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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橋底下說書人
Crawler | 2017-10-18 19:00:30

第八章、破局關鍵

是儀打算讓是著去找曹豹,約定是勳跟曹氏女的婚期,誰想到是寬突然跑回來阻止。是儀問他緣由,是寬先給父親見了禮,然後施施然轉向是勳:「吾聞劉玄德使人報信,說宏輔此來,是為曹兗州獻禮給陶使君的,可確實嗎?」

是勳點頭:「確實如此。」是寬微微而笑:「宏輔既已出仕,便當先公而後私,尚未拜謁陶使君,又怎能先定下自己的婚期呢?恐怕不妥。」

是勳拱手道:「三兄教訓得是。然而今日天色將晚,前往拜謁陶使君,有所不恭,弟欲明晨前往覲謁——既到了郯城,不妨前去拜見曹仲恢和曹子元。」

是寬說:「公務為先,公務未畢之前,你我至親,自可暫居莊內,但曹氏終究未與宏輔行禮完婚,不宜先去相見。」是勳點頭:「也說得是。但不知陳元龍可在城中?他也算是我家親眷了,不妨一見。」是寬還是搖頭:「使君遣元龍往廣陵公幹去了。」

是勳心說好啊,你是一個熟人都不打算讓我見啊。什麼「先公後私」,說得義正辭嚴,可就算再有道理,用得著你遠遠地就高喊「不可」嗎?上門商量婚期不成,見上一面也不成,全都讓你給擋了,還有陳登恰巧在這個時候被陶謙派到別郡去——這是巧合嗎?這鐵定不是巧合啊!

他敏銳地察覺到,自從劉備入境以後,這徐州的政壇就開始卷起了一股洶湧的暗流。倘若不是從兩千年後穿越而來的,還未必會把這種種蛛絲馬跡都編織起來,但是勳卻可以超出這時代所有人見識之外,一把就揪出這黑幕背後的黑手來——麋竺,一定是麋竺!

他藉口旅途勞乏,暫且下去歇息,然後繞室徘徊,把前後因果都好好地捋了一遍。不得不承認,人與人之間確實有類似「相性」之類的因素存在,某些人就是對某些人瞧著對眼,比方說麋竺之與劉備。在原本的歷史上,劉備的情況比如今略微好一些,也是徐州的客將,但已經得到了陶謙的信任,還給他增益了三千兵馬。但即便如此,他還算不上舉足輕重的勢力,麋竺為什麼就肯把刺史印綬不明不白地獻到他手裡去呢?

很明顯,麋竺這麼做,是為了對付曹宏、曹豹兄弟,也很明顯,曹氏兄弟在劉備治下並不得志,所以後來曹豹才會改投了呂布。當自己初到徐州的時候,徐州的形勢還並沒有因為小蝴蝶翅膀而偏離正軌,那時候麋氏和曹氏便暗生齟齬,並且勢均力敵。所以陶謙不願偏廢,還計劃以是家為紐帶,彌合兩大勢力之間的矛盾,把他們團結起來。可是看今天是寬的表現,似乎麋、曹兩家又生出了裂隙,這裂隙的源頭究竟在哪兒呢?

想到這裡,他不禁悚然一驚——這裂隙的源頭就在自己身上啊!自己和陳登密謀,想在陶謙死後把徐州獻給曹操,曹宏響鼓不用重錘,直接就猜到了,難道麋竺那老狐狸就猜不到嗎?原本的計劃是:麋、曹、是、陳四家結合起來,則不管徐州屬誰,都無法動搖這四家的根本。但是倘若徐州最終屬了曹操,自己身為曹操的謀士,又是曹豹的女婿,曹宏、曹豹並為曹操之同族……到時候肯定曹家勢力大熾,麋家就會受到壓制甚至是排擠了!

換了自己是麋竺,難道會容忍這一局面的形成嗎?而要想打破這一局面,最好的辦法,就是把徐州獻給別人,比方說——劉備!

很明顯,麋氏已經跟劉備暗中攜起手來,可能已經定下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密約,劉備得以安然而入徐州,應該就是借了麋竺之力。麋氏想要在後陶謙時代一家獨大,這一計劃就肯定要把曹氏排除在外,而且要把傾向於曹操,並且足智多謀的陳登暫且趕到別郡去,別來礙事兒。

再多想一層,陶謙雖然想把是家作為連接麋、曹的紐帶,但如今這一紐帶卻並未最終結成,因為自己還沒有跟曹氏女成親,並且長年呆在兗州,不在徐州之內。但是是寬已經跟麋家結親了,看他今天的舉動,他大舅哥麋竺的計劃,他多少也是知道一點兒的,所以要攔著不讓自己去接觸曹家。

自己該怎麼辦呢?該怎麼破這個局呢?是勳一直想到腦仁兒疼,也沒能想出個子丑寅卯來。回想當初窺破袁術的陰謀,那是有曹德在旁幫忙;定下聯曹之計,是有陳登暗中襄助;就連成陽斷案,也多虧了盧洪之力。似乎自己除了一張嘴以外,就一無是處啊,孤身一人啥招都想不出來——賊老天啊,你是故意耍我是嗎?為啥每次我剛做出點兒成績來,你就要逼得我再重新評估自己的能力,並且評估的結果是一坨屎啊!

是勳當時就想罷了罷了,費勁巴拉地想那麼多幹嘛,反正陶謙不會馬上就死,劉備不會明天就鳩占鵲巢,老子明兒見過了陶謙,然後再去找曹宏商量——到那時候,是寬你還有啥理由攔著我了?再說了,是寬只是怕多生波折而已,他未必就能猜到我已然窺破了他們的陰謀。

遇難就縮,撂挑子不幹的主意,最容易拿定。拿定以後,是勳的心裡終於踏實了下來,當下停下腳步,隨便找張席子跟那兒箕坐著放鬆腿腳。坐著坐著,也不知道怎麼一來,竟然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夢中就見麋竺那討厭面孔在眼前亂晃,然後不知怎麼的,這面孔忽忽又變成了劉備,面沉似水,一副正人君子的臭德性——你丫正經個頭啊,你要算正人君子,那世間就再無奸惡了。古往今來,在亂世中崛起的豪雄,怎麼可能有正人君子了!

正在迷糊,耳旁忽聽有人呼喚:「七公子,主人叫你去用晚膳。」是勳猛的驚醒,抬頭望望窗外,只見昏黃一片,估摸著四五點鐘了吧——古人一日兩餐,第一餐在午前巳時,第二餐在午後申時,也就這會兒。

他站起身來伸個懶腰,回復道:「我這便去。」當下整整衣冠,打算去跟是儀他們一起吃飯,可是腦子裡才剛想到是儀,突然靈光一現——耶,說不定破局的關鍵,就在這位大伯父身上!

是勳匆匆跑去拜見是儀,是儀拉著他的手,就打算前往正堂用膳,但是是勳突然間就跪下了:「待小侄明日拜見了陶使君以後,便請大伯父速速收拾行裝,隨小侄到兗州去——這徐州住不得了!」

是儀皺了一下眉頭:「宏輔這是何意?」

是勳說:「眼見得徐州便要內亂,伯父萬金之軀,不當立于危牆之下。」

是儀盯著他瞧了半天,終於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扯著他坐下,說:「我亦覺宏輔與汝三兄之間,似皆有難言之隱——徐州如何要亂?你且備細說來。」

是勳心說果然不愧是老官僚,這觀察能力還真挺敏銳,好,你既然有所察覺,那我就乾脆直說。他說:「我是家之所以與麋、曹兩家聯姻,是為陶使君要彌合兩家的裂隙,以保安徐州。然而今日觀三兄之意,不欲我與曹家人相見,定是麋、曹又起紛爭。三兄所謀,大概他為麋氏婿,只要麋氏得安則是家亦能泰然,卻不想曹家兵權在握,倘若爭鬥起來,勝負殊難預料。真待大亂之時,曹家有兵,麋家有財,我是家又有何所恃了?危局不可涉,涉必罹禍,請大伯父速作決斷,還是隨我往兗州去的好。」

是儀一直皺著眉頭、捋著鬍子聽是勳解釋,等他一說完,就立刻站起身來命令奴僕——「速喚叔勉前來。」

好,是勳心說,這就在混沌的局面上鑿開了第一個缺口啦。是寬你傍著麋家又能如何?你攔著不讓我見曹家人又能如何?你自以為得計又能如何?你老爹是儀還活著,你也沒有跑別州別郡出仕去,恪於儒家理念,你還沒敢分爨呢,那老子就正好借父權和族權來壓你!

時候不大,是寬匆匆而來,一見老爹跟是勳對面而坐,就不禁微微一愣。是儀要他坐下,然後讓是勳把剛才跟自己說過的話,再跟三哥複述一遍。是寬聽了,面色就不禁有點兒尷尬,是儀問他:「汝七弟所言,可確實嗎?」是寬微微點頭:「宏輔所言,七分為實,然而……」他突然伸手一指是勳:「他與曹氏合謀,要將徐州拱手獻與曹孟德!」

啊呀,是勳心說咱不帶這樣的,不帶直接揭人老底的,你丫有必要把話說得那麼直白嗎?好吧,既然你不仁,那就休怪我不義,當下微微冷笑:「恐怕是三兄與麋氏合謀,要將徐州獻給劉玄德吧。」

是寬聞言,面色青紅不定,憤然道:「宏輔何出此言?為兄實無此心。」是勳仔細觀察他的表情,似乎有七分羞惱、三分疑惑,卻並沒有陰謀被當場揭穿的驚悚——嗯,瞧起來,你也是個聰明面孔笨肚腸,壓根兒就是被自家舅子給當槍使了吧?

一向沉穩的是寬開始氣急敗壞,是勳得了便宜就賣乖,反倒沉穩下來,還假模假式地淡淡一笑:「三兄且稍安毋躁,聽弟析其本原。以三兄所想,召劉玄德來以分曹氏之兵,與麋氏內外呼應,則麋氏可安。然而天下事,以力合,以勢成,此勢若成,則曹氏亦無能為也,便欲將徐州拱手獻與他人,麋氏不允,如之奈何?既如此,麋氏又何必使三兄阻我與曹氏相見呢?難道三兄對於麋氏的真實用心,便絲毫也無所察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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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橋底下說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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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亂軍之計

是勳是宏輔,來自兩千年後的小白領、穿越客,除了能夠抄抄詩文、耍耍嘴皮以外,別無所長。但是你也別小瞧這耍嘴皮子,蘇秦耍嘴皮佩六國相印、張儀耍嘴皮兩任秦相,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有數千年中外詭辯術的薰陶,有十數載網上對噴的磨煉,是勳之巧言令色,不能說當世罕有其比,卻也是獨享其秘,令平常人很難防禦的。

他在是儀面前對是寬說的那一大套話,其實就徹底是詭辯。

原本麋、曹兩家勢均力敵,但是麋家在軍隊影響力上有所欠缺,真要逼得曹家動用武力,麋竺壓根兒就不是對手。可是突然間冒出個劉備來,就被麋家當救命稻草般一把揪住,立刻扭轉了局勢。如今是勳是徐州曹和兗州曹之間的紐帶,真要讓他見了曹宏兄弟,誰知道還會耍出什麼妖蛾子來,誰敢保證形勢不會再有所改變甚至是逆轉?只有傻瓜才會放心大膽地讓他們接觸呢。但是是勳一口氣不斷地「嘡嘡嘡」這麼一白扯,聽上去仿佛麋氏要再沒有更深一層的陰謀,就不應該讓是寬攔著他去見曹豹似的。

果然是寬雖然也不是笨人,但就被他這番話給徹底說蒙了,忍不住就接口追問:「你說麋氏有何真實用心?」

是勳心中暗笑,表面上卻不動聲色地反問:「請教三兄,陶使君可曾立了嗣子麼?」是寬隨口回答:「月前便已立陶孟章為嗣子了。」

「陶商?」啊呦,是勳心說這倒是個全新的情報,我還以為陶謙還跟那兒猶豫不定呢。既然已經立了嗣子,那麼我剛想好的一套鬼話就得推翻重來——他腦筋略微一轉,已有對策,於是開始侃侃而談,分析給是儀父子聽:「麋氏向來党與陶商,使君既已立其為嗣,則麋家從此勢大,更不應召劉備前來,以分曹家之勢。麋竺此舉,只能有一個解釋……」

是寬趕緊問:「是何解釋?」

是勳這麼故作高深地頓了一頓,就已經把後話給大致架構好了,當即回答道:「麋竺自知手中無兵,即便異日擁戴陶商繼承州牧之任,亦須與曹氏分庭抗禮,不能掌全州之權。故而召劉備前來,表面上看,是欲以劉備為其羽翼,以壓制曹氏,但更往深一層想,擁戴陶商,何如擁戴劉備?劉備終為徐州之客,本無根基,若劉備為徐州牧,則麋氏便可一家獨大,執掌州政了。」

是寬面孔漲得通紅,呵斥道:「此不過汝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罷了!」

是勳心說哎呦,這年月估計就沒幾個人能夠看穿劉備的野心,也沒幾個人能想到劉備會接替陶謙的州牧之位,我光這幾句話要想蒙住別人,還真不容易啊。不過沒有關係,老子還有後話——

「恐怕不是愚弟的小人之心,而是三兄為姻戚蒙蔽了雙目。請教三兄,使劉備入徐以分曹家之勢,自可使其駐紮琅邪,以防袁譚,或使其駐紮廣陵,以禦袁術,卻為何命其屯紮在襄賁?郯縣之兵,唯陶使君心腹丹揚精兵而已,曹氏之兵亦在外郡,臧宣高之兵亦在外郡,倘使君有所不諱,近水樓……最可就近取事者,誰也?!」

他一邊說,一邊悄悄地觀察是寬的表情,希望自己過去對徐州兵力部署的大致瞭解,這段時間內沒啥特別調動。好在,一番鬼話說完,卻見是寬愣在那裡,面色通紅,目光迷離,半天都答不出話來。

耶,成功!是勳正這麼想著,就聽是儀長歎一口氣,開口問道:「叔勉,當為父知汝出仕徐州之時,書信中是如何教訓你的?」

是寬聽到老爹問話,這才終於從驚愕中略略緩過神來,當下拱手回復:「父親說,要兒子忠於所事,不可妄起貪佞之心。」

「不錯,」是儀冷著臉呵斥道,「倘若真如宏輔所言,汝與麋氏合謀,想要將徐州獻于那劉玄德,便是事君不忠!倘若只是為麋氏所蒙蔽,欲助麋氏而壓迫曹氏,則是枉害同僚!不想我是儀一向以忠孝立身,卻生出汝這不忠之子來!汝還有何話說?!」

是寬還想轉移目標,喊道:「然而宏輔也確想將徐州獻于曹孟德!」是儀一瞪眼:「是又如何?他本為兗州之吏、曹氏之臣,為主謀奪別州,難道不是分內之事嗎?!」

哦哦,大伯父您真是太英明了!是勳一個勁兒地在心裡鼓掌。不過話說回來,「為主謀奪別州」,這話聽著就多少有點兒彆扭,話說大伯父您真的是大漢的臣民嗎?您這已經算是調整好了進入諸侯割據、三國鼎立的心理狀態了吧?您還真與時俱進啊……

這個時代,父權和族權還是相當強大的,而是儀作為父親和族長,他下的命令,對是寬的威力有時候就比朝廷還要大——他不能讓兒子去造反,但完全可以勒令兒子不出仕——更別提陶謙和麋家了。所以是寬當場就讓鋪天蓋地的唾沫星子給砸得滿頭是包,被是儀關了禁閉,暫且不讓出門——跟州裡,就說是叔勉這幾天受風感恙。

是儀還放是勳出門去找曹家商量,他說:「我不管這徐州屬誰,我只想過兩天安穩日子——速去與那曹氏設想應對之策,萬不可讓徐州生亂。我是家已無奈從青州飄零至此,豈能再度漂泊?難道要渡江去那揚州荒僻之地嗎?」

是勳告辭出門,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好啊,能讓我找個人商量,這問題就好解決。那麼,去找誰商量呢?曹氏兄弟早已分爨——在父母去世以後,兄弟分家,也是這時代的風俗,還沒有後世多遠的同族都非得聚居在一個大宅門兒裡的習慣——一個住城西,一個住城東,隔著就有好幾條大街。不過是勳只是略一猶豫,就決定了,還是去找那個「讒慝小人」吧,就自己的觀察,那傢夥的腦筋比自家准丈人要靈活得多了。

於是悄悄出了偏門,也不騎馬,也不乘車,光帶了一名隨從,趁著夜色疾行,很快就到了曹宏府上。叩門而入,曹宏正打算去洗個澡然後睡呢,披著衣服就迎出來了,一見他先埋怨:「我正想宏輔遠來,應當前來見我,怎麼耽誤到這般時候?」

是勳心說別扯了,瞧你那打扮就不象打算迎客的樣子。他輕輕一歎,回復道:「本該早來拜見曹公,奈何為我三兄所阻,不欲我與賢昆仲相見。」

曹宏聽了這話就是一愣,然後扯著是勳的手:「來,來,且到廳中詳談。」

等到兩人相向坐下以後,是勳才把今天的遭遇——從在襄賁撞見劉備開始,直到是勳訓斥是寬——詳詳細細地說給了曹宏聽。曹宏聽完,也不評論,反而突然間來了個大瞬移——「宏輔從兗州來,可知孟德能否將呂布趕出兗州去呢?需要多少時日?」

是勳心說咱們打算賣主求榮不是一天兩天了,眼看球都帶進禁區就等著守門員判斷失誤(陶謙掛掉)好臨門一腳了,你卻又猶豫,得再重新評估一下曹操的實力,這又是何苦來哉?他趕緊回答說:「勳來時,曹兗州已在整備糧草、調集兵馬,或許此刻便已兵發東郡了。呂布所部,兵卒不整且糧用不足,所據又只區區一郡而已,最晚夏初時即可平定。」先給曹宏吃一顆定心丸。

「那樣最好,最好……」曹宏微微而笑,突然又瞬移回來,對是勳說:「宏輔口才大佳,誣麋子仲欲將徐州獻與劉玄德,此真神來之筆。」

是勳說:「不可不防啊。」可是曹宏卻只搖頭而笑,似乎頗不以為然。是勳再一琢磨,也是啊,如今劉備就幾千殘兵,他出身也不好——漢室宗親也就是自己嘴裡一說,這時候正經還沒幾個人認呢——在士人圈裡更是毫無名望,誰能想得到他會一步登天,篡奪了整個徐州呢?就算在原本的歷史上,聽說這消息,估計天下豪雄得有一半兒都摔碎了眼鏡吧——嗯,如果他們有眼鏡的話。

所以說麋竺這是一招妙棋,也是一步險棋,就不知道他是因為見了劉備,被劉備的人格魅力所吸引呢,是因劉備的宏圖大志而感動呢,還是純粹吃錯了藥,或者被曹家逼得狠了狗急跳牆。自己如今道出這種可能來,是寬是被說蒙了,曹宏壓根兒就不信,貌似也只有是儀信了三分——也說不定只是在裝傻。

好吧這話暫且不提,總之不管劉備是不是真打算篡奪了徐州,麋竺是不是真打算把州牧印綬獻給劉備,眼下劉備入徐,都對曹氏造成了頗大的威脅,原本和麋氏勢均力敵的局面就很有可能被打破。這你曹仲恢不可不慮吧,你又能拿出什麼好法子來嗎?

只見曹宏站起身來,捋著鬍子,原地繞了個圈兒,然後緩緩地開口:「倘若宏輔今晚不來見某,那便只有先拜見了陶使君以後再來了。短短一兩日,難道便會有何大變不成?某今日看使君氣色,雖較往日為差,歸天之期亦不會在這一兩日……」

他這話不說則已,一說之下,是勳就覺得自己腦袋裡原本捋得清情楚楚的線頭瞬間就亂了。對啊,自己遲早會跟曹家接觸,是寬你能攔得了今天,還能攔得了明天?又不是說陶謙立碼就要咽氣,我這黑更半夜的跑過來找曹宏拿主意,究竟著的什麼急啊?

就見曹宏重新坐將下來,湊近了是勳,低聲說道:「此乃亂軍之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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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橋底下說書人
Crawler | 2017-10-18 19:09:32

第十章、不忠不義

是寬根本就沒有必要攔著是勳,不讓他跟曹家接觸,因為根本就攔不住。可是在攔不住的情況下還偏偏要攔,那就只有一個解釋:我就是要釋放危險信號出來,以亂你的心志。

所以曹宏說這是「亂軍之計」——「宏輔可知是誰進言陶使君,召劉備入徐?是誰進言而使劉備屯紮襄賁?又是誰說動使君,立陶商為嗣?」

是勳聞言就是一愣:「難道不是麋竺麼?」曹宏搖搖頭:「是下邳相笮融笮偉明。」

笮融在演義中就是個過路打醬油的,說他曾與劉繇合兵一處,抵禦過孫策的進攻,戰敗後跟著劉繇一起跑去投奔劉表了。即便在史書上,那也是個小人物(當然只是跟曹操、劉備這種大人物相比),但是勳就偏偏還記得他的事蹟——無他,因為這傢夥在中國佛教發展史上,起到過相當重要的作用。

笮融是個虔誠的佛教徒,他最早投靠同鄉的陶謙,陶謙就認命他做下邳國相,還命其督運下邳、彭城和廣陵三郡的錢糧,誰知道笮融把那些錢糧大多給貪沒了,都用來蓋佛寺,還鑄造塗金漆的銅佛像,甚至以減免稅收勞役來吸引百姓入教,據說前來投奔他並且加入教團的,多達五千戶。他還經常搞「浴佛」活動,賞賜給百姓齋飯,為了求食而前來參觀的超過一萬人。就這麼著,把大筆的政府經費都浪費在宗教活動上了。

可是笮融表面上信佛,實際的所作所為,卻跟佛教宣揚的清心寡欲、樂善禁殺完全不挨邊兒——貪汙公款也就罷了,後來曹操攻伐徐州,笮融帶著一萬多百姓和三千匹馬,棄職而逃,跑廣陵去依附太守趙昱。趙昱擺下宴席,好生款待笮融,誰想笮融喝多了酒,突然間惡向膽邊生,把素有清名的趙昱給宰了,還縱兵在廣陵郡內大肆抄掠。接著他經過秣陵,又殺了彭城國相薛禮,一度跟劉繇合兵,轉頭就宰了劉繇麾下的豫章太守朱晧。劉繇大怒,發兵攻打笮融,笮融兵敗逃入深山,為山民所殺。

一句話,這傢夥就是一個打著佛教徒幌子的徹頭徹尾的惡霸匪徒!正如同這時代最著名的人物評論家許邵許子將所說:「笮融出軍,不顧名義者也。」意思是說這傢夥動起兵來從來不管什麼名義,也不在乎風評,根本就節操無下限。

當然那麼一大套,在是勳的腦袋裡也只有略微轉了一圈兒而已,他繼續聽曹宏說下去:「笮偉明為陶使君的同鄉契友,深受信重,但此前僅督運事,不幹州政。此番突然前來郯城,立陶商而納劉備,人皆以為是欲與我曹、麋兩家鼎足而居。此為曹氏之憂,亦為麋氏之憂,其重非我獨受,故可暫不在意。如今麋子仲故使是叔勉阻攔宏輔你,是要警告於我,他麋氏已與笮融合謀,或者,笮融原本便是麋氏的黨羽。如此則獨我罹憂,情急之下,或許便會做出什麼不可言之事來……」

是勳大致明白曹宏的意思了。即便笮融突然插腳,想跟麋、曹兩家平起平坐,終究麋、曹之間的均勢還沒有打破,曹家不會過於擔憂——兩家只要聯起手來,難道還怕他一個笮融?可是實際上笮融跟麋竺本為一體,這一來天平就徹底倒向了麋家,曹家想要挽回局面,非得有所動作不可。

如今陶謙還沒有掛掉,麋、曹兩家就算相爭,也都是在暗中較勁,不敢玩什麼明面上的花樣。麋竺暫居上風,故意透消息給曹家:看哦,笮融是我的人哦,你別搞錯哦。我帶球已經到了禁區了哦,你就乾瞪眼等著我射門嗎?你會不會被迫鋌而走險?

曹宏點頭道:「陶使君立陶商為嗣,本就恐我曹家不滿,倘若我兄弟此時有所妄動,定為使君所忌——恐怕,這才是麋竺最想看到的吧?」

是勳心說果然不愧是「讒慝小人」,這花花腸子繞的,我今天要不來找他,大概就真讓麋竺跟是寬給矇騙了,被當成槍使還不自覺。可是,就算能看破這一點又有啥用呢?——「難道便按兵不動,任由彼等猖獗嗎?」

曹宏輕輕搖頭:「如今的急務,是要將劉備趕出襄賁去……」

第二天一早,是勳前往拜見陶謙,呈上曹操的書信,申明荀彧所定三事。陶老頭子的氣色明顯不佳,就光聽著,也不說話。最後是勳又說:「勳今已除服,欲擇期與曹氏女完婚,還請陶使君俯允。」陶謙聽了這話,才似乎精神一振,微笑道:「汝自擇期可也,何必老夫應允。總之當日一杯喜酒,是不能少了老夫的。」

等是勳出去了,陶謙才環視眾臣,問他們:「曹孟德送來錢糧,並續借耕牛,也就罷了,他屯兵沛東,究是何意?」

麋竺瞧瞧曹宏,低下頭去不肯開口。曹宏心說你肯定以為我要幫曹操說好話,所以想後發制人是吧?可是你這個光會撥拉算籌、算珠的販夫,又如何能夠猜到曹某心中所想了?他把腰一挺,拱手道:「我恐曹操此舉,是欲覬覦我徐州也!」

陶謙聞言大驚:「仲恢此言,何所據而雲然?!」

曹宏瞟了一眼也顯得頗為驚愕的麋竺,冷笑著說道:「使君年長,曹操所素知也,今既立嗣,是有退隱之意……」其實他真實的意思是:曹操看你著急定下繼承人來,估計你活不長了,但這話不好當著陶謙的面明說,大家心照不宣即可——「則使君一旦歸隱林下,徐州誰屬?大公子聲名不彰,可能守得住徐州嗎?到時候,恐怕非止曹操,北有袁譚,南有袁術,都會想要來分一杯羹的吧?」

陶謙一向最擔心的就是這事兒,趕緊詢問:「如之奈何?」

曹宏說:「為使大公子異日能安保徐州,使君可使臧宣高將琅邪兵北移,以阻袁譚,使愚弟率軍屯紮廣陵,以阻袁術,再使劉玄德移師彭城,以阻曹操……」

這分明就是要把劉備往遠了趕了,麋竺聞言大驚,脫口而出:「不可……」曹宏冷冷地盯著他:「為何不可?」麋竺愣了一下,只好現找藉口:「劉玄德初來我州,人馬殘弱,兵甲不全,如何能夠抵禦兗州虎狼之師?」

曹宏心說我就猜到你倉促之間,只能想出這種廢物理由來,如此,則正墮曹某的陷阱——「曹操前伐汝南,袁術閉營不敢與戰,可見曹強而袁弱。既然如此,那便由愚弟西守彭城,讓劉玄德到廣陵去吧。有趙元達(趙昱)恩結民心,再加笮偉明為其後盾,玄德雖然兵寡,料來阻住袁術,應該不難。」你不想讓劉備到彭城去啊,那好,我把他趕得更遠一點兒!

這一下麋竺更加手足無措了,囁嚅著分辯道:「然、然而……劉玄德終為客將,如何能使趙元達、笮偉明與其協力同心……」「子仲所言甚是,」曹宏朝陶謙再一拱手,「便請使君行文,召劉玄德為廣陵都尉,使定君臣名分,然後玄德之兵可大用也!」

麋竺心說,這一下徹底完蛋。

昨天晚上,曹宏和是勳一起分析目前徐州的局勢,曹宏就說啦,麋子仲精於籌算但疏於應變,此番交結笮融,擁戴陶商上位,又召劉備為其強援,一環緊扣一環,這肯定不是他所能夠想得出的計策。估計他背後還有能人,說不定就在劉備的幕中。

是勳心說雖然根據史書所載,麋竺確實沒什麼本事,可他終究能在徐州跟你分庭抗禮,你沒能一把捏死他,說明比他強得也有限,就別跟這兒靠著踩他來拔高自己啦。當然他明面上不好這麼說,只是提醒曹宏:「大意失荊……切不可輕敵大意啊。」

曹宏朝著他微微一笑:「宏輔定然以為,麋子仲既能與我兄弟相拮抗,亦有其過人之處了?」是勳心說我靠這「讒慝小人」難道會讀心術不成麼?就聽曹宏又說:「麋子仲家財億萬,陶使君所不可遽離也,某故虛與委蛇,彼所逼不急,某又何必魚死網破?」那意思,因為陶謙離不開麋竺的財力,所以我才一直忍他,可是最近他的所作所為讓我忍無可忍了——還真以為就憑他那兩把刷子,能是我曹仲恢的對手嗎?

他這麼一說,是勳也就勉強信了三分——終究「讒慝小人」這種名號,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負擔得起的。於是追問曹宏:「君有何計,能使麋竺敗退?」曹宏伸出三枚手指來:「宏輔且聽某言三策……」

第二天等是勳見過了陶謙,曹宏就開始使出他的第一策。這第一策還分為兩個方面,一是要把劉備趕出襄賁縣,趕得越遠越好,二是要確定下劉備臣屬的地位。

後來呂布為什麼會被人罵「三姓家奴」?這個詞匯就表面上來說,那是徹底的污蔑,呂布從來就姓呂,沒有改過名,換過姓,何「三姓」之有啊?但從深層含義上,卻說得沒錯——呂布初為丁原之將,後刺丁原而歸董卓,他與董卓約為父子,卻又與王允等人合謀,殺害了董卓。君臣如同父子,悖逆君臣之道、父子之倫,那就是大不忠、大不孝,誰管你有沒有改過姓呢?

有人就說了,其實劉備畢生的行為,比呂布更為不堪——他先為公孫瓚之將,卻背公孫而投陶謙;後來與曹操聯兵討呂,掉過頭來又襲取徐州,背反曹操;投過袁紹,可是官渡大戰還沒分出勝負來呢,就又改投了劉表;最後應劉璋之邀兵進益州,說翻臉就翻臉,又火並了劉璋。所以說劉備不僅僅三姓啊,他四姓五姓都有啦。

其實話不能這麼說,因為劉備除了最初跟著公孫瓚以外,後來對於陶謙、曹操、袁紹、劉表、劉璋,他都不算正經的臣屬,而是客將,所以他的行為可以說「不義」,卻不能說「不忠」。正因為如此,曹宏才要明確劉備為陶謙的屬將,使劉備篡陶謙之位而自立的政治風險,更要大上一倍還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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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自由心證

讓劉備正經當陶謙的屬下,其實這是是勳給曹宏出的主意。曹宏雖說智計無雙,或者更準確點兒來說,一肚子都是壞水兒,終究身處局中,有些事情瞧得不是很明白。比方說劉備的身份問題,他是客將還是屬將,對於自己的謀劃,又能產生多大影響了?

但是是勳可以站在政治制度演變的更高層次上來看待這個問題,那便洞若觀火了。漢代中央集權還不完善,地方官員權力很大,再加上朝廷直接認命的屬官不多,大多僚屬都為自行征辟而來的,所以保留了相當濃厚的春秋戰國遺風——郡國守、相就好比是各路諸侯,而他們的屬官就如同諸侯的陪臣,相互間的關係與其說是上下級官員,倒不如說是封君與封臣。

當然啦,這些概念從前只得來於紙面,印象不深,所以初來貴時代,是勳還因為太史慈稱呼蔡諷為「主公」而覺得吃驚來著,因為孔融不肯去撬蔡諷的牆角征辟太史慈而覺得迂腐來著。但經過了好幾年在士人圈中的沉浮、輾轉,是勳終於徹底看清楚了這一現象。

原本的歷史上,為什麼麋竺可以把徐州牧的印授坦坦地送交給劉備?內在的利益交換暫且不論,光說制度上:首先,劉備為徐州的客將,他不是陶謙之臣,所以身份比較超脫,麋竺擁戴劉備,不易使其餘徐州臣屬產生不滿——要大家都是同僚,為啥他能一步登天我卻不能呢?其次,陶謙為了拉攏劉備,曾經表奏劉備為豫州刺史,那麼距離州牧也就一步之遙,陶謙一死,論職務劉備是徐州最高的(這時代刺史的權柄已經超越到郡國守、相之上了),他不為徐州之主,誰為徐州之主?

所以是勳要抹殺掉劉備客將的地位,同時也一定程度上抹殺掉他可能被陶謙表奏為刺史的機會——憑劉備的出身和在士人當中的名聲,原本歷史上要不是為了拉攏他,傻瓜才會沒事兒表他玩兒呢。倘若此計得售,那就是極大增強了劉備背反陶謙,以及麋竺擁戴劉備為徐州牧的政治風險。

那麼,劉備會接受嗎?接受或不接受,兩種可能性同時存在。但他一旦接受,便喪失了原本超然的地位;堅持不肯接受呢,則必然會啟陶謙之疑竇,從此再也別想得到陶謙的信任了。

當然,接受不接受在劉備,幹不幹的還在陶謙。陶謙肯定也含糊,終究他想牢牢抓住劉備這支力量,作為制約曹宏、曹豹兄弟的籌碼,倘若劉備不肯放棄客將的地位,就有可能因而遁去,到手的籌碼就飛了。那麼,是真要在家門口拴條惡狼來防賊呢,還是冒著這狼逃走的風險,硬要把它訓化成狗呢?陶謙或許很難決斷。

事實也正是如此,曹宏提出建議來,麋竺當場表示反對——雖然他提不出什麼足夠充分的理由來——陶謙就跟那兒猶猶豫豫的,拿不定主意。最後老頭兒只好一擺手:「且容老夫細思。」退了衙回後院去了。

才到後院,就有家人來報,說是宏輔有要事求見主公。陶謙就奇怪啊,你不是剛見過我嗎,這還不到半個小時,幹嘛急如星火的又要來見?終究對方是兗州來的使者,不好隨便擋駕,於是吩咐:「請是從事在客廳稍待,某更衣後便往相見。」

等到兩人再次見面,陶謙就問了,宏輔你又急著找我,莫非兗州有什麼新的消息傳來?是勳搖搖頭,表情格外的嚴肅:「某之仕於兗州,本非得已,家族皆在徐州,為曹公之臣,何如為陶公之臣?前此陶公遣某往兗州去通好,乃為曹公所留爾。故此今日署中相見,為公事也,為兗州也;後堂再見,為私事也,為徐州也——勳不得不來示警,曹公實起覬覦徐州之心,陶公慎察!」

——這就是曹宏跟是勳商量好的第二策。

曹宏是曹操的同族,是勳是曹操的臣屬,兩個跟曹操深有關聯的人,卻口徑一致,都說曹操覬覦徐州,這就不由得陶謙不信了。當然啦,結論雖然相同,理由卻絕不能重複,否則就太有串供的嫌疑了。

所以是勳就根據預先商量好的,開始給陶謙編故事。他說劉備入徐的消息傳到鄄城,荀彧、毛玠等人當場就躥了,警告曹操說:「劉備為公孫瓚之將,陶恭祖收納劉備,恐有背反前盟,與袁術勾連之意。況前伐袁術,徐州只遣了數千老弱前來,其意之不誠,已可知矣。」

是勳說自己聞得此言,立刻跳出來反駁:「陶徐州為誠實君子,令名顯于天下,安能為此背盟之事?諸君所言,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勳實不敢苟同。劉備為袁青州所敗,不能北歸,此一喪家之犬爾,陶徐州收而用之,亦常情也,何必諸多猜想?」

毛玠就說了:「人心不可測,為政須慎思。如今兗州亂於呂布,尚須時日平定,倘若徐州突然背反,聯結袁術而兵出梁、沛之間,如之奈何?」建議曹操立刻屯聚重兵在蕭縣一帶,以作防備。荀彧也說:「即便陶恭祖為誠實君子,終究年長,倘有不虞,徐州誰屬?安知永無背反之事?」

是勳繼續為陶謙說好話:「徐、兗合縱,則袁術自九江侵徐,我可發兵彭城以助徐州,亦可自汝南而下,薄其腹心。倘若陶徐州與袁術約從,則我從彭城而取東海,袁術所援難以遽至。時勢如此,陶徐州非愚人也,安能見不及此?即便有所不諱,其所傳者,亦必聰明君子,何能背我而與袁術苟且?」

荀彧一指是勳:「宏輔汝還在夢中耶?我已得到密報,下邳相笮融與袁術相勾結,欲將徐州獻于袁術。陶恭祖如有不諱,到時候袁術攻之於外,劉備應之於內,則徐州必然易主。我等若不能自彭城速進,取得郯縣,則大勢去矣!」他也支持立刻派兵屯紮在蕭縣防變。

當然啦,是勳這一大套全都是瞎編的,尤其荀彧指出笮融跟袁術有所勾結,那根本是胡扯。只是空穴來風,未必無因,他昨晚跟曹宏合計來,合計去,都覺得倘若徐州群臣中有人跟袁老二有所苟且,那只可能是笮融笮偉明瞭。曹宏的看法,笮融居於下邳,轄區跟袁術最接近,他跟袁術聯絡也最近便,而且一向不預州事,這回突然跑郯城來跟麋氏勾結,擁戴陶商,就大有想把水給攪混的意味。這個節骨眼兒上,外州之人誰最打算混水摸魚?曹操不會,劉備沒這個資本,袁譚跟笮融八杆子打不著,那有九成九便是袁術了。

而在是勳想來,笮融這傢夥的節操是沒有下限的,就跟袁老二有得一拼。當初是誰費盡心機想要謀害曹嵩呢?自己跟陳登都猜想是袁術的指使,但是倘若袁術在州內還有強援的話,這種無恥招數,除了袁術本人外,也就笮融能夠幹得出來吧!

所以乾脆就在無憑無據,全靠自由心證的情況下,直接跟陶謙面前說笮融勾結袁術,甚至還打算把麋竺、劉備也給扯到同樣的賊船上去。果然陶謙聽到這句話,皺巴巴的臉皮就突然一緊,一咬牙關,下巴上連起了三道棱兒。

就聽是勳接著瞎編,說我因此主動請令到徐州來,看看徐州的情況究竟如何,雖然不相信毛玠之言,說陶謙有背盟之意,但是也不得不防荀彧之言,笮融、劉備等人與袁術暗中勾結,將來會引發徐州的動亂。

陶謙聽了他這一番話,就覺得腦袋裡漿糊似的亂作了一團——要一位六十多還身體不怎麼好的老人家很快計算清楚這其中的種種變數,也實在是太難為人啦。他只好反問是勳:「适才曹仲恢道,要使劉備屯紮廣陵以防袁術,以宏輔所言,那是不大妥當啦?」

是勳說萬萬不可:「劉玄德之心,深邃而不可洞察也,笮偉明之意,亦非是某所能斷言。然而若二人果有苟且之事,則恐下邳、廣陵,異日皆非徐州所有也!」

是勳終究是曹家的女婿,倘若他跟曹宏口徑一致,曹宏說要把劉備趕到廣陵去,他也這麼說,那太容易引發陶謙的聯想啦。如今曹宏說東,是勳說西,一個說劉備得去廣陵,一個說萬萬不可,在陶謙聽起來,就都像是切實地在為徐州考慮,而不是伯父和侄婿聯起手來,在搞政治傾軋。陶謙這個頭大啊,不自禁地就問:「如之奈何?」

是勳說:「是非某所能言,亦非某所當言也。陳元龍足智多謀,使君何不詢之於元龍呢?」陳登身份超然,瞧上去既不是曹黨,也不是麋黨,頂多算是黨,問題這時候是家還夠不上黨的資格,所以啊,老頭兒你趕緊把陳登召回來商量吧。是勳心說陳登要是回來了,不光是你能夠拿定主意啊,就連老子也有了主心骨哪。

——這是曹宏的第三策,把陳登這個重要的砝碼重新放回到政治天平上來。

可是難道曹宏和是勳這麼吧啦吧啦地兩通胡扯,陶謙就會聽他們的話嗎?那也不見得,他們會胡扯,麋竺照樣會胡扯,是勳跟堂上遊說陶謙的時候,那位麋子仲就正排隊在外面等著呢——他雖然缺乏應變能力,但下來仔細想一想,終究還是能夠拿出一兩個餿點子來的。

所以陶謙始終都拿不定主意究竟聽誰的好。但有些事情,曹宏和是勳說到了點子上,所以陶謙還算認頭,第二天就派人去徵召劉備當東海都尉——不是廣陵都尉,因為他還拿不准是不是要把劉備給轟到廣陵郡去。所謂都尉,又名郡尉,本是一郡的最高軍事長官,但是東漢朝把郡內軍權也都歸於太守,除了邊郡和某些特殊地區外,就把這一高級武官職務給省了。只是如今就連郡國守、相也都不由朝廷任命(或者更準確點兒說,是朝廷任命了地方上也往往不肯接納),而由軍閥們隨便亂表,所以設置幾個都尉,誰也不好攔著,並且壓根兒也攔不住。

使者到了襄賁,出示陶謙的命令,謀士簡雍就勸劉備:「主公萬萬不可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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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安漢之志

陶謙要任命劉備為東海都尉,簡雍勸告說不可接受——「一旦受了此職,則君臣分明,對日後的行事大有妨礙啊!」部將關羽、張飛、趙雲等也都贊同簡雍的主張。

但是劉備苦笑著說:「我等窮蹙來投,陶使君誠心相待,又怎能不接受他的任命呢?況且,倘若不肯接受,則必啟陶使君之疑,我等日後恐再難於徐州立足了——卻又待往哪裡去?」

簡雍說不如去投袁術,劉備問你敢保證袁術就不會想把咱們徹底收為部下?我固然「寧為雞口,毋為牛後」,奈何沒有可為「雞口」的機會啊。關羽沉吟了半晌,突然說:「若主公只可為‘牛後’,何如去投曹孟德?」

另一邊,是勳從州署出來以後,離開郯城,回到是家莊院,就請大伯父是儀去跟曹豹商量自己的婚期——其實這只是走個過場而已,他跟曹宏兩人早就摟草打兔子,在謀劃徐州的未來之餘,順便就把自己的未來也給謀定了。原本按照是勳的意思,是要早辦、簡辦,早辦是方便他完事兒後抽身走人,逃回兗州去,簡辦是單純因為受不了那個麻煩勁兒。但是曹宏卻捋著鬍子,神秘兮兮地一笑:「此事非止相關我侄女的幸福,亦相關徐州的時局,豈可輕慢啊……」

兩人好一通討價還價,最終商定,本年春三月十五,是個上上大吉之日,廣邀賓朋,為是勳和曹氏女舉辦婚禮。從定下婚期到正式成禮,足足有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是勳公務已畢,在徐州啥事兒也沒有,既感清閒,又覺無趣——李典他們交割了禮物,早就已經返回兗州去了,光留下十名士兵衛護是勳。

這一個月自己做啥才好呢?就在是家莊院裡呆著?先不說那就必須對是儀晨昏定省,扮一個孝子賢孫的模樣出來,實在麻煩,光說那是寬禁閉已然結束,他要是再跑過來跟自己辯論政局,甚至討論詩歌,那他喵的就有夠煩人啊!是勳這個頭大……不過他運氣還不錯,才剛一閑下來,就突然有人遞來名刺,召他前去相見。

是勳如今好歹也是一州的從事了,能把他直接提拉過去的,當然不會是尋常人物,非師即長——此人非他,正是北海名士孫乾孫公祐。

是勳這正是喜從天降,當即就跟是儀稟報,說孫先生叫我,我正想去跟他好好再學習一段時間。是儀問明白了孫乾就住在郯縣縣郊,點點頭答應了,說:「婚事都有某來替汝操辦,若有所需,自會遣人去喚你,你放心去吧。學問無止境,不要以為入了宦途,便毋需向學了。」

是勳畢恭畢敬地聆聽教誨,然後就歡天喜地地去找孫乾。見了面一打問,感情孫先生上回奉了北海相孔融之命到琅邪來找鄭玄,鄭康成一聽啥,回家的路安全了?興高采烈地就收拾行裝上了路——正趕上青州黃巾剛從都昌城下退去,是勳跟著是著等人遷來徐州,兩人幾乎就是擦肩而過。再然後袁譚殺入北海,孔融棄官落跑,孫乾也再度逃來徐州,但鄭康成先生卻不肯跑了,從此在家鄉隱居課徒,一直到他去世——當然啦,這是後話,孫乾跟是勳重逢的這時候,鄭玄還沒有死。

是勳這個懊惱啊,自己差一點兒就有機會接近鄭玄了,可惜終究還是水中花、鏡中月。

且說孫乾逃到徐州以後,無錢無產,全靠了同鄉們的接濟過活,有一段時間生活就挺淒慘。不過最近撥雲見日,據說有位官員要召他當門客,給送來了不少的生活物資。是勳就問:「不知是哪位賢官要招攬孫先生啊?」孫乾微微一笑:「此人正在捨下,宏輔定然是認得的。」

說著話招呼一聲,時候不大,就聽腳步聲響起,一人進得廳來,撫掌而笑:「宏輔先生,不想你我如此有緣,又再重逢了。」是勳抬頭一瞧——我靠早該想到,願意招攬孫乾的除了劉備還有誰人了!

他是真不想見劉備。這無關劉備暗中跟麋竺勾結,無關劉備是不是真想篡奪徐州,恰恰相反,是勳就覺得自己專門跑徐州來壞劉備的事兒,心裡非常的不落忍。這就是奇怪的事情了,仿佛在劉備那般偉光正的儀態映照下,自己顯得如此渺小而卑鄙,貌似只要劉備想做的事情,那就一定是正義的,自己跟劉備作對,就是大大的不義。為啥會產生這種錯覺呢?是勳自己也搞不明白——就象某些人似乎天生就該領袖群倫一般,某些人也似乎天生就是正義的化身,只要瞧他一眼,就會覺得:你丫是對的,俺們都錯了……

但是如今劉備主動找上門來了——打死誰是勳也不相信這是巧合,是偶遇——自己再怎麼心虛、膽怯,也不可能這就掉過頭去落荒而逃。他沒有辦法,只好站起身來向劉備行禮:「參見劉府君。」

「平原已棄,何必再如此稱呼,」劉備微微苦笑著落座,「宏輔先生稱呼備的名字即可。」他態度比當日襄賁設宴之時更為謙遜,也更加熱誠,可是是勳當然不可能順杆兒爬,想了一想,只好尊稱「玄德公。」

劉備東拉西扯幾句,逐漸地引入正題,他問是勳:「宏輔先生大才,備有一事,不知問得,問不得?」是勳打點起十二分精神說:「請講。」他倒想不到劉備有這麼開門見山,直接就問:「陶徐州欲聘備為東海都尉,未知當允不當允?」

是勳聽了這話就是一愣,心說陶謙真打算收編你啊,我倒是還沒得著消息。可是此前我也一直在想,倘若陶謙把屬吏的印綬給準備好了,送到你的面前,你究竟肯不肯答應他呢?想不到你卻跑我這兒來踢皮球了——「當允不當允」,他喵的我怎麼給你拿主意?

「此玄德公自身之事,勳又何由置喙?」

「無妨,」瞧劉備的表情,那真是要多誠摯有多誠摯,「宏輔先生乃當今才傑之士,又曾居徐方,備駑鈍之資,又遠來為客,實在難以取捨。請先生不吝賜教,為備謀劃一二。」

是勳多少有點兒手足無措。劉備跟曹操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領袖類型,但他們有一點是近似的,那就是一雙眼睛都能「洞悉奸宄」,當盯著你看的時候,仿佛能夠深入你的五臟六腑,把你內內外外都瞧個底兒掉——只是曹操盯著你,會使你不敢跟他撒謊,而劉備盯著你,卻會使你不忍心對他撒謊。當然啦,這只是比較藝術性的說法而已,他們不是真會讀心術,而且是勳跟曹操面前大謊不敢撒,小謊卻不斷,因為他知道曹操不會在意那些小節。

那麼自己要在劉備面前撒謊嗎?為啥突然間就覺得那麼有負罪感了?!

好吧,我暫且先不撒謊,咱先繞圈子成不成?是勳就問:「未知玄德公的志向,勳又如何敢於進言?」

劉備聽了這話,面色不禁沉了下來,微含悲淒之色,他說:「備無遠志,只是如今漢室傾危,奸惡弄權,主上蒙塵,故不度德量力,欲伸大義於天下。待等重光漢室,得封侯之賞,攜妻兒歸隱林泉,便足慰平生了。」

是勳相信劉備這說的是真話,因為……你丫後來在隆中跟諸葛亮就差不多是這麼說的吧!

嗯,既然如此,那老子就免不得要抄抄後世的故智,再來冒充一下妖人了。是勳豎起手指,對劉備說:「方今海內,群雄並起,細察之可分為三類:其一,欲亂天下,就中取勢,如袁本初兄弟是也;其二,苟且割據,保安地方,如陶恭祖、劉景升是也;其三,欲仗三尺劍以安天下,使漢室重光,如玄德公是也。玄德公既有此志……」

劉備追問道:「該當如何?」

是勳這嘴皮子一跑起來,就連自己都刹不住車了,似乎就順著邏輯,真心地幫劉備謀劃起來:「欲安漢室,乃有兩途:其一則自創基業,奉迎天子,芟夷群雄;其二則輔弼一能臣,借其力以成大業。未知玄德公屬意於哪一種?」

劉備歎道:「只要能使漢室再興,即便為一小卒,備亦所甘願也。只是欲自創基業,卻無立錐之地,欲輔弼能臣,卻不知能臣為誰,故此才來請教宏輔先生啊。」

是勳心說你這立錐之地麼,本來就在這兒徐州,但可惜老子橫空出世,眼見得就要黃了你的好事兒。除了這兒,我一時還真想不出來把你安到哪兒去才合適——往徐州周邊想了一圈兒,他差點兒就要跟劉備說你乾脆渡江往江東去吧,去跟同樣即將南下的小霸王搶搶看吧。

可是真要說起來,這時候的江東地區還真不是個成王霸之業的好地方,先不說開發值較低,人口較少,孫家所以要往那兒發展,一是老家就在吳郡,二是手底下大多為淮泗子弟,只要占穩了江東,一邁步也就能殺奔淮泗去了。可是劉備呢?他老人家老家可是在涿郡,在江東毫無根基,並且這會兒連名聲值都還是個位數呢,跑江東就是一個作死啊。

是勳自己一個人躲在密室裡,想怎麼黑劉備就怎麼黑劉備,可是正當著面,眼瞧著劉備一對亮閃閃的大眼睛望過來,就顯得那麼的誠懇,那麼的善良,那麼的人畜無害,他還真說不出口去。最後只得喟然一歎:「玄德公不該往徐方來啊,若能返回幽州,待公孫瓚敗亡後收其餘眾,或能搏殺出一番基業來……」

劉備一皺眉頭:「宏輔先生如何預料公孫將軍必敗?何所據而雲然?」

是勳心裡一哆嗦,糟糕,老子這妖人裝得有點兒過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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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東海都尉

袁紹和公孫瓚之間的戰爭,從初平二年開始,一直打到建安四年,持續了整整八年的時光。一開始公孫瓚全面佔據上風啊,但後來在界橋鎩羽,爭奪青州又告失敗,更重要的是他攻殺幽州牧劉虞,導致劉虞屬吏鮮於輔、閻柔等人聚兵而起,不斷騷擾他的後方,終於被迫縮進易京,做了甕中之鼈。

不過這時候才剛興平元年,八年征戰還沒過一半兒,劉虞去年年底才掛,鮮於輔等人還不成氣候,棋到中盤,實話說看不出究竟誰勝誰負來,頂多也就是公孫瓚落了個後手而已。是勳跟這會兒突然斷言公孫必敗,還和劉備商討後公孫時代的局勢,未免有點兒太過妖孽了。

可是話已出口,也不好再找補。是勳乾脆一咬牙,他喵的妖人就妖人了吧,終究郭奉孝在此世的很多言論,聽上去不也很象能掐會算的妖人嗎?於是他注目劉備,莫測高深地一笑:「此亦因其時勢而論。袁紹、公孫,勢不並立者也,公孫本州尚不得穩,袁紹自勃海起兵,反日益坐大,得冀州後又取青州、入並州,勳料三五年間,便連幽州也要易主——玄德公且拭目以待。」

劉備不打算跟他爭辯,也就只好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備為袁譚所阻,不得返回幽州,只能南走徐方,如此看來,是再無自創基業的可能了……」是勳心說哎呦,你丫暴露了吧?剛才還說只要能重光漢室,當個小兵都不在乎呢,這就在哀歎搶不到地盤兒,開創不了自己的基業了。正在心裡暗笑,又聽劉備問:「那麼,宏輔先生之意,備只有輔佐一能臣,以安漢室天下了。卻不知當今之世,誰可為陳丞相、周絳侯?」

是勳聞言,不禁目光複雜地瞟了劉備一眼,緩緩地說道:「以勳看來,唯我主曹兗州而已……」

你顛吧顛吧跑去跟人求教,先把對方捧到了天上去,然後問:「誰家老大最強啊?」你猜對方會不會搖頭說:「反正我家老大是不行的。」——你丫既然號稱才傑之士,不行的老大還跟著他幹嘛?

劉備跟是勳之間的對話就莫名其妙地突然導向了類似的路徑。況且,當日在襄賁的酒席宴間,是是勳先吹噓自家老大,把曹操比作陳平、周勃的,如今劉備又反問回來,那隱含之意還用多猜嗎?是勳心說不會吧,難道劉備是想往我家老大這邊兒靠嗎?

啊呀,劉備要投曹操,這可真新鮮了。

可是轉念一想,倒是也不新鮮。一是劉備在原本的歷史上也是投過曹操的,只不過那時候他身份地位高了,名氣響了,再加上曹操已經奉迎了漢獻帝,所以劉備可以打著降漢不降曹的幌子,跑許都去做客將。二是沒誰一生下來就野心勃勃想當天子,曹操還說我原本的志向只是將來在墓碑上可以寫「漢征西將軍曹侯之墓」的字眼兒呢,劉備這會兒官不過二千石,還是私授的,名聲值也很低,他想自創基業可以理解,說他現在就琢磨著打天下當皇帝,那就多少有點兒扯淡了。

那麼,劉備是想暫且依附曹操,還是真打算臣服於曹操呢?這就瞧不大明白了。只是不管劉備是怎麼想的,是勳心裡琢磨,自己又該怎麼辦?該不該幫曹操招攬這位天下梟雄劉玄德?要是歷史就此徹底改變,從此劉備成為曹操麾下的大將,那自己這份招攬就是立了大功;可是劉備這傢夥就不是甘心長久屈居於人下的貨,這是性格使然,恐怕「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將來他要是在曹操手底下玩出什麼妖蛾子來,那根據漢律,作為推薦人的自己也得受連帶責任啊。

再說了,雖然自己在前一世基本上可以算是曹粉,這一世也打算死心塌地地就跟著曹操幹了,但是不冒出個劉備來跟曹操爭一爭天下,總覺得有那麼點兒遺憾啊……

是勳跟這兒臉色一會兒一變,陰晴不定,劉備瞧著就奇怪啊。當日關羽跟劉備說,主公你要是必須得做「牛後」,那我建議還不如去投曹操呢——袁家兄弟我瞧著就噁心,陶謙又歲數大了,沒幾年好活,我看周邊勢力,也就曹操既能用兵,又能安靖地方,或許是個好靠山。劉備還在那兒猶豫,簡雍就說啦,不如去見見是宏輔,跟他探問一下曹操的意圖,有沒有包容之心,肯不肯收留咱們。

所以劉備跑了來,跟是勳打問。他問出「卻不知當今之世,誰可為陳丞相、周絳侯」這句話來,就料到是勳不會提別人,而肯定說自己的老大曹操。可問題是本來預計接下來是勳就該再一次幫曹操猛吹啊,然後寫下薦書,讓自己這就領兵離開徐州,投奔兗州去呢,卻不料是勳跟這兒發了半天的愣,就是不提後話。

劉備心說這是怎麼了?你是不是瞧不起我,覺得我不配去跟曹操啊?他心裡的怒火就逐漸往上拱,但臉上還是照樣的誠摯,伸著脖子等著是勳開口。當下冷了場,在旁邊一直沒開口的孫乾心說我該發話了,我剛答應到劉備麾下去吃閒飯,可不能讓主子跟這兒下不來台——

「宏輔可是以為我主曾與曹兗州相戰,故曹兗州不肯收納啊?」

孫乾這話說得很藝術,同樣是曹操不肯要劉備,但聽在劉備耳朵裡就舒心多啦。是勳聽了孫乾的話,心說我不能再長考了,估計再長考也考不出什麼結果來,咱乾脆實話實說:「非也,我主心胸寬廣,包容四海,玄德公又是當世英雄,豈有不肯接納之理?只是……」

劉備問只是什麼?是勳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我觀玄德公之相,非久居人下之輩也。」我覺得你丫就不可能長久地服從曹操,所以不敢推薦。

劉備聽了這話不禁愕然,他腦袋裡瞬間就閃過了無數念頭,最終卻也只好付之於一聲長歎,站起身來朝是勳深深地一揖:「宏輔先生真當世奇才也,曹兗州得先生而輔,何幸如之?備受教了。」

劉備告辭出去,當天就接受了陶謙的任命,成為東海郡都尉。

是勳搞不懂劉備究竟是怎麼想的,他也沒誰可以去商量打問——包括曹宏和很快就從外地趕回來的陳登。

陳登回來以後,先跟是勳見了一面,探討了一番時局,然後跑去找陶謙。在他的建議下,陶謙把劉備和臧霸掉了個個兒,讓臧霸率領琅邪兵屯駐在琅邪國最西南方向的繒國,作為郯城西面的屏障,而讓劉備率軍屯紮在琅邪箕屋山一帶,以防袁譚南下——還給劉備增了四千兵馬(倒是跟原本歷史上的增兵數相同)。同時,讓曹豹率軍南下廣陵,與趙昱、笮融一起去防堵袁術。

一切安排妥當,終於迎來了是勳的婚期。曹宏事先大撒婚貼,請了東海郡內和附近各縣的很多名流望族過來——麋、陳兩家,還有臨沂的王家,跟是家本有姻親關係,自不必說,此外還請了琅邪相陰德、彭城相汲廉、下邳相笮融、廣陵太守趙昱,以及蘭陵的繆家、陽都的諸葛家、東莞的徐家,等等。

繆家的大家長是經學家繆斐,是勳記得後來他們家還出過一個文學家繆襲,徐家則出過一個名臣徐奕,對此他都光知道個名字,所以不怎麼感興趣。但是諸葛家就不同了啊,他找個機會就打問諸葛瑾、諸葛亮兄弟何在,對方很奇怪地瞟了他一眼,說剛跟著他們叔父諸葛玄到淮南當官兒去了——是勳這個遺憾啊,沒能「生擒」住「臥龍」。

當然啦,不是說你下了請帖對方就一定會到,比方說笮融就堅決不肯來。不過大多數人還是挺賣曹家面子的,就算大家長不能親至,起碼也要派個得力的子弟前來恭賀。曹宏帶著是勳逐一拜見,完了就扯著人家找密室開小會去了。是勳明白曹宏的意思,他是要趁機拉攏這些世家大族、各地官宦,為自己徹底壓倒麋家鋪路。

他估摸著,就曹宏那「奸慝」之謀,能把大多數人都扯上賊船,哪怕現在陶謙就掛了,麋竺真捧著州牧的印綬去獻給劉備,全徐州也沒多少家族肯與承認——或許在原本的歷史上,是曹宏沒能事先下手,結果被麋竺給打了個冷不防,這才只好捏著鼻子從了劉玄德。不過史書上光說曹豹後來又叛劉備而投呂布,沒提曹宏,說不定他在此之前就已經掛了(比方說,在曹操打過來的時候死於戰陣之上)。

臨成婚的前一天,也就是四月十四日晚上,是勳早已辭別了孫乾,返回是家莊院,剛泡完澡,偷偷用過了宵夜,叫傭人鋪開褥子,正打算睡呢,突然就聽見有人輕輕地叩門。開門一瞧,來人是大哥是著,手捧著一個小布包,往他懷裡一塞:「父親叫某將此物借于七弟,且明瞭燭,細細地看吧。」說完話,掉頭就走。

是勳心說啥意思啊,你這神秘兮兮的,也不把話說清楚。關上門,返回屋內,就著燭火打開布包,就見裡面是兩卷書和一張疊得方方正正的絹帛。他先端起一卷書來,看上面的標題——《合陰陽》。

啊呦我靠,這原來是新婚前的性教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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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10-18 19:29:38

第十四章、婚宴驚魂

是勳在前一世聽說過一樁真事兒,話說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曾經有一對狗男女結婚五載,妻子毫無懷孕的跡象,於是兩人就跑去看醫生,大夫給他們一檢查,耶,女方竟然還是處女,這怎麼話兒說的?仔細一詢問,原來這倆竟然以為只要夫婦睡在同一張床上,自然就能懷孕產子了,壓根兒就不知道性生活是怎麼回事兒。

不過這種情況,估計也就延續到八九十年代,打那以後是越來越開放啊,起碼城市當中,很少有少年男女不清楚圈圈叉叉是怎麼回事兒啦。網上曾經有句話,說男人就沒有不愛看A片的,差別只在於能找到多少而已。

是勳自認這方面的知識還是很豐富的,以他前一世的年齡、環境,電腦裡步兵、騎兵各類視頻不足10個G的,你出門都沒臉跟人打招呼。再說了,正所謂「紙上得來終覺淺(屏幕上得來也很淺),絕知此事要躬行」,他也並不是雛兒,先後交過六、七個女朋友,就有一半兒都上過床——剩下那一半兒不是不想上,只是還沒來得及動手就先分手了而已。

可是明白是一回事兒,有經驗是一回事兒,任誰也不會對這種事門兒清了以後,就不肯再接觸相關文藝作品了,是勳既然穿越來了這一世,對是著突然塞過來的小包那也是興趣濃厚啊——話說這年月的「知識性讀物」(請注意斷句)他還從來沒機會接觸過哪。有趣啊有趣,倒要好好地鑽研一番。

當下趕緊把傭人轟將出去,然後解開綁繩,把竹簡匆匆展開,就見開頭寫道:「凡將合陰陽之方,出捾陽,循肘旁……」我靠這究竟是蝦米玩意兒!

估計是勳前一世讀到文辭如此古奧,還充滿了各種象徵和隱喻的文字,當場就得吐血,即便來到這一世,鍛煉得古文水平已經在士人平均值以上了,可基本上還是光有瞧沒有懂。再翻開另一卷名為《至道談》的書來,瞟了幾眼,照樣一頭霧水。

最後他展開那塊絹帛,就見上面畫著六對光溜溜的男女,正用各種姿勢在行那周公之禮。說也奇怪,秦代就能造出幾乎跟真人一模一樣的兵馬俑來,但到了兩漢,無論是出土木俑、陶俑,還是墓室中留下的彩畫和畫像磚,所塑和所繪人物都線條簡單、細節粗糙,甚至身體完全不成比例,感覺中國的美術水平就整個兒倒退了兩三個世紀去,一直到東晉才得以復興。這塊絹帛上的繪畫也是如此,簡直比看Q版漫畫更難以讓人產生出絲毫欲念來啊。

是勳當前一世年少無知的時候,也是學過幾天素描的,也是照著雜誌描過女性人體的,心說就我這兩把刷子,畫出來都比這絹上要強一萬倍。一時心血來潮,當即磨了墨就開始作畫,可是……不但手有點兒生,而且他從來也沒正經學過國畫,這用軟筆在木板上勾線條,就真是一樁難事……算了,反正就算真畫出來了,也不能拿去賣錢——實在太丟俺們士大夫的臉面啦。

當下抄起刀來,「喀喀」幾下就把自己才勾出來的幾條線給削掉了。完了吹熄燭火,倒身睡覺。他心說就老子還用看這些古老的「婚前教育圖文」嗎?恐怕老子前一世在A片中見過的女體,數量就比這一世董卓董太師見過的活女體還要多好多倍哪。

想起A片,不自禁地身體就起了一定變化,幾乎忍不住就要動用起「五姑娘」來。好在他還是挺有毅力的,想到明天晚上就有活人可抱,咬咬牙,攥緊拳頭,還是硬生生地把欲望暫且壓制了下去。

四月望日,成婚之期,是勳一早上起來就跟著是紆屁股後頭轉悠——終究是自己的婚禮,完全撒手閃人,都讓四哥他們忙活,是勳節操尚存,還是很不落忍的。結果忙了一上午,日頭過了頂以後,客人們陸續到來了,是勳就得忙著接客……哦,迎客,是紆則幫忙收禮。

這些天來,基本上忙前忙後,主持一切事務的,就是這位能幹的四堂哥,眼瞧著面色一天天地憔悴了下去,精神一天天地萎靡了下去,可是等到開始收禮,他瞬間就變得兩眼放光,面泛桃紅,就跟見了小情人兒似的。

是勳心說你丫也就這點兒素質,其實應該讓你娶麋家的小姐,到時候翁婿倆肯定會有共同語言。

婚禮婚禮,「婚」這個字本寫作「昏」,就是指的黃昏時分所行之禮,兩千年後,南方不少地區還保留了這種習俗,北方很多地方卻都改成了上午舉行,還有什麼午前頭婚、午後二婚之類說法。這年月還是遵從古禮,典禮得在黃昏前後完成,然後賓客們一通胡吃海塞,最後送新人進入洞房。

所以是勳在未末的時候就紮束停當——他香湯沐浴以後,穿上描花縫邊的黑衣紅裳,頭戴一梁冠,臉上薄薄地敷了一層粉,就連才剛長出來的幾根鬍鬚也上了油,梳理得整整齊齊。申時初刻,帶著迎親的隊伍浩浩蕩蕩出了莊院,進入郯城,來到曹豹府上。

時候不大,大群侍婢就簇擁著新娘出來了。這年月新娘不罩蓋頭,也不坐轎,只是用一柄團扇擋著臉,乘坐上了一輛牛車。是勳打眼一望,我靠老婆你不會穿了高跟鞋吧,怎麼我瞧著這個頭兒又見長啊,要超一米七五去了!掐指一算,新娘子實歲才剛十七,這說不定幾年內就還會再「躥一躥」啊——好嘛,以後我得仰著腦袋瞧正室,垂著腦袋瞧側室,這來回瞧著,倒是不容易得頸椎病……

老牛安步當車,一路磨蹭,真的一直磨蹭到紅日落山才進入是家莊院。這時候大堂上已經坐滿了人,就連堂下院中都高搭起彩棚,坐得滿滿當當的。是勳估摸著,這要擱後世,就起碼得六七十台的十二人大桌吧——還不算在後院設席的女眷。好在這年月沒什麼司禮白扯,也不用先介紹新郎、新娘的職業、履歷啥的,也不用先請領導講話,新郎一下馬,新娘子一下牛車,就被眾人簇擁著奔了堂上,並排叩拜家長。

是家的家長是是儀,曹家的當然就是曹豹,並坐主位。是勳跟曹小姐大禮叩拜——就算跪下磕頭的時候,曹小姐也不放下手裡的扇子,她這一路始終舉著扇子,就連是勳瞧著都覺得累得慌,也不知道會不會因此落下肩周炎的毛病。拜完以後,起身向賓客們團團行禮,然後新娘就被接走了——她得先進洞房去等著新郎。

新娘子終於可以暫時撂下扇子,歇著去了,新郎可還得繼續受罪呢。當下賓客們紛紛站起身來敬酒,是勳端著酒巵,就覺得多少有點肝兒顫——那時候只有釀造酒,酒精含量很低,撐死不過十度,但問題是架不住賓客多啊,而且大家不是坐圓桌,而是兩人一案,是勳不能一桌桌敬,而必得一位位敬……光喝一肚子水那就很夠受啦。不過還好,是家兄弟們多,曹家也有幾個,多少可以代飲上這麼幾十上百杯。

很快,在兄弟們的幫忙下,是勳就把堂上貴賓全都敬過了一圈。他這時候有點兒懷念兗州了,兗州因為多年兵燹,在曹操屯田之前,糧食收成絕對不足,而即便屯田之後,收穫所得也大多充了兵糧,民間食物仍然不富裕,所以曹操雖然沒下禁酒令,卻規定了凡有公務人員參加三人以上的宴會,一律不得飲酒。不過話又說回來,自己要是在兗州成婚,倒是不用喝酒了,可也免不了要被灌個水飽……

他羅圈揖向賓客們致歉,然後坐下來吃了幾口菜,正琢磨著是不是請幾位堂兄弟先下堂去敬上一圈,自己再有所行動啊,突然就聽一聲斥喝,堂下一人手持棍棒沖上堂來!

是勳吃了一驚,抬眼望去,隱約有點兒印象,乃是麋家的一個同族近親。他心說這是做啥了?難道麋家敢在大廳廣眾之下找人來揍我一頓麼?麋氏兄弟這是吃錯什麼藥了?正在疑惑和驚慌,就見那人上得堂來,先朝是、曹兩位家長鞠了一躬,然後戟指質問是勳:「君有何德,能得曹氏女與歸?此福彌天,使人生嫉。來來來,且吃我一棍,容我洩憤!」旁邊賓客們見了,全都拍掌大笑。

是勳這才想起來,貌似這年月是有這種風俗來著,在婚禮上,賓客們可以隨意戲謔新郎,最常見的招數就是拿棍子捶打新郎。雖說這種捶打也就是意思意思,跟後世在婚禮上拿新娘的高跟鞋盛上各種飲料、調料的大雜燴灌新郎差不太多,但是勳記得古書有過記載,還真有人下手沒輕沒重,竟然把新郎給吊起來打,然後當場活活打死的!當下戰戰兢兢地站起身來,低聲囑咐:「小子素來體弱,老兄你且輕著一些……」

那麋某冷笑一聲,當即高高地舉起棍子來,挾著一股勁風就當頭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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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10-18 19:34:39

第十五章、人生易過

麋某人狠狠一棍子打下來,是勳心說啊呀那些混蛋果然要公報私仇,我命休矣!急忙舉起雙手來遮擋。好在那棍子才剛沾到他的袖子,就突然收了勁兒,只輕輕在他胳膊上點了三下。完了麋某放下棍子來,放聲大笑:「不想新人膽量如此之小啊。」

是勳心說你換個人上來,換個是家的、曹家的、王家的、陳家的人上來,老子定然不躲不閃,你他喵的麋家人上來,我心裡怎麼可能不害怕?正腹誹著呢,又有幾人過來,接過棍子,也都大呼小叫地給了是勳幾下——確實有某人手底無輕重,打得他還真叫疼,估計屁股上得青一塊。

還有人要接棍來打,卻被是寬給攔住了。是勳正在心裡感激這位三哥,卻聽是寬說道:「此舉雖為舊俗,終究不雅。餘有一言,諸君請聽,若允時,便免了其後的捶打吧。」眾人就問你有何言,快說快說。是寬微微一笑,指指是勳:「舍弟善於詩賦,前在青州,所作‘采采榮木’,就連孔北海都讚不絕口。何不叫他吟詩一首,以志此喜,吟不出時,再罰酒一大觥,如何?」

這話不出口則罷,話一出口,可把是勳給驚著了。是勳心說啊呦,真正公報私仇的傢夥原來跟這兒哪!老三你今天是代表男方的你知不知道,別人為難我你還應該來幫著擋,更別說親自赤膊上陣為難我了,胳膊肘往外拐就很有面子嗎?以後你別叫是寬,乾脆跟媳婦兒姓,叫麋寬得了!

當下趕忙擺手推辭:「弟已有三分酒意了,實在難以賦詩啊。」是寬笑道:「從來詩酒並稱,有酒意才有詩興,宏輔大才,今日又是人生大事,豈能無所吟詠呢?休要謙遜。」

是勳肚子裡忍不住罵:謙遜你個頭啊,你丫才謙遜呢,你全家都謙遜!但是架不住起哄架秧子的傢夥實在太多,甚至就連老丈人曹豹都笑著說:「賢婿詩名,這些時日亦已傳遍徐州,某正欲觀賢婿之大才也。」他沒有辦法,就只好放下酒杯,垂著腦袋開始苦思冥想。

他喵的早怎麼沒想到這碴兒,沒能預先準備好一首詩啊……是寬啊是寬,這梁子就算是結下了,老子記你一輩子!哎呀,這賀新婚的詩確實肚子裡有幾首啊,但自家結婚的詩還真欠奉……有人自家結婚的時候還吟詩的麼?這可該怎麼辦才好啊?!

正皺著眉頭琢磨呢,又聽是寬說:「便以十步為限,請宏輔吟詠吧。」是勳聽了這話就差點兒當場暴走——我靠限時也就罷了,你丫竟然還限步數,你想幹嘛?十步做不出詩來你能拿我怎麼樣?推出去砍頭?!你以為你是曹丕啊!他喵的老子就該做「煮豆燃豆萁」,好好羞臊一下你這對弟不悌的混蛋的面皮!

可是沒有辦法,這種情景下,別說是勳出十步作詩的餿主意了,就算他說三步作詩,那也肯定很多無聊閒人起哄啊,是勳只有一張嘴,再如何的舌燦蓮花,那也鬥不過大傢夥兒呀。算了算了,無處可抄,只好自己嘗試做一首了……反正這堂上堂下,理論上也沒幾個正經的詩人,而且時限又短,只要別打油那就足夠蒙混過關了。結婚,結婚……夫婦生活……有什麼現成的詞兒可以套用嗎?嗯,相敬如賓、舉案齊眉,這倆成語這時代已經有了……

他腦中突然靈光一現,不自禁的眉頭就舒展開來了,笑容就浮上了嘴角。當下左右望望,目光中閃爍著睿智的火花,耀得堂上堂下,眾人都一齊停止了喧嘩。嗯嗯,這就對了,老子的氣勢上來了,爾等凡俗之輩且側耳聆聽天籟之音吧!

當下緩緩地邁動了步子,邁一步,就吟一句:「人生易過,青春難久。冀缺攜儷,梁鴻結偶。相彼賢達,亦終姻媾。矧吾眾庶,曳裾拱手。」統共走了八步,一共吟了八句,吟完收工,哦耶!

其實這詩還是抄的,原本是陶潛的一首《勸農》詩,因為其中有「冀缺攜儷」一句,說的正是相敬如賓的典故,所以是勳就老實不客氣拿來套用了。原詩開篇是「氣節易過,和澤難久」,講農時不可延誤,是勳給改成了青春不可耽誤;「冀缺攜儷」後面緊跟「沮溺結耦」,都講種地,他給替換成「梁鴻結偶」,用了舉案齊眉的典故;原詩後四句說就連這些先賢都重視農業啊,爾等普通人又怎麼能夠不遵從呢?他給改成就連這些先賢都講究夫婦相配的人倫之道啊,我等普通人又怎麼敢不結婚呢?

話說陶潛原詩是很精彩的,經是勳這麼一改,就生生化神奇為腐朽,給拉下了滿滿七八個檔次。不過在短短的八步之內,能夠寫成這樣,那就已經很了不起啦,就連文抄公本人都昂著腦袋,顧盼自雄,極其的得意。

果然賓客當中真正懂詩的人沒幾個,首先鼓掌喝彩的還是出題的是寬。是寬讚歎道:「吾弟果有捷才,為兄不如也。」是勳瞪他一眼,心說你這會兒再拍老子馬屁已經晚啦,老子記住你了,什麼兄友弟恭,老子從此就要對你不恭,遲早要報此一詩之仇哇呀呀呀呀呀~

詩歌抄完,是勳趕緊的又端起來酒杯,下堂去敬眾賓,以免再有什麼心懷叵測的傢夥出啥妖蛾子,還是趕緊敬完酒進洞房要緊。這好不容易又敬過了一圈,婚禮的儀式流程才算暫且告一段落,是勳也不免給灌得七昏八素,被是紆和是峻一左一右攙扶著,告個罪,奔了後院。

走上幾步,是勳就想要掙脫是紆和是峻的攙扶或者不如說挾持,他說二位兄弟不必如此,我還能自己走道兒,可以自己去洞房。是峻說七哥你以為這就完事兒了嗎?你還得奔後院去敬女眷哪,假裝喝得多了,呆會兒就能少喝兩杯。

是勳心說還是這兄弟好啊,跟你三哥就不是一路貨色。你別看是峻曾經是個「混世魔王」,那不年紀還小哪嘛,男人總會越來越成熟的,現在瞧上去,就比是寬、是著他們親切、可愛一萬倍!

三人到了後院,果然這兒還有一大群呢——全是娘子軍。當下是紆對喧嘩吵鬧的群雌一抱拳,說舍弟已有七分酒意,再喝下去,恐怕誤了洞房良宵,就讓他羅圈兒敬大傢夥兒一杯酒算了吧。當下端著酒杯,是紆逐一給是勳介紹:「這是麋子仲夫人,這是繆文雅(繆斐)夫人……這是我的丈母(王叡之妻、王雄之母)……」最後介紹到同輩,是紆指著一女:「此三嫂也,七弟大概未曾見過。」

哦哦是三嫂,那也就是麋竺的妹子啦。是勳不自禁地就瞪大了雙眼望將過去,只見此女中等身材,一張瓜子臉,膚色細膩,五官精緻,也不知道是因為喝了酒呢,還是燭火映照的,小臉蛋兒上就白裡透紅的,顯得那麼的嫵媚……我靠美人啊!這就是麋竺的妹子?這倆不是一媽生的吧?而且是不是一爹生的,恐怕都要打個大大的問號——難道麋家隔壁也姓王?是勳就不禁在心中怒駡:「是老三,這仇可結深了,我與汝誓不共戴天壤!」

他一直催眠自己,說麋竺的妹子一定長得象她哥,就跟曹小姐長得象她爹一樣,所以自己算是占了便宜。可是如今一瞧,這三嫂子、麋小姐,就比是家二小姐還要俊俏三分哪!哇呀呀無恥是寬,你肯定是先見過了麋小姐,所以才搶著去結親,卻把相貌不如的曹小姐扔給我了吧!

果然原本歷史上「玩玉高手」劉皇叔肯娶的女人,就肯定不會差啊……

他就這麼著又驚又怒,又帶三分懊悔,被是紆和是峻架著敬了一杯酒,腳步踉蹌地就離開了宴席,直奔為自己準備好的洞房而去。一直等到轉回頭來都見不到三嫂的影子了,心情才算略略平復一些,突然想起一事:「怎麼不見陶使君?」

是紆說:「七弟果然喝得多了。适才已經對你說過,陶使君突然感恙,無法前來,使其孫陶釗為代——你在席間,不是也敬過他的酒了嗎?」是勳扶著有點兒昏沉的腦袋,連連點頭。

進洞房之前,他先忍不住去放了一回水,然後是氏兄弟把他交給了兩名婢女攙扶。是勳借著月光瞟瞟那還算瞧得過去的婢女,想想三嫂,再想想自家媳婦兒,就不禁喟然長歎,暗罵蒼天不公。一名婢女疑惑地問:「今天是尊婿的大喜之日,怎麼反倒長籲短歎起來了呢?」

耳聽「尊婿」的稱呼,這想來不是是家的丫環,而是曹小姐帶過來的陪嫁丫頭了。說起「陪嫁丫頭」這個詞兒,已經有了幾分酒意的是勳就突然間想起一個人名——平兒,話說平兒不就是王熙鳳的陪嫁丫頭嗎?後來做了賈璉的妾侍。在這個年月,陪嫁就可以輕鬆轉成「通房」,嗯,剛才隨便一瞟,這倆姑娘貌似長得還算不錯。

想到這裡,不禁借著月光,上上下下再打量一番二女。只見她們都穿著繡花的長襦,系著紅裙——曹家也挺有錢的嘛,連丫環都穿得那麼好——腰系彩帶,懸著長劍……

嗯,怎麼懸著長劍?!是勳這一驚非同小可,就覺得渾身冷汗冒出,連酒都不自覺地就醒了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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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10-18 19:39:40

第十六章、良宵聞變

「數日之內,大排筵會,孫夫人與玄德結親。至晚客散,兩行紅炬,接引玄德入房。燈光之下,但見槍刀簇滿;侍婢皆佩劍懸刀,立於兩傍。唬得玄德魂不附體。正是:驚看侍女橫刀立,疑是東吳設伏兵。」

這是毛本演義中對於劉備迎娶孫權之妹的描寫,而如今是勳眼中所見,就與此差相仿佛,只是具體而微罷了。他被兩名婢女擁入洞房,就見房門口還有二婢相迎,房內有一婢秉燭,一婢設案……前後六個,就他喵的全都腰佩著刀劍哪!

我靠老子這是跑錯片場了吧,你們等等我去叫劉備過來……打破腦袋是勳也想不到會見到這種情景——曹豹雖然身任徐州兵曹從事,把著將近五成的兵權,終究不是孫家那樣沒文化的小地主出身外帶連續兩代出武將啊,怎麼他閨女就也有這種莫名其妙的愛好了?

再仔細一瞧,自己的媳婦兒就跟攤開的被褥旁邊跪坐著呢,仍然雙手執扇,遮住了頭面。是勳忍不住就指著婢女們所佩的武器問:「這個……洞房花燭,為何要佩刀帶劍啊?這也太……太……」

突然間,曹小姐把扇子挪開了,露出面孔來,板著臉對是勳說:「是為以防萬一——夫君還不知曉,适才有消息傳來,陶使君遇刺負傷,恐怕命不久矣!」

「什、什麼!」是勳就覺得腦袋頂上炸起了一個悶雷,差點兒站不穩腳步,就要來個倒栽蔥。只聽曹小姐又說:「今日陶使君未來赴宴,假以患病為辭,其實是遇刺,內外封鎖消息,不使人知。家伯父适才得訊,才叫婢女們各佩刀劍,以防意外。」說著話,一把掀起身旁的被褥,只見褥子下面還藏了一刀、一劍,而且全都出了鞘!

是勳膝蓋一軟,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只聽身旁一名婢女笑道:「公子嚇著尊婿啦——外間事自有主人們料理,我等也會守在門外,切不可因此攪擾了公子與尊婿的洞房良宵。」

是勳心說屁個良宵,你以為我知道了這種消息,還有精神頭兒跟老婆上床嗎?他一咬牙關,匆忙改箕坐為跪坐,沉著臉就問曹小姐:「麋氏兄弟可得到訊息了嗎?有何舉措?」

曹小姐輕輕搖頭:「夫君不必多慮,自有家伯父主持。」

是勳垂著頭仔細想了一想,突然轉身,對一名婢女說:「你即刻出去稟報曹公,為我傳語,倘若陶使君有所不諱,要他關注三事——其一,必須牢牢控制住城內丹揚兵;其二,不可使州牧印綬落入他人之手;其三,行事多與陳元龍商議,可保無虞。」

那婢女眼望著她們家小姐,見曹小姐微微點頭,趕緊答應一聲,轉身就出去了。另一名婢女趕緊取過合巹酒來,笑著說:「公子、尊婿勿再擔憂外事,且飲了這杯酒,早些安歇吧。」

所謂「合巹酒」,乃是把一種俗稱「苦葫蘆」的瓠瓜分切為二,做成酒器,以彩帶相連,盛酒飲用,據說其味甚苦,象徵夫婦二人今後要同甘共苦,白頭偕老。當下她們遞了酒上來,是勳雖然滿腦袋的徐州政局,但也知道自己現在派不上什麼用場,所以只好勉強接了過來——他和曹小姐各執一半,相對飲盡,至於味道是甜是苦,因為心裡有事兒,所以壓根兒就沒品嘗出來。

喝完了酒,婢女就把那兩半瓠瓜朝地上一拋。是勳聽說過這也是一種占卜活動,如果兩半瓠瓜一仰一覆,就象徵著陰陽相調,琴瑟和諧。然而今天這兩半瓠瓜在席子上滾了一滾,竟然全都朝下覆著——那婢女悄悄地伸腳過去,把其中一半給踢得仰面朝上。

是勳隨口問道:「兩個都朝下,主占何兆?」婢女笑道:「尊婿看錯了,是一仰一俯,大吉之兆啊。」是勳不禁聳了聳肩膀:「那好吧,倘若……我問倘若兩者皆俯,主占何兆?」

婢女們都不敢接口,還是曹小姐大大方方地回答道:「俯者象天也,天者即男也。」

是勳心說我就知道!俯的是天,是男,仰的是地,是女,一俯一仰則男女各守其道,要是倆都朝下,那就代表兩個天——說白了,夫婦兩個都是強硬派,都想做一家之主,在這段婚姻中都要搶佔主導地位,東風、西風,從此就打個不亦樂乎。

這個時代的家庭,男人主導那是天經地義,女人想要主導,那就是無德。想想也是,要是曹小姐不跟後來劉備孫夫人似的天生強悍,曹宏能給她婢女武器,讓她們幫忙在房外守備嗎?她能夠面對被褥底下出鞘的刀劍,面不改色心不跳嗎?他喵的還以為碰上個普通文藝女青年呢,卻原來竟然是個二……武力型的文藝女青年!

婢女們見著屋內氣氛有點尷尬,趕緊過來打圓場,說:「待婢子們給公子和尊婿除服,你們好早早安歇。」是勳擺擺手:「不必了,你們都出去吧!」那些婢女卻不動,只是注目曹小姐,曹小姐瞪了她們一眼:「既然夫君如此說了,你等退下便是。」

婢女們只好退將出去,還順手掩上了屋門。是勳就燭光下打量著曹小姐——嗯,比起上回雪中相見,她的膚色似乎白了一些,也說不定是粉塗得厚的緣故。只見對方也正打量著自己,就絲毫也沒有新娘子該有的羞澀之態。他不禁在心裡打個哆嗦,這娘們兒瞧著果然不好弄啊……

兩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不知道接下去該怎麼辦才好。倘若沒有适才那一出,是勳有點兒酒意上頭,又剛受了千嬌百媚三嫂子的刺激,就該瞬間化身禽獸撲上去啊——媳婦兒雖然比三嫂差點兒,那也勉強看得過啦——但是此時此刻,氣氛就變得完全不對了。對於正常男女之事來說,氣氛其實是挺重要的,打個比方,你電視裡放著新聞聯播,音量還挺大,就沒幾個正常男人有興致把老婆報上床——起碼也得換個動物世界,還得那種有交配場面的才行啊。

可是總不可能這一晚上就這麼大眼瞪小眼,再等著外面傳來的新消息。是勳估摸著,陶謙要是就此掛了呢,徐州的政局瞬間便起巨變,要是不掛呢,正經文戲總得等天亮才能上演。這終究是老子的洞房花燭夜啊,不管跟前一世還是這一世,都是打出娘胎頭一遭,還可能是唯一的一遭,就這麼給破壞了,你說這叫什麼破事兒!究竟是哪個混蛋謀刺的陶老頭子,你丫啥時候不能下手啊,幹嘛偏趕著今天?老子跟你沒完!

還有曹宏,你派隊兵悄悄地守在院裡會死啊,幹嘛要通知我媳婦兒,還讓她的婢女都帶上刀劍?你知不知道這是我新婚之夜唉!破壞了你侄女的初夜幸福,對你又有啥好處了?!

還有是寬,出餿主意讓我作詩且不說,他騙走了能打九十分的麋小姐,就把七十分的曹小姐留給我……他想著想著,就不自禁地一股怒氣湧上心頭。去你喵的陶家,去你喵的曹家,去你喵的是家,老子今晚啥都不想了,就好好地洞房花燭,反正徐州要不想即刻跟兗州開仗的話,不管誰主了州政,都不可能妄取老子的性命!大不了老子回曹操身邊兒去重新來過,哪怕一輩子隻給曹操當秘書呢,等到曹丕篡漢,應該就也有混二千石的機會啊!

想到這裡,他一抬手就按上了曹小姐的肩膀,倒嚇得曹小姐一個哆嗦,忙不迭地朝後縮。是勳心說還成,這妞只是普通膽兒大而已,這要是手一放上去,她順勢就往我懷裡倒,那說不準自己的帽子就只好找綠綢子來糊啦。當下硬是把曹小姐的肩膀給攬了過來,輕聲說:「良宵苦短,咱們早點兒安歇吧。」

到了這會兒,曹小姐再不敢抬起頭來瞧是勳了——她神經有點兒大條,但是精神沒問題——只是輕輕地掙紮,一邊說:「等……等妾卸了頭面……」是勳笑道:「夫人,且讓為夫來幫你吧。」伸手就把曹小姐頭上一枚金釵給抽了出來。

曹小姐沒說話,可是是勳會腦補,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腦海裡突然響起了一個柔糯嬌媚的聲音:「你、你拔我簪子做什麼?」啊呀,那不是老紅樓裡的秦可卿嗎?一想起老賈珍調戲兒媳婦的橋段,他立刻就覺得自己生理上迅速起了變化……嗯,好,氣氛來了,情緒也自然而然地調動起來了。

當下摘了曹小姐的頭面,放下一頭烏黑靚麗的長髮來,曹小姐自己抬手挽著發,在腦後隨意結了個髮髻。是勳自己也摘了冠,然後伸手去解曹小姐的衣紐,曹小姐一邊朝後縮,一邊低聲道:「應當是妾身為夫君寬衣……」

「好啊,」是勳腆著臉淫笑道,「我幫你寬衣,你幫我寬衣,夫婦正該如此。」正要撲將上去,卻不料曹小姐輕輕巧巧一個轉身,躲了過去,然後袖子一擺,就把燭火給扇滅了。

啊呀,這年月也沒玻璃窗,也沒路燈,雖然正當滿月,但月光不怎麼能透過狹小的窗戶投射進屋裡來,燭火一滅,差不多就伸手不見五指了。這烏漆抹黑的,失了很大的情趣啊……不過轉念一想算了,終究是新婚之夜,人家新娘子面嫩,我做老公的也得體諒不是。只是……是勳突然想起一件生死攸關的大事來——

「等等,先重燃了燭,把那一刀一劍給收起來啊,這連鞘都沒有,要是打個滾兒割到了肉可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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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橋底下說書人
Crawler | 2017-10-18 19:48:40

第十七章、巫山雲雨

是勳這具身體沒有經驗,可並不代表他的意識沒有經驗,這具身體還是童男子,但穿過來的意識雖然說不上身經百戰,也可算久曆沙場了。不過成熟的意識驅使著生疏的身體,多少還是有點兒「有心無力」。

再加上黑漆漆啥都瞧不見,全都得靠摸索,並且曹小姐就毫無配合度,這新婚之夜挺夠是勳受的,好不容易做了兩倍的功,才算勉強達成了正常的效果。當進入的時候,是勳察覺到了曹小姐的退縮和痙攣,但是這丫頭也夠堅強的,一直咬著牙關不肯出聲兒。是勳悄聲問她:「痛嗎?叫出來可能會好受一些。」但女方只是蚊子般地呻吟了一聲,輕輕搖頭。

是勳心說你倒是叫啊,你倒是動啊,新婚之夜跟抱充氣娃娃似的我就樂趣缺缺啊!可是他終究不可能讓這個時代一名大家閨秀頭一晚就放縱自己的性欲,真要那樣,是勳反倒可能心裡起疑。

是勳自認為不是一個處女控,而且前一世的前後幾名女友,在跟他發生關係前,也都早就不是處女了,可是或許受了這一世環境和身份的影響吧,真要是曹豹把個並非完璧的閨女送給他,他照樣會跟對方急。

終於雲雨巫山,春風一度,是勳渾身上下就跟剛沖過澡一樣,又是濡濕又感疲乏——曹小姐雖然沒怎麼動,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是勳扯過被子來把兩人都好好蓋上,以防傷風感冒,心裡就想:不是說古代大戶人家辦事,都有婢女在旁邊伺候的嗎?有幫忙推屁股的,有幫忙擦汗的……啊呀,剛才真不該把那些婢女全都給轟出去啊。

想到這一節,下面似乎就又有點兒蠢蠢欲動。可是他如今腰酸腿軟,暫時的還緩不過來,曹小姐要是個有經驗的,還能說先讓老子喘口氣你過來幫忙吹一吹,然而……終究是新婚之夜,是勳自認雖然節操有限,倒還並沒有那麼鬼畜。

他只好癱軟在那兒,光伸手在媳婦兒胸腹之間輕輕撫摸——嗯,這丫頭皮膚還是挺不錯的,又細又滑……胸小了點兒,還不如管巳那小蘿莉,至於下面……唉你剛才是真痛是假痛?幹嘛還把兩腿並得這麼緊?

工作既然完成,是不是可以就此睡去呢?還是堅持一下,再多撫慰媳婦一會兒?還記得在前一世,他要是才完工就想收手,女朋友非得揪著耳朵嘮叨半天不可,並且下回再想上床就得先哀求半天,再賭咒發誓:親愛的你爽夠之前我絕對不敢再先睡了。可是現在身旁這個女人還是第一次,估計連快感都沒能品味到多少呢,自己犯這麼一回懶,應該關係不大吧?

正在胡思亂想,耳旁突然響起了曹小姐斷斷續續的話語聲:「是、是不是這樣就能懷上孩子了?」

是勳心說別介啊,老子還年輕,還不想那麼早就當爸爸呢。他撇嘴笑笑:「哪有這麼容易?」

「可、可是……」曹小姐囁嚅著,「我娘說這樣就可以……我娘不會騙我……」

沒有辦法,是勳只好給他普及常識:「此為夫婦之道,但行夫婦之道,只要你我的身體都沒什麼隱疾,自然可能懷上孩子。但只是可能,你明白嗎?就好象射箭一樣,不是你拉開弓,再鬆開弦,就一定可以中的,說不定就得反復好多次才行。」

「我聽父親說,夫君非止能吟詩作賦,還能騎馬射箭,是真的嗎?」

是勳心說好好的怎麼就說起騎馬射箭來了?早知道剛才就不用那個比喻了,這多破壞氣氛啊。他也不回答,只是翻過身去,從側面緊緊地抱住了曹小姐:「你我從此既有夫婦之名,亦有夫婦之實了,咱們還得多試幾次,才有機會坐胎……嗯,下回咱們點著蠟燭來試,如何?」

曹小姐好象是用雙手捂住了臉,不肯回答他的問話。是勳繼續開導她:「夫人啊,夫婦之事非止為育後嗣,亦為人生之至樂也,下回咱們還可以換個姿勢啥的,為夫定要叫你快樂得叫出聲來……」他覺得自己像是在給個只知道花椰菜田和鸛鳥的清純少女灌輸性知識,無比的罪惡感就引發出了無窮的快感——耶,老子似乎又能行了。

可是四肢還有點兒軟,曹小姐要是自己過來,是勳定能承受,要讓自己再趴上去……且等我再歇會兒的。他喵的果然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啊,自己還得多鍛煉啊……話說要是多少給點兒光,老子至於這麼辛苦嗎?

他緊緊摟著曹小姐,沒話找話地問:「尚不知夫人的閨名,若無人處以閨名相稱,更顯得你我親近。」

曹小姐輕聲回答道:「妾是熹平六年,丁巳年生人……」是勳心說不會那麼巧你也叫「巳」什麼的吧?「……父親說丁、巳皆為火,恐五行之火過盛,因此給妾起名為淼,三水之淼。」原來叫曹淼啊,是勳暗中舒了口氣。

這名字還成。話說這年月大傢夥兒對閨女的名字都不怎麼講究,前漢就有公主叫劉臣的,叫劉利的,甚至有叫劉男的,就壓根兒不似女名,曹操有倆閨女一個叫曹節、一個叫曹憲,也都不怎麼樣。最要命是孫權倆閨女,小名大虎、小虎,大號一個叫孫魯班,一個叫孫魯育……實在是太難聽了有沒有!相比起來,自己目前找這倆妞,一個管巳,一個曹淼,名字不算很好,就都在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

就這麼胡思亂想的,性趣逐漸又平復了下去,並且他也徹底把陶謙遇刺之事給拋到了腦後,不知不覺地就沉入了夢鄉。等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光已亮,轉過頭去,就見枕上一派黑髮,曹淼睡得正酣。

啊呀,這丫頭睡姿可實在不怎麼好。就見曹淼略側著身體,腦袋歪在枕下,一條光溜溜的胳膊伸出被窩,攤開老遠去,還有一條同樣光溜溜的大腿,卻斜過來橫架在自己的腿上——怪不得老子夢裡也不知道是追人呢還是被人追,跑啊跑啊卻總是跑不快,原來負擔太沉……

晨光從小小的窗格中透射進來,映照著曹淼小麥色的肌膚就跟鍍了層金似的,熠熠發光——大腿豐潤,小腿修長,線條頗為動人心魄。是勳心說昨晚摸著黑做的,瞧不到這丫頭身材如何,光憑手感,腰挺細的,臀挺翹的,嗯,且待為夫的掀開被子,來好好鑒定一番,要是瞧得好了,那便趁機再來一發吧——正所謂「一日之際在於晨」嘛。

可是正打算去掀被子,忽聽窗外傳來一聲婢女的呼喚:「公子、尊婿,可醒來了沒有?主人吩咐,尊婿若醒來,便請即刻梳洗了往城中去。」

就這麼一聲叫,曹淼瞬間驚醒,趕緊就把胳膊、大腿都縮回被子裡去了。是勳這個遺憾啊,可是沒有辦法,春夢已畢,是該定下心來考慮一下徐州的政局問題了……

是勳夫婦起身穿衣,曹家的婢女們打了熱水進來,伺候小兩口梳洗。是勳一眼就又瞧見她們腰佩的刀劍了,忍不住就問曹淼:「這些侍婢,難道都識得武藝嗎?」曹淼顧左右而言他:「也不知城內局勢如何——父親與大伯父都已進城去了麼?」

一名婢女答道:「其實昨晚公子和尊婿才剛睡下,城內便有兵來,以防變為名,將賓客們大多護送入城去了(是勳心說其實應該是押送進城吧),兩位主人亦在其列。今晨有人送信到莊內來,大主人請尊婿盡速入城內相見。」

是勳洗了把臉,梳好頭髮,戴上樑冠,站起身就待出門。曹淼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待妾與夫君同去。」是勳轉過頭來朝她笑笑:「三日方才回門,你今日怎能進城去?且先下廚去準備朝食吧。」

唐代王建有詩雲:「三日入廚下,洗手作羹湯。未諳姑食性,先遣小姑嘗。」同樣,兩漢也流行類似風俗:新嫁娘不管會不會做飯(大家閨秀四體不勤,更不近庖廚的,也不在少數),都得在新婚翌日,裝模作樣地去廚房轉一圈,表明以後這家的內事我也要參與,更表明我要從餐飲做起,從此一門心思地照顧丈夫、敬奉公婆。

雖說是勳沒有活爹媽吧,但是儀夫婦終究還活著,作為侄媳婦兒,曹淼照樣得伺候著。

是勳離開妻子,先赴堂上見過了是儀,問候起居,然後大步朝莊院門外邁去。門口早就為他準備好了馬車,有幾名奴僕護送,還有一人蹲在車旁,見他過來就匆忙起身。一名侍婢指著:「這便是前來送信之人。」

那人彎腰行李:「是先生……啊不,如今應該稱呼為尊婿了。」

是勳一瞧,嘿,竟然還是個熟人,正是曾經保護自己和曹嵩父子前赴兗州的那個張闓。他知道張闓是曹宏手下的密探加刺客,絕非普通送信之人,很明顯,曹宏有話要通過張闓傳達給自己。

於是翻身跳上馬車,並且招呼張闓也上來。車出莊門,他便低聲詢問張闓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陶牧傷勢可嚴重麼?曹公……我舅和大舅他們,現在何處?」

張闓湊近是勳,低聲說道:「昨日午後,陶使君想要來參加尊婿的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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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橋底下說書人
Crawler | 2017-10-18 19:49:41

第十八章、陶牧拜表

陶謙答應了親自來參加是勳的婚禮,可是才剛整理停當,乘上馬車,還沒出門,突然背後一支冷矢射來,正中其背。老頭子「哎呦」一聲,當即栽倒在車廂之中。

僕傭、衛兵當即亂成一團,有幾個就去追尋刺客——估計刺客是潛伏在州署鄰舍的屋頂上,由高向下以勁弩射傷了陶謙。據說陶謙麾下的丹揚精銳當即封鎖了附近幾條道路,終於在巳時逮住了刺客——只可惜那刺客暗藏毒藥,一見難以脫身,便即服毒自盡了。

陶謙雖然中矢跌倒,卻並沒有當場昏厥,立刻指示,封鎖消息,對外只說自己感恙,不能前去參加婚禮,要他才剛冠禮的長孫曹釗代表自己去喝是勳的喜酒。

隨即丹揚兵秘密行動起來,很快便接管了郯城四門的防衛,並且暗遣數百人出城,一待是家莊院內的婚禮結束,立刻將與宴的州內官吏、幾戶大姓的代表,全都拘入城中,以防生變。

據張闓說,經過急救,陶謙暫時保住了性命,但是傷勢嚴重,要什麼時候才能起身,或者就此一步步邁向死亡,那真是誰都說不準。今天一早,陶謙就派人把州內主要官吏都召入衙署,似乎有託付後事的意思。曹宏叫張闓來接是勳,請他也儘快入城——「或許徐州易主,便在今日!」

是勳心說我只是一個無拳無勇的外鄉人,你徐州易主,自有曹、麋、陳等人設法穩定局勢,又關我屁事啦?難道今天就能夠定下來把徐州獻給曹操嗎?問題沒那麼簡單吧。

倘若陶謙是正經病死的,那麼大傢夥兒可以把立主之事暫且放下,先給他舉辦喪禮。要是這樣,曹宏匆匆找到自己,要自己趕緊返回兗州,讓曹操做好準備,然後陶謙的葬禮也完了,曹軍也大舉開到邊境線上來了,曹宏再把官僚、大姓們一拉攏,把丹揚兵一控制,把州牧印綬抓到手裡,迎曹操進入郯城那就是水到渠成。到那時候,除非劉備的兵馬就駐紮在郯城附近,否則麋竺毫無回天之力啊。

然而這回陶謙是遇刺了,並且還暫時沒有死,那就不能這麼急著搞事兒。一則此際徐州士庶必然人心惶惶,甚至有可能互相猜忌,坐觀成敗之人就會多上好幾倍,曹宏未必能夠拉攏到足夠的官員和大姓去對抗麋竺。二則丹揚兵素來對陶謙忠心耿耿,恐怕在沒有揪出幕後黑手前,他們不會聽從除陶謙外任何人的命令。而且陶謙要是因此而死了,丹揚兵還可能作亂,不經審訊就把所有有刺殺嫌疑之人全都逮起來宰了。

總而言之,陶謙要是好死的,徐州政權就能和平移交,陶謙要不是好死的,徐州定然生亂。

那麼,究竟誰盼著徐州大亂呢?自己跟曹宏、陳登等人耍盡心眼兒把劉備給往遠了趕,曹宏還趁著自己的婚禮,大肆拉攏徐州士紳,要是按照這個勢頭發展下去,究竟對誰最不利呢?急急忙忙要打破這個局面,以便亂中取利的,還能有誰呢?嗯,這麼看起來,陶謙之遇刺,背後黑手也便呼之欲出了吧。

倘若那位的陰謀得逞了,比方說,陶謙沒苟延殘喘多久,就此一命嗚呼,那麼丹揚兵就可能在郯城內鬧出什麼妖蛾子來,導致人心大亂,各謀出路,曹氏兄弟想要招兗州兵入境,反倒可能會引發全面戰爭。那時候淮南那位從南往北打,劉備再在琅邪自立山頭,說不定袁譚也會來插一腳……啊呀,真到了那時候,麻煩就大了呀,自己千金之軀,前途大好,怎能一腳踏進這個泥潭裡去呢?!

眼瞧著前面就是郯縣高聳的城牆,城上旌幟飄揚、刀槍生輝,城門口警衛森嚴,對出入人眾著力盤查,是勳就覺得那仿佛是一隻怪獸的血盆大嘴,正打算一口把自己吞將下去一般。他趕緊一拍車夫的肩膀:「停車!快,咱們回去!」

張闓不明白是勳究竟在想些什麼,疑惑地問道:「曹公還在城內等著尊婿,尊婿這是要往哪裡去?」是勳冷笑一聲:「如此危局,自有徐州群賢支撐,某如今是兗州之吏,為避嫌疑,還是不進城的為好。」

正打算就此返程,回去跟是儀打個招呼,接了老婆,就乾脆跑路回兗州去算了,突然只見城門內沖出一隊人馬來,轉眼之間便來到了面前。當先一將,面如鍋底,須似鋼針,暴睛闊口,長得就跟廟裡的四大金剛一般無二,又醜陋又兇暴,就馬背上一抱拳:「車上莫非是兗州的是從事麼?陶使君有令,請是從事進城相見!」

是勳聞言,就不禁心裡一個哆嗦——陶謙這都半死了,怎麼想著要見我?這麼看起來,自己是逃不掉啦?他趕緊回禮:「不敢,某正是是勳,將軍是……」

「中郎將許耽。」

許耽此人,史書無載——也或許在某個犄角旮旯裡提過一筆,是勳實在記不得了(其實《三國志•呂布傳》引《英雄記》,提過此人一筆)。是勳此前,從來沒有見過此人,但是聽說過他的大名。陶謙本郡為丹揚,丹揚人素來好鬥,能耐苦戰,所以陶謙入主徐州以後,就招聚同鄉,組建為軍,約四到五千人,以許耽為其督帥,授中郎將之職。一句話,這個許耽是陶謙的老鄉,同時也是陶謙禁衛部隊的總司令。

根據張闓所說,如今郯城四門的守備,全都被丹揚兵控制了——雖然丹揚兵數量不多,但戰鬥力很強,又素得陶謙信重,哪怕一個丹揚卒掌控十個郯城卒,那也是一點兒問題都沒有啊。此時此刻,許耽乃是郯城內陶謙之下的第一實權人物,陶謙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許耽若生異心,什麼曹家、麋家、陳家、是家,他可以放開了手全都給宰了,任憑你威望再高,能力再強,也終歸無用。

啊呀,雖然大家仍然習慣披著士大夫裝模作樣、溫情脈脈的外衣,實際上這已經是個唯力為視的亂世啦,自己別以為掛著兗州從事的頭銜,徐州人就不敢動自己——陶謙或許不敢動,麋竺或許不敢動,象許耽這類武夫,說不定就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

是勳望著許耽的醜臉,就覺得兩腿有點兒哆嗦,一時間愣在那裡,半晌不言不動。許耽等了他一會兒,實在沒有耐心了,叱喝一聲:「請是從事入城!」當下就有兵卒過來牽起馬車的韁繩,扯著馬車就進了城門。是勳只好狠狠地一捶車廂,心說罷了罷了,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吧——他瞥一眼身旁的張闓,就不知倘若自己有難,這個張闓有沒有本事護著自己突出重圍,安全地落荒而逃哪?

不過是勳有時候或許因為膽子過小,想事兒有點過於悲觀了,終究這時候陶謙還並沒有咽氣,許耽肯定不會作亂,更不會拿他怎麼樣。很快,許耽就簇擁著是勳進了城,然後隨口關照部下送他們前往州署,自己撥過馬頭就去忙別的。他接了陶謙的命令,正打算派人去請是勳呢,結果到城門邊遠遠地瞧著一車前來,有人認得說那便是兗州的是從事,所以順便出城三五步來迎一下而已——如今城內形勢那麼緊張,你算個神馬東西,就算老頭子想見你,也不用我親自出馬去接啊。

是勳很快來到徐州州署,下得車來,有小吏迎入。他進了大堂一瞧,嘿,包括曹宏、曹豹、麋竺、麋芳、是寬在內的州中屬吏,還有因為參加自己婚禮而從任所跑過來的琅邪相陰德、彭城相汲廉、廣陵太守趙昱,以及繆、徐、諸葛等大家族的代表,全都會聚一堂。是勳進來,一一跟眾人見禮,完了就問曹宏:「陶使君現下如何?」

曹宏皺著眉頭回答道:「我等皆未能得見,據醫士雲,傷勢甚重,不能起身——他适才喚了陳元龍進去,良久不出,不知有何囑託。」

「說曹操,曹操到」——當然那時候還沒有這句俗話——他們正議論陳登呢,就見陳登施施然地從後堂裡踱將出來,手裡還捧著一方木牘。堂內眾人一見,就不自禁地都把屁股給抬起來了,有幾個性急的甚至直接不穿鞋就沖了過去,問他使君傷勢如何,都跟你說了些什麼啊?

只見陳登把手中牘版望上一舉,大聲說道:「登適受使君所命,為其拜表辭位,請以大公子陶孟章為徐州刺史。」眾人聞言都是一驚,哎呦,難道是陶謙知道自己好不了了,所以趕緊地要傳位給陶商嗎?

是勳仗著年輕力壯,緊邁兩步擠進人群,一扯陳登的袖子,使了一個眼色。陳登明白他的意思,於是把表章遞給曹宏,自己跟著是勳繞到柱子後面去了——其他人全都奔了表章而去,要曹宏趕緊打開來給大傢夥兒念一念,也沒人死急白賴地跟過來。

是勳低聲問陳登:「元龍,難道便任由陶商接掌徐州嗎?你我曾經商議之事……」

陳登表情嚴肅,望著是勳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某受陶使君簡拔之恩,又豈忍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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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10-18 19:57:42

第十九章、白玉美人

陳登說我不可能背叛陶謙啊,是勳聽了就是一驚——唉唉,咱們原本說得好好的,你這是吃了什麼藥了,怎麼突然間就改了口啊?正想追問,陳登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繼續往下說:

「今日之勢,絕不可使徐州生亂,你我但有異動,某人必能從中取利。陶使君尚在,陶商繼之,可保平安,待異日陶使君物故,那時以陶商之能,難道還能壞你我之事嗎?」

原來如此,是勳心說你說話別那麼大喘氣,倒嚇得小家小心肝兒撲通撲通的跳。按照陳登的意思,我不可能背叛陶謙,把陶謙扯下臺,但是換了陶商上位,那就另說了。現在陶謙想傳位給誰就讓他傳,要力保不產生混亂,不產生分裂,那麼將來才有機會把一個完整的徐州獻到曹操手上。要是此刻阻撓陶謙傳位給陶商,導致群臣分裂,那南邊兒的袁某人就能得著機會了,亂事一起,進退之間就可能產生更大的波折。

是勳認同的他的說法,想想後來的劉表,即便傳位劉琮,也終究攔不住群臣協力同心地賣主求榮嘛。現在陶謙還在,別的不說,丹揚兵許耽他們就不可能聽命於別人,而等到陶謙掛了,就陶商那能耐,那威望,哪怕許耽都未必肯一心一意地受他指派啊。

於是他朝陳登重重地點了一下頭,表示完全明白對方的意思了。陳登的表情這才略微放鬆下來,微微一笑:「陶使君召宏輔入內,快進去吧。」是勳說我正想問呢,陶謙找你很正常,找曹宏、麋竺、是寬他們商量事情,或者安排後事,也很正常,他為啥想到找我呢?陳登輕輕搖頭,那意思,你問我,我問誰去啊?

好吧,那自己就去見見陶謙吧,終究不是什麼龍潭虎穴,不會在屏風後埋伏什麼刀斧手——陶謙或者別的什麼人要想殺自己,還用得著設埋伏嗎?於是他跟著一名陶家的奴僕就奔了後院寢室,進得門來,先聞到空氣中彌漫著熏香的芬芳和草藥的苦澀,混合起來挺刺激人,他幾乎就要打噴嚏。才剛張開嘴,就見著陶謙僵臥在病席之上,於是趕緊捏捏鼻子,生給忍住了。

隔著兩米遠,是勳就在門口跪下了,口稱:「兗州小臣是勳求見陶使君。」這才發現屋內並非只有陶謙一人,在屏風前面,香煙繚繞當中,還隱約顯露出一個女人的身影來。一開始他只當是普通服侍陶謙的侍女或者姬妾呢,可是就見陶謙緩緩地從被窩裡伸出一隻手來,拍拍身邊的席子:「宏輔,近前敘話吧。」是勳膝行幾步,來到陶謙身邊,一抬頭,這才發現這女人非同尋常啊——

只見她衣飾華麗,就絕非普通侍女所穿戴得起的,長髮紮束在腦後,沒有梳髻,是在室女的裝扮,肯定也非姬妾了。當然要是僅僅如此,是勳還不會對她感興趣,只是這女人的相貌、她的相貌……

這女人的相貌真是美豔到了極點!只見她一張略窄的鵝蛋臉,兩道彎眉烏而不濃,一對大眼晶瑩透徹,鼻如懸膽,紅唇似火,就連是家二小姐跟麋家妹子在她面前全都要甘拜下風,更別提自己剛娶的老婆了。我靠,這就肯定九十分以上啊!最顯眼的,是此女肌膚極白,是勳乍見,就覺得眼前一亮,腦袋都被晃得有點兒發暈——略垂下眼睛來瞟了瞟她露在袖子外面的一隻手,同樣白得就跟沒有血色似的,那臉上肯定不是用粉塗白的啊,非人工而徹底天然哪!

此女是誰?不想此世還有這般絕色啊!難道是陶謙的閨女嗎?還是孫女?沒聽人說起過陶家有這麼一位美豔嬌娘啊?

是勳就這麼著愣愣地盯著這位美女,心裡跟有一百隻毛蟲在爬似的,癢得實在難受,差點就忍不住想吹個口哨。直到陶謙輕輕痰咳一聲,才終於把他的魂兒給拉回來。陶謙說:「此外侄女甘氏也。」說著吩咐甘氏:「你先出去吧,有事我自會喚汝。」

啊呀,原來這就是甘氏啊,就是原本歷史上會被劉備納回去跟具玉人一起玩兒的著名的甘夫人啊!怪不得怪不得,據說劉備在徐州的時候最喜歡的就是那具別人送的玉美人和這位小妾甘夫人,還拿她們跟一起比較,看誰更白一點兒——果然是粉白美人啊,自己早就應該想到了呀。

他眼睜睜地瞧著甘氏輕輕俯身,施了一禮,然後站起身來,嫋嫋婷婷地就退了出去——嗯,雖然有好幾重綢衣包裹著,瞧不清楚身材,但這屁股就扭得很動人心魄啊……是勳差點兒就連口水都要滴下來了。

好在甘氏出去得挺快,要不然估計是勳完全沒心思聽陶謙講話。他好不容易才屏除腦內的種種妄想和雜念,重新轉過頭來望向那位陶恭祖,就聽陶謙恨恨地說道:「汝兄誤我!」

啊呀,是勳聞言吃了一驚,心說老三怎麼了,怎麼得罪陶謙了?難道是他派人去刺殺的陶謙?不能吧,他要是有這份兒邪心和膽量,沒道理自己完全瞧不出來啊,要怎樣的大奸大惡,才能把本心隱藏得那麼深?那他喵的才是真正的「讒慝小人」有沒有!趕緊拱手相問:「勳不明白陶使君的意思。」

陶謙臉色蠟黃,就跟如今兗州鄄城外是家莊院裡的管亥有得一拼了,只見他閉著眼睛喘了好一會兒氣,像是在拼命凝聚說話的力量,好半天才開口問道:「宏輔可知,汝家不過故齊大夫之後,而曹氏為曹丞相之苗裔,汝家不過流亡徐州的外鄉之人,而麋氏為土著巨富,為何老夫會想要撮合三家的婚姻,想以是家為紐帶來連接曹、麋呢?」

是勳微微搖頭,心說這個問題我從前倒是真沒想過。確實論身份、地位,是家跟曹家、麋家還有一段距離,這兩樁婚事不能算很門當戶對,也不知道當初老三是寬是怎麼說服了你的。

陶謙繼續閉著眼睛說話:「休要小覷了你家三兄,他曾從河南服子慎而學……」

服子慎,本名服重,後改名服祗,又改名服虔,乃是漢末著名的儒者,作過《春秋左氏傳解》。是勳心說原來是寬是服虔的徒弟啊,怎麼從來沒聽他說起過呢?這個名頭雖然比「鄭玄弟子」要差上三分,可是在士人群裡也幾乎可以橫著走啦。

只聽陶謙繼續說:「……又從陳國潁子嚴(潁容,也是當時著名的儒者),交遊甚廣。那年他從荊州而來,王巨偉(王融)目為當世奇才,繆文雅(繆斐)引為忘年之交,共署薦書,持來見我。故此,我非止欲以汝是家為麋、曹之紐帶,亦欲重用汝兄,好與麋、曹鼎足而三也。」

是勳聽明白了,原來你別看是寬年紀輕,家世普通,但架不住他學歷高啊,先後拜服虔、潁榮為師,跑徐州來還得到臨沂王家的大家長王融賞識,甚至跟經學家繆斐都能稱兄道弟——看起來,只要略微花點兒時間、精力,自己這位三哥就能在徐州士人當中打出很響的名頭來哪。因此陶謙想要利用他這種學問上的名聲,去制約整天攻訐不休的麋、曹兩家——麋家有錢,曹家有兵,是家有學問,將來還可能有名聲,那就有機會形成一種新的平衡。

而且不僅僅是平衡,三家還互為姻親,就算打也不會象從前打得那麼難看,都各自得留點兒面子。是寬建議,或許陶謙也以為,這樣徐州就太平啦,就不會再出啥亂子啦。

可是結果真能如他們所願嗎?就聽陶謙又說:「汝三兄原本薦汝四兄是文通絕了王氏之約,迎娶曹氏女的,不想宏輔自遠郡歸來,便將宏輔薦於老夫,行此聯姻之計。他沒有看錯啊,宏輔果為當世奇才,只可惜一去兗州,便不肯再回來了……」

是勳心說「兗州樂,不思徐」,我當然不肯回來啦,傻瓜才會辭了曹老闆來伺候你這還不知道有幾天可活的陶老闆哪。但這話他自然不好當面說出來,也想不出別的詞兒可以接口,只好就這麼垂著頭,望著陶謙的老臉,默默無聲地繼續傾聽。

陶謙長長地歎了口氣,又重複一遍「汝兄誤我」,然後解釋說:「昨日遇刺,老夫甚怕就此而去,子女再難保全,因而想了許多……可歎啊,百般籌謀,終是無用,當今之世,陽剛淩替、君臣易位、人心淪喪,便姻戚又如何了?為了爭奪權勢,便父子都可反目,想要使麋、曹一心,終究只是癡心妄想而已。麋子仲黨同笮偉明,召劉玄德為臂助,而曹仲恢、陳元龍與你是宏輔,則努力將劉備驅之外郡,你以為我當真老眼昏花,瞧不出來麼?」

啊呦,是勳心說還真不能小瞧了這陶老頭兒,原來我們的諸般謀劃都沒能逃過他的眼睛啊,原來我們在他面前上躥下跳,他就跟瞧猴戲似的,表面上不說,內心可都門兒清!還真是不能被這副老模哢嚓的表像所蒙蔽啊!

正跟這兒驚愕得幾乎有點兒手足無措,就見陶謙緩緩地睜開了雙眼,一對渾濁的眸子牢牢定在自己臉上,一字一頓地說道:「宏輔,汝是欲將徐州獻與曹家吧?」

一句話喝破了自己的心思,是勳不禁嚇得是魂飛天外,忍不住就伸手往腰間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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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10-18 20:03:43

第二十章、圖窮匕見

演義裡的陶謙,是個「溫厚純篤」的老好人,所以就算因為他的用人失誤導致曹嵩被殺,曹操起兵報仇來伐徐州,大傢夥兒也都挺同情他的,為後來所謂的「三讓徐州」也定下基調——老頭子是真心為了徐州百姓考慮,所以不傳兒子卻傳外姓,大公無私到了極點。

但是史書上的陶謙就是另外一張面孔了,說他「背道任情」、「刑政失和」,疏遠趙昱等名士,重用曹宏等小人,即便沒有曹操打過來,眼瞧著這徐州也支撐不下去。

兩種說法大相徑庭,其實都不可信。演義上那麼美化陶謙,一是為了醜化他的敵人曹操,二是為了拔高他的繼承人劉備;史書上把陶謙貶得一文不值,則正好相反,是站在曹魏的立場上,就不可能為曹操的敵人說什麼好話。

是勳自從青州避難來到徐州以後,也好幾次見過陶謙,他對這老頭子的印象基本位於上述的美化和醜化之間。首先,徐州的民政搞得不錯,丹揚兵也瞧著挺精銳,可見「刑政失和」云云全都是污蔑;其次,老頭子年歲大啦,就光想著怎麼把徐州的基業太太平平交到兒子手上了,私欲滿腹,而毫無公心可言。

不過在此之前,他始終覺得陶謙有點兒老耄昏庸,否則也不會被曹宏給玩弄於股掌之上了。而且老頭兒耳根子也軟,曹宏說什麼那就是什麼,改天麋竺跳出來反對曹宏的意見,老頭兒又會傾向麋氏,好象基本上就沒有自己的思考,沒有堅定的主見。直到這時候,陶謙躺在病席上「嘡嘡嘡」一番說話,是勳才知道——小瞧這老頭啦,他割據徐方多年,也勉強算是當世的梟雄之一,哪兒那麼容易被自己、曹宏等人給耍得團團轉呢?老頭兒說不上扮豬吃老虎,可也假裝糊塗,其實一直牢牢地掌控著大局哪。

並且老頭兒一口就喝破了「汝是欲將徐州獻與曹家吧」,驚得是勳就不自禁地伸手往腰裡去摸——他原本在腰下懸著長劍的,可是在陶謙的寢室門口就給解下了,所以摸了個空。可是就算長劍還在,自己又打算如何了?難道還能抽出來把陶謙給砍了嗎?自己有這份能耐和膽子嗎?那不過是人們碰到危險狀況,本能地想要捏緊武器防身而已。

可是自己身在徐州之內,在陶謙的寢室當中,陶謙要是有害自己的心思,別說手上剛有點兒縛雞之力的自己,就算太史子義跟這兒,恐怕也沒那麼容易單槍匹馬逃出去吧?除非,把陶老頭兒綁作人質……

他正跟這兒又驚又怕,還外帶不大明白自己究竟在驚怕些什麼呢,就聽陶謙冷冷地說道:「宏輔啊,是曹仲恢讓你留在兗州,不肯回返的吧?一旦老夫撒手西去,到時候你們翁婿內外勾連,便可將此徐州牢牢捏在了掌中吧?」

是勳聽了,卻又不禁一愣。

陶謙輕輕歎了口氣,語氣逐漸放緩:「何必如此呢……雖然老夫也知道,倘若老夫不在,失了制約,麋子仲定非曹仲恢的對手……然而以仲恢的名聲、能力,實難主此一州,何不放下野心,好好輔佐我兒。況且,一旦曹仲恢起了妄念,徐州必然生亂,對兗州也不算什麼好事情……宏輔,汝今既仕于曹孟德,自當秉其忠心,既要為徐州計,也要為兗州計……」

是勳長長地吸了一口氣,試探著問道:「陶使君對小子說了這麼多,究竟想要勳做些什麼?」

陶謙輕輕點頭:「果然是聰明之士——汝可返回兗州,勸說曹孟德,即便老夫故去,仍然支持我兒孟章,兩州合則兩利,分則兩損啊。這也是老夫暫且由得仲恢跳樑的原由,都因汝是他的侄婿,又是徐、兗之間的紐帶啊!」

是勳深深地朝陶謙鞠躬:「誠如君命。」然後站起身,就待後退離開——他心說他喵的,自己還是高看了這老小子啊!

剛才陶謙說「汝是欲將徐州獻與曹家吧」,這話就嚇得是勳一個哆嗦,還以為老頭子瞧破了自己的陰謀呢,卻原來此曹家不是彼曹家,老頭子壓根兒就認識不到自己跟曹宏、陳登等人合謀,想把徐州獻給曹操,只是以為自己跟曹宏結為一黨,想在他死後篡奪徐州的實權而已。唉,這還是眼光太短淺啊,光瞧著自己家一畝三分地了,完全對天下大勢一頭霧水——老頭兒確實是被兒子的前途、家族的存續給蒙蔽了雙眼,正所謂「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也好也好,這樣也好,自己樂得輕輕鬆松返回兗州去,繼續在曹老闆手底下做事。徐州的天變不了啊——有了陶謙的默許,估計曹宏只要別做得太出格,將來輔佐陶商第一臣僚的地位是跑不了啦,那麼等老頭兒一掛,曹宏逼陶商臣服於曹操,那還不是手到擒來之事嗎?

是勳這麼想著,都已經退到屋門口了,一轉身,突然瞟見甘氏坐在廊上,雙手伏在膝前,應該是在等待陶謙的召喚。陡然再見到這位美女,是勳不禁腦袋又是一暈,心說瞧起來姑娘你是無福進昭烈皇帝的門了,將來更追封不了甘皇后,也不知道這朵鮮花,最終會插在哪坨牛糞上面?

其實鮮花插牛糞,那也是千百年來上演過無數回的戲碼啦,根本不能叫慘,正經鮮花被牛糞搶走,那才叫慘。話說史書上沒有記載劉備納甘氏,是在陶謙死前還是死後,倘若在死前,那就是政治聯姻的產物,倘若在死後……八成是被劉備這色狼給搶了親。其實政治聯姻的可能性真的不算很大,你想啊,陶謙就算想要拉攏劉備,可以封官許願,也沒必要把老婆的親侄女兒送給對方當小妾吧(做正室就有可能了)——陶謙的老丈人曾經做過蒼梧太守,甘夫人作為二千石的孫女,論身份地位,其實比劉備還要高一截哪。

是勳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就依依不捨地把腦袋給轉過去了。剛才從陶謙病席前出來,他態度挺堅決,動作挺迅速,就像是巴不得趕緊落跑,可是擱這回兒,卻多少有點兒猶豫,不想就這麼著離開。

你在想什麼啊!他這樣暗中咒駡自己,這才剛結婚的第二天,就又去想別的女人了麼?你還有沒有節操啊?甘氏將來嫁誰,關你屁事,反正除非突然間出現什麼狗屁狗血橋段,她又落不進你懷裡來,鮮花是插牛糞還是被牛糞強插,跟你沒有一毛錢的關係。

不過話說,徐州要是太平,以甘氏的家世,就不大可能被強插,除非是徐州亂起來。徐州還可能亂嗎?只等陶謙一死,這份基業就會落到我主曹操手中,有曹操掌著,徐州肯定是穩如泰山啊。

想到這裡,他不禁又轉過頭去,瞟了病席上的陶謙一眼,心說這老頭兒多久才能咽氣哪?終究是虎老威風在,老頭兒不死,這徐州照樣穩固,老頭兒要是掛了……真的能夠太平無事嗎?曹宏能夠鎮得住場子嗎?麋竺和是家老三還會不會鬧什麼妖蛾子?劉備還會不會橫插一杠?那無下限的笮融,跟無下限的袁術,又會耍出何等奸謀來?

曹操真的能夠無風無浪地順利接管徐州嗎?

想著想著,不自禁地腳步就停了下來。沒想到就這麼細微的動作,竟然被屋裡的陶謙發現了,當下長長地喘了一口氣,開口問他:「宏輔尚有何言要對老夫說嗎?」

某些時候,人的腦海中會產生一些特別奇怪的念頭,如果不費心去捕捉的話,這個念頭或許如同流星般倏忽劃過天際,很快便湮滅無蹤了,但倘若在念頭閃過的一刹那,突然有股外力刺激,這念頭就會黑夜明燈一般瞬間閃亮。刹那間,陶謙的話便刺激到了是勳,他就覺得腦中靈光一現——老頭子就快死了,我還有什麼可怕的?

於是他突然轉回身去,緊邁幾步,重新回到陶謙身邊,跪坐下來:「不錯,勳正有幾句肺腑之言,要對陶使君言講。」

陶謙微微睜開雙目,斜斜地瞟了他一眼:「你說。」

「使君以為當世為何世耶?是春秋,還是戰國?」

「春秋如何,戰國又如何?」

「倘為春秋,則曹、麋、是、陳四家為國之卿大夫,共輔君子,可保徐方穩如泰山,」是勳一字一頓地說道,「而倘為戰國,不能滅別國者恒被別國所滅。不要說大公子了,即便是陶使君壯年,能安徐州,可能安天下否?翌日有安天下之人出,則徐州必為所並!」

陶謙聞言,不禁皺了一下眉頭:「如之奈何?」

「列國之中,衛先降秦為附庸,則存之最久!」

陶謙微微地側過臉來,緊緊盯著是勳的眼睛:「你的意思……」

「無論勳與曹氏,還是麋氏,抑或笮融,便都在為使君身後事慮,」是勳大著膽子說道,「勳實言相告,我等欲將徐州獻于我主曹兗州,麋氏欲將徐州獻于劉玄德,笮融欲將徐州獻于袁公路。大勢如此,使君無能為也,何不早作定計?如此則不僅徐州可以保安,便孟章公子、仲和公子,將來亦可安享尊榮。使君若不早早定計,則恐徐州終不得安,陶氏亦將殄滅無遺矣!」

他一邊這麼說著,一邊仔細地觀察陶謙的表情,就見老頭兒先是驚訝,接著惱怒,到最後表情卻變得鎮定平和下來。等他話一說完,陶謙突然伸出手去,抓住了是勳的手,喘著氣說道:「宏輔啊,你是第一個對我說真話的……只是,老夫尚有一事不明。」

是勳暗中長出了一口氣,忙道:「使君請講。」

話音才落,忽然聽到屏風後面響起一個聲音:「陶牧之疑,為何便不能將徐州獻于我主袁冀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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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10-18 20:08:43

第二十一章、齊大非偶

是勳站在陶謙的寢室門口,一眼瞟見了天仙樣貌的甘氏,沒來由地就為鮮花、牛糞的問題糾結了好半天,由此他突然想到,要是陶謙真死了,自己跟曹宏、陳登合謀把徐州獻給曹操,政權就真能這麼和平地移交嗎?

原本的歷史上,劉備篡得徐州,表面上看還算和平,但就此留下了重重的隱患,麋氏和曹氏之間的矛盾、劉備本部兵馬和丹揚兵之間的矛盾,得著一個機會就如同火山爆發一般,生把個劉玄德燒得幾次三番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先被迫做了呂布的小弟,接著又做曹操的小弟,最後逃出去做袁紹的小弟。如今眼見麋、曹兩家的裂隙無可彌縫,就中還有笮融跳出來搗蛋,和平之路又是何其地艱難啊!

除非……陶謙在世之時,就先定下將徐州獻給曹操!

這所謂的獻給曹操,不是要把曹操迎來當徐州牧,而是指徐州從與兗州平起平坐的聯盟關係,徹底變成兗州的附庸。陶商仍然可以繼續當他的徐州刺史,只要他肯聽從曹操的指令就得。

那麼,有沒有這種可能性呢?陶老頭子已經徹底老糊塗了,更重要的是,他今天特意把自己找過來,的吧的吧嘮叨了那麼半天,中心意思就一個:保住陶家下一代的富貴。那麼要是自己告訴他,除非你把兗州獻給曹操,否則無論安排得再怎麼好,下一代富貴甚至性命終究保不住,他又會如何取捨呢?

其實徐州政權能否順利移交,又關是勳什麼事兒了?反正那時候他應該身在兗州,而不是漩渦中心的徐州,雖然是他向曹操提出的獻徐之議,但主導權還在曹宏、陳登手中,到時候交接出了岔子,曹操只會責怪那二位,怪不到他是宏輔頭上來。倘若仔細權衡一番利弊,一向衝鋒不幹、退字當先的是勳不會下決心去捅破這層窗戶紙,但是突然間陶謙招呼了他一聲,他腦海中的靈光受此刺激,驟然一閃,就再也忍耐不住了,於是一咬牙,一跺腳,打算冒上這麼一回險,乾脆跟陶謙把話挑明算了。

圖窮匕現之際,他還特意玩兒了個小花樣,沒光說我們幾個想把徐州獻給曹操,而是把麋竺和笮融拉出來陪綁。這既是為了分散陶老頭兒的怒火所向,也是為了催促陶謙——如今是群狼環伺之局,你要是不早早下定決心,將來徐州難免分裂,你兒子還想安坐在這座州署當中嗎?!

可是他料想不到,甘氏出去了以後,這屋中除自己和陶謙外,竟然還有第三個人存在!並且隨即這人就接上了他的話茬兒,施施然從屏風後面踱了出來。是勳大吃一驚,抬頭觀瞧此人,只見他三四十歲年紀,面如冠玉、五縷長髯,翩翩然有出塵之態。最可驚的,是從此人的五官相貌當中,竟然隱約能夠看出自己一個熟人的影子來!

是勳腦筋一轉,心下了然,不禁苦笑著一揖:「難道是友若先生嗎?」

對方一揖到地,就隔著陶謙,在是勳對面坐下:「不敢,區區正是荀諶。」

潁川荀氏,名聞天下,荀淑荀季和有子八人,並稱為「荀氏八龍」,其中「二龍」荀緄生有五子,兩子早夭,三子尚存,即荀衍字休若、荀諶字友若、荀彧字文若——是勳跟荀彧那是很熟的,所以一見荀諶,立刻就猜到了,這是荀彧他哥。荀彧倆哥,他都聽說過,荀衍尚為處士,未曾出仕,而荀諶則仕于袁紹為其謀主。

是勳有時候也會心存惡意地揣測,荀家這兄弟兩個一個跟袁,一個跟曹,是不是家族所命,分散投資啊……

如今一見到荀諶出現,是勳的心不禁就高高提了起來。話說一提到袁紹的謀士,大家都會想到什麼沮授、田豐、許攸、審配、郭圖啥的,容易忽略這位荀友若。但是根據史書記載,荀諶曾經三言兩語就說動韓馥把冀州讓給袁紹,後來官渡大戰的時候,袁紹「以審配、逢紀統軍事,田豐、荀諶、許攸為謀主,顏良、文醜為將率」——所謂謀主,就是謀臣領袖,他要沒點兒本事,能跟田豐、許攸並列嗎?所以是勳見了對方,多少有點肝兒顫,心說這可是個勁敵,他但凡要有兄弟荀彧三成的本事,恐怕自己今天就會吃不了兜著走啊!

你聽他開口就說什麼?「為何便不能將徐州獻于我主袁冀州呢」,這說明瞭兩個問題:其一,袁紹也打算謀奪徐州,跟曹操搶,而且已經開始動手了;其二,自己剛才對陶謙說過的那番話,荀諶肯定提前就已經說過了一遍,並且得到了陶謙一定程度上的認可。我靠,袁紹那金字招牌,可是袁術、劉備他們拍馬都追不上的呀!自家主子曹操暫時也追不上……

掉過頭來再想,自己還是小瞧了陶恭祖,原來他一開始嘮嘮叨叨的那番話也全是虛的,他早就應該通過荀諶所言,看清楚了自己和曹氏、麋氏等人的真正用心。老頭兒一直在裝腔作勢,自己以為他假裝的時候在裝,自己以為他認真的時候也還在裝!啊呀好險好險,自然要不是一時頭腦發熱,跟他捅破了這層窗戶紙,恐怕陶謙就此不會再信任自己和任何一名屬下了,而徐州,也就此終將落到袁紹的手裡!

要是徐州歸了袁,那將來官渡還怎麼打?曹操要不是先把劉備從徐州和汝南轟出去,穩定了後方和側翼,他就真能扛住十多萬甚至數十萬袁軍的多路猛攻嗎?

有一刹那,是勳就恨不能跳起來奪路而逃——罷了罷了,老子閃人還不行嗎?我這是越幫越亂哪,一門心思只想阻止劉備拿下徐州,結果前門拒狼,後門進虎啊!曹老大,兄弟我對不起你啊!

但他最終還是並沒有當場逃離,不僅如此,自從荀諶出現以後,他不管內心如何翻江倒海,表面上仍然維持著士人的風度,正襟危坐,氣度雍容。嗯,老子沒別的長處,演戲我還是會的,這緊要關頭可得演得象了,絕不能自亂陣腳。

荀諶坐下以後,就把先前的問題又再問了一遍:「為何不能將徐州獻於我家主公呢?倒要請教宏輔先生。」是勳心說我怎麼回答?告訴你按照原本的歷史發展,你袁家遲早都要敗亡,得到整個北中國的是我主曹操?別扯了呀!他一邊在心裡忙著想理由,一邊先微笑著敷衍:「齊大非偶也。」

這個成語出自《左傳》:鄭太子忽認為鄭小齊大,門戶不當,所以不願意迎娶齊僖公之女,故出此言。荀諶問你們怎麼光想到把徐州獻給曹操、袁術之類的,就不想到獻給我主袁紹呢?我主的勢力如日中天,豈非是陶家最好的靠山麼?於是是勳就引用了這個典故,說正因為袁紹勢力太大,徐州靠上去肯定會被吞併,所以才不加考慮。

荀諶聞言笑了:「齊雖大,難道還能大過戰國末年的秦嗎?鄭雖小,難道不如戰國末年的衛嗎?宏輔先生适才以衛君附秦為說,此刻怎麼又反以齊大非偶為辭?秦有兼併天下之勢,衛國因此依附。把徐州獻給我主,本來就是依附,而非求偶啊。」

是勳心說我就隨口那麼一白扯,倒讓你一把揪住其中的錯處了,你丫腦筋果然轉得快。不過就這麼一耽擱,他倒是也大致想好了正確的說辭,於是輕輕搖頭:「衛與秦接,不得不附,如今徐州距離冀州甚遠,豈有遠附之理?」

要是後世網絡上對噴,荀諶就有可能不管是勳後來再放什麼屁,光牢牢揪住「齊大非偶」的錯誤不放,一直咬到你死。但這年月的士人還是有點兒節操的,荀諶心說你既然縮了,我也就不為己甚。反正我主勢大乃是事實,徐州除非不肯附人,否則總得先考慮我主,下一個才是曹操——你繼續胡掰吧,我逐條駁倒你就是了。

於是他繼續不急不躁地反詰:「宏輔先生誤也,我主非僅執掌冀州,如今青州亦在屬下,鄰接徐方,怎能目之以遠附呢?」

是勳也繼續搖頭:「青州之主乃是袁顯思(袁譚),非袁冀州也。」

荀諶愕然:「顯思公子為我主之子,他任青州刺史,則青州自然為我主所有……」

「今時今日,或許如此,」是勳心說成了,你丫進套了,「然而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異日倘或袁冀州有所不諱,則青州為青州,冀州為冀州,未必再能一體而論之啊。」

荀諶的臉色突然沉了下來,反駁道:「顯思公子為我主嫡長子,將來自然繼承冀州,則冀、青仍為……」

是勳有些不禮貌地打斷了他的話:「若為既定守業,為何要逐之外郡?袁冀州共有三子,若非有廢長立幼之意,哪有留幼子守國,而使長子出鎮之理?倘有不諱,恐怕冀、青不但難為一體,反會兵戎相見,到那時候,請教徐州附冀為是,附青為是?!」

荀諶眉頭皺起,臉上陰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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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10-18 20:10:44

第二十二章、禍其始此

是勳所言,不是猜測,在原本的歷史上,那是板上定釘的事實。袁紹有三個兒子,長子袁譚字顯思,次子袁熙字顯奕,三子袁尚字顯甫,但是他不喜歡嫡長子袁譚,卻偏愛幼子袁尚,所以當袁譚領兵攻下青州以後,就乾脆表袁譚為青州刺史,等於將其轟離了決策中心。當時沮授就曾經勸過袁紹,說:

「正所謂‘一兔走衢,萬人逐之,一人獲之,貪者悉止’,為什麼會這樣呢?因為名分已經定了下來,則他人便不易再起覬覦之心。對於確定繼承者,要是年齡相當則選擇其賢,品德相當則占卜求兆,這是古代就流傳下來的制度。一是有過去各種成敗事例的殷鑒在前,二是考慮‘逐兔’、‘分定’的道理,才會定下這種規矩來的呀。」雖然提什麼年齡相當如何,品德相當如何,其實是說,袁譚論年齡,論品德,都是當然的繼承人選,廢長立幼要不得,話不說明瞭光把他趕到外州去,那就更要不得。

可是袁紹既傾向袁尚做自己的繼承人,又怕違反了傳統禮法,遭人非議,所以遲遲不肯確定,光想著把長子暫且趕走,則幼子跟著自己,勢力、聲望都逐漸提升,將來繼位的時候可以少點兒阻力。因此他忽視了沮授的意見,還編造藉口說:「我只是想讓四個孩子(包括外甥高幹)各自掌管一個州,以此來考察他們的能力而已,沒想別的。」沮授因此而歎:「禍其始乎此!」

後來袁紹又兼併了幽州和並州,就任次子袁熙為幽州刺史,外甥高幹為並州刺史,光把小兒子袁尚留在身邊——禍患因此而生。其實仔細考究起來,官渡大戰雖然是袁軍慘敗,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以冀、青、幽、並四州之地,曹操沒個七八年甚至十來年,且攻打不下來呢。可是等到袁紹一死,袁尚繼位,袁譚當即就躥了,就此兄弟鬩牆,使得曹操滅亡袁氏,簡直跟平推一樣,輕鬆得一塌糊塗。

這種後果,袁紹當然是預見不到的,就連沮授也只猜到了三分而已,是勳作為一名穿越者,卻是洞若觀火。所以他今天就拿這事兒出來說啦,你們袁家如今瞧著是烈火烹油啊,可是內在隱含的危機也很嚴重——徐州依附袁家,又能有啥好處了?

荀諶聽了這話心中暗驚。因為雖然史書上光記載著沮授勸袁紹了,但實際上當日袁紹任命袁譚為青州刺史,覺得不妥而開口勸的就不僅僅沮授一人,還包括許攸、郭圖、淳於瓊,以及他荀友若本人。他心說這小傢夥不得了啊,隔著千里之外,竟然連這點都能瞧得出來?可是瞧得出來歸瞧得出來,我這時候可打死也不能承認!

於是矢口否認道:「此皆君之臆測也!」

是勳「哈哈」一笑:「是否臆測,先生心知,勳也心知。」轉過頭去問陶謙:「陶使君既欲使孟章公子為嗣,可肯放之外郡,先觀其才乎?」

荀諶還待爭辯,卻見陶謙突然把脖子一梗,身體一仰,直接就坐起來了,雙手左右一分:「兩位且罷了。」你們別爭論了,終究我還沒死呢,還不著急下決定。隨即就把被子一掀,騰身而起:「玉兒,將寢具收拾了。」

啊呦,是勳心說原來甘氏單名為玉,怪不得劉備拿她跟玉人相比……唉,等等,怎麼陶老頭子突然能爬得起來了?雖然背還有點兒彎,腰還有點兒躬,腿腳還有點兒不大利索,臉色蠟黃的也不見好轉,可他喵的就不似身負重傷的樣子啊!

他驚愕地望著陶謙,陶謙知道他在想些什麼,隨口道:「區區一矢,又能耐老夫何?」將手一拱:「老夫衣衫不整,難與君子論道,兩位先請吧。」把他和荀諶全都給轟了出去。

好一隻老狐狸!是勳明白了,趕情陶謙雖然遇刺,但是傷勢並不嚴重,他故意躺倒裝死,大概一是想順理成章地就此把徐州傳給陶商,二是想趁機瞧瞧州內屬吏在瀕臨「後陶謙時代」,都會有什麼動向,耍什麼花招,好預先有所防範,免得等到自己真起不來了,再來擔心這些事兒。

被耍了呀,原來自己從頭到尾都被陶謙玩弄於股掌之上啊!是勳心裡這個鬱悶,急匆匆地就想往外跑,去跟曹宏、陳登商議對策。

出了屋才走開幾步,突然就被荀諶給攔住了。想不到那位荀友若先生竟然對他深深一揖,那腰幾乎就彎下九十度來,完了開口說:「是先生明見萬裡,實當世才傑之士。然而恐於我家主公有所誤解。諶盛情相邀,請是先生撥冗往鄴城一行,親見我主,或許誤會即可冰釋,徐州之事亦可圓滿解決。」

啥,讓我去鄴城?別扯了呀!眼瞧著隔不了幾年,袁曹便會敵對,這會兒我去冀州幹嘛?是勳就根本沒細想荀諶的話,沒琢磨他邀請自己的用意何在,當下還了一禮,就匆匆跑了出去。

到了堂上,他一手扯著曹宏,一手扯著陳登,避到一邊,低聲對他們說:「陶使君無恙,此皆試我等而已。更可慮的是,冀州已有人來,暗中遊說陶使君,欲使徐州北附!」

二人聞言都是大驚,正待細問,忽然有個奴僕從後堂跑進來,大聲招呼道:「使君更衣後即登堂視事,請褚君各安其位,不得喧嘩。」曹宏和陳登沒有辦法,只好趕緊返回座位上去了。是勳朝堂上眾人羅圈作揖,然後退至堂外,召來自己的馬車,跳上車,吩咐道:「出城,速速出城!」

這趟渾水,是勳是再也不想淌了,他只想趕緊逃離這漩渦的中心,趕緊逃回兗州去。他喵的我管你徐州最後屬誰呢,反正老子能做的都已經做了,以後的發展就全得瞧老天爺的心情了!我說老天爺啊,你還真是會耍人哪,我敢打賭,原本歷史上的徐州局勢,就絕沒有這麼複雜!

或許,也不說定其實就挺複雜的,只是若非身處局中,就難以窺其全豹而已……

可是那又如何?現在搞得這麼亂,想在如此亂局中殺出一條道路來,那是陳登、荀諶,甚至荀彧才有能力幹的事情啊,老子又算啥了?老子的志向不過是當個文學侍從之士,或者當個二千石的地方官,而且要是沒有穿越者對歷史發展的預見,就我的能力,恐怕連這兩個小小的目標都很難達成哪。我又有啥資格跟那些知名謀士在一塊兒鬥心眼兒了?

趕緊閃人,才是正道!

於是他急匆匆地出了郯縣城,返回是家莊院,一進門就跑去跟是儀辭行。是儀吃了一驚:「賢侄何必如此心急?」是勳說我公事也辦完了,婚也結了,當然要趕緊返回兗州去。是儀湊近一些,壓低聲音問他:「陶使君的傷情如何?州內有何不穩的跡象嗎?」

是勳知道瞞不過是儀,可是也不方便把前後因果合盤托出,只好含糊地回答:「陶使君無恙,但已垂垂老矣,欲辭其職,表陶孟章為徐州刺史。新舊交替,其間難免波折,故此勳須盡速趕回兗州去,與我主商議對策。」

是儀攔不住他,只好說就算再急也不急於這一時三刻,你且先下去跟媳婦兒相見,收拾東西,明後天再走也不遲啊。是勳告辭出來,一進自己所居的旁院,就又見到那些婢女腰佩刀劍,在各處或侍立,或巡視。他心說曹豹這是給我送了些什麼人來啊?我還以為送的妾侍呢,結果送來了一隊娘子軍!

他喵的這趟跑徐州來,讓人頭疼的事情還真是多!

曹淼聽到稟報,趕緊出屋來迎。是勳瞧著自家媳婦兒,心情這才逐漸地平復了下來。啊呀,老子以後也是有家室的人了,在這個世上,不再是孤零零一個了——終究是家父子其實跟自己沒多大關係。雖說媳婦兒不算很漂亮,瞧著也還順眼。是勳啊是勳,你以後就別再想東想西的了,抱著一妻一妾在兗州老老實實當公務員,過太平日子多好。當初幹嘛要投了曹操?不就是想著踏實度日嗎?要不然身為穿越者,還不得妄想著自家揚旗,改變歷史,去廝殺出一塊地盤來嗎?你真是給穿越者丟臉啊,不過算了,終究你不是什麼會搞發明的理科高才,也不是啥刑警、特種兵,你只是一枚沒用的文科生罷了。

當下吩咐曹淼,趕緊收拾東西,咱們明天就啟程回兗州去。曹淼聽了就是一愣,說客人們送的禮都還沒能清點完畢,幹嘛這麼著急啊?是勳說把什麼金玉、絹帛、銅錢都打包,其餘雜物留給我大伯父就得,咱們趕緊收拾,趕緊走,這徐州,為夫我是一刻都不想多呆下去了!

當日黃昏,突然奴僕來報,說陳登求見。是勳這時候誰都不想見,除了逃跑也啥都不想做,但終究人是社會性的動物,他不可能真的把眼睛一蒙,把耳朵一捂,就當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尤其是陳登,他也正琢磨著臨走前是不是應該見上一面,再關照幾句話哪?所以得報是急忙出屋相迎。

陳登進來,賓主坐定,開口就說:「今日宏輔拜見陶使君,所言所見,請備悉為某道來。」是勳心說你不問我都肯定要說的,當下毫無隱瞞地就把前因後果全都敘述給陳登聽……嗯,也有隱瞞,對於甘氏在場之事,他就順理成章地給忽略了過去。

陳登一邊捋著鬍子,一邊安然靜聽,完了對是勳說:「其實刺客的弩矢偏中車軾,陶使君只是擦破了一點皮而已。他适才召聚群臣,言去意已定,表陶孟章為繼之事,斷難再改……至於徐州將來何去何從……」

他突然湊近是勳,一字一頓地說道:「愚兄有一不情之請,還請宏輔前往鄴城一行,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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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10-18 20:18:45

第二十三章、元龍之謀

是勳最大的弱點就是無遠志,只想著傍個老大去吃安生飯。想想也是,人的志向都是逐漸培養起來的,沒有誰一生下來就立志成就豐功偉業,而是勳從兩千年後被穿越到這麼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年代來,好好活下去就是他唯一的念想。況且,從窮坳裡飯都吃不飽的小崽子,機緣巧合加李代桃僵,如今混進士人群中,還得仕州郡,際遇有如天淵之別,他不是一個貪心的人,不禁覺得人生如此,於願以足,夫複何求呢?

他此前的種種冒險,都有很大程度是因形勢所迫,其實個人的被動應招為多,主動出招很少。所以此番陷入徐州的漩渦,搞得他手足無措,本能地就想逃避。但是他並不傻,從郯縣城內返回是家莊院,再從白晝到黃昏,他在和媳婦兒一起整理行裝的同時,也反復地回想短短半天內的遭遇,把很多問題想得更加透徹了。

因而當陳登突然開口勸他前往鄴城去,是勳並沒有露出驚訝之色,只是淡淡地反問道:「荀友若去找過你了吧?」

陳登點頭:「此前荀友若以為只要說服了陶使君,則徐州自然可附袁氏——他想得太過簡單了。今日午後,他來尋找愚兄,備言以徐州附袁之利,又說想請宏輔往冀州一行……」

是勳垂著頭,用手指隨意地在席子上劃著圓圈,緩緩地說:「徐州這一團亂麻,我找不出解決之道,因此欲返回兗州,再去求教高人……難道元龍你以為,只要我去一趟冀州,則亂麻可解嗎?」

陳登答道:「亂世之中,徐州難以獨全,必有所附,然後得存,這本是宏輔你的見解。其實,徐州之事本來便是亂麻一團,昔時你獨能從中理清線索,今日之局若欲求解,也非你不可啊。」

是勳微微撇嘴:「昔日我與你論及天下英雄,元龍大才,自然不會偏信我的一面之辭。勳曾得見劉玄德,卻不言以徐州附劉,故此你要薦我往兗州去。待我得見曹孟德,定下徐州附曹,元龍你便為此設策奔忙。但我終究還並沒有見過袁冀州……」

陳登捋須而笑:「我相信宏輔你的眼光,倘若你去過冀州以後,仍然以為袁紹非命世之才,愚兄定然再無所疑。」

是勳完全明白陳登的意思。話說這時代有些志向的士人,也分兩類,一種志在天下,或者更準確點兒來說,孜孜以求的都是個人才能的施展、抱負的達成,就好比荀諶之輔袁紹、荀彧之輔曹操,其實他們都是豫州人,袁紹在冀州,曹操在兗州,暫時跟他們的家鄉一點兒關係都沒有。第二種就是陳登這樣的,有著濃厚的「地方保護主義」色彩,他不在乎誰來掌管徐州——揚州人陶謙也好、幽州人劉備也好,或者是並州人呂布、豫州人曹操——只要能保鄉梓平安,就肯為他效命。

所以是勳一心想把徐州獻給曹操,但是陳登卻未必肯一棵樹上吊死,他會考慮更多種可能性,會更多地為徐州而非天下來設謀。以如今的局勢而論,關東最強大的諸侯就是冀州牧、行車騎將軍袁紹,那麼徐州想要保安,為什麼不能去依附袁紹呢?當然,天下大勢是會有所轉變的,強權未必能夠長久、弱勢未必不能翻身,在這方面,陳登還是相信是勳的眼光的——其實他的交遊不出徐方,所以自己難以單獨作出判斷,只好相信別人——然而此前是勳從來都沒有見過袁紹,他為什麼就認定袁紹不能成事呢?所以陳登才希望是勳能夠接受荀諶的邀約,往冀州一行,去跟袁紹見上一面再說。

倘若是勳見了袁紹回來,仍然堅持從前的口徑,那麼陳登也會繼續無條件地支持他。但倘若是勳壓根兒就不肯去見袁紹,他對袁紹的印象完全來自於傳言和別人之口,陳登就難免心裡打鼓——是宏輔就不會誤信人言嗎?眼不見即作判斷,這種判斷真的可靠嗎?

那麼,自己該怎麼辦呢?難道真的要冒險跑一趟冀州,去見袁紹?是勳低頭沉吟不語。陳登伸出手去,輕輕拍了拍他的膝蓋,安慰道:「今日宏輔也見到了,陶使君獨使愚兄行文,表奏孟章,可見他對愚兄的信賴,已在曹、麋與卿三兄之上。只要拿定了主意,愚兄有把握穩定徐州的局勢,將來不管附曹還是附袁,都不必宏輔你再傷腦筋了。」

是勳瞟了他一眼:「你打算如何做呢?」

陳登先不回答,反問道:「宏輔以為,刺殺陶使君之賊,究竟是受誰指使?」是勳答道:「不是袁術,便是笮融。」陳登點頭:「愚兄奈何不了袁公路,卻視笮偉明如草芥爾。只要使陶使君相信,笮融便是罪魁禍首,正好卿舅曹叔元要率軍南遷,以鎮廣陵,愚兄即可為其策劃,趁機除去笮融。進而再因笮融之罪而挾持麋子仲與卿三兄,則劉備亦無能為也。徐州可安。」

是勳提醒他:「笮融奸狡,行事無所不用其極,元龍其慎。君子愛惜羽毛,小人肆無忌憚,是故君子常為小人所算。」陳登微微而笑:「先告罪了——其實卿舅曹氏兄弟,亦未必為君子也。」

是勳聞言,也不禁笑了起來——曹豹還則罷了,曹宏要是也算君子,那這世上就沒有小人了。不知道為什麼,這一世有兩個人的請求,他從感情上就壓根兒無法推拒,一是太史慈,二就是陳登。陳登好言相勸,想讓他跑一趟冀州,他滿心地不想去,但就是張不開嘴來拒絕。當下又沉吟了好一會兒,才皺眉說道:「倘若袁紹可附,或許弟便留在冀州……」心裡卻說,那他喵的就完全不可能!即便我不知道袁紹是蝦米東西,他那麼大一個勢力短時間內就土崩瓦解,絕對不是偶然,而源自於本身的性格、才能,以及整個集團的構成、風氣,歷史再怎麼改變,成不了器的傢夥終究還是成不了器。

陳登接口:「愚兄會照顧宏輔的新婦,將來安全送去冀州的。」

是勳頓了一頓,問道:「倘若袁紹不可附……就怕他不准我再返回兗州啊。鄴城便非龍潭虎穴,也成監牢囹圄,兄能使我全身而退乎?」

「此事愚兄思之甚熟,」陳登豎起兩枚手指來,壓低聲音說道,「宏輔明日即可往見陶使君與荀友若,如此這般……」

當晚,是勳在燭火下給曹操寫了長長的一封信,詳細交待了自己的遭遇,分析了目前徐州的形勢,然後報告了對未來的設想、自己下一步的計劃,派人快馬送去鄄城。然後第二天一早,他就跑去跟陶謙告辭,說既然我的使命已經完成,那就該返回兗州去啦。話語間還似乎不經意地透露出荀諶邀他前往冀州一事——

「勳雖然身在兗州,其實心在徐方——家族寄於州內,如今妻父也為使君之臣,豈能不為徐州慮,為使君慮?勳以為我主曹兗州為能安天下者也,以徐州附曹,定可保安。然而袁冀州亦一時雄傑,勳未見其人,所言多為揣測,是否以徐州附袁……使君可遣陳元龍往鄴城去,以元龍之智,定能為使君謀劃萬全。」

陶謙皺著眉頭,緩緩地說:「老夫如今須臾離不得元龍……既然荀諶邀宏輔你往冀州去,不妨便向曹兗州告假,走這一遭吧。老夫相信宏輔的眼光。」

是勳假裝為難:「勳終究是兗州之臣……」

陶謙冷笑道:「汝以為麋子仲勾結劉備、笮偉明勾結袁術,乃至卿舅等欲獻城于曹兗州,都是為徐州計,為陶氏計嗎?他們不過為保家族安康、富貴不墮而已。昨日只有卿與元龍對老夫說了真話,老夫獨獨信卿二人啊。卿其勿辭。」

是勳心說耶,昨天陳登也跟陶謙把窗戶紙捅破了嗎?他是在我之前說的還是在之後說的哪?要是在我之後說的還則罷了,要是在我之前說的……我靠老子進陶謙寢室前你就不能多提醒我一句,差點讓你丫給賣了呀!虧我對你那麼信任,真是遇人不……啊,交友不慎哪!他喵的也不知道陳登給老頭兒灌了什麼迷魂湯,竟然讓老頭兒這麼信賴他,都捨不得他暫時離開,出使冀州。

是勳在陶謙面前,假模假式地猶豫了好一會兒,這才勉強答應了。但他按照陳登的設謀,要陶謙把荀諶叫過來,當面提一個條件。

是勳說:「勳得陶使君信重,徐州誰屬,或許便在此一行之間。然而亦恐袁冀州拘某為質,不使歸還……」

荀諶插嘴說這不可能,我主氣概恢弘,不會做這種不義之事。是勳笑著問他:「勳與君四弟(荀彧)為莫逆,自然相信友若先生不會向冀州進言,拘留是某。然而先生能為他人作保乎?」

荀諶心說這有點兒困難,群臣當中一個許攸,一個田豐,做事都有點兒肆無忌憚,接近於沒有底線,他們會不會給老大出餿主意,我可真擔保不了。於是問是勳:「卿有何條件?」

是勳就說了:「勳到鄴城,即請上稟冀州,使群賢畢集,勳只見一面,論罷即行。」那意思,你們說不扣留我,可是不明著扣留,想盡辦法不讓我走,拖一天是一天,那也不成啊。咱們說定了,包括你主子袁紹,誰想見我,來跟我說說徐州問題的,就都請過來聚在一起,我就見他們一面,見過就走,一天也不多呆。

荀諶說行,有陶使君跟這兒作證,我絕對不會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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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唇槍舌劍

是勳明白荀諶為什麼一定要邀請自己往冀州去,因為自己如今的地位非常重要,也非常微妙,甚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可以左右徐州的政局。首先,自己是曹家的女婿,通過婚禮之前的連番拉攏,如今曹家在州內的勢力就如日中天,只要籠絡住了自己,就等於籠絡住了曹家,籠絡住了大半個徐州的士大夫階層。

其次,自己是陳登的妻堂兄,而且對陳登的影響力要絕對超過另外幾個正牌舅子,如今陳登一躍而成為陶謙駕前第一寵臣,那麼通過自己就可以籠絡住陳登,進而直接影響陶謙的決策。

其三,自己是曹氏、陳登連接曹操的紐帶,徐州想要依附於旁的勢力,此際只有兩個備選,一是曹操,二是袁紹。只要能夠籠絡住自己,自然就斷絕了徐州附曹的可能性,到那時候,徐州除了依附袁紹,又還能去靠攏誰呢?

他提出要一次性面見冀州君臣,荀諶很爽快地就答應了。按照荀諶的想法,反正很多人都會想來說服是勳的,與其添油戰術,不如密集轟炸。只是根據陳登為是勳的謀劃,把冀州群臣都聚集到一塊兒,其實還有別的用意……

翌日,是勳和荀諶同車離開了郯縣,北上前往冀州。車行不遠,荀諶就開口套話:「吾弟在兗州,常有書信往來,備言州中人物,說是宏輔為人中龍鳳,有安邦定國之大才。此番相見,此言不虛也。」

是勳心說你給我戴高帽子幹嘛?老子可不領情。他淡淡地一笑:「文若亦常與勳論及冀州人士。聽聞他昔日曾往冀州面見過袁將軍,有諸?」

荀諶說有——「那是初平二年之事,吾本仕于故冀州牧韓公(韓馥),因薦弟于韓公,但當文若到時,冀州已屬袁將軍……」

是勳不等荀諶說完,就故意打斷了他的話頭:「勳聞袁將軍待文若以上賓之禮,且非獨友若先生,同郡辛仲治(辛評)、郭公則(郭圖)盡皆仕于袁將軍。然文若終於棄之而走,往東郡仕于我主曹兗州——友若先生以為令弟的識見如何?」

荀諶聽了這話,臉色不禁沉了下來:「人各有志,雖兄弟亦不可相強也。」

是勳「哈哈」大笑:「文若亦嘗與勳言及冀州人物,不知友若先生可欲聽聞否?」

荀諶說想聽,你說吧。於是是勳就掰著手指頭,逐一道來:「友若先生為文若尊兄,自然不肯妄言。此外,田豐剛而犯上,許攸貪而不治,審配專而無謀,逄紀果而自用……不識果然否?」

以上四句評價,其實不是是勳聽荀彧說的,而是後來官渡之戰前,荀彧為曹操打氣時候說的話,被史書記錄在冊,是勳上一世就背熟了,如今掏出來故意寒磣荀諶。其實史書上還記載著荀彧說過,袁紹「貌外寬而內忌,任人而疑其心」、「遲重少決,失在後機」之類的話,但這就不能當面跟荀諶說了——當人面罵他的同僚,頂多不開心,而且說不定反而有點兒小竊喜,當人面罵他老闆,那後果就很嚴重啦。

果然荀諶聽了是勳的話,面色略略一霽:「人非聖賢,安能無過?昔吳起殺妻求將,卒能為魏、楚干城,陳平盜嫂受金,卒輔高祖成帝王之業,身為一代賢相。用人但取其長而遏其短,此正見袁將軍不以小過罪人,而能包容四海之心胸也。」

「哦,取其長而遏其短,」是勳不禁笑道,「未知許攸貪贓、審配專斷,此短可真有所遏制乎?」

基本上來說,袁紹手底下一大票謀士,有本事的不少,有節操的真不多。許攸貪贓,還放縱家人犯法,後來審配就是因為這事兒捉了他的家人,才導致他陣前降曹的。然而審配等人並不是因為清廉嚴明才收拾許攸家人的,完全是因為黨爭,曹操在攻下鄴城以後,就曾經抄檢出審配等人的萬貫家財,也大多不是正經收入。所以是勳就問啦,你說「取其長而遏其短」,那麼他們的短處真的得到遏制了嗎?

相比起來,荀諶在袁家謀士當中算是有點兒節操的,所以不肯昧著良心說假話,矢口否認說沒這事兒啊,許攸、審配他們都很清白哪。當下他皺了一下眉頭,只好轉移話題:「王霸之業,因人謀而更因時勢。如今我主雄踞冀、青,北上幽薊,公孫束手,進討黑山,張燕奔躥,三五年內,定能底定四州。那時橫大河之北,擁百萬之眾,天下可定,豈蜷屈於兗州的曹將軍可比?」

是勳反駁道:「兵無常勝,勢無常形。昔項羽钜鹿破秦,臣妾諸侯,自封霸王,專擅自恣,其勢豈不強於今日之袁將軍乎?然而我高祖皇帝暗渡陳倉,自漢中出,席捲三秦,垓下破楚,奄有天下。一時之勢,豈可以久恃者乎?」

荀諶回答道:「項羽之敗有三。其一,彭城四戰之地,又無險塞,根基不穩;而我主雄踞冀州,東有滄海,南有大河,西塞太行,北勒燕然,如磐石之固。其二,項羽濫易諸侯,使倖進得升,功臣僻居,自然人心不附;而我主仁慈惠下,四方名士望風景從,倘徐州附冀,陶氏亦可保安。其三,項羽不能如約使高祖王關中,失信於天下,複不能逞其志於鴻門,縱龍入淵,乃至喪敗;我主便無此貪吝之行、婦人之仁……」

啊呀,是勳心說這傢夥的口才果然很厲害啊。他的巴的巴假裝分析西楚霸王項羽失敗的原因,順便拿袁紹來作對比,還則罷了,這最後的一條,話說到一半兒突然刹車,究竟是何用意?他先說項羽既沒有按照約定讓劉邦在關中稱王,說袁紹才不會這樣小家子氣呢,接著又說項羽也沒能在鴻門宴上宰掉劉邦,說袁紹才沒有這種婦人之仁呢……他這是在威脅自己嗎?還是在威脅自己背後的曹操?

話說跟這路貨色對噴,那很可能就自取其辱啊,況且就算你勉強噴贏了又能如何?荀諶推金山、倒玉柱,納頭便拜?別扯了呀!當初在遂鄉,曹操給你磕了個頭,那是因為他此前裝模作樣打算宰你來著,磕頭算道歉,不是說你那一大套說辭真讓他驚為天人。再說了荀諶是有主的,他就算不顧及自己的面子,也得顧及主公袁紹的面子,哪怕被你駁得啞口無言,也得梗著脖子繼續逞強——你跟他白扯那麼多有啥意思?

所以是勳想到這些,他就不再跟荀諶較真兒了,轉換話題說點兒別的。荀諶心裡也明鏡似的,剛才自己那一套連唬帶嚇,並沒能真正說動是勳,對方只是不想再糾纏下去而已,所以隨著是勳的話題轉換,他也就跟著「哈哈哈今天天氣不錯」。

他們不好再說袁紹,說曹操,甚至也不方便提徐州,那就論論別人,比方說——呂布、公孫瓚。呂奉先、公孫伯珪,這時候可以算是袁、曹兩家共同的敵人,所以貶起來就毫無心理負擔。而且就連稍微誇誇他們也沒事兒,終究袁紹對公孫、曹操對呂布,這時候占的贏面都大,抬高敵人其實也正好抬高了自己。要是說公孫瓚蟲豸爾、呂布雞犬爾……他喵的你們打蟲豸、打雞犬都那麼辛苦,又有啥值得誇耀的了?

就這麼著話題越扯越遠,兩人是越談越投機。荀諶荀友若,他也勉強可算當世一流的謀士,眼界就很開闊,智謀就很深沉;而是勳呢,他有著比荀諶多好幾倍的歷史積澱,再加上慣於套話和說書,就經常聽得荀諶也是一愣一愣的。

兩人評評人物,論論形勢,說說歷史,談談經書——話說荀諶是謀士,不是正牌學問家,雖說博覽群書,粗通「五經」,但鑽研得不夠深,就正好跟是勳打個平手。是勳心說幸虧我當年跟是寬南下東海的時候,既沒跟丫談詩,也沒跟丫談經,那時候誰知道他是服虔、潁容的弟子啊,要是論起經來,自己非得給打個體無完膚不可。

可是在另一件事上,是勳就完全說不過荀諶了,那就是——地理。無論是河北的地理、徐兗豫的地理,還是河南、關中的地理,荀友若就熟得如同反掌觀文一般,而是宏輔……別說兩千年來地理狀況有了很大的改變,就他前一世雖然跑過的地方不少,真要說起來也沒荀諶清楚。荀諶那是乘坐著馬車,大道、小路上一步步踩過去的,而且旅途有大把的時間觀察地形、地貌,是勳前一世到處跑不是汽車就是火車,甚至坐飛機,地形、地貌「呼啦啦」地就一晃而過,就算旅途中不老盯著手機、IPAD,真的抬頭瞧景,那也根本瞧不明白啊。

所以走著走著,荀諶伸手一指:「西面即濰水,昔韓信之敗龍且而定齊魯,即在其上游淺狹處封水,吾昔遊歷,觀其山水之勢……」是勳當場就抓瞎了,心說這兒跟營陵就不遠,我當年怎麼沒想到還有處古戰場,可以去勘查、憑弔一番呢?這兒已經進入青州地界了,估計很快就要轉個彎奔西北,往冀州去,以後一路上名勝古跡更多,荀老三要是動不動就拿出來說事兒,老子可就只有豎起耳朵幹聽的份兒啦。不行,我也得找點兒他不熟悉、不明白的什麼事兒來講講。

想來想去,自己有哪些知識比這年月的士人豐富,還勉強可以說得通呢?乾脆,老子跟你丫說——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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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10-18 20:24:46

第二十五章、大地為球

是勳拿定了主意,所以找個機會,就把話題引到蓋天、渾天和宣夜這幾種宇宙學說上來了,然後開始給荀諶灌輸大地為圓球,而日月星辰都懸浮於虛空之中——他還不敢說地球圍著太陽轉,那實在太過驚世駭俗了。可僅僅如此,就也足夠嚇荀諶一大跳啦。

俗話說某人知識豐富,都說「上通天文,下知地理」,但其實地理好說,而天文在這個時代,就跟人事相關聯,搞得無比神秘,真不是一般士人敢去研究的。荀諶心說這是宏輔果然是奇才啊,年紀輕輕就能精通天文?還說啥,大地是球形的?

他沉吟半晌,大著膽子質問:「諶前在勃海,果然如宏輔所言,有船遠來,先見其帆而後得見其身,可見大地是有弧度的。然而若為球狀,球之底側得無水乎,得無畜乎?安得不流入虛空,或頭下而腳上?」

是勳故作神秘地淡淡一笑:「人物牲畜,何必頭上而腳下,此事雖為常情,其理又如何解釋?友若可曾想到過嗎?」

荀諶搖頭:「請宏輔教我。」

「人物牲畜,戴天而履地,」是勳給他解釋,「地在下則足在下,地在上則足在上,所踩踏者,地也,非下也。當然,地之所在,則自然為下,故而球之彼端,在我等看來是下也,在彼端之人物牲畜看來,我等反居其下爾。」

荀諶又低著腦袋想了半天,這才猶猶豫豫地回答說:「於理似亦可通,然實在無法設想……」

哦耶,是勳心說你想不明白更好,老子這就算扳回了一局。

兩人一路談談說說,倒是頗不寂寞,說不上相見恨晚,那也相當投契啊,結果還沒等進入青州呢,就互相都把「先生」二字給省了,單單以字相稱。終於五月初,他們趕到了目的地鄴城城下。

是勳遠遠地望見鄴城的城門,突然招呼車夫:「停下,停下。」轉過頭來對荀諶說:「勳反復思量,還是不去了吧。」

荀諶心說這都到門口了你突然打退堂鼓,這又是要鬧哪樣啊?趕緊開口勸說。是勳趁機就說啦,要讓我進鄴城不難,你得再答應我兩件事兒。

荀諶又好氣又好笑,心說你條件還真多,行,我再聽聽你究竟想說啥,要是太過無理——這兒是袁家的腹地,難道還怕你飛到天上去不成嗎?「宏輔請講當面。」

是勳伸出兩枚手指來,緩緩地說道:「友若歸稟袁將軍,論及是某,所言不可誇張。若褒之甚,則袁將軍必要挽留,又啟冀州百僚之不滿;若貶之甚,則恐袁將軍不肯相見。」那意思,你隨便說我,就是別說得太過火,既不能往天上捧,也千萬別往死裡踩。

荀諶說你有心了,但同時也想多了,我既不可能把你誇到天上去,也絕不會把你貶得跟臭狗屎一樣——好,這條我答應你,還有呢?

是勳於是又說:「勳將拜見冀州群賢,其間難免口舌相爭。所謂舌辯,非徒論其理也,亦當攻其心。孫武子雲:‘忿速可侮,廉潔可辱,愛民可煩。’若其時勳有何怪誕荒僻之言行,友若似無所見聞可也。」那意思,為了辯論勝利,我可能會玩兒各種花樣,你就當沒瞧見,沒聽見,也別驚訝,也別阻攔。

荀諶聞言,不禁捋須大笑:「諶正欲觀宏輔之‘怪誕荒僻’也!」

進了鄴城以後,荀諶就把是勳安排在自己家中,還登堂見其妻兒。是勳心說你要是真覺得咱倆挺說得來,可以做朋友,那我感激你,要是想打感情牌,幫袁紹拉攏我,那就算了……老子知道袁家的下場,這條看似華麗的破船,那是說什麼也不會上的。

接著,荀諶跑去稟報袁紹,回來跟是勳說,袁將軍答應了你的請求,打算三日後大擺筵宴,群賢畢集,見你一面。因為我說了,你並非外州正式的使者,所以宴會並不設在州署之內,而安排在袁將軍城外的別業當中。是勳趕緊作揖致謝:「勞煩友若你費心了。」

當晚無話,沒想到第二天上午,荀諶突然跑來說,沮授來了,想見宏輔你一面。是勳板起面孔:「勳曾有言在先,冀州群賢,但聚集了只見一面,友若如何又領他人前來?卿欲食言乎?」荀諶連連擺手:「沮子輔與他人不同,與某為默契之交,此番前來,非為公事,只是私下拜訪而已。還請宏輔見他一見。」

是勳沒有辦法,心說我倒是確實對這位沮授挺感興趣,不妨稍稍一見,於是警告荀諶,咱們下不為例。

沮授字子輔,是钜鹿郡廣平縣人,袁紹手底下第一實權人物,任為監軍,手捾兵符。按照一般的說法,官渡大戰的時候,袁紹就是因為聽不進去三個人的正確意見,這才最終導致喪敗——其一為田豐,因直諫而下獄;其二為許攸,被逼得降了曹;其三就是這位沮授,戰敗後被俘殺。可以說,在袁家謀士當中,沮授論智謀是排一、二位的,論忠誠也在前三,至於說起節操,那更是許攸、逄紀、審配等貨完全不能相比的——所以也有人評價他為袁家的第一謀士。

要是換了別人前來拜訪,就算荀諶說破大天,是勳也未必肯見——他這一世歷史名人見得多了,還在乎冀州這些大半兒都不得好死的貨色嗎?但是沮授來了,他卻多少有點兒動心,心說見上一面,那也無妨吧。

於是跟著荀諶奔了大堂,就見那沮授沮子輔,身量不高,面容清臒,挑眉鳳目,三縷長髯,頭戴進賢冠,身穿縑襜褕,垂手而坐。見到他們出來,沮授趕緊站起身來致禮,是勳還了禮,就在他對面坐下。

他事先和荀諶講明白了,說我可以跟沮授見見面、聊聊天、喝喝酒啥的,但絕不涉及徐州之事,對方要是提到相關的話題,那我就老實不客氣地「哈哈哈」,甚至站起身來就走,有言在先,到時候可別怪我沒禮貌。荀諶把這話告訴沮授,沮授微微一笑,好,咱先不提徐州,我從青州說起——

「是先生是青州北海國營陵人士吧?」

是勳回答說是。沮授就問了:「聽聞前此黃巾肆虐,因而先生舉族以奔徐……南遷。如今顯思公子已定青州,是先生就沒想著回鄉去瞧瞧嗎?人自有根,鄉梓難離,漂泊在外就如同花木移植一般,活者寥寥而敗者多矣。」

是勳瞟了荀諶一眼,淡淡地回復道:「據聞袁顯思與公孫爭奪青州,鏖戰經年,野無青草。此番勳自徐……與友若同乘而來,所到處但見田地荒蕪而未曾理,百姓流離而未曾聚——鄉梓雖可懷也,奈何非可安居之地耶?」

沮授心說確實,青州遭到的破壞太大啦,再加上袁譚實非理民幹才,恢復起來就非常之慢。原本主公是派臧洪臧子源去做青州刺史的,要是有他在,等這位是先生北上,所見到的情況定然大為不同。可惜啊,你沒事兒把個會打仗不通民政的嫡長子派去青州幹嘛?當下只好敷衍:「恢復尚須時日也。」

是勳是幹嘛來的,荀諶當然已經通報過了,而沮授此來的用意,也自然不會僅僅訪友那麼簡單。沮授本想著事不謀於眾,要等兩日後大傢夥兒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語的,效果往往不如一對一懇談來得好,況且我主麾下,確實也還有那麼幾個超級不靠譜的……所以他仗著自己口才好,打算先來遊說是勳,可是沒想到是勳一口回絕:咱今天就不談相關徐州的任何問題。我靠,這可該怎麼兜圈子說服他才好呢?

有了,不能提徐州,咱就說說兗州,跟你擺擺我大冀州多麼了得,就連你家主公曹操也得仰我主的鼻息。你知道冀州強了,自然就會生出依附之心來,你要是一動搖,你主曹操再堅持也沒用,徐、兗之間的聯繫肯定就會斷絕,我家便有機可趁。

可是他正打算開口,是勳卻搶先奪過了話題,問他:「勳曾聽聞,沮先生原在故冀州牧韓公麾下,袁將軍入主冀州後,才招攬先生為幕賓,可確實麼?」

沮授老實回答說確實如此。於是是勳再問:「聽聞沮先生曾教袁公,舉軍東向,可定青州,還討黑山,可滅張燕,回眾北首,必喪公孫,震脅戎狄,可服匈奴。到時候橫大河之北,合四州之地,收英雄之才,擁百萬之眾,號令天下,自然無人可敵。此言有諸?」

沮授點頭:「有。」是勳剛才所說的那一套,本是沮授的得意之作,後人有名其為「四州戰略」的,甚至還有人把這番話跟魯肅的「榻上策」、諸葛亮的「隆中對」相提並論,認為是漢末最傑出的三大戰略部署之一。是勳也很大程度上就因為沮授的這一套戰略,獨獨在袁家謀士群裡,最看重他一個人。

聽沮授承認自己確實說過這段話,而不是史書誤記,是勳趁機就說了:「勳聞上古惡獸名為饕餮,有首無身,為其貪食而無厭,遂害及於自身也。如今公孫未滅,張燕在逃,袁將軍尚覬覦於南方,不亦饕餮乎?」

在原本的歷史上,徐州連年動亂,先遭曹操打,又被劉備、呂布占,袁譚鎮守的青州就在旁邊兒,可是基本上就沒怎麼伸過手——起碼在表面上沒伸過手。為什麼會這樣呢?正是因為袁紹此時的第一大敵是公孫瓚,他根據沮授的「四州戰略」,要先平滅了公孫,穩定冀、青、幽、並四州,然後才能談得到再向更遠的方向發展,以免多線作戰,陷入包圍之中。如今河北的態勢跟原本歷史上並沒太大區別,所以是勳就說啦,你們幽州、並州還沒平哪,幹嘛著急要插手徐州之事?小心貪多嚼不爛啊。

沮授聞言,不禁捋須而笑,反問道:「是先生能弈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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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10-18 20:29:47

第二十六章、羽扇綸巾

沮授突然提起下棋問題,是勳知道他說的肯定是圍棋而不是象棋。

一般認為,象棋起源於古代印度,後來向西傳變成國際象棋,向東傳變成中國象棋——傳入中國的年代,最早的說法是魏晉時期。也就是說,這年月還壓根兒就沒有中國象棋,也沒有從印度傳入的古象棋。是真是假,是勳不清楚,他只知道,士人當中,確實從來沒人提過類似的玩意兒。

咦,自己可以嘗試著發明中國象棋啊……

至於圍棋,那是真正的本土貨,早就有了,根據文獻記載,春秋時代即有「弈棋」一說。是勳在這一世確實看過別人下圍棋,曹營中很多文武,包括毛玠、程昱、曹仁等等,就都有下棋的癖好。但是他沒正經學過,光知道這年月的棋盤只有縱橫十二道,而不是十九道,包括「座子」、「算目」等具體規則也跟後世有所差異,但輪流落子圈地的核心思想是從沒變過的。沮授突然提起下棋,是勳估摸著他是想以棋為比,而不是真打算跟自己較量一番,因此就大著膽子回答說:「略知一二。」

沮授果然拿圍棋舉例,說:「設授與卿廝殺於中盤,忽忽於邊角布子,卿或以為閑著也。然而棋中本多此技,今日之閑著,他日亦或為妙手。卿若只注目一隅,終難免為授所敗。」我既然行有餘力,在平定四州的時候再在他處小做一番安排,只要不影響到我的「四州戰略」,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是勳不禁「哈哈」大笑:「與弈者,非勳也,而是天下,著子者,也非卿也,是袁將軍。卿以為閑子,旁人或以為妙著,若遂專注於彼,未免中央大龍為敵所困,奈何?」你是打算在徐州先小小佈置一番,但是別人未必會這麼想,覺得有利也好,為了爭功也罷,要是說動了袁紹,在徐州問題上牽扯太多精力,你的「四州戰略」那就岌岌可危啦。

荀諶在旁邊聽了這話,多少有點兒不滿:「宏輔乃責諶乎?徐……南方之事,乃陳孔璋向袁將軍進言,諶所支持者也。」你是想說我目光短淺呢,還是想說我要跟沮授爭功?

是勳不禁「哈哈」大笑:「勳本不知何人為袁將軍設此謀,友若何苦自責?想那陳琳,本為廣陵人士,關注鄉梓,欲使袁將軍收並徐……」他喵的完全不提徐州還真是麻煩啊——「故使袁將軍注目於四州之外,我知以友若之智,亦必以此為閑棋也。奈何這鄴城之內,並非人人皆如此明智啊。」袁家敗亡很大一個因素,就是謀士們拉幫結派,互相爭功、互相攻訐,你敢打包票別人都跟你們想得一樣?就不會牽扯了袁紹的精力,扭曲了袁軍的發展方向?

沮授沉吟少頃,用力一拱手:「受教了。後日之會,授當合眾行操,難以赴宴,先告罪了。」那意思,你說得有道理,那這事兒我就不管了,後日的宴會,我也不打算參加了。

是勳也急忙站起身來恭送。沮授走到門口,突然轉回頭來:「前日得信,恐是先生尚未知也——曹兗州已率軍克復東武陽,張孟卓往投袁公路,呂奉先、陳公台皆遁走河內,投張揚去也。」

哦呀,果然正如荀彧所說,等到呂布糧草不繼的時候平推過去,可保必勝。這回呂布沒跑徐州去——東路已然斷絕,他跑不過去了啊——而是按照原有的軌跡,去投了張揚。那頭惡狼以後將會如何?張揚那淺淺的池塘可安不下這條大魚啊——原本就是因為如此,他才又跑兗州來鬧事的——其後種種變數,真是既讓人茫然無措,又讓人充滿了好奇心哪!

兩天后便是大宴之期,荀諶一大早的就來找是勳,要跟他同車前往。可是在是勳的寢室外打了招呼,隨即屋門打開,那位是宏輔先生搖搖擺擺地步將出來,荀諶抬頭一望,就不禁大吃了一驚。

就見這位是先生,頭不戴冠,只用一方白布紮住頭髮,而且那白布又寬又長,一直披到肩膀上,就跟風帽似的。他身上穿一襲素色的深衣,外罩白葛布的單衫,衣襟敞著,好似披風。才剛五月份,天不甚熱,這位老兄卻手持一支鵝毛大扇,還走兩步,搖一搖,真是十足的……流氓派頭。

荀諶心說你這麼打扮是要鬧哪樣啊?是打算約了我出去名山大川開詩會嗎?今日大宴,我冀州的賢才能士全都出席,主公袁將軍也會出席,就穿成這樣,不怕被人亂棍給打將出來?

他才待要問,卻見是勳伸出一枚手指來,在嘴唇上比劃了一下,那意思大概是:咱們有言在先,你就當沒瞧見,啥都不要問。

是勳這麼打扮,當然不會是一時心血來潮,要扮魏晉名士,這也是他跟陳登精心籌謀的計劃的一環。那天陳登說啦,你要是真能說動了荀友若,答應你冀州群僚畢集,只見你一面,到那時候,怎麼耍嘴皮子我教不了你,以宏輔你的大才,也根本不用我教。可有一樣,你要是表現得太過拘謹,恐怕壓服不了對手,要是唇槍舌劍之間太過咄咄逼人,又容易惹來殺身之禍。是勳當即就是一哆嗦,說那你還一定要我跑冀州去作死?陳登微微而笑:「某有一計,可解兩難。宏輔可扮一狂士也。」

接著陳登就解釋,扮狂士有兩大好處:第一,可以肆無忌憚地用言辭來攻擊別人,別人還不好意思跟你一般見識,否則反倒顯得他沒胸襟,沒氣度;第二,你就算在口舌上技壓全場,袁紹也不會因此想要留下你——禮敬狂士,可以表現自己周公吐脯的氣量,但是接納狂士,那就是自己找不痛快。

是勳說我明白了,你就是打算讓別人都對我敬而遠之是吧?

他低頭琢磨了一會兒,嗯,這招靠譜。要說這年月最大的狂士是誰?那肯定非袮衡袮正平莫屬啊。袮衡曾經裸衣擊鼓,於大庭廣眾之下謾駡曹操,可就連曹操都沒敢殺他,只是把他趕荊州劉表那兒去了;劉表那是多文藝範兒的一諸侯啊,可是也容不下袮衡,又把他轉送給了黃祖;最終袮正平就死在了黃祖手下。可有一點,他不是一見黃祖就被殺的,終究那大老粗也想裝文化人,就不願意真收拾了個狂士,給自己臉上抹黑。袮衡要不是三天兩頭地給黃祖找不痛快,估計還能在江夏多活個好幾年呢。

我這回去冀州呢,就光見袁紹他們一面,我就不信這一面的殺傷力比禰正平好多天都強。再說了,我好歹還掛著個外州屬吏的官身,只要別當面把袁紹罵狠了,他應該不會殺我。

所以是勳今天就苦心打扮,打算扮一回狂士啦。狂士的儀態好說,只要跟陳登學那四十五度仰望星空的FEEL就得,可是狂士的衣著該怎麼搭配呢?是勳原本是打算「羽扇綸巾」,學足戲臺上過江東遊說孫權的諸葛亮的,但問題是他想來想去,就根本想不出來這「綸巾」究竟是啥玩意兒了。

按照傳統的說法,「綸巾」又名「諸葛巾」,因為諸葛亮開始戴,就此流傳開來。也就是說,如今諸葛孔明還是個小屁孩子,所以綸巾就壓根兒還沒發明出來。當然啦,傳說歸傳說,對於綸巾,歷代還有很多種說法,只是是勳來到了這一世以後,就根本沒聽說過有這玩意兒——或許有,但此時還並不叫「綸巾」之名。

所以他琢磨來去,反正是「巾」嘛,老子戴別的巾,應該也差不離吧。那麼啥樣的頭巾最顯風流瀟灑,最得狂士神韻呢?他想來想去,唉,後世的「浩然巾」,咱可以預先發明出來啊!

所謂「浩然巾」,據說是從唐代大詩人孟浩然那兒流傳下來的裝束,用一整幅白巾裹著髮髻,巾尾搭下來,遮住整個後腦,小風一吹,飄啊飄的,就顯得那麼的倜儻不群——行,就它了!

所以,最終就形成了如今荀諶所見的這一整套奇裝異服。

荀諶跟是勳同車出了鄴城,一路上低垂著頭,緊閉著嘴巴,啥話都不說。他倒不是跟是勳鬧什麼意見,也不是遵守承諾——是勳要他「似無所見聞可也」,那也不是要他裝啞巴——而是身邊兒站這麼一奇裝異服的貨,一路上招來了超高的回頭率,荀友若多少有點兒臉上掛不住。

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那是在鄴城之南,瀕臨漳水,引水為池,然後在池畔建蓋了大片的建築物。其中一間房子大概有三四百個平方,一半兒以立木架在水面上,四面開窗,飾以輕綃,風來如層雲飄蕩一般——這類建築有個專有名詞,叫做「榭」。是勳瞧著此刻榭內影影綽綽的,已經坐了不少人了,心說估計袁紹就打算跟這兒見我呢。

二人下得車來,荀諶在前引領,果然直奔水榭而去。到了門口,他終於再也忍不住了,第一次開口說話,低聲囑咐道:「宏輔你自可狂誕放縱,但切莫激怒了我家主公,以惹殺身之禍。」是勳微微點頭,心說好朋友,你放心,「不作死就不會死」,這點兒我心裡有數啊。

兩人脫了鞋,一前一後進入榭內。果然其中分左右兩排,是坐滿了人啊,一見是勳這種打扮,就全都吃了一驚。荀諶就當沒看到眾人的眼光,腆著臉逐一給是勳介紹。

果然沮授缺了席,並未前來,到場的諸人包括:潁川郭圖郭公則、辛評辛仲治、辛毗辛佐治、淳于瓊淳于仲簡,南陽許攸許子遠、逄紀逄元圖,魏郡審配審正南,钜鹿田豐田元皓,安平牽招牽子經,代郡韓珩韓子佩,廣陵臧洪臧子源……這些是都在史書上留下過名字的,更多沒名沒姓的,是勳就懶得去記他們啦。

可是還都沒有介紹完,見過禮呢,先就有人搶著發難了:「是先生此來,為踏青乎,為冶遊乎?如此裝扮,太也無禮!」是勳微皺眉頭,瞟了那人一眼,旁邊荀諶趕緊給介紹:「此乃魏郡從事、泰山孟岱孟公嶽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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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澄清吏治

孟岱這個人,倒還不是徹底的沒名兒,史書上記過他一筆,說是在官渡大戰以後,因為審配的兩個兒子都被曹軍俘虜,所以他就跑袁紹面前進審配的讒言,讓袁紹把守備鄴城的重任移交給他了。

一般人讀史,容易忽略過這一段去——反正袁家謀士們互相攻訐,已經是普遍現象,大傢夥兒都司空見慣了。但是是勳對這段有印象,關鍵不在孟岱的讒言,而在於袁紹轉過臉來詢問群臣,孟岱說的有沒有道理,是不是該防著點兒審配。結果郭圖、辛評都贊成孟岱,只有逄紀為審配說了幾句好話。

這個小插曲透露出一個重要信息,那就是打從起兵就跟著袁紹的逄紀和冀州土著代表審配原本是不合的,從此就開始勾結到了一起,而元從派的另兩名大將郭圖、辛評則結黨與他們相爭。最終這兩個集團之間的鬥爭就引發了袁紹死後袁家班的分裂,兩個兒子——袁譚、袁尚——開始兄弟鬩牆。

因為研究過這段歷史,所以是勳不期然地就記住了孟岱這個名字——當然啦,他是什麼出身,字叫什麼,那在史書上根本就毫無所載,今天見了面才聽說。雖然史書上只有這麼寥寥一筆,但是勳本能地認定這位孟公岳先生不是好東西,既然如此,對方又先跳出來發難,自己當然不能擺什麼好臉色看啦。

於是他把腦袋一昂,擺足了四十五度仰望星空的FEEL,正眼都不去瞧孟岱,大大咧咧地回復道:「今日群賢畢集,難道不是來郊遊的麼?若袁將軍於公廨之內召見是某,自然冠服相見,既在這水榭之上,見是私見,禮為私禮,如何倒不能穿著私服呢?倒是諸君個個冠帶輝煌,如對大賓——想來不是為見是某,是某攪擾了,就此告辭吧。」

你們一個個穿得人五人六的,好象有公事要談,可是老子只是跑冀州來跟你們隨便見上一面哪,就不想跟你們談啥公事,可見其中有所誤會。那好,咱們BYE BYE,改日再會。

說著話,是勳轉過身就想走——這不是裝樣子,他是真想就此閃人,省得還要多費唇舌,浪費口水,要是冀州群臣就此放他離開,那是再好不過。

荀諶伸手想攔,可是又突然想起自己答應過是勳的,今天不管是勳有什麼莫名其妙的言行,自己都當沒瞧見,沒聽見,所以多少有點兒猶豫,又有點兒尷尬。好在馬上有人站出來打圓場了——

上座一位偉丈夫站起身來,把手一拱:「是先生且慢——君為兗州從事,遠來是客,故我等以賓禮相見。雖雲客隨主便,但主人亦當從賓之喜,使有如歸之安。我等不輕看是先生之所穿著,也請是先生勿因我等的冠帶而有所拘束。請坐,請坐。」

他既然都這麼說了,是勳也就不好意思掉頭就走。當下望向那人,拱手致意,對方自報姓名說:「區區廣陵臧洪。」

哦哦,原來你便是一代烈士臧子源啊,是勳心說,老子無意間救下了你丫的性命,你知道不知道?

按照原本的歷史,呂布襲取兗州,跟曹操打了大半年的時光,袁紹也趁機伸手,表臧洪為東郡太守,率軍佔據了東武陽。後來呂布敗退,曹操把張邈的兄弟張超團團圍困在雍丘城內,臧洪本是張超的舊吏,就向袁紹請兵,要去援救故主。可是這個時候,袁、曹再怎麼私底下互相踢腳,表面上還算和睦,袁紹當然不可能發兵啦,臧洪就此跟袁家決裂。袁紹派兵圍攻東武陽一年多的時間,最終城破,臧洪死難。

可是在這條時間線上,曹操一開始就壓著呂布打,袁紹既沒有機會插手兗州事務,張超也沒機會跑陳留郡的雍丘去守孤城,所以臧洪無意中就避過了這一場大難。

關於臧洪之所為,後人有所評價,說你心懷故主是挺義氣,但背反今主乃為不忠,你自己想去救張超大家都可以理解,拉上一城的人陪葬就是不仁,真是其情可憫,其行卻不可恕。是勳持有同樣的看法,所以他也不怎麼想給臧洪好臉色——這種只講究私恩私義,沽名釣譽,不顧老百姓死活的傳統士大夫最可厭了——腦袋依舊昂著,不肯低下來正面這位臧子源。

「原來是臧先生,」是勳就說啦,「勳聞昔日董卓謀篡,臧先生時為廣陵張太守之功曹,首義說張太守起兵討逆,未知有諸?」

這是臧洪最得意的往事,他當即微笑著回答:「確有其事,雖然,不敢當‘首義’二字也。」

是勳開始掰著手指頭算:「廣陵太守張超、兗州刺史劉岱、豫州刺史孔伷、陳留太守張邈、東郡太守橋瑁,歃血為盟,共討國賊——惜乎皆不敢為先者也,卻推一功曹為盟主,堪為士林所笑。若非袁將軍出,只此烏合之眾,未知能損董賊一毫毛否?」

倆刺史、仨太守,起兵討伐董卓,可是誰都不敢當盟主,倒把個小小的郡功曹給推出來,這事兒難道不可笑嗎?其實所謂的「諸侯討董」,除了曹操、孫堅和鮑信以外,大傢夥兒都只想借此割據稱雄而已,沒誰真有決心打敗董卓,其間的可笑事兒多了去啦。臧洪做第一任盟主就可笑;後來群雄聚會酸棗,整天飲酒作樂,不思進取是第二可笑;還有一個冀州刺史韓馥,問群臣說咱們該幫姓袁的還是該幫姓董的,從事劉子惠先是大義凜然地說起兵是為國家,說什麼姓袁姓董,但接著就縮,說槍打出頭鳥,咱先瞧瞧別州的風向再決定動不動——真是十足的可笑加三分。

是勳前一世就曾經在論壇上噴過這些漢末的可笑事兒,如今見著其中一樁可笑的正主兒了,那還有不當面啐上一口的道理嗎?

雖然他主要是啐那倆刺史、仨太守,貌似沒直接罵臧洪,可是潛臺詞是個人就能聽得出來——就這麼不靠譜的起兵,參與者都應該感到慚愧,你這個笑話中的盟主,又有啥可得意的呢?

果然臧洪聽得此言,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荀諶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心說雖然我對你有過承諾,而且事先也瞞著你給幾位老朋友打過預防針,但你要始終是這態度,恐怕會連累到介紹你前來的我啊。到時候是你是可以一甩袖子閃人了,我可還要在冀州呆下去的呀,怎麼可能不遭人恨?罷了罷了,我不能再裝瞧不見了,當下一抬手:「宏輔先勿說笑,坐下再敘話吧。」

是勳橫了他一眼,心說想靠「說笑」二字蒙混過關啊,世上哪有如此簡單之事?你面子上下不來是吧?那正好,要是能夠逼得你離了冀州,去投你家四弟,那正中老子的下懷。可是荀諶既然開了口,他也就不好再杵著啦,當下在一處空著的客位屈膝坐下。

才剛坐定,對面一人把腰一挺,拱手致意:「是先生,區區韓珩,有一事不明,倒要請教。」

好啊好啊,這就開始了啊。是勳心說你們有啥不明白的全都說出來吧,老子今天就一一給你們駁了。COME ON BABY,你來問我是否欲效蘇秦、張儀來搖唇鼓舌,來問我治何經典,來罵我定為儒者所笑吧。

可是誰料想韓珩一開口竟然是:「既然是先生今日故著白衣,不穿公服,如郊遊而來,自可拋卻俗務,坦言其志。未知是先生之志何也?」

啊呀,是勳心說,這問題倒挺尖銳。

他一心想仿效演義上的諸葛孔明來舌戰群儒的,多少有點兒一腳踩空的感覺。轉念想想也是,舌戰群儒雖然是經典橋段,終究為小說家言,為了抬高諸葛亮,就把江東文臣儘量往低裡貶,不但讓嚴畯、薛綜之類的學問家肆意開口,還把步騭、虞翻之類名臣描寫得挺無知,作為謀士領袖的張紘、秦松則壓根兒就沒有出場。如今是勳到鄴城來,所面會的冀州群臣大多是亂世中的豪雄,是一心幫著袁紹打天下的,誰會來問你治何經典啊?真當這是遊園會哪?

韓珩字子佩,後來官至幽州別駕,當其上官焦觸降曹以後,他以深受袁氏父子大恩為理由,就此辭官隱居去了。這人一開口就問是勳的志向,那是一種試探,先瞧瞧你有什麼理想,有什麼欲望,然後再好對症下藥。是勳明白啊,我要說想升官發財,或者說想安定天下、復興漢室啥的,你們肯定就會吹噓說袁老大這兒條件更好——嘿,老子又怎能被你等給料中了?

於是他把扇子輕搖,面露哀戚之色,緩緩地說道:「如今宇內喪亂,漢室淩替,權奸跋扈於上,群盜隳突乎下者,究其根本,皆因吏治不清也。孝桓皇帝以來,士人各結黨與,專慕虛名而不踐實務,甚至勾連豪強,魚肉百姓。此弊不除,雖擁百萬兵甲,終不能安此天下也,雖愈強而其亡愈速——勳之志,即澄清吏治,懲其貪蠹,而非徒以兵強為恃也。」

他這話跟當初在襄賁縣跟劉備、簡雍所說的,差不多是同一個意思。要說這年月哪兒的吏治最清明,那非兗州莫屬啊,袁紹手底下不是沒有能人,但大多在有能為的同時,還是徹底的蠹蟲,貪贓枉法,無所不為。是勳心說我這話擺出來了,看你韓子佩還有何可說,是不是敢腆著臉吹噓你冀州沒有貪官汙吏,許攸、審配他們全都老老實實奉公守法。

果然韓珩聽了這話,只好訕訕地一笑:「真宏圖大志也,韓某佩服。」可是是勳沒想到,突然間又有人開口:「既然如此,是先生何不到我冀州來呢?我主袁將軍明察秋毫,麾下群賢皆清廉方正者也,得之為友,豈非至樂乎?」

我靠!是勳心說公然睜著眼睛說瞎話,這麼不要臉,這究竟是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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