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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A
王室 | 2018-9-29 05:59:02

為你上菜 作者:虞珍

他與她同樣戴了張面具;
不同的是,她總是笑嘻嘻,他則以冷漠武裝自己。
即便是揚名天下、流芳百世的名菜,
也抵不過味道被人深深思念著的菜,因為那是無可取代的味道。
她來知味樓初時是為了說服他到家中為爹的壽辰作菜,
他卻是無論如何都不肯答應,逼得她日日來求他。
漸漸地,她知曉了他的身世、他曾經歷過的,
以及他深埋心中的負疚鬱結,
終至纏到他願意破例教她不外傳的菜肴作法。
漸漸地,她發現自己喜歡吃他作的菜,還喜歡他這個人……
她,果然是個麻煩。
為了說服他,她死皮賴臉纏上他,卻也意外點醒了他。
可是這些,都無關男女之情。
她說喜歡,讓他很意外,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只能以沈默與面無表情來掩飾自己的不知所措;
他沒想過這輩子自己還會再喜歡別的姑娘,
更沒想過會有姑娘……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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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A
王室 | 2018-9-29 05:59:22

楔子

  廚房前一處空地上有五個人,四男一女,年紀最大的是個面容清朗、雙眼炯炯有神、約莫三十多歲的男子,他身著深藍布衣,兩手袖子高高卷起,下半身系了圍裙;做此裝扮是為方便做事以及避免弄髒衣服,因為他是個廚子,除此之外還是一家飯館的老闆、三個人的師傅。
  他收的三個徒弟都是少年人,眼前唯一的女孩兒嚴格來說不算是徒弟,她是他捧在手掌心呵疼的寶貝女兒。
  廚房是個危險的地方,他教導、訓練的方式極為嚴格,女子學廚藝本就比男子不易,他不想女兒受苦,所以沒收她為徒,無奈女兒對作菜有興趣,成天在他身邊打轉,最終拗不過她,才讓她跟著學些基本功。
  傳授廚藝外,周東石心血來潮時會出題考考徒弟,答得好的,他會傳授一道獨家私房菜;這獨家私房菜只當作獎賞,且只傳一人,絕不會有第二個人會作。
  獨家私房菜是周東石融合師傅與自己畢生所學新創的菜肴,有數十道之多。可惜至今他出的考題過百,傳授出去的獨家私房菜卻僅只三道,且是同一人所得。
  三個半徒弟的資質與心性看來皆近乎朽木,根本難以成為良廚,這教他甚是憂心……
  內心一番感歎後,周東石看著站在面前的四人,道:
  “你們跟著為師學廚藝已有段日子了,也在知味樓見識過形形色色的客人,為師有個問題要問問你們,答案若能令為師滿意,按照往例,為師仍會傳授一道獨家私房菜給他。”
  四人一聽,?皆雙眼發光,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期待成為那個被獎賞的人。倒不是有多垂涎師傅那獨家私房菜肴,而是能比其他人多學會一道菜,便是件了不得的事。
  師傅是廚子,出的考題當然多與?食有關,只不過問題太過刁鑽古怪,任他們想破頭也不見得答得出來;甚至等師傅說出答案,他們仍是一頭霧水,提出疑問後又經常被師傅的解釋給堵得無話可說。
  師傅的性情就如同他提出的問題那樣,千變萬化、古古怪怪,這讓作為徒弟的他們一致認為——師傅異于常人。
  既有八仙,那麼應該也有九怪吧?毫無疑問的,師傅肯定名列九怪之一——廚怪。
  作菜時,師傅是個專注認真的廚子,教導徒弟時是嚴肅謹慎的師傅;其它時候,尤其在客人面前,師傅又成了嘮嘮叨叨愛說道理的人,常會做出令人哭笑不得的事來,還很愛自創奇奇怪怪的詞彙與菜肴,盼著哪天能被寫進食譜流芳百世,造福後代人的口腹。
  眼前究竟誰能盡得他真傳呢?
  看著眼前四人,周東石決定問一個看似簡單、涵義卻深遠的問題。他咳了咳,問道:
  “你們說說看,天底下最好吃的菜是什麼?”
  話落,只見四人微微皺眉,低頭沈思起來。
  “我知道、我知道!”小女孩迫不及待搶在其他三人開口前舉高手,在原地不停蹦蹦跳。
  “你說。”
  “天底下最好吃的菜是吃了會笑的菜!”她的嘴大大地笑開,眼睛笑成了彎月。
  周東石一笑道:“或許是那位客人人逢喜事,高興得無論吃什麼都是香的,就會笑啊。”
  小女孩笑臉瞬間垮下,扁起嘴,默了。
  臉形方正、有一對粗濃眉毛的少年是大徒弟,他上前一步,答道:
  “天底下最好吃的菜,自是用天底下最珍稀、最昂貴的食材煮出來的菜。”
  他自信滿滿,認為這肯定就是最正確的答案,師傅的獨家私房菜這次非他莫屬。
  周東石笑盈盈反問:
  “按照你的說法,那皇上的禦膳是用天底下最珍稀、最昂貴的食材煮成,應是最好吃的?”
  大徒弟一怔,慚愧地低下了頭。
  身形微胖、臉頰紅潤的二徒弟道:“天底下最好吃的菜是讓人吃得盤底朝天的菜。”
  周東石聽了,道:
  “你可曾想過那人或許餓了好幾天,所以饑不擇食,只要眼前有吃的,不管是否好吃,都可以吃得盤底朝天?”
  二徒弟想了會兒,閉嘴不說話了。
  周東石看向身材瘦高、表情淡漠的少年——也是之前獨得三道獨家私房菜的人。
  少年看向師傅,恭敬道:“天底下最好吃的菜,徒兒認為是天天吃也不會膩的菜。”
  可惜,這個徒弟回答的也不是他心中的答案。周東石掩去失望,笑笑地回道:
  “有個人天天吃蘿蔔乾配飯,一吃數年也吃不膩,對他來說,蘿蔔乾可是天底下最好吃的?”
  瘦高少年一怔,想通其中道理後,跟其他三人一樣,默了。
  見徒弟們被堵得啞口無言,一個個沈默不語,周東石不死心再問:
  “還有誰要再說嗎?”
  四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想不出還有什麼答案,於是很一致地搖頭,茫茫然看著師傅。
  周東石看著他們,面露微笑道:
  “每個人心中對‘好吃’都有不同的看法,你們說的也不算錯,只是……”他頓了下,才繼續道:“無論是山珍海味或家常菜,甚至是難以下嚥的菜,都有可能是天底下最好吃的菜。”
  四人聽完更納悶不解了。既然難以下嚥,又怎會是天底下最好吃的菜呢?
  顯然他們四人中沒人聽懂師傅話裡的涵義,因為師傅經常會說些讓人無法理解的話。
  大徒弟很好學,忍不住問道:“師傅,徒兒不明白,為何都難以下嚥了,還會是天底下最好吃的菜?”
  “在回答之前,為師先問你們一個問題。”周東石看向四人,問道:“你們有誰喜歡吃苦瓜?”
  四人皆搖搖頭,臉上明顯嫌惡的表情。
  周東石微微笑道:
  “苦瓜味苦,比起其它食物,確實不討人喜歡。為師曾遇過一個客人,他跟你們一樣討厭吃苦瓜,可是好幾年後,苦瓜卻成了他最想吃的,甚至覺得那是天底下最好吃的食物。”
  幾個人聽完更加茫然了,實在不懂那人明明討厭吃苦瓜,為何幾年後會變得喜歡吃,難道一個人的口味會隨著年紀而改變?
  看著徒弟們疑惑的表情,周東石笑了笑道:
  “你們年紀尚輕,歷練不多,經驗還不足,現在想不明白不要緊,為師今天說這些是要讓你們知道,追求美味的同時,不要忘記身為一個烹煮食物的人最重要的是那顆心,一顆為吃的人著想的心。”
  “我知道我知道!”小女孩睜大雙眼,一邊跳一邊叫:“是爹爹常說的心食對吧?”
  “對!就是心食。”周東石看著女兒,欣慰地點頭。
  這時,三名少年齊齊轉頭看向蹦蹦跳跳的小女孩。
  心食,是師傅自創的詞,唯有師傅的女兒深信不疑、奉為信念,他們心中卻是不當一回事,只是表面上依舊很尊師,並假裝認同地點了點頭,原因無它——怕惹怒了師傅,被罰挑水劈柴做苦力。
  周東石伸手拍拍心口道:
  “只要有心,為師相信你們一定能做出心食,成為良廚。當然,我周東石的徒弟能人所不能,就算不能成為良廚,也會是最好的廚子。”說到最後,還不忘吹捧自己一番。
  縱使徒弟個個是朽木,也會是朽木中的極品。
  這些話理所當然再度被徒弟在心中偷偷鄙夷了一回,唯有小女孩很捧場,眼神堅定地點頭。
  然後她偷偷看了瘦高的少年一眼,嘴角彎起一弧笑,下定決心以後要更努力學作菜。
  她的心願很簡單,也知道自己笨,大概是作不出天底下最好吃的菜、成為良廚了,可是她想作出令人吃了會笑的菜。
  很多年以後,四人長大,各自有了不同的際遇,歡喜過、痛苦過、懊悔過,回想過去種種,才恍悟師傅今日所說的一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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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A
王室 | 2018-9-29 05:59:51


  一般人對有官位名望或是有財富地位的人,為諂媚或為尊敬……等各種原因,通常會在他姓氏後加個“老爺”二字,以彰顯其地位高人一等。
  城裡有個老爺特別有名,他姓夏,叫夏榮,是個商人,大家見了他,都喊他一聲夏老爺。
  夏老爺以“三好”聞名——好吃、好心人、好多店鋪。
  有多好吃呢?城裡的飯館酒樓大大小小加起來有上百家之多,夏老爺幾乎每家都去吃過一回。想知道哪家有什麼招牌菜,問夏老爺就對了,他根本是張會走路的活菜單,比店小二還清楚,而且只要聽聞有新開張的酒樓飯館,抑或是推出新菜色了,夏老爺絕對會去捧場嘗鮮。
  夏老爺好吃,還好施;凡是造橋鋪路、施粥送暖、救濟貧苦等這樣的善事,他樣樣不落人後,所以城裡的人又叫他夏大善人。
  夏老爺還是個成功的商人。他原本是走街串巷的賣貨郎,由於他誠懇踏實、勤奮努力,加上眼光獨到,挑選的貨品很受顧客喜愛,一路辛苦打拼至今已擁有數十家店鋪。
  隨著財富不斷累積,夏老爺的房子愈換愈大,從漏雨透風的破屋一路換到華美宅邸。旁人笑言夏老爺再換下去,說不定會同那位在京城當大官、去年回鄉養老的吳老爺那樣,直接蓋大園子了。
  搬到大宅是喜事一樁,夏老爺打算大擺筵席,邀請親朋好友來沾沾喜氣,至於選哪家酒樓負責,他東挑西選,考慮了很久,最後選定了八仙樓。
  八仙樓在城裡的名氣原先排名第九,自從去年迎來京城前三大酒樓之一悅香樓的廚子——鄭老六後,生意日漸興隆,短短不到半年時間,即一躍成為城裡數一數二的酒樓。
  鄭老六本名鄭連,人人管他叫鄭老六,他來了之後推出的幾道新菜色替八仙樓賺了不少銀子,這次會雀屏中選,鄭老六占了很大的功勞。
  能得夏老爺青睞,被選中辦筵席,八仙樓老闆笑得嘴都合不攏。要知道夏老爺交友廣闊,上至達官貴人,下至販夫走卒,三教九流的朋友皆有,倘若這次筵席辦得成功,賞銀酬金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替八仙樓打響了名聲,日後生意鐵定蒸蒸日上,財源滾滾來。
  為免錯失這個大好機會,八仙樓老闆特地派出坐鎮八仙樓的鄭老六統籌規劃筵席的大小事宜。
  今日一大早,食材與器具一車又一車運進了夏府,人人為中午即將到來的筵席忙碌起來。
  這次夏府筵席,鄭老六負責兩道菜,同時指揮各項工作,像是安排上菜順序等,以免熱菜成了冷菜,忙中出錯,引來怨言。
  開始工作前,鄭老六將所有人集合起來,他扯開嗓子慎重叮囑:
  “你們應該清楚今兒個這場筵席對咱們八仙樓有多重要,大夥兒的皮給我繃緊點,打起精神做好各自的工作,誰要是出了一丁點差錯給八仙樓丟臉,明天自動滾出八仙樓,別讓我再看見你!”他嚴厲的眸子一一掃過底下的廚子與雜役們。
  自從答應負責夏府筵席,鄭老六已幾天沒睡好覺了;從筵席食材到負責哪道菜的廚子他都親自挑選,就連雜役也是特別挑手腳俐落又細心的來擔任。
  交代完後,鄭老六揮手讓大夥兒散了去工作,很快棚子底下傳來咚咚咚、乒乒乓乓各種聲音,洗菜的洗菜,切菜的切菜,為能準時上菜,大夥兒抓緊時間埋頭做事,忙得滿頭大汗。
  鄭老六四處走動仔細查看每個人的工作,一發現不滿意的地方立即讓人重做,慎重得像是要為皇上呈禦膳。
  “你這切得什麼亂七八糟的!端上桌能看嗎!重做!”鄭老六拿起一個切得不方正的菜,氣得差點把菜扔向對方臉上。
  “是。”張廚子唯唯諾諾應著,吭都不敢吭一聲,馬上將切好的食材倒進一邊的盆子裡,讓人取新的過來重切。
  這回切得方方正正,鄭老六滿意了,才繼續往下一個地方去。他走到一張桌子旁停下腳步,拿起一隻鳥仔細端詳。
  這只鳥是用蘿蔔雕成的,雕得維妙維肖、活靈活現,仿佛就要展翅而飛,往青空而去。
  “很好!”鄭老六嘖嘖讚歎,對眼前男子連連點頭。
  將蘿蔔雕成鳥兒的是八仙樓新來的廚子沈易,才來半年多,刀工已是八仙樓裡最好的。這次筵席,鄭老六特地讓他負責蔬果雕刻的部分。
  沈易全神貫注,一刀一刀雕刻,不消片刻,平凡無奇的蘿蔔在他巧手下化作一隻美麗的鳥兒。他放下雕好的鳥,繼續雕下一隻。
  富貴人家辦筵席,按照慣例,主人會在筵席結束後打賞廚子,以表示滿意。
  本來論輩分、資歷、年紀、經驗等,沈易是新來的廚子,怎樣都輪不到他,但他刀功出神入化無人能及,遠遠勝過八仙樓任何一個廚子,讓鄭老六破例挑了他。
  鄭老六此舉當然引來其他人的不滿,他便放話說誰刀工能勝過沈易就由誰取代,這才壓下部分的聲音。
  眼前的事實證明,他鄭老六果然沒有看錯人。
  沈易刀工過人,廚藝也好,鄭老六很欣賞他,以他在京城多年經驗來看,此人絕非池中物,雖不明白沈易為何會來八仙樓,但他敢斷定,#出幾年,沈易定會有所成就。
  沒多久,沈易已經將筵席需要的鳥兒只數雕刻完成,鄭老六隨後招來幾個人把這些鳥兒拿去擺盤。
  不遠處的數張桌子上擺滿了等會兒要出的菜,鄭老六逐一檢視查看,確認擺盤配色是否鮮豔奪目引人垂涎。
  此時,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穿得一身翠綠的小姑娘好奇地東張西望,朝棚子慢慢走來。
  這會大夥兒正忙活著,又是即將上菜的重要時刻,按鄭老六的脾氣,工作被妨礙,一串劈哩啪啦的責駡是絕對免不了的。鄭老六見她走近,本想怒斥將她趕離,可見她衣飾貴氣,大約是夏府的小姐,得罪不得,於是按捺住脾氣道:“小姑娘,這裡在忙,也十分危險,被熱油熱湯燙到可不是件好玩的事,你要玩到別處玩去。”
  夏葉吐了吐舌,不好意思道:
  “真對不住,我只是好奇想看看你們在做什麼,我就看一小會兒,絕不會給你們惹麻煩,好不好?”
  剛搬進新宅子不久,她對一切皆感到新奇,便到處逛逛,打算把每個地方都走過一遍,熟悉熟悉新環境;來到廚房附近聞到陣陣食物香氣便被吸引了過來,看見前方搭了個棚子,底下熱氣蒸騰,不停冒出白煙,好幾個人走來走去,很忙碌的樣子。
  鄭老六有很多事要忙,待會兒還要大顯身手準備他的拿手好菜,實在沒空理會一個小姑娘,於是沒再多說什麼,轉身工作去了。
  見他離開,夏葉松了口氣,眼珠轉了轉,隨即一亮,不由自主地往前方走去。
  吸引她注意的是個高瘦男子——手裡的那一朵白花。
  那朵花晶瑩剔透,層層花瓣舒展開來,像沐浴在陽光下盛放的花兒,更令她驚奇的是那朵白花竟是用蘿蔔雕刻而成!
  夏葉看著那朵白花,眼神著迷又驚訝。
  男子刻得專注,周圍鬧哄哄的吵雜聲似一點也影響不了他,只見他一手快速轉動蘿蔔,一手下刀,蘿蔔在他靈巧的手中轉了幾圈,頃刻間,一朵晶瑩剔透的花兒就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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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A
王室 | 2018-9-29 06:00:12

第二章

  男子下刀速度奇快,不過片刻工夫就把蘿蔔雕刻成花,夏葉不禁驚聲讚歎,看得目不轉睛,深怕一眨眼就錯過精采之處。
  忍不住地,她移動腳步想更靠近一點好看清楚,還想聞聞看那朵白花會不會散發出香氣。
  不知道能不能跟他要一朵?夏葉正想著,一道聲音猛然響起,嚇了她一大跳。
  “快快快!大夥兒動作快!等時辰一到,要準備上菜了!”鄭老六聲音宏亮,大聲催促道。
  一聽到鄭老六的喊聲,雜役們很快聚集過來,一下便把夏葉擠到一邊去。
  夏葉被推擠得險些跌跤,幸好及時穩住身子,只是慌亂中仍被踩了幾腳,痛得她皺眉直揉腳。
  “小姑娘別擋路!一邊去一邊去!沒看到這裡在忙嗎!”一個雜役嫌她擋路,不耐煩罵道。
  此時又有好幾個雜役往這裡擁了過來,夏葉見狀,趕緊避到一邊,免得再被推擠跌跤。
  她很想繼續看下去,可現在正是最忙的時候,再待下去不是被推擠受傷,就是被趕走……
  對了!那些白花是用來裝飾擺盤的吧?等會兒應該會端上桌,到時再拿來看,不必急於一時。
  想到筵席即將開始,夏葉一改氣悶,揚唇笑了,歡歡喜喜地轉身到前頭等吃去了。
  筵席熱熱鬧鬧開席,一道道色香味?全的菜肴陸續端上桌,賓客們邊吃邊聊,吃得愉快盡興。
  很快地,筵席接近尾聲,部分雜役已經在忙著清洗與收拾器具,一邊把東西搬上推車,幾個沒事的廚子聚在一旁休息,對賞銀一事討論得熱烈。聽聞這次筵席賓主盡歡,對菜肴的味道相當滿意,於是紛紛猜測夏老爺會給多少賞銀,甚至還為此開了賭局。
  忙完了工作,沈易並未加入他們的討論,而是獨自走到較遠的地方休息,圖個清靜。一來沒興趣,二來那群廚子並不喜歡他,他何必自討沒趣,過去惹人嫌。
  沈易雙手抱胸,懶懶地斜倚著牆,若有所思地抬頭望天。
  如果當初沒有背叛師傅,現在的他會是如何?應是幸福的吧?
  原本他有師傅有師妹,有很好的前途,日子過得安穩幸福,但當有人以禦廚之位相誘,他一時被名利沖昏頭,背叛了師傅,結果失去了一生中最重要的兩個人,更差點葬送自己的人生。倘若能換回從前失去的,即使會比現在更苦十倍、百倍,他都願意承受。
  可惜,千金難買後悔藥,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師傅離開禦廚之位後與師妹從此不知去向,他找了他們很久,後來與師妹在京城意外重逢,但師傅已經過世,而曾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師妹則對他恨之入骨。
  他從師妹口中得知,師傅死前仍念念不忘他這個徒弟,說他領悟力高,最有資格繼承他的廚藝,並將之發揚光大。
  當時師妹在韓府替韓老太君作菜,為圓師傅的遺願,師妹助他找回失去的味道與信心。學得心食後,他告訴師妹,打算回家鄉重開知味樓;對此提議,師妹很贊成,說師傅本來就有意把知味樓傳給他。
  為攢足夠的錢重開知味樓,他回家鄉後進了八仙樓做事,由於鄭老六特別照顧他,其他人心生不滿,三不五時找他麻煩,故意雞蛋裡挑骨頭,讓他日子難過。
  過去他心高氣傲目中無人,誰找他碴,一定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反擊回去。
  現在不同了,他懂得了彎腰低頭,所以無論那些人如何奚落他,都無法將他擊垮。
  重開知味樓是他的夢想,無論遇到什麼困難險阻,他都會去實現它;回到家鄉後,他一邊攢錢,一邊找尋合適的地點。
  回家鄉前,師妹出嫁了,喜筵由他親自操辦,每一道菜都是他的祝福;看到師妹有了好歸宿,也算了卻一樁心事,相信天上的師傅也會感到欣慰吧。
  沈易望著天,唇角揚起一抹笑,帶著一點苦澀、一點酸楚,更多的是遺憾與愧疚。
  筵席豐盛的菜肴讓夏葉吃得心滿意足,菜尚未出完,她已飽得再也吃不下了,於是先行離席,到處走走消食。
  想起稍早前的事,她來到廚房附近,遠遠就看到有群人聚在一塊聊天,不時傳來大笑聲,奇怪的是稍遠些有個男子斜倚著牆,雙手抱胸,身影顯得孤寂清冷,卻又有一種悠閒自在。
  咦?他不正是那個將蘿蔔雕成花的男子嗎?夏葉看清楚是他後,忍不住好奇走近,問道:
  “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被打擾了清靜,沈易淡淡看她一眼,並沒回答,轉回頭自顧自地沈浸在思緒中。
  怎麼不理人呢?真冷淡。
  見他態度無禮,她也不惱,轉頭看了那群高聲談笑的人一眼,再看向他,問:
  “你是不是做錯事挨駡了,心情不好,才一個人待在這裡?”想到了什麼,她又道:“還是……那些人排擠你了?”
  忙了整個早上,沈易只想一個人靜靜,偏偏有個人像麻雀似的在耳邊吱吱喳喳說個沒完,實在煩人。
  被吵得心思煩亂,沈易不耐煩道:
  “無論是什麼都與姑娘無關,這裡不是姑娘該來的地方,姑娘何不到前頭繼續享用美食呢。”照上菜的速度看,包括甜品,應還有三五道菜未出。
  見他終於開口說話,夏葉微微一笑道:
  “我吃得很飽了呀。再說了,我是這家的小姐,這裡有哪個地方是我去不得的?”
  這是她家,他的確沒資格管她。沈易微微皺眉,不再說話了。此處不再清靜,已無法好好休息,他想著是否該離開到別處去。
  許是看出他想離開的意圖,夏葉趕緊說道:
  “今天用來擺盤裝飾的那些花鳥全是你雕的吧?你真厲害,好了不起啊,你還會雕什麼?”
  那些用蔬果雕成的花鳥,她愈看愈喜歡,原想拿幾個打算放在房裡當擺飾,可惜蔬果雕成的花鳥容易腐壞,無法久放。
  這些稱讚的話沈易已聽過太多,他依然面無表情,淡淡問道:“姑娘問這些要做什麼?”
  沒被他冷淡的語氣嚇退,夏葉依然笑咪味道:
  “你雕的花鳥栩栩如生、美麗奪目,是我見過最漂亮的蔬果雕刻,我看了很喜歡。”
  沈易臉上不見半點欣喜,表情依舊冷淡且默然不語。夏葉不在意,想了一下道:
  “我爹很疼我的,等會兒我讓爹多賞你些銀子作為交換,你能不能再雕些花鳥送我?”
  “不行。”沈易再度開口,卻是拒絕。
  夏葉楞了一下,很訝異竟有人聽到打賞而不動心,換作是其他人,早樂得眉開眼笑點頭答應了吧?真是怪人一個。
  “那我付銀子給你,讓你雕一隻,總成了吧?”她不放棄道。有種愈是得不到愈想得到的心態。
  “不行。”
  “為什麼?”她不解地問。
  “我不願意。”沈易冷冷道。
  夏葉再次楞住。
  糾纏半天,說得她口都幹了,他竟還是無動於衷,一次又一攻拒絕她,看來想砸銀子說服他根本行不通,沒想到這世上居然有人跟錢過不去啊。
  她知道有些人個性固執,有很多規矩;好比家裡的羅廚子羅叔,廚藝很好,脾氣卻有些古怪,不過待她倒是很好,她想吃什麼只消說一聲,羅叔是有求必應,不像眼前這男子,給錢也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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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A
王室 | 2018-9-29 06:00:34


第三章

  哼!一定是他太高傲,其他人看不慣、排擠他,才會孤單一個人在這兒吧?
  夏葉怨怪地想,隨後忽然想起爹曾告訴過她,天底下最難說服的就是視錢財如糞土的人,他們想要的東西往往比錢財還難取得。
  當時她不明白地問:他們不要錢,要什麼?爹一笑回答:那得問問他們的心了。
  問心?人心複雜,如何能問得出來?不過是蔬果雕成的花鳥,擺幾天就腐壞了,何苦執著非要不可?既然他不願意,她也不想勉強。
  夏葉轉念一想便不強求了,隨後她想到另一個問題,問道:
  “你刀工那麼好,想必廚藝也不錯吧?今天筵席上哪道菜是你作的,能不能告訴我?”
  筵席上的每道菜都很美味,不知哪道菜是他作的?是以刀工精細見長的糖醋桂魚?還是外酥裡嫩的富貴雞呢?
  沈易抿著唇,看向她道:“若是我回答了姑娘的問題,姑娘能否還給在下清靜?”
  他……他這是嫌她煩?!
  夏葉聞言,氣得臉頰都鼓起來,好似一隻被惹怒的雞,想沖上前狠狠啄他一啄。
  可她很快便冷靜下來。仔細一想,論先來後到,後到的她的確打擾了他的休息,離開也是應當,便忍了下來,爽快點頭道:
  “好。”
  沈易淡淡開口道:
  “我只雕刻蔬果,煮食不由我負責。這樣的回答,姑娘可滿意?”意思是:滿意的話,請滾。
  他回答了她的問題,可夏葉不知怎麼的竟覺得有些氣悶,好似被人耍了一樣。她本來已經吃飽了,可是這會兒憋了一肚子氣無處發洩,便決定到前頭去再吃幾道菜。
  這時候應該上甜品了吧?吃甜食最能消除煩惱跟解氣了,夏葉決定寬宏大量原諒他的無禮,不跟他計較。
  好,吃東西去!
  他是無依無靠、在街邊乞討的乞兒,受盡白眼與無數的苦楚;他以為自己會乞討到死的那一天,如同前些日子死去的老乞丐那樣隨便一張破草席卷了埋在亂葬崗,連個墓碑都沒有。
  忽然有天,一個男子問他願不願成為他的徒弟,不但可以填飽肚子,還有地方可住,不必再乞討,只是會很辛苦。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跟著男人回家後才知道他是個廚子,姓周,是家飯館的老闆,還收了兩個徒弟。
  洗淨身子換上新衣後,除了稍微瘦弱外,他看起來跟一般孩子沒有兩樣,再不是衣衫破爛、髒兮兮的乞兒。
  “你叫什麼名字?”男子問。
  “沈易。”他怯怯不安地回答。
  男子微笑,摸了摸他的頭說:
  “好,以後你沈易就是我周東石的徒弟了,待會兒會有個正式拜師的儀式,在此之前我先帶你認識幾個人。”
  隨後,周東石帶著他來到飯館後院,有兩個少年正在做事,他將他們叫到跟前,指著臉形方正的少年說:
  “他是你大師兄,叫趙青。”說完,又指了一個身材較胖的少年說:“這是二師兄,叫吳念。”
  “大師兄、二師兄。”沈易對著二人喊道。
  周東石對趙青、吳念兩個徒弟道:“他叫沈易,是為師剛收的徒弟,你們身為師兄,以後要多多照顧師弟。”
  “是,師傅。”二人恭敬點頭。
  “你們認識認識,彼此熟悉一下,師傅先去忙,等會兒再過來。”他拍拍沈易的肩膀,轉身走了。
  師傅一離開,趙青與吳念的表情立刻變了,他們打量了沈易幾眼,眼神帶著鄙夷。
  “師弟?乞丐才不是我們的師弟!”趙青語帶不屑道:“師傅是老糊塗了嗎!怎麼隨隨便便去街上撿了個乞丐當徒弟?”
  吳念嫌惡地皺了皺鼻子說:
  “乞丐又臭又髒,身上還有髒病,師傅也不想想,要是害飯館的客人吃壞肚子怎麼辦?”
  “我看咱們還是離他遠點,免得有蟲子跳蚤什麼的跑到身上來,害我們也跟著癢死。”趙青說著後退了幾步,伸手在眼前揮動,好似在趕走討人厭的害蟲。
  兩人你一言我一句地嘲弄,絲毫不留半分情面,沈易氣得握緊拳頭才能壓下猛然升起的怒火。
  原來……即使洗去身上的髒汙、穿上乾淨的新衣,在旁人眼裡,低賤的乞丐始終低賤,是被人踩在腳下任意踐踏的泥,什麼也改變不了。
  沈易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厭惡地想。
  兩人又冷嘲熱諷了一番後才轉身離開,一點跟他說話的意願都沒有。
  “你肚子一定餓了吧?這給你吃。”
  一道脆嫩聲音響起,沈易猛地抬起頭,就看到一個小女孩站在他面前,雙手高舉的託盤上有一碗飯與一盤菜。
  白米飯!是白米飯啊!他不知道已有多久沒看到一整碗白米飯了!
  沈易瞪大眼,貪婪地盯著白米飯,口水一下氾濫成災,白米飯的香氣讓他餓扁的肚子咕嚕咕嚕叫得很響。
  連下好幾天雨的緣故,他乞討不到半文錢,已經好幾天沒吃東西了,餓得前胸貼後背、兩眼昏花,只能拚命喝水填飽空空的肚子,上一次吃東西還是三天前半個發黴泡泥水的饅頭。
  “菜是我炒的,才剛起鍋,還熱呼呼的喔!”小女孩大聲強調,就怕他沒聽到。
  “你炒的?”他視線從白米飯暫時移到旁邊那盤黑黑的、不知道原來食材為何的菜,懷疑地問:“你……年紀這麼小,會炒菜嗎?”她年紀小小,又矮不隆咚的,連竈台都構不到吧?
  小女孩笑嘻嘻,點了點頭。
  “我當然會炒菜啊!我爹有教我喔。你別看我年紀小,我拿得動鏟子,只是火候不好控制,菜有些焦了。”說到最後,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爹說他今天會從外面帶一個哥哥回來,所以我趕快去廚房炒了一盤菜要給哥哥當見面禮,那個哥哥就是你吧?”
  爹?收他為徒的那個男人是她爹?
  沈易看著那盤黑黑的菜,皺起了眉頭,很想說他只要吃白飯就好。
  舉凡餿的、黴的、泡髒水的食物他都吃過,頂多鬧鬧肚子,吃不死人。可眼前這盤菜豈止焦,還糊爛成一團,真吃下肚,會腸穿肚爛吧?
  小女孩把盤子舉高一些些,衡量了下跟自己眉毛差不多高度後,微笑道:“你說,我這樣把盤子舉得跟我眉毛一樣高,是不是就是舉案齊眉啊?”
  他沒讀過書,字不認識幾個,不明白她口中的舉案齊眉是什麼意思,只是默默看著她。
  見他只是看著,遲遲不動筷,她催促道:
  “快吃吧,飯菜要趁熱吃才好吃,餓肚子是很難受的。”她眼裡滿是熱切的邀請。
  那個男人收養了他,是他的師傅,且還是這女孩兒的爹,兩位師兄討厭他,是指望不上了,那麼他要與師傅的女兒好好相處才行,雖然很不想吃那盤菜,他還是決定勉為其難吃一口,不要辜負她的好意。
  本想用手抓,手伸到一半,突然想起自己不再是乞丐,不用怕有人來搶食物,得趕緊用手抓往嘴裡塞。
  他規矩地拿起筷子夾菜,一放進嘴裡,立刻呸呸呸地全吐出來。
  惡!好……好難吃啊,這什麼味道?又甜又鹹,菜還半生不熟,吃起來像爛糊的布,好怪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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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9-29 06:00:58


  他怒得筷子一丟,氣衝衝道:
  “你是故意的嗎?!”看他是新來的,故意作難吃的菜整他,給他一個下馬威,簡直比剛剛那兩個嘲笑他的少年還可惡!
  “故意什麼?”女孩臉上滿是疑惑不解。
  見她裝無辜,他更不滿了,怒道:
  “你少裝了!你拿這盤難吃的菜給我,是故意整我,想看我出醜,好取笑我對不對!?”
  “難……難吃嗎?”小女孩看了看託盤上的飯菜,又看了看他,忽然覺得很委屈,眼裡很快聚滿淚水,欲掉不掉的,“我很努力很努力炒菜了,這盤菜真的……很難吃嗎?”
  以為被整,沈易很生氣,怒火還在身體裡上下亂竄,可看她淚眼盈盈的模樣又不像是裝的。
  “很難吃!”他恨恨地從嘴裡吐出話。這是他吃過最難吃的菜,餿飯都比這盤菜好吃。
  她扁了嘴,委屈道:“爹爹說吃到好吃的東西會讓人心情變好,一整天都會很開心,我希望新哥哥可以一整天都很開心,所以到廚房炒了一盤菜想給新哥哥當見面禮,讓他吃到熱騰騰的菜會很開心。”她可憐兮兮地看著他說:“我不是要笑你,我……我是想讓你笑……”結果她的見面禮非但沒讓新來的哥哥笑,還讓他很生氣。
  聽完,沈易的怒火漸漸平息,那顆被傷得千瘡百孔、孤寂冰冷的心竟一點一點地暖了起來。
  自從爹娘去世,他淪為乞兒後,師傅是第一個對他好的人;她,是第二個。
  沒注意到他的表情,她依然自責地說個不停:
  “對不住,我以後會努力把菜作得更好吃的。你是爹爹的徒弟,那……那就是我哥哥了,你會對我好吧?其他兩個哥哥對我很壞,都笑我。等你學會作菜,也教教我好不好?”
  哥哥?!叫得真順口,他都還沒同意呢。本來不想理會,可是見到她愧疚的表情與笑容,竟讓他有些不忍心。
  她臉上的笑天真又……溫暖,暖暖地在他身體裡漫開來,漸漸融化了他冰冷的心。
  “你爹不是有教你作菜,何必要我教?”他奇怪地問。
  她搖搖頭,很生氣道:
  “爹是教我作菜,可是他沒有收我當徒弟。爹說姑娘家不要當廚子,爹爹也很壞。”
  沈易眉頭更皺了,此時若有小蟲子飛過,肯定會被夾死。
  不再挨餓受凍,吃得飽穿得暖,不過半年時間,沈易長高不少,原本瘦如竹竿的身體長出了肉,不再是那個初到知味樓時矮小瘦弱的孩子。
  為擺脫過去,早日出人頭地,沈易比別人花上更多心力與時間,拚命練習從師傅那兒習得的廚藝。
  當他親手作出第一道菜,師傅嘗過味道後贊許地點頭,這令他高興得不得了,於是迫不及待地去找師妹,想讓她也嘗嘗看。
  看著易哥哥手上那盤油亮翠綠的菜,周容盼眼睛一亮道:
  “哇!你跟爹爹一樣厲害,炒出來的菜還是綠的。”不像她炒出來的都是黑色的。
  “本來就該如此,也只有你會炒成黑色。”接連被稱讚,沈易語氣裡掩不住驕傲與歡喜。
  周容盼吞下一口菜後,笑咪咪道:“易哥哥炒的菜好好吃,又鮮又嫩,讓人想整盤吃光光。”
  聽到師妹的讚美,沈易很得意地笑了,比被師傅稱讚還歡喜。
  “易哥哥第一次炒菜就這樣好吃,比念哥哥跟青哥哥厲害。等易哥哥成為廚子,作的菜會讓吃的人開心得笑吧!”她一臉羨慕地說。
  笑?沈易楞了一下。
  周容盼難過地垂下嘴角說:
  “我也好想讓人吃了我作的菜會笑……”她笨手笨腳,老學不好廚藝,作的菜每個人都說難吃,還吐了出來。
  沈易不是很懂師妹的心願,他只想作出能賺很多銀子的菜,從沒想過吃的人開不開心。誰吃他的菜是笑是哭幹他何事?菜能吃就好,甚至好吃就好,不是嗎?
  師妹心思單純,只想讓吃到她作的菜的人笑,她每學會一道菜都會端來給他嘗味道,為了很多原因,他從未拒絕過,再不想吃還是會勉強吃一小口,努力忍住沒吐出來,然後告訴她味道如何、哪裡不對,建議她下次怎麼作才會好吃。
  “怎麼樣?這次好些了嗎?可有進步?”周容盼戰戰兢兢地等著他評論,下次好努力改進。
  沈易忙喝了口水,沖淡嘴裡那股難言的怪味,才道:“這回你火候沒控制好,又太快起鍋,這菜沒有熟。”
  “喔。”周容盼很失望,但也只難過了一下下,很快又信心滿滿地告訴自己下次會作得更好。
  沈易看著師妹,摸摸自己可憐的肚子,不知道這次的菜吃了會不會像上次那樣跑好幾回茅廁。
  他實在不懂,師傅廚藝高超,是他看過最好的廚子,為什麼所生女兒的廚藝卻這麼糟糕?
  師妹比他們任何一個人都還喜愛作菜,可惜在這方面卻笨拙得驚人,絲毫沒有一點天分,難能可貴的是師妹很執著,屢敗屢戰,一遍又一遍練習,從未放棄過。
  這樣努力勇往直前、溫暖天真的師妹,隨著那一道道難吃的菜,烙印在他心上。他告訴自己,往後無論遇到多大的困難都不能放棄,他一定要成為禦廚,稱霸天下!
  離開京城,回到家鄉後,沈易時常想起從前那段學廚藝的日子。是師傅與容盼讓流落街頭孤苦無依的他重新有了家與溫暖,只是當過乞丐的他自卑又自憐,還常被師兄們嘲笑;他便想,只要成為天下第一,當上天底下廚子渴望得到的地位——禦廚,就再也沒有人會嘲笑他、在意他的過去。
  為了早日達成心願,他拼了命似地練廚藝,練得手腳酸痛、渾身是傷,即使被燙得皮開肉綻、痛得冷汗直冒,也僅是在傷口撒上藥粉,拿布條一紮,又繼續咬牙練習,絲毫不敢懈怠,就怕趕不上人。
  爾後師傅廚藝受人賞識,被推薦進宮當禦廚,也將他一起帶進宮裡。進宮後他被分派為嬪妃做膳食,為此他憤恨不滿,不甘屈居這小小職位,他想跟師傅一樣為皇上做禦膳。
  為得到禦廚之位,他費盡心機,一步步往上爬,多次跟師傅提及想進禦膳房做事,師傅卻沒有答應。
  不久有人找上他,那人是朝中官員,想從買辦禦膳房食材中獲取利益,欲安排親信進禦膳房以方便做事,但師傅擋了他的財路,那人便以重金與禦廚之位利誘,想拉攏他將師傅從禦廚之位拉下。
  禦廚之位是他渴望已久的,既然師傅不提拔他,那麼用別的方式得到也行。
  權位利祿近在眼前,他利慾薰心,答應了。
  他跟師傅說想進禦膳房見識學習,師傅同意了,之後他便跟在師傅身邊幫忙,等找到機會,他在師傅做的禦膳裡摻了微量瀉藥,劑量很輕,但已足以讓皇上身體不適。
  皇上下令徹查此事,負責的官員很快查出是禦膳出了問題,當時皇上相信師傅的為人,只懲處了禦膳房相關人等,並命師傅暫離禦廚一職,但還留在禦膳房協助。誰知那官員不滿足,竟變本加厲要他製造意外令師傅受傷再不能作菜,永遠離開禦膳房。
  他狠下心,再次尋得機會與人聯手製造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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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9-29 06:01:15

第五章

  當鍋中滾燙的油爆開,他眼睜睜看著油火一發不可收拾迅速竄上師傅的手,禦膳房眾人驚慌失措沖上前將火撲滅後,師傅那雙手已被油火燒得慘不忍睹。
  那一刻,他後悔莫及,驚出一身冷汗,但傷害已經造成,他已無法回頭。
  更可恨的是,禦廚之位竟是那官員用來哄騙他的計謀,禦廚的空缺最後是由那官員的親戚補上,根本輪不到他,不僅如此,還將他趕離皇宮。
  他遭人算計,落得兩頭空,憤恨不甘的他找上那官員欲索討應得的報酬,卻被亂棒趕出去,下場落魄又難堪。
  禦膳房那場意外後,師傅雙手被毀再無法作菜,與師妹黯然離開皇宮不知去向,等他找到他們,一切都來不及了,師傅已經過世,師妹也愛上了別人。
  那個溫暖的家被他親手毀掉,為了名利,他傷害了世上對他最好的兩個人。
  失去師傅與師妹,他的心碎得像是死去一般。為找回丟失的幸福,也為彌補遺憾,他決定重開知味樓,試圖找回一絲往昔的溫暖。
  他攢夠銀子後離開八仙樓,找到一處合適的地方,雖沒從前的知味樓大,地點也偏僻,不過不打緊,憑他的廚藝及客人的口碑相傳,至少不致餓死就好。
  過去他的野心很大,現在他卻只想好好經營知味樓,讓每個客人心滿意足地離開。
  從卑賤乞討到榮華富貴唾手得,幾番大起大落後,他徹底感悟平淡寧靜才是他想要的生活。
  師傅,您看到了嗎?我一定會好好努力作菜,不會再被名利所誘,讓您傷心了……
  “師傅。”
  一聲怯怯的叫喚將沈易從過往的回憶中拉回神。
  眼前兩個少年約莫十三、四歲,手上各端著一盤菜,正緊張不安地看著沈易,等著他嘗味道。
  是了,數月前他收了兩個徒弟,如今他也是為人師傅了。
  兩個徒弟跟著他學廚藝,一邊在知味樓幫忙,做事十分勤快努力,今天他讓徒弟練習炒菜,考考兩人廚藝已到什麼程度。
  看著徒弟,他像是看到當年的自己,記得他第一次炒菜也如他們這般戰戰兢兢等著師傅嘗味道。
  沈易走過去先試吃小五手上那一盤,夾了一筷子送進嘴裡,然後看向小五道:
  “你說說看,哪裡錯了?”
  小五紅了臉慚愧道:“徒兒……火候沒控制好,火太大讓菜焦了。”他太心急,怕菜不熟,拚命加柴火,結果火太大,菜不僅焦了,連鍋底都被燒黑,他等會兒還得去刷洗鍋子。
  沈易聽完後道:“每道菜所需的火候不同,不是把鍋子燒熱了就行,要視情況添加柴火,才不致讓菜焦掉或是半生不熟。你以後要懂得判斷,還有,不要太心急。”
  “是,師傅。”小五道。
  沈易接著吃了一口小順那盤菜,然後看著小順,問道:“知道自己哪裡錯了嗎?”
  小順低垂著頭說:
  “徒兒太過緊張,鹽一下子放太多了……”第一次炒菜,他手忙腳亂,火候是顧著了,但下調味料時太緊張,鹽整把撒下,結果整盤菜鹹得要命,得喝一缸水才能解。
  沈易放下筷子道:
  “調味料的拿捏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學會,靠的是經驗累積。下回記得先少量放,等嘗過味道,不夠再放,直到味道可以為止,久了便能知道一道菜要放多少調味料。”
  “是,徒兒以後會記住。”小順道。
  沈易看著他們道:
  “今天是你們第一次炒菜,難免心急緊張。犯錯不必太難過,以後再慢慢改正吧。師傅希望你們知道,心急成不了事,不管是不是趕著上菜,廚子都要專心作菜,寧願上菜慢得罪客人,也不要菜沒作好得罪客人。師傅說的,你們可記住了?”他語氣不嚴厲,也沒有責備的意思。
  “是,徒兒記住了。”小五與小順異口同聲。
  沈易不放心,繼續叮囑:
  “有些事情光用說的你們不會明白,得要親自做一遍才會知道問題在哪裡與不足之處,以後師傅會讓你們常常練習。廚子作菜要靠經驗累積,多次嘗試才能作到真正恰到好處,很少人是生來有天分、天生吃這行飯的,大多數人都是苦練而來,你們要學好基本功,千萬不可躁進。”
  小順面有難色問道:“師傅,那……那這些作壞的菜要怎麼辦?”給豬吃都會嫌吧?
  “能入口的還是要吃掉,不能人□的只能倒掉了。”見他們一臉可惜的表情,沈易又道:“要是覺得浪費食物,怕被雷公劈死,以後就要更用心學習如何作好一道菜。”
  “是,師傅。”
  等師傅離開,小順看了眼小五手上那盤菜道:“你炒的菜黑得像焦炭一樣,誰敢吃啊?”
  小五不甘示弱,哼聲道:
  “我的菜是焦了,可你把鹽加得那麼多,你的菜根本吃不得吧,不知道吃了會不會瀉肚子呢。”
  “你的焦炭菜吃了才會瀉肚子!”小順氣得回嘴,說完卻有點心虛。
  給師傅嘗味道前,他自己試吃了一口,才一沾舌立刻吐出來,馬上跑去喝了好幾碗水以沖淡嘴裡的鹹味,這才知道鹽加得太多了,等著挨師傅的罵。
  可是師傅吃了後非但沒吐出來,也沒像他那樣跑去喝了好幾碗水,甚至眉頭都沒皺一下,真不愧是師傅,小順在心裡更加佩服師傅了。
  兩人互相譏笑對方的菜不能吃,可是看看自己炒的菜,一個焦黑糊爛,一個鹹得要命,兩盤菜都同樣難吃。
  食物很珍貴,浪費食物很不好,會被天打雷劈,但硬著頭皮吃光……光是想像就害怕。
  兩人誰也別笑誰了,這兩盤菜連他們自己都不敢吃,只好忍痛倒掉了。
  好可惜呀……
  小五小順看著自己炒的菜,歎了一口氣,決定以後要更加努力學習廚藝,作出能吃的菜。
  一樣米養百樣人,人的口味各有偏好,天底下能吃的食物何其多,再怪異的東西都會有人吃。
  有喜歡的,自然也有討厭的。夏葉最不愛吃的就是苦瓜,她曾試著吃幾口,結果還是難以接受那苦味而吐出來,從此避苦瓜而遠之。
  爹恰恰相反,他最愛的就是苦瓜,不僅吃,還天天吃,每天飯桌上一定有苦瓜這道菜,比如苦瓜排骨、油燜苦瓜、苦瓜鑲肉等,通常都由爹獨享,沒人會跟他搶。
  除了苦瓜,爹天天吃不膩的還有粥,是那種不加任何配料、只用水與米熬煮的白粥。一碗白粥再配上幾碟醬瓜醬菜,是爹每天早上一定會吃的食物,胃口好時還能吃上三五碗。
  羅叔曾是城裡一家酒樓的廚子,爹喜歡吃他作的菜,便用重金將羅叔挖角過來成了夏家的家廚。最近爹時常光顧一家飯館,頻頻誇讚那裡的菜肴如何如何美味,羅叔知道後很不服氣,打聽到是哪家飯館後上門去吃,結果回來後一聲不吭,失魂落魄了好幾日,好一段時間後才又重新振作起來,從此像變了一個人似地日日鑽研廚藝。
  夏葉好奇之餘,特地跑去問羅叔,偏偏羅叔嘴巴像閉緊的蚌殼,無論她怎麼問都不肯說;但她實在很想知道原因,所以當她得知爹要再去那家飯館時,便央求爹帶她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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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9-29 06:01:34


  兩人一踏進飯館,店小二見客人上門,立刻迎上前招呼,笑道:
  “夏老爺您來啦,還是坐老位子吧?這邊請。”店小二將他們帶到角落的一張桌子。等二人坐下,立即替他們倒了杯茶後道:“老爺您預定的菜肴隨時可以端上,只是有幾道菜得現作,要等會兒才能送來。您是照舊先上幾樣小菜,再溫一壺酒嗎?”
  “沒錯,一切照舊就行了。”夏老爺點點頭。
  “好的,馬上送來。”店小二應著,退下去準備了。
  夏葉見這家飯館人手不多,沒看見掌櫃,只有兩個店小二在招呼客人,約莫十三、四歲年紀,手腳俐落,人挺機靈的,對上門的客人笑臉招呼,態度恭敬,不因來者身份貴氣與否而有差別待遇。
  過了一會兒,店小二便端來一碟筍豆、一碟豆干、一碟花生與一壺酒。
  等上菜這段期間,夏老爺一口豆干一口酒,很自得其樂。夏葉則吃著花生,好奇地打量起這家飯館。
  飯館不大,放眼望去約莫七、八張桌子,佈置簡樸乾淨,沒有多餘的擺設。
  沒過一會兒陸陸續續又進來幾個人,很快地飯館內每張桌子都坐滿了人,夏葉不禁感到訝異。
  雖說不是七彎八拐才來到這,可是飯館開在巷弄裡,不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生意怎會這樣好?
  夏葉對這家飯館有諸多疑問,忍不住問道:
  “以前爹不是最愛去八仙樓,說那裡的菜肴是全城最好吃的,怎麼最近倒常來這家小飯館,它有什麼過人之處嗎?”這家飯館小又簡樸,遠遠比不上八仙樓的寬敞氣派。
  夏老爺喝了口酒,笑道:
  “丫頭,別看這家飯館不起眼就小瞧了它。沒錯,知味樓是小了點,可是它的菜肴比八仙樓美味,價錢更是便宜了一半,要不是我偶然經過被香味吸引進來,只怕錯過;要是錯過,我肯定遺憾終身哪……”
  他曾是走街串巷的賣貨郎,富貴後多年的習慣仍改不掉,每每巡視完鋪子後便會在城裡四處逛,累了就找地方歇歇腿,喝上一口茶;那天他經過附近,被一陣香氣誘得饑腸轆轆,便進來點了幾道菜,一吃大為驚豔,從此對這家飯館的菜肴再也難舍。
  錯過這家飯館竟會讓爹遺憾終身?
  聽爹這麼一說,夏葉更訝異了,不解地問:
  “城裡的酒樓飯館不知有多少,且不說八仙樓,同慶樓的菜肴也是精緻又美味,再不然醉和春的糖醋桂魚味道堪稱一絕。這家飯館一點都不起眼,能端出什麼好菜讓爹這樣喜歡?”
  夏老爺又喝了一口酒,道:
  “你說的這幾家菜肴確實是城裡數一數二的好吃,至於這家知味樓,店如其名,真真是會讓人‘知味停車,聞香下馬’啊!等你吃過以後,絕對會讓你直呼好吃。”
  夏葉聽了笑道:
  “那女兒待會兒可要好好嘗嘗這知味樓的菜肴是不是如爹所說的好吃,別是爹誇大了。”
  正說著,菜肴送上來了,五道菜與湯擺了滿滿一桌,店小二恭敬道:
  “菜都齊了,兩位客官請慢用。”接著轉身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桌上菜肴逸散出陣陣令人垂涎的香味,夏老爺指著桌上的菜,道:
  “這家飯館除了菜單上的以外,還能作些別的名菜,只是烹煮費時費,要先預訂才吃得到。這道筍燒肉是爹預訂的,你嘗嘗看味道如何。”說著夾了一塊筍燒肉到女兒碗裡。
  滿桌的菜看起來是很美味,但味道香不一定好吃,況且這五菜一湯其它酒樓飯館也常見,並無特別之處。
  “啊!真好吃。”夏老爺夾了塊苦瓜鑲肉放進嘴裡,懷念地笑了,眼角還泛著淚光。
  咦……淚光?她是不是看錯了?
  看到爹滿足的微笑,以及眼角隱隱出現淚光的表情,夏葉再次感到訝異,非常訝異。
  爹不枉好吃之名,幾乎吃遍城裡每一家酒樓飯館,可她從來沒看過爹的表情是這麼滿足陶醉,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爹,這裡的苦瓜鑲肉真這麼好吃嗎?”她知道爹愛吃苦瓜,且百吃不厭,但真有好吃到這樣嗎?
  夏老爺點了點頭,等嘴裡的苦瓜鑲肉吞下肚後才道:“是啊,知味樓的苦瓜鑲肉好吃到讓我天天吃都行。”
  “爹為什麼這麼愛吃苦瓜?”夏葉不明白地問。
  苦瓜有苦味,她一點都不喜歡;爹卻喜歡到天天吃,到酒樓飯館也一定會點來吃,尤其喜歡苦瓜鑲肉這道菜。
  對女兒的疑問,夏老爺只是笑笑道:“這事一言難盡,說來話長,以後有機會再告訴你。”
  爹不想說,夏葉也不好繼續追問,看爹吃得津津有味,她半信半疑,咬了一口碗裡的筍燒肉,隨著咀嚼,她眼睛慢慢睜大。
  這……這筍燒肉……好好吃啊!
  肥而不膩的豬肉與鮮甜的筍子同煮,鹹鹹甜甜的味道在嘴裡散開,筍與肉巧妙地融合在一塊兒。這道筍燒肉好吃得讓人捨不得太快吞下肚,吞下後又想趕快吃第二口、第三口!
  夏葉嘴裡吃著筍燒肉,兩眼則期待地看向桌上其它菜肴,想像它們是如何的美味。
  下一道蝦仁豆腐也沒讓她失望,蝦仁的鮮與豆腐的嫩在嘴裡融合,令她不自覺連吃了幾口,原還想再吃,但看到還有幾道菜……不行!得忍住。
  前兩道都讓她驚喜連連,剩下的三菜一湯,她相信不會差到哪去,不過苦瓜鑲肉再好吃,她還是敬謝不敏,因此手中筷子毫不猶豫直接往下一道去。
  這道菜初看時還以為是粉皮,筷子一夾起才知那是切成薄片、晶瑩副透的冬瓜。
  夏葉盯著冬瓜瞧了半天,嘖嘖讚歎,很是佩服廚子的刀工了得,竟能將冬瓜切得薄透,不僅薄,且薄得均勻,絲毫沒有破損。
  真是太厲害了!而如此令人驚豔的刀工倒是讓她想起一個沈默寡言、冷漠如冰的男子。
  接下來她盛了碗魚湯,一入口,嘴裡滿滿的鮮味,魚的鮮融進湯裡,那清鮮滋味令人嘴角不自覺上揚。
  “怎麼樣?好吃嗎?”夏老爺笑問。
  吃完一桌子菜,夏葉對這小小的知味樓大大改觀,她連連點頭道:
  “好吃!真沒想到這家飯館的菜肴會是這樣美味。”
  這也才明白羅叔為何會從此奮發向上,還有爹常來的原因。
  城裡的酒樓飯館無論是名菜或是家常菜,常是香氣四逸引人垂涎,看起來確實很美味,但入口後卻是膩得令人瞬間失去食欲,要不就是不夠人味,味道只停留在表面。
  反觀知味樓的菜肴,一入口即能感受到食材人味的美妙滋味,再滿足地吞下肚。
  看著桌上僅剩湯汁的餐盤與爹滿足的表情,夏葉想到再過幾個月便是爹的壽辰了,那時若能請知味樓的廚子到家中煮一桌爹愛吃的菜,爹肯定會很歡喜吧?
  思及此,夏葉彎起唇,暗暗做下了決定。
  幾天之後,夏葉再度來到知味樓。這次她卻不是來品嘗佳餚,而是打算商請知味樓的廚子在爹壽辰那日到家裡作幾道菜。
  已過午時,知味樓裡沒半個客人,店小二正忙著擦桌子,一見客人上門,立刻堆起笑臉,迎上前道:“客官要用膳嗎?”
  夏葉笑著搖了搖頭,誠懇地說:“我不是來吃飯的,我有事想找你們廚子談一談,方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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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9-29 06:01:54

第七章

  店小二楞了下,見她是個姑娘,應該不是來找碴的,隨即道:“啊……好,姑娘請稍等,我去問問。”
  等了一會兒,店小二跑過來道:“師傅現在正與人談事情,待會兒才有空,他讓你到後院找他。”
  師傅?夏葉想,原來知味樓的廚子是這店小二的師傅。
  夏葉隨店小二來到知味樓後院,就見地上有一小塊地方鋪了一片片蘿蔔與筍子在太陽底下曬,再過去有幾個陶缸,其中一個裡面用清水養了幾條魚,其它則儲有乾淨水。
  夏葉跟著看到幾堆碗盤與數簍瓜果蔬菜旁有個少年正賣力刷洗髒汙的碗盤。領夏葉過來的店小二道:“請姑娘在此稍等。”說完便轉身離開,繼續到前頭忙活去了。
  陶缸旁有兩個人,不知在談些什麼。兩手袖子高高卷起、腰間系了件圍裙的男子很顯然是知味樓的廚子,他神色淡漠,多數時候都是他在聽,另一個人在說。
  說得口沫橫飛、嘴巴沒停過的中年男子身材福態,一身錦衣華服,他邊說邊擦去臉上如雨下的汗。
  這人夏葉認得,是城裡經營幾間綢緞莊的鄭老爺。
  至於那個廚子,看著也有些面熟……
  啊!她想起來了,是那個將蔬果雕成花鳥的冷傲男子,他居然是這家飯館的廚子!
  勾起了回憶,夏葉微微皺眉,有種不太好的預感,看來要他答應她的請托是件不容易的事。
  “鄭老爺,我說得很清楚了,您請回吧。”沈易語氣淡漠,話裡明顯在趕人了。
  鄭老爺臉上堆笑,即使被拒絕了,依然好聲好氣道:
  “有道是人要衣裝、佛要金裝。換個又大又氣派的地方,才不枉你那一手好廚藝不是?”他說得興起,滔滔不絕道:“在這種小地方開飯館,一天也賺不了幾個錢,不如我們一起合作,你出力,我出銀子,咱們找個更大、更熱鬧的地方開大酒樓,憑你的廚藝,酒樓天天高朋滿座絕不是問題,鐵定能大大賺上一筆啊!”鄭老爺眼中閃著光芒,在心裡劈哩啪啦快速撥打算盤,計算著每月將有多少銀兩進帳。
  對於鄭老爺的遊說,沈易絲毫不為所動,淡淡道:
  “知味樓是小,卻是我的心血、我的一切。這裡很好,我不想開什麼大酒樓賺銀子。”
  鄭老爺不死心道:“沒人會嫌錢多的,沈師傅你再考慮考慮吧,別那麼快拒絕我。”
  他之所以會這麼積極想說服沈易與他合作,導因於數月前他到知味樓吃了一道紅燒肉,紅潤晶瑩的豬肉燒得熟透,口感滑嫩,那入口銷魂的滋味至今每每想起仍饞得他口水直流。
  蘇!這會兒一想起,口水又氾濫成災了。
  他是個商人,哪裡有錢味往哪湊,對那道紅燒肉大大驚豔的他,當下便決定說服沈易與他合開一家大酒樓,好賺更多的錢。
  一想到錢財滾滾來,鄭老爺笑得眯起了眼;可惜天不從人願,他為此事來了無數次,跑得兩條腿都快斷了,沈易依舊不肯答應。他實在不明白怎會有人把白花花的銀子往外推,寧願守著賺不了幾個錢的小飯館,也不肯跟他合作開大酒樓。
  “我言盡於此,還有很多事等著我去做,您請回吧。”沈易再度趕人,擺明不想再談下去。
  一旦與鄭老爺合作,銀子的問題是不用發愁,卻再不能照自己的意願去做事,只能被人牽著鼻子走,他曾經為名利錯了一次,絕不會再錯第二次。
  鄭老爺眼裡閃過一絲失望,卻仍不放棄,陪笑臉道:
  “好好好,我方才說的,你再仔細考慮考慮,我改天再來,不管多久我都會等。”看來今天又要無功而返了,不過他不會放棄的。
  待鄭老爺離開後,沈易看向站在一旁的女子,挑眉問:“不知姑娘找我有什麼事?”
  “你……是知味樓的廚子?”夏葉問道。要不是以前見過他,她會誤認鄭老爺是廚子,畢竟鄭老爺長得福態又肥油滿肚,很多廚子都是這模樣,羅叔也是。
  “是。姑娘有什麼事?”
  想起自己來知味樓的目的,夏葉道:
  “是這樣的,我爹很喜歡知味樓的菜,再過幾個月就是他的壽辰,我想請你那天到我家為我爹作幾道菜。”
  “這事我不答應。”沈易冷冷拒絕。
  “價錢跟條件我都還沒說,你怎麼就拒絕了?”她詫異道。雖然知道對他砸銀子沒用,但他這樣想也不想就拒絕,實在讓她很錯愕。
  “我不到別人府上作菜,想吃就到知味樓來。”
  夏葉不放棄。
  “你要多少銀子才肯答應?還是有什麼條件,你說,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做到。”
  “不是銀子多少的問題,也沒別的條件,這件事我不答應就是不答應。”沈易態度依舊冷。
  “有了銀子,日子能過得更好不是嗎?”小小一間飯館沒幾張桌子,能賺幾個錢?
  “這是我的事,不勞姑娘操心。”
  “你能不能再考慮看看?”夏葉不死心地問。
  “不能。”
  夏葉沒想到他會如此固執,不過她也不是省油的燈。“你若不答應,我會天天來,直到你答應為止。”
  沈易眯起眼,沒把她的威脅放在心上,只是淡淡一笑:
  “不管你來幾次,我都不會答應,姑娘還是乖乖回家繡花等著嫁人,不要白費力氣了。”
  夏葉被激怒了,不甘道:
  “我別的沒有,就是有時間。我一定會天天來,直到你答應為止。”為了爹,她是不會放棄的。
  沈易微訝地看了她一眼,隨即恢復冷淡表情。
  “隨你。”說完即轉進廚房,不再理會她。
  一旁洗碗的少年抬起頭驚訝地看著她。
  “姑娘,你不是說真的吧?”
  “當然是真的,我才不是開玩笑。”夏葉抬起下巴說道。
  少年皺了皺眉。“姑娘,我勸你還是放棄吧,不管你來幾次,師傅一樣是不會答應的。方才你也看到了,鄭老爺為求師傅答應,每個月都來,嘴都快說破了,師傅還是沒點頭。”
  夏葉哼聲道:
  “鄭老爺是每個月來,我打算天天來,我就不信他不答應。”她別的不會,纏功可是一流。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下定決心後,夏葉歡歡喜喜地轉身離開。
  洗碗少年是小五,他微張著嘴,半天都合不起來,見師傅從廚房出來,他忍不住問道:
  “師傅,那姑娘如果真的天天來怎麼辦?”
  對此,沈易一點都不擔心,他道:
  “開門做生意求的是和氣生財。來者是客,只要不妨礙我們做生意,隨她想怎麼做,日子一久自會離開。”先前有不少像她這樣上門來求他一些事的人,後來都禁不起時間的考驗放棄了。
  小順將人送走後,來到後院聽到他們的對話,奇怪地問:“你們在說誰要天天來?”
  小五道:“剛剛那位來找師傅的姑娘啊,她求的事,師傅不答應,便誇口說要天天來,直到師傅答應為止。”
  小順不敢置信地瞪大眼,隨即想到鄭老爺也是如此,便道:“小五,你覺得那姑娘會來多久?我看她頂多來十天就會放棄吧。”他想的其實是三天她就會打退堂鼓。
  小五想了一會兒說:“我猜大概一個月。那姑娘看起來不像是那麼容易放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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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9-29 06:02:15


  “一個月?太多了吧,她只是一個姑娘,頂多來十天就會放棄了。”小順笑了笑。
  “不,我覺得她至少會來一個月。”
  小順看了看地上成堆的碗盤,眯起眼道:
  “這樣好了,我們來打個賭吧,看那姑娘會來多久,輸的人要罰洗一個月的碗。”
  “好,一言為定。”小五笑著伸出手。
  二人笑著擊掌,訂下了賭約。
  唉唉唉……
  夏葉表情哀怨地坐在一張竹凳上長籲短歎。
  算算日子,她來知味樓已是第十一天了,她天天絞盡腦汁想方設法試圖說服沈易,深信自己一定可以讓他這顆頑石點頭。
  可是……可是她萬萬沒想到沈易的脾氣竟固執到猶如萬年頑石,他軟硬不吃,什麼也不要,無論怎麼威逼利誘就是不點頭。
  砸銀子行不通,好話說盡也沒用,天天來纏,他更是面無表情、視而不見地走過。
  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他答應呢?想到這裡,夏葉忍不住又歎了口氣。
  “我早跟你說過不會那麼容易的。”見她不停唉聲歎氣,小五看了她一眼,順手捏起一隻青錄菜蟲扔到一邊去。
  夏葉最怕會蠕動的蟲子,她抖了一下,別過臉問:
  “你們說,如果我去給你們師傅槌肩捏背,會不會有用?他會不會心軟答應我?”
  “不會。”小五搖頭,給了她一個“你別白費力氣”的表情。
  夏葉洩氣地垮下肩膀。
  來了這麼多天,唯一的收穫是她與知味樓的店小二——小五、小順成了朋友;他們對她的態度已不像初來時充滿防備與無奈,漸漸地會與她聊天了。
  “你們師傅什麼時候心情好,會笑?”夏葉又問。她偷偷觀察過沈易,本想等他哪天心情好再提,但他性情冷淡,幾乎沒見他笑過,薄薄的唇幾乎是抿著的,不曾看過它上揚。
  小五偏頭想了半天,才道:“……我很少看到師傅笑。”
  啊?如果連與師傅朝夕相處的徒弟都很少見到他笑,那要等到沈易心情好,簡直比登天還難。
  夏葉這下完全沒有頭緒了,不禁苦惱地撐著頭一邊想一邊看他們做事。
  小順埋頭刷洗堆叠成小山似的碗盤,小五腳邊有好幾簍白菜,看起來心情很好,用手剝開白菜的葉子仔細清洗,一邊把蟲挑出來。
  對了!硬的不行就來軟的,她何不像剝菜葉那樣,一層層剝開沈易冷漠的外表,相信總有一天能剝到他內心裡去。好比家裡的廚子羅叔脾氣古怪,規矩特別多,最後還不是讓她給收服了,常常作她喜歡的菜給她吃呢。
  想到這裡,夏葉恢復了信心,暫時拋開沈易的事不去想,轉而看向小五,問道:
  “你叫小武,是你爹娘希望你以後武功很厲害的意思嗎?”
  小五搖了搖頭說:
  “我的‘五’不是武功的武,是一二三四五的五。我爹娘沒念過什麼書,我是家裡的第五個孩子,所以就叫初五。”
  夏葉恍然大悟道:“初五這名字好寫好念又好記,是很好的名字呢。”她接著又問小順:“你的‘順’是平安順利的順吧?”
  小順低頭用力刷洗油膩膩的盤子,頭也沒抬,沒好氣道:“廢話!不然還有哪個順!”
  對於小順的怒火,夏葉莫名所以,像是誰得罪他似。是客人給他氣受了?
  還是碗盤太多,洗到發火?
  她不在意,又繼續問:
  “你爹娘給你取‘順’這個字,肯定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長大,一生順順利利吧?”
  小順哼了一聲,不怎麼理她,依然埋頭刷洗碗盤。
  小五見了,在一旁咧嘴笑道:
  “夏姑娘,他的話你別往心裡去,小順與我打賭輸了,得洗一個月的碗盤,所以脾氣不太好。”
  “啊?你們賭什麼?”她好奇問道。
  “你啊!”小五笑得更得意了,“我們賭你會來求師傅幾天,小順賭十天,我賭一個月,今天是第十一天,所以我贏了。”
  “十天?一個月?”夏葉聽了不滿道:“你們未免太小看我了吧。”最少要賭三個月。
  小五笑著解釋:
  “不是我們小看你,而是在你之前除了來得很勤快的鄭老爺,還有好幾個人為了各種目的試圖說服師傅,只不過他們來了幾次就放棄了,連一個月都不到呢。”
  看來沈易還真是熱門搶手,竟然有那麼多人跑來求他。
  夏葉看到地上成堆待洗的油膩膩碗盤與一顆顆堆成小山似的白菜,忍不住問:
  “當廚子又累又辛苦,你們為什麼會想當廚子?”這段期間她見小五小順在飯館既要招呼客人又要端菜,不停地跑來跑去,連這會兒飯館休息了還得刷洗堆成小山似的碗盤與處理食材,更別說還要抽空學習廚藝了,一整天像陀螺似忙個不停,根本沒有休息的時候。
  小五收起笑,表情變得沈重道:
  “我家裡窮,孩子又多,大家都快餓死了,爹娘不得已把我賣給富貴人家當奴才。小主子脾氣不好,常常對我又打又踢,還不給我飯吃,那時候師傅還在八仙樓做事,他看到我挨打又餓著肚子,就問我要不要跟他學廚藝,說可以吃飽飯,但會很苦很累,不過只要他有一口飯吃,我就不會餓肚子。我說我願意,後來沒多久,師傅將我賣身契買下,把我帶回來,給我吃、給我住,還教我廚藝。”來到知味樓後他不但不再餓肚子,還可以吃到熱騰騰的飯菜。所以就算再苦,他也心甘情願。
  夏葉聽完他的話,感覺心裡悶悶的,她轉頭看向小順,問道:“小順也是嗎?”
  提起身世,小順一改氣悶,難過地點頭。
  “我跟小五家裡都窮,不過爹娘沒賣掉我,而是把四個姊姊賣去當奴婢……我是去其中一戶人家找姊姊時遇到師傅的。”他紅了眼說:“我想賺很多很多錢把姊姊們都贖回來,一家人住在一塊兒,永遠不分開。”他要努力賺錢讓家人吃飽穿暖,再不要有人被賣掉。
  聽完,夏葉沈默了很久。她自小衣食無缺,可以說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從沒想過這世間竟有這些窮苦人家這麼過生活。
  這樣聽起來,沈易似乎是個好人,並不如表面看來那麼冷漠無情,只是嘴巴壞、表情冷、脾氣壞了點而已。
  “你們師傅會不會很嚴厲?他會常常罵你們嗎?”夏葉問。
  小五搖了搖頭說:“師傅是很嚴厲,會責駡也是因為我們做錯事,像是碗盤沒洗乾淨之類的。師傅說碗盤不可以隨便洗,要洗得很乾淨才行,客人吃了才不會生病。”
  夏葉看到小五眼中閃現崇敬的光芒,就差沒五體投地了。
  “說到這個……”小五瞥了眼小順,幸災樂禍道:“小順碗盤常常沒洗乾淨,每次都挨師傅罵。”
  小順不甘示弱回道:“昨天你才把菜切得歪七扭八,被師傅訓了半天,還敢說我!”
  “你切菜也沒比我好到哪裡去?”小五氣呼呼。
  兩人你一言我一句,誰也不讓誰,說到最後簡直快把對方的底給掀了。
  夏葉看著兩人一來一往鬥嘴,愈看愈有趣道:
  “你們感情好像很好啊。”
  “誰跟他感情好!”小五嫌惡地捏起菜葉上的蟲子,好似小順就是這討人厭的蟲子。
  “就是!”小順抬起下巴哼了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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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9-29 06:02:41


  小五想起一件事,問道:“對了,夏姑娘,如果師傅一直不答應,你打算怎麼辦?”
  原本是鄭老爺來得最勤快,每隔三五天就來一趟,不管師傅拒絕多少次就是不死心,沒想到夏姑娘比鄭老爺還有耐性,讓他刮目相看。
  夏葉眯起眼道:“你師傅一天不答應,我來一天。一個月不答應,我來一個月。一年不答應,我來——”
  來……來一年?!是在說……說笑吧?
  “你……真的打算來一年?”小順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沒錯!”夏葉眼神閃現一抹勢在必得的堅定,“來一年,就算是鐵杵也能磨成繡花針了,我就不信他不答應。”
  說師傅是石頭,他懂,可是師傅跟鐵杵還有繡花針有什麼關係?
  “鐵杵?繡花針?那是什麼?”小五不解地問。
  “你不知道鐵杵磨成繡花針的故事嗎?”夏葉問。
  “不知道。”小五搖了搖頭,“我們沒錢讀書,字也不認得幾個,不過晚上有空時,師傅會教我們認字,說是認了字,將來才不會被欺負。”
  她一楞,然後安慰道:“其實本來女子是不讓讀書識字的,但我爹跟旁人不同,他讓我與姊姊跟哥哥們一起讀書識字,故事是夫子講的,可有趣了,我講給你們聽……”
  接著,她把鐵杵磨成繡花針的故事說給小五小順聽,兩人聽完才明白那句話的意思,直說故事好聽。
  夏葉見他們喜歡聽,便道:
  “夫子很喜歡說故事講道理,像這樣的故事還有很多,以後有空再給你們多說幾個。”
  兩人眼睛一亮,都高興地點頭說好。
  小順的心情顯然好了不少,便問道:“夏姑娘,師傅人很好,只是很固執,你真的打算來一年嗎?”
  夏葉點了點頭。“不管要花多久時間,我一定會想辦法說服你們師傅答應,我不會放棄的,絕對不會!”她特地加重語氣強調,顯示自己的決心。
  小五小順互看一眼。
  師傅脾氣固執如石頭,對任何威逼利誘都無動於衷,想讓頑石點頭,難喔。
  但看夏姑娘信心滿滿,怎麼都不肯放棄,下定決心要將鐵杵磨成繡花針。
  究竟他們二人誰會先認輸?這……難說哩。
  天色逐漸變暗,夏葉見太陽已下山,自己也該回家了;她跟爹娘約定好天黑前必須回到家,要是遲一次就不讓她來了,看來今天又要無功而返了,唉……
  夏葉站起身,拍去衣服上的灰塵準備回家,待明日再來,不經意間瞥見沈易從廚房出來,立刻笑得眉眼彎彎,上前道:
  “沈廚子還在忙呀,真辛苦。”
  沈易見到她還在,不由得皺眉道:
  “你怎麼還在這裡?”本以為冷淡待她,她碰了釘子,就會知難而退,沒想到她竟風雨無阻天天來,現在甚至與小五小順成了朋友,簡直比鄭老爺還麻煩。
  夏葉無視他的冷臉,笑笑道:
  “我現在要回去了,明天再來。”話裡的意思是:你一天不答應,就會天天看到我。
  “你爹娘怎會同意你一個姑娘家天天往這兒跑?難道他們一點都不擔心嗎?”沈易對此感到很不解。
  說到這個,夏葉得意道:“我爹娘自是不肯,可我說服了他們,爹娘說只要我天黑前回家就行。”
  她胡攪蠻纏的功力可是一流,爹娘拿她沒轍,與她約定了幾個條件,其中一個便是每天來知味樓最多只能兩個時辰,天黑前一定得回家。
  “若是我一直不答應,你真的打算天天來?”沈易雙手抱胸,盯著她問。
  夏葉抬高下巴,回他一笑。“當然!總有一天你會答應我的。”她可是下定了決心的。
  總有一天?她到底打算這樣下去多久?他挑眉又問:“萬一你爹壽辰過了,你又要如何?”
  “今年趕不及,只好等明年了,我是不會死心的。”她說著,眼裡有抹倔強。
  沈易不信她真有毅力來一年,覺得她最終一定會放棄,不過還是道:
  “城裡那麼多家酒樓飯館,菜作得好的不只我一個,重金之下必定能找到讓你爹滿意的廚子,你何必把時間浪費在這裡?”
  夏葉想了一下道:
  “你說的這些,我不是沒想過,可我爹就愛吃知味樓的菜。所以只要求得你答應,看到我爹開心,一切辛苦都值了。”
  這番話讓沈易心中一動,覺得她這份孝心十分可貴,但儘管如此,他還是不能答應。
  見他似乎有一絲動搖,夏葉趕緊抓住這難得的機會道:“你不想我天天來煩你,就答應我好不好?”
  “不行,這件事我不會答應,隨你愛來不來,來一年我也不管你。”沈易搖頭道。
  聽他又拒絕,夏葉火也上來了,咬牙切齒道:“虧我方才還覺得你是好人,不是那種無情無義、鐵石心腸的人呢。”
  聞言,沈易冷笑一聲:
  “喔,原來我在你心中是無情無義、鐵石心腸的人啊。”她臉上的笑容都是假的,這才是她真正想說的話吧。
  啊啊啊啊!她……她怎麼說出來了?!
  夏葉又驚又慌,沒想到自己一時嘴快把內心話給說了出來,且還是在本人面前說!她暗罵自己笨。
  她壓下慌亂的心情,急忙換上諂媚的表情,笑嘻嘻道:“沒有沒有!你聽錯了,我方才說的是:你心腸好,有情又有義,看到別人有困難,一定會幫忙,絕對不會見死不救。”
  沈易挑眉,冷冷一笑。“不對,我這人鐵石心腸、無情無義,最愛見死不救了。”
  他的冷嘲熱諷,夏葉當作沒聽到,決定裝傻充楞到底,她討好地笑:“咦?鐵石心腸、無情無義?是知味樓的新菜色嗎?不好不好,這菜名不好聽,沈廚子還是換個菜名吧,叫‘百煉鋼化為繞指柔’跟‘有情有義’如何?這菜名好聽多了吧?”
  沈易聽了好氣又好笑。這人倒是有本事掩飾自己闖下的禍,他不妨看看她要怎麼收拾,於是順著問道:
  “既然如此,那你可知這‘百煉鋼化為繞指柔’跟‘有情有義’裡都是些什麼菜?”
  見沈易問她,夏葉一喜,覺得這是個彌補過錯的大好機會,她從小跟著爹吃過不少名菜,從沒被問倒過,想了一會兒後,她很快答道:
  “這道‘百煉鋼化為繞指柔’很簡單,把豬蹄燉得化骨酥爛就成了。”她笑嘻嘻說完,又繼續道:“至於‘有情有義’這道菜,把一公一母兩隻雞同煮,不就是‘有情有義’了嗎?”
  聽她扯完這兩道菜,沈易想通了其中的意思後,揚唇道:“你倒是會想。
  不過能不能吃又是另一回事了。
  夏葉忙不叠點頭。
  “能吃能吃!絕對能吃!說不準這兩道菜還能成為天下名菜呢!”說完,她眼尖,瞥見他衣服上有個小破口,叫道:
  “啊!你衣服破了一個洞,我針線活做得很好,你把衣服脫下來,我替你補補吧。”說著即上前準備脫他衣服。
  見她忽然撲過來,沈易急忙抓住她的手道:“你一個姑娘家怎如此大膽想脫男人衣服,這像話嗎!”
  她不以為意,笑嘻嘻道:“你裡面還有件裡衣,我脫的是外面那層,又不是脫光。”
  誰來告訴他,這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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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9-29 06:03:01

第十章

  小順一腳踏進後院就看見師傅抓住夏姑娘的手,而夏姑娘正在剝師傅的衣服,兩人拉拉扯扯,誰也不讓誰,他看傻了眼,楞在原地。
  夏葉一見到小順,趕緊叫道:“小順!你來得正好,快過來幫我把你師傅的衣服脫下來。”
  “脫……脫師傅的衣服?”小順這下更是驚得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夏姑娘是想到沒招了,還是被逼得狗急跳牆,乾脆跟師傅來個生米煮成熟飯,以此威脅師傅答應?這夏姑娘的孝心也太令人敬佩了!
  沈易終於拔開夏葉的手,退了幾步遠,微怒道:“我的衣服我自己會補,不勞你操心!”
  啊?原來是縫補衣服,他還以為夏姑娘準備犧牲自己呢……
  聽到師傅這樣說,小順從方才一直微張的嘴這才閉上。
  “我可以幫你縫啊,不會耽誤你多少時間的。”她想替他縫補衣服,以博得他的好感。
  “不用你補。”沈易堅決拒絕,隨後看向站在一旁的小順道:“找我有什麼事嗎?”
  小順回過神,急忙回道:“李……李老爺今晚預訂了筍燒肉,他大概半個時辰後會到,來得及上菜嗎?”
  “筍燒肉正在竈上熬煮,等李老爺一到,隨時可以上菜。”沈易說完,想著自己居然浪費時間跟夏葉東拉西扯,忘了還有事要忙,於是吩咐小順一些事後,轉回廚房忙去了。
  “夏姑娘,你是不是又惹師傅生氣了?”小順問道。這姑娘臉皮厚,做事又積極,讓人不得不對她另眼相看。
  “沒有,我哪敢惹他生氣啊!”夏葉氣悶道。心裡還在想怎麼要幫沈易縫補個衣服也這麼難。
  “喔。”
  以為小順擔心她被趕走,夏葉笑咪咪道:
  “你放心,萬一我說錯話惹你師傅生氣,也會想辦法讓他消氣的,我不會被趕走的。”
  “我……我才沒擔心,誰擔心你了!”小順微微紅了臉,彆扭地哼了一聲,立刻轉身跑走。
  夏葉沒注意到小順的表情,她看向廚房門口,輕輕吐了口氣。
  以後在沈易面前,話一定要先想好再說,免得說錯話惹他生氣,幸好她耍嘴皮的功力還不錯。
  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夏葉苦惱地想,明天來知味樓,該用什麼法子說服沈易呢?
  算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吧,她還是想想該跟小五小順說什麼樣的故事比較容易些。
  “小順,快來快來!”夏葉來到知味樓,手裡捧著紙包跟在小五後頭,一路喊進後院。
  “什麼事……”小順在後院刷洗碗盤,聽到聲音,抬起頭滿臉疑惑,忽然聞到一陣香甜味道。
  好香呀!
  夏葉舉高手上熱呼呼的紙袋道:“我買了桂花薯要給你們吃,這桂花薯香香甜甜,可好吃了。”
  她喜歡吃甜食,尤其是桂花薯。這是一種用糖、豬油、蕃薯再加上桂花蜜做成的甜食,很受歡迎。上回與小五小順聊天,得知二人生活窮苦,連糖葫蘆都沒吃過,看到別的孩子吃,只能羨慕地流口水,所以今天她特地去買了桂花薯來給他們吃。
  桂花薯包在油紙包裡,甜甜的香味散發出來,顯然才剛出爐不久,拿在手裡還燙著。
  “幹嘛對我們這麼好?”小順戒備地問,偷偷吞了下口水,逼自己忽視甜甜的香味,眼睛盯在她臉上,忍住不去看油紙包。
  夏葉笑嘻嘻道:
  “你們不是說從小到大都沒吃過甜食嗎?桂花薯是我很喜歡吃的甜食,想讓你們也吃吃看就買了。”她說著,從油紙包裡取出一塊桂花薯遞到小五嘴邊,“來,吃一塊。”
  聞著桂花薯甜甜的香味,小五咽了咽口水,內心很糾結,一番天人交戰後,還是抗拒不了香甜的誘惑,忍不住伸手接過,咬了一口。
  好……好好吃啊!香甜軟糯、色澤蜜黃的蕃薯摻和了桂花的蜜香,吃得他眼睛滿足地眯了起來。
  “小順,你也來吃一塊,很甜很好吃喔!”小五一口接一口,為那香甜的味道著迷。他從沒吃過甜食,每次看別人吃糖葫蘆、糖糕,都羨慕得直流□水,今天終於吃到了,好開心!
  小順哼了一聲,轉過頭忽視桂花薯的甜香以及快要投降的自尊。
  “小順!”夏葉喊了一聲。
  “什麼……啊!”小順一轉頭,微張的嘴立刻被塞進一塊桂花薯。
  見計謀得逞,夏葉拍手笑道:
  “哈哈!這下你非吃不可了吧,不吃就是浪費食物,會被雷公劈喔!”她得意地笑,外加威脅。
  嘴巴被塞入一整塊桂花薯,小順張著嘴不知該如何是好,最後只好把嘴裡的桂花薯吃了。
  一咬,融合了糖的甜與桂花香氣的桂花薯在嘴裡漫開,甜得他心都要化了,疲勞仿佛在那一刻全部消失;他捨不得太快吃完,每一口都在嘴裡感受桂花薯的香甜。
  見兩人吃得滿足開心,夏葉隨口問道:“你們師傅有做過甜糕、甜湯給你們吃嗎?”
  兩人很一致地搖頭,小五嘴裡塞滿桂花薯,含糊不清道:“我來知味樓有一段時間了,從沒見過師傅做過甜食。”
  大多數人都喜歡吃甜,沈易居然沒做過,是不擅長嗎?不會吧?他廚藝那麼好,應該不至於啊。夏葉有點不明白。
  見夏葉沒吃,小順道:“你怎麼不吃?”
  她笑著搖搖頭。“桂花薯我常吃,昨天我爹才買給我吃,這袋是買給你們的,都拿去吃,不必留給我。”
  爹娘很疼孩子,她從小不缺甜食吃,羅叔也常作甜湯甜糕什麼的,但小五小順可是頭一回吃到桂花薯。
  小五吃完,意猶未盡地把每根手指都舔過,絲毫不浪費沾上手的殘渣。
  “你給我們吃甜食,是想用甜食收買我們嗎?”小順吞下最後一口桂花薯後問。
  夏葉本想搖頭,然後想了會兒,笑道:
  “是啊,人家常說吃人嘴甜,請你們吃桂花薯,是想你們在師傅面前替我美言幾句,多說幾句好話。”
  小順皺著眉,支支吾吾說:
  “這……這也不難,只是師傅的脾氣你也知道,我們盡力幫忙就是。”吃了別人給的東西,不好不做事。
  “那我先謝謝你們了。”夏葉喜出望外地道謝。其實她買桂花薯並非圖他們什麼,只是基於疼惜才買給他們吃,會這樣說是為了消除他們的疑慮跟戒心,讓他們放心吃。
  沈易從廚房出來就見他們三人說說笑笑的,不禁一怔。
  曾經……他曾經想過類似的場景,有師妹、有孩子,還有師傅,一家子說說笑笑的生活。
  沈易看著看著便失了神,心像是有股暖意注入,暖暖地讓他嘴角不自覺勾起一抹笑。
  夏葉看見沈易呆呆站在廚房門口,揚了揚手上的紙袋道:“算你運氣好,還?一塊桂花薯。”
  小五叫道:“師傅!這桂花薯又香又甜,很好吃呢。”
  聽到叫喚,沈易回過神,見他們眼神熱切地希望他吃,只不過他不愛吃甜食,於是搖頭道:
  “我不愛吃甜食,你們吃吧。”
  “甜食人人都愛吃,你為什麼不喜歡吃?”夏葉覺得納悶,認為其中必有原因。
  “不愛就是不愛,沒有為什麼。”他淡淡帶過,不想對此多作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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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9-29 06:03:22


  夏葉哪是三言兩語就能打發的,她奇怪地問:
  “你是吃不到不愛了,還是吃太多所以不愛?”她打算追根究柢,或許能從中琢磨出些什麼來。
  “你實在很煩人。”
  “你告訴我為什麼,我就不問了啊。”
  沈易懶得再理她,轉頭跟小五小順交代了一些事。
  哼,不說就不說,小氣!
  夏葉暗罵了一聲,隨後想到剛才對付小順那一招,她眯起眼看向沈易,喊了聲:“沈易!”
  接著用很快的速度把手裡的桂花薯往他的嘴塞去——
  沈易轉過頭,見她又像上次那樣撲過來,眉頭一皺,往旁邊閃了去,夏葉以為這次也能成功,兀自沈浸在喜悅中,卻見沈易一閃,她又撲得太快,收步不及,整個人重心不穩往前一跌,直接摔在了地上。
  跌倒時,夏葉不忘拿高手裡的桂花薯,才沒讓桂花薯沾塵,只是苦了她摔得手疼腳疼。
  她很快站起來,看著沈易道:“我好心拿桂花薯給你吃,你幹嘛閃開害我跌倒?!”
  沈易冷冷看了她一眼。“我已經說了我不吃甜食,你還撲過來,會跌倒是你自找的。”
  “人人都愛吃甜食,你卻不愛,該不會是不會作吧?”她懷疑地問。
  “我只是不想作。”
  “會作,卻不想作,那就是你這做師傅的不對了。”夏葉毫不客氣地指責他的不是。
  “不作甜食又哪裡不對了?”沈易駿眉問。
  “方才你也看到了,小五小順吃了桂花薯不知道有多開心多滿足,身為師傅的你居然沒作過甜食給他們吃,沒有善盡照顧徒弟的責任。”
  “我每月有給他們工錢,想吃什麼他們可以自己去買。”他不喜歡吃甜食,但並沒阻止他們吃。
  夏葉翻了翻白眼道:“小五小順家裡窮,哪裡捨得把錢拿去買甜食,自然是把賺得的錢全給了家裡。”
  沈易一楞,陷人了沈思。
  他不愛吃甜,所以很少作甜品甜湯,又忙著經營知味樓與傳授小五小順廚藝,真沒去注意到這些。
  沈易想了想後道:“你說得不錯,我確實疏忽了。”
  見他面有愧色,夏葉帶著幾分得意之色道:“你能這樣想就對了,小五小順不知道有多喜歡你這個師傅,他們尊敬你,且非常崇拜你,我一說你的不是,還會生氣地瞪我呢!”
  沈易聞言,眯起眼冷笑一聲:“喔,你經常說我的不是?”
  啊啊啊啊!她……她怎麼又說錯話了!她一時太過得意忘形,話沒想好再說,又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夏葉暗罵自己嘴快,懊悔地咬唇,沒理會他射來的冷眼,乾笑兩聲,趕緊解釋道:
  “沒有沒有!我絕對沒有那樣說你,你……你聽錯了,我方才說的是:像你這樣好的師傅,真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啊!”她刻意強調“燈”這個字,表示是燈籠的燈,不是瞪人的瞪。
  沈易淡淡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麼,面無表情地轉身走回廚房。
  夏葉被他那一眼看得膽戰心驚,一顆心七上八下。
  他……他那表情是怎樣?到底消氣還是沒消氣?看起來似乎偏向沒消氣的樣子……
  不行不行!她得想辦法讓沈易消氣才行,要是他以後一個不爽,不準她再來,那不就沒戲唱了嗎?
  夏葉不安地在原地亂轉,一邊想辦法,卻慌得什麼也想不出來,隨後她抬頭望向廚房,一咬牙,也進了廚房。
  夏葉走進廚房,撲鼻而來的是混雜著食物的香氣與煙火的氣味。陣陣白煙不斷從蒸籠與鍋子裡冒出,熱氣蒸騰,好似雲煙繚繞的仙境。
  她來知味樓很多次,這還是第一次踏進廚房,各式各樣的煮食器具與食材看得她目不暇給,對每一樣東西都感到新鮮好奇。
  沈易背對著她站在竈台前,手裡拿了把菜刀咚咚咚地切菜,運刀如飛,速度奇快。
  見他在忙,夏葉不敢出聲打擾,只好在一旁靜靜待著,耐心等他空閒下來,再想辦法讓他消氣。
  只是辦法還沒想出來,汗就等不及先冒出來了,才進廚房一會兒,夏葉就熱得快待不住了。
  熱,真的好熱!熱烘烘像火爐似的廚房加上周圍白煙繚繞,她覺得此刻自己像是蒸籠裡那一顆顆白胖胖的包子,快被蒸熟了。
  汗如雨下,都快把妝容弄花了,她抽出手絹不停擦汗,一邊用袖子猛力?風。
  見沈易忙個不停,根本沒有空閒的時候,而她又不敢打斷,免得錯上加錯,讓事情變得更糟糕更難以收拾,便想不如等沈易忙完,從廚房出來,再跟他說些好聽話吧。
  決定後,夏葉準備轉身逃離這個熱得要命的廚房,到外頭涼快涼快,再待下去,她這顆包子真的要熟了,卻聽見沈易說道:
  “再添兩根柴火。”
  夏葉踏出廚房的腳步頓住,楞了下。
  啊?他知道她來了……不對!沈易可能以為進廚房的是小順或小五吧,不過不要緊,正好趁此機會幫幫他,彌補一下方才的過錯。
  夏葉重新轉回廚房,四處看了看,見角落裡堆了幾捆柴火,她拿了兩根走到竈前把柴火丟進去,一扔,火煙噗噗噗冒了出來。
  “呀……咳咳咳!”
  夏葉被猛然竄出的火煙嚇了一大跳,急忙捂住□鼻,慌慌張張往後退了好幾步,一邊咳,雙手一邊拚命亂揮。
  原本專心切菜的沈易聽到聲音覺得奇怪,轉頭就看到模樣狼狽的夏葉,楞了一下。
  看到他詫異的表情,夏葉連忙笑嘻嘻道:
  “舉手之勞,不必客氣!”
  見她嘻皮笑臉,沈易不悅道:“你進來廚房做什麼?快出去,別來礙手礙腳!”
  居……居然說她礙手礙腳?!他不知道剛剛是誰幫他忙的嗎!
  夏葉不高興道:
  “我剛剛幫了你忙,你不謝我嗎?”不領情就算了,居然還嫌她、趕她,真是豈有此理!
  沈易挑眉道:“是你自己說不必客氣的,我謝你做什麼?”真是前後矛盾的女人。
  “你!”夏葉氣得不知道該說什麼,你了半天仍沒下文。
  沈易見她那張素來笑嘻嘻的臉氣得扭曲,鼻子周圍還讓火煙熏黑了一塊,不知怎地竟有些幸災樂禍。
  “你臉上髒了一塊,像小花貓。”他指了指她的鼻子道。
  他一說,夏葉趕緊伸手用衣袖往臉上胡亂抹了幾下,一時忘記身上有手絹可以用。
  沈易見她不擦還好,愈擦愈髒,唇角微勾,好心提醒道:
  “我看你還是別擦了,這會兒愈擦愈髒,從小花貓變成了大花貓,快出去用水洗洗吧。”
  被取笑是大花貓,夏葉氣得張牙舞爪,忘了自己前一刻還想著要跟沈易說幾句好聽話。她氣憤道:
  “你到底有沒有良心啊!居然還笑我!”說她像貓?哼!她是氣得想往他臉上撓幾爪子沒錯!
  “添柴火那句話是對小五小順說,並不是對你說。”沈易沒有一絲愧疚,說得理所當然。
  “當時在廚房的人只有我跟你,我是好心想幫忙。”
  “廚房是煮食的地方,你根本就不該進來。”不熟悉廚房的人在裡頭,不僅添亂,還可能會受傷。
  夏葉聽了不服氣,仰起下巴道:“廚房不過就是熱了點而已也沒什麼,我為何來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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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9-29 06:03:42

第十二章

  “廚房比你所想的還要危險許多,要是方才從爐竈噴出來的是火,不是煙,你這張臉只怕要毀了。”
  “你……你少嚇唬我了。”夏葉說是這樣說,卻不自覺地伸手摸了摸臉,
  不禁一陣害怕。女人的容貌是很重要的,是不容許有一丁點損傷的,幸好噴出來的是煙,不是火。
  夏葉還未從驚嚇中恢復過來,沈易又道:
  “隨你愛信不信,別到時候傷了哪裡找我負責。”說完轉身繼續切菜,他事情多,實在沒空理她。
  “你放心,出了事我自己會負責,絕不會賴你!”夏葉氣惱地瞪了他背影一眼。
  可惡!她有求於他,再生氣也無可奈何,又不能對他怎樣。她不甘心地跺了跺腳,轉身出去找水洗臉了。
  聽到她怒氣衝衝跑出廚房的腳步聲,沈易心情忽然變得很好,唇角不自覺微微揚起。
  小順拿著一尾魚走進廚房,跟怒氣衝衝、灰頭土臉的夏葉擦肩而過,不禁感到訝異,不明白夏姑娘怎會弄成這模樣。
  “師傅,這是您要的魚。”小順把魚遞上。
  “嗯。”沈易接過魚,放到一旁。
  咦?師傅好像心情很好,是發生什麼好事了嗎?不過夏姑娘怒氣衝衝的又是怎麼回事?
  小順疑惑地想,自從夏姑娘來了以後,師傅似乎變得有些不一樣了,以前師傅很冷淡,現在卻有了些微不同。
  按師傅的性子,真要拒絕一個人,並不會去惹怒對方或要對方滾遠一點別來煩,頂多冷臉以對,就像對鄭老爺那樣不理不踩,隨他自由來去,時間一久就會放棄。
  對夏姑娘卻不同,他從覺過師傅這樣對待一個姑娘,故意惹她生氣,又不像有趕她走的意思。
  真是奇怪了……不過或許是他想多了吧,師傅要是對夏姑娘有意,又怎麼會惹她生氣?
  小順想著,要是他有了喜歡的姑娘,是絕對捨不得她吃一點苦,也不會惹她生氣的。
  這時小五拿了一簍菜進來。
  “師傅,菜洗好了。”
  忽然想起一件事,沈易轉身看著兩個徒弟,問道:
  “你們都愛吃甜食嗎?”
  兩人都點了點頭,小順道:
  “以前看別人吃甜糕、糖葫蘆,只能羨慕得吞口水,今天還是第一次吃到桂花薯這樣的甜食。”
  “是啊!”小五連連點頭說:“夏姑娘帶來的桂花薯很甜很好吃,師傅不吃甜食真的很可惜。”想起桂花薯的香甜,他不自覺舔了舔唇,仿佛唇上還留有一絲甜味。
  看到他們提起桂花薯就一臉開心,沈易想起稍早夏葉說的那番話,便道:“我不愛吃甜,又為了知味樓的事一直很忙,忘了你們還是孩子,喜歡吃甜食,這點是我疏忽了,以後我會注意的。等空閒的時候,我會作些甜湯、甜糕給你們吃。”
  小五聽了,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道:“師傅,不用特地煮給我們吃,我們、我們只是——”
  沈易搖搖頭打斷他的話:
  “你們叫我一聲師傅,就是我徒弟,我有責任照顧好你們。在正式成為廚子之前會有一段辛苦的路要走,若是吃甜食能讓你們忘記辛苦、消除疲勞,也是件好事。”夏葉是很煩人,但並不是那麼令人討厭。
  小順想了一會兒,不安地問:“師傅,徒兒……是不是不該吃夏姑娘給的東西?”
  沈易不反對夏葉對他們好,不過覺得有必要把自己經歷過的事,趁這次機會告訴他們,以為警惕。他道:
  “有人對你們好是好事,她也不是什麼壞人,不至於害你們。不過以後你們要懂得判斷,什麼該拿什麼不該拿,拿了之後會有什麼後果,無論如何,最終都得自己承擔。有時候好處很吸引人,結果卻很可能令人失去最重要的東西,後悔一生。”
  他們知道師傅說這些一定有他的道理,於是點了點頭道:
  “是,徒兒以後一定會想清楚,不會再輕易接受別人給的東西。”
  啃啃啃!
  夏葉每天從知味樓回家後都會央求羅叔作一道排骨給她吃,無論是糖醋排骨、粉蒸排骨還是排骨湯,只要她有排骨啃就行。不過她並不是真的喜歡吃排骨,而是把排骨當成沈易啃,啃啃啃!再啃啃啃!借此消除心中的氣悶。
  沈易一再拒絕她,態度又冷得像塊冰,她氣得牙癢癢,有一肚子氣無處發洩,恨不得沖上前撓他幾爪子、扔他一臉菜,或是乾脆把東西往他臉上砸……可是這些,她都忍了下來。
  她有求於他,只能把怒氣全往肚裡吞,在心裡把他當排骨啃,回家再啃真的排骨出氣。
  咦?好香甜的味道。
  甫踏進知味樓,夏葉便聞得一陣甜甜的豆香撲鼻而來。
  看到夏葉來了,小五笑著對她招了招手。“夏姑娘,今天你有口福了,師傅煮了一鍋紅豆湯,快來吃吧。”
  聽到有紅豆湯吃,夏葉樂得眉開眼笑,跟著小五來到後院,小順正捧著一碗紅豆湯吃,見她來了,立刻盛了一碗給她。
  “謝謝,今天運氣真好,一來就有紅豆湯吃。”夏葉道謝接過。三人在院子裡坐下,吃起紅豆湯。
  一開始她帶著目的來知味樓,小五小順並不歡迎她,後來兩人漸漸卸下心防接受她,還會與她閒話家常,今天小順甚至主動盛紅豆湯給她,讓夏葉既開心又感動。
  她捧著溫熱的紅豆湯,看著碗裡紅紅的、散發濃郁香甜的紅豆,趕緊吃了一口。
  好香甜啊!紅豆熬煮得鬆軟,綿綿的紅豆在嘴裡化開,甜得像是能滲進心裡,讓人心情跟著愉悅起來。
  “你們師傅不愛吃甜食,今天居然煮了紅豆湯,他最近是不是遇到什麼好事了?”她一邊吃一邊問。
  “好事?沒聽說。”小五搖搖頭,吃完紅豆湯,他一臉滿足,接著再去添了一碗。
  “那你們師傅是受什麼刺激了?”她又問。
  “啊?”小五啊了一聲,表示聽不明白。
  夏葉舉例說:“像是被熱昏頭了、病了,還是遇見什麼人,或是被什麼事給刺激到之類的?”
  “你說什麼?”
  背後一道聲音冷冷響起,她抖了一下,轉頭看到沈易站在廚房門口,微挑著眉,表情不悅。
  夏葉臉上的訝異很快轉成笑臉道:
  “沒……沒說什麼。我在跟小五小順說,你們師傅煮的紅豆湯天下第一好吃,無人能比呢!”
  小五小順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驚訝地看著夏葉說得天花亂墜,連紅豆湯都忘了吃。
  “你倒是很會耍嘴皮子。”沈易眯起眼,冷冷道。
  她繼續笑嘻嘻說:“我不是耍嘴皮子,是沈廚子煮的紅豆湯太好吃了,吃得我心都甜滋滋的,連嘴裡說出來的話都是甜的,這怎麼能怪我呢?”一連串恭維的話,她說得臉不紅氣不喘,好像本就是如此。
  “不只會說,還很會吃。”沈易說完,又加上一句:“我看你也只剩下那張嘴可取了。”很會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你!”夏葉聞言氣得瞪了他一眼。真是太太太可惡了,怎麼會有人這麼討厭!
  算了,看在有紅豆湯吃的份上,原諒他一次好了。
  夏葉很大方地不跟他計較,低頭繼續吃紅豆湯,吃完一碗,不客氣地又盛了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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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9-29 06:03:59

第十三章

  連吃了兩碗紅豆湯,吃得嘴甜心也甜,夏葉滿足地眯起眼。
  沈易見大家吃得差不多了,便道:“好了,吃完紅豆湯就趕緊收拾收拾去做事吧。”
  小五小順把碗裡最後一口紅豆湯吃完,趕緊起身收拾清理,然後各做各的事去了。
  見夏葉還在,沈易道:“你怎麼還不走?”
  “你還沒答應我呢,我怎能走?”夏葉理所當然道,接著又問:“你真的不能答應我嗎?”
  “不能。討好我也沒用,我不會答應的。”
  “我說的都是真心話,不是討好你。紅豆湯是真的很好吃,你說你不愛吃甜食,怎麼還能煮出這麼香甜好吃的紅豆湯?”她好奇地問。
  “煮了就煮了,吃就好,不需要知道那麼多。”
  說到紅豆湯,夏葉想到了什麼地道:
  “我記得夫子教過一首詩,詩中的紅豆代表相思,這紅豆湯……是你想著誰時作的吧?是你喜歡的人嗎?”
  紅豆湯的紅豆並非詩中的紅豆,可是一提到紅豆,常會令人想到男女的相思之情。
  相思、紅豆……
  沈易想起曾經有個人也這麼說過,一絲痛在眼裡短暫顯現,很快又隱去。他不禁微怒道:
  “紅豆湯就紅豆湯,還能扯到相思去,我看你是來搗亂的!”
  “那你為何煮紅豆湯?”
  “自是為了小五小順煮。”
  “你煮紅豆湯,自己不會又沒吃吧?”夏葉問。
  “我吃不吃幹你什麼事!”她未免管太多。
  “吃甜食會讓人開心,多吃甜食,心情才會好,不然客人看到廚子一臉兇神惡煞,會吃不下的。”
  “我哪裡兇神惡煞了?”沈易不悅地瞪了她一眼。
  “你現在這樣就很兇神惡煞啊!”夏葉見他惱羞成怒,得意地在心裡偷笑。嘻嘻,每次都被他氣得半死,這回可教她扳回一城了!
  沈易眯起眼道:
  “知味樓是飯館,是賣吃的,又不是賣笑,東西好吃就好,跟我笑不笑一點關係也沒有。”
  “話不能這麼說啊,廚子心情愉快,作的菜才會好吃。”夏葉回道。
  沈易冷笑一聲:“難道你覺得我的菜作得不好吃?”
  夏葉皺眉想了想,然後道:“你作的菜好吃是好吃,只不過總覺得好像少了點什麼。”
  “哦?你倒說說看少了什麼。”他雙手抱胸,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看她能掰出什麼道理來。
  “少了……”夏葉偏著頭想了會兒,然後恍然大悟,手指著自己嘴角道:“讓人笑的味道!”
  “什麼讓人笑的味道?你又在胡扯什麼。”沈易皺眉。
  “我才沒胡扯。我的意思是指,吃完後會讓人覺得很開心很滿足,會不由自主地笑。”
  “東西好吃,自然能讓人開心。”
  “那可不一定。”夏葉搖搖頭道:“拿方才的紅豆湯來說吧,那紅豆湯裡就有相思的味道。”
  沈易不以為然地嗤了一聲:
  “你又不是神仙,還能吃得出來紅豆湯裡有相思?別又跟我扯那些詩詞裡的紅豆。”
  “我雖然不是神仙,可是我有舌頭可以嘗得出味道來啊!”夏葉哼了一聲說:“你煮的紅豆湯是很香甜,只不過味道有些微苦,跟我以前吃過的紅豆湯不太一樣。”說著,看了他一眼,繼續道:“如果我猜得沒錯,那是紅豆煮焦的苦吧?你廚藝高超,怎麼可能會犯這樣的錯,所以我猜,你是為了某人才刻意將紅豆煮焦;另一種可能就是你當時思念著誰,不小心煮焦了。無論是哪種原因,你心裡一定深深思念著一個人,對吧?”
  沈易微微一震,心忽然隨之湧起一陣酸楚。
  夏葉說得……沒錯,那一絲微苦確實是紅豆煮焦的苦,因為這是……師妹愛吃的味道。
  師妹說,香甜帶著微苦,就像是思念一個人的感覺。
  他不愛吃甜食,只有跟師妹在一起時才吃,會的幾樣甜食也是因師妹愛吃他才學著做,包括紅豆湯。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
  他識字,卻不是很懂得詩詞裡的意思,只是這首詩師妹多次提起,她說喜歡紅豆的香甜與寄託的相思之意,師妹從前最常作的就是紅豆糕,作得比較能入口的也是紅豆糕。
  師妹作紅豆糕,他作紅豆湯,兩人常常吃得滿嘴都是紅豆香。
  香甜、微苦……
  他很久沒吃甜食了,紅豆湯的味道,他卻記得很清楚,作法熟練到不曾忘記過。
  見沈易不說話、臉色微變,夏葉得意道:“被我說中了,對不對?”
  沈易臉色一沈,不悅道:
  “這是我的事,與你無關。”此事他不願多談,何況這是他的私事,不需要讓一個外人知道。
  見沈易臉上表情多變,一下開心、一下憂愁,更多的是思念,夏葉對此感到很好奇。
  他一定是想起什麼人了吧?那人是誰?她很想知道是誰,即使惹他發怒生氣,她也想知道。
  不過……這是為什麼?
  “哎呀,下雨了!”
  天氣說變就變,晴朗多雲的天忽然變得陰暗,頃刻間嘩啦嘩啦下起大雨。
  雨來得太快,教人措手不及,小五小順叫了一聲,急急忙忙把院子裡曬的菜幹拿進屋裡。
  夏葉本想進屋躲雨的,見他們都忙著搬東西進屋,也顧不得被淋濕,趕緊去幫忙。
  雨下得很大,來回幾趟,每個人都被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淋得渾身濕透,狼狽不堪。
  東西搬進屋子後,夏葉站在廚房門口,皺眉看著外頭的大雨道:“這雨怎麼說下就下,早上天氣還好好的啊。”
  “小五小順,快去把濕衣服換下吧,免得著涼了。”沈易看他們被淋得渾身濕,提醒道。
  “是。”兩人應了聲,然後趕緊換衣服去了。
  沈易看了夏葉一眼,沒說什麼即走了出去。
  真是冷淡!她也被雨淋濕了啊,竟對她不管不顧,虧她還好心幫忙搬東西。
  夏葉氣悶地想著,忽然“啪”的一聲!一塊布飛過來蓋了她滿頭滿臉。
  “把自己擦乾,免得著涼。”沈易道。
  夏葉把頭上的布拿下來,沒好氣道:
  “你就不能好好拿給我嗎?”瞪了他一眼,然後趕緊用布把被雨打濕的頭髮擦乾。幸好天氣熱,擦乾了便不會受風寒。
  “我這裡沒女人的衣服讓你換,你將就點用布擦一擦,待會兒再去爐竈上烤烤。”
  “你當我是烤餅還是烤鴨啊!”夏葉不滿道。
  沈易無視她的抗議,道:
  “隨你要當落湯雞一身濕,還是當烤鴨把自己烤幹再回去,要是受了風寒,不準你再來。”
  “你很想我天天來嗎?”她眯起眼一笑。
  沈易沒回答,轉身出了廚房。
  夏葉哼了一聲,默默走到爐竈前,衡量了下不會被火煙噴到的距離後,搬來張凳子坐下,把身上的衣服烤幹,被熱熱的火烘烤,她覺得若在身上塗些醬料,還真要變成烤鴨了。
  看著手裡的布,夏葉想,沈易看似淡漠,卻也有一絲細心與溫柔,不知道他煮紅豆湯時想起了誰?
  那人……是個姑娘吧?不知模樣如何?沈易這樣的人會有姑娘喜歡嗎?
  哼哼,應該沒有吧,他固執得像顆硬石頭,缺點有一大車,優點十隻手指頭就數完了,比起隔壁溫文有禮的許大哥,可差得遠了;而且他又那麼可惡,讓人恨不得把他當排骨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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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9-29 06:04:28


  對!如果她是烤鴨,沈易就是排骨,糖醋排骨、粉蒸排骨……嗯,回家讓羅叔作哪道好呢?
  想著把沈易當排骨啃,她愈想愈高興,嘴角上揚,兀自笑得很樂。
  “你笑什麼?”
  聽到聲音,夏葉抬頭就看見排骨……不,沈易雙手環胸站在她面前,他換了一身衣衫,很神清氣爽。
  她愣了一下,然後急忙道:
  “我……我笑你總有一天會答應我。”
  沈易冷冷看了她一眼。“別大白天的就作夢。還有,笑歸笑,別嚇到了小五小順。”
  “我哪有!”她氣哼哼道,本想回嘴,可是想到不能惹他生氣,又把滿肚子氣壓了下去。
  夏葉氣得鼻子直哼氣,嘴裡恨恨地直念排骨排骨……
  沈易見她嘴裡直叨念,聽了半天才知道她在念什麼,挑眉問:“你很想吃排骨?”
  “沒有。”她不愛吃排骨,只是把排骨當成他來啃而已,哼哼!
  想到回家就能啃排骨出氣,夏葉很快又恢復了好心情,原本氣得扭曲的臉重新綻放笑意。
  看她上一刻還氣呼呼,不過一會兒又笑臉迎人,沈易問:“你這樣不覺得委屈嗎?”
  “委屈?什麼委屈?”她轉頭看他,不明白他說什麼。
  “你明明被我氣得半死,卻要逼自己強顏歡笑,不委屈嗎?”他太習慣面無表情,以冷淡態度對人,看夏葉隱藏住真正情緒笑臉迎人,他仿佛看到了自己。
  他與她同樣戴了張面具,不同的是,夏葉總是笑嘻嘻,他則以冷漠武裝自己。
  夏葉笑咪咪道:“只要你肯答應我,就一點也不委屈。”
  沈易看了她半晌,然後道:
  “你爹真那麼喜歡我作的菜,可以來知味樓,想吃什麼菜,我盡力滿足他就是。”
  “那怎麼會一樣呢!”
  “哪裡不一樣?”他不解。
  “意義不同啊!”夏葉說道:“在外頭吃跟在家裡吃,這二者之間有很大的不同,感受也不一樣。”
  沈易不明白這兩者之間有哪裡不同,只是道:
  “你真以為自己能說服我答應嗎?”
  “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總有一天我會說服你答應。”夏葉堅定道。
  “那你會等很久。”
  “你難道不能看在我來這麼多次的分上答應我嗎?”夏葉語氣軟軟地懇求,希望他能心軟,大發慈悲。
  被她懇求的眼神看得一怔,沈易別過臉道:
  “這件事我若答應你,開了先例,往後類似的請求必定接連不斷,對我會是個麻煩,我不能答應。”
  “不會的,我不告訴別人就好了,我很能保守秘密的。”她保證著。
  沈意看向她,嗤笑道:
  “你以為你不說,別人就不會知道了嗎?”說完,見夏葉點了點頭,不由得好氣又好笑。真是個天真的傻姑娘。
  夏葉不放棄地追問:
  “那你要怎樣才肯答應我?白花花的銀子不要,又不說條件,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要的東西,你給不起。”
  “你不說,怎麼知道我給不……哈啾!”夏葉說到一半,鼻子一癢,忍不住打了個大噴嚏。
  “我想要的……天底下沒人給得了。”沈易苦澀一笑,隨後轉身到竈台切東西,接著將切好的東西丟進鍋裡煮。
  “那是什麼?”夏葉好奇地問。想知道天底下沒人給得了他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沈易沒回答。
  過了好一會兒,他將一碗剛煮好、還冒著煙的姜湯遞給她。“喝一碗,免得著涼,小心燙。”
  看著沈易端來的姜湯,夏葉微微訝異。他煮姜湯是見她打噴嚏,擔心她著涼的緣故嗎?不對!小五小順也被雨淋濕了,他才不是為她一個人煮……想到這裡,她心裡那絲微妙的觸動很快又消失不見。
  “謝謝。”她伸手接過,一邊吹涼熱燙燙的姜湯,不忘問道:“你想要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沈易還是沒回答她的問話,只是道:“與其求我,你何不親自下廚作菜給你爹吃,不是更有孝心?”
  “我不會作菜。”夏葉搖頭。
  “你是女人,怎麼連作菜都不會?”沈易皺眉道。
  她喝了一口熱熱的姜湯後道:
  “誰說女人就一定要會作菜?不會作菜又怎麼了?想吃什麼,吩咐廚子作不就得了!”何必進廚房自討苦吃。
  “你爹有你這樣的女兒,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沈易頗無奈地搖了搖頭。
  覺得她嬌生慣養,卻又肯為了她爹天天來知味樓求他答應;有時又像個被寵壞的姑娘,天真又傻氣。說她傻,卻又古靈精怪、能說會道。有這樣的女兒,她爹一定很頭痛,頭髮都不知道白了多少。
  倘若他有女兒,他會教她廚藝,讓她作得一手好菜,討夫君與公婆的歡心,人人稱讚。
  想到這裡,沈易暗暗歎了口氣。他……怎麼可能娶妻?或許會一輩子孤獨到老吧。
  “不會作菜又沒什麼大不了。”夏葉不以為意道。廚房熱得要命,不僅會流一身汗把妝容弄花,又粘粘膩膩的不舒服。
  “你終究會嫁人,嫁人後呢?難道全讓廚子作不成?那你得保證嫁去有聘請廚子的人家。”
  被他這樣一說,夏葉楞了,低下頭道:“這……我……我沒想過。”
  以後的事她沒想那麼多,嫁人的事似乎還很久,又好像不遠,她已及笄,爹娘近來也常跟她提起嫁人的事……
  想著想著,卻想起了沈易,明明他就在眼前,為什麼還想他?
  見她臉頰紅通通,沈易不自覺勾起唇,笑道:
  “我看得去準備一些醬料過來了,瞧你臉紅成這樣,差不多快烤熟了,可以上菜了。”
  “你才快被烤熟!”夏葉聞言,抬頭狠狠瞪了他一眼。
  哼!這人到底哪裡好了?惹她生氣又取笑她,根本可惡得很,虧她方才還想他……
  去!誰想他來著。
  對!今天就吃紅燒排骨吧,這麼討厭的人,紅燒了正好。
  最近夏家飯桌上的菜必有夏老爺愛吃的苦瓜,還會有一道排骨,通常都是夏葉一人獨享;倒不是沒人跟她搶,而是她會一塊接一塊啃得津津有味,直到整盤排骨都啃光才甘休,若非骨頭不能吃,恐怕她連骨頭都會吃下肚。
  夏家人以為她愛吃排骨,如同夏老爺那樣對苦瓜情有獨鍾,不知道其實夏葉是氣得把排骨當成沈易來啃,借此消除一肚子的怨氣,隔天才能繼續帶著笑臉去知味樓面對沈易。
  今天午膳,夏葉是在知味樓吃的。這次她吃得很慢,每一口都慢慢品嘗,細細咀嚼,感受嘴裡的鮮嫩與醬汁的美味。
  已過午時,客人吃得飽足,陸陸續續結帳離開,飯館內只剩夏葉一個人還在吃。
  小五小順忙著收拾打掃,這時有兩個人走進飯館,一個臉形方正,一個體態微胖,他們打量著飯館,見到熟悉的佈置,眼神中充滿疑惑與訝異。
  見客人上門,小五立刻上前招呼:
  “兩位客官用膳嗎?”
  兩人交換了眼色後,方臉男子率先開口:
  “我們不是來吃飯的,我們有事找你們老闆……廚子也行,能不能^也出來?”
  “這……”面對客人的請求,小五有些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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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9-29 06:04:46

第十五章

  這二人來飯館不吃飯,一進門就開口找老闆,要不是來找碴,就是有事相求,無論哪一種都是麻煩。他見過太多這樣的客人,所以沒有立即答應,而是斟酌著該如何應付。
  見店小二面有難色,想來是有什麼顧慮,一旁胖胖的男子溫和道:
  “我們是你老關的故人,不是來鬧事的。麻煩跟你們老闆說一聲,問他認不認識吳念以及趙青,若是認識,能不能請他出來一見?”
  夏葉從美食中抬起頭,很好奇這兩人找老闆做什麼。
  “……好,請二位稍等,我替你們問問。”小五猶豫了一會兒後點頭,轉身進去。
  半晌,沈易出來,一看到兩人,向來淡漠的臉色微變,掩不住驚訝,兩人見到沈易也是嚇了一大跳。
  “師弟!怎麼是你?”胖墩墩的男子滿臉訝異,驚道:“你……你是知味樓的老闆?”
  沈易點了點頭。“是,我就是知味樓的老闆,不知兩位師兄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方臉男子正是沈易的大師兄趙青,他苦笑道:
  “前些日子我碰巧聽人提起知味樓,還以為是……是師傅回來重開知味樓了。”
  他無意間聽到主子友人誇讚知味樓的菜肴美味,要主子去嘗嘗看,他一聽驚得差點摔破盤子,還以為師傅回來了。
  當初他貪圖富貴,廚藝未學成就離開師傅去當家廚,由於長年依照主子的喜好作菜,主子漸漸嫌棄他作的菜,想吃些別的,他絞盡腦汁作了幾道,主子都不滿意。
  他慌了,怕再這樣下去,飯碗難保。後來聽人說起知味樓,心裡燃起一絲希望,便去找大師弟,兩人商量後決定一起來知味樓,若真是師傅回來了,他們打算向師傅認錯賠罪。
  想起今日來此的目的,吳念問道:“師傅呢?你找到師傅跟師妹了嗎?他們在哪裡?”
  先前師弟來找過他們,問起師傅跟師妹的下落,來去十分匆忙,三人沒能好好談談,不知道如今找到了沒有?
  一提起師傅,沈易的表情頓時變得悲痛,他黯然道:
  “找到了,可是師傅已經過世,我連師傅最後一面都……都沒見著。師妹半年多前嫁人了。”
  聽聞師傅過世,兩人皆是不敢置信,想起過去師傅的教導與他們離開師門的忘恩負義,心裡?是一陣痛一陣悔。
  三人沈默了好一會兒,吳念率先打破沈默,開口道:
  “你有沒有……師傅有沒有……留給你食譜什麼的?”他臉色脹紅,問辱結結巴巴。
  “……是啊,若是有,看在過去咱們是同門師兄弟的分上,能不能借我們瞧一瞧?”趙青同樣面色尷尬,紅著臉,羞愧道:“我們實在是沒辦去了,才會跟你要食譜。”
  他的情形跟大師兄差不多,這幾年他廚藝停滯不前,主子最近總有意思另覓新廚子取而代之,他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兩人懷著愧疚與一絲希望找來知味樓,沒想到師傅早已不在人世。
  “師傅都是口頭傳授,並沒有留下食譜給我。”沈易搖了搖頭,又道:“當初兩位師兄廚藝尚未學成,實在不該太早離開師門。”
  “我們也是不得已啊。”吳念又是無奈又是懊悔,“誰讓我們是窮苦人家的孩子呢,白花花的銀子放在眼前就昏了頭,想著有那麼多銀子就可以過上好日子,怎麼知道……唉!”他重重歎了口氣。
  當時他們廚藝學了七八成,在知味樓作的幾樣菜肴很受客人稱讚,便想著自己能獨當一面了,當有人捧上白花花的銀子欲聘他們為家廚時,就毅然決然離開了師傅。
  沈易聽了很是感慨。師兄如此,自己又何嘗不是呢?他與師兄都犯了同樣的錯,慶倖的是他在師妹的幫肋下找回失去的味道,若非師妹,他的處境也許比師兄更慘。
  沈易想了會兒,說道:
  “上回見面太過匆忙,與師兄沒能多聊,今天師兄難得來,我們好好敘敘舊吧,你們先坐會兒,我去準備點小菜跟酒。”
  那時來去匆匆,他急著找師傅與師妹的下落,沒能與師兄敘舊,這次有的是時間聊聊彼此的近況。
  說完,他吩咐小五去拿酒,自己則到廚房準備一些下酒小菜。
  過了一會兒,沈易拿來了幾碟小菜還有一壇酒,三人喝酒配小菜,聊了起來。
  三人東拉西扯問起各自近況、日子過得如何等等,也聊以前學廚藝時的苦樂。說起過去的事,三人都很感慨,酒一杯又一杯的幹,直到幾杯酒下肚,才真正聊開。
  “都怪我不聽師傅的勸,以為憑那點手藝就足夠了,沒想到……”吳念悔不當初,深覺對不起師傅的苦心栽培。
  廚藝要學得紮實,還要會靈活運用,他們經驗不足卻自大自滿,沒能體會師傅的用心良苦。
  趙青喝了一大口酒,重重一歎:“常聽人說千金難買後悔藥,若是真能散盡千金重來一次,我絕不會貪圖富貴離開師傅,一定跟著師傅好好學,不教他老人家失望。”
  “說得對!”吳念深有同感,一手大力拍著胸膛道:“我吳念也願用今日得到的一切交換,回到師傅還在的時候。”說完,一口喝光杯中酒,再往杯裡斟滿,舉杯對沈易道:
  “小師弟,過去……都怪我這個做師兄的不好,看輕了你,對你多有得罪,今日在這裡給你賠罪了。”
  他仗著入門早,又比別人學得快,便自大狂妄、驕傲自滿,不僅嘲笑師妹作菜難吃,還看不起師弟的出身,如今落了個將被主子逐出門的下場,說到底全是自找的。
  趙青也是一臉慚愧,舉杯對著沈易致歉:
  “師弟,我們倆過去處處為難你,沒盡到做師兄的責任,還請你大人有大量,原諒我們。”
  沈易連忙舉杯道:
  “師兄莫要這樣說,過去的事我都忘了,二位師兄不要放在、心上。過去的不快就如同這杯酒,咱們一起幹了吧!”師兄待他雖不好,卻激勵了他勤奮向上,他不怪他們。
  三人舉杯一起喝了。
  想起一件事,趙青奇怪地問:
  “對了,師妹怎麼會嫁給別人?我們還以為你會跟師妹成親,師傅當初也是這麼打算的不是?”
  沈易苦笑,喝了一杯酒,歎道:
  “師傅確實是有這打算,只是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我與師妹終究沒自成為夫妻,我們今生……無緣吧。”這緣,是他自己捨棄的,怪不得別人。“師妹如今很好,她過得很幸福。”
  趙青拍拍他的肩安慰道:
  “你也別難過了,雖然沒能跟師妹在一起,不過看看你現在,開了飯館,還收了徒弟,怎麼說都比我們好啊。”師弟風風光光,自己卻苟且偷生,任主子搓圓捏扁。
  沈易一笑謝過,然後道:“二位師兄不必太過洩氣,憑你們一身廚藝,就算離開原來的地方,也不怕會餓死。我記得當年大師兄的芋泥鴨、糖醋桂魚,那可是咱們知味樓的招牌菜。至於二師兄作的點心,沒人比得上,尤其是眉毛酥,很多客人慕名而來,都指定要吃二師兄作的,連師傅都吃味了,這些事,師兄都忘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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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9-29 06:05:09


  “你不說,我倒真忘了這些事。”趙青一改愁色,爽朗大笑道:“想當年我們不知道有多風光,想想學廚藝的時候多苦啊,我們不也都熬過來了嗎?這會兒遇事反倒畏畏縮縮像個縮頭烏龜了。你說得沒錯,我趙青有一身廚藝,愁什麼!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他廚藝不差,只是不能讓主子滿意罷了,要真待不下去,離開便是,外面天地遼闊,看是找家酒樓飯館當廚子,或是乾脆自個兒開一家,再不然街邊擺個小攤子也行。
  他們有一身廚藝,還怕餓死嗎!
  醉得雙頰紅咚咚的吳念,這時也是精神一振道:
  “沒錯!咱們過慣安逸的生活,都忘了還有別條路可走,我們隨時可以重新開始!”
  與師弟一番談話令他們豁然開朗,內心不再糾結鬱悶,積聚頭上那團烏雲頓時散得一乾二淨。
  夏葉很好奇那兩人找沈易有什麼事,但她是個外人,不方便過去聽。沈易讓小順再拿幾壇酒過去,小順故意磨磨蹭蹭半天才離開,因此聽到了一些他們談話的內容,拼拼湊湊地轉述給夏葉與小五聽。
  等吳念跟趙青離開,小順忍不住道:“師傅,我絕不會像他們那樣,我會一輩子都跟著師傅。”
  “小五也是。”小五趕緊道。
  沈易看著他們道:
  “幼鳥長大終歸是要離巢的,你們會有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只是未學好廚藝前,不要貪圖富貴或名利提早離開。”
  師傅不願徒弟太早離開師門,是擔心他們尚未累積足夠的經驗,作菜過程容易變味,一旦變味,想要找回就不是容易的事了。他們那時沒能想明白,以為師傅生氣是因他們離開師門、忘恩負義的緣故。
  “好了,你們把這裡收拾收拾吧。”沈易吩咐完,轉身走回廚房。
  夏葉跟在沈易後頭一路來到後院,踏進廚房前,沈易轉過頭,皺眉看著她道:“你沒事跟在我後頭做什麼?”
  “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她問,一邊觀察他的表情是否不耐煩。
  沈易看了她一眼。“你經常在問問題。”
  他沒拒絕,那就是可以問嗤?
  “當廚子又苦又累,你有想過放棄嗎?”夏葉問。同樣的問題她也曾問過小五小順。廚子一年到頭無論寒暑都待在悶熱的廚房,這樣的環境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
  他淡淡回道:“想過幾次,不過最後都撐了過來。師傅對我很好,我不想讓他失望。”
  “聽起來你師傅是個很了不起的人。”聽他語氣似乎很懷念,想必他師傅一定是個極好的人。
  一提起師傅,沈易不自覺勾起唇笑,又道:“我師傅性情爽朗,很喜歡多管間事,是他把我這個在街邊乞討的乞兒撿回去收作徒弟,又教我廚藝。師傅不僅僅是師傅,還是我的恩人。”
  再也沒有人比他更瞭解餓肚子的滋味了,受人嘲笑奚落更是家常便飯,是師傅給了他一個家,讓他吃飽穿暖,那麼他就得報答這份恩情,即使他不是很想成為廚子。
  聽沈易說到自己的過去,夏葉怔怔地看著他,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半晌後,才開口道:
  “你師傅對你真好。”
  “師傅是我的恩人,是我的天,可是我……”沈易臉上的表情突然變得痛苦懊悔,他紅了眼咬牙道:“我卻做了對不起師傅的事,到他死我都沒能求得他老人家的原諒。”
  師傅收他為徒,教他廚藝,養育之恩大如天,他卻為了名利,親手毀了他的天,連一句道歉都來不及說。如果師傅還在世,他必定負荊請罪懇求原諒,可是師傅不在了,他日日猶如荊棘在身,沒有解脫的一天。
  “你……做錯了什麼事?”看著他痛苦懊悔的表情,夏葉問。
  “我背叛了師傅,弄傷了師傅的手,那是廚子最重要的手啊!我……我竟然把它給毀了!”想起過去的所作所為,心中未癒合的傷口再度被狠狠撕扯開,鮮血淋漓,他痛苦地雙手緊握成拳,恨不得被毀去雙手的是自己。“我犯下了滔天大禍,罪該萬死!”
  禦膳房意外發生後,師傅那雙有著驚人絕技、作出無數美味菜肴的手,從此連拿筷子也不能。
  那雙曾慈愛地摸著他的頭、曾讚賞地拍拍他肩膀,給予他溫暖的手,是被他親手毀去的。
  沈易雙眼發紅地瞪著自己的手,覺得最該被毀去的是他這雙殘忍可惡的手。
  見他痛苦得像個受傷的孩子,夏葉咬了咬唇,上前握住他的手,允易怒辱揮開。
  “沈易!”她走上前再次握住他的手,過去她都叫他沈廚子,這是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這次,他沒有揮開。
  “是!你確實錯了,你罪該萬死,你忘恩負義,對不起你師傅的栽培。可是也因為如此,你才更要去彌補、去挽回啊!”夏葉朝他大聲說道:“你師傅傳授你廚藝為的是什麼?他絕不會希望見到你這樣痛苦自責。”
  “你不是我師傅,又知道什麼!”沈易瞪著她吼。
  夏葉無懼他的怒火,看著他道:
  “是!我不是你師傅,不懂他老人家的心思,不能代替你師傅教訓你。可你說你師傅視你如子,父母是最疼愛子女的,既然如此,你師傅又怎麼會不原諒你呢?他必定盼你好好活著不是嗎?”
  沈易怔怔看著她,想著她說的話,情緒漸漸平復下來。
  夏葉見他不再那麼激動,才繼續道:“人一輩子很長,誰不會犯錯呢?最重要的是知錯能改。你後悔了不是嗎?你能勸你師兄,為何自己看不開,要活在自責痛苦之中呢?”
  沈易搖了搖頭。“師兄是提早離開師傅,而我是……背叛了師傅,傷害了師傅,我犯下的是滔天大罪,我根本不該被原諒!”所以他將自己拘在知味樓,用廚藝彌補並償還師傅的大恩。
  “你師傅作菜時,心情是好的吧?”她問。
  沈易毫不猶豫道:“當然!師傅與師妹一樣,喜歡看到有人吃了他們作的菜開心。”
  她點頭笑道:“這就對了。你師傅一定希望你是抱著愉快的心情作菜,而不是懷著愧疚的心作菜,對吧?”說完,她抓起他的手又道:“你說你師傅的手是被你毀去的,那麼你就更應該用你這雙手、用你的心替你師傅作更多好吃的菜給人吃,讓更多的人開心才是。”
  沈易聞言一怔,仿佛看到死去的師傅含笑對他說:作菜的人開心,吃的人才會開心……
  菜肴的味道反應的是廚子的心,沒有心就作不出真正的美味,縱然手藝再好,能煮出世上所有名菜,也無法將好味道留在吃的人心裡。
  沈易忽然直直盯著夏葉,像是要看到地老天荒。
  “怎……怎麼了?我是不是說錯什麼了?”他要是生氣就開口罵一罵,這樣盯著她看,面目又如此猙獰,比罵她還可怕啊!
  夏葉被看得心慌慌,害怕得吞了吞口水,一步步慢慢往後退,一邊抖著聲音道:“你……你生氣了……想殺人滅口?你想殺了我,作人肉包子對不對?”
  這裡是廚房,沈易一怒之下把她當食材處理了再方便不過,“我……我吃不得,我的肉很難吃……”
  “哈哈哈!”沈易忽然縱聲大笑,“你膽子可真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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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9-29 06:05:30

第十七章

  看到他笑,夏葉楞了一下,不可思議道:“原來……你也會笑啊。”
  笑……
  沈易怔住,伸手摸了摸彎起的嘴角。他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沒開懷大笑了,大概是入了皇宮之後吧。本以為禦廚之位唾手可得,怎料……後來發生的事成了他一輩子的痛與遺憾。
  “咦!怎麼不笑了?別這麼小氣嘛,再多笑點啊。”夏葉見他難得一笑,鼓勵道。
  “我很久沒這樣笑了。”沈易說完,看了她一眼,“把你作成包子,我還怕客人吃了瀉肚子,毀了知味樓的名聲。”
  忘了方才害怕的事,她不服氣道:“我有那麼糟嗎?是有毒還是難吃啊?你說清楚!”
  沈易又是一笑,摸了摸下巴道:“怎麼,聽你這口氣是很想被作成包子是嗎?那我……”
  “當然不想!”聽到包子二字,她嚇得抖了抖,連忙跳開三步遠,再次惹得他哈哈大笑。
  見他又笑,夏葉這回狠狠瞪了他一眼。沈易是沒把她作成人肉包子,她倒是氣得想把他當排骨啃了。
  看著她氣呼呼的臉,沈易緩緩說道:“我經營知味樓,甚至收徒弟,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為過去做的錯事贖罪,我一直用愧疚的心在作菜,忽略了吃的人的心清,我不該只想著自己。”
  他背叛師傅,做出天理難容的事,本想讓愧疚在心裡痛一輩子,然而夏葉的一番話令他恍然大悟。
  師傅想見到的,不是要他懷著愧疚的心贖罪,而是要他用心作菜,讓人吃得滿足開心。
  沈易抬頭望著天笑了,壓在心頭那塊沈重大石、纏繞身上的荊棘,方弗在這一刻全消失了。
  “天上有什麼嗎?”夏葉覺得奇怪,跟著仰頭看天,只見一片蔚藍晴空,連只鳥都沒有。
  沈易轉而看向她道:
  “你求的事,我不能答應,不過我可以教你作幾道菜,由你親自下廚作菜給你爹吃,你可願意?”
  她奇怪著他的改變,又為了他這句話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
  “你……你真的願意教我作菜?”他肯教她作菜,她求之不得,雖然她不喜歡進廚房。
  “由你親自下廚作菜給你爹吃,是最好的賀禮。只是……”他頓了頓,沒繼續往下說。
  “只是什麼?”
  “作菜很辛苦,還可能會受傷,這樣你還是要學嗎?”
  “我要學!”她忙不叠地點頭,就怕他反悔。
  見她答應得太快,他不放心地又道:“廚房是個什麼樣的地方你應該清楚,一不小心就可能受傷,你當真不怕?你考慮清楚,不必急著決定,過幾天再給我答覆吧。”
  “我……我怕,不過我會努力不怕。”她說。
  見她態度堅定,沈易道:
  “好,三天后你來廚房,我教你作菜。”說完,想了想又道:“教你是看在你一片孝心的分上;另外,我還要你保證菜肴的作法不會外傳,只能你一個人知道。”
  菜肴作法是飯館的秘密,向來不外傳,不過因只是教幾道菜,又是尋常的家常菜,他才破例教她。
  “我懂我懂!我保證絕不會告訴其他人!”她點頭道。說完,想到一件事,問道:“你教我作菜,那我是不是要像小五小順那樣喊你一聲師傅?”
  沈易皺眉道:
  “我只教你幾道菜,沒有正式收你為徒,你無須那樣叫我。”師傅二字由她口中說出,他直覺不喜,但究竟是為什麼他也不明白。
  不過有一點他很肯定,那就是夏葉是個麻煩,要是有這樣的徒弟,絕對是個大麻煩。
  夏葉是初學,完全沒有作菜的經驗,沈易衡量她的能力,在與她討論過夏老爺愛吃的菜後,決定了兩道菜,分別是苦瓜鑲肉與筍炒肉絲。這兩道菜的作法不會太複雜,並不難學,要不光要學會刀工,可能就得耗上數月,等夏葉學會,夏老爺的生辰早過了。
  下午,沈易空閒下來便開始教夏葉作菜,教的是夏老爺最愛吃的一道菜——苦瓜鑲肉。
  小五小順在廚房外洗碗與處理食材,時不時聽見廚房傳來鏗鏗鏘鏘、劈哩啪啦的聲音,接著是師傅凶巴巴的斥責;他們互看一眼,忍不住好奇,放下手邊的工作,悄悄跑到廚房門邊探頭探腦,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沒見著鍋碗瓢盆齊飛的景象,只看到夏葉拿著鍋子,師傅站在一旁緊緊皺著眉;接著,夏葉一揚手,鍋子隨著動作離手飛了出去——
  先是啊的一聲,緊接著飛出來的鍋子匡一聲掉在小五腳前,兩人嚇得尖叫一聲跳起來,趕緊往外逃,深怕等會兒飛出來的會是菜刀。
  “對不住對不住!”夏葉叠聲道歉,急急忙忙把用飛出去的鍋子重新撿了回來。
  今天是夏葉第一次下廚,她緊張得要命,才踏進廚房不到半個時辰,菜刀都還沒開始拿,就已經闖出一堆禍事來。
  沒一會兒,匡啷一聲,夏葉伸手去接沈易遞來的盤子,一個沒拿穩,盤子滑過她的手,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你再打破盤子,我知味樓的菜要拿什麼裝?”沈易無奈地看了一眼地上碎裂的盤子。他的火氣隨著被摔碎盤子的數目,愈燒愈旺。
  “對不住嘛,我……我太緊張了才會這樣。”夏葉一邊清理,一邊叠聲道歉,隨後討好地笑道:“盤子打破一個我賠一個,打破一雙我賠一雙。反正這些盤子也舊了,趁這機會正好換新的,是吧?”
  沈易掃了一眼在角落裡堆成小山似的碎碗破盤,有點後悔自己為什麼說要教她作菜,他不該心軟的。
  夏葉見到他臉上的表情,不安地問:
  “你……你是不是後悔了?”
  “對。”沈易毫不猶豫地點頭。
  是,他後悔了,後悔一時心軟說要教她作菜早知道會這樣,倒不如直接去夏府替夏老爺作一桌菜來得乾脆,省得折騰。
  夏葉瞄了一眼那堆破碗盤,心虛道:
  “我……我是第一次下廚,難免緊張害怕啊。”她什麼都不懂,難免手忙腳亂,又不是故意的。
  “只是讓你拿個鍋子盤子就這樣,等一下讓你拿菜刀,你是不是會把廚房給拆了?”
  “不會不會!如果真不小心拆了廚房,一定賠你個新的。”夏葉笑嘻嘻道。
  沈易好氣又好笑道:
  “好了,別浪費時間了,我們先從切苦瓜開始練習吧,我先示範一遍,你再跟著做一遍,要仔細看好。”
  “苦瓜不用先削皮嗎?”夏葉看著砧板上的苦瓜問。
  “苦瓜不需要削皮。”對她的提問,沈易沒有不耐煩,繼續往下說道:“要做苦瓜鑲肉,首先要將苦瓜切成輪狀,約莫三四隻手指的寬度,像這樣。”喀的一聲,沈易手握菜刀切下一段苦瓜。“接下來記得把苦瓜裡的籽與膜去除,苦瓜才不會苦得難以入口。”
  沈易示範完,換夏葉作。她看著砧板上的苦瓜,又看了看擱在一邊亮晃晃的菜刀,害怕得吞了吞□水。
  沈易見她遲遲不動手,一副準備赴死的表情,問:
  “怎麼了?”
  “我……我怕切到手。”她怕,怕鋒利的菜刀切到手,所以很猶豫,遲遲不敢拿。
  次易看著她道:“怕受傷要怎麼學作菜?你若是怕拿菜刀,怕這個怕那個,可以不學,這件事到此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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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9-29 06:05:47


  被他一激,她咬牙道:“我……我第一次拿菜刀,當然會怕啊!”
  “那你到底拿不拿?”
  “拿!”她大聲道,然後深吸一口氣,再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上前拿起菜刀,手卻控制不住地抖個不停。
  沈易見她手不停在抖,歎了一口氣,走到她身後,道:
  “不要那麼害怕,我教你怎麼拿菜刀。”說著,握住她的手,指導她手指握在菜刀上的正確位置。
  夏葉身子一僵,低頭看著他的手覆在她手背上,突然一股比廚房更熱的熱氣竄上了她的臉。
  沈易沒察覺到她的異狀,繼續耐心地一字一句仔細說道:
  “握好菜刀後,另一隻手要將苦瓜牢牢按住,菜刀一切,苦瓜才不會亂滾而切傷手。”說著,他將空出的手抓住她另一隻手按在苦瓜上。
  夏葉可以感覺到他粗糙厚實的掌心有許多繭,是長期握菜刀的緣故吧?不知道那些繭的背後都有些什麼樣的故事?
  沈易渾然未覺這樣的舉動有何不妥,只是道:“記住,手要握牢菜刀,眼睛要注意看著要切的地方。”
  他手心的暖熱從手背上傳來,背後他的聲音、氣息,讓她原本就緊張的心不受控制地跳得更快、更急。
  他的聲音近在耳邊,他的體溫透過手與手的接觸傳來,兩人的距離一下拉得這麼近,夏葉只覺心慌意亂,腦海一片空白,她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仔細聽他說話。
  接下來在沈易的協助下,她小心翼翼切下第一刀。
  切下一段苦瓜,是完整的,且沒有切到手,同時沈易的手已離開,夏葉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卻也有著莫名的失落。
  “接下來自己練習切切看。”沈易不放心,再次叮囑:“手要握牢菜刀,
  不要怕,只要專心就不會受傷。”
  夏葉點點頭,深吸一口氣後,握牢菜刀,一手按住苦瓜,戰戰兢兢地切下一刀。
  嘻擦一聲,一段苦瓜被切了下來,真是可喜可賀。
  “很好,繼續切,不要急。”
  專心專心!
  夏葉眼睛盯住苦瓜、刀和手,刀起刀落,待切下三、四段後,她大大松了一口氣,好像闖過一個大關卡似的。
  她瞥見沈易在看她,與平時一樣,可她忽然間心怦怦跳得劇烈,緊張、不安、羞澀,各種情緒交雜,腦中一片混亂。
  她……她這是怎麼了?夏葉為著這樣的陌生情緒感到不安又有一絲……喜悅。
  沈易發覺她心不在焉,提醒道:
  “專心點,作菜必須全神貫注,不可以分心。還有,菜刀一定要握緊,沒握緊很容易甩脫出去,傷己傷人。”他聲音些微嚴厲,斥責著她的不專心。
  “是。”她咬咬唇,逼自己專心,別再想東想西。
  將一條苦瓜切成數段後,她仔細將苦瓜的膜與籽挖除乾淨,等會兒才能填入餡料。
  接下來是作苦瓜鑲肉的餡料,她在沈易的教導下將豬肉剁碎成肉餡,再把肉餡與準備好的佐料混合揉捏成團狀,然後填入每段挖空的苦瓜裡。要將豬肉剁成肉餡是項艱難的挑戰,夏葉折騰了很久,剁到後來,手酸得都快抬不起了,一抬手就抖個不停。
  為每段苦瓜填入餡料後,下一步是放入蒸籠蒸熟。她將填好餡料的苦瓜放進盤裡再置入蒸籠中。
  夏葉估量時間差不多後,打開蒸籠蓋。
  呼!總算是完成了。
  夏葉如釋重負吐出一口氣,然後端著盤子,等沈易品嘗她作的苦瓜鑲肉。
  沈易夾了一塊苦瓜鑲肉放進嘴裡仔細咀嚼。
  “怎麼樣?”夏葉緊張地問。
  沈易放下筷子道:
  “味道還過得去,只是餡料沒完全熟透,還有生的,表示蒸的時間不夠久,火候也要再多注意。”
  “是。”夏葉點頭,隨後夾了一塊嘗嘗。
  她不愛吃苦瓜,不過這是自己初下廚作的第一道菜,怎麼說也要嘗嘗味道如何。
  好……好苦啊!苦汁伴隨肉館漫人嘴裡,苦得她皺眉,一方面也因吃到未熟透的肉飽,她趕緊吐了出來。
  “好難吃!”好苦又沒有熟透,味道說不出的怪異。
  沈易見她整張臉苦得皺在一起,笑道:
  “你才剛開始學,很少有人第一次作菜就作得好吃,都會失敗好幾次才成功這是必經過程。”說完,突然想起自己作的第一道菜,師妹嘗過後稱讚他作得好吃……
  見沈易怔住,半天都不說話,夏葉奇怪地問:
  “你怎麼了?”該不會是吃了她作的菜吃傻了吧?
  沈易回過神,安慰道:
  “沒有人天生就會作菜,以後多練習幾次就好。這次作得不好吃,你不必太難過,小五小順跟你差不多,第一次作的菜也不好吃,他們一口都沒吃,整盤菜只能倒掉。”
  以前菜端上桌只須負責吃,這會兒進廚房學作菜,才深刻體會聲從選食材開始到完成一道菜,樣樣都是學問,要作得好吃、被人稱讚更是不容易。而且廚房到處是危險,跟上刀山下油鍋簡直沒兩樣。
  在廚房忙了大半天,累得腰酸手疼,好不容易作出一道菜,卻難吃得要命還半生不熟,夏葉很洩氣,然而沈易的安慰讓她重新恢復了信心。
  沒錯,一次失敗不要緊,以後一定會愈作愈好吃!
  夏葉不再氣得每天啃排骨,她最近變得很忙很忙,每天在知味樓跟沈易學作菜,一回到家就往廚房跑,一個人關在廚房洗洗切切、練習刀工,將食材切得整齊且大小一致。
  一開始羅廚子見夏葉到廚房來很是訝異,知道原因後大贊她孝順,感動到含淚。
  幾天後,羅廚子依然含淚,卻不是因為感動,而是夏葉一用過廚房就像被強盜打劫過似亂得一團糟,讓羅廚子的男兒淚差點落下。
  至於被夏葉用來練習、切得亂七八糟的菜,為避免浪費,羅廚子只好把切壞的食材想辦法煮成能吃的菜,夏家人卻吃得叫苦連天、哀嚎不斷,紛紛勸夏葉能否別再下廚。
  作菜這件事,夏葉本來是抗拒且害怕的,食材切得亂七八糟不說,更是手忙腳亂打破知味樓跟自家不少碗盤,為控制火候還弄得灰頭土臉,一身狼狽,還經常搞錯調味料,把一道菜煮得又甜又鹹,難吃得要命。
  可她在挫折中卻是愈學愈有興致,一天天進步,已連續幾天沒打破碗盤,也不再手忙腳亂弄翻東西了。
  沈易會在飯館休息時抽空教她作菜,先是示範一次,然後她再依樣畫葫蘆作一遍,若哪裡作錯了,他會當場告訴她哪裡需要改進。
  沈易見她進步神速,便換了一種教法:先教一遍,換夏葉動手作時,他只在旁邊看但不出聲,讓她獨自完成。
  沈易取來一支洗淨的筍子,將筍殼剝除後道:“這道筍炒肉絲比苦瓜鑲肉的作法要難一些,你要仔細看好並記牢步驟。”
  “是。”夏葉點頭。
  沈易拿起菜刀將筍子切成小段、豬肉切成絲,動作比平時慢,好讓夏葉能看清楚。
  夏葉邊看邊在腦海裡記下步驟。
  將食材下鍋前,沈易提醒:
  “一道菜要美味,每個步驟都很重要,馬虎不得。你要隨時注意火候,等鍋子燒熱了,才可以倒油下去。”
  “是。”夏葉點點頭,表示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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