一日得舉茂才,那時候再出仕不遲。」

是勳心說你也知道自己學識淺薄啊,還算有點兒自知之明。就你那兩把刷子,還舉茂才哪?你出仕了又能做啥了?你會算帳嗎?你通律法嗎?就算抄寫公文,你筆頭上也不見得有多靈光吧?

暗中腹誹,表面上仍然跟眾人說說笑笑,一起步入正堂,各自坐下。是勳就跟是儀說,他這回到徐州來,一是奉了曹操之命來拜見陶謙,二是「父」喪已終,想要跟曹氏女完了婚事。是儀說這是好事啊,我這就讓老大去跟曹家打個招呼,商定婚期。

正這麼說著呢,突然就聽門外傳來是寬的聲音:「不可啊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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