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謝謝……」

Elle兇巴巴地瞪我，嫌我防礙了她的好事。只可惜阿海手上拿著氣球，望著遠方發呆，沒看到她猙獰的表情。隨即Elle又開始虛情假意。

「其實我也勸過她好幾次，錢財乃身外之物嘛，幹嘛那麼介意呢？可是她就聽不下去，還常常罵我浪費。其實我是真的有點浪費啦，我一直想哦，台北已經玩得差不多了，哪天就搭高鐵去高雄好好逛一逛，可惜一直找不到伴。要是能有個像你這麼好相處又懂得享受人生的男人陪我去就好了……」

我豁出去了，開始在兩人身旁跳起扭扭舞，阿海驚訝地看著我。再度成為他的視線焦點讓我心情很好，反正戴著頭套，不怕他認出來，也不怕丟臉。

Elle試著拉回他的注意，「除了車子，我還想買套新音響，不知道你能不能幫我推薦……幹什麼啦！」我一揮手，整把氣球擋住了她的臉。

她推開氣球，繼續努力，「我想你應該也很喜歡聽音樂吧？」

我一個大迴旋，從他們中間穿過去，順手把一個氣球遞給旁邊一個小女孩，逗得她格格直笑。

由於我跳得太賣力，四週圍了越來越多小孩，我跳著誇張的舞步，四處發送氣球，不時從阿海跟那個女人中間擠過，倒要看看林美惠小姐還能使出什麼花招。

阿海似乎並不討厭我的表演，還跟著小朋友一起拍手。然後他看了看表，「對不起，我得回去工作了。」

他轉身之後，Elle狠狠地瞪我，踩著三寸高跟鞋氣呼呼地走開了。我希望她扭到腳。

發完氣球，我已經全身虛脫。雖然整到了Elle，但她已經確實讓阿海對我產生不信任，得想想辦法才行。幸好傷害還不算大，相信以我跟阿海的感情，要彌補並不難。

我繼續工作，試著忽略心中另一個微小的聲音。

──我真的可以跟阿海結婚嗎？

※

晚上，為了洗掉在兔寶寶裝�悶出來的一身臭汗，我不得不花掉平常兩倍的水來洗澡。然後我換好衣服，約阿海見面。

他仍然溫柔地笑著，眼神卻有點飄忽，有些困惑。該死的Elle，我要是輸給妳就不是人！

我勾著他的手臂，「今天顧攤很辛苦哦？」

「還好啦。」他欲言又止，顯然不知道該不該告訴我遇到Elle的事。「妳也很累吧？」

「嗯。」我乖巧地點頭，「說真的，其實今天不適合辦喪事的，可是我表舅公臨終前，指定要某位高僧來誦經，那位師父又只有今天有空，我們只好勉為其難了。」我疲憊地把頭靠在他肩頭，「我今天感觸好深哦。」

「感觸？」

「是啊。人生真的太短了，一定要好好把握，及時行樂才行。所以，」我抬頭對他粲笑，「我們去吃大餐吧！我查到一家新開的法國餐廳，據說是五星級的，而且夜景很美哦！今天讓我請客吧。」

「呃，」他掙扎了半晌，終於開口了，「我想問一下，妳平常在辦公室都吃什麼？」

「幹嘛問這個？」我眨著無辜的眼睛。

「因為，Elle跟我說，妳一直很節省，對錢抓得很緊，連中飯都捨不得買。」

我輕笑一聲，「Elle的朋友全都是大老闆，每次送禮一出手就是好幾萬，當然覺得我很省啦。至於中飯，」我伸手摟著他的腰，「沒有人陪我，我當然就隨便吃啦。一個人吃飯很沒胃口的。」

他臉紅了，「妳可以跟其他同事一起吃飯啊。」

「可是，女生聚在一起的時候都在比來比去，比完老公比小孩，沒老公的就比男朋友，沒完沒了，聽了很煩耶。還是你要我找男同事一起吃飯？」

「當然不行！」他自己禁不住笑了，「好啦，是我不好，問了笨問題。不過妳身體還是要顧，三餐要正常，ok？」

「是！」我格格一笑，「那我們該去吃大餐了吧？」

看到他原本不知所措的表情，換上了安心的笑容，我的心也放下來了。

Elle，妳等著瞧吧！

浪漫晚餐結束後，我們去逛百貨公司。在廚具部門�，我們無意見聽到一個售貨員正口若懸河地向一個男客推銷一套牛排刀。

「這個牌子有幾百年歷史了，向來是歐洲皇室的御用刀匠。我們的刀子都是用品質最好的鉻鋼，百分之百手工打造，不但造型高雅，用起來也很順手……」

我立刻插嘴，「我買一套。」

售貨員跟那男客都嚇了一跳，阿海更吃驚。

「可是，這個價錢買一套刀子？」

呵，這價錢是我打工費的五倍。

「我們都聽到啦，這不止是刀子，是藝術品呢。藝術品當然貴。」

「是沒錯啦，」他承認，「只是，要切牛排，普通刀子就夠用了吧？」

「此言差矣，北鼻。」我莊嚴肅穆地勸誡他，「除了實用，品味也是很重要滴！」


5


秘訣十六：心靜自然涼，炎熱只是幻覺，千萬不要被騙了。


當佳莉帶著大樓管理員和兩個陌生男子走進我們家門，四個人八隻眼睛目瞪口呆地看著我的時候，我不得不再度懷疑，我的人生是不是出了些問題？

之所以說「再度」，因為每天晚上，我都躺在床上問自己：我怎麼會搞成這樣？

存款數字慘不忍睹，房�堆滿我八輩子也用不到的東西。每次進房間，都覺得心臟病快發作。

為什麼會這樣？原因很簡單，因為我喜歡阿海，不希望他認為我是個愛錢如命的小氣鬼。

但是，回答完這個問題，第二個問題馬上就會跑出來：我本來就是小氣鬼啊，這樣掩飾有什麼意義？

這個問題我沒辦法回答。

我能做的，就是卯起來節約──當然是在阿海看不到的地方。

沒跟阿海出去的晚上，我會把燈全關掉，只點一根蠟燭；並且把電扇和冷氣機都封起來，即使氣溫接近三十度。反正佳莉最近都不在，家�我一個人作主。

老實說，光線不足確實有點麻煩，點著蠟燭洗澡洗衣很刺激，但是電話來的時候就麻煩了。昨晚我舉著燭台跑去接電話，不小心絆了一跤，蠟燭掉在地上熄滅了，幸好沒引起火災，但我的手被蠟油燙了一下，而且在黑暗中摸了好久才找到電話。

所以我現在學乖了，把話筒隨時放在身邊。

至於炎熱，拜託，古代人哪有什麼電扇跟冷氣？夏天不管再熱，都嘛是坐在屋外乘涼，順便聊天聯絡感情。輕羅小扇撲流螢，多風雅啊！昨天晚上我也想復古一下，到陽台上吹風，偏偏風被四周的高樓擋住，幾乎跟屋�一樣熱。陽台上也沒有螢火蟲，蚊子倒是不少。

我只好待在屋�，坐在燭火溫暖的光圈中，不停搖著扇子。搖太輕沒有風，搖太用力又冒出一身汗。也許我可以把存摺拿出來當出來當冷氣用，因為我一看到它就全身發冷。

沒關係，我還有B計劃。打開屋內唯一還在運作的電器──冰箱，在五秒內取出我的秘密武器：保特瓶冰棍。把二公升的保特瓶裝滿水，早上出門前丟進冷凍庫，到了晚上它就會冷得像冰山。拿條毛巾包著抱在懷�，比電扇跟冷氣更有效，而且它不會多耗電〈冰箱總是要用的〉，還可以重覆利用，我覺得我真是天才。

托它的福，我才能在跟烤箱差不多的房�睡上一覺。唯一的缺點，每天早上被子跟衣服都會濕一大片，而且我好像有點感冒。

老實說，一個人待在黑漆漆的房子�，實在很無聊。當然不能看電視，更不能看書。昨天本想藉著燭光做阿海的紙箱，但是搖晃的光線讓我眼睛發痛。想打電話找阿海聊天，又怕他一時興起跑過來陪我，節約計劃又泡湯了。

沒辦法，為了錢，一定要忍耐啊！來算算我總共省下多少電費好了。電燈一個晚上省0.1度，電扇0.2度，洗衣機也是0.2度，冷氣4度，這樣加起來總共是……

因此，這就是佳莉和三個男人進門時看到的景象：公寓�一片陰暗，唯一的光源是地上的一根小蠟燭；在昏黃的光圈中，一個披頭散髮，滿頭大汗的女人，懷中抱著一個不明物體，不停地繞著圈子踱步，嘴�喃喃自語，胸前還濕了一大片。

「學……學姐，妳在幹什麼？」佳莉一臉驚恐，顯然認為我已經正式精神崩潰。

「沒事啦，」我露出愚蠢的笑容，一個不小心讓保特瓶滑出臂彎，差點砸到腳。「只是覺得點個蠟燭比較浪漫。」

開了燈後，我才想到，「管理員，你有事嗎？我管理費已經繳了呀。」

那位年近七十的老管理員臉上的震驚還沒有消失，「妳不是登記要出借房子嗎？所以我帶了導演跟製作人來看環境啊。」

天哪！

「你，你怎麼沒先跟我說？」

「我昨天晚上就打電話通知妳了！」

原來就是昨天那通害我跌倒燙到手，還差點自焚的電話。但是我那時只顧著手上的燙傷，根本沒聽他說什麼。

太好了，居然被電影公司的人看到我這副德行，這下他們一定認為我家是瘋人院，絕對不會選這�拍戲了。

永別了，我的租金！


※

我真不敢相信，他們選了我家！製作人馬先生特別欣賞我的毛巾窗簾還有手工紙箱，說很適合電影的風格。

運氣果然還是站在我這邊啊，哈哈哈！

不過他們時間很緊湊，兩天內就要開拍，所以我得趕快把房子空出來，而且拍攝期間不能回家。真可惜，還以為可以在旁邊欣賞他們拍戲，沒事可以跟明星聊天，順便討幾張簽名照去網拍。

佳莉已經等於住進男朋友家，一點也不是問題，我得另找住處。最好的選擇，當然就是阿海家。

阿海一口就答應了，而且比我還興奮。一來我家可以上鏡頭確實很酷，二來我們相處的時間就大大增加了。

我當然也很高興，但是想到我的節約計劃又必須暫時中止，心中不由得感到淡淡的哀愁。

世道艱難啊……
※

秘訣十七：富貴險中求。為了賺錢，墓仔埔也要去啦！


「可可！」

突如其來的叫喚，和肩上的一拍，讓我嚇得跳到半天高，反而把叫我的人給嚇到了。

「妳幹嘛啦！」小愛按著胸口，「叫妳一聲而已，怎麼反應這麼誇張？」

「拜託妳溫柔一點好不好，我最近心臟很弱耶。」

她一臉賊笑，「怎麼，晚上太忙，心臟負荷過大是不是？甜蜜的同居生活啊……」

「神經！」我拍她一下。眼角瞥到對面的 Elle正是一臉不爽，心�痛快極了。哼，現在我已經登堂入室了，看妳還有什麼花招！

話說回來，跟阿海同住確實讓我的心臟負荷過重，然而卻不是晚上太忙的緣故。生活在一個屋簷下，我不但不能執行省水省電計劃，還得看著阿海花錢，心臟沒麻痺真是奇蹟。

搬進去的第一天晚上，阿海就請了他那一大群朋友來家�開趴狂歡，光點心飲料就去了好幾千。而且他開冰箱從來不計時的，總是把冰箱門大大敞開，在�面東翻西找半天，要是找不到中意的東西還會立刻出去買，看得我心中滴血。

還不止這樣。昨天晚上，他放了一大缸水，浸了滿滿的玫瑰花瓣，約我洗鴛鴦浴。理論上我不反對，但是難道就不能用淋浴的嗎？況且，玫瑰花瓣只要去跟花店討賣剩的花回來拔就好了，為什麼要買那種一包好幾百的乾燥花呢？

阿海看出我笑容很僵，問我怎麼了，我只好回答對玫瑰花過敏。他為此非常歉疚，氣氛自然也破壞光了。

我覺得很對不起他。為什麼我就是沒辦法暫時忘記水費跟玫瑰花的錢呢？如果換了Elle，鐵定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盡情享受再說。

可惡！不要再想了！總之就先忍一忍，等片子拍完我就可以領到一筆錢，還可以搬回家住，到時就沒這些煩惱了。

往好處想，至少阿海只要錢花完就會停手，不像Elle還會胡亂刷卡借錢揮霍。萬一他帳上出現赤字，我非當場暴斃不可。

小愛還在嘮叼，「可可妳最幸福了，只要讓男朋友照顧就好了。像我們這些沒男朋友的人，就只好拼命賺錢，真是淒涼啊。」

拼命賺錢怎麼會淒涼呢？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我有個學姐，她晚上還去葬儀社打工耶。一天要洗好多屍體，嚇都嚇死了。問她幹嘛做這種工作，她說反正沒約會，而且錢很多。」

她的最後三個字讓我心中一震。錢很多？對啊，就是沒人敢做的工作，錢才會多嘛。我以前居然沒想到，只會去找扮演兔寶寶這種小兒科的工作，真是太沒出息了！

要賺大錢，除了�心毅力，還要有過人的勇氣才行。葬儀社，我來了！

阿海聽到我要去葬儀社打工，當然是非常吃驚。

「白天上班已經夠累了，為什麼晚上還要兼差？而且做這種工作不會很彆扭嗎？」

「因為，自從表舅公過世以後，我一直覺得很空虛，心�好像卡了什麼東西一樣。」我長長地歎了口氣，「人生真的太短暫了。辛苦了半輩子，一撒手什麼都沒了，到底有什麼意義呢？」

「所以才要及時行樂，這不是妳自己說的嗎？」

「對，可是我又覺得悶悶的，好像哪�出了問題。」這倒不全是謊話，幾天來我一直有這種感覺。「我想說去那邊工作，也許對生死會看得比較透徹，心情也會比較豁達一點。」

「妳可不要看破紅塵跑去出家哦。」

看他真的很擔心的樣子，我忍不住笑出來。「傻瓜！」

他也笑了，但笑容很快被失望淹沒。「我本來想說，好不容易住在一起，可以有更多時間跟妳相處。」

我的心臟很痛，非常痛。「對不起嘛，我先做一陣子，等心情平靜下來就辭掉，好不好？」

花了很多時間安撫他，他才稍微釋懷。同時我也計劃好了，等拿到房子的租金和打工費，我就全交給媽媽保管，跟阿海說媽媽有急用，這樣就可以把錢存下來，也不怕被當成小氣鬼。

對不起阿海，我手上一定要有存款，否則根本沒辦法安心過日子，請你原諒我吧！

※

「阿姐，妳怎麼這麼早走啊！還沒有做阿嬤，怎麼捨得走呢？」

看到一個六十出頭的大叔，不顧男子漢的尊嚴，對著從冰櫃�拉出來的姐姐嚎啕大哭，就是鐵石心腸也會鼻酸。早上才在路邊拿到的面紙，現在已經全用完了，真糟糕。下次記得多拿幾包。

然而，隨著時間過去，另一股強大的力量開始壓迫著我的心臟，我眼前冒出金星，全身躁動不安，彷彿站在熱油鍋�，幾乎要跳起來。

這，這到底是怎麼了？

無意間瞄了一下手腕上的唐老鴨表，我找到了答案。媽呀，他已經足足哭了五鐘，也就是說，這台體積龐大，耗電量驚人的冰櫃也開了五分鐘！

我想也不想，跳上前去，用最快速度把冰櫃連同大叔的姐姐一把推回原位。頓時全場一片寂靜，大叔火紅的雙眼瞪著我，非常恐怖。

「喂，我在跟我姐講話，妳把她推進去是什麼意思？」

我當場嚇矮了三寸，一時控制不了嘴巴。「因為，冰櫃開太久會……」就在這時，禮儀師王小姐狠狠踢我一腳，疼得我腦袋短路，下面那句「浪費電」就講不出來。

王小姐滿臉堆出抱歉的笑容，對大叔解釋，「我們小姐的意思是，冰櫃開太久對大體不好，可能會有損傷。為了讓令姐在告別式的時候美美地讓大家看最後一眼，還是早點冰回去比較好，請您不要見怪。來，我們去那邊坐一下吧。」
她回頭冷冷地對我說：「好了，妳去忙妳的吧，今天還有很多客戶要做，不是嗎？」

「有很多客戶要做」聽起來很容易想歪，但真正的意思是「有很多大體要洗」，每個晚上我至少要洗十個客戶，真的很累。我摸摸鼻子，快速走向沐浴室。

今晚的第一具大體已經送來了。我調整了照明，努力移開視線，不去看枱子上的「客戶」。

禮儀師王小姐只有第一天上班的時候，來教我認識環境，並指導我工作，之後的每天晚上，都讓我一個人自生自滅。在陰暗的光線下，看到那些冰冷、僵硬的大體，總是讓我手腳發軟，心跳嚴重混亂。更別提那些意外過世的人，外表更不會好看到哪去。還好我晚餐向來吃很少，否則鐵定全部回歸大自然。

撇開這些不談，還有一個最基本的理由：一半以上的大體是男、的、啊！近一個禮拜下來，我的眼睛已經快脫窗了。

沒辦法，為了賺錢，再怕也得拼了。我戴上手套，扭開水龍頭，一邊發抖一邊沖洗。福馬林的味道刺得我頭昏眼花，好幾次產生幻覺，看到客戶在動，嚇得我手軟腳軟。

既然沒人監督，洗到下半身的時候，我向來都是閉上眼睛靠著模糊的印象去洗，要是摸到奇怪的東西，我都一律騙自己是客戶的肌肉特別發達。

「喂！」

這聲叫喚加上肩膀上的一拍，差點轟爆我的膽囊。我跳了起來，衝到牆邊緊緊貼著牆壁，這時才發現我在尖叫，而在陰暗中的那個身影也在尖叫。

「妳幹什麼啦！」原來是王小姐。奇怪，她今天怎麼會進來？

「我我，我嚇了一跳……」

「妳為什麼閉著眼睛洗？」

「我……眼睛被福馬林弄得有點痛……」

「少來，哪那麼誇張？妳害怕也要有個限度好嗎？」

「可是真的很恐怖，而且又黑。」

「那妳為什麼不開燈？三個大燈只開一個當然黑啊！」她伸手打開開關，整個沐浴室立刻亮如白晝。我刺痛的眼睛立刻噴淚。電費啊……

在明亮的燈光下，王小姐怒髮衝冠，滿臉通紅，跟她比起來，枱子上的客戶還比較親切。

「妳說，是不是妳把冰櫃的溫度調高了？」

我吃了一驚，「沒有啊。」

「怎麼會沒有？剛才那個人來看他姐的時候，我還看到溫度是正常的，妳一走開，溫度就高了五度！」

我第一個念頭是：有人陷害我！搞不好是Elle偷偷追到葬儀社來，趁我不注意亂動手腳。

但是，隨著我努力思索，一個模糊的記憶逐漸浮上腦海。剛才我從冰櫃那邊準備回到沐浴室的時候，無意間瞄到冰櫃的溫度控制器，上面顯示零下五度，代表著慘絕人寰的耗電量和電費帳單。我隱約記得背上起了一陣惡寒，然後我的手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按下了調整鈕……

天哪，兇手真的是我！但是，這是潛意識的本能反應啊！我要以精神因素抗辯！

王小姐齜牙裂嘴地說：「妳知不知道妳這樣亂動冰櫃，�面的大體會受到多大的傷害？還好我發現得早，不然所有的損害都要妳一個人賠償！」

我決定放棄抗辯，直接把我的手銬起來。賠償？開什麼玩笑！

這時，地上的一件東西引起我的注意，我再度慘叫出聲，撲上前去。大概是我的表情很兇惡，王小姐似乎以為我要殺她滅口，嚇得轉身逃向門口，卻不小心絆了一跤。她驚恐地看著我。

「對，對不起，拜託妳高抬貴手……」

我從她身邊跑過，到水槽旁飛快關上水龍頭，然後我彎腰撿起那個害她的跌倒的東西：水管。這水管剛才被我嚇得扔在地上，一直不停地流著水。

「啊啊，水全都浪費掉了！」

王小姐爬起來，她的臉完全變成綠色。

「我說，可可小姐，水費跟電費都是公司付又不是妳付，妳那麼緊張幹什麼？」

我悲傷地說：「我知道，可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呀。」其實我本來還暗自期望，一旦老闆發現我上工之後，公司的水電費大量減少，會龍心大悅發獎金給我……

她翻了個大白眼，指著檯子上的大體說：「妳看看這個客戶，他本來是個大老闆，隨便一條領帶就要上萬，現在還不是光溜溜地躺在檯子上？妳進來這幾天，難道沒有一點領悟嗎？」

「有啊。我領悟到人要先存夠錢才能死，葬儀社的費用真的好貴哦。」

她的臉開始抽搐，好奇怪，跟我說話的人常有這個毛病。

「我是說，錢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人早晚都要死的，妳這麼計較到底有什麼意義？」

我很疑惑，「既然這樣，人走了以後立刻下葬不就好了，為什麼還要花那麼多錢辦葬禮，買那麼貴的棺材，訂那麼大的禮堂？擺那麼多排場，往生者也享受不到啊。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不是嗎？」

「傻瓜，那些排場不是為了往生者，是為了家人！往生者才不在乎這些東西，重要的是把場面弄漂亮一點，家人才會比較安慰啊。」

「既然這樣，只要努力省錢，多留一點錢給家人，家人不就更安慰了嗎？」

她答不出來，表情更兇惡了。「反正妳給我記好，像妳這樣只顧省錢不尊重往生者，總有一天會遭報應的！」

「妳不是說往生者不在乎這些東西嗎？」

看到她的表情，我決定今晚千萬不能再開口，否則就會換我躺在檯子上。

每洗完一具大體，就得推進準備室，再去領取下一具，所以得要來回兩邊跑，跑得我腿都沒感覺了。好不容易把今晚的客戶都處理完，我換好衣服走向出口，卻熊熊被玻璃門的倒影嚇了一大跳。這什麼東西？披頭散髮，還一腳高一腳低，莫非是貞子？

再仔細一看，原來是累得半死的我自己。呿！

正打算快快離開的時候，王小姐卻追了出來。「可可，可可，等一下！」
還要幹嘛？

「妳剛剛洗的是第幾號大體？」

「1107啊。」我是照單子上的號碼領的。

「要洗的是1109。妳領錯大體了！」她把名單遞到我面前，讓我看清那個長得很像「7」的「9」。「客戶馬上就要入殮，妳快點回來重洗！」

苦啊，燈光太暗果然會發生恐怖的事！

※

總之，葬儀社的生活每天都在一片黑暗中渡過，我的心情也越來越陰暗。現在唯一能點亮我人生的，就是兩天後的發薪日。雖然我只做了半個月，金額還是很值得期待的。

這晚回到家，我洗完澡走出浴室，沒看到阿海。找了半天，才看到他在後陽台講手機。他刻意壓低了聲音，我只聽到片段。

「明天晚上……說定了……我知道……穿漂亮一點……」他一回頭看到我，竟嚇得差點弄掉手機，飛快地朝話筒說：「明天見，掰！」就飛快切斷了電話。

我說：「不好意思，吵到你了？」

他連連搖頭，「沒事沒事，反正也講完了。呃……是客戶。」

「最近很忙哦？」

「是啊，還好我們沒排節目。」

「對不起，沒空陪你。」

他連忙說：「不，我不是這意思。是……」不知何故，他接不出話來。我們默默地對看幾秒，然後他提議回房睡覺，我同意了。

我一定是累壞了，直到躺在床上，腦子�才開始警覺。

他為什麼一看到我就把電話切斷？為什麼要迫不及待告訴我，對方是客戶？我並沒有問他呀。而且，我也聽過他跟客戶講電話，態度跟剛才完全不同。

不對，電話那頭的人一定不是客戶，而是某個他不想讓我知道的人。為什麼要騙我呢？難道，就因為我最近忙兼差沒空陪他，他就……

天氣很熱，我心�卻有一股寒冷盤踞，比葬儀社的冰櫃還要冷。

不，不要亂想，我只是最近太累，容易疑神疑鬼而已。而且阿海這幾天也常加班，沒什麼機會見面，所以我有些不安。

沒關係，等領了薪水，請一天假找阿海出去走走吧。一定不會有事的。

說是這麼說，第二天我還是一整天焦躁難安。

他今晚跟人有約，對方到底是什麼人呢？

到了晚上，我實在忍不住了，趁著休息時間打他手機。

「喂，可可，什麼事啊？我在試車。」

好奇怪，既然是試車，我卻沒聽到引擎聲，反而聽到商店的背景音樂。

「哦，我只是突然很想你。抱歉，你在開車嗎？」

「不是啦，我陪客戶試車，現在停下來喝杯飲料休息一下。」

「嗯，那我就不打擾……」

這時，耳機�傳來一個女人的叫喚：「阿海！」阿海立刻對她「噓」了一聲。

「對不起，客戶在叫我。我們回家再談吧。掰！」

我收起電話，心�的寒冷比昨晚強了百倍。

那個女人的聲音是……Elle……

※

「可可小姐。」

「幹嘛？」

「請問妳為什麼要一直看著我呢？」

我冷冷地說：「因為今天Elle 小姐容光煥發，美得我都失神了。」

她發出她招牌的恐怖格格笑聲，「哎呀，真不好意思。老實說，我昨晚度過一個快樂的約會，所以今天精神特別好呢。」

我差點吐出來。

雖說她也〈勉強〉算是阿海的客戶，但是阿海沒必要偷偷跟她講電話，更不該背著我跟她見面。

昨晚，我在床上翻來覆去地回想了一整晚，還是沒辦法確定電話�聽到的那個聲音到底是不是她。雖然很像，但是那時收訊並不是很清楚，背景還有音樂，聲音的距離又有點遠，很有可能聽錯，萬一我真的搞錯就糗大了。我一點也不在乎Elle的清白，只怕冤枉了阿海。

「哦，對了，這個給妳。」她遞給我一張邀請卡。「我星期天要辦party，慶祝房子裝修完成，還請賞光。不過，如果不能來就不勉強了，反正整個辦公室的人都要來，不差妳一個。」

那妳就不要發給我啊！以為我愛去妳家？一個小小的家庭派對也要印邀請卡，她還真以為她是名媛哩。

看到我的表情，她又補了一句：「我也邀請了阿海，他答應要來哦。」

去死吧妳！

我越想越鬱悶，為什麼阿海也不跟我商量一聲，就自己決定要去她家？

算了，現在不是煩這個的時候。今天是打工費入帳的日子，應該要舉國歡騰才對呀。我決定先去樓下補摺機刷一下本子，讓存款數字給我打氣。

錢沒有進來。

為什麼，為什麼錢沒入帳？到底為什麼？

我提醒自己冷靜，不要急，也許葬儀社的制度就是下午才轉薪水，我總得給會計小姐一點時間嘛，晚一點再來刷好了。

整個下午，我跑了七八次補摺機，存摺都快給我刷爛了，薪水還是沒進來，打電話去葬儀社也沒人接，這下我真的沒辦法冷靜了。

好不容易撐到下班時間，我立刻一馬當先衝到葬儀社。

只見葬儀社鐵門深鎖，門外圍了一大群人，連電視台轉播車都來了。這是怎樣？某個大人物出殯嗎？但是情況又不像，門口那些人一個個怒氣沖天，每個人都罵不絕口，還有人朝緊閉的鐵門灑冥紙，丟雞蛋。

「黑心葬儀社，把我的錢還來！」

「做這種夭壽事，你絕對全家死光光，生兒子沒屁眼啦！」

這……這到底是怎麼了？我在人群中東張西望，看不到一個認識的人。拜託，這種時候，好歹來個熟人告訴我情況吧？即使是囉嗦的王小姐也好啊！然而我只能被擠來擠去，還差點被雞蛋砸到。拜託別丟了，雞蛋很貴耶！

我問旁邊一個全身黑西裝的男人，「請問發生什麼事？」

「什麼事？葬儀社倒啦！叫我們預付一堆費用，老闆自己把錢捲了就跑。我媽媽今天告別式，連個靈堂都沒有！」

什麼？倒了？怎麼可能，昨天還好好地呀，居然一聲不吭就……

那我的薪水怎麼辦？

看著身旁的男人雙眼暴凸的模樣，要是我這樣問他，可能下一個開告別式的人就是我了。我只好快快離開。

走在路上，腦袋和身體好像分家了，我完全沒有知覺，只是機械地往前走。
做了二星期的白工，一毛錢都沒拿到，我的存款依然見底，阿海可能有外遇了。為什麼我就是這麼不順？

拿起手機想打給阿海，但是，要是他正跟Elle在一起怎麼辦？我到底能去哪�呢？我到底能做什麼？

手機響了，是阿海，非常著急。

「可可，妳看新聞了沒？妳兼差的那家葬儀社……」

「我已經知道了，剛去過那邊。」

「真是太誇張了，怎麼會遇到這種事？妳還好吧？」

「我……」還沒回答，眼淚已經噴了出來。啊，聽到他的聲音真是太好了！

「別哭別哭，告訴我妳在哪，我去找妳。」

※

我們約在大安公園見面，我投入他懷中啜泣，他緊抱著我，溫柔地安慰我。

「真是委屈妳了，辛苦這麼久，卻碰到這種事。還好妳不是為錢去做的，不然一定更傷心。放心，這種缺德老闆一定會遭報應的。妳就不要再多想，趕快把這事忘記就沒事了。對了，我去租台車，我們開去基隆散心好不好？開快一點的話，到基隆頂多八點半，我們可以去長榮桂冠吃晚餐，一邊看海上的夜景……」

「不要，不要！」這時候再花錢我會瘋掉。我不知從哪�湧出一股力氣，緊緊抓住他的手。「我哪�都不想去，也不想吃東西。只要你握著我的手，陪著我坐一坐就好了，好不好？」

他被我的激動嚇了一跳，「呃，當然好啊。」

天黑了，公園�的路燈亮起，像綴在黑暗中的珍珠。我們坐在長椅上，阿海遵守諾言，一直握著我的手。我靠在他肩頭，幾個星期以來累積的疲倦終於得到休息。

我們一直沒開口，我的眼淚也停了下來。夏夜的風吹在臉上，把淚痕吹乾，留下一片清涼。樹葉的香味襯著阿海的刮鬍水味，真是好聞。

在一片安靜中，我聽到他說：「妳放心，我一定會一直陪著妳的。」

他整晚都沒有放手。

※

秘訣十八：千萬不要得罪即將付錢給你的人。

星期天晚上，我跟阿海去參加Elle的派對。我現在已經完全不怕她的挑釁了，經過公園�互相依偎的那晚，我確信阿海的心還在我身上，那個女人是不可能贏我的，所以我要正面迎戰。

為此我還做了件史無前例的創舉──上網標了一件二手名牌洋裝，可不能讓人認為阿海的女朋友穿得像阿婆。

我們先參觀了Elle的家，看那堆水晶吊燈跟蕾絲窗簾看到眼花。我也瞄了一眼她的寶貝進口馬桶，老實說，長得跟布萊德彼特不太像。

派對在樓下的社區會客室舉行，她請了外燴業者來包辦歐式自助餐。有不少客人都帶了便當盒，擠在餐枱前猛裝菜，顯然打算把明天的三餐一併解決。
我和阿海遠遠地看著他們，頻頻搖頭。

「真是太難看了，簡直跟餓鬼一樣。」阿海說。

我附和，「是啊，看得好痛苦。」自己不能帶便當盒來裝，還得眼巴巴看別人搶菜，真是太痛苦了。

「阿海！可可！」Elle一臉假笑，攙著一個男人朝我們走來。她穿著一件鮮紅的緊身洋裝，緊到連瞎子都看得出來她沒穿內衣。真服了她，乾脆直接在身上貼標價算了。不過，她身邊的男人好像有些面熟，不知道在哪看過。

「真高興你們來。可可，我剛剛忘了說，妳今天穿得好美啊，這衣服前幾年很流行呢。」

又來這招，誰怕誰？

我回她一個大笑臉，「這是十年前的款式，我覺得復古一下也挺不錯的。美的東西本來就不該受時間限制嘛，對不對？」

阿海讚賞地看著我，「哇，我女朋友是詩人耶，真光榮。」

Elle的笑容黯淡了一些，隨即拉過身邊的男士。「可可，妳應該認識這位先生吧？他一直很想見妳呢。」

老實說，真的想不起來。

男人開口了，「我們現在正在借用妳的房子，非常感謝。」

哎呀！「你是那位電影製作人，呃，馬先生？」那天我實在太尷尬，沒仔細看他的長相。要命，他居然也認識Elle！

「叫我小馬就好了。」他笑容可掬。

拜託，叫老馬還不多！這人起碼五十歲，頭髮都半白了還學年輕人紮馬尾，亂噁心的。而且他眼袋很腫，臉上還有好多黑斑，顯然生活很不正常。唉，演藝圈真是糜爛啊，不過好像很賺錢……

「小馬是我的好朋友，那時候他們在找拍攝地點，我就向他們大力推薦可可的家，他一看，果然越看越中意，說跟他們的片子簡直是天作之合。」Elle輕佻地撞了老馬一下，「將來片子大賣，別忘了感謝我哦。」

討什麼人情啊，妳事先根本不知道我家拍片的事！看來這個馬製片是她的現任金主，樓上那個進口馬桶也是來自他的荷包。

「是是，多虧妳了。不過我還真沒想到會找到這麼適合的房子，看來我跟可可小姐很有緣呢。」

我雞皮疙瘩掉滿地，但是我的租金還在他手上，總不能叫他少肉麻，只好乾笑以對。

「對了，」老馬從西裝口袋�掏出一本小冊子，「這是我們拍戲的時候在妳房�撿到的，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還是還妳比較好。」

我、的、天、哪！那是我以前用來記錄開支的本子，封面畫著一堆肌肉男，和「夜戀天堂」四個大字的那本……

你就非要在這時候拿出來不可嗎？

看著阿海目瞪口呆的表情，我真想一頭撞死。

Elle掩嘴偷笑，「哎呀，原來可可有這種嗜好啊？真特別呢。」

「不是啦！」我劈手奪回本子往包包一塞，「那是我以前選修社會學，要做報告用的資料。」

「妳還修過社會學？」阿海一臉疑惑。

「呃，一陣子而已。因為老師老是叫我們做一些很奇怪的報告，我就退選了。」我的耳朵快跟Elle的洋裝一樣紅了。神啊，救救我吧！

不行了，原本打算跟Elle耗到底，看來還是趕快編個理由，拉著阿海走人比較好。

「對了阿海，上次那件事已經辦好了，」Elle勾住阿海的手，回頭對我嬌笑，「對不起可可，借一下妳男朋友，我們有很重要的事要談，待會就還妳。」

笑話！我立刻勾住阿海另一條手臂，「既然是重要的事，我應該也可以聽吧？我跟阿海是沒有秘密的。對不對，阿海？」

阿海很不自在，「可可，不好意思，我想跟Elle單獨談一下，妳等我好嗎？」
什麼？彷彿閃電敲在我頭上。他居然要丟下我，跟Elle單獨相處？

Elle得意得嘴都合不上了。「對了，可可，小馬剛到，還沒參觀過我家，就麻煩妳幫我導覽一下嘍。」也不等我回答，就拉著阿海離開了。

那隻老馬無視我受傷的表情，硬是靠了過來。「可可小姐，就麻煩妳了。」

這到底是什麼世界？我男朋友跟著別的女人走掉，留下我獨自應付討厭的中年大叔？這世界沒有天理！

算了，我不管了！

雖然大部分的客人都在樓下大吃，Elle 家�還留著幾個人。不是坐在沙發上擁吻，就是在吧台邊卿卿我我，擺明把她家當成免費賓館。老馬還對我說：「這�氣氛真好啊。」

好個頭！我飛快帶著他在客廳和飯廳走一圈交差，反正臥室他早晚會看到。但是老馬卻硬要進廚房看看，還從冰箱�拿出兩瓶啤酒，遞了一瓶給我，跟他說我不喝酒也不理。我只好勉強啜了一口。

「對了，有件事要跟妳說。我們最近拍片進度有點落後，得再借用妳家一個星期，當然租金一定會加算給妳，妳不介意吧？」

「好啊。」我無精打采地說。

「其實妳也可以回來看我們拍片啊，妳對拍電影應該很有興趣吧？而且，」他說著居然慢慢朝我挨近，「這樣我們就可以常常見面了。」

喂喂喂，搞什麼，這傢伙該不會一瓶啤酒就醉了吧？

我小心地避開他的碰觸，「我想不用了，不要打擾你們拍片。而且見到我對你也沒什麼好處。」

他笑得更討人厭，也更露骨了，「可可，妳就不用再矜持了。我知道妳當著男朋友的面，一定要掩飾一下，但是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妳可以明白地表達妳的心意啊。」

「什麼心意？你醉了是不是？」

他咧嘴大笑，臉上鬆垮的肉全擠在一起，真是嚇人。「幹嘛害羞呢，Elle都告訴我了。她說自從上次見面以後妳就一直愛慕我，還拜託她製造機會讓我們見面呢。妳最喜歡廚房對不對？最能讓妳興奮……」他說著居然還伸手摸我的頭髮。

可惡的Elle！

我一把揮開他的手，「那全是Elle亂講的，根本沒這回事，請你不要自作多情！我要走了！」

他拉住我，「我說過，妳就不用害羞了。其實我也覺得妳是個特別的女孩，第一眼看不怎麼樣，越看就越漂亮。我見過的女人這麼多，還沒碰過妳這型的。」

「我叫你不要自作多情……」

他媽的，這老色鬼居然吻我！噁心死了！我使勁推他，卻推不開。這下慘了！

「哎呀！」一聲驚呼，讓老馬終於放開我。我一回頭，看到廚房門口站著兩個人。Elle誇張地摀著嘴，剛才那聲尖叫就是她發出來的。而她身邊的人，是張口結舌的阿海。

我頓時體會到兔子踩中捕獸夾的心情。「阿海，我……」

能說什麼？這全是Elle設下的陷阱，而我就這麼笨笨地一腳踩進來！

Elle還在假惺惺地大呼小叫，「天哪，可可，妳怎麼可以這樣？妳怎麼對得起阿海？我真不敢相信妳是這種人！」

我朝她怒吼，「妳給我閉嘴，全是妳搞的鬼！」

阿海面無表情地走進廚房，我感到背上一陣惡寒。「阿海，我真的沒有……」

然而他從我身邊走過，站在老馬面前，一言不發地瞪著他。他高大的身材讓廚房顯得更小。

老馬一臉不在乎，「小伙子，別這麼生氣啦。我真羨慕你，有這麼積極主動又熱情的女朋友，吻功好得很呢！你一定每晚都很『性』福吧……」

下一秒，他已經被阿海一拳打得後退好幾步，猛然撞上冰箱。阿海箭步上前揪住他領口，把他狠狠抵在冰箱門上。

「給我道歉。」我從沒聽過他這麼殺氣騰騰的聲音，「你馬上跟可可道歉。」

「道什麼歉？我說了是她主動勾引我……」阿海手上一使勁，他被掐得說不出話來。

「叫你道歉，有沒聽到？」阿海還是面無表情。

老馬掙扎著吸氣，勉強吐出一句，「可可，對……對不起……」

我還在發抖，怎麼也止不住，使盡全身力氣才有辦法開口。「阿海……放開他吧，會死人的。」

阿海鬆開手，無視癱坐在冰箱前大口喘氣的老馬，回頭問我：「妳沒事吧？」

我猛力點頭，點得眼淚都掉出來了。阿海攙著我，「走吧。」

走到廚房門口，他停下腳步，對造成這一團亂的罪魁禍首說：「Elle，今天謝謝妳的幫忙。但是如果妳還當我是朋友，就請妳不要隨便懷疑可可的人格。」

Elle臉色蒼白，卻還是不服輸地反問：「你就這麼相信她？」

「那當然，」阿海輕輕一笑，「可可是絕對不會騙我的。」然後他帶著我穿過看熱鬧的人群，走出那個鬼地方。

我們一直沒交談，直到回到家�，他又問了我一次：「妳沒事吧？」

「沒事。」

這是謊話，我絕對不是沒事。我現在心�亂成一團，腦袋都快漲破了。對於他跟Elle的可疑行為的不安，和被老馬佔便宜的憤怒和驚嚇都還沒消除。而當他來救我的時候，我對他的感激和熱愛徹底破表。

啊，阿海，就算要我陪你下地獄，我也一定會撩下去！

然而，想到他那句「可可是絕對不會騙我的」，我又羞愧到無地自容。

搞不好，我連陪他下地獄的資格都沒有。

他沒注意到我心�的掙扎，脫下外套，說：「我也跟妳道歉吧。其實我也覺得讓妳跟那個男人單獨相處不太好，但是我得跟Elle談很重要的事，所以……」

我啞著聲音說：「到底什麼事那麼重要？」看到他猶豫的表情，我搖手，「算了，不想說就不要說，我不勉強。很晚了，該睡了。」

他拉住我，「好吧。本來想等特別的場合再說，但是選日不如撞日，而且今天也算挺特別的。」然後，我一直以為只會在電影�出現的事發生了：他把一個小盒子塞在我手�，我光看那盒子上的名稱就頭昏眼花。

鑽戒。他買了鑽戒，比我頭上的日光燈還亮。

「因為Elle跟珠寶商比較熟，我拜託她幫我挑。上次我跟妳說陪客戶試車是假的，我是跟她一起去珠寶店。她還想幫我殺價，我說價錢不是重點，但是品質跟車工一定要好。今天我就是去跟她拿戒指，沒想到只離開一下下，妳就被人欺負了。真的很對不起。」

他說完這一大串，終於單膝跪下，「雖然場合不是很浪漫，但是我保證，以後絕對不會再騙妳，也不會讓妳落單，我一定會保護妳的。嫁給我，好不好？」

我眼睛發痛，可能是因為鑽石的光芒，也有可能是血壓的緣故。

「你……你怎麼會有錢買戒指？」這東西的價錢，絕對遠超過他一個月的薪水。

「哦，我辦了信用卡。」他笑得天真無比，「我還是第一次辦卡呢。」

帥，太帥了。「信用卡利息很貴的。」

「這個不重要，婚姻是終身大事，這點錢算什麼？」他含情脈脈地握著我的手，「我希望妳不要再為表舅公的死傷心了，也不要再懷疑人生的意義。我可以告訴妳，人生的意義就是找到志同道合的伴侶，一輩子守在一起，讓彼此圓滿。對我而言那個人就是妳，沒有人可以代替。所以我一定要給妳最好的，花多少錢都無所謂。請妳答應我，好嗎？」

很感人的求婚，真的很感人。加上他剛救了我，還維護我的名譽，我應該熱淚盈眶地答應他才對。我不是才發過誓，願意陪他下地獄嗎？

但是我的內心卻結凍了。凍成硬塊，然後逐漸碎裂。這回，我變成拉他下地獄的人了，而且是最最恐怖的負債地獄。

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真的……該結束了……

我合上戒指盒，遞還給他，手完全沒發抖。「對不起，我不能答應。」

他一臉錯愕，「為什麼？難道又是塔羅牌叫妳不能結婚？還是妳媽媽去廟�求了什麼籤？」

我搖頭，「不是。我不能嫁給你，因為你求錯人了。我不是你志同道合的伴侶，我跟你完全不一樣。我也不是那個『絕對不會騙你的人』，我從頭到尾一直在騙你。老實告訴你，我這輩子最恨的一句話，就是『錢不重要』。因為錢明明就很重要，我這輩子最愛的就是錢！我就是你最最討厭的愛錢鬼，懂嗎？」

他瞪大眼睛，彷彿不曉得該不該笑。「妳開玩笑的吧？」

我木然搖頭。「我實在不敢相信，你居然完全沒發現？我根本沒有什麼過世的表舅公，告別式那天我去園遊會打工，那隻一直在你身邊跳來跳去的兔子就是我。我用毛巾做窗簾，拿紙箱裝衣服，就是因為我捨不得花錢。我把房子借那隻大色馬拍戲，每天晚上洗屍體，為的也是錢。我的人生意義就是拼命賺錢，拼命存錢，存款就是我的最愛，其他什麼都不重要。所以，很對不起，我絕對不可能嫁給一個不懂節約的男人。」

他臉色鐵青，嘴唇發抖，瞪了我許久，說：「既然這樣，妳為什麼還要跟我在一起？我一開始就告訴妳，我是這種人了！」

「因為我以為可以改變你，沒想到根本就不行，不管我再怎麼努力，你還是一直亂花錢！」

「我亂花錢又怎麼樣？我花我自己的錢，又不靠妳養！」

「話不是這樣說吧？兩個人在一起總要考慮未來，要買房子，還有小孩的教養費，這些全都要跑不掉的。你不但不存錢，現在還刷爆信用卡，這樣下去早晚得靠我養！」

「我不是跟妳說過，船到橋頭自然直？」

「怎麼直？你告訴我啊。下個月戒指的帳單就要來了，你是要我空著肚子當新娘嗎？」

「反正妳就是看不起我沒錢嘛！拜金女就拜金女，哪來那麼多理由？」

雖然滿心愧疚，聽到這話，火氣也不由得燒了起來。「難道我愛錢就是拜金女？我這叫務實！你的生活方式根本就有問題，交往第二天就搞失蹤，讓我整整兩個星期找不到人，你有想過我的心情嗎？只會自作主張，還以為自己很浪漫，請歌星來又怎麼樣？這樣很不負責任你知不知道？」

「是嗎？那妳看到的歌星時候幹嘛還感動得一直哭？難道是假哭嗎?」

當然不是，我真的很感動啊！

「我是說，你不可以什麼事都只顧一時爽快，要考慮清楚，要理智……」

「哈！妳連幾千塊的牛排刀都買得下手，這算什麼理智？」

「我……」那還不是為了討好你！反正說來說去，我就是大白痴就對了。

他氣得快要咬到舌頭，「妳不爽我花錢，就直接告訴我啊！幹嘛要一直騙我？」

「告訴你有什麼用？你會改嗎？你會為了我開始節省嗎？還不是又要扯一堆你爸爸你舅舅的陳年往事！」

他怔了二秒，隨即用更大音量吼回來：「那妳也不該說謊啊！拿人當傻瓜很好玩嗎？吝嗇鬼已經很討厭了，虛偽的女人更噁心！」

噁心？我這麼久以來的辛苦，只換來噁心兩字？

我明白了一點事，其實他說得沒錯，我早該跟他攤牌，早早一刀兩斷，就不會有這些煩惱了。

我們兩個完全不適合，不屬於我的東西，一開始就不該強求。

「我跟你沒話可說了。」我忍著眼淚，「你，你把戒指退掉吧，不要再欠錢了。」

「廢話！」他咆哮著，「要是我早知道妳是這種人，我連根橡皮筋都不會買給妳！」

我快步走回房間，開始收行李。

「很好，快點收吧，趕快收一收趕快滾。不願意陪我吃苦的人，沒資格住在我家�。」他拎起外套打開門，「我一個小時以後回來，到時候不要讓我看到妳！」

6

秘訣十九：慎選朋友，不要跟會害你破財的人……哦，這條寫過了。那麼，就改成「堅持到底」吧。不管別人說什麼，都要堅持到底……


今天的辦公室�，照例又進行著同樣的對話。

「哇，Elle，妳這個LV包包不是才剛上市的限量款嗎？我昨天才從報紙上看到貝嫂拿著耶，沒想到今天妳就帶來了。」小愛一臉崇敬，彷彿看到菩薩顯靈。

「這沒什麼啦，新男朋友送的。他叫我盡量挑，他會付錢。我只買一個，他還不高興呢。」Elle用眼角瞄我，故意提高音量，「男人就應該這麼大方嘛，不然我們女孩子不是太委屈了嗎？」

我沒回話，繼續瞪著電腦螢幕，做自己的事；其他人繼續圍繞著那個包包讚不絕口，只差沒跪下來拜了。沒有人知道，她口中的「新男朋友」，在幾天之前還向我求過婚。

分手第二天，阿海立刻就跟Elle送作堆。我想我大概沒資格抱怨，畢竟是我欺騙他在先。他之所以選擇坐我對面的Elle，而且發狂似地為她大買特買，擺明著是在報復我。我沒有權利責備他。

但是Elle就不一樣了。她到底知不知道，她桌上那個菩薩顯靈包，至少要花掉阿海二個月的薪水？他根本沒有能力供她揮霍！要不了多久，他就會被她榨乾，到時候她鐵定是頭也不回轉身就走。就為了給我好看，她非得毁掉一個好男人不可嗎？太過份了吧？

話說回來，是阿海心甘情願掏錢的，我又有什麼立場說話呢？他向來認為把錢花掉才會快樂，那他現在一定很快樂吧？而且，要不是受了我的刺激，他大概不會失控成這樣。

也許，毁了阿海的人是我……

眼淚湧入眼眶，我站起來快步衝出辦公室，隱約可以聽到身後其他同事的叫喚，和Elle的嘲笑聲。要笑就讓她笑吧，她的想法跟我有什麼關係？

當天晚上十點半，我無精打采地回到住處，說得詳細點就是佳莉的男朋友阿敦家的沙發。佳莉一聽說我被阿海趕出來，家�又還在拍片不能回去，立刻說服阿敦讓我暫住。

住在情侶家�當電燈泡當然很尷尬，但是我根本沒有選擇餘地。本來想去住辦公室，立刻就被工友杯杯給轟了出來，只好接受佳莉的好意。為了不打擾他們，我每天都盡量在外面待到十點才回去。

幸好，佳莉和阿敦的作息時間跟我差很多，他們早上很晚起床，晚上也是夜深才回來，我在那�住了三天，只跟他們打過一次照面。

本以為今晚也是這樣，不料一打開門，就看到他們依偎在我的床上，不是，他們的沙發上，耳鬢廝磨濃情蜜意，都快黏成一團了。一看到我，阿敦立刻跳起來，向我一點頭就回房去了。我真想找個洞鑽下去。

「對不起，打擾你們了。」我向佳莉道歉。

她臉泛桃花，目光迷濛。「沒關係，學姐妳回來得正好，我有事要告訴妳。」

等我就定位洗耳恭聽，她宣布了大消息：「今天晚上，阿敦向我求婚了。我們決定在半年內結婚。」

我看著她手上閃亮的戒指，呆呆地想著：哦，求婚啊？之前也有人向我求婚耶。我的戒指比佳莉的還漂亮，但是我卻把它退回去了。

我退回去了……

「學姐？」佳莉擔心的聲音喚回了我的神智，「不好意思，我知道這時候說這個，一定會讓妳難過，但是妳住在這�，也不可能瞞妳……」

「不不不，怎麼會呢？」我連忙振作精神，彌補我的失態，「這是喜事啊，當然應該告訴我。真是恭喜妳了！哇，接下來會很忙哦，要看日子，找場地，還要挑婚紗跟拍照。對了，妳一定要多看幾家多比價，必要的時候，我可以幫妳殺價。還有，我建議妳，對比較熟的朋友可以不用發喜帖，用EMAIL設計一下寄出去就好了，可以省很多印刷費跟郵費。我的那份妳連寄都不用寄，直接告訴我日期地點就行了。」

「呃，我沒有要發帖子給妳。」

「對呀，我就說不用寄給我……」

「學姐，學姐，」佳莉原本興奮的眼神，不知何故變得有些飄忽，「我是說，我們兩個找一天去吃個飯慶祝一下就好了，喜宴就……」

我終於明白了，「妳不要我去吃妳的喜酒？」

她臉紅了起來，「反正，反正妳也不喜歡這種場合啊。又要準備衣服，又要包禮金，還要付車費，很麻煩又花錢，所以妳才那麼討厭收帖子，不是嗎？」

沒錯，我的確是對她說過類似的話，可是……

「那是妳的婚禮啊，我怎麼會討厭呢？」

「是嗎？難道妳不會在心�面想，喜宴場地太浪費，東西太少吃不飽，只會靠氣氛騙錢嗎？妳不是會一直盤算，要吃幾道菜才能值回妳的紅包嗎？就算我不收妳的紅包，妳大概也會覺得欠我一次，又會一直想辦法要還我吧？」

我很想反駁她，我絕不會這樣待她，嘴巴卻怎麼也張不開。她會相信嗎？連我自己都不相信！

啊，原來我真的就像阿海說的一樣討人厭啊。一個斤斤計較，一毛不拔的小氣鬼。

佳莉咬咬下唇，繼續說：「我希望，來參加我喜宴的人，都能開開心心地祝福我，而不是邊吃邊算錢。所以，我知道妳心�在祝福我，這樣就夠了。如果妳來參加喜宴，對妳我都會很困擾，還是免了吧。」

我已經麻木了，連生氣或難過的力氣都沒了。因此我也不再顧忌什麼，有話直說。

「說了半天，其實妳對我很不滿吧？」

她眼神又飄忽了一下，小聲地說：「老實說，我覺得跟妳相處很累。妳有個優點，就是從不佔別人便宜，但是，妳也絕對不肯吃虧。」

這話激起了我的火氣。「不肯吃虧有什麼不對？天底下有誰會喜歡吃虧？我又不欠別人什麼，憑什麼我要吃虧？」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既然這樣，跟那個老是害妳漏財的男朋友分手，妳應該很高興吧？為什麼妳一臉生不如死的表情呢？」

我答不出來。

真是慘到不能再慘了，口袋沒錢，戀情破裂，現在連最要好的朋友都不要我去參加她的婚禮。我是全世界最失敗的人！我活著是浪費糧食！

既然被佳莉嫌棄，我也不能再住在阿敦家了。第二天星期六，我拎著行李離開了那個地方，可憐兮兮地在街上混了一整天，中午就去超商買包子當午餐。超商的書報架上放著一疊徵人的兼職資訊，我連翻都沒去翻。像我這種衰人要是去打工，搞不好會把人家害到倒店。

到了晚上，真的再也走不動了，只好回家。雖說電影公司的人還在，總該可以清塊地方給原屋主睡覺吧？現在只希望運氣好一點，不要碰到老馬。

我真是白痴，居然以為我現在還有「運氣」這種東西？老馬和他們的攝影師，正帶著幾個女助理，在我和佳莉的客廳�喝得滿臉通紅呢。

之前在Elle家�，老馬至少西裝筆挺，打扮得人模人樣，這回可不是。油光滿面酒氣薰天，領帶歪了一邊，襯衫上沾著不明污漬，真的是原型畢露。他看到我，一點也沒有尷尬的表情，還朝我咧嘴一笑，露出滿口黃板牙。

「哎喲，屋主回來了。咦，今天是週末，妳沒約會嗎？該不會是被那個暴力男友甩了吧？怎麼不去什麼『夜戀天堂』坐坐呢？」

其他幾個人立刻吃吃笑了起來，天曉得他們已經嘲笑我那本記事本多少次了。

我懶得跟他們計較，冷冷地說：「我今天要在家�過夜，不會打擾你們吧？」

「沒問題，已經拍完了，我們正在慶祝呢。 可可小姐也來喝一杯吧？」

「不用了。」我瞪著滿地的垃圾，撂下一句：「麻煩你們離開前一定要打掃乾淨。」

幸好，他們沒把我的房間弄亂。我飛快地沖了澡，便上床睡覺。白天走得太累，幾乎是一沾床就睡著了。耳邊隱約聽到外面的人笑鬧的聲音，迷迷糊糊地想：他們可千萬不要玩過頭把房子燒掉啊……

※

夜�，我忽然醒了過來。睜大眼睛躺在床上，完全搞不清楚為什麼會醒，只覺得心臟跳得很快，全身燥熱，四肢蠢蠢欲動，完全靜不下來。然後我聞到一股煙味。

媽的，他們真的燒房子了！

不過，那煙味並不像是房子著火的味道，反而是我自己好像要著火了。老馬他們還在嘻嘻哈哈，而且比之前更誇張，每一個音節都好像槌子敲在我鼓膜上。我怒不可遏，衝出房間大吼：「你們安靜點行不行啊！」

沒有人理我，我自己也呆住了。整間房子白煙彌漫，那個奇怪的味道比我房間�濃了好幾倍，薰得我眼睛差點睜不開。

只見老馬和他的狐群狗黨，正輪流拿著三支奇怪的玻璃吸管猛吸，還不時拿打火機燒那支吸管，白煙就是就是從�面冒出來的。

「你們到底在幹嘛？」

老馬爛眉爛眼地看了我很久才認出我。「嗨，可可，妳也來哈一管吧，很爽哦。為了答謝妳借房子給我們，這管我招待，免費。」

他把吸管遞到我面前，我狠狠把管子推開。「你們把別人家當成什麼啊？給我出去！」

「別那麼掃興嘛，」老馬竟然朝我臉上噴出一口煙，嗆得我差點昏倒。「妳看，味道不錯吧？還混合了我嘴�的精華哩。」

「精你個頭！臭死了！」

我知道我應該立刻把玻璃吸管全部砸爛，再給他們每個人狠狠一巴掌。但是我心臟跳得好快，呼吸很急促，幾乎喘不過氣來。

完了，快撐不住了……

門鈴響了。

※

還有比這更誇張的事嗎？我被逮捕了！

因為有人密報我家�在開吸毒轟趴，一群警察殺上門來，當場把老馬他們逮個正著。照理我應該是得救了，誰知老馬那王八蛋居然一口咬定是我找他們來家�吸毒，還說安非他命是我給的，他的同夥也跟他一個鼻孔出氣，結果警察就相信了！不管我怎麼解釋，說我事先完全不知情，只是在睡覺時不小心吸到，他們就是不理我，硬要帶我上警局。

這世界還有天理嗎？我什麼都沒做，卻得在左鄰右舍眾目睽睽之下被押上警車。

這真是太超過了，我不顧警察阻止，不住朝車窗外大喊：「我沒有做！我沒有吸毒！我是被陷害的！」

忽然間，人群中出現一張臉，讓我驚得閉上嘴巴。阿海。

他怎麼會在這�？而且還看到這一幕？看著他震驚的表情，我實在很想當場死了算了。這下可好，他一定認為我不但是個虛偽的騙子，還是個大毒蟲，拼命存錢就是為了買毒品。

我為什麼這麼倒楣啊！

警局是個恐怖的地方。並不是說�面有什麼刑具或拷問室〈我本來的確是這麼想〉，但是一進去，就要做一大堆莫名其妙的手續，登記、驗血驗尿，像個物品一樣被帶來帶去，完全沒有自主能力，感覺很像準備上祭壇的神豬。

最後我被帶去偵訊。警察還是不相信我的說明，他們認為我自從拍片開始後就不住家�，偏偏這晚跑回家，巧合得很可疑。而且其中一根玻璃管，哦，吸食器上面還有我的指紋。廢話，我把吸食器推開，當然會碰到啊！

總之，他們認定我的供詞充滿疑點，不足採信。他們顯然不知道什麼叫「在錯誤的時間走到錯誤的地點」。

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在警局過夜，真是嚇死人了。拘留室�關了十幾個人，有爛醉的酒鬼〈因此整間房�都是酒味〉、離家出走的女學生、偷竊被逮的不良少女、跟男友互毆臉上帶傷的粉領族，每個人都目光不善。

我縮在房間的角落，完全不敢看其他人。種種恐怖的念頭盤踞在我心�揮之不去：萬一沒辦法證明我的清白怎麼辦？老馬他們會不會說更多謊話害我？要是遇到黑心警察，搞不好會對我刑求逼供，再把更多罪名套到我頭上，讓我一輩子翻不了身；更糟糕的是，說不定有人會趁機佔我便宜……

我完了！我這一生都毁了！再也看不到天日了！就連我的家人也會被我拖累，一輩子抬不起頭來。爸，媽！女兒不孝！我沒有臉見你們！

我把頭埋在臂彎�，眼淚流個不停。我好想念佳莉，想念我的房間，想念辦公室的同事〈Elle例外〉，還有阿海……

都是我不好，就為了那幾個錢，笨笨地把房子租給陌生人，讓他們胡搞瞎搞，弄到自己跳到黃河洗不清。一切都是因為我太愛錢的關係，如果我不是這麼死要錢，今天就不會搞到這副田地。

阿海說的沒錯，錢會帶來不幸，我要是早聽他的就好了。要那麼多錢幹嘛？王小姐也說了，人難免一死，不管生前再有錢，到頭來還是只能光溜溜地躺在檯子上。這些話明明就很有道理，我為什麼就是不聽呢？

想到阿海，我哭得更兇了。我再也見不到他了！

等我睜開眼睛，已是第二天中午。警察把我叫出來，說我可以走了。

我腳步虛浮地走出警局，門口有一個人向我迎過來。

「學姐！妳還好吧？我好擔心哦！」佳莉看起來快要哭了，「妳沒事吧？他們有沒有對妳怎樣？」

我已經累得連站都快站不住了，茫然搖頭，忽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是妳保我出來的嗎？花了多少錢？我一定會還妳的。」

看到她的表情，我心頭一沈，很好，又踩到地雷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一開口就談錢的，我知道這樣很討人厭，只是一個不小心又會發作，我以後會更注意的……」

「學姐，」她伸手按著我肩頭，「妳沒有前科，也沒有逃亡的嫌疑，不用付保釋金。放心，我跟警察說了，妳是因為跟我吵架才臨時搬回家，根本不知道拍電影的人在搞什麼。而且我請了認識的律師看了妳的卷宗，他說警察沒有其他證據證明妳找人來家�吸毒，加上妳只是間接吸到一點，驗尿報告應該是微量，他可以說服檢察官不起訴。妳沒事了。」她補上一句，「律師是友情幫忙，不收錢。」

其實我沒聽清楚她最後一句話，一聽到「妳沒事了」，心頭的石頭一放下，眼淚頓時飆了出來。佳莉看到我哭，也跟著哭了，伸手緊抱著我。

「對不起學姐，對不起，我不該跟妳說那些話，害妳跑回家遇到這種事。妳那麼高興地恭喜我，我卻潑妳冷水，真是太過份了，都是我不好。」

我哭著搖頭，「不是，是我不好，妳一直在幫我，我卻老給妳添麻煩。我先是接雨水洗澡，然後又抱著保特瓶在家�走來走去，妳一定很受不了我吧？一定覺得我瘋了對不對？」

「沒有啦！我只是怕妳生病而已，嗚……」

我們抱頭哭了很久，我在心�發誓，一定要徹底放棄我那個白痴又智障到極點的存錢計劃，以後絕對不能再那麼死要錢，存不到五百萬就算了，沒什麼大不了。因為這世上真正重要的東西，是錢買不到的。

哭累了之後，我鼓起勇氣問佳莉：「我可以參加妳的婚禮嗎？」

「當然可以！」

原來，這世界還是很美好的。

※

接下來的日子，我的生活重心就是幫佳莉籌備婚禮。每天跑腿、聯絡事情，忙得很開心。不過，遇到必須殺價的場合，我一律交給她妹妹負責。我怕我一旦破戒，就會一發不可收拾。

在傳了幾個月的謠言後，我們公司真的開始裁員了。第一波開刀名單上，赫然出現凱蒂的名字，因為她上班只顧聊天化妝，還常溜出去喝下午茶。此外，我們還聽到一個不幸的內線消息：她老公其實不像外表那麼有錢。

這波裁員讓我們辦公室的人膽戰心驚，從此大家都把皮繃緊了埋頭工作，沒人再有心情去聽Elle炫耀她的行頭。不過Elle自己也沒辦法再炫耀了。

某一天，忽然有兩個穿黑西裝的男人跑來我們辦公室門口，指名找林美惠小姐，那時Elle剛好去上洗手間不在座位上。等她走出洗手間，遠遠地看到那兩個人，立刻臉色大變，轉身就跑走了，從此我們再也沒見過她。

幾個同事私下討論的結果，認為那些人可能是來「拜託她花錢」的，因為太過熱情，她消受不了，只好逃走。

我不想幸災樂禍，但是我真的很擔心阿海被她連累。好幾次想打電話問候他，總是提不起勇氣。佳莉一直鼓勵我去找他，可是我就是下不了決心。在他心中，我早就已經形象掃地了，有什麼資格過問他的事呢？他又有什麼義務告訴我呢？搞不好他會以為我是在嘲笑他呢。

算了，別再自討沒趣了。

雖然已經做了決定，心�還是很悶。

※

接待處前擠滿了客人，紅包一包接一包遞過來，我真希望身上多長幾支手，不然根本來不及收。

有個女人簽了名，慢吞吞地把紅包拿出來，我伸手去接，她居然緊抓著不放。

「小姐，」我很客氣地提醒她，「小姐，可以給我了。」

她嘴唇顫抖，仍然不肯放開紅包。我花了好大的力氣，總算把紅包扯到手。她臉色鐵青，快步走進宴會廳。這種喜氣洋洋的日子，她擺這種臭臉，真是太不夠意思了。

是啦，我知道現在不景氣，自己錢都不夠花了還得包紅包給別人，一定很心痛。但是人都來了，抓著紅包不給是要幹什麼？難不成想吃免費的嗎？好歹幫新人想一想嘛，這是人家的大喜之日耶！

真是的，浪費我的時間，後面的人越排越多了。

忙得快昏倒的時候，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我面前，簡直就像一堵牆，把所有光線都擋住了。不過，就算有光線，除了他的臉，只怕我也看不到其他東西。

「阿海？」

從上次被押上警車，我就沒再見過他了，感覺好像已經分別了幾十年一樣。他瘦了一圈，頭髮太長了些，眼下的黑眼圈有些明顯，臉頰上有些鬍渣沒剃乾淨，卻顯得更加性格。只是，我從沒看過他這麼不知所措的表情。

「嗨，好久不見。」

「是啊，好久不見。」我的腦袋已經差不多麻痺了。

「妳好嗎？」

「很好啊。你好嗎？」

「很好。」

一陣相對無語，直到旁邊的人提醒，我才回過神來，收下他的禮金。

「三萬六，不是，三千六。」真是丟死人了！

阿海乾笑一聲，把手塞進口袋，隨即又抽出來抓頭。我比他更慘，穿著沒口袋的洋裝，兩隻手根本不知道往哪擺。

阿海身後的人已經快擠滿走廊了，他輕咳一聲，「我想我去看看新娘好了。休息室在哪？」

我告訴他房號，依依不捨地看著他離開。

為什麼佳莉沒告訴我阿海會來呢？她不知道這樣會給我帶來大驚嚇嗎？

接下來十幾分鐘，我出錯連連，接待處因而更加混亂。然後新娘子打電話來了。

「阿海剛剛回去了，他說他不留下來吃飯。」

又來了，只送禮金不吃飯，這是他的風格吧？

「學姐，妳趕快去追他，好好談一談吧，不然我找他來做什麼呢？」

「不行啦，我還在忙，而且搞不好他有急事。」

「妳聽我說，上次妳被警察帶走，是阿海通知我的，律師也是他找的。那晚他衝來阿敦家找我，要我幫忙想辦法，然後他整晚到處打電話，託人幫忙找律師，一查到律師名字就半夜衝到人家家�，苦苦哀求他幫忙，還當場拿出一顆鑽戒當做律師費跟保釋金。人家拗不過他才答應幫忙，第二天一大早到警局調卷，總算把妳弄出來。這麼愛妳的男人，妳真的要讓他這樣走掉嗎？」

我心情激動不已，啞著聲音說：「妳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是他叫我不要說的。他說他幫不上妳的忙，又對妳說了很多難聽的話，覺得很丟臉。」她說：「照我看來，你們兩個的確差異很大，但是沒必要因為這樣就要分手。既然是真心相愛，意見不合的地方，為什麼不能坐下來好好談？難道放棄心愛的人會比較簡單嗎？」

「……」

「收錢我再找別人幫忙，妳快去找他吧。他應該才剛出電梯，不會走太遠的。」

我一咬牙，放下手機，衝了出去。

跑到大廳，正好看到他走出大門。我飛快追出去，大叫：「阿海！」

他停下腳步，「可可？」

一看到他的臉，我眼眶再度發熱，千言萬言頓時梗在喉嚨�。

「妳怎麼跑出來了？有什麼事嗎？」

「我，我是想謝謝你，幫我請律師。」

他苦笑，「佳莉還是跟妳說了。那個沒什麼啦，我根本沒幫上忙。律師說了，妳的案子本來就不成立，沒必要大驚小怪。」

大驚小怪？我嚇掉半條命耶。

「還有，那個，Elle最近跑路了，你知道嗎？」

他點頭，「有聽說過。哦，妳是擔心我被討債嗎？放心，她的事完全沒扯到我身上，我跟她在一起還不到一個月就分了。」

「真的？為什麼？」我喜出望外，差點當場尖叫。

他又開始抓頭，「怎麼說呢？她就像個無底洞，怎麼也填不滿。一直跟我要東要西，而且還專挑貴的。把我的信用卡刷爆以後，居然還要我再多辦幾張，完全不考慮我的立場。我雖然很愛花錢，並不表示我喜歡被人當冤大頭。」

「是啊。」我非常欣慰，又有些慚愧，他還是很理性的，我之前太低估他了。

他繼續說：「不過，光是在一起一個月，後果就已經很嚴重了。這陣子我一直忙著還債，接銀行的電話接到快瘋掉，只好每天拼命加班，差點累死，腦子�除了錢以外，什麼都沒辦法想。還好我想起來之前我媽有幫我買保險，趕快解約用解約金把債務還清，心情才放鬆下來。我以前從沒欠過錢，現在才發現原來欠債是這麼恐怖的事情。」

我也是聽得膽戰心驚。「辛苦你了，還好現在沒事了。」

「是啊。」他一臉慚愧，「每天晚上，我看著那堆帳單，腦子�一直在想：為什麼我沒有早聽妳的話？」

我也是慚愧無地，「別這樣說，聽我的話才會倒大楣哩。你不是親眼看到我被押上警車嗎？」

「沒錯啦。那天我看到妳幫我做的紙箱，忽然好想看看妳，也不曉得妳到底在不在家，就這樣衝過去了。沒想到……」他輕歎一聲，「那時候，我第一個念頭就是快點請律師，快點把妳保出來。然後我就想到，我手上一毛錢都沒有。說來不怕妳笑，差點當場哭出來。」

老實說，我坐在警局等著偵訊的時候，想的也是這些事情。

「可可，到那時我才知道，為什麼妳那麼重視錢，一直強調要為未來打算。到了緊急的時候，發現自己派不上一點用場，那種心情真的很難受。想到我居然對妳說了那麼過分的話，還把妳趕走，就覺得非常可恥。所以，雖然佳莉一直勸我跟妳聯絡，我就是提不起勇氣。實在是沒臉見妳。」

我拼命搖頭，「不是這樣，是我不好，老是說謊騙你。你只是想讓我開心，我卻滿腦子計較錢，傷害你的感情，你會生氣也是應該的。」

「但是妳是為了我好，對吧？我後來才想到，妳那麼節省，卻一直配合我，還自動幫我出一半的錢，全都是為了我，還有我們的將來。可是我卻完全不知道妳的心意，還越花越高興，真是笨到家了。跟我這種白痴在一起，妳一定很辛苦吧。」

「沒這回事，其實我也常常玩得很開心啊。有時候花錢是真的蠻快樂的啦……」跟心愛的人一起逛街、泛舟、看夜景，還有浪漫晚餐，要說我不開心絕對是騙人的。

「我本來也是這麼想，但是那天在公園�，妳說妳什麼都不要，只要我握著妳的手陪在妳身邊，那時候我真的好高興，從來沒有一個女孩子對我說過這種話。仔細想想，那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候，卻是一毛錢都沒花到。再看看Elle那種態度，我真是後悔得要命，為什麼我會笨到讓妳離開呢？」

我臉紅了。

他深吸幾口氣，下定了決心。「可可，這陣子我真的好想妳，連上廁所都在幻想妳會忽然跑進來。妳對我來說，是絕對不能失去的人。但是我才剛還完債，已經口袋空空，身邊能賣的東西也賣得差不多了，根本沒有能力照顧妳。我想等我多存一點錢，可以給妳更安穩的生活的時候，再來接妳。妳願意等我嗎？」

「不願意。」我說。

他垂下雙眼，「哦，沒關係，我了解。祝你幸福。」

等他轉身，我快步繞到他身前，伸手托住他雙頰，「我現在就要跟你在一起。」

他大吃一驚，「可是，這樣妳會很辛苦。」

「傻瓜，就是辛苦才要在一起啊。兩個人一起賺錢一起存錢，效率絕對比一個人高的。你想想，住一起房租就省一半，報稅的免稅額也比較高，晚上一起淋浴更省水。而且還可以把燈關掉，晚上點根蠟燭來個燭光約會，多浪漫啊！連電視都可以省了。還有，我上次做的紙箱，同事們都說好看，我可以多做幾個去網拍，我們還可以分頭去找便宜的店，再回來比價，以後買生活用品更省……」

啊，我開始熱血沸騰了，腦中瞬間湧出十幾種省錢妙方，靈感源源不絕，全身精力充沛。人生真是太美妙了！

他怔怔地看著我，「妳真的願意？」

我踮起腳，給他一個深深的吻。「如果不能跟你在一起我會死。」

他驚喜交集，又想起一件事。「啊，我把戒指給律師了。」

我一笑，「自己做不就好了？世界上有幾個人可以戴自己做的結婚戒指？這可是買不到的呢。」

他笑顏逐開，緊緊地擁著我。「可可，妳真是太神奇了！」

老實說，我也是這麼認為。

他的手機響了。

「喂，古錐啊。啥，車又壞了？三千塊，呃，這個嘛……」他有些為難地看了我一眼。

在這大喜的時刻，我努力提醒自己不要發脾氣，只是給他一個無所謂的笑容，心�卻忍不住大罵。

古錐總該知道阿海最近經濟狀況不好吧？居然還好意思來借錢？什麼朋友嘛！

阿海笑了出來，伸手捏捏我的鼻頭，對著電話說：「抱歉啊，我要準備結婚，得省錢才行。」

我熱淚盈眶，啊，他這句話的價值就超過五百萬啊！

「對，結婚。是真的。跟誰？跟你認識的那個啊。期待你的紅包哦。掰！」

他放下電話，我們兩人相對大笑起來。路人紛紛走避，活像見到鬼，我們也毫不在意。他們沒辦法分享我們的幸福，真是太遺憾了。

我們牽著手走回飯店，也走向我們的未來。就在這時，我悟出了省錢兼戀愛的最後一條，也是最重要的秘訣。


秘訣二十：找到那個無價的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