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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uale
王室 | 2017-11-7 04:40:40

本篇最後由 xuale 於 2019-11-24 21:29 編輯

苗疆道事.jpg


本書已經刊完。

【作者概要】:南無袈裟理科佛,原名陸恪,原來是磨鐵中文網簽約作者,現在貌似更換中,男性。一身落魄,半生蹉跎,杯酒難明歲月,仰頭飲盡這燈火繁華,歎一聲:莫等閒,莫等閒,少年不負白頭翁。中國著名懸疑作家,巫蠱文化風潮的研究者和領頭人。2012年磨鐵中文網「最佳作者」、「最暢銷作品」獲得者,2013年網絡十大作品獲獎人,代表作《苗疆蠱事》於2012年11月9日發表於天涯「蓮蓬鬼話」連載至今。獲得5000萬超人氣點擊量,30萬的瘋狂回覆數,在天涯歷年總榜中,回覆數位列第一,點擊量名列第四,長期佔據百度小說搜索風雲榜前列,引發百萬讀者閱讀狂潮!

作者君出身苗疆,長於苗寨,自小喜讀書,縣誌雜物、道佛經卷或者街邊擺攤的九宮卦演,自謂飽讀雜書,長大之後開始闖社會,輾轉南方各省,看慣世情,吃盡苦頭。

平日裡喜歡讀書,看美劇、下圍棋。無意間成就苗疆蠱事,一朝成名天下知,卻兢兢業業,堪稱業界良心。


【小說類型】:靈異鬼怪

【內容簡介】:
百年前的今天大拿盡出,群星閃耀,一時間風起雲湧;

百年後的當下天地大劫,眾神隕落,嘆天下幾人能活?

一百年前是李道子、屈陽和洛十八的時代,一百年後,左道一出,天下誰能與之爭鋒?而在這百年之間,卻是翻天覆地的年代,這裡面有著什麼人,在演繹著何等的慷慨悲歌呢?

我書寫的不是陳二蛋的個人傳記,而是一個時代,以及身處於這個大時代之中,那些一代宗師的故事。苗疆巫蠱、九尾白狐、走陰遁體、轉世重修、轉戰萬里、百鬼夜行……黑手雙城和他的七個小夥伴,將為你娓娓敘述,陳老魔到底是怎麼煉成的!


【其他作品】:

神恩眷顧者》非苗疆系列

苗疆系列:發表順序(1234)故事內容發生時間順序(abc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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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a. 苗疆道事》https://www.jkforum.net/thread-8363241-1-1.html
3. c. 捉蠱記》https://www.jkforum.net/thread-8363245-1-1.html
4. d. 苗疆蠱事II》 https://www.jkforum.net/thread-8363232-1-1.html
夜行者:平妖二十年》https://www.jkforum.net/thread-8308824-1-1.html

《天師密碼》是南無袈裟理科佛新出的一本小說
天師密碼https://www.jkforum.net/thread-11280248-1-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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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uale
王室 | 2017-11-7 04:41:46

第一卷:飢餓年代

第一章 十八劫和小白狐兒

我生於六十年代,身負十八劫,是一個早就不應該存在於世的男人……

*********

我是一個自出生起,便有可能夭折的人,那個時候的我還沒有學名,聽人說這娃兒剛剛生下來的時候,隔壁村的接生婆將這孩子給高高地舉起來,扯著那能夠嚇死人的嗓子大聲喊道:「嘿,是個娃崽!哎喲喂,看這兩個蛋,忒大了咧,我這輩子都沒有見過這麼大的蛋呢!」

這位姓王的接生婆是這麻栗山這十幾個村和自然組的送子娘娘,從業幾十年來,除了條件好得能去鄉衛生院和縣醫院的人家,大部分的娃兒都是經過她這雙糙手從大肚婆子那兒弄出來的,這話兒一出口,就奠定了我「陳二蛋」的這個諢號來。早先的時候,衛生條件不好,小兒容易夭折,所以鄉下人在給自家孩兒起名號的時候,講究賤名窮養,越不像是人名越好,好避過陰神野鬼的耳目,免得被鬼神嫉妒,讓老天收了去。

龍根子、羅大屌、王狗子……聽聽,鄉人的眼界普遍不高,通常也就只是這樣的見識了,相比之下,我這陳二蛋的名字,其實也還算是高雅,對不對?

我生下來就與別人不同,村子裡別的人家,孩子一生下來,哇啦哇啦地哭,那個歡暢勁兒,聽著就喜慶,而我卻是一言不發,一雙漆黑的眼眸子咕嚕嚕地轉,好奇地打量這個世界。王穩婆接生的經驗足得很,不過看到我這幅模樣卻有點兒嚇壞了,用指甲掐了一下我的屁股,結果瞧見這娃兒愣是一點音都沒有,所以她又說了一句話:「這娃兒,怕不是來討債的吧?」

說到討債,這其實說的是一個在麻栗山傳了很久的故事,講的是田家壩有一戶人家,被自家兒子害得家破人亡,那還是民國年間的事情,後來縣上槍決那小子的時候,他突然說出一番話來,說自己以前是那戶人家的仇人,轉世投胎到了他家,就是專門過來討債來的。

山裡面消息閉塞,不過山鬼野物的傳說卻數不勝數,可以說每個村子前曬太陽的老頭都能夠跟你講一籮筐的鬼故事,那戶人家早就絕了種,也不曉得是真是假,不過卻一直流傳了下來。不過聽我爹,也就是龍家嶺的赤腳醫生陳知禮陳醫師的說法,這是小孩兒在媽媽肚子裡,吸得氣都是那臍帶輸入的,臨盆之後,臍帶剪斷,就要靠自己的肺來吸氣,如果不哭,說明體質忒弱。

但是後來村子裡面的人說,我娘分娩之前,龍家嶺突然颳起了一陣狂風,這風黑,大中午的突然一下就烏央烏央,好似黑夜,整個天地便變得一片漆黑,狗吠牛咩,嚇得村裡人抄起家裡面帶響的盆啊碗兒的,使勁敲,以為是那天狗食日呢。可是當我一聲不吭地生下來時,那黑風就沒了,好像一點兒跡象都沒有一樣,後來村裡人曉得了這件事情,結合我生下來不哭的情形,都傳言,說陳醫師家的這個崽子,邪性。

村子裡還說我娘為了生我,生了一場大病,後來不曉得是咋個好了,但是也總有人說我不詳,是個討債鬼,山裡人迷信,時至如今,我還能夠記得童年總是被村子的老人在背後指指點點的情形。

當然,這些都是後來我聽我爹我娘零零散散說起來的,印象總也不深,不過好在小時候的我特別頑皮,也沒有太多的自尊心,小孩子嘛,喜歡玩鬧,大人雖然也會說,但是倒也不會做得太出格,畢竟我爹是這大山裡面的赤腳醫生,在道路不通的七十年代初,十里八鄉的人家都是要找他看病的。

我出生便有一劫,那個只有我爹娘曉得,不過八歲那年碰到的劫難,卻是記得清清楚楚。

俗話說男娃七八歲,狗都嫌得很,那個時候正好趕上了風潮,雖說大山裡面的影響並不算大,但是學校也停了課,那個時候的我才上二年級,本來就沒有什麼上進心,閒下來就跟著幾個小夥伴漫山遍野的胡跑。先前說過一個兒時的玩伴,叫做羅大屌,他爹是獵戶,以前還沒有收槍,他家有一把裝鐵砂子的獵槍,那是解放前留下來的,塞滿火藥和鐵砂子,一摟火,碰地一聲巨響,啥都拿下了。

那個時候羅大屌他爹外號叫做攆山狗,纏著頭巾,紮著腰帶,背上一桿槍,簡直就是所有孩童心中的偶像人物,我眼饞得很,磨了羅大屌好幾回,他終於找了個機會,偷了他爹的槍,帶著我、龍根子一起進了山。

麻栗山地處湘黔川三省交界,靠近湘西的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已經屬於十萬大山的範圍,到處都是深山老林子,那個時候很多地方都沒有被開發,人跡罕至,到處都是野物,更有猛獸,說起來十分危險,不過既然是那狗都嫌的年紀,所以我們也沒有多少的擔心,傻乎乎的三個人扛著一把槍,兩把柴刀,就興沖沖地四處逛。

我們出了龍家嶺,過了田家壩子,又過了螺螄林,於是就進了深山,小孩子好動,一進山就沒得邊界地瘋跑,那個時候正好是夏天,山裡面有好多野果子,山杏、野桃還有蛇刺果,都好吃,不過我更加在乎的是羅大屌背上的槍,眼珠子一直都盯在了那鐵管子上。

「大屌,給我摟一火?」我和龍根子不停地磨他,不過羅大屌就是不肯,他爹是獵戶,他也曉得裝藥開槍,不過捨不得,說一槍要有一塊肉,要不然就虧了,肯定不能給我們拿來玩的。

不曉得過了多久,我們來到了一處山彎子,旁邊有一條小溪,龍根子指著前面的一叢草,說哎,大屌、大屌,那裡有一個東西,好像是狐狸擺子咧。

聽到龍根子的輕喊,我們低下身子,眯著眼睛去看,果然,在那綠色的草叢子裡,有一抹白色的絨毛,微微一動,突然露出了一個拳頭大的狐狸腦袋來,白乎乎的,眼睛黑黝黝,像玻璃珠子一樣,漂亮極了。山裡的獵人對於狐狸這種東西很忌諱,說它能通靈,一般是不會惹的,不過我們這幾個小子哪裡懂這個,羅大屌一邊裝著鐵砂,一邊去瞄那隻小狐狸。

山裡的孩子莫看著土裡土氣,不過有靈性,羅大屌那年才九歲,不過跟著他爹,可打過不少的兔子,這一回說不定能夠打一隻狐狸回去呢。

羅大屌在那兒裝槍,我也在旁邊看,不過不曉得為哪樣,我看著那隻小狐狸的臉,尖尖小小,柔柔弱弱,總感覺像是人一樣,等到羅大屌把獵槍裝好的時候,那小狐狸好像是感應到了一樣,把頭扭過來,一對眼睛朝著我們這裡看。

我看著那小狐狸的眼睛黑黝黝的,晶瑩剔透,一下子就覺得我們這三個人蹲在草叢這兒朝人家瞄準,實在是太損陰德了,所以下意識地推了羅大屌一把,喊莫打了,莫打了。

羅大屌正在瞄準呢,結果被我推了一把,莫名就扣動了扳機,轟的一聲響,嚇得我們幾個都尿了褲子。

我和龍根子是聽到這槍響,羅大屌是被打偏的獵槍嚇得,結果等我們回過神來的時候,卻發現那小狐狸早就不見了蹤影。

為了剛才那一下,羅大屌跟我幹了一架,不過打完之後,我們又和好了,一模褲襠,儘是尿騷,這獵是打不了了,天氣又悶熱,於是我們就下溪去洗澡。

誰知道我這一番下水,我卻是差一點兒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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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uale
王室 | 2017-11-7 04:42:22

第二章 龍家嶺第一密子王

山裡面的孩子,打小就是從爛泥巴裡面滾出來的,爬得山也過得水,我那個時候雖然年紀小,不過水性卻是一流,一口氣悶在水裡面,可以憋好久都不用起來,整個龍家嶺,沒有一個能夠比得過我的。

說起來好笑,我們偷了羅大屌他爹的獵槍跑出來,是琢磨著來打獵的,結果這邊一摟火,三個小鬼頭都尿了褲子,不得已,也就跑到旁邊的小溪邊,把衣服褲子一脫,甩在旁邊的岩石上,就直接跳下了溪水裡去。六月天燥熱,鑽了大半天山林子的我們一身是汗,也管不得許多,撲通、撲通都跳進了溪水裡面去。這條溪水不寬,所以有點湍急,不過深不過半米,也難不倒我們這些天天在水潭子裡泡著的山裡娃。

因為剛才擦槍走火的事情,羅大屌跟我打了一架,泡到水裡面還打了兩回水仗,接著又好得跟親兄弟一樣了,他過來樓我的肩膀,說二蛋,你狗日的是不是看上那小狐狸,想要帶回去做媳婦啊?

山裡的老人肚子裡都有一籮筐的故事,其中也不乏那紂王和妲己娘娘的傳說,羅大屌剛才瞄準的時候也看到了那小狐狸的臉,也覺得像人,小女孩兒一樣,回想起來止不住地後怕,我不理他這嬉笑,說我是為你好咧,打了小的,招來老的,這狐狸最記仇了,要是它們家裡的老狐狸曉得你殺了自家的崽子,到時候你家就別想養雞了,也別想安寧。

龍根子在旁邊笑,他話不多,人老實又膽小,稍微洗了一會兒就上岸,把尿濕的褲子拿來洗,我懶,又貪玩,求他幫著洗一下,我再去水裡面去耍一會兒。

我們那個時候穿的褲子都是自家做的土布,襠下面補了又補,又滲透著我剛才那一泡熱尿,龍根子當然不肯,我數了數自己的家當,發現也沒有啥可以交換的,於是就不管了,說放那裡就是了,我先去潛兩回,到時候再洗。羅大屌也有玩心,說好,我們兩個一起比打密子,看誰打得久。

這所謂的「打密子」,其實就是把頭沈到水裡面去,看誰潛得久,我歷來就是龍家嶺的潛水冠軍,哪裡會怕他的挑戰,於是大聲說好,打就打,誰怕誰。

羅大屌讓龍根子把我們的衣服、隨身物品和他的獵槍看好,接著跟我齊聲倒數三二一,然後就一起沈下了水裡去。

兩人一起沈水,我看到那傢夥比我稍晚了一點,知道他是在耍巧,也不管,這點時間我也不怕他。我沈到溪水下面去的時候,那溪水往下遊沖,人也跟著往下漂,下面是一個水潭子,我怕衝下去後羅大屌耍賴,於是把兩隻腳盤在一起,像廟裡面的菩薩老爺,觀音坐了蓮台,然後用手去抓住那溪水裡面的一塊很大的岩石,把身子固定住。

在水憋過氣的人應該曉得,這憋氣分三個階段,第一是下水的時候,胸口裡有一股氣,怎麼著也能夠堅持十多秒,然後氣完了,就開始要憋,難受得緊,忍、忍、忍,忍到過了那個勁兒,就差不多又能舒坦好一會兒了。

我在水裡面憋氣的功夫從來沒有輸過,最是自信,所以在第二個階段的時候也還是蠻輕鬆的,偶爾還會睜開眼睛來,去看羅大屌,瞧見他臉鼓鼓的,彷彿很難受。

看他難受,我的心裡面就安慰了一點,一直鼓勵自己堅持住,堅持住,過了那一個坎兒,我就贏了。

我給自己心裡面數著數,那個時候的我上過一年級了,能夠從一數到一百,不費勁兒,一點一點地數,就等著贏呢,結果樂極生悲,我一直抱著的那塊大石頭終於承受不了我的重量,下面漂了起來,開始往下滑去。

這突然而來的變故讓我有些驚慌,手往下面摸,想要抓到一個可以固定住自己的東西。沒想到那岩石一起來,下面就好像有東西冒出來,我手掌上面就摸到了一塊滑滑膩膩的東西,好像是爛泥,又好像是大魚擺子。還沒有等我反應過來,我就感覺到那東西滑到了我的脖子上面去,尾巴拍了一下,我脖子上面有刺痛,半邊身子如墜冰窟,於是使勁地揮了一下手,感覺不在了,心裡面放鬆了一點,還想著繼續蹲著呢,結果一看前方,羅大屌已經站起來了。

那傢夥起來了,就代表我贏了,我陳二蛋龍家嶺第一密子王的名號就還在,所以我也沒有堅持,從水裡面一下子就站了起來,結果不但沒有得到小夥伴的歡呼,而且還看到羅大屌發瘋一樣地爬上岸去,而在岸上面,我還看到幾個野猴子在草地上又蹦又跳,一邊呲牙裂嘴,一邊朝我這邊丟石頭。

麻栗山靠近外面的世界,山裡面雖然有猴子,不過不多,我看到那幾個紅臉猴子也覺得新鮮,一時間就愣了神。

不過我看到羅大屌爬上岸,朝我大喊大叫的時候,才曉得我耳朵裡面有水,什麼都聽不清楚,只是瞧見他瘋狂地揮手,於是一甩腦袋,這才聽到了他話語裡的下半截:「……快上來,水裡面有鬼啊!」

羅大屌的臉好詭異,像見到鬼一樣,我還想笑,結果這個時候站在水裡面的腳被什麼東西猛得一拽,整個人就撲通一下,被拖到了水裡面去。

我感覺一對腳踝被像鐵鉤子一樣的東西死死勾著,然後把我猛地往下遊拽,我幾次栽到水裡面,又幾次地爬出來,結果每折騰一次,力氣就少了幾分。

那是我這輩子都難以忘記的記憶,整個世界都是黑乎乎的水,我奮力掙紮的唯一目的,就是想多呼一口空氣。

不曉得翻騰了多久,我感覺拽在我腳踝處的那鐵鉤子突然就鬆開了,然後下意識地往岸邊撲騰兩下,接著就被幾雙溫暖的手給硬拽上了河岸來。

當時我灌了太多的水,整個人的記憶都是模糊的,等清醒過來的時候,耳邊充斥著龍根子嚎啕大哭的聲音,像號喪一樣。

那個時候的小孩不懂得什麼叫做人工呼吸,醒過來的我一陣噁心,吐了兩回,腸子都打結了,一打聽才曉得羅大屌和龍根子把我拖到林子裡後,大屌跑回村子裡面去喊大人了,而我剛才之所以得救,是因為林子裡面突然有幾個野猴子幫忙,把水下面的鬼打走了。

我問那鬼長什麼模樣,龍根子嚇到了,結結巴巴,說像黃鱔,又有好多毛,後來又好像是一個小孩子……

「那些野猴子呢?」我又問,他說跑了,我們上岸來之後,就跑到林子深處去了。

羅大屌沒多久就回村子裡,把大人叫了來,有他爹,也有我爹,還有村子裡好幾個管事的大人,以及鄰村的獵戶,烏泱烏泱一大堆。我們這一次出來,最主要的是受了我的慫恿,我爹本來都準備好了大柳條子的,結果看到我這臉色慘白的模樣,心就軟了,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黑著臉,朝著水裡面罵了幾句。反倒是羅大屌回家了後,被他爹吊在房樑上,用那根牛皮帶抽了半宿。

在山裡面,小孩子不能私自玩槍,這是犯了忌諱的。

這件事情算起來是我坑了羅大屌,所以他被他爹鎖柴房裡面挨餓的時候,我還去自家院子的雞窩裡摸了點雞蛋,給他送了好幾次。

本以為這事情差不多就結束了,畢竟是三個小屁孩子,那溪水裡到底有沒有水鬼,這個誰也說不得準,不過沒想到我第三天脖子就癢了起來,一開始還直以為是蚊子叮的,結果越抓越癢,足足抓了一晚上,到了第四天早上我起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半邊的脖子都是血淋淋的,手上滿是沾著鮮血的魚鱗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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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uale
王室 | 2017-11-7 04:42:41

第三章 四姑娘山的老道士 為@暗、修蘭加更

小孩子瞌睡重,一夜翻來覆去地撓,卻一點兒感覺都沒有,等到早上醒過來的時候,看到這一枕頭的血,就嚇得哭了起來。

我爹在我之前還生了一個女孩兒,取名叫大鳳,是我姐,大我三歲,那個時候還跟我睡一塊兒,聽到我哭,也醒了過來,看到我滿脖子血肉模糊,也嚇得半死,大聲哭喊,說我弟弟要死了,我弟弟要死了,爹你快來看啊。喊了好幾聲,我爹就從吊腳樓下的院子裡「蹬蹬蹬」地跑了上來,衝進房間裡面一看,只瞧見我半邊脖子都是血,那填著稻草的枕套子也都是血沫子,嚇得魂都飛了,拍拍我的臉,問我難受不?

我點頭,說難受,脖子好癢,癢得要命,忍不住就想要抓。

我把右手舉起來給我爹看,那手上也有好多干涸的血漿,一夜變長的指甲殼裡儘是肉沫子,看著十分的恐怖。我爹是山裡面的赤腳醫生,除了去縣裡面培訓過之外,祖上也傳了一些中醫,看到我的瞳孔沒有渙散,雖然身子虛弱,但精神頭也還好,於是鬆了一口氣,讓我姐去廚房端盆熱水過來。

我姐乖巧,很快就去拿了布帕子和熱水木盆來,我爹抱著我,換了一邊床,將雙手洗淨,然後小心翼翼地幫我將脖子上的鮮血給洗盡。

我因為撓了一夜,好多傷口都結痂了,血跡也硬,所以很難弄,那水太燙了或者手上的勁兒重了,我又疼得直哆嗦,我爹表面上是個粗聲粗氣的大老爺們,不過卻也心疼幺兒,我的每一聲喊都彷彿戳在他的心窩子裡一樣,眉頭皺起,手腳越發地輕了。

我爹足足給我擦洗了半個多小時,這才把我的脖子給洗乾淨,仔細一瞧,只見我的脖子右邊處有一大片火紅色的嫩皮,表面有灰白色或灰褐色多角形菱形的大片鱗屑,大部分呈圓形,前端斜斜插進真皮裡,彼此作覆瓦狀排列於表皮之下,邊緣還有數排鋸齒狀的突起,看著好像是那鯉魚的鱗片一樣。

昨天還只是紅紅的,結果一夜之間我的半邊脖子竟然長出了魚鱗來,而好多魚鱗被我不知不覺地抓脫下來,洗淨的傷口吐著清亮的黏液,散發出一股惡臭的魚腥味,我爹聞得一陣噁心,不過到底是自家孩子,他也不能撒手不管,吩咐我姐幫我不斷用布帕子敷水後,跑會房間裡去找自己那本赤腳醫生指南去了。

當天我爹連早飯都沒有吃上一口,跟我娘在堂屋裡商量了好久之後,就匆匆下了山,跑到鄉上面買藥去了。

那一天我坐立難安,感覺脖子火辣辣的,想伸手去抓,我姐卻在旁邊看著,她堅決地遵守了我爹走前的吩咐,絕對不準我用那髒兮兮的手去抓,看我憋得難受,就用濕帕子幫我輕輕地擦一下。那個時候鄉下還用不起柔軟的毛巾,自家織出來的土布又硬又挺,刮得我哇哇直叫,我娘在旁邊看得直掉眼淚水,說這娃兒造孽,生下來就沒消停過。

我之前聽村子裡的人說過我生下來的時候,發生過一件事情,差一點就活不了,不過這事情在我自己的家裡是禁忌,連提都不準提,當時的我疼得頭昏腦脹,也沒有心思打聽這些,不過倒是能夠忍得住疼,也沒有讓過來找我玩的龍根子笑話。

中午的時候,我娘罕見地做了一碗雞蛋羹,用瓦罐蒸出來的,盛在白色的瓷碗裡,水亮水亮,嫩呼呼的,看著就讓人流口水。

山裡的日子過的艱苦,我有記憶以來都沒有吃過什麼白米飯,苞谷和洋芋經常是鍋裡面的主食,有的時候斷糧了,還要上山去挖一種芒根子,熬一種叫做「芒粑」的食物吃,家裡面雖然養雞,不過雞蛋什麼的都是拿下山去還鹽的,這日子過得很緊巴,而這雞蛋羹差不多是用三個雞蛋做的,這對於好久沒有過葷腥的我家,簡直就是太奢侈了,我姐看得只添嘴唇,流了好多口水。

我當時人小,但是卻和我姐很親,用調羹舀了一大口,吞進肚子裡,鮮得舌頭都要嚥下去了,看到我姐在旁邊眼巴巴地看著,就推給她吃一口。

我姐雖然饞,但那個時候已經懂事了,於是就看了我娘一眼,誰曉得平日裡一碗水端得很平的娘這個時候卻虎起了臉來,訓我姐道:「吃吃吃,你吃什麼啊,你弟總共也沒幾口……」

我娘平日裡很和善的一個女人,這個時候卻顯得十分嚴肅,一張臉崩得緊緊的,我姐受不住這個氣,眼圈一紅,扭著身子跑出去了。

當時的我就感覺氣氛有些不對勁了,不過小孩子扛不住肚子餓,我娘哄了兩句,我就把那碗雞蛋羹混著苞谷飯吃完了,瞌睡又上來了,迷迷糊糊到了太陽落山,我爹這才趕了回來。從麻栗山龍家嶺到鄉上,走路不用三個小時,我爹之所以這麼晚回來,是因為鄉衛生站裡沒有他要的藥。按照我爹的說法,我這病叫做魚鱗病,需要用西藥,維甲酸和那個啥維生素D,這兩年世道亂,藥品難買,他也是求爺爺告奶奶的,這才弄了一點回來。

我爹說得胸有成竹,不過我娘緊繃的臉色卻一直都沒有鬆下來,不過還是招呼著我吃了點飯,然後把藥服下了。

吃了藥,我感覺好像舒服了一些,脖子上面的那一片魚鱗也沒有那麼癢了,又昏昏沈沈地睡了過去。不過我沒有睡多久,就感覺耳朵邊有人朝我吹起,涼颼颼的,像有人往我脖子裡面放了冰棱子一樣,隱約間我還聽到了有小孩子哭的聲音,是那種三兩歲的毛孩子,嗚嗚、嗚嗚、嗚嗚……

我聽得心煩,翻來覆去,一直還在,於是猛然睜開眼睛,正想要罵娘,突然看到一對白眼仁,死死地盯著我。

啊……

我使勁兒地大叫,一下子就從床上跳起來,朝著前面使勁兒地揮拳,接著眼角看到床邊有一個白影子,更是嚇得魂飛魄散,咬著牙,朝著那白影子使勁兒撲過去,又踢又打。

結果我還沒有踢幾下,那白影子就喊了起來:「弟,弟,是我啊,我是你姐!」

我低頭一看,瞧見這個白影子還真的是我姐,我脖子上面的病要不停地敷水,她手上還拿著帕子,這是在照顧我呢。瞧清楚了這些,我整個人都軟了下來,這時我爹我娘又匆匆趕到房間裡來,問清楚情況後,讓我姐去他們房間睡覺,由他們守著。

我姐忙活了大半晚上,困得要死,又挨了我的打,聽到這話鬆了一口氣,去隔壁房間睡覺了,而我爹娘則守在房間裡頭,哄我睡覺。

剛才那一下實在是嚇壞我了,不過有爹娘陪在身邊,倒是安了一點兒心,不過脖子火辣辣的,又麻又癢,也是翻來覆去好久才睡著,不過這會兒瞌睡就淺了很多,不曉得過了多久,我聽到我娘在旁邊哭,就醒了一點兒,迷迷糊糊地聽她說道:「老陳,二蛋他這不是病,是中邪了啊。」

我爹在旁邊悶不吭聲,也不表態,過了又一會兒,我娘又說道:「當初那個瘋瘋癲癲的老道士說二蛋的命太硬了,我們養不活,不如由他領了去,看來這話是應了啊。」

這時我爹才粗聲粗氣地回了一聲,說放狗屁,這是我兒子,憑什麼要讓他來養?

我娘又哭了,說他養你養,這不都是你兒子?難道說你就想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你家崽被那邪鬼子索了命去?你咋個就這麼狠的心喲?

我爹沈默了好一會兒,最後嘆氣道:「唉,晚咯,當初他生下來的時候,就讓那個瘋道士抱走就好了,現在說這些,有個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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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uale
王室 | 2017-11-7 04:43:02


第四章 麻栗山裡的捉猴人

  「啷個沒得用,啷個沒得用?」我娘的情緒有點兒激動起來,聲音也不由得高了,說我前幾天聽羅大屌他老子講了,說他最近在螺螄林過去的五姑娘山那邊還看到了那個老道士呢,說不定是人家根本就沒有走,連道觀都設在了那邊呢,我們去找一找,說不定就能夠找到呢。

  我娘充滿希望地說著,然而換來的卻是我爹的沈默,這僵硬的氣氛一直沈默了好久,我在床上都等得難受,睜開半邊眼睛來,卻看到我那從來沒有抽過煙的老爹不曉得從哪裡找來了一根菸桿子,弄了點幹煙葉,正一口一口地抽著呢。他顯然是沒有怎麼抽過煙,而且這自家種的葉煙又嗆,結果眼淚水都給嗆得滾滾落了下來。

  打我有印象開始,我就沒有瞧見我娘跟我爹紅過臉,不過這一回她顯然是有些急了,一把抓住我爹的衣袖,激動地說道:「你自己也看清楚了,那溪裡解放前的時候就死過好幾個孩子,二蛋他這分明就是被那些水鬼給纏住了,吃藥根本就沒得辦法,如果不去找那個老道士,我家二蛋說不定就沒有幾天活頭了。你咋個就忒狠心咧,我跟你講,我家二蛋要是活不成了,我也不活了……」

  我聽到這話,這才琢磨過來,昨天中午的時候,我娘一反常態,原來是覺得我可能活不久了——不過,我真的就活不成了麼?

  我從來都沒有想過這種問題,一想到我像這些年死的那些人一樣,躺進一口薄皮棺材裡,然後埋進土裡去,吃不得喝不得,沒有父母,沒有姐姐,也沒有小夥伴們一起玩,那豈不是無聊死了?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聽到了我娘這以死相逼,我爹終於開了口,說我不是想我兒死,不過你是不曉得那些出家的人,無父無母,心裡面根本就沒有祖宗長輩,要是養這麼一個兒,我寧願白髮人送黑髮人,至少我曉得他晚上躺在哪裡。

  我爹的這心思一說出來,立刻被我母親一頓臭罵,罵完之後又開導他,說人家未必就是像你想的一樣,即使是,他總是比死了好吧?

  那天夜裡,我爹和我娘商量了一整夜,有時候哭,有時候又鬧,不過那個時候我只是感覺眼皮子重得很,腦袋也沈,好像有人在頭頂上坐著一樣,迷迷糊糊的,不知不覺就又睡了過去。

  第二天清早我醒過來的時候,我娘就已經開始張羅了,她去竈房的陶罐裡掏出了一籃子的雞蛋,樑上的兩掛臘肉也帶著,再拿上兩隻帶毛的死兔子、一大袋子米,這些禮物備齊了之後,跟我爹在樓下商量了半天,接著就上了樓來,讓我起床,梳洗了一番,接著我娘把所有東西都用了一個竹背簍背著,而我爹則帶著兩把磨得鋒利的柴刀,一番準備之後,留我姐看家,而我們則趁著天濛濛亮,就朝著五姑娘山那邊走去。

  五姑娘山是麻栗山一帶的主峰,顧名思義,有著五個山頭,過了那兒再往裡走,就進了老林子裡,聽說那裡有好多野獸,還有那些不交糧、不納稅的生苗子。

  我雖然只是脖子上面染了病,不過這幾天折騰下來,也沒有了什麼力氣,身體虛弱得很,遠遠沒有先前進山玩耍時的那般輕鬆,不過我這個人有一點,那就是好勝心比較強,倔強,這麼大的人了,也不願意讓我爹我娘背著,咬著牙包穀硬挺。

  昨天夜裡我爹和我娘的對話我已經聽到了,曉得我身上的這病可能是那溪水裡面的冤魂作的怪,普通的藥是治不了的,只有那山頂上的一個老道士才有可能治得好,不過那老道士也不是什麼好人,想要跟我爹搶兒子——我是我娘身上掉下來的肉,是我爹一口飯一口飯喂大的,這麼可能又去給別人當兒子?

  不知不覺間,我對那個還沒有見面,不曉得找不找得到的老道士,在心裡面就有一股子惡感。

  我之前洗澡遇劫的那小溪在南邊,而五姑娘山則在東邊,不過要去那兒,都需要經過螺螄林,這個村子是離深山最近的地方,過了這兒,就需要進入莽莽林原了,我爹雖然採藥的時候來過這裡,不過也不熟,反倒是我娘就在這麻栗山上長大的,所以還能夠辨別方向,沒有走錯路去。

  山間林密,人跡罕至,那路也不成路,都是一些獵戶和採藥的人踩出來的,有的甚至還是野獸走出來的,我們從清晨開始出發,一直走到了太陽正高,才將將看到那五姑娘山最高的那一座,遠遠地聳立在雲層中。說實在的,我們那兒山峰的海撥一直都不高,不過密,放眼望去,哪兒哪兒都是山包子,連綿不絕,讓人有一種絕望的感覺。

  不曉得走了多久,大家都累得不行了,我要不是我爹扶著,恐怕就已經倒在了那山路上,磨刀不誤砍柴工,走累了就要休息,我爹找了一塊林間的空地,幫我娘把東西卸下來,然後摸了幾塊蒸過的紅薯和盛水的竹筒出來,分給我們吃。

  這紅薯香甜,卻不扛餓,不過那個時候的條件就是這樣,也沒有啥子好抱怨的,半大小子,吃窮老子,我三兩口一個,一下子吃了三個,噎得慌,正拿那竹筒喝水,突然聽到遠處有種奇怪的聲音。一開始我還不覺得,後來聽到又是吱吱叫,又是公雞吵,就曉得真的有事了,趕緊跟我爹娘說。

  我爹本來不想管這事兒的,不過耐不住我死磨硬泡,我娘也擔心有啥子問題,去看看也好,這才同意了。不過這深山老林子裡面,防人之心不可無,我們也沒有沿著路走,而是從樹林子這邊緩慢地摸過去,走到跟前一瞧,只看到有四個膀大腰圓的男人擠在林子裡,前面還有一個枯瘦老頭兒,也不曉得他們弄了什麼手段,在他們的旁邊竟然圍滿了整整一圈兒的野猴子。

  我們麻栗山的猴子跟別地方的猴子不一樣,老人們講這些猴子以前跟人是一個祖宗,有靈性,脾氣也壞,一般都不怎麼出現在人前,野性得很,卻不曉得怎麼都圍到了這兒來。

  我爹不是這兒的老住戶,他是解放前逃荒過來的,也見過一些世面,瞧見這些人身邊帶著竹籠子和鐵鎖鏈,就低聲跟我娘說:「這些人是捉猴的,這些跑碼頭的人最是血勇,身上都帶著傢夥,小心一點,別出聲。」我娘沒說話,我卻低聲問了:「不出聲,就讓他們把猴子給捉走?」

  我爹苦笑,說這些猴子又不是你家的,你管那麼多干嘛,要是惹急了那些人,這深山老林子的,人家拿刀捅你怎麼辦?

  我沒有說話了,不過總感覺這樣是不對的,而那邊林子開始鬧了起來,我瞧見那個瘦老頭子提著一隻蘆花大公雞,一刀殺了,把血灑在那些猴子的面前,而那些猴子平常看著凶得很,這會兒卻全部都給那煞氣嚇到了,動也不敢動,就低著頭,結果一個一個地被捆了走,不多時,這些人走搞完事了,離開了這裡。

  我爹看到那些人走遠了,這才拉著我們小心地過去看,結果發現這夥人吝嗇得很,不但把十來個猴子帶走了,連那隻死了的蘆花大公雞也給帶走了。

  看著地上只剩下這一攤子血,我爹只罵晦氣,又捨不得地四處刨了一陣,突然旁邊的草叢子一動,探出了一個腦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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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uale
王室 | 2017-11-7 04:43:27


第五章 這孩子哭聲能招狼

  這小腦袋兒毛茸茸的,黃中帶灰,往下看,卻是一雙烏溜溜直轉的黑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我。我瞧見這皺皺巴巴的粉嫩猴臉兒,才曉得竟然是一個倖存的小猴子,漏網之魚,剛才那些捉猴人不知道是憐憫,還是沒有瞧見它,所以才留下了它一個,此刻瞧見空空蕩蕩的林中平地,不由得發出了聲來:「吱吱、吱吱……」

  這叫聲短暫而急促,好似在悲鳴,不知道怎麼回事,我的心裡面就好像被茅草塞住了一樣。

  跟這可憐的小猴子對視了兩眼,我突然發現那天我淹到水裡面的時候,往溪水裡砸石頭救我的猴子裡面,就有這麼一隻。如果是這樣,那麼剛才那些捉猴人抓走的那些,可不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一想到這裡我就無比的懊悔,悻悻地看了一下我爹,又看了看我,想著那幾個傢夥的身板真硬,不過要是我回去喊龍家嶺和田家壩的後生仔,扛著鋤頭過來,不曉得能不能攔下他們?

  不過我們家做主的可不是我,而是我老爹陳知禮,他原本期待著那隻被宰的雞沒有被帶走,拿回家又是一頓葷腥,結果發現只是個小猴子,就覺得有些掃興。

  猴子和人長得差不多,就算是再餓的人,都不會那它們來當食物,而且我們麻栗山的猴子靈性得很,性子又暴躁,離得越遠越好。

  我爹沒有管這小猴子,摸著腰後的柴刀就要離開,然而不曉得為什麼,剛才還被人抓的那個小猴子,居然一下子就躥到了我的肩膀上面來,然後用粉嫩的舌頭舔我脖子這一大塊魚鱗。我曉得這小猴子是我的救命恩人之後,也不怕它,反而覺得好玩,伸手去逗它,它朝我呲牙咧嘴,我就笑,然後覺得脖子上面的魚鱗本來火辣辣的,結果它舔過之後,卻有一股子絲絲滑滑的冰涼。

  這小猴子一下子躥過來,我沒有嚇到,我爹倒是嚇了一大跳,他以為這猴子當我們是擄走它父母親人的仇家,想要報復我們呢,於是揚起了柴刀,說嘿,你別亂來啊,我的柴刀可是厲害得很咧,砍你了啊?

  我爹學過點中醫,相信「萬物有靈」,所以說著話嚇著猴子,不過他倒也沒有真砍——他這輩子連隻雞都沒有殺過,都是我娘弄的,善良得很。

  那小猴子蹲在我的肩膀上,我從小身體也不太好,這是從娘胎裡就帶來的,瘦瘦弱弱的,不過這小傢夥更瘦,身子縮起來不比我的腦袋大多少,我看不到它的模樣,但是聽到它好像在向我爹咧嘴,又發出了剛才那短促的吱吱聲。

  我爹是太過緊張了,我娘倒是瞧出來這小猴子對我沒有什麼惡意,攔住我爹,說老陳你緊張啥,你沒看到那小猴子跟二蛋親熱著嘛?

  我也跟著喊道:「爹,我上次在水裡面被那水鬼兒拉,就是這小猴子和幾個大猴子把那鬼東西趕走的。」

  聽到我和我娘的勸,我爹這才放了心,把柴刀收起來。他是個實誠人,曉得這個小猴子是自己兒子的救命恩人之後,從身後的竹背篼裡摸出半塊煮熟了的甜紅薯,伸到那小猴子的面前,蹲下身子,念叨說你莫怪我們沒管剛才的事情啊,那些人凶得很,一個就能夠料理我們這仨了,我們惹不起,對不起啊。

  我爹認認真真地跟這小猴子道歉,奇的是那小傢夥好像是聽得懂了一樣,直接跳下來,接過那半塊紅薯就吃。

  我看到這小猴子吃得好急,噎得直翻白眼,頓時就有點兒心酸——紅薯是最沒有油水的東西了,吃到肚子裡,沒一會兒,放個屁就啥都沒有了,偶爾吃一下還好,吃多了,人都是飄的。我不愛吃,從小就不喜歡,不過家裡窮,沒辦法,沒想到這個猴子吃得倒是香。

  我爹站了起來,因為要趕路,所以也沒有久留,而是整理了一下肩上的竹背簍,然後帶著我娘和我朝著五姑娘山那邊走去。

  我爹給的那半塊紅薯很大,那小猴子正吃著,也不管我們,讓我們自行離開了。它不理我們,我卻有點兒失落,總覺得那個小猴子跟我好親近,就像我的弟弟妹妹一樣,於是忍不住老是回頭,一直到它的影子消失在了林子的盡頭,我都擔心不已,問我娘,說這小猴子沒有了爹媽,它會不會餓死啊?

  我娘低頭看了我一眼,抿著嘴巴,想了一會兒還是告訴我,說有可能……

  聽到這話兒我就停住了腳步,轉身就要回去,結果被我爹一把撈住,厲聲罵我:「你這個鬼崽子,自己的命都活不成了,還管那小猴子做什麼?」

  我爹是山裡面的赤腳醫生,又自謂文化人,頗受人尊敬,平日裡說一不二,我也有點兒怕他,雖然心裡面十二分的不樂意,也只有被他拽著,朝著前面的主峰爬去。我一邊爬,還一邊在心裡面想,說小猴子,你等著,等你二蛋哥治完病回來,我天天偷家裡面的紅薯給你吃,撐死你個餓死鬼投胎的龜兒子。

  我心裡面這麼想著,結果沒走一兩里地,便總感覺後面有東西,一開始還只是我,後來連我爹我娘都感覺得出來了,我娘的文化低,最是迷信,說哎,老陳,你感覺到沒有,莫不是有山鬼在跟著我們啊?

  我爹雖然心地裡面發虛,但是作為一家之主,他也只有鼓足勇氣,緊緊握著柴刀說道:「鬼扯,哪裡來的山鬼,我來你們麻栗山十多年,也沒有瞧見過……啊!」

  這最後一句話,居然就是直接從肺裡面喊了出來,我朝著後面看過去,卻見有一個小黑影子在我們的身後跟著,突然一下冒出來,卻是把我爹給嚇到了。我爹是文化人,有點兒近視,我卻瞧得分明,這黑影子可不就是剛才被我們拋到後面的那小猴子麼?瞧見它,我滿心歡喜地跑過去,而那小猴子也興奮地吱吱叫,一下子又跳上了我的肩膀上來,幫我舔那塊滲血的魚鱗塊兒。

  在小猴子上了我的肩膀時,我當時就下了一個影響我一生的決定——我要收養它。

  我扛著這小猴子,興沖沖地跑到我爹娘面前,將這個決定告訴他們,我爹立刻就虎著臉來,說不行,我不同意。這兒我可不干了,當時也就跟我爹頂了牛——小孩子頂牛能有啥招呢?無非就是干嚎,於是我就哭了起來,哇啦哇啦,一開始還沒覺得啥,瞧見肩膀上小猴兒那張皺巴巴的臉,越看越醜,於是就傷心了,淚水嘩啦啦地也跟著留了出來。

  我娘最受不了我這個,於是就勸我爹,說他都這樣子了,你就順他一回心意會死啊?

  我爹表面上心硬,但耳根子是軟的,勸兩回就投降了,板著臉說好了好了,別哭了,再哭小心把狼給招來。你要是肯負責照顧它,就收留著吧,反正我是不管的。我爹氣呼呼的,我卻歡喜得要炸了,猛地一跳起來,使勁兒叫,那小猴子也跳到地上,跟我一起跳。我瞧見這瘦猴兒,高興地對我娘說:「娘,它以後就叫胖妞,我一定把它喂得肥嘟嘟的!」

  我娘見我這麼開心,略有些發苦的臉上也有了笑容,然而我爹卻仍舊氣,往那小猴兒的胯下一看,一個小雀雀,氣得扇我一腦門兒,說這猴子是公的。

  我說我不管,就胖妞啦,胖妞、胖妞、胖妞……

  我爹拿我沒辦法,也只好笑,然後招呼著我們再離開,然而剛剛準備起身,突然從小猴兒胖妞剛才出現的那草叢中「跐溜」一下,竟然躥出一頭灰色的野獸來,舌頭長長,眼睛綠油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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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uale
王室 | 2017-11-7 04:43:46

第六章 命裡當有十八劫難

  這野獸灰不溜丟,長得像大狗,不過身形矯健,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脖子上面的毛豎起來,嘴巴長又大,白森森的牙齒看著就瘆人,龍家嶺村民家裡養的那種土狗跟它根本就比不了。這東西一下子就衝到了距離我們十來米遠的地方,整個身子朝下低伏,一雙綠油油的眼眸子凝聚起來,有著駭人的凶光,我雖然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但是感覺整個人就好像掉進了冰窟窿裡。

  六月份的野林子裡面又濕又熱,結果被這野獸盯著,我們一家人止不住地就打起了擺子來。

  「我的娘唉,是狼!」瞧見這畜生,我爹的聲音頓時就發顫兒了,他跟羅大屌爹攆山狗不一樣,是個地地道道的赤腳醫生,連家裡的農活都差不多是我娘做的,像老人家擺古時說的那書生一樣,哪裡能夠應付得了這個?說來也奇怪,這五姑娘山雖然大,但是狼卻真的少,我爹來麻栗山這十多年,都沒有遇到過,哪裡想得到隨隨便便一句話,竟然還真的把那東西招了過來。

  這一頭灰狼停在我們前面不遠,爪子刨著土,一臉凶光,喉嚨裡面發出了可怕的聲音,那身子好像繃起來的彈簧,隨時都有可能撲過來。

  我爹這人其實膽兒並不大,龍家嶺稍微凶一點兒的狗都不敢惹,何況是一頭狼,不過這老婆孩子在旁邊,他也只有硬著頭皮,拿了一把柴刀擋在我們面前,而我娘也拿著一把柴刀,帶著哭聲喊道:「老陳,老陳,這可咋辦啊?要不然我們兩個擋著,讓二蛋跑開去啊?」

  我娘六神無主,而我也是被嚇到了,摟著肩膀上那小猴子不知所措,而就在這個時候,從我們的身後又傳來了一聲低沈的嘶吼,我們下意識地扭過頭去看,卻瞧見又有兩頭身形稍微小一點的灰狼從我們的後路躥了出來,直接將後路給堵上了。

  還沒有等我們瞧清楚那兩頭新出來的灰狼,接著只感覺身後一陣腥臭的風襲來,一扭頭,卻見前面那頭大灰狼呼的一聲,直接撲到了我爹面前。

  我爹的精神本來就高度緊張,瞧見這一道黑影子撲來,下意識地就將那柴刀揮去。不過這一刀根本就沒有砍到那頭灰狼,這畜生是一種十分狡猾的動物,虛張聲勢地一撲,結果提前落下,瞧見我爹這邊甩了個空,立刻一個騰身,竟然朝著我這邊咬來,措不及防下,我一下子就被那狼給撲倒,一張腥臭的嘴巴幾乎就湊到了我的面前來。

  我摔倒在地,只感覺整個世界都變得又腥又臭,連用手擋的功夫都沒有,就瞧見那白森森的牙齒朝我脖子咬來。

  然而這個時候,在我肩膀上的胖妞,突然卻跳到了那頭灰狼的腦袋上面,唰地一下,伸爪去撓它的眼睛。

  這小猴子別看沒多大,但是爪子卻硬得很,也不知道是咋回事,一下子就真撓到了這頭狼的眼睛上,這畜生一甩腦袋,我也就暫時脫離了被咬死的危險。

  這個時候的我也已經反應過來了,伸手去推它的身子,結果這頭狼別看跟一條大狗般大小,但是卻重的很,死沈死沈的,我還沒有脫開,它就把那小猴子給甩開去了,再次低頭下來欲咬我的脖子。

  我整個人被熏得暈暈乎乎的,這時才真正感受到了死亡的可怕,也不曉得哭,心裡頭一百個念頭,一千個念頭,一萬個念頭,盡在想著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一聲尖利的叫聲如洪泉般爆發:「啊、啊……救命啊!」

  就在我心頭被死亡的恐懼所全部佔據,慌不知所措,無可選擇地只能無助面對之際,突然間我整個身子只感覺一輕,原先壓在我身上的那條灰狼竟然整個兒被憑空托起,接著「砰」地一聲,栽倒在了地上。

  而遭受死亡恐懼過後,稍微緩過神來的我眼珠子跟著瞧過去的時候,卻瞧見灰狼在地上翻滾了好幾圈,又猛地爬了起來,整個身子繃得緊緊,一張腥臭的大嘴使勁兒地張著,對著空中一張緩緩燃燒、憑空飛舞的黃紙片兒,發出了一聲淒厲到了極點的嚎叫聲:「嗷……嗚……」

  而與之遙遙對應的,則是一道似遠又似近,滄桑而空靈的聲音在半空中遙遙響起,像是來自天際,又似是近在耳畔:「……若在鬼廟之中,山林之下,大疫之地,冢墓之閒,虎狼之藪,蛇蝮之處,守一不怠,眾惡遠迸……」

  魂飛魄散的我本來被那灰狼嚎得渾身發麻,不過待聽到那空靈之聲時,不知為何,心中頓時竟變得一片安寧。

  而那條狼,也並沒有再朝這邊撲過來,不但是它,就連另兩頭稍微小一點兒的野狼,也灰溜溜地跑到了它的身邊,嘴裡低嚎著,瑟瑟發抖。

  微風一動,我才發現我的身旁,不知何時竟多出了一名臉色冷峻,仙風道骨的老道士,一身青色的袍子,頭上挽著一個髮髻,兩鬢斑白,唇邊有兩縷規整的鬍鬚垂落下來,一雙手特別乾淨——我從來沒有看過這麼幹淨的手指,又長又白,比大姑娘的還要好看,像抽條兒的嫩芽茬子,玲瓏剔透。

  剛剛跟那野狼搏鬥,我爹也是驚魂未定,待瞧見這青衣老道之時,我爹眼神之間,突然間變得無比激動:「道爺,道爺,您怎麼會在這裡,謝謝您救了我們全家的性命啊!」

  那青衣老道一臉嚴肅,不過對著我爹的熱情,還是勉強地揮了揮手,道:「我路過這裡,搭一把手而已,小事一樁。」

  我在旁邊看著這青衣老道,心想看這這打扮,還有爹那態度,莫非我們這回進山過來,找的那個老道士就是他?

  我小腦袋裡面裝不下太多的事情,不過就是好奇,剛才他到底是使了什麼法子,竟然把那麼凶惡的畜生給弄得憑空托起來,又是怎麼突然一下就出現在了我們這裡來的呢?

  他跑得有這麼快麼,連聲音都沒有?

  青衣老道此時卻又淡淡地瞥了一眼那三頭瑟瑟發抖的野狼,隨後道了一句:「走啊,還留在這裡幹嘛,等著吃肉呢?」

  那幾條野狼似是能聽懂人話一般,待聽的老道此言之時,頓時一聲嗚咽,夾著尾巴,跑得不知要多快有多快。

  我看見那幾條野狼跑開,臉上頓時一急,忙拉住青衣老道的衣角喊道:「唉,別讓它們跑啊,打死它們!」

  青衣老道看了焦急的我一眼,竟然很認真地跟我解釋起來:「上天有好生之德——每一條生命在這個世界上都是獨一無二的,要懂得尊重,能不下死手,就不要下死手,這樣子手才乾淨,心也乾淨。」

  我看著他那一雙乾乾淨淨的手,心裡面不認可,說要是像你說的一樣,那狼怎麼又要吃我呢?

  青衣老道原本冷峻的臉上竟露出了一絲笑容,說這狼要吃你,那是它的本性,因為不吃你它就要餓死了,不過你要打死它呢,是仇恨,跟生存沒有關係——因為仇恨而生起來的殺戮,這就是人們心頭上的魔性,要摒棄,這樣子你以後才會活得安寧、痛快,心裡面也沒有罣礙……

  我聽得懵懵懂懂,感覺這老道士說的有那麼一點道理,但是卻又不知道道理在何處,一時間也不知再說些什麼。

  而這時,一旁我爹見那野狼跑了,心中稍安之後,走幾步近距離來到老道面前,眼神之間激動盎然,指了指我,張口就要說話。

  然而他還沒講呢,青衣老道已是一個手勢打斷了我爹,道:「我知道你想要說什麼,也知道你們此行來的目的是什麼……」

  隨後,他摸了把鬍子,目光如炬,望向我,一字一句:「這娃兒,印堂發黑,死氣縈繞,五行犯水……更重要的是,命犯十八劫,最多活不過十八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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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uale
王室 | 2017-11-7 04:45:22

第七章 山鬼老魅聚邪紋

  倘若是別人聽到了這話兒,說不定立刻就給那青衣老道跪下來了,不過我爹自謂讀過一兩年書,又在外面見過些世面,曉得這道士啊、算命先生、神棍之類的人物,他給你斷命的時候,總是先給你斷生死,嚇得你半死,然後再等著你求活命的法子,這叫「先抑後揚」。於是我爹梗著脖子,小心翼翼地說道:「道爺,你八年前的時候去過我們家,當時不是跟我們說,這孩子跟了你的話,你是能夠給他改命的麼?」

  聽到我爹的話語,那青衣老道的眉頭便高高揚了起來,大聲說道:「改命?天下之大,想要改變命運之人何其多也,但古往今來,又有幾人能成功?不論是這扶抑、通關、調侯,或用神、或用理、或後天五行、或命理預測,以及這四柱扶圓,或者是那傳說中的金篆玉涵,所做的都不過是小運而已,於命理無關,你家娃兒,病入骨髓,非人力所能及也,自歸去,不要打擾老道我修真得果了……」

  青衣老道大袖一甩,就要離開,我爹有些愣住了,然而我娘卻不曉得哪兒來的勇氣,一把就跪在那青衣道人的面前,抱著他的大腿,便哭了起來:「道爺、道爺,求你救救我家二蛋啊,他才八歲,還沒有給我們老陳家傳宗接代呢……八年前的時候你不是說要收他為徒麼?你現在就收了他吧,求求你了!」

  我娘這不管不顧地抱著那青衣老道,他也走不脫,有點兒尷尬地看著我娘,摸著唇邊的鬍子,好言相勸道:「呃,大嫂,你別這樣,先起來。」

  我娘心繫幺兒,也耍起了賴來,說道爺,你收了我這兒吧,讓他給你端茶送水,端屎端尿地伺候你——八年前的時候你說過要收他為徒的,你可不能反悔呢……

  青衣老道哭笑不得,說:「八年前的時候,我幫著封了那個神魂,本以為是我的一個老友,收了他當徒弟呢,是因為以前被他耍得厲害,現在風水輪流轉了,圖一個心裡面爽利而已。後來我發現你兒子就是一個『山鬼老魅聚邪紋』的絕脈,這個是死結,天罰人受,硬著頭皮活下去,不但害己,還會延禍家人,所以當時才想著說帶他走。不過你們不答應,我卻是少了一份事情,樂得自在,現在嘛……勸你們一句話,這孩子是個禍端,早死早投胎,說不定還能投個好人家……」

  那青衣老道說得一本正經,不但我娘奔潰了,就連我爹也跪了下來——他本來還以為這老道士看上了自家娃兒呢,結果人家根本就把這當作是件麻煩事,於是一個偌大的漢子哭得不像樣子,說道爺,我就這麼一個娃兒呢,求你救救他吧。

  我爹我娘兩個人在那裡哭得稀里嘩啦,我反倒是沒有什麼感覺,反而有點兒討厭這個青衣老道——雖然他剛剛救了我們,但是把我爹我娘弄哭了,就就該死。

  這時剛才被甩開的小猴子胖妞「嗖」的一下就跑了過來,爬上我的肩膀,仔細看著這個青衣老道,而我的心裡面也憑空生出一絲不樂意,說爹娘,人家不肯給咱治病,我們就回家吧?鬼才願意給他當徒弟呢,走、走……

  誰知道我還沒有說完話,正在那兒求人的我爹突然就扭過身子來,「啪」的一下,給了我一個大耳刮子。

  我有點兒被扇懵了,直挺挺地倒在了草地上,耳朵旁邊「嗡、嗡、嗡」地響著,接著聽到我爹朝著我大聲喊道:「鬼崽,還不跟道爺道歉?趕緊跪下來,給道爺磕頭,求他收你當徒弟,要不然你就不要認我這個爹!」我聽到這話語,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我長這麼大,跟別人家的孩子一樣頑皮,但是羅大屌總被他爹吊在房樑上打,但我就沒有被我爹打過,沒想到今天他倒是下了這麼重的手。

  不過哭歸哭,我爹一吩咐,我就骨碌一下爬起來了,跪在那青衣老道面前磕頭,說道爺,求你收我為徒,求你收我為徒……

  我像一個磕頭蟲一樣,一個又一個地磕,然而那道人卻看也不看我一眼,而是輕描淡寫地對我爹我娘說道:「萬事皆講究一個『緣分』二字,我當初跟你們家娃兒有緣,不過盡了,就不要再講了,這個……」他還待多說幾句,突然眉頭一皺,一聲冷哼道:「好你個耍猴的,竟然敢在我的地盤撒野,真當我在這五姑娘山上是擺設麼?」

  他這一句話說完,身子微微一晃,突然就不見了,沒了蹤影,我愣住了,都忘記了磕頭,而我爹我娘也傻了,過來好一會兒,我娘才哭喊著推我爹,說你看看,人家道爺真是個有本事的神仙呢,可是當初你這也不肯,那也不肯,結果愣把我們家二蛋耽誤了,現在你看看,到底怎麼辦?

  我爹被我娘鬧得凶,要是擱以前,他早就發火了,然而現在心中卻是一陣憋悶,緩慢地蹲下身子來,長長嘆了一口氣,整個人彷彿就老了好幾歲,捂著臉,用一種近乎於哭泣的沙啞嗓音說道:「唉,這都是命啊……」

  我爹是個鐵打的漢子,平日裡總是堅強地支撐起整個家庭,然而這兩天卻是哭了好幾回,像個娘們兒一樣,一雙肩膀不停地抖,顯然是傷心到了極點。

  我娘一把就將有些發愣的我摟入懷裡,哭著說:「我這苦命的娃哦,早曉得這樣,我當初就不該把你生下來受苦呢……」

  我爹哭,我娘也哭,然而我卻沒有哭,只是緊緊握著拳頭,咬著牙,心裡面暗暗發誓:「我不信,鬼才信那個死道士的話呢,他們都說我要死了,即使過了這個坎,最多活到十八歲也過不去——那我就活到十八歲,一直活到老,活到我牙齒也掉光了,頭髮也脫完了,我也要活著,笑眯眯的,看你比我還要早死去……」

  哭完了,鬧完了,我爹把背簍上面的東西小心翼翼地放在草地上,然後拉著我娘回家,我也要跟著回,結果剛剛一站起來,就給我爹一腳踹倒在了地上,他的臉有些猙獰了,不過還是一字一句地說道:「你給我跪在這裡,他一天答應你,就跪一天;三天答應你,就跪三天!」

  我哭了,說要是他一直不答應我呢?

  我爹拉著我娘走開了,聽到這話兒,腳步挺住,肩膀抖得厲害,但是卻沒有回頭,而是從嗓子眼裡面迸出一句話來:「那就死在這裡算了。」

  說完這話,我爹和我娘就走了,我因為跪在那裡的緣故,所以沒有看到他們離開的樣子。我爹我娘有多疼我,雖然當時我的年紀小,但是心裡面卻啥都曉得,別的不說,我娘估計回去時得哭一路。不過我也來不及多想,腦海裡面只有我爹那句「絕情」的話,於是又繼續磕頭,朝著空氣一直磕——彎腰、額頭貼地、直起,復彎腰……

  週而復始,我磕得頭昏眼花,然而小猴子胖妞卻也沒有跟我父母離開,而是跪在我對面,也跟我學,兩個人搞得像是在拜天地一樣。

  不知道過了多久,頭昏眼花的我幾乎就要撐不住了,卻感覺多了一個身影,抬頭一看,卻瞧見先前離開的那個青衣老道又出現在我的面前,不過他的懷裡面,卻是多了一個白色的小狐狸,臉兒好漂亮,就是身上有好多血。青衣老道詫異地問:「你在拜什麼?」

  我想了想,然後恭敬地說:「拜天、拜地,拜父母!」

  他點了點頭,說起來,跟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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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uale
王室 | 2017-11-7 04:45:41

第八章 黃芽白雪神仙府

  我跪得太久了,從烈日當頭到夕陽西下,年少的我竟然不知不覺地磕了幾千個頭,結果這一站起來,整個人就要暈了,眼前發黑,感覺馬上就要死過去。不過就在我身子往後傾倒的時候,一隻巨大而溫暖的手掌扶在了我的背上,而一聲清冷的聲音則在耳畔響起:「舌抵上顎,搭鵲橋,長呼吸,任督二脈兩聚首,舌下生津細吞嚥,好似瓊漿瑤台流……」

  這好像是一句口訣,我聽到耳中,不知全義,但是卻曉得用舌頭死死抵住了上顎,然後像剛才水裡面爬出來一樣,使勁兒呼吸,口水流出,氣息入鼻,整個人就覺得眼前一亮,世界煥然一新,不由得驚喜地喊道:「道爺,這就是修行的門路麼?」

  青衣老道哼了一聲,不太願意理我,不過還是說道:「什麼修行門路,只不過是讓你能夠自己走路的法子而已。你起來了,能自己走麼?」

  我激動地點頭,大聲說:「嗯,師父,我能!」

  小猴子胖妞爬上了我的肩膀,嘻嘻地笑,而那受傷的小狐狸也睜開眼睛來,一雙琥珀一樣好看的眼睛好奇地瞄著我。這老道同意讓我跟著他走,我滿心歡喜,然而他的一句話卻直接把我從天上打落到深淵去:「我帶你回去呢,不是收你當徒弟,只是看不過眼,不像你死而已,作為報酬,你幫我照顧一下我懷裡這只小狐狸,同意麼?」

  我心裡沮喪得很,不過轉念一想,出家當道士是要住山裡頭,苦兮兮的,又沒人陪著玩,我本來就不願意,他又能治我病,那不是正好?

  我忙不叠地點頭:「好,我曉得了。」說完這話我去瞅那頭小狐狸,咦,它好像是我們先前在溪邊看到的那一隻呢。

  青衣老道年紀很大,兩鬢斑白,但是人長得好看,像畫像裡面的神仙,不過就是脾氣不太好,也不願意說話,轉身就要走,我怕他把我給甩了,三步兩步地緊跟著他,然後仰著頭問道:「我不叫你師父,那叫你做什麼啊?」那青衣老道未作思索,直接回答我:「叫道爺挺好,別人這麼叫,你也這樣叫好了。」他這麼說,我有點兒不願意,別人能叫道爺,我二蛋哥為什麼也要叫?一定要把我撇開得這麼幹淨啊?

  行,我明面上叫你作「道爺」,背地裡叫——死雜毛、臭雜毛、雜毛老道士……

  我在背地裡暗暗罵著這青衣老道,表面上則屁顛屁顛地跟著他的後面走,走了一會兒,他手搭了一個棚子,抬頭看了下即將落山的夕陽,自言自語:「這樣子走有點慢啊,這可不行……」他說完話,又來看我,我的臉立刻要哭了:「你可別扔下我,這深山老林子裡到處都是野獸,你要走了,我就只有等著喂狼了。」

  青衣老道瞧見我害怕的樣子,冷峻的臉上多了一絲笑容,並不管我,而是從身上摸了摸,掏出了兩張鬼畫符的黃紙符,上面用錯亂的筆鋒勾勒出了一匹小馬駒的樣子,用過蠟的紅線綁在我的腿上,又從懷裡摸出了點青草沫子來,灑落其上,口中慢慢念叨道:「小馬兒,快快跑,回到家裡面的時候我給你們上好料,一定是那春季剛剛長出的嫩芽草……」

  我看著青衣老道蹲在我腳下鼓搗,莫名感覺到一股古怪的氣息從腳下蔓延開來,止不住心中的害怕,顫聲問:「道爺,你這是做什麼?」

  青衣老道抬頭看了我一眼,站了起來,一邊拿著我爹留下來的背簍,一邊拉著我的胳膊,說:「深呼吸,然後不管發生了什麼,都不要叫,免得驚走了陰靈,知道不?」我心裡直打鼓,腦袋卻不停點頭,還沒回過神來,就聽到旁邊突然傳來一陣清喝:「天地無極,玄心正法,神行千里,疾!」

  這話兒還沒有說完,我感覺整個人好像是要飛了起來,兩隻腳像不是自己的一樣飛速邁動,兩邊的樹木倏然往後面跑去,耳邊風聲呼呼,眼睛也被風吹得睜不開,偶爾從縫隙瞧過去,又見到自己直接朝著大樹上撞去——啊!

  我差一點兒就要瘋了,想要叫,但是卻記得青衣老道的吩咐,他可不是我爹娘,也不好說話,我若是叫,他說不定就把我扔這兒了,於是我只有咬著牙,任心臟在胸膛裡面打鼓,撲通撲通,像那雨打芭蕉,沒有停歇。不過還在這時間過得飛快,就在我一雙腳都要發麻的時候,身子突然就停住了,我睜開眼睛一瞧,卻見我們居然上了五姑娘山主峰的峰頂,這兒山石嶙峋,寬闊的平地上好多高高的松樹,靠著山壁那裡有一個半掩著的石洞,像個門,兩邊用石頭雕著字,我讀書不多,瞧了半天,就認出一個「士」字。

  青衣老道見我瞧那石雕的對聯,淡淡跟我念道:「黃芽白雪神仙府,瑤草琪花羽士家!」

  我聽不懂,但是感覺唸起來唇齒留香,使勁兒拍手,說:「好,好聽……」話兒還沒有說完,腦袋就被拍了一下,青衣老道不滿地說:「小小年紀就不學好,言不由衷,如此腹黑,以後未必是個好人啊,我到底要不要救你呢?」馬屁拍到馬腳上,我頓時就又要哭了,徬徨間,青衣老道卻不再說話,而是走進了那石洞裡面去。

  我緊隨其後,進了石洞,頓時一陣陰涼遍佈全身,說是神仙府,其實跟山窩子洞也沒啥子區別,這兒分兩間,裡面小間瞧不見,但是外面這兒,左邊一堆稻草梗子,估計是睡覺的地方,旁邊挨著就是一個火坑,上面架著一個黑漆漆的鐵罐頭,還有一些柴火堆,米、面、油、鹽都有,不過不多,總體看就是亂得很,像個流浪漢的家,不過讓我奇怪的事情是,這裡面一點蚊子都沒有。

  山裡面的蚊子可凶了,烏央烏央的,可是這兒哪怕是一隻,都沒有瞧見。

  回到了神仙府,青衣老道冷冰冰的臉上就多了一些生活氣息,他從那堆草梗子下面抽出一張黑乎乎、油光水滑的毛皮來,墊在草上,又把小白狐兒放在毛皮上,檢查了下傷口,開始劈材生火,從旁邊一口大陶缸子裡面舀了兩瓢水,燒開水。我曉得自己的身份,就跟《西遊記》裡面神仙家看火的童子一樣,是個干雜活的,於是上前幫忙,又是撿柴又是添火,青衣老道也不攔,過了一會兒,吩咐了一聲,就直接進裡屋去了。

  我小心地生著火,看那火越來越旺,鐵罐子裡咕嘟咕嘟,水汽把我的眼睛潤濕了,分不出是眼淚,還是水汽。

  我在家裡是幺兒,有爹娘疼,我姐大鳳也慣著我,哪裡會讓我做粗活?可是這是別人家,我要是想活下來,就得像包身工一樣,小心翼翼。出門在外,方知家人親。不過還好旁邊有個胖妞,這瘦猴兒屁顛屁顛地給我遞柴火,又拿根棍子來撥火,竟然比我還能幹。這小東西鬼頭鬼腦,又會逗人,有它陪著,我倒也不是太寂寞。

  太陽慢慢落山了,火坑裡面的火卻越來越大,水也咕嘟咕嘟燒開了,然而就在這炎熱的夏季,我突然感覺到脖子上面一陣冰寒。

  我曉得這是我落水裡面時候沾到的邪物又在鬧了,忍不住靠近火堆,誰知整個身子像掉進冰窟窿裡面一樣,我看著裡間那黑黝黝的通道,哆嗦了好一陣子,終於下定決心過去找青衣老道。這石洞蠻大的,我踮著腳走過去,還沒到,便瞧見門口竟然豎著一面半身銅鏡子,我下意識地往那兒一瞧,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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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uale
王室 | 2017-11-7 04:46:18

第九章 淨手摸骨言轉世

  我原先感覺自己的肩膀上沈甸甸的,好像是坐了一個人,陰嗖嗖,後來胖妞一屁股坐上來,才感覺好一點,當時也沒有多想,誰知道當我往那銅鏡子裡面看過去的時候,卻見到一個濕淋淋的小孩子正坐在我的肩膀上面,一兩歲的樣子,手和腳都肥嘟嘟的,但不白,青幽幽的,上面佈滿了水草和爬來爬去的小蟲子,腦殼爛了半邊,一雙像刀尖一樣銳利的怨毒目光,死死盯著我,好像要把我吞掉了一般。

  啊……

  我哪裡見過這樣恐怖的場面,頓時就嚇得大聲地叫了起來,一屁股坐在地上,褲襠裡面也熱烘烘的,發瘋一樣的使勁兒往頭上拍去。

  世間,怎麼會有這麼可怕的東西?

  我的一雙手都揮舞成了風車,但卻是一點兒用都沒有,我的一雙手根本就碰不到那爛乎乎的小孩子,我揮得越使勁,它就笑得越厲害,嘴一咧,整張嘴巴居然裂得比我的頭還要大,裡面黑乎乎,一股陰氣兒順著我的脊樑骨一直爬到尾錐。我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動彈不得了,身子麻酥酥的,氣也喘不過來,我在地上使勁兒翻滾,天旋地轉。

  突然間,我又瞧了那銅鏡子一眼,看見我整個人的臉繃得像死人,青幽幽的,一雙眼珠子幾乎就要凸出來,舌掉嘴咧,而在我脖子上面,兩隻濕乎乎的手緊緊掐著……

  「前有黃神、後有越章,神師殺伐、不避豪強;先殺惡鬼、後斬夜光,何神不服、何鬼敢當!」

  就在我胸膛裡面最後一點兒氣息即將泯滅的時候,突然洞中一聲暴喝,我渾身一震,感覺一陣暖意湧上心頭,寒氣稍減,抬頭朝那銅鏡看去,卻見騎在我身上潮乎乎的小鬼臉上那怨毒邪惡的表情不見了,十分驚惶,縮進了我脖子上的那片血肉模糊的魚鱗裡去。我一嘴的牙齒咯咯直響,抬起頭來,看到那青衣老道慢條斯理地走到我跟前來,眼淚水一下子就湧出來了:「道爺,救我!」

  直到了這個時候,我才曉得他先前對我父母說的話不假,被那樣的惡鬼纏上了,我別說活到十八歲,這八歲的當口都不曉得過得了不。

  我淚水漣漣,青衣老道卻一點兒也不理會,用那雙黑布鞋踢我:「起來吧,有我在,它不會出來的。」

  為了怕惹他生氣,我也不敢違反他任何的命令,一骨碌就爬了起來,一邊揩著眼淚水,一邊說道:「道爺,這是什麼東西啊,我到底該怎麼辦?」青衣老道看我這副沒出息的樣子,不由覺得好笑,拉著我來到了火邊,兩人坐下,他笑著說道:「你這個沒出息的慫貨,以前出生時,可是一聲哭腔都沒開,怎麼養了八年,就成了一個哭哭啼啼的小娘子了?」

  我有點不好意思了,使勁把眼淚水揩乾淨,吸著鼻子,好奇地問道:「道爺,我出生的時候你見過我啊?」

  青衣老道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然後開始料理起了那隻受傷的小狐狸來——先是用開水兌換些淨水,仔細清理傷口,然後又拿出兩張黃紙來,無火自燃,接著將灰小心灑在傷口上,又有一塊乾淨的白布包好,最後撬開它的嘴巴,喂了一顆香氣四溢的紅色藥丸進去。我看著那藥丸,好香,忍不住嚥口水,肚子就咕咕叫了起來。

  我是中午的時候吃了兩口紅薯,接著疲累一天,滴水未沾,小孩子最熬不住餓了,但凡看到一點兒能吃的,一雙眼珠子就能夠放光。

  咕咕、咕咕,這肚子叫開了,像布穀鳥在唱歌。青衣老道士看了我一眼,然後問我說餓麼?我很誠實地點頭,他明白了,招呼我去把我爹送來的那兩隻死兔子剝皮,清理好。我得了差事,就從竹背簍裡面把這兩隻死兔子拎出來,走到大水缸旁邊,那兒有一個小水溝,可以洗東西,旁邊有把鋒利的小寶劍,墊著石頭往水缸裡看,裡面晃蕩著半邊葫蘆瓢。

  我爹心善,不敢殺雞,我因為饞,在家裡面也幫著弄過活物,所以曉得怎麼做,規規矩矩地忙活開來。

  扒皮切肉,這是個技術活,我並不擅長,但是好在那把不知道是什麼金屬材質的小寶劍卻是鋒利得很,沒多久我就弄好了,兩隻肥兔子弄了整整一大陶罐,青衣老道接過來,弄了一個鐵鍋子來, 趁著火勢,裹點油,生薑、蒜頭、小辣椒,扔進去爆香,然後把一大盆兔肉放進去面去爆炒,待去了血色,就放了點酒去燜,不一會兒又加水,咕嘟咕嘟,那香氣佈滿了整個山洞,我看著那翻滾的油湯,口水嚥了一回又一回。

  這兔肉燜熟煮爛,再撒上一把小野蔥,我感覺自己就好像到了天堂,不過等到青衣老道把一副碗筷放到我面前來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心底裡的疑惑:「道爺,你不是出家人麼,能吃肉?」

  青衣道人也饞了許久,弄了一點兒小酒,抿一口,忙不叠地夾了一塊肉往嘴裡塞,剛出鍋的肉熱乎,他卻吃得歡暢,聽到我這般問,突然忍不住笑出聲,哈哈哈,眼淚都流了下來。笑完過後,他跟我解釋:「小傢夥,我是上清派符籙宗的,行畫符唸咒、驅鬼降妖、祈福禳災的本事,不忌葷腥。」我點頭,說:「對呀,肉這麼好吃,要是不能吃,那得多傷心啊……」

  在這一鍋熱騰騰、香氣四溢的兔肉麵前,又喝了點兒小酒,青衣老道的心情似乎也好了許多,我瞧見他嘴角上翹,也不再拘束,甩開了膀子吃,旁邊的小猴子胖妞吸著鼻子直跳腳,我小心地看了青衣老道一眼,挾了塊沒肉的胸脯骨架給它,胖妞伸手接過來,一邊吹,一邊吃得眼淚流,我見青衣老道不管,又扒拉了好幾坨大肉給胖妞。

  身子瘦得儘是排骨的胖妞哪裡見過這陣勢,蹲在地上,吧唧吧唧,吃得可歡暢了。

  那一頓飯是我記憶中最美好的場景,吃完飯,我主動去刷碗,收拾鍋台,完了之後,我洗乾淨手,小心翼翼地來到青衣老道面前,恭恭敬敬地問有何吩咐,他看了我一眼,平靜地說:「你坐,我跟你講一講你的事情。」

  得到了青衣老道的善意,我歡天喜地地盤腿坐下,興奮地看著他,而他沒有說話,而是用淨水清潔雙手後,伸過來,在我的身上開始摸起骨來。

  這摸骨尋命,弄了好久,他才收回去,又洗了一回手,輕輕嘆道:「二蛋,你可知道我先前為什麼不想救你麼?」

  我搖頭,這個老先生別看臉冷,但是他連幾頭惡狼都不捨得傷害,肯定是個心善的人,但是他救得惡狼,怎麼就救不得我呢?我奇怪,他卻解釋道:「你身上有『山鬼老魅聚邪紋』,一般有這種東西的,要麼就是惡鬼投胎,要麼就是陰靈遁世,我當初以為你是我老友轉世,所以想要拉你一把,但是後來仔細觀察不是,反而發現在你身上,有魔,有憎恨這世間一切的恐怖惡魔,如果讓它轉世重修了,世間又是一場劫難,所以我寧願讓你死,也不會讓你活!」

  這話一說完我就哭了,激動地說:「怎麼可能,我二蛋從小雖然調皮,但是卻從來沒有做過惡事呢!」

  青衣老道也嘆氣:「你是無辜的,但是卻投錯了胎,若當初我沒有出手鎮壓,只怕你早就做起了惡來。」

  我嚇壞了,整個腦子都是空的,只曉得不停磕頭,青衣老道看我可憐,嘆了一口氣,說:「大道五十,遁去的一,你若真的想活,我卻有一個法子,但是不比那唐僧的九九八十一難簡單,你可願意?」

  我重重磕了一個頭,哭了:「只要能活,我什麼都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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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uale
王室 | 2017-11-7 04:46:34

第十章 道門三戒血咒生

  大難當頭,由不得我多說什麼,想也不敢想,這一個響頭磕下去,青衣老道便笑了,說:「孺子可教也!按理說,你是魔,我是降妖除魔的上清派道士,咱們是天生的死對頭,不過一來你此世從未作惡,殺你我手中不淨,作符就不會穩,二來我適才摸骨,發現你雖與我無師徒之緣,但是隱隱中又與我門有罣礙。命運河流,源遠流長,我看不透,也不曉得此番結了這因果,養的小樹苗,能長多高,所以得讓你明白三件事情。」

  我恭恭敬敬地磕頭,額頭點地,朗聲說:「道爺請講!」

  一壇濁酒,青衣老道喝得略高,長身而起,朗聲說道:「其一,術法險惡,修行路長,所有術法皆乃凶惡之氣,是重器,如無溫良和善之心緩解,便會入魔,所以其一你需向善,這可依得?」

  我叩首,一字一句複述,然後高聲說道:「我曉得了。」青衣老道頷首,又復說道:「其二,善惡隨心,又隨性,天下間有幾人能夠說清,我既然救得你性命,傳你活命之法,便有成全你的功勞,以後如果你遇到我宗門之人,千萬需要退避,不可忤逆,這可依得?」

  我不曉得青衣老道還有什麼親戚朋友啥的,不過也是叩首允諾,而他也不停歇,繼續說道:「其三,邪魔擾心,誘人向惡,最是擅長,日後你若能夠活命,有人引你向惡,若是真惡,你自應當與之為敵,便是死,也不能與之同行,助紂為虐,這可依得?」

  我不解其意,也不知道這三句承諾會對我的一生有何影響,只是複述叩首,完畢之後,青衣老道哈哈大笑,說:「既然都應允了,那麼我為你做血咒,你可有意見?」

  血咒?

  這名字聽起來忒嚇人了,不過我卻是沒有什麼後路可選,磕頭蟲一樣地說好,青衣老道走進裡間,不一會兒抱著個小箱子走了出來,讓我坐到銅鏡之前,盤腿坐好,然後閉上眼睛。我不敢違背,依樣照做,然而沒過多久,我感覺到雙手手腕處突然一陣刺痛,接著就有血往外流,我想要睜開眼睛來,卻聽到青衣老道一聲厲喝:「閉眼!」

  我被嚇到了,死死閉住眼睛,然而卻感覺手腕上的鮮血留得越來越多,接著是腳踝,這種流血的痛苦在黑暗中,顯得更加的陰森恐怖,我不敢哭,也不敢動,只有咬牙硬忍著,結果感覺到一隻手指開始抵在了我的額頭上,青衣老道開始沾著血,在我的臉上塗抹起來。

  他一邊抹,口中一邊唸唸有詞:「勒令通尊急剎靈斃雷電繳消絕瞻、勒令護法四門尊者運教成本經集、勒令奸貪枉魔神顯靈光氣霾除退……」

  如此持續良久,突然我感覺頭頂被猛地拍了一下,他一聲暴喝道:「青龍白虎隊仗紛紜,朱雀玄武侍衛我軒,急急如律令!」

  我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這一刻沸騰起來,忍不住地睜開眼去,卻見到青衣老道雙手拇指處迸發出兩滴金色鮮血,竟然朝著我的一對眼睛射來,我啊的一聲喊,感覺靈魂都被洗滌和燃燒了一般,當下也盤坐不住,在地上翻滾好幾圈,發瘋了一般的哭嚎,然而彷彿重音一般,我感覺我身體裡面還有另外一種哭聲,嚶嚶嚶,是那種直入骨髓裡面的陰寒。

  我痛,但是卻睜開了眼睛來,瞧見先前騎在我脖子上的那個鬼小孩竟然也在我的面前,濕淋淋的,一雙慘白的眼睛裡,開始往外面冒出鮮血來。

  哇哇哇、哇哇哇……

  不知道怎麼回事,我的心中莫名的憤怒,伸手去抓,這回竟然給我抓到了,我顧不得這水鬼孩兒腦袋上儘是水藻和魚蟲的恐怖,憤怒地去撕它的臉,原本無比凶惡的它竟然一點兒還手之力都沒有,只是哭。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感覺到後腦勺一痛,抬頭去看,卻見那青衣老道輕聲喝道:「你若要向善,就要遏止殺戮之心,它雖然纏你數日,讓你輾轉難寐,但也是可憐之人,還不如把它超度了去?」

  他用的是一把戒尺,敲得我好痛,不過我還是咬著牙,求教道:「怎麼超度它呢?」

  青衣老道收起戒尺,雙手結印,抵在了我的後背上,然後朗聲說道:「我這裡有《登真隱訣》終卷殘部一份,你且隨我念來——天地自然,穢氣分散,洞中玄虛,晃朗太元……」他朗聲念,聽在我的耳中卻似那雷聲轟鳴,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腦海裡彷彿也浮現出了相關的記憶來,一聲不差地唸誦起來。我誦得仔細,而就在這樣的經文之中,那頭水鬼孩兒的身形開始慢慢地化作虛無,接著脫離了我的身體,朝著上方飄去。

  我看見那水鬼孩兒似乎在笑,原本儘是怨毒和狠厲之色的眼睛裡面,現在竟然有著感激之情。

  善為海,德為根,人心感激,則四季安寧,我的心中暖暖,也覺得讓這水鬼孩兒解脫了,遠遠比掐死它,將其擊潰得身形俱滅,更加欣喜。

  這便是得到的力量,也是被人需要的那種成就感。

  將這水鬼孩兒超度完畢之後,我從銅鏡裡面看到了自己,被那張儘是詭異血色紋路的小臉嚇了一大跳,不過很快我就穩定下心神來,回頭看青衣老道,瞧見他也是出了一身的汗,那雙本來乾淨無瑕的手上儘是汙垢,瞧見我望來,他笑了笑,說:「我這血咒,與他們南疆緬泰的讖法又有不同,除了你體內之魔作惡時才會響應之外,別的時候也不損害你——不但如此,而且這兩滴精血注入你體內,你倒是因禍得福,種下了道果,日後說不定能夠有一番成就呢!」

  我看著青衣老道滿是虛汗的臉,心中頓時就被一股無以復加的感激之情充斥著,雙膝一跪,再次磕頭道:「二蛋謝謝道爺的活命之情!」

  我跪了這麼多次,這回他倒是回應了,大袖一揮,我就不由自主地坐了起來,接著他的眉頭一掀,鄭重其事地說道:「此前我也不管你,鄉野小孩而已。自此之後,你也算入門,我便有話交待——男兒生於世間,膝蓋可比黃金,可跪天,可跪地,可跪生養的父母,最後的最後,只可跪授你一身技藝的師父,除此之外,天下皆無你可跪之人,這你可曾曉得?」

  我恭恭敬敬地拱手,誠懇地說道:「我記住了,以後也會一直記在心裡的。」

  青衣老道拉我起來,語氣稍微和緩了一些,然後認真跟我說道:「你別以為剛才你就萬事皆休了,此為水劫,乃你命中劫數之第二劫,而後你還有十六劫,每一次都比此番更加凶險。若是想要化解,天下間或許只有一個法子,那就是祖靈融煞。什麼是祖靈融煞呢,就是以毒攻毒、以惡制惡,用更凶的祖靈來鎮住你身體裡的這魔,這裡面的講究很多,說了你也未必懂,總之一句話,若想活,就要吃很多的苦……」

  我堅定地點頭,一字一句地說道:「我都死過一次了,就不怕吃苦了!」

  青衣老道認真地看了我一眼,輕輕一嘆:「你跟他真的很像啊,可惜不是他……他在哪兒呢?孩子,天晚了,你先睡,這山上寒,不要熬夜。」

  我洗過臉,乖乖地跑去草墊子那兒眯瞌睡,吃飽喝足的胖妞也過來跟我擠,而青衣老道則走出了神仙府,不知道去了哪兒。我經過這一天的變故,身心俱疲,不知不覺就睡著了,而我醒過來的時候,卻感覺到脖子處那塊魚鱗濕濕滑滑的,不知道是怎麼了。

  難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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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uale
王室 | 2017-11-7 04:46:55

第十一章 神仙洞府一打雜

  任誰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突然被來這麼一下子,肯定都是嚇得魂飛魄也散,一陣冷汗爬上背脊樑,雞皮疙瘩遍地走。

  我的腦子裡混亂一陣,猛然睜開眼睛,卻見到一抹白色。

  我仔細一看,卻是青衣老道托我照顧的那隻小狐狸,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爬到了我的懷裡,跟我睡了一晚上,這會兒醒了,正用舌頭舔我的脖子呢。當時是六月份,雖然是盛夏,但是山裡面的早晚溫差大,也有點兒冷,難怪它會鑽到我的懷裡來。那小狐狸伸著粉嫩的舌頭,眼睛滴溜溜地轉,看到我醒過來了,倏然而動,又縮回了旁邊的黑毛草上面,身子緊緊縮著,一束大尾巴遮住頭,但是那小眼睛卻還是在看我呢。

  我沖它笑了笑,那小狐狸不好意思了,扭過頭去,不再理我。

  我感覺脖子上有些癢癢的,下意識地伸手過去一抓,結果抓下一大把的干皮來,手指往裡摸,原先模糊一片的爛肉,一夜之間竟然全部結痂,摸著滑滑,雖然昨天將那水鬼兒超度,但是我沒有想到脖子上面居然這麼快就好了。這情況讓我滿心歡喜,刺溜一下就爬了起來,四處轉了一圈,發現青衣老道並沒有在,我跑出神仙府,發現胖妞居然拿了一把竹枝編制的笤帚在掃地,它個兒小,那笤帚大,結果一來一往,十分可笑。

  不過瞧見連胖妞都這般自覺,我也應該用實際行動,來證明自己不是一個無用之人,要不然依著那位道爺的脾氣秉性,說不定哪天不高興,就把我趕下山去了。

  他還沒有告訴我那「祖靈融煞」,到底是怎麼回事呢,我可不想回家了去,過兩年,就又要面臨死亡的威脅。

  六月天,一大早,一個八歲孩童,一個瘦弱的小猴子,我們哥倆兒開始忙活了起來,胖妞負責神仙府門口的清潔,而我則先是回去看了一下那隻小白狐狸,發現它把身子縮得緊緊,也不理我,於是我就把石洞外間收拾起來——家務活我經常看我姐和我娘做,並不複雜,只是需要耐心,要是擱以前的時候,我或許就待不住,跑到外面去野了,然而經此大劫,我也曉得了對錯,於是老老實實地做著事情。

  相比之神奇的道法,青衣老道的生活水平屬於那種入門級,除了做得一手好飯,其餘的都不行,這石洞子裡亂得不行,我為了體現出自己的價值來,努力地清潔,然後歸攏起這裡面的物件來。我忙活了好久,累得夠嗆,瞧見那小白狐兒又睜開眼睛過來瞧我了,就弄了一點兒涼開水,用碗盛著,放到它面前來。

  小白狐兒的眼睛很亮,像剛出生的嬰孩兒,我們兩個互相瞪了好一會兒,它突然把頭伸過來,小口小口地舔舐。

  看到它喝水的模樣,我的心中不由得一片柔軟,輕聲對它說道:「小狐狸,你是不是爹娘不在了,所以才跟的那個雜毛老道啊?你別害怕啊,二蛋哥哥會好好照顧你的。」我這邊念叨著,那小白狐兒好像能夠聽懂一樣,朝著我「嗷、嗷」一叫,這聲音像狗,不過更加尖銳,像女人的聲音一樣。胖妞看見我在跟小白狐兒說話,把笤帚一甩,也爬了過來,朝著這小白狐兒扮鬼臉,三個小傢夥嘻嘻笑,好是親切。

  我們三個就只有我會說話,於是我拍著胸脯,說小狐狸,胖妞,我們都是離開爹娘的可憐人兒,你們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你們的。

  胖妞一見我拍胸脯,也照著做,我哈哈笑,它又爬到我身後來,小拳頭沒輕沒重地給我捶,一副討好的模樣。

  我知道胖妞又餓了,於是翻開鍋蓋,找了一塊熟爛的兔子肉丟給它,胖妞吃得滿嘴流油,而小白狐兒則舔著嘴唇只羨慕,我瞧見這小傢夥體型不大,估計只能喝奶,但是見它餓得慌,不忍心,給它盛了一點兒肉湯,結果小白狐兒吃得也可歡了。照顧完這兩個小傢夥吃完,我自己也啃了兩個骨頭,完了把垃圾兜著到外面松樹下埋著,四處轉了一圈,依然還是沒有瞧見青衣老道,我就有些心慌,想著他莫非把我們扔在這兒了?

  這麼想著,我就更加有些害怕,想起神仙府裡面還有個內室,他會不會在裡面睡著了呢?

  我雖然對那個門前有著神奇銅鏡的內室有些懼意,但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鼓足了勇氣,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

  路過銅鏡,我朝著裡面看了一眼,我還是我,細胳膊細腿,臉上繃得緊緊,全是緊張。過了銅鏡,我往裡走,是一個通道,起先有些黑,而後便亮了,呼呼的風颳了過來,走進去一看,這裡哪是內室,分明就是一個懸崖邊的敞口,比一般的房子都大,正中間有一個巨大的銅爐,旁邊有一個石案,上面放著好多東西,有黃色的符紙,有十多只掛起來的毛筆,還有無數裝著墨汁的瓷盒,以及許許多多古裡古怪的東西。

  山風從對面呼呼吹來,刮在我的臉上生冷,不過石案那些更輕的黃色紙片兒,卻一點兒也沒有動。

  我知道,這裡面是那個青衣老道的佈置,能夠讓那些風繞開這兒,從通道這邊過——難怪昨天這麼冷,原來是這裡的原因。

  青衣老道沒在內室,不過這裡面有好多琳瑯滿目的東西,看得我發愣,沒想到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冷肅的喝問:「你在這裡幹什麼,誰叫你進來的?」我嚇了一大跳,扭過頭去,卻發現一個人也沒有,不由得更是心驚,聲音兒發顫地說道:「我,我進來看道爺在不在……」

  我眼神四處晃悠,結果那牆壁上突然浮現出一張石臉,嚇得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渾身發涼。

  石臉瞧了我半天,這才緩緩說道:「他去找一個老朋友去了,這裡是他的禁地,你以後沒有吩咐,就一定不能進來,知道麼?」這張臉棱角分明,是個中年男人,我心中忐忑,不過卻曉得它跟青衣老道是一起的,於是小聲問道:「哦,我知道了——我叫陳二蛋,你叫什麼名字?」

  「老鬼!」石臉吐著了這麼兩個字來後,便吩咐道:「水缸旁邊有兩個木桶,沿著峰頂山路往下,到半山腰的時候有一眼泉水,你以後每天都負責打水吧,快去……」

  這是我和老鬼的第一次對話,很奇怪,我除了一開始的驚恐之外,心中對於這個山壁之上冒出來的人臉竟然充滿了好奇。得了它的吩咐,我很快便用扁擔挑著那兩個木桶,帶著胖妞,去老鬼說的那口泉眼去打了水。上山下山,差不多要一個多小時,而且這桶大,我人小,來來回回折騰了一下午,傍晚的時候青衣老道回來了,沒有怎麼理我,只是給那小白狐兒帶了點魚蝦,還有一種叫做黃精的東西。

  青衣老道不怎麼理人,而胖妞和小白狐兒雖好,但是又不會說話,我心裡面憋了一天的話兒,除了對胖妞和小白狐兒之外,竟然沒有人理會,於是滿心地想和那個牆壁上的人臉說話,不過又不敢,沒想到半夜的時候,我聽到有人喊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瞧見老鬼又出現了,笑嘻嘻地問我:「二蛋,二蛋,你想學道麼?」

  我一陣激靈,立刻就清醒過來,連忙點頭說道:「想,我想的!」

  那老鬼笑著說道:「要想學道,首先得學寫字,我教你啊,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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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uale
王室 | 2017-11-7 04:47:11


第十二章 如若有緣江湖再見

  時光飛逝,歲月如梭,幾度紅塵來去,人面桃花長相憶,不知不覺,又是一年春華成秋碧。

  我本以為自己在這五姑娘山上待不得多久,沒想到匆匆三年就過去了,時間真的很跳脫,你不想它,它便匆匆如流水。三年的時光過去了,我的個子也長高了許多,在也不是當初的那個小不點,小白狐兒的傷早就好了,出落得一身炫目的光滑皮毛,至於胖妞這個小瘦猴子也終於能夠名副其實地叫這個名字了,因為它這三年時間裡不知道吃了多少鳥蛋和小蟲,營養好,肚腩都要出來了。

  五姑娘山主峰離龍家嶺不過半天的路程,抬抬腳就到了,然而我這三年寒暑,卻沒有一次回過家,也沒有見過我爹娘和我姐一面。

  青衣老道說我是個妨人的命,最好不要回家,免得給家裡人帶來災禍——「七尺留外,年不過旬」。所謂七尺,講的是南北朝的度量,這判詞的意思就是說一旦我差不多長到一米七的身高,就不能在家裡面待著了,而後歸家,一年不能待十天。這事情對於從來沒有出過遠門的我來說實在是一件無比煎熬的事情,我想我那又善良又刻板的爹,也想我娘,還想把我從小帶大的姐姐大鳳,可這一切,都被青衣老道告訴我的事情給阻隔了。

  山鬼老魅聚邪紋,魔頭轉世又一生,我陳二蛋就是這麼一個命,這輩子都要輾轉漂泊,難以安生。

  不過好在青衣老道雖然不許我回家,但是卻不會阻止我給家人寫信。

  我二蛋也上過學,不過沒兩天山外面就鬧運動了,接著田家壩的小學也停課了,於是我們就成了漫山遍野胡躥的野孩子,眼看就要成睜眼瞎了,結果上山來後,卻因禍得福,碰到了一個能夠教我功課的人。這人並非青衣老道,而是神仙府中那個神秘的老鬼,我也不知道它到底是不是鬼,但是卻知道它是這山上除了胖妞、小白狐兒之外,對我最親的人。

  一開始,老鬼給我發蒙,教我《千字文》、《小兒語》、《三字經》,而後教我《易經》、《道德經》,此乃總綱,隨後便是《登真隱訣》、《清微丹訣》和《太上三洞神卷》三部,又叫我用青衣老道給我種下的兩滴精血習得氣感,然後打熬身體,修習那入門的拳腳功夫。我並非愚笨之人,又時時都有性命之威脅,所以修習得格外勤奮,整日裡除了一日三餐和挑水清潔的工作之外,基本上都是在學習。

  沒有經歷過苦難,就不知道什麼是勤奮,那段山上的日子裡,我幾乎投入了自己全部的精力,但是卻一直都不能像老鬼所說的那樣,感應到無所不在的「炁」——雖然在此之前,我已經熟讀了教授的道典經藏,雖不甚解,但是卻能夠朗朗上口,歷歷在目。老鬼告訴我,說我之所以感受不到炁,是因為我的意識被壓制了,不過也無妨,你身上有兩滴精血,到時候自然也可以徐徐轉化而出。

  我依舊不能學道,但是卻學會了寫字,每隔一兩個月,我就會寫一封家書給我父親,然後托著胖妞帶回龍家嶺去。

  就憑著這,我跟家裡總算是沒有斷了聯繫,他們知道我在山裡面活得好好。

  三年的時光過去,我依舊不曉得青衣老道的名字叫做啥,他不愛說話,特別不愛,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待在內室裡不出來,有一次我不小心走進內室,正好瞧見他在紮著馬步,在那石案之前揮墨潑毫,一隻跟胖妞手臂那麼粗細的筆鋒沾上了硃砂、香灰水和石墨的顏料,筆走龍蛇,龍飛鳳舞,在黃紙上鬼畫符,空中不是傳來風的嗚咽聲,青衣老道整個人都彷彿一塊發亮的玉石,灼灼其華。

  那是我又一次認識了青衣老道的本事,不過換來的代價,是我被綁在神仙洞的石柱上面,狠狠地抽了一回屁股,兩天走不得路。

  青衣老道認識老鬼,老鬼也認識青衣老道,但是他們兩個不會同時出現,就好像王不見王,彼此遵守著某個約定,我有一次跟老鬼問起了青衣老道的身份,老鬼沒有說話,隱入了石壁中,三天沒有出現。這事情嚇壞了我,這山峰頂上只有老鬼能夠陪著我說話,還教我東西,它要是也不理我了,我就真的要哭了。好在老鬼第四天出現了,若無其事,而我也曉得了規矩,那就是好好學,別的不要多問。

  青衣老道很忙,他有的時候整日待在內室,有的時候十天半個月不見蹤影,回來的時候會給我們帶上足夠的食物,有時候是大米,有時候是糯米、紅薯、苞谷或者別的雜糧,都不一定,如果這些都沒有,他會帶一些黃精之類的素食——野物也有,山雞野兔田鼠子,我十歲那年他還扛了一頭野豬回來,四百多斤,我忙活了一個多月,方才弄成臘肉,吃了整整一個冬天。

  當然,這是青衣老道弄不到主糧的時候,他才會出手去打獵物——做他這樣的道士,不嗜殺,存善念,只有活不下去了,才會讓手沾上血腥。

  我也不知道怎麼的,天生就會做飯,有了我,青衣老道便不再動手,神仙府也沒有菜刀,他給我一把鋒利的小寶劍,自己弄,而他則在旁邊洗手。青衣老道的手,修長、白淨,一天不知道要洗幾次,對於我,他說不上喜歡,也說不上不喜歡,就是一件物品一般,不過他倒是蠻愛和胖妞和小白狐兒玩的,有一次我聽他感慨外面世道太亂,說了一句話:「這世道,有時候人還不如畜生和善……」

  這是我記憶最深的一句話,後來的時候我明白了,青衣老道當時是對人性已經徹底失望了。

  五姑娘山主峰並不是青衣老道常待的地方,他經常會離開,很久才會回來,我曉得他好像是在尋找一個老朋友,據說那人被害了,又好像準備轉世重修,他欠那個朋友一份人情,想著守護那位朋友的安全,以作報答——他以前以為我就是那個人,後來不是。

  算上我出生的日子,青衣老道整整在這一片區域找了十多年,我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友情,能夠讓這個脾氣並不是很好的青衣老道這般堅持,不過越到後來,他的脾氣越是暴躁,而讓我擔憂的事情是老鬼越來越少出現了,最開始帶我發蒙的時候,幾乎是天天都在,後來兩天一次、三天一次,再後來,它十天半個月才會露一次面,而且每次露面都很匆忙,不知道要做什麼。

  我最後一次在五姑娘山神仙府見到老鬼,也是第一次瞧見它跟青衣老道對話。

  那時我已經睡得迷迷糊糊了,突然聽到內室門口的銅鏡邊緣,兩人低聲說話,我醒過來,豎著耳朵聽,聽到青衣老道說道:「……姓王的過來了,好像也是在找他,我怕他要是被提前找到,只怕要吃些苦頭。」

  老鬼說道:「他能不能從幽府回來,這還是兩說,說不定給你托的夢,做不得準呢?」

  青衣老道咬著牙,狠狠地說:「不管了,姓王的要敢到這邊來,我就讓他好看,大不了功歸於盡,我倒是要看看那狗日的,禍害了他前世,難不成還能禍害今生?」他說完這話,朝著我這邊看了一眼,走入了裡間去。

  過了幾天,一天晚上,我聽到五姑娘山往東幾十里的林子裡一直在打雷,整個地界都在發抖,後來青衣老道回來了,一身的血。

  他沒有久留,帶著小白狐兒離開,並且告訴我,讓我回家,以後如果有緣,江湖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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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uale
王室 | 2017-11-7 04:47:28


第十三章 闊別三年又返家

  青衣老道走了,帶著小白狐兒離開,沒有給我一點兒解釋,只是留給我一句勸告:「二蛋,你這三年所學,也算是有點兒本事了,記住,萬勿憑術為惡,否則無論千里萬里,我都會將所有給你的,一一收回。」

  他離開了,而我則二話不說地跪在了他的面前。這幾年來青衣老道表面上雖然冷冰冰的,但是心思卻是極好,經常會開爐煉丹,給我調養身體,使得我血氣兩旺,不再跟以前一樣瘦弱,生得跟個小牛犢子一般。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發蒙受的是古言教義,知道什麼叫做感恩,青衣老道對我有活命和供養之恩,而老鬼則對我有教授之意,這恩情大如天,我陳二蛋一定會還的。

  青衣老道既走,老鬼自然也不會再出現,我的心中不由得多出了幾分空虛,站在五姑娘主峰之上,看著莽莽林海,風呼呼刮來,感覺到一陣迷茫。

  在待了好一會兒之後,還是胖妞把我徬徨的心思拽了回來,瞧見這小猴兒又蹦又跳,一副難過的表情,我的心中也多了許多悲涼。

  哼,雜毛老道,我感激是感激你,不過你把小白狐兒帶走,是什麼意思?我、胖妞和小白狐兒三個苦命孩兒在峰頂相依為命,現如今你卻又把我們給拆散了,真的是太可惡了。我心中憤憤不平,但卻也知道那小白狐兒十分不凡,身份遠比我們這一人一猴兒尊貴得多,並不能夠相比較的。我無奈,折回了神仙府裡,想著我也是有好久沒有回家了,書信雖好,但是總不及見面親切,既然沒人管我,那我便回家好了。

  反正我現在還沒有那七尺身高,總不會害到我家裡人。

  青衣老道走得匆忙,只是帶走了他畫符的一應物件,至於其他東西都沒有收拾,我挑了一圈,想著那張硝制好的野豬皮算一件,再加上我平日裡用來做飯切肉用的小寶劍也算一件,換洗衣物帶上,樑上兩掛臘肉提走,就這些,我陳二蛋也算是衣錦還鄉了。收拾完外間,我的眼睛不由得又瞅向了裡頭,這三年來我幾乎沒有進去過,天生就有一股畏懼感,思前想後,我最後還是邁開了步子。

  神仙府的裡間是因為青衣老道而神秘,他走了,裡面便也沒有什麼稀奇的,就連門口那面銅鏡,也都沒有什麼可看的。

  裡間一片狼藉,不過我卻在石案上瞧見了一個明黃色的符袋,半掩的袋口處碼著六張符籙。

  這三年內我習過《太上三洞神卷》,雖然沒有氣感,但能夠認出這六張符籙分別是落幡神符、破地獄符、甘露符、風符、斗母玄靈秘符以及雷符,這六種符籙各有妙用,而且我也都知道激發之法。瞧見這符袋規整地擺放案台之上,我心中頓時一陣激動,青衣老道此番回來,一身鮮血,行色匆匆,沒想到竟然還給我留了這麼一個符袋,顯然還是在擔心我。

  我心中一陣溫暖,眼淚就止不住地往外流,恭恭敬敬地往那石案之上磕了三個響頭,然後退出內室,小心地把符袋貼身放好,席地而眠。

  此時天色已晚,我需要等到明日天亮,才能夠下山回家。

  我在五姑娘山主峰之上生活了三年,並無多少防範之心,一覺睡起,卻不想到半夜裡竟然聽到胖妞「嗷嗷」的叫聲,睜開眼睛,卻瞧見一個身型雄壯的身影出現在我的面前,黑暗中,一雙眸子宛若太陽,正仔細地打量著我呢。我修習道經三年,談不上多少進步,但是卻練了一身的膽量,骨碌一下爬了起來,朝著黑暗中的這個黑影喊道:「誰,你是誰?」

  一陣風響,掛在頭上的一盞油燈亮了,露出了這個黑影子的臉容來——他是一個有著一臉又黑又粗絡腮鬍的大漢,很高,足有兩米,像道經裡面的黃巾力士,或者天兵天將。

  不過長得如此粗豪,但是他並不會給人魯莽的感覺,那雙眼睛光芒收斂,晶晶亮,充滿了智慧,讓我感覺他跟青衣老道一樣,是一個有很大本事的人。

  「天兵天將」的臉有些白,蹲在我的面前,一手拎著不斷揮舞雙手的胖妞,一手摸了摸大鬍子,慢條斯理地問道:「你,是李道子的徒弟?」

  我蹲著身子,往後縮了縮,搖頭,說:「我不認識李道子?他是誰?」

  「天兵天將」哈哈笑,指著這神仙府說道:「你不認識李道子,怎麼會住在他這裡?小屁孩子,你別騙我,我用鼻子一聞,就能夠曉得你在這裡住了多久,還不快承認,再撒謊,我一巴掌打得你腦漿開花!」他說得惡聲惡氣,圓鈴大的眼睛朝我一瞪,煞氣凜然,而我則是一臉惶恐,無辜地說道:「原來那雜毛老道叫做李道子啊,我真不曉得,我只是被他抓上山來,幫著給他做飯洗衣的小雜役,什麼也不知道呢,你別殺我?」

  「天兵天將」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有些不相信,他懶得和一個小屁孩子囉嗦,直接一把將我抓過來,跟拎胖妞一樣,然後摔在地上,開始在我身上摸了起來。

  小寶劍和符袋很快就被他搜出來了,然後他開始對我摸骨。

  跟青衣老道的手法不一樣,「天兵天將」摸得更細緻,從頭蓋骨到腳丫子,又到我的小雀雀,足足摸了十多分鐘,他疑惑地看著我,口中喃喃自語道:「咦,奇怪了,這個小傢夥根骨雖然不錯,但沒有一點氣感,脈象滯澀,神魂郁發,比普通人還要差,難道真的跟李道子無關?」我哭著接腔,說:「我真的不曉得,我連那雜毛老道的名字都不曉得呢,他上半夜回來,收拾一下就走了,我正打算明天回家呢——我就是山那邊龍家嶺的人,叫陳二蛋,不信你去打聽?」

  我哭得稀里嘩啦,那「天兵天將」反倒是笑了,朝我腦袋就是一巴掌,嘿嘿說道:「媽了個巴子的,我就曉得,依李道子那老不死的個性,向來都只擇良才,這世間有幾人能入得他眼?小老弟,你莫怕,老子雖然被人說是邪魔外道,但是從來不亂殺人——『雜毛老道』?好,罵得好,天下間敢罵他的人不多,你算一個。行了,老子也不擾你清夢,你且睡,我還有事情要辦呢?」

  從冷酷寒天到朝陽升起,轉換卻只有區區一秒,我不知道怎麼的,就對這個「天兵天將」心生好感,笑著朝李道子走的相反方向指去:「他從哪兒下了山!」

  「天兵天將」啥也不說,啪的一下,又給我腦袋來一巴掌,說:「你敢罵李道子,老子還敬你是條漢子,結果你他娘的又來誆騙我?小小年紀就如此腹黑,我倒是有些轉變主意了,要不然直接把你扔山下去得了?」他這話說得我靜若噓聲,不敢再言,就在我心生忐忑的時候,他竟然放開了我和胖妞,連地上的那小寶劍和符袋都沒有,然後轉身離開了神仙府。

  這個傢夥行為詭異得很,我再也睡不著了,出去瞄了一眼,人影無蹤,於是跑回了神仙府,將東西稍微收拾了一下,看著天際有些亮光,也顧不得許多,跌跌撞撞地就跑下山去。

  從五姑娘山到龍家嶺這條路,我日思夜想,整整想了三年,下了山來,一時間呼吸一聲沈過一聲,胖妞老馬識途,帶著我一陣飛奔,終於出了深山,過了螺螄林,終於到了龍家嶺,看著霧色慢起的這棟又一棟的吊腳樓,我激動得心都要炸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淚就嘩啦啦地往外流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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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uale
王室 | 2017-11-7 04:47:48

第十四章 學成歸家把名裝

  一張野豬皮,兩掛長毛的臘肉,還有幾件不知道青衣老道從哪兒給我弄來的換洗衣服,給我全部都丟在一旁,我看著這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象,眼淚水止不住地就要往外面冒。不過我強忍住了,我現在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以後的路漫漫,我要一個人走,怎麼能夠這麼脆弱呢?不過越是咬牙堅持,那情緒越是控制不住,而就在我淚眼朦朧的時候,突然肩膀被人猛地一拍,一個炸雷般的聲音在耳邊響了起來:「嘿,這是誰呢,二蛋啊!」

  我抬頭一看,這貨膀大腰圓,臉大眼小,剃著一醜惡大光頭,可不就是我兒時一起玩尿泥的夥伴羅大屌麼?

  瞧見他,我心底裡所有的傷懷情緒就立刻收斂起來,一躍而起,一拳捶在他的胸口,興奮地喊道:「大屌,好久沒見了啊?」羅大屌一把抱著我,又笑又跳:「你咋回來了咧?我聽你爹說你上了五姑娘山裡面去,跟一個老道士當徒弟去了,你咋有空回來呢?」我跟他解釋,說我不是去給人當徒弟,而是去治病——就是上次我們在小溪裡面遇到的那個水鬼,它附在我身上了。

  羅大屌嚇了一大跳,連忙蹦開去,拍著胸脯大聲喊道:「我的天啊,你不說還好,一說,我就想起了那個鬼娃子,它的臉好恐怖啊,就沒有一塊好肉……我後來整宿整宿做噩夢,發高燒,要不是你爹陳醫師,說不定就死了呢!怎麼它還附在你身上沒?」

  我搖頭,說:「沒在了,它被我超度走了……」

  這話我只說了一半,那水鬼兒雖說是被我超度走的,但大部分卻是青衣老道在導引,不過那個時候我十一二歲,又剛剛出山,穿一身破破爛爛的,心裡面難免就有些小虛榮,羅大屌一聽這話,頓時兩眼就起了小星星,敬佩地說道:「二蛋,沒想到你進了幾年山,竟然學了這麼一番本事,沒想到啊,沒想到,這是因禍得福啊!」

  羅大屌原本沒怎麼信,不過看到我帶著的這一張野豬皮,又看著我旁邊還蹲著一個人模人樣的小猴子,便信了大半,使勁兒蹦起來,去村子裡報信去了。

  瞧見往昔的小夥伴這般快活的樣子,我那近鄉情怯的情緒就得到了很大的舒緩,帶著胖妞朝著我家走去,到了半路便瞧見我姐大鳳飛奔著跑了過來,摟著我就哭。我姐哭,我卻笑,瞧見幾年沒見,她真的變成了大姑娘了,圓臉變尖臉,大辮子,村裡沒有誰比她好看呢。這時村子裡的好多人都圍了過來,紛紛跟我打招呼,問我的情況。

  這個時候我還沒有說話呢,羅大屌就自豪地大聲說道:「二蛋他在山裡面跟道士學法術呢,抓鬼拿妖,不在話下!」

  他這話說得我一陣臉熱——我三年學道,一天的氣感都沒有,算啥子法術哦。不過這大話都說出去了,我也沒打算把這個謊言揭穿,旁邊的那些大人發出了善意的笑聲,也不知道是相信了,還是覺得小孩子吹牛。在一眾人的簇擁下,我來到了自家路口,瞧見我爹我娘正翹首以盼地站在那兒,激動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剛才忍住的眼淚頓時就流了出來,衝到跟前一跪,嗚咽道:「爹,娘,我回來了。」

  我娘一下就哭了,而我爹則激動地無法自已,摸著我的頭,手都有些顫抖:「哎,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呢……」

  回到家,拜完爹娘,走進我家那吊腳樓,我姐一溜煙就跑到廚房裡面去,說要給我燒水洗澡,而我娘擔心我餓到了,張羅著要給我弄吃的。我把帶來的兩掛臘肉和野豬皮給了我娘之後,就跟我爹講起在山裡面的事情,因為旁邊還有羅大屌和幾個鄰居,也沒有深講,只是說原先那個老道士幫著我治病,後來他有事走了,我就回家來了。

  我講得簡單,聽眾也沒有太多的耐心,只是關心我到底有沒有像羅大屌講的一樣,學得了一身的本事,我鄰居王狗子他爺爺是個最迷信的人,那個時候的條件就算是再差,他初一十五的香都不會斷,拉著我問:「那你跟那老道士學了什麼呢?」

  我瞧見旁邊一眾人等都圍著,也抹不開臉皮,沈吟了一番,說:「發了蒙,三字經、千字文,這些都有學,後來學道經,哲學聖典、道門經訣都會些,不精,但是都懂。」王狗子他爺爺拍著手大笑,說:「好,好,當真是學了本事了呢,聽著就厲害,二蛋啊,你爺爺我真的沒看錯你,你從小就跟別的娃崽不一樣,看來以後我們這十里八鄉的要是有什麼事情,可要得你來掌一掌咯……」

  王狗子他爺爺洋洋得意,好似我的伯樂恩師,我卻清楚記得以前就是這老頭子最愛在背後講我,說我是個討債的冤鬼,是禍害呢。

  我以前蠻不待見這老頭的,不過經過青衣老道的把斷,覺得他雖然嘴臭,但是講得也有幾分道理,倒也沒有太多的厭惡了,不過瞧他轉變了態度,言語之間也多了幾分恭敬,於是不鹹不淡地說道:「王爺爺你可別抬舉我,我也只是學個皮毛,能不能派上用場呢,這個還真的要看什麼事情呢……」

  家裡面來了好多人,鬧哄哄的,到了飯點就各自回家了,只留了我爹在堂屋,我才把全部的事情給他講明。

  我爹仔細地聽我將我,一絲細節都不能放過,完了之後,他擺擺手說:「不要緊,你先在家住著,那老道士講的話,其實也有好多都是誆人的,做不得準。不過你說你會讀書寫字了,我倒是很欣慰。這兩年世道亂,大家都覺得讀書不好,不過它總要結束的,到了那個時候,知識能夠改變命運呢……」

  我爹說話,洋洋灑灑,沒多久家裡就開飯了,煮了一小缽的糯米,其餘的都是紅薯,菜也是剛剛地裡摘的,用我帶回來的臘肉炒香,油綠綠的,透著股香氣。

  看得出來,家裡面的這日子過得也緊巴巴的,我娘把那缽糯米給我,讓我吃,他們吃紅薯,而我姐則看著碗裡面那油汪汪的大肥肉只吞口水。

  我再也不是幾年前什麼也不懂事的小孩兒了,挑了兩塊肥肉給胖妞後,就拿起了紅薯,一邊吃,一邊對我娘說道:「跟著那老道士,盡吃好的了——他雖是道士,但是不忌葷腥,總能弄到肉吃,養得這猴子的嘴都叼了,我卻還是喜歡吃紅薯,又香又甜。」胖妞聽我說它,也討好一樣地把肥肉遞給我姐,自己抱著一塊紅薯吃。

  胖妞這幾年經常給我送信,我家裡人都熟悉,瞧見它這麼懂事,不由得都笑了,我姐把那肥肉塞它嘴裡,說你吃吧,多吃點好長個兒。

  這一頓飯吃得大家都好高興,而我也終於回到了家裡來。

  那個時候是七十年代中了,外面沒有太亂了,就聽說毛主席他老人家身體不太好了。麻栗山地靠深山,行政不深入,也沒有啥集體公社,大家自己種田自己吃,納糧就好,不過這裡沒有太多水田,地裡面只能種點紅薯玉米這種粗糧,村裡人忙活一年,也沒有多少嚼裹。我回家來後也沒有再玩鬧,也不上學,就是跟著家裡面做農活,挖地刨土擔大糞,一把好手。

  我起先吹了牛,但很多鄉親也只是聽聽,也不在意,不過沒有多久,竟然還是有人死馬當作活馬醫,找上了門來,說要陳醫師家的二蛋,幫忙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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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uale
王室 | 2017-11-7 04:48:06


第十五章 半夜枕邊鬼唱歌

  其實這件事情最早跟我沒關係,人家找的是我爹,龍家嶺的赤腳醫生陳知禮。

  生病的是田家壩張知青家的閨女,叫小妮的,五六歲,到底是知青家的孩子,種好,跟我們這些山裡娃就是不一樣,白白淨淨,像洋娃娃一樣。我出生的第三年,也就是紅衛兵運動的晚期,毛主席他老人家就號召「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很有必要」,有一千七百萬城市青年趕到了農村去,這張知青就是其中一個。聽我爹說他是南京人,也不知道怎麼的,既沒有去新疆建設兵團,也沒有到雲南邊疆,反倒是來我們麻栗山插了隊。

  張知青到底是城裡人,嘴滑手快,一來沒多久就把田家壩一枝花給追到了手,緊接著小妮就呱呱落地了,這孩子長得漂亮,人人都說以後肯定是一個大美人兒,張知青和他媳婦一枝花可疼了,寶貝得不行,我以前去田家壩的時候,總是跟羅大屌和龍根子去看那小妮子,說以後要能娶這麼白的一媳婦,值了。

  帶著小妮過來的是張知青,連夜過來,直敲我家的門。

  麻栗山地處十萬的大山深處,靠山吃山,基本上都是木質吊腳樓,這一頓猛敲,誰都睡不著了,我爹去開門,我也披著外衣跟著胖妞一起出來,瞧見張知青抱著全身無力、已經昏迷的小妮進了堂屋來,一臉驚慌,拉著我爹瞧病。我爹開診這麼久,經驗十足,摸摸那孩子蒼白的臉,燙得驚人,又把了一回脈,臉色便沈了下來,問:「咳嗽不?」

  張知青都要哭了,搖頭,說不知道,我爹又問:「那發作之前,有沒有呼吸困難,打冷擺子?」

  張知青依舊是搖頭,我爹就有些火了,一拍桌子,大聲罵道:「姓張的,我知道你在托關係回城,想扔下這娘倆兒,不過我告訴你,小妮畢竟是你的骨肉,不能因為你那點破事,就耽誤了孩子的性命!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孩子他娘呢?」我爹這連罵帶勸地一出口,張知青的眼淚水立刻就流出來了:「孩兒他娘,她、她瘋了……」

  我爹一聽,立刻火冒三丈,揪起張知青的衣領,惡狠狠地問道:「怎麼,是你弄得鬼麼?」

  張知青猛搖頭,說:「陳醫師,你聽我說,這跟我沒關係,是因為幾天前我媳婦掉了孩子的事情……」我爹聽他這麼說,倒是想起來了,張知青他老婆今年又懷了一個娃,肚子鼓鼓的,還來他這裡看過,前些日子聽說那孩子做農活的時候滑了,聽說還是個男娃,挺可惜的。孩子很大了,這事情擱誰都不好受,一枝花想不開,這個也是正常的。

  我爹想了想,也沒有再多說什麼,叫我去弄點冰涼的井水過來給小妮敷一敷,這孩子有點兒怪,腦門燙得很,像是發高燒,不過身子有發涼。

  我去弄了一桶井水過來,擰乾毛巾給小妮擦臉,聽到張知青在跟我爹講起他老婆發瘋的事情。

  張知青的老婆自然有名字,但是我那個時候也記不住,就知道是田家壩一枝花,美得很,山裡面好多少年郎都饞她,卻沒想到給張知青這個外來人給摘了。為這事兒張知青背地裡沒少被人罵,不過到了後來,上山下鄉的知青開始陸續回城,張知青就有些慌了,在城裡面待過的人,自然是不想一輩子留在農村,他和一枝花是事實婚姻,沒領證,於是就琢磨著先回城,到時候再把一枝花她娘倆兒弄回去。

  他忙著這事,卻不想一枝花又懷上了,張知青鬼迷心竅,一心在弄回城的事情,整個人的精力都撲這事情上了,家裡面的活都扔給了身懷六甲的一枝花和年邁的岳父岳母做,結果一枝花因為勞累過度,就流產了。

  流產之後,才曉得是個男娃,一枝花命大,身體沒多大事,留在屋裡休養,就是不說話。她不說話,張知青他岳丈就火了,為這事跟他鬧了兩回,每回都很凶。張知青他是從城裡來插隊的,就住在自己岳丈家,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心裡面更是難受,跟自家老婆說話呢,一枝花傷心過度,根本就沒有搭理他。

  張知青心裡面苦悶,只有跟自家可愛的女兒說,小妮懂事,說的話像小大人一樣,給了他許多安慰。

  那時候山裡的農村生活條件差,活計又重,醫療條件也不好,基本上都是靠我爹這種沒有經過正經考試的赤腳醫生,女人流產也屬正常,不過一枝花想留住自家男人,太想要一個男孩了,心中執念,所以才鬱鬱寡歡,悶得厲害。本來這件事情差不多就算是過去了,結果到了第七天的時候,張知青睡覺睡正迷糊,半夜裡突然聽到一聲幽幽的歌聲,在自己的耳朵邊輕輕地哼了起來:「阿寶阿寶樹上睡,下面有個野狼追,莫害怕啊莫害怕,媽媽就來了……」

  《野狼追》是麻栗山的一首童謠,哄小孩兒睡覺的歌兒,本來是一首很簡單的搖籃曲,然而聽到了張知青的耳朵裡,卻是那麼的瘆人,聲音又尖又銳,而且還伴著一股嬰孩的嚶嚶哭聲,張知青渾身發冷,寒毛直豎,連忙爬起來,瞧見自己老婆一個人坐在床頭,抱著個枕頭,一邊拍,一邊哼歌。

  自從小孩滑了之後,一枝花就沒有露過一絲笑容,說過一句話,然而現在她的臉上,竟然滿是發自內心的幸福微笑。

  這場景看得張知青有點兒害怕起來,連忙拉住一枝花,喊道:「素素,素素,你怎麼了?」

  一枝花見丈夫一臉驚恐地喊自己,連忙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噓了一聲,認真地說道:「你小聲點,不要吵醒我們兒子。」張知青一聽這話,心想壞了,咱兒子七天前就滑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是自家老婆日思夜想,把腦子想壞了?他是城裡人,想的也不多,只以為是神經衰弱了,跟一枝花解釋,誰知道一枝花臉一翻,瞪著眼罵道:「你這個鬼扯的,我兒子明明在我的肚子裡呢,你幹嘛咒他?難道你以為他不是你的種,是別人的?好嘛,我跟你這麼多年,清清白白,你竟然這麼想我?嗚嗚……」

  一枝花在這裡哭鬧,張知青便頭大了,連忙爬下床來,去找隔壁的岳丈岳母商量。

  他白天剛跟岳丈吵了一架,正慪氣呢,不過也顧不得這麼多了,找過去,正好他岳丈也找了過來。木房子隔音不強,他岳丈隱隱聽到一些,走進房間裡一瞧,卻見自家女兒抱著枕頭,不吵不鬧,正哼著兒歌呢。張知青他岳丈畢竟見識多一點,守在門口這裡商量,說這妮子莫不是相思成疾,驚走了魂咯?當時的場景十分詭異,幾個大人都慌了神,七嘴八舌地議論,講到後來,他岳母說要不然找個神婆看下吧。

  農村人迷信,遇到事情都想找神婆神棍,不過那個時候破四舊不久,又鬧動亂,但凡有點名氣的都給遊大街去了,只有那深山的苗寨子,才會有一兩個。

  張知青岳母說自己娘家附近倒是有一個姓龍的神婆,不過太遠了,遠水救不了近渴,先等等再看。

  這樣到了白天,一枝花仍然覺得自己肚子裡面有一個娃,是男的,還跟她說話呢,叫她媽媽。不過她前幾天病怏怏的,這會兒倒是精神了,也下了地,幹起家務麻利得很,一點不像是動了大氣的人。張知青不知道是喜是悲,也不敢走遠,就和自家小妮守著一枝花,地裡的活讓兩個老人去做。

  到了黃昏的時候,一枝花突然又抱起了枕頭,說要給孩子喂奶,張知青苦笑不得,然而他伸過頭去,一看,卻是嚇得魂飛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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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uale
王室 | 2017-11-7 04:48:25

第十六章 嬰靈不散

  一枝花自從流產之後,各種煩心事一齊湧上心頭,這兩口子夜裡關了煤油燈睡覺,相互不挨著,也沒有啥子心思弄那種事情,連摸都懶得摸,所以他這幾天都沒有瞧見自己媳婦衣服下面的身體,然而就在一枝花掀開衣襟喂奶的時候,他看到那白嫩嫩的胸脯上面,竟然有一個青黛色的牙印子,包裹著出奶的地方來。

  一枝花流了孩子,整整七天,張知青都陪在身旁,就是怕她想不開,出了事,這些日子以來,一枝花根本就沒有出過房門,自然也不可能有野男人過來,而且就算是野男人,用嘴吸吮,只能是紅的,哪裡可能會出現這種青黛色,泛著油光的黑氣來呢?

  張知青是城裡人,收的是無產階級革命教育,從來不信牛鬼蛇神,第一反應只是過敏得病,下意識地伸手過去摸,結果被一枝花甩手打開,不滿地說道:「走開啊,別擋到孩子吃奶呢。」

  一枝花臉色甜蜜,充滿了母親的慈祥,一切都是那麼的正常,反而顯得越發詭異,此刻天色已晚,太陽落山,張知青往後退兩步,突然感覺到一枝花的懷裡好像有一股黑氣,過了一會兒,那黑氣就化作了一個肥嘟嘟的大胖小子,臉青色,眯著眼,無牙的嘴叼著自家媳婦的胸口,正吧嗒吧嗒地吸著奶呢。突然間,那嬰孩兒猛地睜開眼,深深地瞧了張知青一眼,裡面充滿的憤恨與怨毒,讓張知青感覺彷彿重錘砸到腦殼一樣,整個人就感覺嗡嗡嗡,腦漿都要炸出來。

  張知青感覺世界都變得一片黑色,「噔、噔、噔」往後連退了幾步,腳絆倒了門檻,直接摔出了房門去,後腦勺又磕到地板,咚的一聲,摔在了地上。

  等他爬起來,再看過去的時候,發現那個嬰兒又變成了枕頭,而一枝花好像根本沒有瞧見自己一樣,抱著那枕頭自顧自地搖啊搖。

  胸口那青黛色的牙印子,依舊還在。

  張知青摸著自己後腦勺上鼓起的大包,心中的寒意一股一股地湧了上來,回過頭去,瞧見女兒小妮在樓梯角那兒看著自己,不知道是哭還是笑。他雖然很想要回城,但是卻還是愛著一枝花的,即便是再惶恐,也不敢離開,只是叫小妮去地裡把外婆外公叫回來,說家裡出事了。小妮很懂事,張知青一吩咐,就跑開了,沒多久就將在地裡幹活的外婆外公叫回來了,張知青把剛才的事情說了一遍,小妮她外婆進去看了一回自己的女兒,出了門,一屁股就坐在地上,開始罵了起來:「哎喲,素素啊,我這苦命的娃兒,到底是哪個纏著你嘛……」

  大家這個時候都曉得,一枝花恐怕是被那個流產的嬰孩給纏住了身子了。按理說,人鬼殊途,鬼怕人,因為人身上的陽氣很壯,一般都是不會看到這種東西的,如果看到了,只能說明兩點,要麼就是當事人的身體太虛了,容易被邪物侵染,要麼就是那東西太厲害了,怨氣濃重。

  總結下來,一家人都覺得兩者都有,一時間愁雲密佈。

  張知青他岳丈雖生了個漂亮女兒,但是自己也是個沒主意的人,倒是他岳母,也就是小妮她外婆門路清楚,從米缸裡面弄了點新年的糯米,灑在門口,又去鄰家弄了點線香,扯開嗓子,足足罵了兩個鐘頭,回頭一看,一枝花還在那裡奶枕頭呢。她口乾舌燥,沒了法子,就過來跟張知青和自己老伴商量:「現如今也沒有法子了,素素是真的撞到了鬼,躲也躲不脫,我聽說龍家嶺陳醫師家那個二小子,是剛從五姑娘山回來的,學過道,要不然找他來看看?」

  小妮她外公搖頭,說:「那熊孩子才十一二歲,開襠褲都沒有收兩年,哪裡得行?你盡聽王老二瞎說,要說真的厲害,聽說螺螄林往西,有一個生苗寨子,那裡有個蛇婆婆,倒是對這個有經驗,要不然我們還是找她?」

  張知青他岳丈一說起「蛇婆婆」,大家都點了頭,說不錯,她要是肯出來,那就是沒有什麼事兒了。

  說起「蛇婆婆」,她可真的是我們麻栗山的一個傳奇,據說是在五姑娘山過去有一個生苗寨子,蛇婆婆就住在那裡。她本來是沒有什麼名聲,抗戰的時候,有一夥日本勘測隊在日軍的護送下,進山勘查鐵礦,聽說那兒有一片品質很不錯的赤鐵礦,要是探察明白了,到時候日本人就會來這裡建礦,把山裡的所有人都抓去洞子裡挖礦。一時間人心惶惶,結果後來總共五十多人的勘測隊只回來了八個,哭著說山裡面有個老太婆,能操蛇,同伴都被蛇咬死了。

  蛇婆婆一時間名聲大噪,後來日本人還想要進山實行報復,結果全國進行了戰略返攻,後來又投降了,一時間就擱置下來。

  深山裡面的生苗子,是一夥很封閉、很獨立的人,聽說那些人喜怒無常,又會使弄那傳說中的蠱毒,所以很是讓人害怕,不過我們同根同源,他們也不會出來害我們,各自相安無事的過活著。蛇婆婆名聲大噪,後來生苗子出山來換鹽巴和布、鐵器的時候,又帶來了許多傳聞,更是如雷貫耳。

  這樣的人物,也不是說請就能夠請的,不過老兩口膝下無子,就這麼一個女兒,自然是殫精竭慮,想來想去,想起了龍家嶺的獵戶攆山狗,他經常跟深山裡面的生苗子打交道,或許能夠說得上話。

  說做就做,老兩口連夜去龍家嶺找了攆山狗,求得他進山去找蛇婆婆,攆山狗不知道人家會不會賣他這面子,不過還是答應第二天就進山。

  回到家裡後,這一家人也都在愁眉苦臉,小妮她外婆看了一圈,指著小妮,對張知青說道:「這一家人裡面,我和你爹是老傢夥,半截黃土埋身,陽氣不旺,你呢,雖說是它爹,但是這些事情都得怪到你頭上來,它怨你,也不得行,只有小妮年紀小,娘胎帶著一股陽火,又是它的姐姐,應該不會害她,就讓小妮陪著素素吧?」

  張知青不懂這些,岳母說是什麼,就是什麼,當天就讓小妮陪著一枝花睡,他不放心,就在地板上鋪了床蓆子。

  為了要男娃,小妮懂事起就一直跟外公外婆睡,這會兒能跟母親睡,十分開心,躺在床上,不斷地跟一枝花講話。到底是自己肚子裡面掉下來的肉,小妮童稚的話語打動了一枝花,恢復了一些正常,跟小妮有說有笑的,沒多久就安然睡去。第二天無恙,第三天也是,張知青覺得沒有什麼事情了,放鬆下來,然而第三天夜裡,他上茅房回來,瞧見一枝花在放裡面大叫大鬧,把樓板跳得震天響,而小妮則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

  ……

  講完這些,張知青一臉的淚水,他是想回城,但是卻根本沒有拋棄妻子的想法,只不過是想讓自己的妻兒過上更好的日子,這些天來他受到了好多白眼和誤解,最親的兩個人有都成了這樣子,叫他怎麼不傷心?我爹曉得了事情的經過,拍了拍張知青的肩膀,說小張,莫傷心,事情總會解決的,這麼說,你家小妮是中邪咯?

  他低頭看去,瞧見原先暈迷不醒的小妮突然睜開了眼睛來,嘴角上面掛著一絲詭異的笑,用一種尖銳的聲音大聲喊道:「你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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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uale
王室 | 2017-11-7 04:48:43

第十七章 小妮中邪

  「你說謊,你說謊……」

  剛剛還躺在竹床上面昏迷不醒的小妮發出了一聲尖銳的喊叫,像豹子一樣,猛地跳起來,將張知青撲倒在地,然後騎在他的身上,一雙小手死死地掐住了自己父親。所有人都沒有防備,包括我,正擰著毛巾,準備給這女孩兒降一降體溫呢,便瞧見小妮將自家老爹撲倒,一雙怨毒的眼睛幾乎就要凸了出來,滿臉都是密佈的蚯蚓血管,牙齒白森森。

  張知青被自家女兒撲倒在地,瞧見她這般恐怖的面容,當時也有些慌了,想伸手推開,結果發現原本沒有什麼氣力的小妮居然像一頭蠻牛一般,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根本就無法呼吸,頓時就有些慌了,使勁兒掙紮、翻滾,然而掐在自己脖子上的小手卻是越來越緊,越來越深……

  要死了麼?

  瞧見張知青口中發出「呵呵」的聲音,雙手雙腳胡亂蹬,我爹就知道壞了,伸手過去拉小妮,想把這個小女孩兒給拉起來,然而也真是中了邪,那小女孩一揮手,我爹四十多歲的人,連腳都站不住,蹬蹬蹬,直往後面退。深夜,煤油燈下,瞧見這樣一幅詭異的場景,我心中暗道不好,有過這樣的經歷,我知道這一定是中邪了,腦海裡面過了一遍,下意識地抬起手,將這一桶井水就朝著前方潑去。

  井水屬陰,化而顯形,一下潑到了小妮的背上,我立刻瞧見一個不一樣的透明氣團,附在了小妮的腦袋上。

  在那井水落地的一瞬間,我瞧見了一雙怨毒的眼睛猛然回過頭,朝著我狠狠瞪了過來。

  我被這麼一瞪,小心肝都不由得顫了起來,然而隨後便是一陣氣惱——哼,那山溪裡面的水鬼兒,積陰不知多少年,都被你二蛋哥給超度了,我未必還會怕你這生下來沒有幾天的小嬰靈?心中想著,我三兩步沖上前去,朝著小妮的肩膀就是一抓。小妮正在死死掐著張知青呢,被我這麼一抓,就想甩我爹一樣,把我甩開,結果卻發現我依舊纏住,猛地扭頭看來,卻見我口中唸唸有詞,一副捉妖驅鬼的模樣。

  我口中念的是「登真隱訣」,當日超度附在我身體裡那小水鬼兒的法子,不過當日是那青衣老道的功勞,與我無關,而沒有氣感的我此番念來,倒是沒有啥子威脅性,反而使得那嬰靈的仇恨轉移到了我的身上。

  「啊……」

  一聲厲喝,就在張知青準備嚥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他女兒終於放開了他,而是朝著我這邊撲來。

  我學道三年,無數道經充斥於腦海,然而真正派得上用場的本事卻並不多,一就是唸唸超度,二來就是持符唸咒,三也就是有點兒入門的粗淺把式,原本拼氣力是比不過中邪的小妮,只有引火燒身,瞧見她聽不得我念叨,朝著我這裡撲來,我便往旁邊閃開,然而剛剛一回頭,便聽到一陣陰風拂面,接著一陣巨大的撞擊力,將我給朝著牆壁推去。

  我回身一摟,正好抱住了小妮,那年我十一二歲,而小妮才五歲半,個子矮我一大截,卻沒想到那力氣比牛犢子還要厲害,我剎不住腳,三兩下,後背便結結實實地撞到了牆上。

  前面說過,我家是木房子,樓板都是木頭做的,我這後背一接觸,便感覺那木板像紙糊的一樣,喀嚓一聲裂開了,竟然被小妮撲出了房子外面去。

  龍家嶺的房子是依山而立,一棟挨著一棟往坡上爬,我家的下坎是王狗子家,而我被撲出了房子後,直接墜落三四米,掉到了王狗子家的房頂上。那個年代的人家房頂上面鋪的不是瓦,而是從杉樹上面剝下來曬乾的皮,我和小妮一起墜落王狗子家,三兩下緩衝,就又砸落在地上,我墊在下來,被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一口老血就噴了出來,撲來了小妮的臉上。

  這一口血救了我的命,當初青衣老道鎮壓我體內的邪性,從雙手中指各迸出一滴血來,射入我的眼睛裡,融入血脈,行於周天,已經跟我整個的體內融為一體,此番吐出來,卻聽到那小妮整個人一聲厲叫,一陣青煙就冒了出來。

  被我的血一激,附身在小妮之上的那嬰靈頓時就開始分崩離析,然而它彷彿在瞬間又恢復了氣力,雙手又朝著我的脖子掐來。

  而就在此時,一道寒光出現,小妮嚇了一跳,翻身滾落一邊,我抬頭看,卻見胖妞居然也從我家跳了下來,手上還捧著我從神仙府裡面帶回來的小寶劍。屋子裡面像打雷一般,王狗子他爺爺人來了,瞌睡本來就不多,出門一瞧,嚇了一跳,朝著我大聲喊道:「二蛋,你在做什麼?你……」這話兒還沒有說完,便瞧見旁邊的小妮張開嘴,一雙眼睛藍幽幽的,頓時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捂眼睛,嚇得背過了氣去。

  我接過胖妞遞過來的小寶劍,心中稍微有些安寧,這小寶劍是青衣老道留下來的,雖然只是切菜切肉的小玩意,比匕首長不了多少,但鋒利無比,說不定也有鎮邪的功效。

  不過當我舉起這劍來的時候,那小妮又朝著我撲來,口中還含糊不清地喊道:「為什麼,為什麼,爸爸不愛我,媽媽喜歡別人多過於我,你這臭小子,也要與我為敵?」

  她不管不顧,朝著我這邊撲來,我的心中就有些害怕了——不錯,我手中有劍,又尖又快,但是作惡的是那怨氣不散的英靈,而不是小妮,我總不能把她給桶了吧?這麼一想,我也沒了主意,就朝著旁邊跑,而那小妮則跟著我屁股後面追,一逃一追,兩人就在王狗子家的堂屋躲起貓貓來。這時候王狗子他爹和他娘都起來了,喊住小孩不要出房間,然後掌了燈來看,問我是怎麼回事?

  我摔得七葷八素,又給小妮追得狼狽而逃,哪裡有時間顧得上回答,只是悶著頭跑路,這可把王狗子他爹惹惱了,衝過來攔住我。

  我腳步快,一下就閃開去了,而小妮卻被他給攔住。

  我衝到門口,去拉那木門閘,手忙腳亂,聽到後面「啊」的一聲叫喊,回過頭去,瞧見攔住小妮的王狗子他爹一屁股坐在地上,僵直不動,而那小妮又朝著我這邊跑來。胖妞在我旁邊吱吱亂叫,而我也有些慌了,幾次都沒有摸到門閘的位置。不過在最後關頭,我終於將門給打開了,跳了出去,就在小妮衝到近前來的時候,我把門猛地一關,身子死死抵在了上面。

  轟——

  那門一陣巨震,背靠著門的我感覺到五臟六腑都在打結,整個人都是要飛出去了。不過我暗自紮著馬步,終於定住了身子來,就在我準備迎接第二次衝擊的時候,前邊打來一道手電,照在我驚惶的臉上,接著我聽到了羅大屌他爹攆山狗的聲音:「二蛋,你這是在做什麼?」我血氣翻湧,哪裡還能回答他的問題,一張嘴,就是一口血噴了出來,攆山狗好像沒有看到,走上前來繼續問:「二蛋,張知青有沒有在你們家……」

  他這句話還沒有問完,我預期之中的第二次衝擊如約而至,轟的一下,撞在了我的背脊上,我再也抵不住了,整個人一飛,直接摔到了王狗子家門外的田坎上。

  我摔得暈暈乎,卻還是扭過頭來,瞧見小妮桀桀怪笑地衝出,朝著我這邊走來。

  而就在這個時候,從攆山狗身邊突然閃出了一個黑影,直接迎上了中邪的小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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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uale
王室 | 2017-11-7 04:49:01

第十八章 啞巴努爾

  來人身手極好,正面迎上小妮,並不與其較力,而是以一根木棍子壓住了小妮,連消帶打,居然將勢猛如虎的小妮給壓制住,一點兒也不落下風。

  我從天邊爬起來,瞧見那是一個頭上包著藍黑色布條的苗族少年,看年歲要比我大兩三歲,骨架挺大,英姿勃勃,抿著嘴不說話的時候,十分冷酷,一根長木棍舞得虎虎生風,眼睛目不斜視,很認真地盯著面前這個少女,一棍一個動作,緩慢而有效,將不斷咆哮的小妮給制服著,不讓她傷到自己。我瞧他的動作,行雲流水,簡直可以說得上是舞蹈,或者藝術,心中不由得一陣敬佩,想著我要有這等本事,那就好了。

  很快,那個苗族少年便將小妮給按倒在地,用木棍死死抵住,將左手中指在嘴中一咬,然後在小妮的額頭上面畫了一個「S」字。

  一道微微的光華升起,原本暴躁不安的小妮身子瞬間柔軟下來,眼神發直,輕輕嘆了一口氣,人就再次昏迷過去。

  瞧見這利落的身手,我不由佩服得五體投地,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一抹唇邊的鮮血,便湊上去打招呼道:「這位大哥,好身手啊,不過你可千萬別傷害這個小女孩,她是無辜的,只是中了邪……」那人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目光立刻就落在了我手上的小寶劍上,瞧那出鞘的劍刃寒光凜冽,眼睛就變得狹長起來。

  我看著他冷冷不說話,心中便有些不滿——不過就是耍一手好棍法而已,有什麼了不起的?

  不過人家到底救了我的性命,便算是熱臉貼上冷屁股,我都要感恩的,於是上前來,跟羅大屌他爹攆山狗熱乎道:「羅叔,你們怎麼趕過來了?」攆山狗拍著我的肩膀,說:「你別著急,我們剛從田家壩趕過來,是專門趕過來找張知青和小妮的,努爾判斷張知青家的髒東西轉移到了小妮身上,沒想到你們這邊正好就打了起來——沒想到大屌說的是真的,你竟然有這等本事,不錯,不錯!」

  他拉著我走到門口來,跟我介紹那個冷酷帥哥:「這個是努爾,梁努爾,是蛇婆婆的徒弟,專門過來給張知青家解決麻煩的。」

  攆山狗瞧見我看冷帥哥努爾不說話,露出了善意的笑容:「努爾是個聾啞人,有時候聽得見,有時候聽不見,也不會說話……」他說完,開始朝那冷帥哥做手勢,他眨了眨眼睛,明白過來,朝著我露齒一笑,展現出了十分陽光的笑容,還張嘴說道:「阿巴、阿巴……」不知道為什麼,我剛才看到這小帥哥又帥又厲害,心中莫名生出幾許敵意,然而瞧見他這般陽光燦爛的笑容,又有些心酸,這老天還真的是不公平,這樣完美的一個翩翩少年郎,竟然是個啞巴?

  難道這世間又帥又有本事的少年郎,就只有我二蛋哥一個麼?當真是寂寞如雪啊!

  這心思一轉,我走上前來,跟攆山狗講起了剛才發生的事情,而我爹、我娘、我姐和張知青也從我家匆匆跑了下來,再加上王狗子一家,一時間熱鬧極了。張知青過來看自己的女兒,先是道謝,憂心忡忡地問他女兒的情況,我是完全不懂,努爾倒是懂一些,連比帶劃地通過攆山狗的翻譯,告訴我們:「這小女孩是被嬰靈附體了,這可不是普通的嬰靈,是天上的星辰轉世,以後是要做大人物的,可惜還沒出聲就夭折了,心中怨憤不平,所以才會鬧事。」

  聽到這說法,我不由得想起了自己,青衣老道說我是山鬼老魅聚邪,所謂聚邪,就是能夠勾引一些邪物著附,難不成這小妮的弟弟,也是這麼一位?

  要真的是如此,也就解釋了剛才那嬰靈為何這麼厲害、連我口中精血也不懼的緣故了,這樣的孩子,當真是不如不生出來。

  便是我,倘若沒有生出來,說不定這世間就少了許多麻煩事。

  努爾是名震麻黎山的蛇婆婆徒弟,雖然是個聾啞人,但是通過手語比劃,卻是能夠指揮著我們行事——無論是張知青、一枝花還是張狗子他爹,所有被小妮或者嬰靈觸及過的皮膚都呈現出一種油黑髮亮的怪異色彩,這些是凝聚成形的陰氣,最是汙穢,一旦沾染在身,便會持續不斷地招惹陰靈,並且會虛弱無力,過不了多久,就只有死路一條。反倒是我,因為血精氣旺,倒也沒有什麼大事,只是受了震動,腰酸腿疼。

  破解的法子也並不是很複雜,讓人用生薑和紅糖熬煮,先是大火,再改小火,又復大火煮熬至濃漿狀,一半塗抹傷處,一邊吞服入口。

  完成這一切,殺一隻天天打鳴的蘆花大公雞,取最早流出來的那一股血,塗抹乾涸的糖殼外面,即可。

  生薑性味辛溫,有散寒發汗、化痰止血的功效,紅糖性溫味甘,益氣補血、緩中止痛,一將一臣,輔佐有功,而大公雞每天對日打鳴,吸食朝氣,第一股血最是陽剛,對於驅除陰寒也最是了得,在五姑娘山頂我雖然主習道經,但是旁門雜類的也都學了一點,看完頓時心生敬仰,看來這啞巴少年倒也是有真本事的。經過這一番動作之後,三人身上的陰寒也得到了極大的緩解,黑色漸淡,不知不覺就已經是白天了。

  這一夜啞巴努爾一直都在忙活,而他所有的話語都通過攆山狗來翻譯,胖妞這個小猴子跟在後面學,竟然也有模有樣的。

  忙活一夜,我也顧不得身上的痠痛,湊到攆山狗旁邊打聽努爾的情形:「羅叔,這努爾到底是咋啞的啊,我看他會得可多,一點也不像是不正常的人……」攆山狗嘆氣,看著一臉認真地給三人查看傷情的啞巴努爾,說:「他也是個苦命的孩子,聽說是蛇婆婆從山裡面撿來的孤兒,養大到了六歲的時候,被一條罕見的鐵騾火線蛇咬到,結果就說不了話了,聽力也越來越下降,不過越是苦難,他越是有靈性,跟著蛇婆婆學了一身本事,這回我進山求助,蛇婆婆老了走不了路,便由他陪著過來,我也不曉得行不行,不過現在看來,綽綽有餘,頗有蛇婆婆當年作風啊……」

  我二蛋最是重英雄,聽到攆山狗這麼講,便湊上先去跟啞巴努爾熱乎。他那人也好玩,不笑的時候冷冷的,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而露齒一笑起來,就顯出了孩子的稚氣,手語並不難,我連蒙帶猜,跟他聊得不亦樂乎,旁邊的胖妞也加入了我們的隊伍,不時扮個鬼臉,惹得我們哈哈大笑。

  看得出來,啞巴努爾人很不錯,就是平日裡跟人的交往比較少,也不太會笑。

  努爾出手,終於三個受到牽連的人給弄得差不多,便是接觸嬰靈最久的一枝花,也逐漸清醒過來,明白了此時的狀況。解決了其他人後,現在我們唯一頭疼的,就只有被那嬰靈附體的小妮了。我瞧過了,那頭嬰靈十分的頑固,執唸過重,非要來世間走上一遭,受到我和啞巴努爾的干涉過後,就緊緊地縮在了小妮的意識中,使得那小女孩兒昏迷不醒,面目發青。

  我跟努爾自我介紹,說是修道之人,於是他便跟我商量一通,我也聽不懂,胡亂應答,連連點頭,努爾露出了雪白的牙齒,準備今晚驅靈。

  吩咐一應之物,張知青都準備齊全,月過中天,我們來到了田家壩小妮家中,準備了驅靈之術來。

  為了不丟人,這次我帶了青衣老道留下的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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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uale
王室 | 2017-11-7 04:49:42


第十九章 巫門除靈

  儘管身上帶傷,但是為了瞧一瞧這苗疆的驅靈之術,我還是帶著胖妞趕到了現場,同時來到張知青家的,還有攆山狗和我爹。

  白天的時候,我已經纏著攆山狗學了很多手語的意思,此刻連蒙帶猜,也能夠瞭解啞巴努爾的好多想法,但見他找來了一個香案,擺在了堂屋神龕的前面,用今天早上殺的那隻蘆花大公雞剩下的血,在自己臉上,左右均勻地抹了三道,本來一個清秀少年郎,此刻卻是顯得有些猙獰起來。接著他開始往房屋四角撒米,這米是新季的糯米,散發著谷香,然後他用積年的香灰在地板上畫起了一個大大的圈子來。

  這圈子古怪,又不圓又不方,彷彿隨意揮灑,然而我瞧見他腳步規則,那手穩定,一絲不苟,便曉得這圈子,有著極深的講究。

  瞧見啞巴這般的認真,一步一撒,嘴角緊緊抿著,我不由得一陣羨慕。

  有時候,人真的是需要對比,比起龍家嶺的村民來說,我自覺是讀過幾年道經的,然而面對著這樣精通巫術的苗家小子卻打心底裡敬佩,這不同於對青衣老道那種高山仰止的敬仰,而是作為同齡人的一種豔羨。

  在畫完圈之後,啞巴將小妮平平放在圈起來的地板上,然後將神龕上面的蠟燭點燃,開始隨著那燭火閃爍,搖動手中小鼓,跳起了大神來。

  跳大神是一種宗教祭祀,是一種用特定的舞步和音樂、與非人交流的手段,不僅僅流行於東北,而且在苗疆的許多偏僻地方,都有出現,不過那個時候破四舊已經很多年了,紅衛兵打砸搶,就算是山裡面這封建迷信也得收著,所以瞧見的人並不多,我便是從未有見過,自然是十分好奇,一邊看,一邊與我所學的道經作比較。

  我所習的,無論是《登真隱訣》、《清微丹訣》還是《太上三洞神卷》,都是高屋建瓴的大道之法,提升的是眼界和精神修為,但是對於具體和細緻入微的東西,卻並不是很明了。

  我知道,這其實也是因為我自己本身的緣故,許是老鬼怕我學了本事作壞,所以才只傳道,不傳術,希望我能夠休養心性,也讓我空有屠龍術,卻無施展之處。

  一陣極具癲狂的跳動之後,原本直挺挺躺著的小妮突然睜開了眼睛來,嘩的一下,半邊身子就坐直了,冷冷地看著一邊跳大神,一邊搖小鼓的啞巴努爾。

  她安靜極了,不吵也不鬧,旁邊圍著的有張知青一家人,別人且不說,一枝花剛剛失去了孩子,又見到自己的女兒這般模樣,心早就碎了,瞧見女兒突然醒過來,便哭喊著上前:「妮兒,妮兒,你到底怎麼了?」啞巴跳動不休,我在旁邊攔住,冷靜地勸告道:「姨娘你先等,現在小妮還沒清醒。」

  張知青和攆山狗等人過來把一枝花拉住,而啞巴則拿眼神看我。

  先前我們有過約定,他言語不便,則由我來與那嬰靈交流。為了和這英俊的啞巴少年平輩論交,我特地將自己吹噓得師出名門,此刻走上前來,迎著小妮那平靜而無畏的目光,腿肚子不由得又打起了哆嗦來,深吸一口氣,這才問道:「孩子,你既然沒有來到這個世上,不如就回去吧,不要再鬧你爹娘了。」

  小妮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冷笑來,嘴唇上揚,寒聲說道:「憑什麼,憑什麼你們就來得,而我就只有回去–我不願!」

  這嬰靈太過執著,脾氣又硬,智商也是極高的,我沒有辦法,只是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地勸,然而這東西倘若肯講道理,就不會一直纏在這裡了,說到後來,它便不懷好意地摸著自己的脖子,惡狠狠地說道:「你們快滾,要不然就放我好好在這裡活著;要不然,我就跟她同歸於盡。」

  它說得狠厲,不知不覺手指突然變得又黑又尖,竟然是朝著脖子處抹去。

  我們沒有人懷疑它的決心,這世道,穿鞋的總怕光腳的,它本就後是個死物,未必還會怕死麼?一枝花當場就崩潰了,癱坐在地上,淚眼婆娑地喊著「作孽」。她哭得越傷心,那被嬰靈附體的小妮便笑得越得意,而就在此時,一直忙乎著跳大神的啞巴突然一頓,抓一把香灰塞進嘴裡,口中「阿巴、阿巴」地叫,一噴,那香灰便全部都噴在了小妮的臉上。

  這香灰,供奉的是往來的神仙靈物,天生就含著一股子信念之力,小妮猝不及防,迷瞎了眼睛,「啊」的一聲叫喚,伸手去抹眼,而就在此刻,啞巴一步踏前,整個人的臉上無比威嚴,受呈攬雀式,輕輕拍在了小妮胸口。

  他這看著僅僅只是一拍,然而在短瞬之間,卻連著拍打了三次,一擊更比一擊重,房中憑空生出一股陰風,圍繞著小妮盤旋而起。

  我曉得這是啞巴將小妮體內附著的嬰靈給強行地逼迫出外,當下也是不做猶豫,口中默念道:「上清有命,令我排兵。罡神受敕,佐天行刑。追問鬼賊,立便通名。唵吽吒唎,聚神急攝!」

  此乃捉縛咒,源自《太上三洞神卷》這本符籙宗的大典之中,最為有效,但對於我這等連氣感都沒有的人,原本倒也沒有什麼作用,只不過我在剛才偷偷地咬破了雙手中指。這中指血最是陽剛,而我二蛋又是正正經經的童子之身,一番導引下來,那嬰靈竟然被我給定在了當場。

  而這個時候,啞巴直接抄起旁邊預備好的無根水,朝著小妮的身上灑去。

  這所謂無根水,也就是晨露夜珠,或者做飯時鍋蓋上面的水汽,準備得匆忙,所以不多,但是僅僅這麼一小碗便已足夠,被那無根水淋過之後,那嬰靈便顯了形,而且還回不得小妮的身體內。

  憑空中浮現出一個透明的小娃兒,眼睛鼻子都長在了一塊兒,口中發出一種超越了聽覺範圍的尖利喊叫,我正當前,感覺腦袋好像被重重一敲,耳膜都要裂開一般,不過面臨當場,我也不怯,抬手便是一巴掌,朝著那空氣打去。

  無根水轉瞬即逝,那嬰靈化作一股氣,消失不見,我的手打到了空處,指間沒有觸感,只是感覺半邊胳膊都發涼,陰瘆瘆的,接著我感覺到一股陰風貼著我的衣服,從背脊滑走,朝著不遠處的一枝花撲去。

  這嬰靈雖然先天極強,但到底還是一個沒有孕育出生的孩子,一遇到危險,便想著往母親的懷裡鑽,然而此前啞巴用香灰畫得那道圈子又豈是擺設呢,剛剛一奔出,便好像撞到了無形的氣牆之上,整個堂屋都是一陣顫抖。我與啞巴對視一眼,一起彎腰,將躺在地上的小妮拉著,抬著跑出圈子外面。

  我走前,啞巴押後,我們各拉著小妮的一隻手,這小女孩兒還沒有長開,體重輕得很,我們一提就起,然而就在我即將跨出那香灰圈外的時候,感覺到後背被撞了一下,渾身冰冷發麻,一個踉蹌,便跌倒在地上去。

  連滾帶爬,不過好歹也逃出了香灰圈,那嬰靈依舊留在裡間,看不到形,但不斷地撞擊,弄得整棟房子不停搖晃,啞巴掏出腰間一個竹筒,準備將這嬰靈澆滅,然而我卻攔住了他,盤腿而坐,唸誦超度經文。

  我足足念了兩個多鐘,口乾舌燥,那動靜小了,又過了許久,憑空生出一道煙,朝著房梁飄去。

  這個時候的小妮已經甦醒過來,雖然虛弱,但是卻已經恢復正常,所有人都歡欣鼓舞,然而這時,啞巴卻走到我面前,用碗底剩餘的淨水在地板上寫下六個字:「她沒事,你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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