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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0-5 06:53:58

第21章 冷宮棄妃(三-五)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室內,彌漫的檀香和旖旎的氣氛,交織成一幅活色生香的美人圖。

    兩人對峙良久。

    最終,岳淩霄閉上眼睛,再不說話。

    阿嫣閱盡世間男子百態,自然明白他這便是妥協了,輕輕笑一聲,傾身上前,環住他的脖子,從他汗濕的額頭,一路吻至緊抿的唇。

    梳妝台上的老古董,卻捏了把莫須有的冷汗。

    它知道宿主大膽,可沒想到他娘的這麼大膽——岳淩霄如今動彈不得,只能乖乖任她宰割,可藥效過後呢?

    這可是後期喪心病狂,恩將仇報,帶著西涼人一路殺回來,逼得皇帝倉皇出逃,還殺盡將軍府滿門的大惡人啊!

    宿主演技雖好,耐性卻實在太差。

    這次怕不是要陰溝翻船?

    畫面太過香艷,老古董閉上色眯眯……啊呸,昏花的老眼,縮著脖子不敢動,直到過了好一會,‘地震’結束了。

    之所以它知道結束,是因為除了喘息始終默不吭聲的岳淩霄,突然開口:“你——”

    片刻的沈默後,他又吐出一個字:“你……”

    ‘你’了半天,沒下文了。

    老古董只好眼睛睜開一條縫隙。

    阿嫣原本坐在他身上,很好的貫徹了‘上來自己動’的原則,可現在……她卻是趴在男人結實的胸膛上,一動不動。

    老古董看了好一會兒,才能確定……宿主這是昏過去了。

    不該呀。

    宿主是裝病,又不是真病。

    再說了,按照上個世界宿主顯露出的身體素質,怎麼都不可能做到一半,直接暈倒。

    老古董先是疑惑不解,接著又同情起了這位未來的反派。

    這種情況,很痛苦吧。

    ……真的不會憋壞嗎?

    岳淩霄確實痛苦,滿頭大汗,偏又不得自由,咬牙忍了半天,恨不得把牙齒咬碎,最後全憑著毅力忍耐,等待藥效過去。

    約莫半個時辰後,他長出一口氣。

    老古董一顆脆弱的小心髒提到了嗓子眼兒,生怕他能動以後,立馬把身上的女人活生生掐死。

    岳淩霄陰冷地盯著阿嫣看了許久,抬了抬手。

    老古董害怕地捂住眼睛。

    半天後睜開……卻見岳淩霄已經站了起來,肩膀上披著外袍,臉色蒼白,冷汗順著額發流下。他彎腰,抱起地上昏迷不醒的女人,朝著內室走來。

    珠簾輕響。

    岳淩霄將阿嫣放在床上,坐在床邊,靜靜凝視她的睡顏。

    老古董心驚膽戰地等了好長時間,沒等到他起殺心,只聽他低低笑了一聲,也不知在笑什麼。

    “你……逞什麼強。”

    輕聲念出這句,他再次起身,走到外面,撿起散落的衣服,穿戴整齊,又將阿嫣的衣服都收拾好,放進房裡,這才開門出去。

    他剛走,阿嫣便醒了。

    老古董高興地揮舞小短手:“宿主,恭喜你逃過一劫!”

    阿嫣卻皺著眉,盯著男人離去的方向,似是有著極大的不滿:“……怎會這樣?”

    老古董不解:“你裝昏迷,不就是為了引起他的惻隱之心,讓他恢復自由後,不當場宰了你泄憤嗎?”

    阿嫣‘嗤’了聲,懶洋洋坐起。

    “我裝昏迷,是因為天性放飛愛自由,懶得同他再演一場倒胃口的戲,想要一次性解決第二睡。”

    老古董:“……??”

    阿嫣穿上衣裳,又坐到梳妝鏡前,對著鏡面仔細打量歡愛過後的自己,喃喃道:“這不好看得緊麼?他為何停下?真奇了怪了……”

    老古董:“那個,宿主——”

    阿嫣低頭,看了眼拼命找存在感的古董鏡,總算耐下性子解釋:“像剛才那樣的情形,藥效過後,正常男人應該是抱著我到床上,然後干了個爽,正好完成他對我霸王硬上弓的任務。”

    老古董茅塞頓開:“宿主……英明吶!”

    阿嫣怔怔出神:“他卻在我床邊坐了十來分鐘,什麼都沒干就走了。”她忽然緊張起來,瞳孔放大:“是我的臉修的不夠好看,還是我的胸還不夠大?又或者是——”

    老古董咳嗽兩聲:“宿主。”

    “——又或者是,他不喜歡我這種長相,喜歡其他樣子的?不會呀,本來不是好好的,他也很喜歡麼——”

    “咳咳,宿主!”

    阿嫣不耐煩地看了它一眼:“又怎的了?”

    老古董嘆氣:“我應該知道他按‘兵’不動的原因了。”

    阿嫣:“為何?”

    老古董:“就在剛才,他離開的一瞬間,好感值刷到了五十。”

    阿嫣愣了愣,又展顏微笑,眉梢眼角卻添了一抹輕嘲:“……男人。”

    老古董抓耳撓腮:“我想不通。”

    “要贏得一個對你敬而遠之的女人的心,少不得長久的花言巧語,噓寒問暖。而要得到男人的心……”阿嫣笑的有點冷,蒼白的手捧起古董鏡,嘆了一聲:“小古董,有的男人心思縝密又復雜,有的男人單純愚蠢,腦子有一千種,身體卻是一樣的。”

    老古董一知半解,歪著腦袋瞧她。

    阿嫣搖了搖頭:“你連人形都未能修煉出,又怎懂得這些情愛之事?可男人呀……嘴上說愛你,身體對你,對其他女人,都是一般誠實。”

    喝了那麼多天的茶,才加了二十五的好感值。

    勉強算睡了他一次,還是以這種啼笑皆非的方式,居然好感度一下子飆到了五十。

    男人啊。

    若能得盛世美顏,自有千千萬萬男兒愛你。

    到了年老色衰時,又有幾人深情守在身邊?

    阿嫣用手指沾了點胭脂,細心地抹在唇上,抿了抿。

    都說女人善變,男人又何嘗不是。

    ……談感情是真沒意思。

    *

    這事過後,岳淩霄自然不會涉足落雨軒,阿嫣也不找他,每天不是對鏡修容,就是在院子裡曬太陽。

    線索男主不來,她懶得繼續裝高雅,成天品難喝的茶,天氣好的時候,便叫珠兒溫酒,小酌兩杯。

    一個人的日子,她總能過的萬分舒坦。

    只是苦了珠兒。

    每次遇上練武閣的那尊大神,還有他的小廝六子,那兩人的眼神都像看著仇人似的,嚇得她半夜老作噩夢。

    不管怎樣,岳淩霄不曾來找麻煩,也算相安無事。

    阿嫣的身體一天天好了起來,不再形容枯槁,總像吊著最後一口氣。

    時間長了,她動起外出的心思,時不時的帶著珠兒出府,去各種香粉鋪子,尋最好的胭脂買回來。

    陳夫人見女兒氣色漸好,心情復雜。

    聖上厭惡阿嫣,可終究骨肉情深,自己十月懷胎生下的女兒,怎能割舍的下?

    探望阿嫣的時候,她便悄悄塞了些銀子過去,嘆息不止,勸道:“你是不能回宮的了,就這樣罷,在家裡住著,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你……該知足了。”

    阿嫣收下銀兩,笑得雲淡風輕:“好。”

    嘴上這麼說,語氣卻敷衍,毫無真心。

    有了陳夫人私底下的幫襯,阿嫣不僅出入脂粉香鋪,還愛去綢緞坊、成衣鋪,給自己買漂亮衣裳。

    常常出門,難免會碰見岳淩霄。

    有次迎面撞上,誰也不能裝看不見,阿嫣抬頭看著男人,見他神色冷硬,刻意的板著臉,耳根處有些紅,便聳了聳肩:“兄長也出門麼?”

    岳淩霄冷著臉:“不。”

    阿嫣點點頭:“那我走了。”

    說走便真的帶上珠兒就走。

    “慢著。”

    阿嫣轉身:“還有事嗎?”

    岳淩霄臉色變了又變,冷哼了聲:“……氣色好了不少。”

    阿嫣挑眉,對著他笑:“那是當然,采陽補陰總是有效的。”

    岳淩霄氣結,一張臉不受控制地熱了起來,只可恨他嘴巴不利索,吃了這等虧,卻不知如何反擊,等他終於想開口了,那女人早走遠了。

    世上……竟有這等無恥之人!

    六子站在他身後,偷偷瞥了眼公子陰晴不定的臉色,一顆心也是忐忑難安。

    那天,珠兒帶了酒來,他貪杯喝醉了,剛醒來,便看見公子黑著臉回來,衣衫尚且整齊,但披頭散發的,一看就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情。

    他不敢問,只敢在心裡猜測。

    方才大小姐所說的……咳咳,采陽補陰,難不成真是他理解的意思?

    大小姐失寵之後,真是破罐子破摔,徹底隨心所欲了,膽子也忒大,竟敢調戲公子這般久經沙場,殺人如麻的冷面佛。

    可怕的女人。

    *

    阿嫣挑了幾件喜歡的裙子,幾套首飾,準備回府。

    珠兒卻抱怨走的久了,口渴腿酸,坐轎子回去也得一段時間,阿嫣便帶著她,一同去附近的茶樓,要了茶水和點心,稍作休息。

    今日茶樓的生意不算好,二樓雅座沒幾個人。

    於是,阿嫣剛上樓,抬起頭就看見了微服出巡的皇帝前夫。

    楊昭坐在窗邊,對面坐著一名書生打扮的中年男子,八成是哪位大臣配合陛下的雅興,特意裝扮的。

    他身後立著兩名侍衛。

    兩人看見阿嫣和珠兒,似乎並不驚訝,但依然皺起了眉。

    楊昭不曾轉頭。

    珠兒緊張得手心冒汗,磕磕絆絆的小聲道:“娘、娘娘——”

    阿嫣笑了笑:“他坐在那地方,對面就是店鋪,早瞧見咱們走進來了。”走到旁邊的桌子坐下,又道:“你不是想喝茶嗎?坐啊。”

    珠兒哭喪著臉,哪裡還有喝茶吃東西的心思。

    可阿嫣不在乎,叫來小二,點了幾樣小吃,一壺熱茶,便開始擺弄新買的玉鐲和耳墜。

    珠兒心驚膽戰的陪在旁邊,胃口早沒了,只覺得心髒忽上忽下的,生怕陛下身後的侍衛突然過來。

    楊昭還是沒有回頭,仿佛對樓下的風景十分感興趣。

    阿嫣也不瞧他,一邊吃東西,一邊欣賞自己的新飾品。

    一壺茶少了小半。

    阿嫣喚來跑堂的結賬。

    夥計拿著碎銀走了,楊昭才緩緩站起,向這邊走來。

    阿嫣看著他一步步走近,既不躲閃,也不起身相迎。

    楊昭在她對面坐下。

    珠兒哪裡還敢繼續坐著,趕緊站了起來,僵硬地立在阿嫣身邊。

    楊昭眉眼淡淡,問道:“買了些什麼?”

    阿嫣瞥了眼收起的東西,聲音也沒多少起伏:“一些衣裳和首飾。”

    楊昭笑了笑,搖開雕像牙骨折扇,閑散地扇了兩下:“你倒是有閑心。”

    “日子總要過的,總不至於你盼著我死,我就非得淒慘地等著咽氣。”阿嫣一手支起下巴,涼涼道:“行了,天又不熱,扇什麼風。”

    楊昭不聽她的,漫不經心地搖幾下扇子,又道:“聽說,你在將軍府過的不錯。”

    阿嫣淡笑:“可不是麼。宋太醫說我活不過兩月,誰想離宮後,心情一好,就這麼撐下來了,你記得回去後問問那老庸醫,可是皇宮的風水不好,太晦氣了,才導致我疾病纏身。”

    楊昭搖了搖頭,平靜道:“陳嫣,宮裡從沒有人要害你,是你興風作浪,攪得後宮不得安寧。”

    阿嫣抬手掩住唇,打了個小小的呵欠,散漫道:“我沒空與你扯舊事。”一句說完,側過頭,直視男人的眼睛,聲音一點點冷了下來:“怎的,你見我日子好過,又想給我添堵?陛下,你都坐擁天下,身為江山之主了,心胸開闊些,何必同我一般計較。”

    她拿起自己的東西,連告辭都不說,直接走了。

    珠兒忙跟上。

    楊昭看著她的背影漸行漸遠,驀地起身,開口道:“韻兒懷上了孩子。”

    珠兒大驚,差點絆倒。

    阿嫣卻不曾停步,頭也不回:“關我何事?”

    楊昭瞧著她下樓,走到窗邊,兩手扶著窗台,又看著她上轎子,消失在重重簾幕後。

    看得久了,忽然就有些難受。

    他偶爾聽見宮人竊竊私語,說是廢妃陳氏回府後,非但沒有如所有人預料那般,盡快的一命嗚呼,反而身子好了起來,近來還時常上街采購玩物。

    他本是不信的。

    那個女人……他太了解了。

    阿嫣對他情根深種,離了他必然活不下去。

    今日所見,卻證明他錯了。

    多少年了。

    想起阿嫣,他首先記起的不是嬌俏甜美的發妻,而是深宮中蒼白尖刻的女人,如漸漸腐爛成灰的殘花,醜陋而令人厭煩。

    那女人永遠活在過去,永遠只記得大婚時所謂的承諾,拒絕接受現實。

    他是帝王,為了皇家子嗣,必須三宮六院,雨露均沾。

    那女人卻不能理解,也因此變得更為瘋狂。

    十四年夫妻,落到如今的結局,亦非他所願。

    他的阿嫣,本該是一襲紅衣,驕傲如烈陽的女子,而深宮中那蒼白瘋癲的女人,和他當初所愛的少女,根本無一處相似。

    楊昭心底清楚,他愧對那個女人。

    然而,伴隨愧疚而來的,卻是沈郁的枷鎖,和更濃烈的反感。

    沒有人喜歡總欠著別人。

    今日見到的阿嫣,卻帶回他記憶深處的美好。

    那個阿嫣單純善良,一顰一笑明艷動人,使人心生歡喜。

    那個阿嫣待他情深不悔,生死追隨,不會總念著舊賬,也不會和他針鋒相對。

    那是他深愛過的女人。

    *

    岳淩霄在院子外練劍。

    是的,他特地選在練武閣外頭,習武之人視力絕佳,那女人若是回來了,絕對逃不過他的眼睛。

    他也可以在對方發現前,先行回房。

    長劍淩空劈下。

    第一劍,這幾日他心神不寧的,都怪那作死還得拖上他的女人。

    第二劍,世間竟有這等恬不知恥,可惡透頂,水性楊花的女人。

    第三劍,作死便也罷了,卻在……卻在那等緊要關頭昏了過去,短短半個時辰,他比在戰場上生死一線時,更受煎熬。

    ……

    汗水順著下頜流了下來,掉在泥土地上。

    第十五劍……

    那女人出去了這麼久,怎麼還不回來?

    他越發煩躁。

    好在揮出第二十二劍時,視線中出現了阿嫣的身影。

    岳淩霄收起劍,立在練武閣門口。

    腦海中想著轉身就走,身體卻想著再瞧一眼再走。

    待那兩人走的近了,他突然發現……阿嫣的丫頭臉色不對,頭冒虛汗,魂不守舍的,像是受到了什麼驚嚇。

    阿嫣卻是一如既往的平靜,看到了他,也只是微微揚了揚眉:“兄長在練劍?”

    岳淩霄汗流浹背,後背的衣衫貼住身體,手裡又拿著劍,問這種話相當於廢話。於是,他不搭理,開門見山道:“你去哪裡了?”

    阿嫣說:“上街買衣裳首飾。”

    岳淩霄擰眉:“比平時晚了半個時辰回來。”

    阿嫣奇道:“你怎知道我平時多久回來?你跟蹤我,還是整天躲在樹上偷看呀?”

    岳淩霄面色窘迫,低哼了聲,不答。

    阿嫣笑了聲,慢聲道:“今日在茶樓碰見陛下了。”

    岳淩霄心口一緊,不自覺地握緊劍柄:“皇上?”

    阿嫣反問:“還能有哪個陛下?”

    珠兒苦著臉,拽住阿嫣的胳膊:“娘娘,皇上……皇上不會對咱們如何吧?”

    阿嫣笑著刮了刮她鼻子,戲謔道:“不會,說不準八抬大轎接你回宮呢。”

    珠兒皺著小臉,急道:“娘娘!”

    阿嫣往落雨軒走:“我說了不會,那就是不會,你用不著杞人憂天。”

    珠兒心不在焉地跟著主子走回落雨軒,快進屋了,才感覺不對,回頭一看,岳淩霄也跟著過來了。

    阿嫣也在看他:“有事?”

    岳淩霄沈默片刻,啟唇道:“……喝茶。”

    阿嫣似笑非笑:“我這兒的茶,你還敢喝?膽子不小。”

    岳淩霄攥緊了手,臉色的變化精彩極了。

    阿嫣搖了搖頭,無心捉弄他,對珠兒道:“給岳公子上茶。我只想喝水,不然清酒也成。”

    珠兒領命去了。

    屋子裡陷入寂靜。

    阿嫣從裡屋找到了鏡子,又開始對著鏡子,往臉上抹前天買的胭脂,因此沈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壓根感覺不到其他人的存在。

    岳淩霄等了又等,實在不耐煩了:“陳嫣。”

    阿嫣沒放下鏡子,只是斜睨他一眼:“你說,我聽著。”

    岳淩霄卻又不知該說什麼,悶了半天,憋出幾個字:“那天……為什麼?”

    阿嫣奇怪地看著他。

    珠兒送來茶水和清酒,又識趣地退下。

    阿嫣給他倒了杯茶,給自己倒了杯酒,握著酒杯晃了晃,緩聲道:“我不喜歡成天喝茶,更討厭悶坐幾個時辰,只是喝茶。”

    岳淩霄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我不喜歡裝成病入膏肓的模樣,引人同情。”

    “我討厭說一些傷春悲秋的廢話,什麼生啊死的,聽著就煩。”

    “可我裝了那麼久,你以為是為什麼?”

    岳淩霄緊盯著她。

    阿嫣柳眉舒展,坦然微笑道:“當然為的是騙你上床。喝茶是為了培養你的習慣,裝病裝淡泊,是為了讓你放松警惕。這樣你明白了?”

    岳淩霄沈默,臉色忽而漲紅,忽而鐵青,最後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你——”

    “別你啊你的了。”阿嫣擺擺手,笑得張揚而挑釁:“你想說我不守婦道,大逆不道,水性楊花,隨便說,說夠了喝杯茶潤口,趕緊的回練武閣去,別打擾我鑽研美容駐顏術。”

    世間……世間竟有這等混賬之人!

    岳淩霄本想等阿嫣道歉,想著她若是知錯了,他便也能放下,以後還可以時常過來作客,沒想到她不僅毫無悔意,還能臉不紅氣不喘的說出這種荒謬的話。

    阿嫣偏過頭看他:“還不走?”

    岳淩霄又想開口。

    阿嫣趕在他之前,加上一句:“再不走,我脫衣服了。”

    這句話顯然奏效了。

    男人丟下冷冰冰的‘無恥’兩字,甩袖就走,走前還不忘記帶翻一張椅子,以此顯示他內心有多麼震怒。

    阿嫣看都不看他。

    人走遠了,阿嫣問鏡子:“好感度多少了?”

    “五十五。”

    生氣也不降,還升了五點。

    阿嫣嘆氣:“男人對你不上心的時候,你得忍著他,哄著他,寵著他,還得想法子引起他注意,等他對你上心了,作天作地都能加好感值。”手指在鏡面上劃了幾下,聲音帶著笑意:“你說,好不好玩?”

    老古董卻沒有附和的閑情逸致。

    它心裡七上八下的,緊張得不知所措,幾次想開口,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偷瞄阿嫣的目光,也越來越心虛。

    怎麼辦怎麼辦……

    如果說了,宿主會不會一怒之下,摔了它?

    正猶豫不決,阿嫣淡淡道:“你有話就說,我還指望你替我恢復容貌,你現在有恃無恐,怕什麼?”

    也對。

    老古董松了口氣,吞吞吐吐道:“系統、系統方才更新了一下,錯……錯了。”

    阿嫣神色不動:“說詳細點。”

    “線索男主……認錯了。”

    老古董抱著小腦袋,等著阿嫣的責罵。

    然而,阿嫣並未生氣,只是輕輕笑了聲:“所以線索男主應該是皇帝?”

    老古董沒精打采道:“對。”它小心翼翼地偷偷瞧了宿主一眼,委屈巴巴道:“也是奇怪了,從沒出現過這種情況,分明第一次顯示的男主是岳淩霄才對……”

    阿嫣低頭:“你想知道為什麼?”

    老古董拼命點頭,鏡面震動起來。

    阿嫣移開眼睛:“你是主神,你是系統,你自個兒想,怎的還來問我?”

    老古董垮下臉,沮喪地垂頭嘆氣。

    阿嫣便道:“不過攻略個男人,攻略誰還不是攻略?瞧你那樣子,有點兒志氣,別把周圍的空氣也汙染得全是喪氣。”

    “這……這怎麼算都是老朽的過錯——”

    “得了罷。”阿嫣打斷它:“我就沒指望你能正常運作,若不是留了個心眼,今日我才沒心情陪皇帝喝茶說閑話。這天又不熱,他還搖個扇子裝腔作勢,一把年紀了學人附庸風雅,無聊。”

    “……”

    *

    阿嫣對自己的臉很上心。

    阿嫣對身邊的女人有點上心。

    阿嫣對需要攻略的男人……非常不上心。

    作天作地,半點不肯收收囂張的性子。

    偏偏總有人吃她這一套。

    當宮裡的大太監帶著聖旨來時,陳夫人只當陳韻懷上龍子,聖上決定賞賜陳家,為此喜不自禁。

    可是,聖旨沒提什麼封賞,寥寥幾句話,只說擇日派人接陳嫣回宮。

    寫的是陳嫣,既不是莊妃,也不是廢妃陳氏。

    一大家子的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面面相覷。

    除了一向不慌不忙,萬事不放心頭的阿嫣。

    也除了傷病養的差不多,隨眾人跪下聆聽聖旨時,神情愈加冷冽,最終垂下眼眸,戾氣盡顯的岳淩霄。

    陳夫人雖不明白皇帝想干什麼,但聖旨都下來了,只好安排阿嫣回宮的事宜,免不了連著幾個夜晚拉著阿嫣的手,苦口婆心的勸女兒:“陛下許是顧念舊情,又想見你了……你聽娘一句,啊?回去後,忍一忍你那脾氣,別再同陛下作對。阿嫣,你和韻兒都是娘的心頭肉,娘不會偏心任何一人,娘希望你們都能好好的。”

    阿嫣聽了,微微一笑:“我會好好的,韻兒……我就不保證了。”

    陳夫人氣結,用力點了點她的額頭:“你啊!罷了罷了,我是管不住你,是福是禍,你自己受著!”

    阿嫣還是那般無所謂:“好啊。”

    陳夫人氣得臉色發白,憤憤離開。

    珠兒送走了臉色難看的夫人,慢吞吞走了回去,唉聲嘆氣:“娘娘,我真不想回宮。”

    阿嫣抬眸,看了看她:“沒事,這次回宮是去享福的。”

    珠兒半點不信,長嘆一聲:“您何苦自欺欺人?陛下從前不曾善待您,如今也不會……只怕五小姐對陛下說了什麼,他要抓咱們回去,整治咱們呢!”

    五小姐便是將軍府的另一名嫡女陳韻。

    阿嫣不耐煩聽她嘮叨,催促道:“你總杞人憂天,我也不勸你了。快回去睡下,明早起來,陪我一道整理東西。”

    珠兒便垂頭喪氣地離開了。

    阿嫣照著鏡子卸妝,拿著干淨的濕帕子,輕柔拭去臉上的妝容,一遍遍反復。

    對待自己的臉,她有著用不完的耐心。

    四周無聲。

    燭火似乎閃了一閃。

    阿嫣從鏡子裡看見背後的人影。

    “知道我就快走了,特意來替我送行嗎……”她頭也不回,只對著鏡子裡的那人笑:“……兄長?”

    岳淩霄站在她身後,聽見她的聲音,聽見那刺耳的‘兄長’兩字,眉宇擰緊,無聲無息地抬起手,粗糲的指腹摩挲著女人頸間細膩的肌膚,他的眼眸冰冷,語氣更是陰郁得可怕:“你當真要走?”

    “聖旨呀,誰敢違抗。”

    岳淩霄冷笑:“你敢光天化日之下輕薄我,就不敢違抗他的命令?”

    阿嫣這才回頭,依舊是一臉的理直氣壯:“你講講道理,我可是問過你的意見的,你閉上眼閉上嘴代表什麼,難道還要我教你?”

    岳淩霄本就嚴肅的眉眼,越發冷厲駭人,仿佛眉梢眼角都能凍起來一般,咬牙切齒道:“你至今不認錯——”

    “我為什麼非得認錯?”

    阿嫣拍開他的手,站了起來:“你到底想我怎樣?如你所說,輕薄了你一次,對你千賠禮萬道歉?還是想我對你負責到底?”

    岳淩霄不妨她有此一問,怔住了。

    如果真能選擇的話,盡管他一點也不想承認,盡管他的理智死命的排斥……他會選後者。

    他娘的負責。

    阿嫣看著他的臉色變化,多少也猜到了,笑了一聲,抬眼瞧他:“我都三十了,別說是你……一個三十好幾的大男人,難不成沒睡過別的女人,被我半推半就的非禮一次,就賴上我了?”

    岳淩霄冷冷看著她。

    阿嫣有些吃驚:“……該不會,你真的三十好幾了,還沒沾過女色?”

    怪不得呀。

    故事到了後期,這位實在太克制自己的仁兄,克制出了心理疾病,殺人搶皇位奪義妹。

    岳淩霄大手緊緊攥起,悶了半天,面無表情的說道:“是你給我下的藥。”

    阿嫣只覺得好笑,又覺得驚奇,點點頭:“是,是我的錯——”

    岳淩霄略微放松了些。

    ……到底還是知錯了。

    不想,阿嫣又道:“——那也不能全怪我呀。你那麼重,倒在地上跟一座小山似的,我搬不動你,我也沒法子。好了,我知道地上又硬又冷,你在下面不舒服,我平時也沒那麼粗魯的,反正也沒下次了。”

    岳淩霄心裡才消下去的火氣,臉上才淡去的紅色,剎那全冒了出來。他看著面前胡言亂語的女人,只覺得胸膛劇烈起伏,恨不得當場掐死她,薄唇動了動,一字一字道:“陳嫣,是你給我下的藥。”

    “所以就要我負責到底?”阿嫣靠在窗邊,突然笑了起來,語氣放輕:“好呀,你給我生個孩子,我就對你負責。”

    岳淩霄已經在失控的邊緣。

    阿嫣攤手:“生不出來?那就算了。你想開點……”她嘆了口氣,揉了揉太陽穴,覺得頭疼。“誰都有第一次的,對不對?你只當作了噩夢,趁早忘了,就算忘不了……其實那次也不算太差勁。”

    他的聲音又輕又涼:“你在什麼情況下暈過去的,你自己最清楚。”

    這的確說不過去。

    阿嫣沒想到他會那麼純情,後來一想,又覺得對他存在先入為主的意見,總想著他遲早黑化,變成喪心病狂的反派,早一點晚一點也沒什麼所謂,可至少現在……他還沒那麼喪心病狂。

    “那好,我認錯了。”阿嫣也干脆,盯著他的眼睛,說得字句清晰:“是我喪心病狂,是我輕薄於你,是我玷汙了你的清白還不願負責。可以了麼?”對方抿著唇,一雙黑眸銳利如野獸,阿嫣便嘆息:“岳公子,你是要干大事的,別在兒女情長上栽了跟頭。”

    岳淩霄臉色緩和了些,低聲道:“為何這麼想?”

    這一生,從沒有人這麼認可他。

    更別說是一向瞧不起他的陳大小姐。

    阿嫣脫口道:“上回,我在你身上……你能在那種情況下忍上半個時辰,還沒忍到牡丹花下死,那一定不是泛泛之輩。”

    岳淩霄又想掐死她了。

    阿嫣忽然一驚,道:“哎呀,這都什麼時辰了?熬夜晚睡,我好不容易養好的肌膚又得遭殃——”瞧著岳淩霄,便多了一抹不耐:“兄長,我賠禮了,道歉了,認錯了,你可以回去了嗎?”

    岳淩霄不語,卻聽話的走到門邊。

    阿嫣又高興起來,繼續擦了會兒臉,準備歇息。

    沒想岳淩霄半道上又折了回來,看著掀開錦被躺下的女人,冷淡道:“沒那麼簡單。”

    *

    沒那麼簡單。

    這句話,阿嫣起初沒放在心上,因為他雖然看上去氣得火冒三丈,可實際上,他身上並沒有殺氣。

    他沒表現出來的那麼恨她。

    可很快,阿嫣就明白了他的未盡之意。

    到了回宮之日,岳淩霄一早上都沒露面。

    阿嫣歡歡喜喜坐上馬車,走到半路上,馬車突然停住,只聽駿馬嘶鳴,侍衛和車夫亂作一團,接著便是短兵交接的響聲,間或夾雜著一兩聲慘叫。

    珠兒嚇得臉色慘白,顫抖地縮在阿嫣身邊:“娘、娘娘,山賊……”

    阿嫣不見慌張,驚訝了一會兒,撩開車窗的簾子看了眼,心底便明白了,嗤笑了聲:“哪兒來的山賊,采花大盜還差不多。”

    珠兒一聽,直接翻了白眼,暈過去。

    外頭的動靜漸漸平息。

    珠兒幽幽醒轉,迷迷茫茫的。

    車簾忽然被人整塊撕了下來。

    珠兒下意識的尖叫:“啊——!”

    叫了一聲,又嚇暈過去。

    來者一襲黑衣勁裝,戴著面具,黑發高高束起,只露出一雙淩厲帶殺氣的眼睛。墨色的衣袍早被血染透,而他手執長劍,蒼冷的劍刃血跡斑斑,劍尖滴血。

    阿嫣看著他,嘆了口氣:“……真的喪心病狂了。”

    那人便揭下獠牙面具,唇角上揚,牙齒白森森的,宛如野獸面對束手就擒的獵物。

    他伸出手,抬起阿嫣的下巴,沈聲道:“我說了,沒那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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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0-5 06:54:23

第22章 冷宮棄妃(六)

    “岳、岳公子,您放了我們吧……”

    “您好歹念在老爺的面上,放過我和娘娘……”

    “求求您了……”

    “我們不會說出去的,我們、我們就說路上遇到歹徒,侍從為了保護我們,全犧牲了……”

    “放我們出去呀……”

    “救命!救命!這是什麼地方?有沒有人吶?!”

    珠兒使勁拍著門板,嗓子都喊啞了,小臉蛋哭的梨花帶雨。

    不久前,岳淩霄劫下馬車,強行帶她們來這荒郊野外的小院子,又把她們鎖在屋裡,自己不知去向。

    珠兒又驚又怕,叫喚了好一會兒,捂著臉嗚嗚哭起來。

    從進來開始,阿嫣便坐在床榻上,對著小鏡子擺弄自己的臉,並不慌張,更不害怕,聽見珠兒放聲大哭,便道:“別哭了,你就不怕他嫌你聒噪,割了你的舌頭?”

    這句話立刻奏效。

    珠兒戰戰兢兢地停下哭鬧,撲到床前,悲傷道:“娘娘,沒想到岳淩霄竟是這般奸惡之徒,嗚嗚……夫人說的對,他就是個生性卑劣的西涼蠻子,老爺救他一命,他不念著咱們陳家對他的大恩大德,卻恩將仇報……嗚嗚,咱們可怎麼辦吶?難道真要死在這鬼地方了嗎?”

    阿嫣轉過頭:“你想離開?”

    珠兒掩面啜泣:“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那混賬王八蛋怕是打定主意,要將咱們先奸後殺,殺了再奸——奴婢死不足惜,可您……我苦命的娘娘啊!”

    阿嫣無動於衷:“你要走,那還不簡單。”

    珠兒哭道:“您不用安慰我了……”

    阿嫣搖了搖頭,不再多言。

    夕陽西下。

    傍晚時分,岳淩霄總算回來了,手裡提著食盒,冷著臉端出飯菜。

    阿嫣開口:“你放我的丫鬟走。”

    岳淩霄眼皮也不抬:“你覺得有談條件的資格?”

    阿嫣沒被他周身凜冽的寒氣嚇著,好奇地盯著他:“你留著珠兒作甚?難道想左擁右抱,坐享齊人之福?”

    岳淩霄皺眉:“你——”

    阿嫣笑:“你有這等愛好,我是不介意的。”

    岳淩霄的臉色又難看了幾分。

    阿嫣不取笑他了,對著瑟縮在一邊,大氣也不敢出的珠兒道:“你把眼睛蒙上,待會兒讓兄長帶你離開。之後你回老家去吧,不用惦記我。”

    岳淩霄冷冷道:“你指望這丫頭回去搬救兵?”

    阿嫣看了他一眼:“你若是擔心,珠兒走了,你帶我換個地方就是。至於救兵,那根本用不到,你又困不住我。”

    岳淩霄冷笑。

    阿嫣收斂笑意,平靜道:“你殺宮裡的侍衛,我不在意。你殺我的人,我記一輩子。”

    對視片刻,岳淩霄面無表情道:“丫鬟走了,誰伺候你?”

    阿嫣沒料到他會問這個,怔了怔,脫口而出:“你啊。”

    他低哼一聲。

    阿嫣瞧了他一會,挑眉道:“你臉紅什麼?”

    岳淩霄不搭理。

    最後珠兒還是走了。

    臨走前,自然免不了威脅發毒誓那一套,後來珠兒放心不下主子,又不肯走了,被阿嫣一句‘出去後別自作聰明,我能自保也能脫身,你去搬救兵,保不準兄長真氣得喪心病狂砍我’給打發了。

    這句話,是當著岳淩霄的面說的。

    他去而復返,已是深夜。

    阿嫣坐在梳妝鏡前,長發披在肩背上,見他回來,回頭看了看。

    岳淩霄說了兩個字:“沒殺。”

    阿嫣便繼續梳頭,半晌,喚道:“兄長——”

    岳淩霄暴躁的打斷:“閉嘴。”

    不喜歡這稱呼麼?

    阿嫣揚起眉梢,笑了笑,轉身道:“那個誰——”

    岳淩霄正在擦拭佩劍,聞言抬起頭。

    阿嫣撲哧一聲笑出來:“兄長聽不慣,那個誰倒聽的順耳,你莫不是傻啊?”笑了會兒,輕嘆了聲:“……呆子。”

    岳淩霄淡淡道:“你死了出逃的心,從此安守本分,我不會為難你。”

    “我安守本分,你也在這荒野山村待上一輩子?”

    岳淩霄一愣。

    夜色靜謐。

    岳淩霄站了起來。

    阿嫣等著他過來,把她抱去床上一雪前恥。

    可等了大半天,只見他拿起佩劍,冷著一張冰塊臉,轉身走了出去。

    幾秒鐘的沈默後,門外傳來哢噠一聲輕響。

    他又把門鎖上了。

    ……

    *

    現實生活中,阿嫣習慣了禁殿獨居的日子,在這個世界裡,自然也不會覺得囚禁生涯太難熬。

    只要有鏡子,有梳妝品,最好還有幾套華衣麗服,這就足夠了。

    這些馬車裡都有。

    岳淩霄每天都來,有時是早上,有時是晚上,但沒有一天留宿。

    阿嫣不明白他怎麼想的。

    在資深狐狸精的構想裡,一對年齡相當的男女,男的囚禁女的,可以出於很多理由,但所作所為也就那幾件。

    可問題是,岳淩霄什麼也不干,一點兒也不像原劇本中強取豪奪,殺人放火不眨眼的終極反派。

    強取是取了,豪奪也奪了,他卻遲遲沒有作為。

    反常的過分。

    阿嫣心中有個模糊的猜測。

    膽大臉皮厚如她,也有點難以啟齒。

    終於有一次,阿嫣問他:“你……不覺得悶嗎?”

    岳淩霄反問:“你悶嗎?”

    次日,岳淩霄帶來一個小籠子,裡面關著一只白兔。

    阿嫣問:“給我吃的?”

    岳淩霄擰眉:“給你養。”

    ……

    阿嫣不耐煩拐彎抹角試探了,把籠子放到一邊,無視可憐的小白兔見到獸類天敵,嚇的東躲西藏,走回岳淩霄面前,看住他的眼睛,直截了當:“你是不是不行了?”

    岳淩霄怔了怔,不解:“什麼?”

    “下藥那次,你是不是留下什麼後遺症,或者心理陰影,總之不行了?”

    岳淩霄總算反應過來。

    接著他又開始往外散發寒氣,眯起眼道:“你再說一遍。”

    阿嫣嘆了口氣:“難怪你口口聲聲要我負責,原來竟是這樣。你早說麼,你悶著不說,我也不好幫你。你放心,雖然現在硬不起來,不代表治不了,我知道幾個法子,你可以參考一下——”

    岳淩霄唇角勾起,笑意不達眼底,反倒是墨黑陰沈的色澤,漸漸從眼底彌漫開。他放輕聲音,一字字道:“陳嫣,你懂的真多。”

    阿嫣聽出他的諷刺,卻不在乎:“宮廷秘方,你不聽就算了——”

    岳淩霄驀地扛起她,走了幾步,又扔到被褥上。

    然而……還是沒有下一步動作。

    阿嫣的目光默默飄向他腰線以下。

    岳淩霄氣的不輕:“你以為我不知道落雨軒的茶不好喝?你以為我閑著沒事都會陪人談些不著邊際的話?你以為其他人對我犯下那等下作之事,還能活著看見明天的太陽?我找你喝茶,陪你說話,殺侍衛劫馬車,帶你來這裡,甚至見你悶幫你捉兔子——都是為了什麼?”

    “你喜歡我。”

    依舊那麼平靜。

    沒有太大的觸動,沒有愧疚,更談不上驚訝。

    阿嫣停頓了一會,看著他的眼睛,又道:“可我不喜歡你,總是要回宮的。”

    那一瞬間,岳淩霄眼裡結出的嚴冰,寸寸碎裂。

    心髒的位置疼痛難忍,可他的腦海卻是那麼清醒,冷靜。

    早就知道了,不是嗎?

    那年寒冬風雪撲面,少女衣衫單薄,面色蒼白,嘴唇都在顫抖,卻那般固執地擋在夫君面前,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

    陳嫣心裡,只會有那一個人。

    他閉上眼,輕笑一聲,解下腰間的系帶:“無所謂。留下你的人,也是一樣的。”

    阿嫣非常不識趣地接話:“那你也留不住。”

    岳淩霄脫衣上床,撐起身體,將她困在堅實有力的雙臂之間,冷如霜雪的眼睛,也似被這一方小小天地中的風月所惑,染上熾熱的溫度:“我們試試。”

    “想困住我,這是不夠的……”阿嫣纖細的手指卷住他的一縷發,繞了幾圈,微微笑了笑,摟住他的頸項,在他耳邊慢慢的,輕輕的說了幾個字。

    他眼中忽有雪亮的光掠過。

    不及細想,耳畔傳來柔媚的低笑,女人溫軟如春水的身體纏了上來,用自己的溫度,一點點融化他堅硬的盔甲。

    初冬的夜,比盛夏更悶熱。

    一室繾綣。

    *

    夜半時分,岳淩霄醒過一次。

    他素來淺眠,身邊有一點動靜就能驚醒,睜眼一看,有只像狸貓的東西一閃而過,飛快躥出門,便沒放在心上。

    應該是那只兔子逃出籠子,跑掉了。

    可到了早上,他醒來,懷裡抱著的女人早已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冰冷的枕頭。

    “陳嫣!”

    岳淩霄方寸大亂,找了半天,沒見人影。

    房裡也沒少什麼東西,只缺了點銀兩,還有阿嫣最喜歡擺弄的鏡子。

    籠子裡的兔子不見了。

    與他纏綿一夜,相擁而眠的女人也不見了。

    他想不出她是怎麼跑掉的,但有一點卻能確定。

    ——她的去向。

    她回宮了。

    奇怪的是,他並不感到心灰意冷,胸口心髒所在的位置,有什麼在燃燒。

    昨晚,阿嫣湊在他耳邊,低低的說了一句話。

    “想困住我,這是不夠的……送我一座江山,我還能考慮。”

    銘心刻骨。

    *

    阿嫣到了京城郊外,見四周沒人,這才變回人形,拿出小包袱裡的古董鏡,對著鏡面打理纏亂的頭發。

    抬頭一望,巍峨的帝都皇城,遙遙可見。

    她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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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0-5 06:54:53

第23章 冷宮棄妃(七-八)

    皇宮,御書房。

    楊昭剛下朝,換了黑色的常服,正在批閱奏折,瞧起來神色平靜,與往日並無不同。

    大太監劉公公心中忐忑,惠妃陳韻花了一大早上的功夫,替皇上熬了他最愛的羹湯,如今人在御書房外候著,就等他通報——可他遲遲不敢開口,緊張得越發口干舌燥。

    別人不知,他怎會不曉得?

    今早朝堂上,又有人提及廢妃陳氏離奇失蹤,不出半月,又離奇回宮的案子,聽那言官的意思,句句暗指陳嫣遭人所劫後,怕是失了清白,有辱天家威嚴。

    這事兒雖然怪不得陳嫣,但陳嫣身為女子,又曾是帝王之妻,理當一死保全名節,萬萬沒有苟活還厚顏無恥回宮的道理……話說到一半,天子龍顏大怒,下令重責此人,逐出帝都,若非有他命令,永世不得回京。

    一時間,金鑾殿上鴉雀無聲,文武百官噤若寒蟬。

    已經很多年了。

    楊昭尚未登基,還在趙王府的時候,劉公公就伺候在旁,對陛下的性子最是清楚。

    陛下年少得志,也曾鮮衣怒馬,鋒芒畢露,直到那一場流放的劫難,導致他得赦免回京後,性情大變,沈穩內斂許多。

    這些年,陛下坐擁萬裡江山,雖有萬人之上的尊榮,享盡生殺予奪之大權,卻也見慣了爾虞我詐的朝堂鬥爭,高處不勝寒,他一年比一年深沈莫測,輕易不露出喜怒之色。

    廢妃陳氏出宮後,劉公公甚至再沒見過陛下動雷霆之怒,便是內心不悅,他也只會稍微沈下臉,亦或用幾句不輕不重的話點醒他人。

    ——直到今早。

    劉公公站在一邊,看著金鑾殿上最尊貴的那人,仿佛看見了十幾年前,立誓開疆拓土,成為名留青史一代帝王的青年,喜怒哀樂,皆是那般顯眼,從不屑於遮掩。

    那個楊昭死在流放的路上,也死在陳嫣離宮的一瞬間。

    從趙王府,陪著陛下一路走來的老人們,走的走,死的死,也就只剩劉公公在內的幾人了。

    看見陳嫣的下場,劉公公不免生出兔死狐悲的唏噓——瞧瞧,曾經多麼恩愛般配的一對玉人,最後卻成了死生不見的怨偶。

    從前陳嫣興風作浪,鬧的後宮無一日安寧,陛下厭煩透頂。

    後來陳嫣走了,後宮花好月圓,嬪妃們不管私底下如何勾心鬥角,面上都是姐妹情深,陛下卻不見有多麼歡喜,來後宮的次數少了,留在養心殿獨宿的夜晚,多了。

    劉公公想,陛下心裡,終究有些念著那人的吧。

    畢竟苦難中相互扶持過的結發夫妻,情不在了,愛不在了,還有那一份恩吶。

    陳氏回宮後,陛下依舊命她住在景華宮,卻沒有下令禁足。

    說來也怪,出宮一趟,陳嫣不僅氣色好了,舊疾沒有復發的征兆,就連整個人都變得安分了,成天待在景華宮,壓根不出門。

    只有回來那天,劉公公見到了這位從後宮之主一路淪為廢妃罪人的前主子,吃驚得幾乎認不出來。

    那……那那還是景華宮裡行屍走肉,幽靈般的怨婦嗎?

    這般姣好的容貌,宛如歲月逆流,將軍府那驕傲如鳳凰的姑娘又回來了——陳嫣十六歲那年,美艷又天真,如同含苞待放的牡丹,令人期待盛放時的國色天香之容。

    可惜沒等到那一天,陳嫣隨夫君北上流放,傷病交集,就那麼一天天枯敗下去。

    劉公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有看得仔細了,才能分辨女人眼角的皺紋,那是歲月留下的無法抹去的痕跡。

    他轉過頭,看見陛下一向冷靜的黑眸中,也有恍惚的神色。

    過了一會,陛下俯視那衣衫整齊,氣色上好,完全看不出曾受歹人劫持的女子,淡淡道:“回來就好。”

    他甚至不問失蹤那些天,究竟發生了什麼。

    陳廢妃也不說,自顧自回景華宮去了。

    身旁傳來一聲輕不可聞的嘆息。

    陛下唇邊浮起一絲苦笑,搖了搖頭,轉身離開。

    這些天來,陳嫣只知待在那座冷宮中,劉公公不禁替主子抱不平,朝堂內外,甚至百姓之間,那麼多的流言蜚語,說的有多難聽,陛下全都壓下了,陳嫣卻不知感恩,什麼也沒表示,實在不識抬舉。

    比較起來,懷著龍子的惠妃陳韻,性子可好多了。

    是啊……陳韻懷有身孕,還是宮中近三年來唯一懷上的,那可萬萬得罪不起,就算陛下心情不好,也不能怠慢了。

    劉公公躡手躡腳地走近,輕聲道:“陛下,惠妃娘娘辛苦了好些時候,親手為您熬制了羹湯,正在外頭等著呢——”

    楊昭執筆的手不停,似是沒有聽清:“誰?”

    “回陛下,惠妃娘娘。”

    楊昭便放下筆。

    不知是否錯覺,劉公公在他眼裡,看到了一閃而過的失望。

    他等著的,是其他人嗎?

    楊昭點了點頭,劉公公便領命出去,帶陳韻進來。

    陳韻懷著孩子,走起路來總會慢些,可見到了心上人,心中喜悅,不禁加快了腳步,嬌聲喚道:“陛下……”

    楊昭忙伸手扶住:“慢點。”

    “怪我,見到陛下,只顧著歡喜,忘了規矩。”陳韻羞怯地低下頭,將托盤放下,小手下意識的放在微微隆起的腹部。“陛下,早上小皇子好調皮,在肚子裡也不乖巧,踢了我一腳,以後定是個潑皮猴子。”

    陳韻天真爛漫,這種不懂分寸的話,從她嘴裡說出來,不叫人著惱,反而令人覺得說不出的可愛。

    楊昭失笑:“傻丫頭,哪有人說自己孩子是潑皮猴子的?”

    陳韻不好意思起來,嬌憨地笑了笑。

    十六歲,多好的年紀。

    楊昭低頭,凝視少女帶著些許稚氣的嬌美臉蛋。

    韻兒和那個人同父同母,眉眼之間,自然是極其相似的。

    尤其是這一低頭一笑的風情,更是如出一轍。

    楊昭心中柔軟,攬住陳韻,聲音低沈:“韻兒,你要好好護著朕的皇子,他是朕和你的孩子。”

    陳韻乖巧地依偎在他懷裡,點了點頭。

    楊昭閉上眼,又是一聲嘆息。

    他沒看見,在他合上眼的剎那,陳韻低垂的眼中彌漫的冷意。

    *

    “娘娘,陛下對您真是太好了。奴婢聽說,陛下在其他娘娘宮裡,可沒那麼和顏悅色呢,話都不說上幾句的,對您和小皇子,那是要多溫柔有多溫柔,要多體貼有多體貼……”

    小宮女嘰嘰喳喳的說著,臉上滿是跟對了主子的喜色。

    陳韻躺在貴妃榻上,雙手放在小腹上,聽見了這話,臉上非但沒有笑意,隱隱還有絲悲哀……和深入骨髓的恨意。

    “翠柳。”

    小宮女聽見主子的聲音,忙回頭:“唉。”

    陳韻眉眼間都是愁緒,淡聲道:“替本宮拿面鏡子來。”

    翠柳取來鏡子,放在少女面前。

    陳韻看著鏡面映出的臉容,抬起手,白皙如凝脂的手指,緩緩撫過自己的眉毛、眼睛,最後落在唇上,沈默片刻,開口道:“像嗎?”

    這話問的莫名其妙。

    翠柳一時不知怎麼回答:“像……像什麼?”

    陳韻笑的悲哀:“像我姐姐嗎?”

    翠柳趕緊搖頭:“一點兒也不像,娘娘天仙一般的人,如花似玉,貌美傾城。廢妃陳氏早已年老色衰,怎及得上娘娘分毫?她倒也有自知之明,您瞧,如今不躲在景華宮裡,都不敢出來見人了嗎?”

    陳韻微微搖頭,遣退左右,一人坐在室內發呆。

    陳嫣回宮那日,只有陛下和劉公公見過,後來陳嫣閉門不出,她去過景華宮幾次,都被侍衛擋了下來。

    那些不近情理,冷面冷口的侍衛,根本不是後宮的人,而是陛下從禁衛軍中,親自抽調出來派往景華宮的,只聽陛下的話,說是陛下有令,陳氏不想見的人,都不得入內。

    明面上像是拘禁陳嫣,實際上……

    陳韻冷笑了下。

    陛下分明想保護那人。

    到了這個地步了,他還想著她,還怕她失勢後遭人暗算。

    放在肚子上的手漸漸握緊,陳韻眼底升起怨毒的恨意。

    她已經有了孩子,那是他盼了一輩子的龍子,可他不僅想把陳嫣從將軍府接回來,出了那等醜事,陳嫣八成不清白了,他……還護著她。

    親手送走陳嫣的是他,到頭來念念不忘的,還是他。

    陳韻回過神來,再看向鏡子時,卻見鏡裡的少女早已淚流滿面,抬起手摸了摸,指尖濕潤溫熱。

    他們到底是十四年的夫妻。

    她又算什麼呢?

    她只不過是一個影子,十六歲的陳嫣的影子。

    她低頭一笑的時候,很像陳嫣,所以那男人總會露出懷念而溫柔的神色,他看著她的肚子,那般深情,仿佛看著他和陳嫣的孩子。

    ——可恨至極。

    但是,她有孩子。

    陳韻又微笑起來,輕輕撫摸隆起的肚皮。

    有了這個孩子,笑到最後的,只會是她,只能是她!

    至於陳嫣……是她先不顧姐妹之情,是她容不下自己。

    宮裡,終究是成王敗寇的地方。

    *

    三天後,楊昭歇在陳韻宮裡。

    陳韻現在不能侍寢,夜間靠在楊昭懷裡,輕輕道:“陛下,您去看看姐姐吧。”

    楊昭躺在榻上,望著虛空,不知在想什麼,並未回應。

    陳韻嘆了口氣,幽幽道:“陛下寵愛妾身,妾身……妾身自然高興,可姐妹一場,我又怎能……唉,姐姐從前犯下許多錯事,說到底,也是因為太愛陛下。”

    楊昭低低笑了聲,淡淡道:“她那般待你,你還替她說話?”

    陳韻苦笑了下,輕聲道:“韻兒從未想過獨占陛下聖恩,陛下身為真龍天子,理應雨露均沾,韻兒也希望宮裡能有更多的小皇子、小公主。即便我心中有嫉妒,有不滿……”聲音漸漸淡去,她抱住身邊的男人,柔聲道:“只要陛下開心,我就開心。”

    楊昭又笑了笑,溫柔撫摸她的長發。

    陳韻便睜開眼睛,借著一點幽暗的光,凝視她的丈夫。

    從很小的時候起,她便喜歡他,愛他玉樹臨風,英姿瀟灑,更愛他英雄豪氣,翻手為雲覆手雨的霸道。

    他是天底下最尊貴的男兒,滿足了她對如意郎君所有的幻想。

    可他是姐姐的男人。

    她盼呀盼,等啊等,終於等到進宮的機會,終於……如願以償。

    她不能讓任何人奪走他,即使是親姐姐。

    *

    早起洗漱後,陳韻親自伺候楊昭穿衣,正濃情蜜意說著話,忽聽劉公公在外頭喚道:“陛下。”

    楊昭皺了皺眉,走出去。

    劉公公便彎著腰,說道:“景華宮那邊兒出了點事,您吩咐過,若有事一定即時告知——”

    楊昭臉色微變,抬頭看了眼景華宮的方向:“……舊病發作了?”

    “不。”劉公公擦擦頭上的汗,繼續道:“陳氏身邊死了個宮女。”

    楊昭不悅:“那又如何?話說清楚!”

    劉公公忙道:“那丫鬟端了一碗藥給陳氏,陳氏一看,說那藥是下了毒的,還逼著丫鬟喝了下去。那丫鬟……當場暴斃。”

    楊昭神色微變,大步流星離開。

    劉公公對陳韻行了個禮,小跑著追上去。

    陳韻看著楊昭走遠,臉上沒什麼表情,慢慢走回宮裡。

    翠柳聽到了劉公公的話,惶恐不已,額頭上都冒出了汗,急道:“娘娘,金釵死了,這、這可怎麼辦?”

    陳韻冷冷道:“死就死了,算陳嫣命大,竟能發現藥裡下了毒。”

    翠柳臉色蒼白,悄聲道:“可金釵是受了咱們的指——”

    “住口!”

    翠柳從沒見主子這般聲色俱厲,嚇得一哆嗦,再不敢發出聲音。

    陳韻道:“放心,人活著也罷了,人死了,死無對證,你怕什麼?”

    翠柳一想也是,松了口氣,又愁起來:“娘娘,您說,陛下這一去,該不會對陳氏……”

    陳韻笑了起來,越笑越大聲:“你呀,真是個傻的。”

    翠柳一臉不解。

    陳韻收起笑意,冷哼了聲:“就姐姐那性子,菩薩都能被她氣得跳腳。陛下見不到她,便時常想念她的好,當真見到了……哼,又該想起她的種種罪行,種種可恨之處。這不正合我意嗎?”

    翠柳會意,頓時心悅誠服:“娘娘真是冰雪聰明!”

    陳韻唇角彎了起來。

    可那一雙溫柔多情的妙目,卻是寒冷而堅硬的。

    *

    阿嫣回宮後,還是每天美容照鏡子自娛自樂,也不急著展開勾引皇帝的大業,老古董催了幾句,得到回答:“沈住氣,這皇帝催不得。”

    老古董沈住氣等了好些天,等著等著,見證了奇跡。

    離宮前,皇帝的好感度為零,如果系統允許負數的話,肯定會更慘。

    回宮前,皇帝的好感度為十。

    回宮到現在,皇帝的好感度攀升到了二十。

    它不懂人間情愛,問宿主,阿嫣便笑:“這樣不好麼?省的我演戲,博取他憐憫。給他留點腦補空間,他能在腦子裡編出一場愛恨情仇大戲,沒準比我演的還好。”

    “怎麼樣的大戲?”

    阿嫣想了想:“我離宮後對他死心,本想混吃等死,可他下聖旨接我回宮,我又燃起了對他的愛念,沒想中途遇到劫匪,身心慘遭蹂/躪,再一次死心,回宮後自覺愧對於他,不敢見他,鬧都不鬧了……大概就這樣吧,中心思想就是我做的一切都是出於愛他,要死要活全是為了他。”

    老古董想起馬車遭劫持後的種種,滄桑嘆息道:“這個劇本的確比現實精彩……”

    阿嫣突然道:“你說,他的好感度到二十了?”

    老古董點頭。

    阿嫣微笑:“那好,可以進行下一步計劃。”

    老古董試探:“……睡他?”

    阿嫣頷首。

    “這次下什麼藥?”

    “不下藥,這法子用膩了。”

    老古董嗆到了,咳嗽幾聲:“宿主,那您是想……對皇帝霸王硬上弓?”

    阿嫣平靜道:“我主動,他半推半就不就成了?那又不是只能下藥,這次玩點新的。”

    沒等到皇帝來,景華宮一名居心不良的宮女金釵,先端來了一碗下了劇/毒的藥湯,放到阿嫣面前。

    阿嫣看了一眼,笑了笑,對金釵道:“你去喚外頭的侍衛進來,我有話吩咐。”

    金釵不明所以,警惕地應了聲,去而復返,帶回兩名帶刀侍衛,見阿嫣久久不說話,她低著頭,緊張地咽了口水,瞄了眼黑漆漆的藥湯,小聲勸道:“娘娘,喝藥吧,涼了就不好了。”

    “有毒的,我可不愛喝。”

    金釵心頭大驚,故作鎮定道:“怎麼會?奴婢——”

    阿嫣耐心不好,不愛聽她狡辯,直接對那兩名侍衛道:“灌下去。”

    金釵尖叫,掙紮,求饒……一盞茶的時間過去,還是成了地上一動不動的屍體。

    阿嫣也不叫人拖走,悠閑地又等了一會,果然等到了疾步趕來的皇帝。

    楊昭看見死去多時的宮女,只一眼便移開目光,轉向坐在梳妝鏡前描眉的女子,氣不打一處來,冷下臉,沈聲道:“便是她有害你之心,你殺她作甚?她活著才能查出幕後真凶,死了——”

    “查出幕後真凶,你就會信麼?”

    楊昭一滯。

    阿嫣回頭,看著他,目光冰冰涼涼,笑起來也帶著冬日透心涼的淡漠:“只怕到時候,你非但不信,還會懷疑我有心栽贓。你心裡認定我心腸狠毒,認定別人善良純真,這案子早定論了,誰是真凶並不重要。”

    楊昭擰眉:“你胡說什麼?”

    他哼了聲,擺擺手,示意將那宮女拖下去,又遣退左右之人,這才看著對方,平心靜氣道:“陳嫣,你本是帶病之身,又幾次三番下手害朕的嬪妃,以你的才智,若真有人要害你,你以為能躲得過?不是朕有心護你,在這宮中,你早已——”

    “哦?”阿嫣挑眉,似乎覺得可笑:“原來你竟是一直護著我的。那還真是我錯怪你了,你成天問太醫我的死期,我只當你數著日子等我死,沒想到,你卻是在保護我。”

    楊昭看著她,忽然就寒心了。

    又是這樣。

    無休無止的爭吵,爭鋒相對的指責。

    誰辜負了誰,誰傷害了誰……他厭倦了。

    為什麼非得走到這一步?

    楊昭負手而立,神色疲倦:“陳嫣,這些年來,上書立後的奏折不斷,自你之後,卻從未有過別人。”

    阿嫣睨了他一眼,笑道:“那是你等著我死,你對我立過今生不負的諾言,你怕當真另立皇後,會遭天打雷劈呢。我一咽氣,你肯定就著手準備大婚了。”

    楊昭怒道:“你——”

    阿嫣不讓他說話,指著方才宮女屍體所在的位置,故意道:“我終於想通了,金釵就是你指示來殺我的。所以人一死,你連上朝都不管了,先跑來消滅罪證。”

    楊昭氣煞,想到朝堂上對她百般回護,卻換來這樣的結果,不禁怒火中燒,憤然甩袖:“不可理喻!”

    “慢著。”

    楊昭哪裡會聽,腳步不停,可腰間一緊,尚未回神,鼻息間已經嗅到女子身上幽幽的體香,入骨媚惑。

    他轉過身,正對上阿嫣帶笑的眼睛。

    阿嫣抬手,在他唇上一點,又點住他緊擰的眉心,低聲道:“對,就這樣,可千萬別消氣了……”話未說完,粉唇便吻上了他,最後一個音節消逝在輾轉纏綿的柔情中。

    剛松開,楊昭便道:“你——”

    “別說話,記住你生氣的很,可討厭我了。”阿嫣手指放在自己唇邊,輕輕‘噓’了一聲,摟住他腰的纖纖玉手放下,卻是已經松了他的腰帶。“你討厭我,所以你才不會主動,這是我強求來的一夜……”她踮起腳尖,在那人耳邊輕喚:“……夫君。”

    似是嘆息,似是苦笑。

    於是,楊昭再無法下定決心離開。

    這人世間,終究只有這一個女人,令他又愛又恨,又疼又苦。

    *

    陳韻在宮中等候。

    雖說她不怕金釵的事情敗露——就算陳嫣真有證據,證明是受她指示的,陛下也不可能會信。

    陳嫣惡毒,心腸狠辣,曾經干下多少壞事。

    她卻溫柔,體貼,深得陛下的心,又懷有龍子。

    這一場戰爭,她不戰而勝。

    等候半天,終於有個景華宮的小太監,行色匆匆趕了過來。

    陳韻平靜問道:“怎麼樣了?”

    小太監喘了幾口氣,左右看看,見只有陳韻的心腹宮女,便小聲答道:“陛下來了景華宮,與陳廢妃起了爭執,聽動靜吵的厲害——”

    翠柳不禁得意地笑了起來,更佩服主子料事如神。

    陳韻抿了口茶,悠閑道:“然後呢?陛下上朝去了?”

    小太監飛快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瞼:“然後,陛下留下了。”

    陳韻手裡的茶杯落到地上,摔的粉碎。

    小太監和翠柳皆是一驚,不覺跪了下來。

    陳韻咬牙道:“留下了?”

    小太監頭皮發麻,哪裡還敢抬眸:“是,陛下和廢妃……睡、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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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0-5 06:55:19

第24章 冷宮棄妃(九)

    這幾天,楊昭總是想起新婚時的舊事。

    那時他們住在王府,他從宮裡回來,阿嫣總會在府外守候,春雨冬雪,日復一日。

    他顧念妻子體弱,勸過幾次。

    阿嫣笑起來,有些不好意思,目光卻干淨澄澈,如一眼見底的山澗清泉:“我想早點見到你,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那時年少。

    阿嫣的世界很簡單,只有他一人。

    可他不同。

    江山社稷,百姓臣子。

    擁有的愈多,責任也就更重。

    隨著歲月推移,滄海桑田,物是人非,很多事情變了,很多人變了,只有阿嫣,固執地活在過去,抱著他的一個誓言,拒絕成長,拒絕改變。

    ——和阿嫣相處,太累太累。

    可真正舍去她,又像生生削去一段記憶,切膚之痛。

    夜深人靜時,楊昭留在陳韻宮裡,摟著懷裡柔弱溫順的少女,恍惚而悵然的想,宮中女子雖多,環肥燕瘦,各有千秋,能討他歡心,使他喜悅的有很多,能讓他痛,讓他恨,讓他愛恨兩難的……只有一個。

    那天,阿嫣與他同床之後,再沒找過他。

    不,別說在那以後,就連當天……楊昭冷哼了聲,胸口有點氣悶。

    陳韻敏感地察覺到了,半坐起來,小手放在他堅硬的胸膛上,黑發披散下來,發梢掃過他的皮膚,癢癢的:“陛下,可是有煩心事?”

    楊昭笑了笑,溫聲道:“沒什麼,都是朝堂上的瑣事,你不用多想。”

    陳韻乖乖地點了點頭,又縮進他溫暖的懷抱中。

    楊昭的心思卻飄到了那如夢般旖旎的一夜。

    已經……太久了。

    他太久沒聽見那聲熟悉的夫君,久得恍如前塵故夢,他連歡喜都感受不到,只是心痛,往事紛紛湧上心頭,剎那將他擊潰。

    新婚燕爾的恩愛纏綿,北境流放的不離不棄,執政初期的琴瑟和鳴。

    為何,走到了今日這一步?

    若她能不那麼固執,不那麼刻薄,多好。

    那天激情過後,楊昭輕撫女子如雲的秀發,望著那張愛過恨過,思念過也刻意遺忘過的臉,心生感慨:“阿嫣,朕和你都老了。”

    本是一句追憶往昔,調侃的話。

    可阿嫣聽了,神色驟變,慵懶的面容變得極其不悅,猛地推開他坐了起來,撩起長發,回頭對他冷冷道:“你才老了。那麼大的人了,會不會說話?”

    然後,披了件外衣,頭也不回地出門。

    留下他又氣又怒的獨自一人。

    他生來尊貴,如今貴為真龍天子,從沒女人敢如此冷落他,侍寢之後,不伺候他穿衣洗漱就罷了,竟然還丟下他走了。

    後來氣夠了,他又覺得好笑。

    阿嫣真的……永遠也長不大。

    陳韻見他神色變幻,忽而惱怒,忽而無奈,忽而又溫柔深情,心中便越來越冷,仿佛麻木了,又好似更加疼痛。

    陪伴楊昭這麼久,她怎會不清楚,他想的根本不是朝堂政務。

    陳韻暗自攥緊雙手,指甲陷進掌心中,面上笑容不變,開口道:“陛下,你說,小皇子長的是像你,還是像我?”

    楊昭不假思索,答道:“像你自然是極好的。”

    陳韻心頭一跳。

    像她麼……還是像姐姐?

    自從發現皇上會從她身上找尋姐姐的影子,她就像陷入不得解脫的囚籠,不管皇上說什麼做什麼,她都會和姐姐聯系起來,於是更加煩惱。

    尤其有了身孕後,本就身體不適,每每想起來,心頭恨怒交集,更是憂愁。

    “陛下……”

    陳韻突然嘆了口氣,緊緊抱住身邊的男子。

    楊昭安撫地拍拍她的背,柔聲問道:“怎麼了?”

    陳韻搖頭,臉埋在他懷裡,聲音顫抖:“沒……只是覺得,妾身真的離不開你。”

    “傻丫頭。”楊昭笑,輕拍著她:“朕會永遠陪在你身邊。”

    永遠麼?

    他曾經,也是那麼對姐姐說的。

    陳韻用力點了點頭,可眼淚卻掉的更多,悲哀而傷痛。

    *

    這天,楊昭與幾位大臣商議國家大事,直到深夜才結束,大臣們告退了,他便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

    劉公公察言觀色,在旁問道:“陛下,可要去惠妃娘娘宮裡?”

    楊昭不語。

    劉公公只當陛下今夜不想去後宮,便想悄悄退下去。

    楊昭忽然睜眼:“翻牌子罷。”

    劉公公一怔。

    這幾個月來,惠妃娘娘幾乎獨占聖寵,皇上極少宿在其他娘娘宮中,更別說憑運氣翻宮妃的牌子了。

    今晚見皇上有這雅興,劉公公忙叫人把後宮嬪妃們的名牌呈上來。

    楊昭隨意翻了第一個牌子,看見名字,又合上了。

    劉公公看的一頭霧水,不知道他想干什麼。

    楊昭翻開第二個,再次合上。

    第三個,第四個……

    最後,他眉宇緊鎖,沈默良久,不冷不熱的問:“景華宮的牌子呢?”

    劉公公心裡喊冤不止——人是你廢的,當時一副深仇大恨的模樣,誰還敢把陳嫣的牌子放上來?但也就暗地裡想想罷了,面上謹慎道:“定是下頭不懂事的小太監忘了。”他偷偷瞄了眼楊昭,試探道:“皇上……可要通知陳娘娘接駕?”

    楊昭輕哼了聲,涼涼道:“不必了。她氣性大的很,也只有朕去見她的份。”語氣極為不滿,甚至隱隱帶著委屈。

    劉公公跟在他身後,一同出了養心殿。

    身後,兩名侍候的小太監看見主子走了,便交頭接耳說起話來。

    “劉公公倒怪起咱們來了,當時明明是他說的,皇上徹底厭棄了廢妃陳氏,現在可好,人也回宮了,瞧著皇上還挺上心的。”

    “你說,這陳廢妃……還能不能翻身?”

    “難說。唉,只怕後宮又不太平了……”

    *

    景華宮。

    房裡點著數盞燈燭,亮如白晝。

    阿嫣把古董鏡放在腿上,低垂著頭,照著鏡子,一根根分辨頭頂的白發,找了半天,沒找著一根,便強迫老古董開啟未能解鎖的染發功能,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頭發全染成了烏黑亮麗的色澤。

    老古董忍不住吐槽:“……皇帝對你說了那麼多話,你全不放心上,只這一句,你倒記住了。”

    阿嫣慢慢道:“當然,你若修煉成了人形,到時隨便找個成年的女人試一試,從十八歲到八十八歲,誇人家年輕,好感值蹭蹭蹭的漲,說人家老,好感值突突突的掉——小姑娘,阿姨和老太太,都一樣的。”

    老古董便學著阿嫣慵懶輕蔑的聲音,哼了聲:“……女人,膚淺!”

    阿嫣笑了笑,接著道:“這兩天,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

    老古董:“什麼?”

    阿嫣:“生而為人,還是得有點夢想,這般成天守在宮裡,也不是個事兒。”

    老古董:“……然後?”

    阿嫣嘆息道:“我想當後宮之主了。”

    老古董有點驚訝:“看不出來,你還有母儀天下的夢想。”

    阿嫣蹙眉,奇怪地看它一眼:“我為何要母儀天下?我想讓那些嬪妃太監小宮女們,整天排隊稱贊我美顏盛世,見了我也不用娘娘千歲參見娘娘,就高呼娘娘今天也很美,我一高興,就給他們賞賜,這日子多麼美好。”

    “……”

    半晌,老古董咳嗽一聲:“有夢想……總歸是好的。”

    阿嫣微笑。

    老古董又道:“所以,你是想好好跟皇帝過日子了?”

    阿嫣放下鏡子,緩緩站了起來。

    展開雙臂,低頭俯視自己玲瓏的身段。

    抬起手,輕撫養了這些天,終於恢復柔嫩彈性的臉頰。

    “每只狐狸精都有一個禍國妖姬夢。”阿嫣轉過身,眼神含情,好似輕軟的綢緞,輕飄飄掃過古董鏡子,唇角上揚,柔聲道:“……至於暴君是誰,可沒人在乎。”

    老古董嘆了口氣,小短手抱住頭:“宿主,你對我放電沒用的,我未成人形,也沒有心。”

    阿嫣愉悅地笑了一聲,拿起鏡子,親了口鏡面:“所以我才喜歡你。”

    老古董:“說好了的非禮勿親……”

    阿嫣突然道:“皇帝來了。”

    老古董趕緊收聲。

    過了一會兒,果然聽見腳步聲漸行漸近,最終停留在珠簾外。

    阿嫣半坐在床上,黑發絲絲縷縷披在肩頭,落在胸前,眼眸帶著幾分惺忪睡意,便如畫中泛起春困的仕女。

    楊昭等了半刻,沒聽見動靜,撩開簾子走了進來。

    看見阿嫣,他冷哼了聲:“你的架子是越來越大了。”

    阿嫣漫不經心道:“又沒太監來傳話,說你要來。”

    楊昭皺眉:“朕並未下令你禁足,你又為何留在景華宮閉門不出?”

    又為何……遲遲不來見他?

    阿嫣說:“宮門一閉,可以擋出許多麻煩事。我一出去串門,前腳走,後腳人家犯病了腰疼了受驚了,你又該指責我興風作浪。”

    楊昭氣道:“在你心裡,朕就是這般不講道理,不明是非之人?”

    阿嫣饒有興致地看了他一會兒,搖了搖頭。

    楊昭剛松口氣,便聽她說:“在我心裡,你是個喜新厭舊,見異思遷,狼心狗肺,自私自利的人。”

    每說一個字,他的臉色便難看幾分,最後已是鐵青著臉。

    他靠近幾步,抬起女人尖尖的下巴,冷笑道:“既然你是這麼想的,那天留下朕,又是圖個什麼?”

    阿嫣拍掉他的手:“圖你的身體。”

    ……

    “其實,我也不怪你。再美的容貌,心中無情,也總有看厭的一天,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這都是人間常態。”

    楊昭勾起唇角,那笑容卻是苦澀的。

    心中無情?

    他若是無情,何必接她回宮,何必為她重責言官,今夜又何必眼巴巴的跑來受氣?

    阿嫣懶洋洋地起身,纖瘦窈窕的身段,清艷絕麗的容貌,除了額頭和眼角細微的紋路,壓根看不出來已經年過三十。

    這般美貌,便如他深埋心底的少女。

    他唯一愛過的人,他的阿嫣。

    “但理解你,不等同於喜歡你。”阿嫣走到他跟前,抬頭看著他:“你可知道,我離宮那晚,你在這裡說過的話,一字一句,銘心刻骨……至今想起來,依然讓我的這具身體難受的厲害。皇上,與其說那等傷人的話,殺人於無形,不如賜一杯毒酒,也許還仁慈些。”

    在陳嫣的身體裡,始終殘留著原主離去時萬念俱灰的絕望,那種寒冷在骨髓和血液中流動,即使原主的靈魂早已煙消雲散,這心死如灰的念頭卻在心裡生根發芽。

    怎樣的愛與恨,才會在神魂消散後,還留下這樣冰冷的感情。

    楊昭心裡疼起來,沈痛道:“朕給過你機會,從皇後到貴妃到——”

    “——到罪人陳氏,廢妃陳氏。”

    楊昭盯著她。

    一陣長久的沈默。

    他開口,說了三個字:“你恨朕。”

    阿嫣淡淡道:“恨不至於,不喜歡是真的——你瞧瞧你,我當初重病在床,就剩一口氣了,你也不能等我咽了這口氣,再對陳韻下手,你可不是成心讓我死不瞑目?你對我立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誓言,自己違約在先,又怪我死守承諾不放手,那可是你親口許下的承諾,紅口白牙,最後卻成了你指責我的理由……”

    楊昭自嘲的笑了聲,轉身欲走:“原來,接你回來,是朕錯了。”

    “來都來了,就準備這麼走?……睡一次,少一次,下回我可要提條件了呢。”

    楊昭不想停留。

    可那聲音入骨嬌柔,又令他想起了那夜的纏綿,周圍的空氣驟然熱了起來,燈火明滅,瞬間添上一抹曖昧。

    他終於還是回了頭。

    阿嫣笑著看他,似是覺得有趣,微微搖了搖頭,拉長了調子:“我這裡討厭你——”手指按著心口,慢慢的移向旁邊,扯開衣襟:“——身體卻未必討厭你,你若能取悅我,說不定我還喜歡你得緊。”柳眉一挑,眼尾一勾,帶上幾分責怪:“欲拒還迎,這麼淺顯的道理,還用我教你?”

    楊昭便大步走過來,臉上還是緊繃著,瞧起來十分嚴肅,彎腰抱起她的時候,上下滾動的喉結,和胸腔傳出的心跳聲,卻顯出了欲/火上頭的急躁。

    阿嫣任由他抱著,笑得依舊愜意。

    這就對了。

    她喜歡聽話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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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0-5 06:55:47

第25章 冷宮棄妃(十-十一)

    芙蓉帳暖度春宵,從此君王……還是得早朝的。

    楊昭醒的早,離起床洗漱,還有小半個時辰,本想悄悄起來,不驚擾枕邊人。

    不料他剛動,阿嫣便醒了,翻身趴在他胸膛上,小小的打了個呵欠,睜著惺忪水眸,指尖在他臉上劃了幾下:“……陛下。”

    聲音有些沙啞,尚且帶著幾分睡意。

    楊昭一手枕在腦後,另一手把玩她的一縷烏黑發絲,苦笑道:“你若能永遠這樣,多好。”

    阿嫣挑眉:“陛下喜歡我不爭不鬧,還是喜歡我賴在你身上不起來?”

    楊昭低低笑了一聲,搖了搖頭。

    阿嫣看著他。

    楊昭忽然抬手,將她按在懷裡:“能給的,朕都給你了……自你之後,後宮無主,朕的心裡,只有你一個女人。”他緊緊抱著懷裡的女人,手臂如鐵鉗一般扣住她, 啞聲道:“再多的,朕也給不起。這一世便這樣罷,朕未能遵守的誓言,你我之間算不清的賬……留到來生。下輩子,誰都不要生在帝王家,我們作一對平凡的夫妻,我守著你一輩子。”

    最後一句,他不曾自稱為朕。

    阿嫣對他的肺腑之言無動於衷。

    只是覺得新奇。

    如皇帝所言,在他心底最深處,確實只有那一個女人,可那個女人占的位置太小,被所謂的江山社稷,皇家血脈,還有權利帶來的慾望和虛榮,擠壓得毫無反抗之力。

    離宮時,他對陳嫣的嫌棄和憎惡是真實的。

    這一刻,他的愛也是真實的。

    人類是多麼復雜又矛盾的動物啊。

    楊昭就那麼一動不動地抱著她,過了很久,下巴抵在她頭發上,開口道:“朕今日便下旨,將你的莊妃——”

    “我不要。”

    楊昭低頭看著她,神情莫測。

    阿嫣笑起來:“你這麼瞧我作甚?放心,我也不要皇後的位子,我自認無德,擔不起母儀天下的賢後之名。”

    楊昭問:“那你要什麼?”

    阿嫣靠在他懷裡,輕聲道:“還是貴妃好,萬千寵愛集一身。”

    楊昭沈默不言。

    阿嫣抬起頭,手臂撐在床上,垂眸看他:“陛下,我給不了你一個孩子,你給不了我一生一世一雙人,不如各退一步,將就將就?”

    楊昭合上了眼,將阿嫣抱回懷中,長出一口氣。

    “依你。”

    *

    很快,沈寂已久的後宮,迎來自惠妃有孕後,另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陛下有旨,封景華宮陳氏為陳貴妃。

    聖旨裡寫的清清楚楚,只陳氏二字,連廢妃都沒提,仿佛刻意遺忘了。

    也沒提陳氏立了什麼功勞,才能得此封賞。

    一石激起千層浪。

    朝堂內外,皆是轟動。

    前朝又有諸多人上奏,懇求陛下撤回旨意,全被皇帝的一句話否了。

    朕意已決。

    簡潔有力的四個字,再無轉圜余地。

    後宮的妃嬪們妒恨之余,更多的則是疑惑。

    那景華宮的廢妃陳氏,所有人都見過,印像最深的便是一身的藥味,孱弱的身軀,蒼白的容色,和尖銳的眼神。

    幾樣加在一起,描繪出一個十足的怨婦角色,令人敬而遠之。

    在一眾千嬌百媚的妃嬪中,陳氏無論是年紀,容貌,才藝和性格,都不占優勢。

    陛下何以突然回心轉意?

    直到阿嫣再次露面,終於揭開謎底。

    許多人甚至沒認出她,以為什麼時候又來了新人。

    那款款走來的女人朱唇雪膚,美得明艷照人,眼波流轉之際,又是說不出的嫵媚妖嬈,勾得人剎那失神。

    褪去少女的青澀,自有女人獨特的風情。

    眾人恍然大悟。

    難怪。

    陳氏病愈後,竟是這般天香國色不可方物,又有十幾年的夫妻恩情在,怎能不得皇帝垂憐?

    倒是惠妃……

    嬪妃們偷偷望向惠妃陳韻的眼神,不免帶著幸災樂禍。

    一來,陳韻得寵的過程不光彩,趁姐姐重病與姐夫偷著好上了,放在民間也不算什麼光彩事,總叫人瞧不上。

    二來,陳韻侍寢不久便懷上龍子,皇帝對她加倍的寵愛,難得來一次後宮,十有八/九宿在她宮裡。

    其他人面上不敢說什麼,背地裡早有怨言。

    這麼長此以往的,積怨已深。

    如今陳嫣回宮便封貴妃,陳韻折騰了半天,大了肚子,還是位列四妃之一,可不是成了笑話。

    ——肚子裡是個皇子也就罷了,若是個小公主,那可真是一場好戲。

    阿嫣從景華宮,搬到了離養心殿最近的朝華宮。

    一連七天,陛下處理完政事,一到後宮便進了朝華宮的殿門,徹夜不出。

    妃子們面對陳韻,都懶得遮掩幸災樂禍看戲的目光了。

    這一場大戲中,最高興的莫過於陳夫人。

    一個女兒得寵是喜事,兩個女兒得寵是喜上加喜,不管怎樣,她都能稱心如意。

    於是,陳夫人春風滿面的進宮,見到阿嫣,說了好些話,卻見對方總是淡淡的,似乎心不在焉,只顧著擺弄一面鏡子,對著鏡面修理妝容。後來,陳夫人只好催了兩句,叫朝華宮的宮女,請陳韻過來。

    陳夫人看看貌美更勝以往的大女兒,又看看小腹隆起的小女兒,笑得像朵花兒似的:“……到底是一家子人,打斷骨頭連著筋,沒什麼隔夜仇。你們是姐妹,在這宮裡,應該互相幫襯,互相扶持。”

    陳韻低著頭,沒說話。

    阿嫣只顧照鏡子,壓根沒反應。

    陳夫人板起臉:“阿嫣,你聽見娘的話了沒有?”

    阿嫣並沒放下鏡子,眼睛都不往旁邊瞄一瞄:“沒在聽。”

    “你——”陳夫人氣得捂住胸口,手指顫巍巍地指著大女兒,氣悶了半天,長嘆一口氣:“阿嫣,咱們是自家人,娘也不跟你繞彎子。陛下不能無子,你的身體……已成定局。韻兒若能一舉得皇子,那是最好的結果。你妹子……你妹子年紀小,從前有得罪你的地方,你便退讓一步。”

    陳韻突然抬眸,對著陳夫人搖搖頭:“娘,您先到外面歇著,有幾句話,我想親口和姐姐說。”

    陳夫人遲疑。

    陳韻語氣堅定:“娘!”

    陳夫人只好站起來,嘆息著離去。

    屋裡只剩離心離德的一對姐妹。

    陳韻倒了一盞茶,慢慢抿了一口,輕聲道:“姐姐,我也想過與你和平共處,可你容不下我。而今,我可以容忍宮裡所有的嬪妃,卻也容不下你了。”

    六宮粉黛三千佳麗,只有姐姐一人,對於陛下是不同的。

    這不同,最為致命。

    陳韻扭頭看向長姐,臉上是和年齡不符的沈穩:“這幾天回想往事,似乎從我有記憶起,你就和皇上出雙入對了,十四年夫妻,縱使決裂,也有那頭幾年的恩愛。”頓了頓,又道:“這一點,我永遠及不上你。”

    阿嫣沒搭話。

    陳韻握住茶杯的手緊了緊,嘴角上揚,眉眼間染上一抹傲色:“可有一點,你永遠比不上我!”

    她眯起眼,緩下聲調,故意一字一字輕輕說話:“姐姐,我能懷上孩子,我以後還會給陛下生很多可愛的小公主、聰敏的小皇子,我是個健全的女人,而你……你生不出來。”

    她笑起來,柔聲問:“一個女人不能生孩子,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阿嫣從鏡子裡看了看趾高氣揚的小妹妹,似笑非笑:“你那麼看重生孩子,小心下輩子投胎成母豬。”

    陳韻哼了一聲,仿佛陷入自己的思緒中,喃喃道:“你鬥不過我的……等小皇子出生了,陛下的心思都會放在皇子身上,他又會忘了你,你年紀比我大上一輪,又沒有孩子,到時拿什麼和我比?”

    “不對。”

    陳韻臉色一冷。

    阿嫣終於放下鏡子,施施然起身,低眸看了神情冷漠的妹妹一眼,抬手撫上少女的臉頰:“瞧瞧,本來多好看的一張臉——嫉妒和怨恨使人醜陋,這句話適用於曾經的我,更適合如今的你。”

    陳韻瞳孔收縮,想要還嘴。

    阿嫣搖頭,放下手:“你呀,年紀輕輕的小姑娘,長了一顆自以為深沈的心。你覺得挺著個大肚子來我面前,我就會妒忌,你就能暢快了?”

    陳韻雙手護在肚子上,警惕地望著她。

    阿嫣微笑:“真是個傻丫頭。你也不想想,你有了身孕,十月懷胎,生產後還得坐月子、調理身子,前後一年的光景,男人的心難管,下半身更難管,尤其是皇帝……”

    她停了下來。

    陳韻本就不好看的臉色,變得越發慘淡。

    少女雙唇蠕動幾下,似乎說了什麼,卻沒發出聲音。

    “皇子雖重要,生母卻未必重要。你當年討得皇上的歡心,可不是仗著鼓起的大肚子,或是一個遠在將來的龍子,而是你年輕新鮮的身體。”

    陳韻放在肚腹上的手,痙攣般握緊。

    阿嫣輕輕一笑,慢條斯理道:“這一年多的時間,妹妹呀,你才是……拿什麼和我比呢?”

    *

    最後,陳韻幾乎是倉皇逃離。

    阿嫣重新拿起鏡子,放在手裡,臉上沒有喜色,也沒有半點出氣後的快感。

    老古董問:“宿主,你不高興嗎?”

    “為什麼高興?”

    老古董脫口道:“那小丫頭對著你冷嘲熱諷的,還罵你不會下蛋——咳咳,生孩子。你都給懟回去了,氣得她哭都哭不出來,你不痛快嗎?”

    阿嫣嗤笑了聲:“為個不值的男人,針鋒相對,互揭傷疤,勝了輸了,又有什麼痛快的?”

    老古董無言以對。

    半晌,它說:“總得想法子對付……這個陳韻,懷孕後怕是得了什麼心理疾病,心態越來越扭曲,都不像個正常的故事女主了。”

    阿嫣笑了笑,眼神卻冷淡:“知道陳韻最可悲的是什麼嗎?”

    老古董搖頭。

    阿嫣垂眸,淡聲道:“甚至不用我從旁謀劃,她遲早毀在自己手裡。”靜了靜,又問:“皇帝的好感度多少了?”

    老古董:“六十五。”沈思一會,慢吞吞道:“這皇帝也是個怪的,從前你安靜如雞,他腦補的飛起,現在真攪到一塊了,好感度倒遇上了瓶頸。”

    阿嫣不怎麼在意:“皇帝麼,總是心思深一些。”

    老古董建議:“要不你哄哄他?好感度刷滿,那必須他對你死心塌地,愛美人不愛江山——這有點難度。”

    阿嫣揚了揚眉:“采陽補陰,調養下我的身子也就罷了,誰還一本正經哄著他?”

    老古董:“那怎麼完成任務?”

    阿嫣便笑起來,點了點鏡面:“演技要發揮在最合適的場合,才能事半功倍,還能省力氣。放心,皇帝最後的好感值不僅能刷滿,在真相揭開前,沒準還刷爆了……到時讓你看場好戲。”

    *

    將軍府。

    陳夫人剛回來,那便如眾星捧月一樣,下頭的人都擁了上來,伺候的伺候,奉承的奉承,直將陳夫人捧的心花怒放。

    正暢意著,忽然看見許久不見的人影。

    陳夫人立即拉下臉,哼了聲:“早不回來晚不回來,就跟不認這個家似的,如今阿嫣封了貴妃,韻兒懷著龍子,陳家正風光著,你倒像個喪家之犬又跑來了,真是陰魂不散。”

    岳淩霄站在院子入口,身後跟著小廝和一名畏縮的丫鬟。

    他聽慣了主母的冷言冷語,早已麻木,淡淡看了陳夫人一眼,問道:“宮裡的人還好麼?”

    陳夫人冷笑:“當然好,你是沒長耳朵嗎?我說了,阿嫣封了貴妃,皇上對她呵護有加,韻兒懷著身孕,肚子裡保不準就是日後的太子——”說到一半,停了下來,輕蔑道:“我知道了,你是想叫我的女兒們在皇上面前,替你美言兩句——我呸!你想的美,沒門!”

    岳淩霄扯了扯嘴角:“……呵護有加,很好。”

    陳夫人怒道:“你那算什麼口氣?陰陽怪氣的。”

    岳淩霄不再多言,將身後的丫鬟拉到前面,面無表情道:“這是大小姐身邊的宮女,回鄉省親去了。”

    言罷,轉身就走。

    六子硬著頭皮跟上。

    別人不清楚,他是知道公子習性的。

    方才,陳夫人的話說完,公子的手按在佩劍上,到現在都沒放開。

    ——那是他發怒拔劍前的慣性動作。

    *

    又過了好幾天,陳夫人再次進宮,順道把珠兒帶了回去。

    阿嫣看見久違的侍女,有些驚訝,等陳夫人走了,正想問個究竟,不料珠兒哇的一聲痛哭出來,撲倒在阿嫣腳下:“娘娘,您安然無恙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您、您不知道,岳淩霄那殺千刀的混蛋,他……嗚嗚……他不知怎的找到了我老家,他走路都沒聲音的,還把劍放我脖子上,您瞧瞧、瞧瞧!”

    珠兒指著粉頸上的一道紅痕,啼哭不止:“他逼我給您帶話,這黑心肝的王八蛋,嗚嗚……幸好奴婢又回到您身邊了,我才不帶話呢……”

    阿嫣好奇道:“他說了什麼?”

    珠兒咬了咬嘴唇,打了個哭嗝,見四周無人,湊上前小聲道:“那混蛋說,他就不該把兔子關在籠子裡,應該……應該把您關起來。”

    阿嫣微微一笑:“那麼小的籠子,我住不慣。”

    珠兒恨恨道:“娘娘,咱們現在就揭發他的惡行——別說他劫持了咱們,就說他……他行為不端,他是西涼奸細,總之找個理由,請皇上狠狠罰他,讓他自己待天牢籠子裡去,叫他成天想著關別人。”

    阿嫣慢聲道:“那可不行,我還指望他替我刷皇帝的好感呢。”

    珠兒疑惑道:“什麼?”

    阿嫣搖了搖頭:“沒什麼。”從袖子裡拿出錦帕,替珠兒擦干了眼淚,好笑道:“別哭了,既然回來了,便跟著我一起享福,不也挺好?”

    *

    半年後,西北烽煙再起,戰事在即。

    朝堂上為了領軍出征的人選爭論不休,楊昭也幾夜沒能安睡,思慮再三,覺得兵部尚書推薦的那人的確不錯,論軍功論資歷,足夠擔當重任,定下結論後,便來到阿嫣的朝華宮。

    阿嫣已經備下晚膳,沒想到皇帝突然過來,只能叫人添雙筷子。

    對坐良久,楊昭開口:“又要打仗了。”

    阿嫣點點頭:“是麼。”

    語氣敷衍,顯然並不感興趣。

    楊昭笑了笑,聲音柔和:“跟你說這些,你聽不明白,也不愛聽。朕只問你——你覺得陳將軍收的義子,你那義兄如何?”

    阿嫣答道:“不太熟。”

    楊昭笑出了聲:“你啊,可真是……”搖搖頭,接著道:“朕打算封他為將帥,讓他帶兵平亂。你覺得呢?”

    “我沒什麼想法。”阿嫣斟了兩杯酒,與他對坐小酌,笑道:“但陛下一向英明,我相信你的眼光,你認為是對的,那肯定是對的。”

    這正是楊昭想要的答案。

    一個時辰後,楊昭想歇下了,卻見劉公公神色匆匆過來,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楊昭皺眉,看著阿嫣,許久無言,最終開口:“朕今晚——”

    阿嫣摘下發間的一根玉釵,回頭一笑:“想走就走吧,我又不會挽留你。”

    楊昭靜默片刻,解釋道:“韻兒這幾日身子不舒服,夜裡總會驚夢。”

    阿嫣無動於衷:“我說了,不留你。”

    她變得通情達理了。

    可恍惚間,楊昭卻不敢肯定,這是不是他想要的結果……一個毫無嫉妒,不爭不鬧的阿嫣,不知為何,總會令他生出一絲悵然。

    他還是走了。

    室內恢復寂靜。

    老古董道:“宿主甩鍋的功夫一流啊,看著是鼓勵他勇敢相信自己的判斷,實際上推他下油鍋還不沾油汙,他以後也不能遷怒你。”

    阿嫣沒答話,叫人拿了筆墨紙硯進來,又遣退四周隨從。

    然後,在那紙上寫下了幾個大字。

    ——禍國妖姬的自我修養。

    寫完了,自我沈醉和欣賞了一會,滿意地點點頭,揉成一團燒了。

    *

    十天後,皇上在宮裡大設宴席,請的正是新晉升了官,即將帶兵遠赴西北前線的岳少帥。

    阿嫣和陳韻身為‘自家人’,自然得盛裝出席。

    席間,阿嫣一如既往的怡然自得,並不在意投注在身上的火一樣的目光。

    直到岳淩霄忽然舉杯敬酒。

    阿嫣這才正眼瞧他。

    瘦了,黑了,眼神更淩厲了,從前像是韜光養晦,收在劍鞘中的利器,現在就是已經出鞘,沾上血的刀刃。

    阿嫣從他額頭看到下巴,又從他下巴看到額頭,實在不能昧良心誇他儀表堂堂,顏值上升,只能道:“兄長……看起來真精神。”

    可不是麼。

    那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恨不得能燒出幾個洞來。

    這般明目張膽。

    “這一杯酒——”

    岳淩霄開口,嗓音有些啞,他勾了勾唇,舉杯一飲而盡,繼續道:“——微臣敬娘娘,祝娘娘長命百歲。”

    他看著面前高高在上的陳貴妃。

    還是一樣的貌美傾城,還是一樣的沒心沒肺。

    曾在他身下婉轉承歡的女人,一轉眼成了帝王身邊最受寵的妃子,位列眾妃之首,享盡榮華。

    岳淩霄低下眸。

    眼底的狠厲和陰沈之色,已經無法遮掩。

    那本該是他的女人。

    那就是他的女人。

    所以,陳嫣一定要長命百歲,好好的活著。

    ——等他回來,用這座錦繡江山,困住她一輩子。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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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0-5 06:56:12

第26章 冷宮棄妃(十二-十三)

    深夜。

    陳韻坐在鏡子前,極有耐心地梳著一頭黑發。

    翠柳本想服侍主子,可主子不讓,便只能等候在旁,夜深了,不禁有些困倦,抬手掩住嘴唇,打了個呵欠,正想揉揉眼睛,卻聽身邊一聲脆響。

    梳子掉到了地上。

    “啊——!”

    翠柳驚醒,趕緊上前道:“娘娘,怎麼了?”

    陳韻駭然瞪著地上的發梳,抬起一根手指,不住地發顫,咬著嘴唇道:“我的頭發……我的頭發,怎會這樣?為什麼?不、不……”

    翠柳見陳韻目光散亂,只顧喃喃自語,便彎腰撿起了梳子。

    齒梳上掛著幾縷糾結的青絲, 低頭細看,地上也散落著團在一起的頭發。

    翠柳知道主子受了刺激, 忙把梳子藏在身後,輕輕拍了拍陳韻的背脊,柔聲道:“娘娘, 您忘記了嗎?太醫前兒說了, 您有了身孕, 偶爾掉些頭發,都是正常的——”

    陳韻厲聲道:“閉嘴!”

    翠柳身子一震,頓時噤若寒蟬,甚至不敢正視主子的臉。

    ……這張猙獰的臉,這個滿眼都是恐懼和怨毒的人,真的是將軍府裡明眸善睞,溫柔純善的韻小姐嗎?

    不過一兩年的光景,怎的就像完全變了個人?

    陳韻的手在發抖。

    她顫抖地撫摸冰涼的臉,又驚又怕地盯著鏡子裡的自己,看了好久好久,突然扶著梳妝台站起來,低下頭,又看向隆起的肚子。

    這大腹便便的模樣,這臃腫的身軀——不,不,她不該是這樣的,她本來有著最為纖細的身段,床笫之間,皇上最喜歡摟著她不盈一握的小腰,低聲調笑:“朕的韻兒這般瘦弱,朕真怕稍微用點力氣,便折了你的腰。”

    她便羞紅了臉,靠在皇帝懷裡,嬌嗔一句:“陛下……”

    閨房之樂,濃情蜜意。

    可現在呢?

    宴席剛結束,皇上又去了朝華宮!

    陳韻只覺得心如刀割,內心激烈的情緒翻滾著,煎熬著,就快將她逼瘋了。

    眼前浮現許多破碎的畫面,忽而是與皇帝的恩愛往事,忽而又變成了掉下大把頭發,身材癡肥的自己……兩相對比,驚心動魄。

    耳邊又響起陳嫣帶笑的聲音:“你才是……拿什麼和我比?”

    字字誅心。

    “這不是我!”

    陳韻忽的笑了起來,全然不受控制的,癲狂的笑:“我不是這樣的……陛下說過,我有芙蓉之貌玲瓏心,鏡子裡的不是我——”笑容僵在嘴角,她抬眸,看著熟悉又陌生的臉,突然就崩潰了,猛地拿起一根簪子,狠狠刺向鏡面:“騙子,都是假的!”

    翠柳嚇住了,慢了一拍才反應過來,拉住陳韻的手:“娘娘……娘娘您冷靜點!您這是作甚?快把簪子給我……娘娘,我的好娘娘,您想想小皇子呀!”

    陳韻身子微微一顫,整個人便如失了力氣,蔫下來。

    “……以色侍人者,色衰而愛弛。”

    陳韻低著頭,喃喃念了一句,便輕笑起來,隨著那令人心碎的笑聲,眼淚一滴滴落在手背上:“可我還沒年老,也不曾色衰,我懷著他的孩子,因此才變醜了,他為何不能多陪陪我?我是為了他才——”

    話聲突然止住。

    很久以前……不,也沒那麼久。

    那天,姐姐發現了皇上和她的事情,怒不可遏,抬手欲掌摑她。

    其實啊,姐姐病的那麼重,撐著一口氣活下去都不容易,哪兒真能打疼她?但她眼角余光瞥見趕來的皇上,便就勢倒在地上,捂著臉頰,只是哭。

    皇上抓住姐姐的手,疾言厲色:“陳嫣,你別太過分!”

    姐姐被他甩開,軟軟地倒在地上,如同凋零的落葉,唇邊卻勾起一抹冷笑:“楊昭,你喜歡韻兒什麼?年輕?美麗?對你一往情深?——這些,我都曾有過。”她咳嗽了幾聲,眼神諷刺:“我為你落下一身傷病,你卻嫌我老了醜了。”

    因果輪回。

    難道,冥冥中,真有報應?

    陳韻手腳發冷。

    過了片刻,她慢慢坐回椅子上,手指握緊簪子,怔怔看了一會兒,驀地往手背上一劃,頓時血流不止。

    “娘娘!”

    翠柳捧著陳韻的手,忍不住哭了出來:“娘娘,您何苦啊!”

    陳韻不為所動,淡然道:“你去朝華宮,說我受傷了,請皇上過來。”

    翠柳卻不動,抬起哭紅的眼睛:“您這樣……不值得。”

    陳韻冷冷道:“現在就去。還有——那香,你給我點上。”

    翠柳一驚,目光落在陳韻肚子上:“可小皇子……”

    陳韻不輕不重,看了她一眼:“宋太醫說過,懷胎超過三月,胎兒應該穩當了。只要小心,便無大礙。”

    翠柳仍是不肯離去,勸道:“奴婢……還望娘娘三思。”她長嘆口氣,語氣懇切:“娘娘,您何苦同朝華宮那老女人爭一時長短?她什麼年紀了,您還不知道嗎?皇上便是一時半刻的受她迷惑,總也有厭倦的一天。只要保住小皇子,您的地位無人可撼動!”

    陳韻笑了笑:“如果是個小公主呢?”

    翠柳答不出話,半晌,訥訥道:“不會的……”

    陳韻看著手上猩紅的血,眉眼漠然。

    “姐姐說的對,失去了皇上的心,便是真能生下皇子又如何?皇上正值盛年,未來變數太多,只有牢牢攥住聖心,才是真正緊要的。”

    *

    宴席上,楊昭多喝了幾杯,有些醉意上頭,回到朝華宮,便擁著阿嫣睡下了。直到深更半夜,又被劉公公喚醒,心頭難免厭煩。

    一次兩次也就罷了,這幾次三番的,他歇在朝華宮,惠妃便會身體不適,叫人來請他,他怎會不清楚其中的心思。

    這些後宮爭寵的小把戲,他心如明鏡,看得清楚,卻不介意。

    只是不能太出格。

    他有心提醒陳韻,凡事不可得寸進尺,但念及尚未出世的小皇子,到底還是猶豫了。回過頭,看見阿嫣背對著他,蜷縮著睡覺的樣子,既覺得可愛,又覺得可憐,心裡便生出絲絲縷縷的愧疚。

    他坐在床邊,握住妻子的小手:“阿嫣。”

    阿嫣‘唔’了聲。

    楊昭嘆息道:“……你受委屈了。”

    阿嫣又唔了聲,想抽出手,他卻不放,只得翻身面向他:“是有點吵,鬧的我睡不好美容覺,你快些走吧,我還沒睡足四個時辰呢。”

    楊昭好笑,俯身擁緊她:“等韻兒生下孩子,朕定不會虧待你。不管小皇子的生母是誰——他總會稱呼你一聲母親。”

    阿嫣被他抱的氣悶,推了他一下:“你走不走?再不走,我另外找個地方睡。”

    楊昭低笑一聲,揚眉戲謔道:“當真不留朕?說不定你開了口,朕就不走了。”

    他喜歡明事理的阿嫣。

    可有時候,他又想念會因他嫉妒,因他憤怒的阿嫣。

    阿嫣半坐起來,就著燈燭的光亮,凝視他:“我不留你,強扭的瓜不甜,強留的男人不忠。等到哪一天,你心甘情願留下了……”男人微微皺起眉,她輕笑一聲,:“……到那時,也許我不想要你了。”

    楊昭只當她吃醋了,心裡非但不反感,還有些高興。

    阿嫣看見他那樣子,搖搖頭:“去吧,我困了。”

    楊昭俯身,親親她的額頭:“朕明日來看你。”

    阿嫣不置可否。

    皇帝走了,阿嫣眯了一小會兒,剛睡著又被吵醒,本來只想當那膽大包天,夜闖皇宮內院的賊子不存在,耐不住男人的氣味實在太明顯,壓低的呼吸聲也能聽得清清楚楚,仿佛就在耳邊。

    她每次進行任務,穿越到虛幻世界中,都是元神穿越,身體不如自己的用的習慣,但也湊合,能保留三成左右的功力。

    ——因此,嗅覺,聽覺,視覺,全都非同一般的敏銳。

    果然,她才穿上鞋,還沒走到門邊,身後閃過一道暗影,腰上一緊,整個人便被禁錮在男人鋼鐵般堅硬的懷抱中,緊接著冰涼的匕首便貼上了頸間細嫩的皮膚。

    阿嫣涼涼道:“刀拿開。真割傷了,我對你不客氣。”

    那人啞著嗓子:“……知道我是誰麼?”

    “當然,我不瞎,也不聾。”

    岳淩霄冷哼一聲,反手將匕首收回袖子裡,圈住女人的手臂卻沒松開,反而越收越緊,恨不能將她揉進骨血中:“皇帝去了陳韻宮裡。”

    “我知道。”

    “陳韻懷著他的孩子,他撇下你就走——”燭火滅了,四周都是濃稠的黑暗,唯有他的眼睛,雪亮鋒利:“這就是你要的生活,這就是你從我身邊逃開的理由。陳嫣,你覺得值得嗎?”

    阿嫣柔柔一笑:“有什麼不值的?”

    她兩手放在他的臂膀上,催著他松開了些,接著轉身,纖細的胳膊摟住他頸項。

    “宮裡的胭脂成色是最好的,綾羅綢緞,羽衣霓裳,應有盡有,還有許多美顏養身的宮廷秘方,供我參詳。每天早上,宮女會摘下新鮮的花瓣,在我泡澡的時候,把花瓣灑下來,雖然沒什麼用處,瞧著也是賞心悅目,深得我心——總好過我和你待在荒山野林裡,大眼瞪小眼,等到有一天相看兩相厭了,你一刀將我殺了。”

    岳淩霄擰眉:“分明是你貪圖榮華富貴,卻汙蔑我——”

    “對。”阿嫣笑了笑,坦然道:“我就是愛這宮廷的安逸奢侈,皇帝雖然煩了點,但我暫時也離不開他。”

    岳淩霄冷笑。

    阿嫣偏過頭,手指撫過他的臉頰,落到他胸膛上,指著有力跳動著的心口:“兄長,你這裡可在罵我貪慕虛榮,無情無義?真是奇怪,千百年來,無數熱血男兒為了江山拼的你死我活,無數帝王踏著屍山血海登上權利之巔——他們可也沒少干下虧心事。你不也是嗎?皇帝賜你軍權,信賴你,而你……當真打算替他賣命?”

    她突然靠過去,耳朵貼在他胸膛上:“……你心跳的真厲害,肯定問心有愧。”又嘆了一聲,抬起頭,眼尾淡掃:“怎的,你們的千古帝王夢是夢想,我的美顏盛世夢就不是夢想了?”

    半晌沈默。

    岳淩霄突然勾起唇角:“……強詞奪理。”

    說罷,拉下女人的手,緊緊握在他的大手中。

    他看著她,臉上沒什麼表情,一字字道:“心跳的厲害,不是因為覺得愧對你的皇帝夫君,而是你在我面前。”

    阿嫣笑了一聲,抬眸瞧他:“那是不是我多蹭兩下,就該換別的地方不安分,亂跳亂動了?”

    岳淩霄耳尖微紅,別過臉。

    阿嫣沒有繼續調笑,轉身走回床榻邊,懶洋洋靠在床頭。

    方才一陣鬧騰,左邊衣衫從肩頭滑落,露出一片雪膚和精致的鎖骨。

    她也不整理衣裳,只側眸望向輪廓模糊的男人,紅唇微張:“兄長,這人世間的江山幾度易主,山河卻不挑它的主人……我亦然。你想要我,前路凶險,有能耐便來取,沒能耐便死在戰場上,你自己想清楚了。”

    聲音輕輕的,柔柔的,如夢境囈語。

    又似遠古的咒語,帶著強烈的,蠱惑人心的力量。

    岳淩霄挑眉,笑的張揚。

    “你等著。”

    *

    室內燃著熏香。

    近日,陳韻總是頭疼,因此房裡時常點著安神香,楊昭也沒怎麼在意,只覺得那味道比起往常香甜了許多,聞得久了,竟有些心神蕩漾。

    “你的手怎麼了?”

    陳韻安靜地靠在他懷裡,即使薄施脂粉,依然蓋不住憔悴之色,臉上淚痕未干,十分惹人憐惜:“沒有……不小心劃傷了。”

    楊昭沈下臉,看了眼立在一邊的翠柳:“如果你宮裡的人伺候不周——”

    “不怪他們。”陳韻搖頭,藏起受傷的小手,蒼白的笑了笑:“是我自己分心走神,才弄傷的,陛下不要責怪他們。”

    楊昭嘆息了聲,攬著懷裡的少女。

    總覺得……今夜太悶熱。

    過了一會,他前額覆上一層薄汗,視線迷離,皺眉欲起身。

    可陳韻抱著他不放手,雙臂纏在他腰間,軟聲喚道:“皇上……韻兒好熱。”

    楊昭喉結滾動了下,強忍著拉開她的手:“不行,你懷著孩子。”

    “可是……”陳韻咬了咬嘴唇,羞怯地偷瞧了他一眼:“太醫說過,只要小心一些……不會有事的。”

    楊昭依舊不願。

    陳韻低著頭,泫然欲泣:“陛下可是嫌棄韻兒有了身孕,身子變胖,臉也醜了——”

    楊昭打斷:“胡說。”

    陳韻抬頭看著他,兩行清淚滾落:“那就不要離開我……陛下,我只有你了。”

    燭火搖曳,美人垂淚。

    楊昭嘆息一聲,低頭吻住梨花帶淚的少女。

    *

    早晨起來,珠兒替阿嫣梳宮裡最流行的發髻,主僕說著話,忽然有一名宮女走了進來,神色慌張:“娘娘,大事不妙了!”

    阿嫣站起來,緊張道:“我的古法養顏湯燒焦了?”

    宮女一愣:“那倒沒有……”

    阿嫣松了口氣:“那就好。”

    說著,又不擔心了,對著鏡子描眉。

    宮女回神,放低了聲音:“是您的妹妹,惠妃娘娘……小產了。”

    阿嫣沒什麼反應。

    珠兒卻瞪大了眼睛,奇怪道:“這都好幾個月了,怎麼就小產了?不該呀。”

    “是真的。奴婢方才從那邊回來,聽惠妃宮裡的人說,他們娘娘哭的厲害,一會大哭,一會尖叫,就跟瘋了似的。她不相信孩子沒了,誰的話都不聽,陛下也勸不住。唉,其他嬪妃都在呢,您也去看看吧。”

    阿嫣帶著珠兒去了。

    還沒進宮門,便能聽見陳韻淒厲的哭聲,宛如夜半鬼哭聲:“不會的,小皇子……我的小皇子,陛下,你快告訴我,他們都是騙我的,我的小皇子好好的,他明明就在我肚子裡,還會踢我呢……陛下,陛下!”

    嗓音嘶啞,喊到最後,已經聲嘶力竭。

    阿嫣站在殿門外,遠遠的便聞到了催情香劑的味道,不用想也知道,定是陳韻為了爭寵鋌而走險,下了這一步爛棋。

    珠兒輕聲道:“娘娘,進去嗎?”

    阿嫣搖了搖頭,轉身離開。

    後來,珠兒打聽到了消息,回來告訴阿嫣:“五小姐宮裡的人說,那死掉的孩子,當真是個男嬰,可惜了。”

    阿嫣對著鏡子,抹上最新調制的胭脂,默然不語。

    珠兒小聲道:“娘娘,我還聽說,五小姐小產,是因為陛下沒能把持的住,唉,說起來也是造孽,後宮三千佳麗,陛下怎就非得——”

    “陳韻宮裡的熏香加了催情的成分。”

    珠兒呆了呆:“她圖什麼啊?成心不想生下這孩子嗎?陛下倘若知道了,該有多傷心……”

    阿嫣笑了笑。

    皇帝再怎麼傷心,十天半月的也就忘記了,後宮三千佳麗,他總會有別的孩子,他心裡也清楚這一點。

    而陳韻,十月懷胎,骨肉連心,那孩子曾是她的全世界,她所有美好的憧憬和盼望。

    終成空。

    *

    陳韻小產後,精神狀態極差,忽而大笑,忽而痛哭,瘋瘋癲癲的,有時癲症發作,還會拿著簪子、發釵等物,猛地刺枕頭,刺被子……到後來,變成了割傷自己。

    宮裡的人沒有法子,為了防止惠妃自殘,只能將她關在房裡,緊盯著她。

    起初,皇上是經常來的。

    他會對陳韻溫聲細語,安慰她,孩子沒了不要緊,他們還會有更多的孩子。

    陳韻聽了,非但沒受到開解,反而更加痛苦,顫聲道:“可陛下……我只要那一個。他是我的孩子啊,陛下!”

    楊昭嘆息,眉眼哀傷:“朕知道你傷心,朕也心痛……韻兒,他也是朕的孩子,朕和你是一樣的。”

    不,不一樣。

    陳韻清醒的時候,便會想,那是根本不一樣的。

    生生剜下一塊血肉,失去骨肉至親的感覺,除了她,誰都不能體會。

    若真能感同身受,他就不會說出還有其他孩子的話。

    她的小皇子,誰都不能取代。

    陳韻就像一朵凋零的花,迅速衰敗下去,最後成了一抹形銷骨立的蒼白影子。

    永遠愁眉不展,郁郁寡歡,再不復從前的花容月貌。

    每次楊昭過來,陳韻便拉著他,滔滔不絕地講小皇子,講他有多麼調皮,聽她輕哼小曲的時候,又有多麼乖巧。

    楊昭神色復雜,嘆息道:“韻兒,孩子沒了,可以再生,總得向前看……有些事情,忘了吧。”

    陳韻不聽,依舊我行我素。

    再後來,楊昭來的次數越來越少,慢慢的,也就不再來了。

    她總是活在過去,活在失去的小皇子的陰影中,他厭倦了。

    ——就像當初,他厭倦了沈溺於往昔追憶,死守著破碎舊誓的姐姐。

    原來,冥冥中,真的有因果報應。

    後宮裡,有些曾和陳韻結仇的嬪妃,見她失寵,便來冷嘲熱諷,落井下石。

    阿嫣卻一直都沒來。

    又過了很久。

    有一天,陳韻醒來,看上去精神不錯。

    這是很長一段時間內,陳韻最清醒的時候,她平靜地吩咐翠柳,去朝華宮,請陳貴妃前來敘舊。

    翠柳不情不願地出去,本以為那不念姐妹之情的冷血女人定不會來,沒想到,阿嫣卻答應了。

    阿嫣看著坐在窗邊的陳韻。

    不到半年,正值人生最美好年齡的妙齡少女,硬是瘦成了一把干巴巴的骨頭。

    “姐姐。”陳韻開口,有些恍惚:“我想……我終於明白,那時候,你躺在病榻上,是怎樣的感覺。”

    她低低笑了一聲,眉梢眼角,盡是諷刺:“以前聽人說,活著難啊,我總在想,再難,也好過死了,一死就什麼都沒有了,不是嗎?可如今……”她的手又放到了肚子上,這已經成了習慣性的動作:“……原來,人真的可以過的生不如死。”

    “你知道嗎?那一晚,我給皇上下了藥,他到現在都不知道。”

    “可我希望他知道,寧願他是看清了我蛇蠍心腸,才不要我了,也好過現在……”

    “只是這一張臉……他寵我愛我,只因為我這張像你的臉,美貌不在,恩情也就沒了。”

    陳韻說著,嘆了口氣,言語中滿是倦意。

    “昨晚上,我又作夢了,夢見小皇子長大了,穿著我給他織的小衣裳,站在御花園裡,衝著我笑。”

    “多好啊,我本來可以有一個孩子,只屬於我的孩子。”

    “一念之差,落得一無所有……就為了個薄情寡恩的男人。”

    “不值,不值啊……”

    “為什麼人生路上,踏錯一步,再不能回頭了呢?”

    眼淚無聲無息掉下來。

    她才十七歲,如花的年紀,卻是那麼的疲憊,仿佛走完了漫長的一生。

    阿嫣喝完一盞茶,起身離開,始終不曾開口。

    但陳韻釋然了。

    說完了悶在心裡不見天日的話,她再無執念。

    她想,她應該對姐姐親口說一聲對不住,可她沒說。

    姐姐也不會想聽。

    罷了,就這樣吧。

    夢,該醒了。

    *

    當晚,惠妃陳韻自縊於房中,宮女發現時,早已氣絕身亡。

    *

    又過了小半年,隆冬臘月,風雪飄飄。

    深夜,楊昭剛走出養心殿,不遠處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劉公公領著個疲憊不堪,喘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士兵過來。

    “陛下,西北八百裡加急報……岳少帥,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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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0-5 06:56:36


第27章 冷宮棄妃(十四)

    大敵當前,西涼大軍來勢洶洶,主帥臨陣投敵,軍隊群龍無首,無異於雪上加霜,西北戰線的形勢越發嚴峻。

    一連幾天,楊昭愁眉緊鎖,深夜留在御書房和大臣議事。

    前朝自天子以下,全都憂心忡忡。

    後宮依舊歌舞升平。

    朝華宮。

    回宮以後,阿嫣本來就受寵,惠妃陳韻死後,更是三千寵愛在一身,已經成了名副其實的後宮之主。

    每天早上,都有各宮妃嬪和新進宮的小主,前來請安。

    這是陳貴妃最喜歡的日常活動。

    “貴妃娘娘之美貌,如明月照亮星辰,您就是這宮裡的明月,我等就是星辰啊。”

    “賞。”

    “妾身路經御花園,偶然見到一株雪中紅梅,便想起了貴妃娘娘,白雪茫茫一點紅,您就是後宮裡最亮眼的一抹色彩。”

    “賞。”

    “貴妃娘娘一日比一日美貌,真乃當今第一美人。”

    “賞。”

    ……

    終於輪到新進宮的李貴人,這機靈的小姑娘見前面的人把好話都說盡了,急中生智,笑道:“娘娘是傾國佳人,陛下是蓋世豪傑,真是人中龍鳳,天作之合呢。”

    話音落下,周圍幾名妃嬪挑了挑眉,似乎想笑。

    李貴人不明所以,抬頭一看,貴妃臉上淡淡的,沒什麼情緒,倒是先前給大家封賞的小宮女,看著自己的眼神頗為不滿:“你懂不懂規矩?……明天,後天,你都不用來了。”

    李貴人心裡好生委屈。

    走出朝華宮,一名交好的常在走了過來,輕聲道:“你呀,來請安前都不打聽消息的嗎?說貴妃娘娘好看就有賞,那麼簡單的幾句話,你提什麼皇上。”

    李貴人扁了扁嘴:“我也沒說錯啊……”

    那常在搖了搖頭,正色道:“以後記住了,專注於貴妃的臉,貴妃的美貌,其它的,貴妃全不愛聽。”

    *

    “我早就知道那小雜種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他就是你爹和西涼女人生的野種,現在好了,陣前投敵……虧他干的出來!消息傳來那天,我差點嚇出病來!他置陳家於何地?還好陛下寬宏大量明事理,不遷怒旁人……”

    陳夫人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淒淒慘慘地哭了半天,阿嫣總算從整理兩櫃子胭脂的百忙中抽空抬頭,看了一眼:“皇上自己選的人,當然他一人負責。”

    可陳夫人不聽,還在那裡哭。

    阿嫣實在煩了,便叫珠兒下了逐客令,陳夫人一聽更傷心,痛哭韻兒死後,她就只剩一個女兒了,阿嫣還是個沒良心的,最後在兩名太監的‘請’下,兩條胳膊都被人架著,哭哭啼啼一步三回頭兩句罵的走了。

    又過了一個多月,西涼軍連下四城,敵軍的鐵蹄離這巍峨富麗的帝都,不遠了。

    宮裡的氣氛越來越緊張。

    不止是前朝憂國憂民的大臣,連後宮的女人,都沒了隔江猶唱後/庭花的雅興,有好幾個妃子熬夜抄寫佛經,祈求戰場大勝西涼軍,天佑陛下。

    當然,除了阿嫣。

    貴妃仿佛看不出每個人的憂愁,每天還是聽著妃子們口是心非的贊美,嘗試各種養顏秘法,只要皮膚不長痘,冬天臉不干,就萬事大吉,活得無憂無慮。

    皇帝的好感值刷到了七十五,一直止步不前。

    老古董都開始擔心了:“宿主,怎麼辦?萬一岳淩霄都殺回來了,皇帝好感值還沒滿,那——”

    阿嫣:“不都七十五了嗎?”

    “半個月前就七十五了,到現在都沒動過。”

    “夠了。”

    “按這個速度,熬不到春暖花開,西涼就打過來了。”

    “我說夠了就是夠了。”

    “……”

    十幾天後,西涼大軍越過北邊最後一道防線,以摧枯拉朽的氣勢,直逼帝都。

    兵臨城下,烽火連天。

    到了這個關頭,後宮隨處可見神色倉皇的宮女太監,妃嬪們暗地裡也是憂心不已——這種時候,百姓還可以卷鋪蓋逃跑,可皇帝不走,萬萬沒有後宮卷鋪蓋走人的份。

    聽說那西涼蠻夷凶狠殘暴,如果攻破皇宮,後果不堪設想。

    楊昭兩天沒合眼了。

    這一晚,他留在阿嫣房裡,遲遲不曾入睡。

    月光透過窗紙照了進來,地上鋪著一層銀霜。

    楊昭側過頭,看著女人在他懷中香甜的睡顏,不禁伸手,輕輕撫摸她的臉頰,心中又是柔軟又是悲傷,開口喚道:“阿嫣。”

    阿嫣‘唔’了聲,沒醒。

    他又道:“阿嫣。”

    阿嫣慢慢睜眼:“你睡不著?”

    楊昭突然就想笑:“你倒是睡的好。”他嘆了口氣,目光沈了下來:“這兩天,前朝後宮,怕是沒一個人能安眠,就你……傻乎乎的。”

    冬夜寒冷。

    烽火亂世,帝王美人。

    ——正是最佳的表演舞台。

    阿嫣往他身邊縮了縮,眼眸清亮透徹:“陛下,你怕嗎?”

    楊昭淡淡道:“人生自古誰無死……朕只是,不想當亡國之君。”

    眼下這個態勢,每天都有大臣苦苦勸諫,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君王在,社稷便在,先南下,改金陵為帝都才是最要緊的。

    楊昭內心掙紮。

    一方面,為了安全著想,他知道應該撤出帝都,南下保命。

    另一方面,君王拋下臣民出逃,相當於未戰先敗,丟棄還在戰場上拼命的士兵,帝都肯定保不住了,後世史書又會怎樣評判他,難道真要留下貪生怕死之名嗎?

    他又嘆了一聲,對上阿嫣平靜的目光,不由一怔,苦笑道:“如今後宮人人自危,淑妃昨天還在旁敲側擊,勸朕早日南下……你就一點也不擔心嗎?”

    阿嫣笑了笑:“淑妃進宮晚,放眼整座後宮,從趙王府起就跟著你的,只剩我了。”

    她一只手撐起頭,靜靜地看著他:“有什麼好怕的?當年隨你流放,我死了一次,被你送出宮,我死了第二次,一回生二回熟三回熟能生巧,別說西涼軍還隔著幾百裡地,就算真的打進宮了,我也不怕。”

    楊昭低笑了聲。

    心口卻一陣酸澀,嘴唇動了動,嘴裡是苦的:“……傻。”

    阿嫣也笑:“傻就傻吧,都傻了一輩子了。”

    是啊,都一輩子了。

    楊昭看著妻子眼角細微的紋路,突然緊緊抱住了她,心髒的位置鼓鼓脹脹的——是那些年,他刻意埋葬起來的情意。

    這個女人跟了他十五年,見過他最風光的時候,也見過他最落魄的時候,被他愛過,被他辜負過,最後,大難將至,還是只剩他們兩個人。

    人生得妻若此,他也該知足了。

    阿嫣雙手纏住他的腰,低聲道:“我陪著你……楊昭,當年我不是說了嗎?你生,我生,你死,我死,這是作數的。”

    楊昭愣了愣,這幾天來一直暗沈的目光,終於漸漸明亮起來。

    他心意已決。

    ——死守帝都。

    “朕不會走。”他開口,握住妻子冰涼的小手:“我們留在這裡。”

    阿嫣點了點頭,柔聲道:“後宮的嬪妃,想走的,你便放了她們……”輕嘆一聲,她抬起頭,唇角彎了起來,是苦澀也是甜蜜:“我盼了一輩子,想了一輩子,所謂一生一世一雙人,生同衾,死同穴……沒想到,竟是以這種方式,成真了。原來上天對我,竟也不算太苛刻。”

    楊昭抹去她臉上的淚痕,笑道:“好,以後,就我們兩個人。”

    誰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他的妻子,卻是要與他同生共死的。

    *

    次日清早,皇帝離去時,神采煥發,不復前幾日的消沈。

    阿嫣打開了窗戶,也不管飄落的雪花,看著他一步步離去,紅唇愉悅地彎了起來,看了一會兒,低頭問古董鏡:“好感度多少了?”

    “……九十五。”

    老古董怎麼都沒想到,原來宿主打的是這個算盤,不禁佩服起來,又覺得女人好可怕,寧可得罪一千個君子,也別得罪善於玩弄人心的女人。

    皇帝,慘。

    “他真的留下了……”阿嫣喃喃說了一句,突然柔聲一笑:“原來,當紅顏禍水,這麼有成就感。”

    老古董道:“照這個速度,西涼打進宮前,應該能刷滿好感值了。”

    阿嫣搖了搖頭:“不。”

    老古董:“……?”

    阿嫣慢慢道:“最大的驚喜,要留在最後的關頭,戲劇不都那麼演的嗎?這麼難得的舞台,不好好表現,都對不起我的禍國妖姬夢。”

    老古董不明覺厲。

    女人……真的好可怕。

    *

    西涼軍營地,主帥帳篷。

    “不出一月,我軍定能攻破帝都的城門!”

    “這都是殿下神機妙算,足智多謀……幾十年了,沒想到,我們真的走到了這一步,他楊家的江山,就要易主了!”

    “……”

    將領們的稱頌賀喜之聲不斷。

    主座上的男人卻一直冷淡,直到底下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他才站了起來,緩緩走到營帳入口,掀開厚重的簾子。

    風雪撲面。

    岳淩霄的聲音低沈壓抑,卻如一柄利劍,瞬間撕裂這凜冽的寒氣,力透長空:“我要奪的,何止是他姓楊的江山。”

    風聲呼嘯,白茫茫的天地。

    江山是他的。

    美人,一定也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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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0-5 06:57:17

第28章 冷宮棄妃(十五-十七)

    窗外飄起了細細的雪花。

    這將是今冬的最後一場雪。

    帝都深宮從沒這麼安靜過,就像所有人都沈睡了,又像這裡的人都走了,留下的不過是一座空城。

    自從楊昭下令,凡是想離宮自保的,從宮妃以下,包括各宮的太監、宮女在內,都可以自行離開,宮裡便成了這空空蕩蕩的樣子,再無往日的錦繡繁華。

    朝華宮的人也走的差不多了。

    珠兒整天以淚洗面,不是在哭,就是在醞釀眼淚的過程中:“娘娘,我苦命的娘娘哇!早知今日,當初就該揭露姓岳的王八蛋的惡行,趁他還未出征前處死他,也就不會有這一場劫難了……為何咱們這麼苦命吶?等西涼蠻夷攻進來,必定血洗宮廷內院,只要見到活的女的,一定先奸後殺,殺完再奸——與其如此,我、我不如投井保全清白!”

    阿嫣正在對鏡貼花黃,聞言嫌惡地皺了下眉。

    “那死的可難看了——屍體都泡腫了,叫人發現了還好,沒發現,那不在水裡腐爛下去了麼?死了還要被些肮髒小蟲子啃咬。你怎的這麼不上道呢?你一頭撞死在這牆上,也不過腦漿橫流,總比浮腫好看。”

    珠兒聽得無比心塞,撲到阿嫣腳下:“娘娘,您怎的還有心思梳妝?咱們上回可是親眼見過那、那狗賊殺人不眨眼,渾身是血的模樣……”

    “唔。”阿嫣回想了下,點頭:“還好,也不醜啊。”

    於是,珠兒更加抑郁,嚎啕大哭起來。

    阿嫣嘆道:“腳長在你身上,你想走就走,我又不留你。只是話說在前頭,如今西涼大軍兵臨城下,路上逃難的人多,什麼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有,你這麼一個如花似月的大姑娘,只身逃命,沒準真得叫人先奸後殺,殺完再奸。”

    珠兒嚇得臉色慘白。

    過了一會兒,又開始扯著沙啞的嗓子嚎:“我苦命的娘娘哇,蒼天無眼啊——!”

    皇宮空了一大半,阿嫣的小日子還是一樣過。

    當然,偶爾也是寂寞的。

    嬪妃們走光了,早上沒人來請安,也就聽不見那些十分順耳的阿諛奉承,難免有些懷念。

    阿嫣想,沒關系。

    江山輪流坐,今天姓楊,明天姓岳。

    但後宮總是一般熱鬧的。

    到時吹吹枕邊風,混個貴妃的頭銜,也不難,以後還會有許多漂亮的小姑娘,眾星捧月般哄著她,誇她美顏盛世——啊,多麼美好的生活。

    今天這場雪,從昨晚上就開始下了。

    等到朝華宮外積了一層薄雪的時候,阿嫣隱約能聽到刀劍衝殺聲,冷冰冰的,光是聽著就令人心驚膽戰。

    珠兒哭不出來了,憔悴的小臉蛋寫滿了恐懼,手裡捏著一串佛珠,嘴裡念念有詞,不知在祈禱什麼。

    敵軍已經攻下了城門。

    不到午時,楊昭來了。

    他身穿上朝時的貴重龍袍,頭戴帝王冠冕,珠簾後的一雙黑眸極為堅定,臉色稍顯蒼白,但是平靜如舊。

    仿佛即將面對的,不是一場血腥的殺戮,不是殘暴的西涼軍,而是年節隆重的儀式。

    阿嫣看見他的打扮,眼眸微亮,似乎很感興趣:“對,就該穿的這麼正式。”

    說罷,兀自進去換了封貴妃時的禮服。

    楊昭看了,微微笑了一下,對身後的劉公公說了幾句話。

    劉公公退下了,過了會兒回來,呈上一個托盤。

    裡面裝著價值連城的鳳冠霞帔。

    這套歷時許久,由宮廷繡娘日夜趕出來的華服,正是當年大婚時,陳嫣穿的那一件。

    阿嫣很喜歡,進去換上了。

    “來,披件大衣,別著涼。”

    楊昭脫下身上的裘皮大氅,披到阿嫣身上,又握住妻子的手,柔聲道:“我記得,那一年下了很大的雪,我沒坐轎子,從宮裡騎馬回王府,遠遠的就看見你站在門口——你穿著件大紅的衣裳,撐著一把傘,呵出的氣白茫茫的,凍得厲害。”

    他一邊說,一邊帶著阿嫣往屋外走。

    天色灰暗,白雪茫茫,靜謐又溫柔。

    “那時,我心裡想,我要對你好一點,再好一點。”

    楊昭嘆了口氣,抬頭仰望天空,微涼的雪片落在他發上、肩上,無聲無息。

    他終於卸下了囚禁他一輩子的帝王重擔,側眸看著阿嫣,就像一個普通的丈夫,看著他深愛的妻子:“有時候,我寧願從未坐上龍椅,從未當過皇帝。這些天夜裡,我總在回憶往事,與你在王府的時候,比起在這九重深宮中,成天與人勾心鬥角……呵,當真快活多了。”

    劉公公和珠兒隔著一小段路,跟在他們身後,聽見這話,都忍不住默默垂淚。

    阿嫣淡淡道:“時間不可逆流,過去的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說的再多也無法改變結局。”

    楊昭勾起唇角,笑意帶著幾分滄桑,幾分自嘲:“是。一步錯,步步錯,一念之差,天上人間。可阿嫣,我後悔了。”

    阿嫣側過頭,看著他。

    楊昭微微一笑,認真地看著女人的眼睛。

    那雙黑白分明的,干淨的眸子裡,清晰地映出他的容顏。

    蒼白,疲憊,滄桑。

    “如果回到過去,如果再活一次,我絕不負你。這皇位,這天下,我不爭了……其實,又有什麼好爭的呢?”他負手而立,長嘆一聲:“千古帝王夢,善始善終的又有幾人?可笑人總是看透的太晚。”

    “我想帶你遠走高飛,去一個誰也找不到我們的地方,過著民間夫妻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們會有兩個可愛的孩子,你會是最好的母親。”

    阿嫣說:“你給了我很多。”

    楊昭搖頭:“不。”他轉過身,疲倦地低頭,額頭抵著阿嫣,啞聲道:“太少了……我帶給你一身傷病,我讓你心碎神傷,到了最後,還要你陪我一起死。阿嫣,這一生,我負你太多,來不及還了。”

    阿嫣卻笑:“你會還清的。”

    楊昭苦笑:“傻……”

    他抬起手,捧起女人冰涼的雙頰,輕輕道:“下輩子吧,今生欠下的債,來世,我加倍還給你。”

    飄落的雪花中,他雙手環住妻子,心裡有種塵埃落定的釋然。

    大雪落滿身,也算是白頭。

    “等一下,西涼軍進來……”楊昭的雙唇貼在阿嫣耳邊,低聲道:“我會請岳淩霄放過你,若是他肯,你便好好的過完這一生。”

    阿嫣斷然拒絕:“不,我喜歡宮裡,才不走。”

    楊昭又笑了:“阿嫣……乖,不要任性。如果上天可以成全我的一個願望,我不盼著岳淩霄能放我一條生路,我只想你活著。我拖累了你一輩子,不能再讓你陪我過階下囚的屈辱日子。”

    阿嫣只是搖頭,為了好感度著想,沒再開口。

    於是,楊昭看見的,便是妻子抬起似有千言萬語的明眸,欲言又止地看著他。

    他內心柔軟,輕輕拍著阿嫣的背脊:“你的心意,我明白。”

    阿嫣笑了笑,語氣淡淡:“你總是什麼都明白。”

    接下來的幾個時辰,他們誰都沒再開口,靜靜地靠在一起,彼此依偎,相互取暖,看著眼前蒼茫的雪色天光,直到夕陽西下,殘陽照亮半邊天空。

    雪停了。

    刀劍相擊的聲音越來越大。

    阿嫣甚至可以分辨幾句大吼出來的西涼話。

    楊昭握緊了她的手:“……怕嗎?”

    阿嫣道:“你都不怕,我怕什麼。”

    楊昭低聲道:“生死我都陪著你。”

    阿嫣看了看他,靠在他肩膀上:“好啊。”

    不久,東邊一座宮殿著了火,和天邊鮮艷刺目的晚霞連成一片。

    整個世界陷入濃郁的血色。

    劉公公嚇得腿一軟,跪在了地上。

    珠兒也在瑟瑟發抖,手裡的佛珠掉到了地上,渾然不覺。

    “這裡!這裡有人!”

    “抓個舌頭來——說,這是什麼地方!”

    “大人饒命,饒命啊……”

    “不說就殺了你!”

    “這是……這是陳貴妃的朝華宮。”

    不知道哪個膽小的內侍一受恐嚇,全招了。

    然後,阿嫣看見了那個男人。

    鐵甲戎裝,渾身是血。

    連月來行軍苦戰,他無暇顧及容貌,下巴長出了淡青色的胡茬,頭發有幾縷貼在臉上,不知是被汗水或血粘上的,自左眼以下,有一道還在滲血的傷痕,血珠濺了一臉。

    岳淩霄提著滴血的長劍,從身後的屍山血海中走來,帶著一身血光與殺戮。

    “皇帝就在那裡——”

    有人喊了一聲。

    岳淩霄抬起一只手,冷冷道:“全都退下。”

    眾兵將遲疑。

    他聲音冷了下來:“退下!”

    朝華宮偌大的內院,只剩下他們幾人。

    珠兒眼睛一翻,又暈了過去。

    劉公公雙腿都在打顫,抱頭掩面縮在一邊。

    岳淩霄眯起眼,看著一動不動靠在皇帝身邊的女人,方才一番衝殺下來,都沒這一刻熱血沸騰。

    都是氣的。

    他咬緊牙關,怒道:“陳嫣,還不過來?”

    楊昭扶起妻子,面對岳淩霄,平靜道:“岳將軍,朕不曾虧待過你。”

    岳淩霄看了眼默不作聲的阿嫣,冷笑一聲:“你搶了我的女人,卻叫我替你賣命?作你的春秋大夢!”

    楊昭一愣:“朕何時——”

    岳淩霄暴躁的打斷:“陳嫣,我再說一遍,你過不過來?”

    阿嫣看著他,話卻不是對他說的:“……滿了嗎?”

    懷裡的古董鏡用只有宿主能聽到的聲音,答道:“滿了。”

    阿嫣滿意地笑了起來,長長松了口氣。

    再次看向楊昭,便帶了輕松的笑意:“陛下,他指的是我——當初你命我回家等死,我不小心睡了他一次……”

    岳淩霄冷聲道:“陳嫣,我——”

    “好,好。”阿嫣看了他一眼,改口:“我故意睡了他一次,就是故意的。也許我的技術太好,他突然就纏上我了,我想回宮,他不肯,又把我關了起來,就是馬車遭劫後的幾天。再後來,我逃了回來,他氣到神志不清,心裡沒準以為是你搶了他的女人,給他扣下一頂綠帽子。”

    她笑了一聲,抬起頭:“講道理,這是他不對,我怎麼算都是陛下的女人,要生氣,也該是陛下生氣。”

    “陳嫣!”

    岳淩霄忍無可忍,幾步過來,染著斑斑血跡的粗糙大手,猛地把女人扯到身後,回身拔劍出鞘。

    阿嫣卻嫌他人高馬大,擋住視線,又從他後面繞了出來,皺眉道:“再給我一刻鐘。這是我的舞台,你別擋路,別搶我的風頭。”

    岳淩霄氣煞。

    阿嫣壓根不看他比閻羅王更臭的臉色,依舊正視從疑惑、震驚、不信,轉為痛苦和自嘲的皇帝:“陛下,我喜歡這座皇宮,因為有數不盡的胭脂水粉、華服錦衣隨我挑剔,至於金鑾殿上坐著的男人,姓楊還是姓岳,我真的不在乎。”

    楊昭顫抖的唇動了動,沒能發出聲音。

    他看著神色坦然的妻子,這個片刻前還同他溫存,立下生同衾死同穴誓言的女人,此刻卻說出這麼無情的話。

    不可能……他的阿嫣絕不會是這樣的。

    楊昭定了定神,垂死掙紮:“你受了他的脅迫……”

    阿嫣笑出了聲:“不,他受了我的脅迫,不能動彈才從了我的。”

    岳淩霄眉眼陰冷:“陳——”

    阿嫣擺了擺手,頭也不回:“行了不提你了,別插嘴。”

    楊昭沈默。

    良久,他開口,還未說出一個字,卻先吐出一口血,染紅了衣襟。他也不在乎,伸手擦了擦嘴角,偏過頭看向對方:“那天夜裡,你對我說過的話,也全是謊言?”

    “是。”阿嫣大方承認了,毫無羞慚:“這宮裡的人,每天不就是你騙我,我騙你?誰都有資格抱怨,陛下,你是最沒資格的。”

    她低頭看了眼身上大紅的袍子,那如血的顏色,猩紅而奪目。

    “我不愛追憶往事,今天破例一次,陪你算算賬。你說過今生只有我一人,後來你當上了皇帝,我落下病根子不能生育,這話就作不得數了。我說生死與你同去,北境也曾和你患難與共,如今世事變遷,江山易主,當然諾言也成空了。陛下,你負我一次,我負你一次,很公平。”

    楊昭忽而笑了起來,漸漸笑聲放大,愈加瘋狂:“可是陳嫣,我對你是真心的——”話剛出口,氣血上湧,又吐了一口血出來,才舒暢了。

    阿嫣諷刺地看著他:“我又怎麼不真心了?你方才說,你對不起我,你虧欠我……流放那年,我差點丟了性命,撐著一口氣躺在簡陋的破廟裡,你也是這麼說的,忘了麼?你抓著我的手,你眼睛都紅了,強忍著眼淚,你說,你虧欠我太多,絕不會負我……我信了。”

    她停頓了下,冷靜道:“陛下,結果呢?”

    紅顏未老恩先斷。

    少年夫妻,終成怨偶。

    “人們在情緒激動的時候,總喜歡許下一些無法遵守的承諾,當時真心,過後情淡了,承諾也變成了煩人的枷鎖。”阿嫣語氣波瀾不驚,沈靜道:“你不是不真誠,你只是太善變。今天在這裡,你命在旦夕,和我許下來世的諾言,假如你有翻身的一天,也許你又會恨我見過你這般落魄,你說的這些話,也都不作數了。”

    楊昭雙目血紅,唇角掛著血漬,聲音微微發顫:“我只愛過你,今天所說的每個字,都是出自真心,若有一字虛言,天打雷劈,死無葬身之地!”

    阿嫣不為所動:“那只能證明,你的愛和真心,太不值錢。”

    這句話出口,就如萬箭穿心。

    楊昭大笑起來,踉蹌後退:“好,好,好!這都是命,我撇下你一次,我送你走,等著你死,所以你也來看我的笑話,等著我死……你說的對,公平的很。”

    一腳踩空,他摔在台階上。

    劉公公護主心切,衝了過去:“皇上——”

    “滾!”

    楊昭推開他,死死瞪著阿嫣,然後轉向沈默的男人:“岳淩霄,你還在等什麼?不是要朕的命嗎?來,往這裡砍——”他比了比自己的脖子,大笑道:“這條命,朕送給你,也讓那個女人看看……”目光落在阿嫣身上,恨意愛意交織,刻骨銘心:“……朕的血是熱的,朕也有心。”

    阿嫣看著他,突然道:“楊昭,我很少有討厭的人,與你相處下來,卻十分厭煩你。你可知道為什麼?”

    楊昭冷笑:“還用問麼?因為朕負過你。”

    阿嫣搖頭,平淡道:“你負我千次萬次,我也不會生氣,因為我從沒將你看在眼裡。我記恨你,是因為……”

    她走近幾步,一襲大紅的錦衣,站在冰天雪地中,集天地光華於一身:“因為你說我老。”

    楊昭愣住了。

    阿嫣方才說起從前的恩怨情仇,一直很平靜,此刻卻眼神淩厲,神色明顯帶上了怒氣,一字字道:“我活了這麼久,從沒人敢說我老,我連白頭發都沒有,你卻說我老,好大的膽子!從那天起,我就記住了這筆賬,盤算著怎麼向你討回來。你叫我不好受,我也要你過不了好日子。”

    楊昭張口:“你……你到底在說什麼?”

    “放心,你不會死,你會有很多時間回憶,反思你罪大惡極的行為!”阿嫣拂袖,走回岳淩霄身邊:“從今往後,你將成為階下囚,亡國君,日夜受盡折磨。這還不算,每天都會有宮女和太監到你面前,嘲諷你老了醜了,用唾沫星子淹沒你——直到你氣絕身亡的那天。”

    她站住腳步,回過頭。

    夕陽殘光映出她美艷絕倫的臉龐。

    “這是懲罰。”

    *

    當天晚上,岳淩霄還有許多事情需要處理,便派了侍衛守在朝華宮外,並且留下話,讓阿嫣安分的待在房裡,少給他惹是生非。

    阿嫣坐在鏡子前,卸下妝容。

    等到弄好了,開口問道:“什麼時候能結束任務?”

    老古董的語氣非常非常復雜,有點無語,有點忐忑,有點驚恐……面對這樣喜怒無常,邏輯和怒點清奇的宿主,它遲早有一天也會變成神經病。

    “剛才,岳淩霄衝進來之前,好感值刷滿了。”

    “所以?”

    “任務還沒結束,你把楊昭罵了一頓出氣,好感值又掉了。”

    ……

    阿嫣怔了怔,驚訝了一瞬間後,便又恢復平靜:“原來如此,下次不能太早放飛自我。”

    老古董一臉生無可戀:“宿主……怎麼辦?”

    阿嫣:“給我點時間,不用慌,穩得住。”

    老古董:“……”

    *

    天都亮了,岳淩霄才回來。

    連續幾天的攻城之戰,他的身體和精神都到了極限。現在江山有了,美人正在床上睡覺,他卻疲憊不堪,在床上躺下沒多久,便陷入了睡夢中。

    當然,睡前,他不會重復上次的錯誤。

    他扣住了阿嫣的腰。

    想想這不頂用,又忍著倦意爬起來,撕了條布帶,把她的手和自己綁在一起,這才安心睡下。

    醒來時,日上三竿。

    阿嫣從屋外走進來,手腕不知什麼時候松開了。

    岳淩霄開口:“你——”

    阿嫣打斷他:“聽說西涼的皇帝駕崩了,是你親爹嗎?”

    岳淩霄陰沈著臉,不語。

    阿嫣笑了笑:“那現在可以不用叫兄長,提前叫一聲陛下了。來,陛下,我們商量一件事。”

    岳淩霄坐起來,看著手腕上掛的殘布,沒好氣道:“什麼事?”

    阿嫣正色道:“以後,你身上很髒很髒,彌漫著血腥味、汗水味,和死人味的時候,不要抱我睡覺。”嘆了口氣,指了指身上換好的衣裳,無奈道:“你瞧,我換了三桶水,沐浴了三次,才勉強把這味道洗掉了。”

    岳淩霄又開始胸腔悶氣了。

    他想,如果有一天他英年早逝,一定是活生生氣死的。

    可想到一半,又覺得高興。

    能讓他這麼氣這麼無奈的人,只有一個。

    真的……是她。

    不是這一年多以來,夢裡虛無的幻影,不是他腦海中的一抹影子,而是真真正正站在他面前,和他說著話,將他氣的半死的陳嫣。

    他下床,鞋子也不穿,大步流星走過來,長臂一攬,把女人按在懷裡。

    阿嫣皺緊眉:“你是不是剛醒沒聽清?我說,你身上很髒很髒,彌漫著血腥味、汗水味,和死人味的時候——”

    耳邊響起悶悶的低笑,是從他胸腔裡傳出來的,隨著有力的心跳,和呼出的熱氣,一同宣誓他不容置疑的主權。

    他說:“這是你男人的味道,趁早習慣了。”

    阿嫣嘆氣,捏住鼻子:“這是習慣不了的,你這麼邋遢,以後總有御史言官罵你,我勸你注意點形像。你自己想想,我再去洗個澡。”

    岳淩霄不放手:“那一起洗。”

    阿嫣脫口道:“水全臭了。”

    ……

    岳淩霄臉上一陣青一陣紅,最後放開手,瞧著居然是和顏悅色的。

    阿嫣懷疑他氣傻了。

    岳淩霄走到桌邊,倒了一杯冷茶,一指對面的位置:“坐下,我有話和你說。”

    阿嫣見他像是說正經事的語氣,便坐了下來。

    岳淩霄道:“你父親收養我那年——”說到一半,卻止住了,似是不知怎麼說下去,神色冷淡,沈默良久,才繼續道:“——他手下的一名將領,殺害了我娘。我娘死時受盡折辱,卻仍護著我,後來你爹處置了那將領,帶我回帝都。”

    阿嫣看著他。

    所以……他回來後徹底黑化,搶江山,強占陳韻,血洗將軍府。

    “你聽懂了嗎?”

    阿嫣抬起頭,正對上他微帶不滿的眼眸:“你接著往下說。”

    岳淩霄冷冷道:“我要說的已經說完了,輪到你了。”

    阿嫣便道:“節哀順變。”想了想,又道:“血洗將軍府,我攔不住你,皇帝已經是你的階下囚,你想強占我,不用威逼利誘,我不會反抗的。”

    岳淩霄臉色難看:“誰跟你說我想——”

    他咬了咬牙,冷哼一聲,利落地走過來,抬起女人的下巴:“——對我好一點。”聲音輕了下去,帶著些許疲憊,他嘆了口氣,重復了一遍:“陳嫣,對我好一點。”

    “你可以仗著我喜歡你,肆無忌憚的瘋下去。”

    “可你……對我好一點。”

    *

    一年後。

    喪期已過,新帝登基後,正式冊封後妃。

    儀式很隆重也很簡單,因為只有一個立後大典。

    新帝力排眾議,執意立前朝貴妃陳氏為後。

    立後詔書下來前,阿嫣曾委婉的表示:“其實,我更喜歡貴妃的名號。”

    岳淩霄側躺在床上,漫不經心道:“封完皇後,你若喜歡,自己給自己封個貴妃的名頭,改天再封個淑妃,惠妃——你一個人全當了,多好。”

    “你這不是鬧著玩嗎?”

    “就是鬧著你玩。”

    阿嫣覺得他幼稚,便不說話了,繼續對著鏡子,憐愛地望著自己的臉,看了一會兒,又湊近了些,數自己眼角的紋路。

    岳淩霄從前受足了她的氣,如今終於有了反擊的機會,不禁生出幾分翻身農奴把歌唱的愉快,懶洋洋地走過來,猝不及防地彎腰將她抱起,扛在肩上丟回床上,一套動作行雲流水,非常流暢。

    阿嫣爬了起來,嘆口氣:“陛下,你除了睡睡睡,就沒點別的愛好嗎?”

    岳淩霄勾唇:“殺殺殺。你選哪個?”

    ……

    他壓了上來,看著身下的女人,戲謔道:“不是說你技術很好,叫我欲罷不能?再來試一試。”

    阿嫣目光掃過他的臉,淡淡道:“何苦學我厚顏無恥?這需要天賦,你學不像的——陛下,你耳朵都紅了,別逞強。”

    岳淩霄哼了聲。

    灼熱的親吻落了下來。

    他的聲音也模糊了:“……話這麼多。”

    *

    阿嫣成了皇後,卻是個光杆司令。

    後宮沒有別的妃子。

    於是,她提過一次:“我不能生的。”

    岳淩霄頭也不抬,淡淡道:“從宗室子弟中選一個德才兼備的孩子,養在你身邊。現在還太早,晚兩年再說。”

    阿嫣:“我不能生,你可以的。”

    岳淩霄挑眉,看了過去:“你想說什麼?”

    阿嫣迎上他的視線:“我不會陪你一輩子,你早作打算。”

    岳淩霄神情一僵,便有幾分戾氣:“這種話,以後不準再說。”

    阿嫣沒理他。

    沒有妃嬪,就沒有阿諛奉承的可愛小姑娘。

    算了,沒有條件,那就創造條件。

    阿嫣便下令,每天叫那些宮女小太監們,排隊來請安,說一些好聽的話,只要嘴夠甜,就能得賞賜。

    這些人最是會看人下菜、舌燦蓮花的,總能哄得她開心。

    於是,這一年也很愉快地度過了。

    期間,陳夫人進宮過幾次,無非是想從女兒這裡討點好處。

    將軍府沒那麼風光了,可也從沒缺吃少用,說到底,就是和以前比起來落差太大,陳夫人受不了。

    人心不足蛇吞像,貪心的太多,知足的太少。

    阿嫣懶得廢話,開門見山道:“他是西涼當年走丟的小皇子,你也知道了。他親生的娘是爹的手下殺的,他心裡對這事耿耿於懷。你多進宮幾次,他見了你,新仇舊恨加在一起,沒準就有命來無命回了。”

    陳夫人嚇得當場暈了過去,還是叫人給抬回去的。

    阿嫣叫珠兒托人送了些錢回去,其余的,一概不理。

    就像那年被迫離宮,她住在將軍府,所有人等著她死,陳夫人也只是給了點銀錢。

    世間諸多事,終究逃不過因果報應,天道恆久。

    *

    一年過去,阿嫣的耐心差不多耗盡了。

    岳淩霄太粘人。

    她的臉已經修到了美顏盛世,再修也好看不到哪兒去,心願已了。

    她甚至已經想好了離開的最佳方式,心中滿是讓自己名留千古美人史的雄心壯志。

    該作了結了。

    這一年以來,楊昭一直被關在景華宮。

    那座曾經困住了陳嫣的冷宮,卻成了他最後的居所——太諷刺。

    再次見到那個曾經君臨萬人之上的帝王,阿嫣一下子沒認出來。

    倒不是他過於落魄,披頭散發的蹲在地上,和從前的形像相差太遠。

    而是……他和這座宮殿,這個冷清淒慘的房間,已經融為一體,整個人也成了一件破舊的擺設。

    阿嫣第一時間不曾注意到他。

    楊昭看見了她,眼睛亮了亮,又迅速黯淡下去,嘲諷的喚了聲:“皇後娘娘。”

    嗓音嘶啞。

    阿嫣循著聲音看到他,便走了過去:“陛下。”

    楊昭冷笑了聲,沒答話。

    阿嫣問道:“你過的好嗎?”

    楊昭反問:“你說呢?”

    過的好嗎?

    那一定是不好的。

    故國不堪回首。

    雕欄玉砌雖在,故人已成他人/妻。

    那女人也是說話算話,每天當真叫一堆宮女太監,輪流來侮辱他,辱罵他的容貌,從頭到腳罵上一遍。

    阿嫣笑了笑,就像聽不出他的嘲弄,在他身旁坐下:“至少,你還活著,沒有斷手斷腳,日子難過了點,也是因為你總想著以前,給自己添堵。”

    楊昭淡淡道:“我寧可死了。”

    ——好過在這裡受辱。

    他轉過頭,看著這名新冊立的皇後。

    這個已經不屬於他的女人,還如他記憶中一般貌美動人,細嫩的肌膚,眉眼干淨,嗔笑怒罵,都很坦蕩。

    人生若只如初見。

    他是意氣飛揚,壯志淩雲的趙王。

    她是將軍府美艷驕傲,天真率直的大小姐。

    他們,本應是一段傳世佳話。

    “阿嫣。”楊昭嘆了一聲,帶著無盡的倦意:“他……待你好麼?”

    阿嫣低著頭,手在地上寫了幾個字:“很好。”

    先寫的是她的名字,陳嫣。

    然後寫了他的名字,楊昭。

    楊昭看著地上虛無的字跡。

    阿嫣笑了:“其實無所謂好與不好,一切都是有代價的。”

    指尖停住。

    她嘆了一聲,站起身:“我希望……我能活的久一點。可也沒用,終究只能盡人事,聽天命。”她垂下纖長的眼睫,無聲地笑了笑,再次抬起頭:“陛下,這是我見你的最後一面,你多保重。”

    楊昭看著她轉身離去,腦海中的思緒千回百轉,突然想到什麼,大聲喊道:“阿嫣!”

    阿嫣止住腳步,手放在門上,不曾回頭。

    楊昭心情激蕩,千言萬語堵在喉嚨裡,最終只能艱澀問道:“你和他談了條件?你留在宮裡,是為了……換我平安生存?”

    阿嫣沒正面回答,只是平淡道:“保重。”

    她就那麼走了,留下楊昭癱坐在地。

    過了會,回到宮裡,剛進門,遣退左右宮女,老古董便激動的報喜:“宿主,滿了滿了!好感值又滿了!”

    阿嫣笑笑。

    ——早該知道了。

    給他留一點想像的空間,他能腦補出一場最精彩的大戲,狗血程度非一般編劇能比。

    *

    這次離開任務世界,阿嫣選擇了直接離開。

    當然是有原因的。

    她想留下一段傳世佳話……好吧,也不一定是要佳話,最好是像嫦娥奔月那樣,帶著傳奇的色彩,引人遐想。

    最重要的是,嫦娥的顏值,那是世人普遍認可的。

    非常好。

    為此,阿嫣花了十幾天時間鋪墊。

    她找了一批沽名釣譽的道士,那些人號稱能煉出仙丹,使皇後永葆青春,永生不老,反正吹牛不用打草稿,好話隨便說。

    岳淩霄對此嗤之以鼻,在旁說著風涼話:“永葆青春——那不成了老妖精?哪天我兩鬢斑白,滿臉皺紋了,你還跟個小丫頭似的,你圖什麼呢?”

    阿嫣一本正經的看著他:“這麼深奧的問題,你想不透的,解釋了你也不懂。來,睡覺吧,睡一次少一次,省的你話多。”

    岳淩霄笑起來:“你倒嫌棄我話多了,以前不還說我整天就知道睡睡睡嗎?”

    阿嫣對著他笑了笑。

    岳淩霄哼了聲,翻身將她壓住。

    *

    阿嫣一向喜歡說些奇奇怪怪,不著邊際的話。

    岳淩霄知道,珠兒知道,就連宮裡新來的太監宮女,也都知道。

    所以,當阿嫣告知所有人,她快要飛升成仙的時候,別人只當她異想天開的瘋症又犯了——直到有一天早上,珠兒翻遍了整座宮殿,甚至於所有常去的地方,都找不到皇後。

    阿嫣失蹤了。

    岳淩霄命人將皇宮翻了個底朝天,御花園的水池子都抽干了。

    可還是找不到人。

    只在阿嫣最喜歡的梳妝台上,找到了一封信。

    是留給他的,短短兩句話。

    “美得飛升成仙了,勿念。”

    “……還是念一下吧,傳告世人,說我美得升天了,多謝你。”

    *

    現實世界。

    魔界曼陀羅宮,禁殿。

    “宿主,鑒於你在這個世界中,非法使用活人大變狐狸的技能一次,用於逃出岳淩霄的魔爪,所以——”

    阿嫣端端正正地坐在鏡子前,端詳自己又好看了不少,變得越來越人模人樣的臉,煩躁的打斷:“這次不刷好感度了,煩死了。”

    “……”

    阿嫣欣賞完了自己的臉,轉過頭:“你跟系統打個招呼,幫我糊弄過去,我就告訴你,為什麼你會辨識不出線索男主。”

    老古董糾結了一會,答道:“成交。”

    阿嫣慢聲道:“我一直在找能恢復我美顏盛世的工具,聽說人界有你這麼一號精怪,便一直在找尋,可惜還沒得手,我已經困在這個地方了。幸好外頭那位太子性子雖古怪,倒也是個大方的人,答應了我把你帶回來。”

    “那和我的系統有什麼關系?”

    阿嫣輕哼了聲,繼續道:“有兩個人一直在找我,想跟我說上話,曼陀羅宮他們進不來,便也打起了你的主意,各自在鏡子裡留了一縷神識,幾句話。誰想你的修為太淺,扛不住靈力,竟然休眠好多年。那兩個人的神識也混成一團,暫時分不開了。因為這個,你所謂的系統才會頻繁出錯。”

    老古董急道:“怎會這樣?可有辦法解決?”

    阿嫣悠閑道:“不要緊,時間一長,自然分開了。”

    老古董吃力地抱著鏡面,哭喪道:“他們、他們都是什麼人吶?隨隨便便的把神識丟進來,萬一我承受不住,碎了可怎麼辦!”

    阿嫣笑道:“碎了我也能修。”

    老古董:“……”

    阿嫣站了起來:“……都是自作多情的男人,總想對我指手畫腳。”她揚起唇角,面目可怖的臉上卻有飛揚的神采,眼底是掩飾不住的傲氣:“我的生死由我主宰,干什麼全憑喜好,後果我一人承擔,不用誰來拯救,更輪不到他人多嘴。”

    “好了,開始下個世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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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A
王室 | 2018-10-5 06:57:35

第29章 岳淩霄番外

    一年了。

    阿嫣還是杳無音信。

    宮裡來來回回,搜查了不知多少遍,御花園的水池子抽干了,就連廢棄多年的枯井都翻了個底朝天。

    沒有。

    一無所獲。

    那個女人就像憑空失蹤了。

    後宮常年無主,便如一座華美的空城。

    岳淩霄習慣了一人伴月獨眠,也就習慣了在夢中見到那自稱飛升成仙的女人。無論是怎樣的夢境,那人總是一般的貌美,美得實在精致,挑不出一絲錯漏,笑起來帶幾分漫不經心的愜意,仿佛世間千萬事皆不上心頭。

    他……很想她。

    對那人的情意,起初惑於絕美的容貌,可到了現在,他最想念的,卻不是女人溫香軟玉的身體。

    想聽聽她的聲音。

    就算她總是時不時的氣他,也沒關系。

    心裡充滿沈甸甸的憤怒,總好過如今這般空蕩蕩的,宛如破了一個洞,再多的榮華富貴,滔天權勢都不能填滿。

    他不明白。

    阿嫣的身上,存在太多疑團。

    從宮裡回到將軍府,這昔日驕傲率真的大小姐,就像完全變了個人。

    ——厚顏無恥,沒心沒肺,還自戀成狂,整天對鏡梳妝,看著自己的臉時,滿目深情迷戀,看著他人,就成了敷衍的薄情。

    他時常想起那個熾熱的夜晚,荒山野村,他從旖旎的春夢中醒來,黑暗中閃過小動物的身影,他以為是捉來的兔子逃走了,早晨卻發現枕邊人不翼而飛,再見已是宮裡聖寵無雙的貴妃。

    那真的是兔子嗎?

    他記得,那身影更像狸貓,或是狐狸。

    那人的行為言語,當真像極了禍國殃民的妖精。

    曾經覺得阿嫣滿口胡言亂語,總愛說些沒頭沒腦的話,仔細回想,從將軍府重逢到生死茫茫天涯不見,那人竟是一直在告別。

    “總有一天,你會離開這座將軍府,這裡的天地困不住你。”

    “到了那時……兄長,你會不會記得我?”

    “我不會陪你一輩子,你早作打算。”

    說什麼送一座江山,一生囚禁。

    其實,她早打定了主意,不會陪他白頭到老。

    這個騙子。

    *

    阿嫣失蹤後,景華宮的廢帝要求面見聖上。

    岳淩霄稱帝以後,極少見那個男人,占有欲強烈者如他,看見楊昭,便會想起他愛的女人曾被這男人擁有,繼而火氣難消。

    可他還是去了。

    “聽說皇後失蹤前,曾來過這裡,見了你一面。”

    岳淩霄看著靠在牆壁上,臉色慘淡,隱隱帶著死氣的男人,面無表情問道:“你對皇後說過什麼?”

    “皇後……”楊昭念著這兩個字,突然笑了一下,抬眸:“她認嗎?”

    岳淩霄冷淡地看著他。

    楊昭慘笑:“你能強迫她的人,難道還能強迫她的心?”他咳嗽了一聲,眉頭緊鎖,緩緩搖頭:“她是來告別的……岳淩霄,你為何對外聲稱阿嫣失蹤?死了便是死了,你看,她寧願死,都不肯留在你身邊。”

    岳淩霄厲聲道:“住口!”

    “咳咳……”

    楊昭又咳嗽了幾聲,臉色泛起病態的紅,唇角掛著一絲血。他也不在意,抬手擦了兩下,依然在笑,不為所動:“你騙的了別人,還能騙我?阿嫣怎會喜歡你……她委身於你,也不過是為了保全我……早知她情深至此,城破那日,我便該以身殉國,好過這般不人不鬼的活著。”

    岳淩霄眉眼陰冷:“這些話都是誰說的?”

    楊昭淡淡道:“她什麼都不用說,她的心意,我自然懂。”

    岳淩霄冷笑:“……自以為是。”他負手而立,走了幾步,居高臨下睥睨對方:“你愛的陳嫣,早在出宮時就死了,可笑你聲稱愛她,卻連這點都沒發現。”

    楊昭抬起頭,定定地看住他,死亡和病痛籠罩的臉龐,現出一種奇異的平靜。他開口,一字一字道:“岳淩霄,這世上,不會萬事如你所願。”

    那是楊昭活在世上的最後一天。

    岳淩霄離開後沒多久,他搶了侍衛的劍,用盡全力往脖子上抹去。

    血濺三尺,至死不曾瞑目。

    侍衛說,直到斷氣前,他都在輕聲念那女人的名字。

    “阿嫣,阿嫣……朕來陪你。”

    岳淩霄只覺得諷刺。

    ——陪你?

    生前不曾珍惜,死後卻想重溫舊夢。

    可惜,那女人自稱升天了,楊昭雙手血債累累,卻是要下地獄的。

    就像他自己。

    一將功成萬骨枯。

    用萬千人的命換來的帝王之名,百年以後,他的靈魂不知能不能去往極樂世界,還是會在地底長眠。

    終究也是碧落黃泉兩茫茫。

    *

    岳淩霄從宗室子弟中挑選出一名資質上佳的男孩,立為東宮太子,悉心培養他成才,看著他從稚嫩懵懂的孩子,成長為朝氣蓬勃的少年。

    他在等這孩子長大。

    等太子能繼承皇位,等他老了……他想出宮,親自走遍這片土地,這個他為阿嫣打造的囚籠。

    只要他活著一天,便不會放棄尋找。

    又是一年中秋佳節。

    宮中舉行晚宴,岳淩霄多喝了幾杯,早早的回到養心殿,望著窗外一輪明月,突然想起了那首著名的詩句。

    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可她會思念他嗎?

    不會的。

    當年無數個安靜的夜晚,他看著阿嫣坐在梳妝鏡前,細心地擦拭面容,也曾問過,為何她如此看重自己的容貌。

    那時,她是怎麼說的?

    “因為,我的臉讓我快樂。”

    他輕哼:“朕不讓你快樂嗎?”

    阿嫣回頭,看了他一眼:“差遠了。”

    相處越久,她連敷衍的深情都懶得給予。

    他很想很想知道,這個沒心沒肺的無情人,到底會不會為一個人心動,那時又會是怎樣的光景。

    可他,等不到了。

    那人永遠也不會是他。

    但他還是幻想著,有一天,他卸下皇帝的擔子,離開這座巍峨的皇城,回到當年那間山林小屋,推開門,看見那女人坐在鏡子前,對鏡梳妝。

    他會說:“我找到你了。”

    找到了,就再也不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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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0-5 06:58:00

第30章 豪門大少(一)

    “你被聶勝和睡了?”

    “……段輝,你聽我說,那天他——”

    “戴嫣,你膽子挺肥啊。”

    男人冷笑了一聲,兩手伸進褲袋裡,走到窗邊,沈默片刻,突然一拳砸在玻璃上,轉過頭,面目猙獰:“你他媽吃老子的,用老子的,你敢背著我和別的男人睡?聶勝和是有幾個破錢,可他肯花在你身上嗎?你他媽這麼壞老子名聲,讓別人看笑話,你等著看我怎麼弄死你!”

    戴嫣瑟縮了一下。

    段輝幾步走過來,大手掐住她的脖子:“他給你什麼好處了?婊子,他給了你多少錢,你自願爬上他的床!”

    戴嫣掙紮了起來,臉色因窒息漲的通紅。

    段輝甩開手。

    戴嫣摔倒在地上,頭撞到了桌角,血順著額頭流了下來:“沒有……段輝,我不是自願的,你別聽他們亂說!那天我陪年年一起去他們的酒局,年年說唱兩首歌就好了,我真的不知道!酒裡下了藥……一定是酒裡下了藥。”

    她手腳並用地爬起來,拽著男人的手,哭得淒淒慘慘:“我醒來就是在他床上,聶勝和什麼樣的人,這個圈子裡的人都知道,我會傻到爬他的床嗎?求求你了,你相信我吧,我不可能背叛你……”

    段輝冷笑,狠狠捏住她的下巴:“穿那麼暴露的裙子,參加男人的酒宴,不就是想勾引男人,被他操的?還想騙我?省省吧!”他嗤笑了一聲,隨意整理了下領帶,轉身就走:“婊子就是婊子,放蕩慣了,放著好好的人不當,偏要作雞。”

    戴嫣癱軟在地,眼淚不停地掉,直到眼睛干澀,再也流不出淚。

    這是一個月前發生的事情。

    此刻,戴嫣臉上包著一層層的繃帶,坐在鏡子前,麻木地看著自己。

    抬起一只手,摸著刺痛的臉頰。

    手指都在發抖。

    她不敢拆下繃帶。

    這張臉……毀了。

    戴嫣是個網上頗有名氣的小網紅,出名是因為她的前男友,段輝。

    豪門大少爺的女朋友,總是自帶關注度的。

    戴嫣身材很好。

    高挑,瘦,同時有胸有屁股,身材比例堪比模特。

    臉是差了一點,好在能修,放到微博上的照片總是美美美,白白白,後來有幾次狗仔拍到她和段輝逛街的照片,頓時被一群網友大罵照騙。

    照騙就照騙吧,只要段輝不嫌棄就好。

    戴嫣很愛這個男人,也知道她配不上他,想進段家的門,那是不可能的。

    可她還年輕,既然年輕,就有大把的時間揮霍,也不會早早的腳踏實地考慮將來,只要有愛,婚姻什麼的,可有可無。

    ——誰年輕時還沒點浪漫的夢想?

    段輝對她很大方,生日送車,過節送房,錢隨便用。

    之後幾年,戴嫣在網上越來越紅,有了小幾百萬粉絲,開起了自己的淘寶店,日進鬥金,不怎麼需要花他的錢了,他還笑她,說還有人嫌錢多的。

    她不是嫌錢多。

    而是……她想告訴他,她愛的是他的人,不是他的錢。

    網紅這個圈子太亂。

    那天年年求她一起去赴酒會,軟磨硬泡說了一個晚上,說在場的都是正派的人,一群人呢,男的女的都有,好幾個是段公子的朋友,絕對不會出事的。

    年年是她在圈子裡唯一的真心好友,七年的交情。

    她心一軟,去了。

    醒來就是在聶勝和的床上。

    聶勝和,帝都貴公子二世祖圈裡的顏值擔當,長了一張妖孽臉,同時也是渣男屬性擔當,又名騙炮界的扛把子,號稱身價上百億,然而摳門的要死,睡了女人還要對方付開房費,別人送禮送車送房,他送巧克力和蘇打餅干,還是超市過期打折的貨。

    時間一長,就連嫩模和網紅都對他敬而遠之。

    那天晚上,他從浴室出來,腰上圍了一條灰色的浴巾,看見床上臉色慘白,目光驚恐的她,散漫的笑笑:“醒了?”然後摸了摸下巴,似是意猶未盡:“……開燈了?嗯……十個網紅九個照騙,臉比我想的還要殘,身材倒是帶勁。還行,這把不算虧。”

    這個王八蛋。

    戴嫣本想忘了這一切,就當被瘋狗咬了一口,可段輝發現了。

    ——年年告訴他的。

    什麼七年好友,到頭來,還是塑料姐妹情。

    “戴嫣,你問我為什麼?”

    年年抽了一口煙,輕蔑地掃了她一眼:“你穿名牌的當季高定禮服,背最貴的包,開最貴的車,多少人瞧你不順眼?你問我為什麼……我還想知道,憑什麼段輝看上的是你呢,你又不漂亮,照片全靠修,也就只剩下兩條腿夠長罷了。”

    戴嫣氣得渾身發冷:“我當你是朋友!”

    年年笑了一聲,搖搖頭:“好,看在朋友一場的份上,老實跟你說吧,段輝跟我上過床,不止一次,可笑你蒙在鼓裡,跟個傻子一樣。你也別覺得分手冤,他早就想甩了你,就是沒想到你先綠了他,氣不過而已——他正在追一個女人,一個沒什麼名氣的小記者,所有人都知道,就你不知道。”

    戴嫣是真的不知道。

    她想,年年說的對,她就是個傻子。

    她上網搜過那名小記者,看到了對方的微博。

    很干淨,很有活力的女孩子。

    家世好,名牌大學畢業,一線城市本地戶口。

    臉蛋算不上漂亮,但是不加修飾,清秀靈動,笑起來又甜又自然,不像她,拍張照片總得凹姿勢,找角度,拍照三分鐘,修圖半小時。

    戴嫣失戀了。

    還來不及作死作活,一哭二鬧三上吊,真正的噩夢降臨。

    段輝找人潑硫酸,毀了她的臉。

    那短短的幾分鐘,漫長的宛如淩遲。

    她一直不敢拆繃帶,拒絕看自己的臉。

    夜裡睡不著,躺在床上,她苦中作樂的想,這下好了,照騙也當不成了,她的人生就如這張臉,面目全非,千瘡百孔。

    還活著干什麼?給人看笑話麼?

    愛情?

    段輝終於找到適合他的女人,一個他可以帶回家見父母的好女孩。

    朋友?

    朋友圈裡,很多曾經情比金堅的‘好姐妹’,連設置屏蔽都懶得,直接幸災樂禍大開嘲諷。

    親人?

    爸媽打過電話來,問她什麼時候回老家,弟弟相親談了個村裡的小朋友,需要用錢,叫她趕緊寄錢回去。

    好像……沒必要活著了。

    戴嫣嘆了口氣,拿起桌上的一把刀。

    她有死的決心,卻沒有看一眼自己毀容的臉的決心。

    這一生過的,真失敗啊。

    *

    阿嫣剛接收完原主的記憶,正想把刀放下,突然身後一聲巨響,有人一腳踹開房門,闖了進來:“別動!”

    始料不及。

    阿嫣第一次遇見這種情況,好奇地回頭,看了眼踹門的男人,剛開始誤認為是上門打劫的,看見他的衣服,瞬間打消了這個念頭。

    他穿著警服。

    衣服皺巴巴的,有點髒,沾著幾塊汙漬。

    但的確是現代的正式警服,再往下看……還是個配槍執法的警察。

    這位先生不太注重形像,從看起來像早上用手抓了兩把,壓根沒梳過的亂發,到一雙狩獵者獨有的銳利黑眸,再到衣服褲子鞋子襪子醉人的色調搭配,全都暗示了這是一個毫無審美觀,酷愛走狂野型男路線的鋼鐵直男。

    他後邊還跟著一名年長的警察,和一名漂亮的小警花。

    年長警察著急勸道:“秦郁,別嚇她,先穩定情緒!”又對阿嫣說:“小姐,我們接到了報警電話,請你不要衝動,保持冷靜!想想你的父母,你的親人,如果你自殺了,他們怎麼辦?不要一時想不開做傻事。”

    阿嫣說:“我沒報警。”

    那名叫秦郁的警官冷酷的臉紋絲不動,下巴衝著她點了點,撇下硬邦邦的兩個字:“放下。”

    阿嫣看了他一會兒,笑了一下,揮了揮小刀,又拿起桌上的一個蘋果,學著記憶裡看過的電視劇,開口:“阿sir,切水果犯法啊?”

    闖進來的人同時一愣。

    秦郁冷哼了聲,眼裡劃過一抹不耐煩,走上前,空手奪下阿嫣的刀,插進一個新鮮的紅蘋果裡:“小姐,我不管是誰報的警,你們這是浪費國家公共資源,以後不要有點破事就報警。這種惡作劇非常幼稚,而且對我們的工作——”

    阿嫣挑了挑眉,又笑了聲:“破事。”

    “隨便報警聲稱自殺,你認為算什麼?”

    阿嫣看了他一眼,抬起手,摘下臉上的一圈圈繃帶。

    秦郁皺眉,不知道這個看著輕浮的女人想干什麼。

    繃帶終於全拆了下來。

    那名年輕的女警察沒作好心理準備,‘呀’的一聲尖叫出來,其他兩個人也突然變了臉色。秦郁依舊濃眉緊擰,薄唇也抿成了一條線。

    阿嫣轉過頭,看著鏡子裡慘遭毀容,十分可怕的一張臉,神情平靜,就像看著一件破損的物品,只是可惜,並沒有驚愕和恐懼。

    “阿sir,這就是我的小破事。”

    *

    小警花開導了阿嫣半天,勸她不要因為臉毀了,就想不開輕生,現在科技這麼發達,整容植皮技術尤其精湛,還有很多恢復容貌的機會,大可以嘗試。

    阿嫣耐心地聽著,對這位心懷善意的姑娘,報以同樣善意的微笑。

    雖然那微笑長在扭曲的臉上,變得也可怕起來。

    秦郁一直沈默地站在旁邊。

    他想起來這個毀容的女人是誰了。

    幾天前,他聽親戚說過,聶勝和——他那年紀比他小了沒兩歲,腦子卻沒發育完全的智障外甥——睡了一個有男朋友的女孩,後來女孩和富二代男友分手了,富二代為了出一口惡氣,疑似找人行凶,毀了女孩子的臉。

    當然,這件事沒有證據。

    年齡相仿,秦郁卻根本不理解聶勝和,還有他那群狐朋狗友。

    發生了這種事情,女孩的前男友不是應該打聶勝和一頓,最好打斷他幾根骨頭,為什麼反倒毀掉女孩子的臉?

    他看了看阿嫣。

    剛才小吳開導的時候,問過她的名字,她說,她叫戴嫣。

    ——原來,就是她。

    最後,阿嫣保證:“我不會自殺的,謝謝你跟我說了這麼多,我對我的臉充滿了信心,不出一個月,我一定能恢復美顏盛世。”

    小吳對她報以同情的眼神,拍拍她的手。

    另外兩名警察出去了,秦郁沒動。

    阿嫣驚訝地看了他一眼:“阿sir——”

    “你當演港劇警匪片?”秦郁不冷不熱說了句,停頓片刻,又道:“——秦郁。”

    “秦警官。”阿嫣從善如流,指了指門口:“您可以去忙國家大事了,我得處理我的小破事。”

    秦郁一滯,臉上依舊沒表情,走到門邊,轉頭:“人活著不是只有一張臉。”

    阿嫣怔了怔,對他微微一笑:“但是人有一張漂亮的臉,可以活的更輕松。”

    *

    警察走後,阿嫣也不管誰報的警,直接撥通了經紀人莎莉的電話,過了會兒,莎莉過來了,看見阿嫣沒有遮起來的臉,忍不住移開目光,嘆了口氣。

    阿嫣說:“拍兩張照片吧。”

    莎莉:“……什麼?”

    阿嫣指著自己的臉:“我即將成為美容整形界的奇跡,拍下照片,寄給媒體,寄給美容機構,一個月以後,我會上頭條新聞,接幾個整形廣告,賺下一大筆錢。”

    莎莉看著她,就像看著個異想天開的傻子,有點憐憫:“阿嫣,想法是好的……你別怪我潑你冷水,現在的技術,就算你去韓國,去日本,去美國,也沒辦法恢復你原本的容貌。你還是安心在家休息吧,以前你網店賺的,還有段輝給的,不少了,夠你用。”

    阿嫣笑了笑:“我要的是曝光度。”

    莎莉盯著那張面目全非的臉:“你……瘋了?”

    阿嫣認真的說:“我要曝光度,我要勾引一個男人。”

    莎莉:“……你、你別傻了。我知道你受了刺激,但事情已經這樣,你……唉,段大少已經找了新的女朋友,那女孩子我也見過,真的是個好女人,他家裡一定也同意,你就……想開點。”

    阿嫣一怔,眉頭輕挑:“段大少?”

    莎莉說:“段輝唄,你傻了?”

    阿嫣便舒展眉宇,又笑了:“不,與他無關。”

    這個世界的線索人物……

    聶勝和。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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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0-5 06:58:33


第31章 豪門大少(二-三)

    莎莉把照片給了媒體,發到網上當天,便上了熱搜。

    大部分網友都表示可惜,並且譴責凶手,那麼殘忍地毀了一個姑娘生命中最美好的年華,就算臉能修復,也肯定會留下痕跡,注定醜一輩子了,造成的心理傷害,更是可怕。

    另外小部分負能量爆棚的,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還有疑似直男癌晚期的網友,發布了以下留言。

    “看吧,這就是拜金女的下場。”

    “唉,本來就靠一張照騙臉勾男人,現在遭報應了。”

    “哇毀容了還放到網上來傷害大家的眼睛,這麼想要熱度啊,想紅想瘋了。”

    “活該。”

    至於其他塑料姐妹花網紅們,明面上在微博給阿嫣打氣加油,一個比一個真情實感,背地裡朋友圈內涵諷刺,網絡和現實世界兩張臉。

    人情冷暖,失態炎涼。

    網友置身事外看戲,有的同情,有的冷漠,終究事不關己,安慰一句不會掉塊肉,罵一句也沒損失。

    真正疼的痛的,只有自己。

    阿嫣獨自待在公寓裡,請了一位老阿姨燒菜清潔,大門不出,專心致志地修復毀掉的容貌。

    這樣的日子,像極了魔界禁殿中的歲月。

    陳阿姨總是看著阿嫣傷殘的臉嘆息,滿目不忍,有時也罵罪魁禍首,說他怎麼狠得下心,這麼害人。

    阿嫣卻不在意,反倒覺得安心,平靜。

    要干的事情很多,慢慢來,不急。

    照片散播後的第三天,堆積了灰塵,很久不用的門鈴響了。

    陳阿姨開門,看見來客一愣:“警官,我們沒報警……”

    秦郁雙手抱胸,語氣淡淡的:“……戴嫣呢?”

    陳阿姨進門,叫阿嫣:“戴小姐,外面來了位面生的警察,是不是案情有進展,抓到嫌犯了?”

    阿嫣一邊往外走,一邊說:“抓到也沒用,頂包的小嘍啰,又不是主謀。”

    走出去,看見秦郁還站在門外。

    一張臉冷冷淡淡,緊繃著,顯得十分嚴峻,一雙眼睛鋒芒畢露,銳氣盡顯,看誰都像審犯人。

    阿嫣有點驚訝:“阿sir……秦警官?”

    秦郁看見她,上下打量一眼,揚了揚手,轉身便走:“……來看看你有沒有自殺。”

    陳阿姨等著他走遠了,抱怨起來:“嘴怎麼這麼臭呢,說話也太難聽了……這還是咱們人民的好警察嗎?戴小姐,你等著,我下了班就去警察局投訴他,一點也沒有為人民服務的自覺。”

    阿嫣搖搖頭:“嘴凶了點,心挺好的。”

    陳阿姨狐疑:“怎麼看出來的?”

    阿嫣點了點自己的鼻子:“聞出來的。”

    陳阿姨:“……戴小姐又講笑話了,不好笑。”

    又過了一天,阿嫣難得打開一次微博,更新了最後一條動態。

    ——等我一個月。

    陳阿姨今天家裡有事,燒完晚飯沒留下,回去了。

    阿嫣調好紅酒,聞著香噴噴的飯菜,心情極好,甚至有了浪漫燭光晚餐的興致,想和自己的臉來一場甜蜜的約會。

    她從房間裡拿出一面小鏡子,放在桌子上,調整角度,正好對準康復中的臉龐——修到一半,皮膚還是坑坑窪窪的,至少沒那麼令人不忍直視了。

    很好,多麼幸福的兩人世界啊。

    剛喝了一口酒,門鈴響了。

    阿嫣以為陳阿姨忘了東西,折回來取,便走過去開門。

    站在外面的又是秦郁。

    他揚起手裡的手機:“你發微博了。”

    阿嫣挑眉:“發微博也犯法啊?”

    秦郁問:“什麼叫等你一個月?”

    阿嫣笑了聲,斜倚在門邊:“秦警官,你關心我可以直說,不用拐彎抹角。”

    秦郁還是冷著一張臉:“我沒拐彎抹角。你什麼意思?一個月後自殺?”

    阿嫣又問:“你對報過警的市民都這麼關心嗎?”

    秦郁回答:“有自殺傾向的報警市民,是。”

    對方這麼坦白,阿嫣沒有了戲弄的心思:“我說了不會自殺,那就肯定不會,你——”停頓了下,語氣帶了點好奇:“你看著我的臉,眼睛都不眨一下,你不害怕嗎?”

    秦郁淡淡道:“屍體比這難看的,多的是。”

    阿嫣笑了起來,本想眼神一勾——即時止住了。

    不行。

    狐狸尾巴藏藏好,良家夫男,而且還是官府捕快,少碰。

    秦郁又說:“潑硫酸的嫌犯抓到了,他說沒人指使,他就是單純看你不順眼,想給你點慘痛的教訓。”

    阿嫣點點頭,波瀾不驚:“我知道了,你辛苦了。”

    秦郁聽了,手在半空中揮了下,走出幾步,又停下,回頭:“你有客人?”

    阿嫣順著他的目光,轉過身,看見桌上浪漫的燭光晚宴和閃閃發亮的鏡子,目光變得溫柔:“嗯。”

    秦郁似乎想說什麼,沒說出口。

    阿嫣略帶遺憾地看著他,說:“秦警官,不好意思,本來可以邀請你的,但我已經答應了它——”抬手摸摸自己一點也不平滑的臉,微微一笑:“——今晚,只屬於我們兩個人。”

    秦郁怔了怔:“兩個人?人呢?”

    阿嫣平靜的看著他:“我和我的臉,美好而幸福的兩人世界。”

    秦郁愣了片刻,冷哼了聲:“神經病。”

    阿嫣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關上門,繼續回去享受甜蜜的約會。

    *

    聶勝和抽完一支煙,從陽台上回來,女人已經洗完澡,換上昨天那套衣服,正在把玩他的車鑰匙。

    這個女人,叫什麼名字來著?

    艾米?貝蒂?……哦對了,安吉麗娜。

    又不是外國人,偏起個洋人名字,難道起個繞口的英文名,人也能變洋氣?——不還是流水線上出來的整容臉,矽膠胸。

    但他喜歡安吉麗娜眼裡流露出的欲望,貪心的不加掩飾。

    坦白的女人,還是有那麼點可愛的。

    聶勝和走過去,冷不丁摟住女人的腰,埋在她頸窩裡,小小咬了口:“喜歡嗎?”

    “哎呀,聶少——討厭。”安吉麗娜回頭,輕輕拍了他一記,拿起豪車的鑰匙:“你的車子?”

    “我的車子之一。”

    安吉麗娜眼神一轉:“借我開開唄?”

    “那不行。”

    安吉麗娜嘟起紅唇:“……小氣。”

    聶勝和笑的痞氣,捏了把她腰上的肉,把鑰匙搶過來,然後拿起床頭櫃上的兩包夾心餅干:“喏,餓了吧,帶回去吃。”

    安吉麗娜氣的臉色發青:“你拿這個打發我?”

    聶勝和依舊笑,漂亮的桃花眼帶著玩世不恭的輕浮:“寶貝,你跟我睡之前,沒聽過我京城第一鐵公雞的外號?”

    安吉麗娜憤憤咬住嘴唇。

    聽過,騙炮界扛把子,京城第一鐵公雞,渣男懸賞令第一人,誰不知道?

    可她犯了很多網紅界前輩同樣的錯誤。

    ——總以為她會是特別的那一個,他的special one.

    聶勝和打開房間的冰箱,拿出一瓶啤酒,開了喝一口,想了想,彎腰拿起另一瓶冰可樂,給女人:“來,這個也給你。”

    “誰他媽要你的可樂!”

    安吉麗娜快要氣瘋了。

    要說他是個假富豪吧,那肯定不是。

    住著房價最貴地區的獨棟帶泳池豪宅,開最拉風的跑車,還不止一兩輛,每年養車都不知花多少錢,一屋子的東西,吃的用的家具電器,全他媽是最貴的。

    ——偏偏對女人摳門的要死。

    “別生氣。”聶勝和一手搭在櫃子上,慢條斯理道:“什麼樣的女人,配什麼樣的價錢,給你一包餅干一瓶可樂,不虧了。”

    安吉麗娜飽滿的胸脯起起伏伏,氣到名貴的胸都要炸了:“操!聶勝和,你就是嫖只雞也得花錢吧?你當打發叫花子呢!”

    聶勝和輕笑一聲:“這麼說就傷感情了。”

    他慢慢走過來,微微俯身,看著女人憤怒的眼睛,唇邊漫開一絲笑意,總是脈脈含情的桃花眼,夜色下勾魂攝魄:“誰嫖誰還說不定。像老子這樣的男公關,這身材這臉這能力……玩一次,你可得傾家蕩產。”

    安吉麗娜有片刻的失神。

    這男人……太好看了。

    聶勝和直起身,繼續喝他的黑啤:“想通了?”

    安吉麗娜醒過神,臉上一紅,拿起一邊的包就走:“媽的,不僅摳門,還他媽自戀。”

    聶勝和聳聳肩。

    人走了,他穿好衣服,下樓。

    正巧碰見從外面走進來的聶勝棋。

    他的大哥看了眼擦肩而過,氣衝衝往外走的女人,轉過頭的時候,眼神帶了幾分不滿:“……又是過夜的女人?”

    聶勝和舉起雙手,作投降狀:“哥,繞了小弟吧,就是不想你和爸媽嘮叨,我才搬出來住的。”

    聶勝棋問:“你又怎麼打發人家了?”

    聶勝和勾起嘴角笑:“餅干可樂,人家沒要,正好,省下來給下一位過夜的。”

    聶勝棋:“……”

    良久,他平復了心態,總算可以心平氣和的說話:“你準備玩到什麼時候?能不能收收心?你的名聲壞成這樣,以後誰還敢嫁給你?”

    “我玩我的,礙著誰了?”聶勝和不耐煩的皺眉:“至於名聲……憑什麼我非得給人家封口費?男歡女愛,你情我願的,她們又不吃虧,我還覺得我虧了呢,那些女的十個裡面九個是修過的,就我一個原裝的,我還沒問她們要過夜費,已經算厚道了。”

    聶勝棋深吸一口氣:“我不跟你說這些。上次你得罪段家,害的一個女孩子毀了容,你知不知道!”

    聶勝和笑:“段輝也是慫,有本事來潑我硫酸,打一架也行,拿女人出氣,上不得台面的東西。”

    聶勝棋忍無可忍:“夠了!總有一天,你會吃到苦頭。”

    聶勝和漫不經心:“到了那天再說。”

    聶勝棋說:“小舅舅問起你了。”

    聶勝和這才收斂玩世不恭的痞氣,瞬間正經起來,語氣緊張:“哥,你別嚇我……我干什麼了我?那個女的……段輝的女人,戴什麼的……她是被人下藥了,睡死了跟頭豬似的,可跟我無關啊,我回房就看見她躺我床上,我只當是別人送的大禮包,不拆白不拆啊。你快幫我跟小舅舅說,我是清白的!”

    聶勝棋冷笑:“現在知道怕了?你最好說的是真的,不然小舅舅查到了什麼——你就等著這位鐵面無私的大爺,送你蹲牢房去!”

    “嘖。”

    聶勝和無奈,手抓了抓頭發,心煩的很,走了幾步,嘴裡吐出幾個字:“……真他媽晦氣。”

    *

    段輝看著微博上的那一行字。

    ——等我一個月。

    可笑,等了一個月,又能怎麼樣?

    他的女人,不管他要不要,至少在他沒拋棄她之前,就不能劈腿。

    現在這樣純屬活該。

    反正就是個出來賣的女人,他給過的錢,也夠像戴嫣這樣的小市民過一輩子了,他並不覺得有什麼好同情的。

    “你在看什麼?”

    段輝回頭,看見白槿走了過來,便藏起手機,笑了笑:“隨便看點微博上的新聞。你今天下班這麼晚?”

    “是啊,報社一堆事情,累死了。”白槿挽住他的手臂,俏皮地吐了吐舌頭,撒嬌:“我想吃日料。”

    段輝寵溺地摸摸她的臉:“好,我帶你去。”

    車開到半道上,白槿停止刷微博,抬頭:“段輝,你前女友的事情……你知道嗎?”

    段輝面不改色:“知道。”

    白槿嘆氣:“好可憐的女孩子。手術費很貴吧,你能幫就幫點。”

    段輝放在方向盤上的手緊了緊,側頭對善良的女友微笑:“這種女人,給點甜頭就會纏上來,你太天真了,傻乎乎的。”

    白槿皺眉:“可是——”

    段輝截住:“放心,我知道了,我心裡有數。”

    *

    阿嫣正在泡澡,整個人放松地躺在浴缸裡,聞著玫瑰熏香,心裡默念‘我會變的更美,我會變的更美……’,念到第十遍,手機響了。

    她看都沒看,接了起來。

    “你好。”

    對方的聲音很冷,依稀帶著譏諷:“戴嫣,不管你想玩什麼把戲,你玩不過我的。你這輩子餓不死,冷不死,有地方住,該知足了。”

    阿嫣慢慢睜開眼睛,氤氳的水汽中,神情模糊:“你是段輝?”

    對方冷哼了聲。

    阿嫣的手撩起溫熱的水,撲在臉上:“是你叫人潑硫酸,毀了我臉的?”

    段輝冷笑:“你想套我的話?我勸你放聰明點,跟我鬥,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這算威脅?”

    “你盡管報警。”

    “不,不……”阿嫣慢吞吞說了兩個字,從熱水中起身,那雙本該柔情似水的眼睛,卻逐漸冷淡:“多謝你打這個電話來。”

    她跨出浴缸。

    水聲流動,一圈圈的漣漪擴散開來,又恢復平靜。

    阿嫣的語氣,就像那壓抑著洶湧暗濤的水,無聲的掩蓋所有的情緒:“我記住你了,段先生。”

    說完,再無猶豫,直接掛斷,然後將那號碼標記為詐騙電話,拉進黑名單。

    *

    接下來的大半個月,阿嫣依然在家裡過,但是堅決閉門謝客,交代陳阿姨,不管是誰來了,只說她去鄉下養病,過段時間才回來,就算她親爸親媽來了,一樣攔下,不準放進家裡。

    陳阿姨疑惑:“戴小姐,你這是干什麼?”

    阿嫣一本正經的回答:“有個專門治臉的老中醫給了我一副藥方,只能一個人在房間裡試藥,不能叫人瞧見。”

    陳阿姨大驚:“這該不會是江湖郎中,詐騙的吧?”

    阿嫣說:“偏方,試一試才知道。”

    於是,阿嫣獨自一人關在套間裡,平時只叫陳阿姨把吃的放門口,輕易不出房門。

    戴母果真帶著兒子來了一次,聽說阿嫣毀容了,隨口問了兩句,得知沒有生命危險,又擔憂起來:“那嫣嫣的男朋友,該不會不要她了吧?她弟弟結婚的房子,可還指望著她出一份子力呢!還有,她以前賺的錢呢?總還有點剩下的?不能再拖了——男孩子在鄉下,這年紀必須談朋友了,不然要讓人家笑話的。”

    陳阿姨不滿:“戴小姐臉上叫人潑了硫酸,你知道什麼是硫酸嗎?”

    戴母急道:“你不說她在醫院住了幾天,已經出來了嗎?那就是沒什麼大事了。哎唷,阿姨你不懂的!我兒子到了結婚的年齡,家裡還沒房子沒積蓄,不能給他討老婆,我急都急死了!”

    陳阿姨覺得和這人沒法溝通,像阿嫣交代的那樣,把一個裝了點錢的信封塞給她,叫她回去。

    戴母數了數鈔票,嘴裡嘖嘖有聲:“不夠,不夠啊!嫣嫣到底去哪裡了?電話也不接……你跟我講她去什麼地方了,我自己找她說,我們家裡的事情,你不懂的!”

    陳阿姨推她出去:“戴小姐去哪裡了,連親爹親娘都沒告訴,怎麼會跟我說?你找找她的親戚朋友,他們可能知道。”

    送走了戴母,陳阿姨看了眼緊閉的房門,有點心疼主人。

    小姑娘孤零零的一個人,臉毀容了,對像跟著別人跑了,受了那麼大的刺激,精神有點不正常,每天只會捧著面鏡子,照那張看多了會作噩夢的臉,還露出詭異的笑容……可憐,可憐啊!

    她時常去敲門,問一句:“戴小姐,你還好吧?”

    裡面總會傳來回應:“很好,放心。”

    就這麼過了一個星期,戴母倒是沒上門,阿嫣也沒什麼探病的朋友,可上次那個態度很有問題的警察又來了。

    陳阿姨說:“戴小姐出門了,去鄉下養病。”

    秦郁面無表情道:“不可能。戴嫣沒駕照,也沒有出行記錄——”瞄了眼走廊盡頭的房間,他皺了皺眉:“關在裡面多久了?”

    陳阿姨板起臉孔:“你怎麼不講道理呢?你怎麼知道戴小姐沒駕照,沒出行記錄?你是不是查了?你這是侵犯公民隱私權,我跟你講,我懂法律的——你往哪裡去呢?你怎麼自說自話就進來了——?”

    秦郁走到房門口,抬腳準備踹門。

    房門從裡面開了。

    時隔很久,阿嫣難得又用繃帶纏上臉,看著來人的眼神帶上了一抹不耐煩:“阿sir,我不知道上次是誰報的警,浪費了公共資源,總之不是我。你就放過我吧……我都說了不自殺了,你用不著隔三差五來看一眼,不會要你替我收屍的。”

    秦郁就像沒聽見,只問:“你這兩天都關在房裡?”

    阿嫣反問:“這犯法嗎?”

    秦郁深邃的目光越過她,看向裡面:“戴嫣,我懷疑你加入了非法傳銷團夥。”

    ……

    阿嫣實在煩他,側過身子,讓出路:“你盡管搜,搜完了趕緊回家吧,大晚上的,你下班了沒別的事情干嗎?”

    秦郁說:“下班早,來看看你,然後回家。”

    阿嫣瞥了眼時鐘:“八點多了,快九點了,還早?”

    秦郁語氣平靜:“比平時早。”

    阿嫣抱著手,剛才用古董鏡PS修容到一半,突然被人打斷,氣性便上來了:“好了,你也看到人了,我沒自殺,可以走了嗎?”

    秦郁點點頭,真的轉身走了。

    阿嫣看他一眼,叫他:“秦警官。”

    秦郁止步,轉身。

    阿嫣看著他卷起的褲腿,又看了看他穿到腳踝上,兩只款式不一的襪子:“……你家裡缺鏡子嗎?”

    秦郁回答:“不缺。”

    “哦。”阿嫣點頭:“再見。”

    送走了秦郁,阿嫣進房,開始整理東西,準備找個五星級酒店住幾天,進行最後的臉容修復,省的出現今天這種突發狀況。

    陳阿姨問:“戴小姐,你要出門?”

    阿嫣說:“是,去鄉下住兩天。”

    陳阿姨嘆氣:“你家裡人不講道理的。”

    阿嫣不在意:“鄉下有很多地方,我不回老家。”

    陳阿姨便不說話了,隔了一會兒,又忍不住火熱的八卦作媒心:“戴小姐,那警察是不是看上你了?怎麼三天兩頭的往家裡跑呢?”

    阿嫣疊起幾件衣服:“不知道,可能吧。”

    陳阿姨幫著疊衣服,嘴上也沒閑著:“我瞧小夥子長的挺周正,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那身板瞧著也好,肯定能干的動家裡的重活,穿著邋遢了點,男人嘛……馬虎一點也沒關系,這不結了婚有女人管著呢麼?”

    陳嫣直截了當:“我想睡的不是他。”

    “哎喲。”陳阿姨頗為不贊同,瞪了她一眼:“女孩子講話文雅點。”

    陳嫣收拾好了箱子,揣上同樣津津有味聽八卦的老古董:“不睡他,不想勾搭他,以後如果秦警官還來,勞煩你轉告他,我出國了,十年後回來。”

    *

    住酒店的前五天,阿嫣終於又過上了平靜幸福的生活。

    美容,修臉,對著鏡子憐惜自己一天比一天光滑的皮膚,一天比一天耀眼的美貌,順便幻想大功告成後,微博出對比圖,網友會如何驚訝,繼而給予誇獎和贊美。

    對了……她應該再請一個助理,以後總得有人負責整理評論。

    阿嫣對未來充滿了美好的展望和信心。

    第六天。

    房間的門鈴又響了。

    阿嫣現在聽見門鈴聲就煩,從貓眼看了下,發現不是酒店的保潔人員,而是那張熟悉的欠債臉,更加煩,站著不動。

    秦郁冷冰冰的聲音響起:“開門,我是警察。”

    阿嫣戴上帽子,用圍巾圍住半張臉,壓著怒氣打開門:“秦警官,附近就沒別的人報警自殺嗎?你為什麼總盯著我不放?”

    秦郁想了想,說:“有。”

    阿嫣說:“那你去關愛他們啊。”

    秦郁接著說:“最近只有一個,情傷想自殺,後來和女方復合了,不想死了,下半年準備結婚。”

    ……

    阿嫣煩躁起來:“我跟我的臉過的好好的,我也不想死啊,阿sir,秦警官,你作個人吧,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打擾我和我的臉二人世界,你小心遭天譴。”

    秦郁擰眉:“我懷疑你精神不正常,你跟我去醫院。”

    阿嫣真的受不了了,修復了大半的眼睛掠過一絲怒氣,很快平復下來,眼波一轉,如輕煙淡霧掠過秋日湖面。

    一眼萬年。

    她靠在門邊,抱住雙手,悠閑地盯著他看了會兒,低聲道:“秦警官,我自認不是個好女人,但我也是有原則的。你對我沒有利用價值,我也沒有勾搭你的必要,請你以後離我遠一點——”

    話沒說完,不遠處的電梯‘叮’的一聲,停在這層。

    一名酒店員工走了過來,看了看門牌號,對阿嫣說:“小姐,剛才外賣小哥把您的外賣送到櫃台上,我拿上來了。”

    阿嫣接過來,一個謝字沒開口,突然接了個空。

    秦郁打開飯盒看了一眼,又丟還給員工:“扔了,沒什麼營養。”

    員工小哥看了看阿嫣,又看了看秦郁的制服,最後還是默默離開了。

    電梯門再次關上。

    阿嫣認真的說:“我是個心懷夢想,很危險的女人——”

    他問:“你喝粥嗎?”

    阿嫣一愣,懷疑自己沒聽清:“……什麼?”

    “喝粥嗎?甜的鹹的?”

    阿嫣不知道該說什麼。

    秦郁解釋:“我肚子餓了,可以捎上你的。”

    ……

    ……

    阿嫣看著他,沈默了一會,說:“秦警官,你總有一天會後悔。”往旁邊讓了讓,她不生氣了,微笑起來:“請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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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0-5 06:58:58

第32章 豪門大少(四)

    秦郁買了粥和小菜回來。

    阿嫣看著他舀出一碗遞給自己,用勺子輕輕攪拌,平靜的說:“秦警官,你可能對我有什麼誤解。我不是需要你拯救的可憐女人,你的正義感應該用在別的地方。”

    秦郁抬起頭。

    阿嫣放下小勺子,後背陷進沙發軟墊裡,笑了笑:“我的路,只能自己走。路上會有踏腳石,替死鬼,卻不會有所謂的英雄。”

    秦郁看著女人臉上包著的圍巾,濃眉皺起:“你的臉——”

    “——正在穩定康復中。”阿嫣打斷他的話,提起自己的臉和容貌,語氣總有一種別樣的溫柔,接著話鋒一轉,聲音又變得平靜無波:“就像我說的,你如果只是過剩的正義感無處安放,外面有的是小偷犯人等你抓。當然,如果……”

    她站起來,靠近他,緩緩俯身。

    半張臉用圍巾蒙住,只露在外面一雙眼睛, 眼底漸漸浮起輕淡的煙霧, 朦朦朧朧, 似真似幻。

    “如果,你受夠了遵紀守法,單調無趣的日子,想玩點刺激的……”阿嫣笑了一聲,柔聲道:“隨時來找我。畢竟,送上門的男人,只要條件不太磕磣,我都願意考慮。”

    秦郁沈默半晌,移開目光:“還不吃嗎?涼了。”

    阿嫣哼了聲,在他對面坐下來。

    *

    一個月後。

    莎莉接到阿嫣的電話,本來有點不耐煩,只是看在以前的情分,還有對阿嫣的同情上,抽出時間來了一趟。

    現在,她瞠目結舌地瞪著對面女人的臉,下巴掉了下來,愣了大半天,才擠出幾個字:“你……你哪位啊?”

    阿嫣挑了下眉,拿起鏡子照臉:“怎麼,很不像嗎?我覺得挺像的啊,五官沒有大動,只稍微調整了一點,不至於完全認不出來……”

    莎莉喝了口水壓驚,拍拍胸脯,接著連珠炮似的丟出一堆問題:“不是,我說上次看見你臉毀成那個樣子,皮膚怎麼可能恢復的這麼好?你去哪裡整容了?不,應該問,你去哪裡換頭了?找的哪個醫生?你出國了?多少錢整的?至少大幾百萬了吧。”

    阿嫣沒有回答,指了指桌上的照相機:“我特意買的,用來拍照。”

    莎莉沒動,開口:“戴嫣,姐妹一場,我沒對你落井下石過,對不對?你悄悄跟我一個人說,我保證不會說出去的。”

    阿嫣說:“你哪天臉被潑了硫酸,我肯定告訴你。”

    “去你媽的!”

    雖然塑料姐妹情遭遇了嚴峻的考驗,但是莎莉看在這樁生意只賺不虧,錢途無量的份上,還是用足了心思,幫阿嫣拍出最好看的照片,營銷號熱搜通稿一條龍,成功將她送上輿論的巔峰。

    網友驚的手裡的瓜都掉了。

    “臥槽,這不是戴嫣嗎?我眼睛瞎了?她長這樣的?”

    “對對對,就是上次那個毀容的網紅,段公子的前女友,這他媽不是整容恢復,這是直接換頭了吧?”

    “哪家醫院整的?這醫生要賺到手軟啊。”

    “娛樂圈女星A,女星B,女星C正在給戴嫣打電話咨詢中。”

    “喂喂,你們能不能長點腦子?這照片肯定是PS過的,以前是照騙,現在還是照騙。”

    ……

    兩天後,莎莉又通過媒體放出了一段無PS視頻。

    “有點心動怎麼辦?”

    “……天哪,現在科學都這麼發達了!”

    “我不禁照了照鏡子,看了眼自己干癟的錢包。”

    “不管你們說什麼,我還是不信,視頻肯定是一幀幀修的,有本事上直播不開濾鏡。”

    ……

    自從毀容,沒法當最大的招牌模特後,阿嫣的淘寶店業績蕭條。

    然而,一夜之間,訂單如雪花般飄了進來,本來店裡生意不好,辭掉了兩名客服,現在訂單根本接不過來,人手嚴重不足。

    互動區都是叫人啼笑皆非的留言。

    “穿了這條裙子能變得和小姐姐一樣漂亮嗎?”

    “穿上這條牛仔褲,可以成功變身換頭女嗎?”

    “買了這件衣服,是不是就能上演現實版醜女大翻身了?”

    ……

    當然,也少不了看準商機,聞訊而來的各種商家,從微商到大型美容機構,應有盡有,任君挑選。

    阿嫣只接了一個全國連鎖,正規整形機構的推廣。

    幾十秒鐘的宣傳視頻,卻拍了整整兩天。

    導演都快抓狂了:“戴嫣……姑奶奶,姐姐求求你了行嗎?你不看人面,看在毛爺爺的份上,配合點。就這麼幾句台詞,你給我記牢了,能不能別臨場發揮了?”

    她氣得臉色發青,放了一遍剛剛錄下來的短視頻。

    剛開始是兩張毀容前後照片的對比。

    采訪的小姐姐一臉驚訝:“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呢,這真的是一個人嗎?……戴小姐,你是怎麼辦到的?”

    接下來的台詞應該是:自從我來到女人花美容機構……

    可阿嫣一臉平靜,理所當然的回答:“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你們學不來的。”

    采訪小姐姐當場無語,笑容僵在精致的臉上。

    阿嫣又說:“適當的美容也是需要的,我在女人花美容會所辦了一張卡。”側眸,轉向鏡頭,微笑著說:“女人,就該對自己好一點。”

    視頻結束。

    導演卷起手裡的文件,用力拍在桌子上:“賺的錢都是往你口袋裡去的,你走心點行不行!”

    阿嫣說:“我已經很走心了,我不是在女人花辦了一張年卡,還充了一萬送188個項目嗎?”

    ……

    最後,這段視頻還是錄用了。

    畢竟像阿嫣這種行走的招牌,真的一百年都難得一見。

    雖然這位小網紅疑似智障,還有間歇記憶缺失症,但她的臉就是最好的廣告,而且她也說了女人花的招牌廣告詞。

    女人,就該對自己好一點。

    女人花用了大價錢推廣,網上隨處可見這個視頻。

    莎莉樂的心花怒放,本想趁著熱度,再給阿嫣接幾個高價推廣和代言。

    阿嫣拒絕了:“夠了。”

    莎莉不以為然:“錢還能有賺夠的時候?”

    阿嫣握著手機,唇角微彎,重復道:“夠了。”

    該看到的人,已經看到了。

    *

    段輝低頭看著手機屏幕。

    本來,他正在看一段體育新聞的視頻,不知按到了什麼,出來一條廣告,那女人的臉赫然映入眼簾,甜美的笑容和自信的氣度,太紮眼。

    他冷哼了聲,丟掉手機。

    “喲,段公子,好久不見。”

    包廂門口響起一道懶洋洋,十分欠扁的聲音。

    段輝本就差勁的心情,像是坐著雲霄飛車急衝而下。

    他抬起頭,冷冷看著那個一手撐在門上,笑意慵懶的男人,他領口的幾顆紐扣松了,白襯衫上印著幾個鮮紅的唇印。

    聶勝和摟著懷裡的美女,好像根本不記得上次結仇的事情,和顏悅色問道:“你的前女友,那個戴什麼的……就是那位‘女人,就該對自己好一點’小姐,出國換頭回來了,你知不知道?”

    全國都知道了。

    他媽的還來問。

    “得花不少錢吧,戴小姐出得起嗎?”聶勝和散漫的說,嘴角勾了一下:“看不出來,段公子還是個好心人,我以為你能下那麼狠的手,肯定不會管她死活。”

    段輝冷聲道:“你有完沒完?”

    聶勝和舉起雙手投降:“行,我多嘴,段哥別生氣。”

    段輝看著他抱著美女,吊兒郎當的走遠,氣不打一處來,狠狠抽了口煙。

    旁邊沙發上還坐著兩個人。

    李奇和張林,他們都是有點家當的富二代,但是跟段輝、聶勝和這樣的沒法比,因此聶勝和剛才騷裡騷氣的來挑釁,他們不敢出聲,現在人走了,他們便湊到段輝跟前。

    “那賤貨還有臉出來蹦跶,擺明了跟你過不去。”

    “就是,哥,我找幾個人幫你出出氣。”

    段輝只是抽煙,陰著臉,沒說話。

    李奇說:“放心,不會出事的,上回不也用錢封了那人嘴嗎?這次就嚇嚇那個小賤人,我們去辦就好,不用你沾手。”

    段輝掐滅煙頭,站了起來:“隨便你們。”

    *

    門鈴響了三下。

    陳阿姨放下手頭的東西,準備過去開門:“誰呀……”

    阿嫣坐在沙發上,抬了下眼睛:“別開。”

    陳阿姨一怔:“又是秦警官?”

    阿嫣笑笑:“不是他。”起身走到門口,回頭:“阿姨,你去房裡一會兒,都是些礙眼的男人,嚇到你了不好。”

    陳阿姨一驚,有點害怕:“男人?該不是混混吧?哎唷戴小姐,那你趕緊過來,快給秦警官打電話——”

    阿嫣便不耐煩了:“你進房去吧。”

    陳阿姨拗不過主人,最後還是一臉不安地走了進去,關起門。

    阿嫣打開裡面的一扇門,隔著防盜鐵門,看著外頭的人——兩個穿戴整齊,身上掛滿名牌,眼神卻流裡流氣的年輕人,還有一個凶神惡煞的大漢,瞧著像找來的打手。

    “戴小姐——”

    李奇以為對方不會開防盜門,正想說話,沒想到門裡的女人笑了一聲,低頭開了鎖,然後一步步向他們走了過來。

    三人沒料到阿嫣吃了一次虧,還這麼大膽,同時呆住。

    阿嫣抬眸,目光飄飄渺渺,如煙如霧,那淡霧深處,又似有什麼勾著人陷進去,陷進去,直到……無處可逃。

    女人偏過頭,幾縷黑發落在雪白修長的頸項邊,淡粉色的唇微張,輕輕吐出幾個字:“你們,想怎麼玩?”

    *

    李奇和張林消失了很多天。

    段輝剛開始還沒放在心上,後來越想越不對勁,打電話找不到人,只能親自去了一趟李奇住的地方。

    他和張林兩個都在。

    客廳裡有股難聞的味道,地板上全是亂丟的垃圾、外賣盒子、衣服和飲料空瓶。

    李奇和張林一人一台筆記本,正啪啪啪打著字,聚精會神盯著屏幕,蓬頭垢面的,也不知道幾天沒洗澡了。

    段輝嫌惡地皺眉,走過去,踢了下張林的腿:“你們這兩天都在干什麼?”

    張林遲鈍地抬了抬頭,頂著兩個烏黑的眼圈。

    段輝惱怒:“操,老子跟你講話,你當耳旁風——”

    突然,旁邊的李奇叫了起來:“五萬粉了!五萬粉了!”

    張林眼睛放光,根本不理段輝,直勾勾地瞪著電腦:“好,下一個目標是十萬活粉。搞個轉發抽獎吸粉,你說怎麼樣?”

    李奇興高采烈:“可以的可以的。”

    這兩個人……中邪了?

    段輝瞪了他們一會,低頭看向電腦屏幕。

    那是李奇的微博主頁。

    用戶名:戴嫣全球粉絲後援會。

    段輝以為自己看錯了,又看了兩遍,沒錯,就是見鬼的全球粉絲後援會,正好五萬粉。他不禁罵了起來:“傻逼,你們失心瘋了?”

    張林看了他一眼:“我現在是後援會會長,李奇是副會長,下個月我們的後援會會員文化衫就能印出來了。”

    李奇問:“上面印什麼字?”

    張林說:“戴嫣美顏盛世?”

    李奇想了想:“還是全世界最美的戴嫣,這樣戴小姐會更高興吧?”

    ……

    段輝半天說不出話,臉色鐵青,終於忍無可忍,破口大罵:“傻逼!”

    *

    段輝給阿嫣打了幾個電話,都沒打通。

    他換了一台手機,終於接通了,還沒說上一句話,對方聽見他的聲音,直接掛掉。

    那個賤人!

    段輝開車去了阿嫣的小區,狂打電話,還是無人接聽,等到了下午,總算看見阿嫣和莎莉一起出來了。

    他打開車門,跨了出去。

    憤怒使他失去理智,上次綠帽事件後,他已經很久沒氣成這樣。

    為什麼憤怒?他說不清。

    只知道,他是不想看見那女人好過的。

    阿嫣見到他,和莎莉說了句什麼,朝著他走過來。

    段輝卻停下了腳步。

    這個女人,這張臉……真的是戴嫣嗎?

    阿嫣在他面前停下,微笑道:“段先生,那兩個小朋友是你介紹來的?很可愛。”

    段輝回神,臉色冷沈:“你給他們吃了什麼東西?你——”

    “還能是什麼?”阿嫣狀若驚訝,悠然看著他,慢慢道:“當然是迷魂湯啊。”

    段輝死死盯住她。

    阿嫣輕笑一聲,坦然迎上他的目光,聲音溫柔:“你瞧,段先生,想要讓男人對我死心塌地,太簡單了……”抬手,輕柔撫過他緊繃的臉頰,笑容一點點加深:“放松點,你怕什麼?怕我給你灌迷魂湯麼?”

    她走近一步,軟若無骨的手緩緩移到男人胸口,按在他跳動的心髒上:“我啊,就算要你的心,你也會雙手奉上的,可我連這點都不稀罕,我只想……”湊近他耳邊,朱唇輕啟:“……你活的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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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0-5 06:59:34

第33章 豪門大少(五-七)

   “……段輝?你在聽嗎?”

    段輝醒過神,看向滿臉擔憂的女友,怔了怔,說:“剛才在想點事情,你說什麼?”

    白槿嘆了口氣,搶過他夾在兩指間的香煙,在煙灰缸裡摁滅:“煙快燒到你手指了。”

    段輝笑了笑,抱住女人瘦弱的肩膀:“還是你知道疼人。”

    白槿握住他的手,依舊不放心:“到底怎麼了?你這兩天心不在焉的……你有事別放心裡,跟我說,我也能出主意的。”

    段輝有點感動,心裡一軟:“真沒什麼,都是小事。”

    白槿懷疑地看著他,分明不信。

    段輝嘆氣:“你別瞎想。”他雙手抱住女人,下巴抵在柔軟的黑發上:“你只要每天開開心心的,我就知足了。”

    白槿羞澀地笑了笑,輕輕嗯了聲,靠進他懷裡。

    段輝的眼神卻冷了下來。

    只要閉上眼睛,黑暗中就會浮現那個女人的影子。

    不,不止,有時候正在和人說話,莫名其妙也會走神, 腦海中自動播放那天的畫面……那個整容怪穿著一條紅色的修身長裙,緩緩走到他面前,說話的時候眉眼帶笑,眼尾向上勾起,像是小時候讀過的志怪小說裡的狐狸精。

    天生尤物。

    聲音很輕,千回百轉,又嬌又媚。

    ……可又是那麼平靜,冷淡,一言一語,比起威脅,更像是宿命的宣判,令人不寒而栗。

    放在他心口的那只手軟軟的,手指清瘦纖細,沒有半點力氣。

    他的心跳卻不受控制,越來越快,越來越重,一下又一下,身體也開始發熱,渾身的血都湧向某一處。

    阿嫣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沒再說什麼,轉身離開。

    他看著那個女人的背影,呼吸逐漸粗重,額頭上冒起了汗。

    那是戴嫣的臉。

    那是戴嫣的聲音。

    可那妖嬈的姿態和勾魂的語調,又不像從前那個傻乎乎的蠢女人。

    難怪……李奇和張林那種有勇無謀的蠢貨,見了她一面,完全丟了魂魄,成了人家掌心的玩物。

    光是想想,段輝又熱了起來,在白槿耳邊啞聲道:“小槿,我想要。”

    白槿紅透了臉,沒有反抗,點了點頭。

    段輝抱起嬌小可人的女友,大步往床邊走去。

    *

    “宿主,你又對路人張和路人李用媚術了。”

    阿嫣沒什麼反應,繼續往臉上塗護膚品,抹均勻了,輕拍幾下。

    老古董無奈:“宿主,你這樣,我很難辦的。”

    阿嫣有些不耐煩:“知道了,下個世界刷好感度,別吵,你嚇著我的毛細孔了,吸收不良怎麼辦?”

    老古董:“……”

    等了半天,阿嫣終於和毛孔親密交流完了,低下頭,看了看臉色為難的古董鏡:“我白天出門,你一個人在家,無聊嗎?”

    宿主從沒這麼關心過自己,老古董受寵若驚,老實回答:“有時候,我會偷開你的電視看。”

    阿嫣點了點頭,起身走出去,過了片刻又開門進來,手裡拿著個袋子:“雖然只是人界的百年精怪,雕刻面具總會吧?”

    老古董一愣:“……啊?”

    阿嫣從袋子裡拿出一張皮。

    老古董有點懵逼。

    那真的就是一張……洗干淨的豬皮。

    阿嫣說:“幫我雕一張醜陋的面具,最好能嚇人的。”

    老古董警惕:“宿主,你……你想干嘛?”

    阿嫣睜大眼睛:“霸王硬上弓啊。我這麼好看……”低笑了聲,轉向鏡子:“……我怕線索男主把持不住,我這次可不想欲拒還迎,就是想霸王他。”

    “……”

    阿嫣問它:“你不願意嗎?”

    老古董:“……沒。”

    阿嫣笑了下:“乖。等我離開禁殿,給你找一面年齡相當的鏡子,當你媳婦。”

    老古董臉紅了,咳嗽了聲:“……老朽又不一定是男身。”

    阿嫣拍了拍它,重復一遍:“乖。”

    老古董:“都說了你對我放電是沒——”

    話還沒說完,外頭響起陳阿姨響亮的大嗓門:“怎麼又是你們?我告訴你們,不要一直來騷擾戴小姐,我會報警的,我跟警察局的人可熟了——”

    “我們找戴小姐有事……阿姨你拿掃帚打我干什麼?我不是壞人!戴小姐?戴小姐你在家嗎?”

    阿嫣出去看了看。

    張林和李奇來了,兩人身上都穿著白色的應援服,上面印著‘全世界最美的戴嫣’幾個大字,肩膀的地方還設計了一個十分清奇的標志,一張女人的臉。

    兩個一米八左右的大男人,穿這種衣服招搖過市,不知道惹了多少笑話。

    偏偏他們自己不當回事,看見阿嫣,眼睛都開始放光,充滿了癡迷和崇拜。

    張林上前,獻寶似的指著後援會LOGO:“戴小姐,我親自設計的,你覺得怎樣?”

    阿嫣笑盈盈的:“不錯,我很滿意。”

    張林得到了誇獎,越發眉飛色舞,嘴角都要咧到天上去。

    李奇不甘示弱,從包裡拿出一份整理好的文檔:“戴小姐,你看看,這是後援會建立以來,我收集的對你容貌的正面評論,還不全,但是我挑特別有特色的,全收錄在這裡了,我讀給你聽,好不好?”

    阿嫣心情大好:“有效率,我喜歡。”

    張林爭著說:“後援會快十萬粉了,漲粉速度超級快。那些來評論下面罵你的人,老子全罵回去了,罵的他們懷疑人生。”

    阿嫣看著他,柔聲道:“那你也很棒。”

    張林的臉可疑的紅了起來。

    陳阿姨把阿嫣拉到一邊,瞄了那兩個服裝詭異的男人一眼,壓低聲音:“戴小姐,這兩個小癟三怎麼看都不正派,三天兩頭的過來,要不我跟秦警官說一聲,叫他好好教訓教訓他們,省的他們總來煩你。”

    阿嫣沈下臉:“喜歡我臉的人,我都喜歡,秦警官又不會誇我的臉,我見了他才煩。”停了停,又說:“你那麼喜歡秦警官,休了家裡的老頭子,大膽追求他吧。”

    “哎唷戴小姐,有你這麼取笑我的嗎?我也是為了你好——”

    可阿嫣不聽。

    她只想聽李奇整理的評論。

    讀到一半,外面突然響起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片刻後,段輝走了進來,看到張林和李奇,愣了一下,皺緊眉。

    阿嫣抬頭看他。

    ……差點忘了,他是有原主家裡鑰匙的。

    段輝盯著那兩個男人,冷冷問:“你們怎麼在這裡?”

    李奇說:“我們來彙報後援會的工作啊,段哥你才是,不陪著白小姐,來這裡干什麼?”

    段輝咬牙,額頭上青筋暴起:“張林,李奇——你們他媽都瘋了!這個換頭女灌了你們什麼迷魂湯,給你們吃了什麼藥,你們跟條哈巴狗似的,整天往她面前湊?!”

    “喂!你說話放尊重點!”

    張林不滿地站了起來,擋在阿嫣跟前,像個勇敢的騎士:“什麼哈巴狗,我們這叫忠犬,你有沒有文化?”

    段輝氣結,臉漲紅了,猛地往前一步,抬手就是一拳,正好打中他的鼻子。

    張林踉蹌後退幾步,手一摸,臉上全是血,也火大了,立刻揮拳反擊,李奇見狀,趕緊過去幫忙,三個人扭打在一起。

    段輝身手比他們好,可他們二打一不虛,一時間分不出勝負,只能看見三個同樣怒火中燒的男人,你一拳我一腿的,打的難舍難分。

    旁邊,陳阿姨急得要命,扯著大嗓門尖叫:“別打了!別打了!再打我報警了!”

    阿嫣修長筆直的腿交疊在一起,膝蓋上放著整理好的評論,掃了幾眼,抬眸看了看陳阿姨:“阿姨,小聲點,你有點吵。”

    陳阿姨焦急道:“都什麼時候了,戴小姐,你還有閑心說風涼話!這算個什麼嘛,打死人了怎麼辦?”

    阿嫣輕輕笑,看了看那幾個殺紅了眼的男人,低聲道:“打吧。一個主謀,兩個幫凶,干了壞事,總得消點孽障。”

    陳阿姨沒聽清:“戴小姐,你說什麼捏不捏的?”

    阿嫣搖頭,繼續翻手裡的文件。

    過了一會,地上的幾個人沒有停手的打算,阿嫣看完最後一頁,正想喊停,順便誇誇兩個勇敢的騎士,沒想到有人先一步開口:“——站住,全不許動。”

    阿嫣一聽這聲音,眉心擰起又松開,只當沒聽見。

    秦郁沒想到一來會看到這一幕,不曾多想,一手一個揪住李奇和張林,把他們從段輝身上拉開,甩到另一邊。

    三個人都是鼻青臉腫的,秦郁再晚來一會,恐怕就要頭破血流了。

    張林抹了一把鼻血,看見一套警服年初穿到年尾的秦郁,破口大罵:“操!段輝你打不過叫警察來?你他媽沒病吧!”

    段輝爬了起來,冷笑:“你他媽才有病,我有功夫報警嗎?”

    ……

    段輝擦了擦臉上的血,看向悠閑地翹著腿,始終冷眼旁觀的阿嫣,又冷笑一聲,點點頭:“戴嫣,你有種……有本事別落在我手上!”

    阿嫣看著他,微笑:“段先生,我有沒有種,說不準……”尾音拉長,帶著笑意:“但總有一天,你肯定會‘沒種’的。”

    段輝理了理衣服,走了出去。

    直到坐進車裡,他腦子都有些暈眩,不知是打架時受到了衝擊,還是……還是見到那個女人,又莫名其妙的產生了不可言說的慾望。

    上一次……和白槿一起,沒有盡興。

    他想,如果只是生理上的渴望,那就來找罪魁禍首,就當自己叫了一只雞——發泄完算數,最多付點過夜費。

    可看見張林和李奇的剎那,怒火突然湧上頭,那女人略帶嘲諷的目光,更是讓他怒不可遏,就這麼掉身價的跟那兩人大打出手,還招來警察。

    操。

    不僅是那兩個蠢貨,他自己也是……瘋了。

    *

    張林看著似笑非笑的阿嫣,討好的想湊上去:“戴小姐——哎喲喲痛,痛!警官,放手,我骨頭都要斷了——”

    秦郁扣住他的手腕,冷淡的目光瞥向旁邊的女人:“有人騷擾你,為什麼不早點跟我說?”

    張林齜牙咧嘴:“放手啊,疼疼疼!”

    阿嫣說:“放手,對我的後援會會長,放尊重點。”

    張林感動的熱淚盈眶:“戴小姐……”

    秦郁皺眉。

    阿嫣走過去,溫暖的小手覆上他的手,輕嘆一聲:“這就是我為什麼不喜歡你——秦警官,你總是不聽我的話。”看著他的眼睛,說:“放開。”

    對峙片刻。

    秦郁面無表情地松手。

    阿嫣帶著張林和李奇坐到沙發上,找出急救箱,耐心地幫他們清理傷口,陳阿姨也在一邊幫忙。

    消毒的時候有些疼,張林倒抽了口冷氣。

    阿嫣停手,問他:“疼嗎?”

    張林狂搖頭:“不痛,一點也不痛。”

    阿嫣笑了笑:“傻的。”

    張林心裡感動,又高又壯的大男人,突然就眼冒淚花:“戴小姐,你不用對我們這麼好的,其實上次你的臉——”

    “噓。”阿嫣一根手指放在唇上,看了眼秦郁:“警察在呢,不要亂說話。”

    秦郁問:“上次她的臉怎麼樣?”

    張林沒說話,身邊的李奇也低下頭。

    阿嫣丟掉手裡的棉簽:“好了,你們等下還是去一趟醫院。”

    張林和李奇站了起來:“謝謝戴小姐。”

    走到門口,張林回頭,堅定的說:“戴小姐,我們會繼續努力的!一定把後援會發揚光大,將你的美貌傳遍千家萬戶!”

    阿嫣淡笑:“乖,真有志氣。”

    等他們走了,陳阿姨總算松了一口氣,對秦郁抱怨:“警官,你都看見了,這算個什麼事啊!我們戴小姐一個弱女子,總是被那些人欺負,他們腦子不清不楚的,一個比一個神經病!”

    秦郁一直沒開口,黑眸鎖在淺笑嫣然的女人身上。

    陳阿姨啰裡啰嗦說了一通,終於滿意了,去干自己的活。

    阿嫣撿起桌上的一面小鏡子——她的家裡,最多的東西就是隨處可見的鏡子,然後對著自己的臉,凝神細看。

    ……男人呀,要是中媚術之前,也能那麼乖,那麼討喜,該有多好。

    秦郁問:“你的臉,到底誰下的手?”

    阿嫣眼睛也不抬一下:“阿sir,我說過了,不用你幫我伸張正義,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秦郁又問:“那兩個人是誰?”

    阿嫣說:“我的助理。”

    秦郁:“你就看著他們打架?”

    阿嫣輕笑了聲,放下鏡子,看向他:“秦警官,早說了我不是好女人,你為什麼總對我抱有幻想?別說男人為我打上一架,就算為我拿著刀互捅,我也不會眨一下眼睛的。”聲音漸漸低下來,她挑了下眉,眼眸含笑:“你想變得和他們一樣嗎?——想,那就留下來,不想,離我遠點,多簡單。”

    *

    過了幾天,老古董不負所托,終於完成了醜陋的豬皮面具,用肥皂搓洗了好多遍,直到沒有留下一丁點味道,才放起來晾干。

    深夜。

    阿嫣坐在窗邊,拿著手機刷朋友圈,不停往下翻……忽然停住。

    安吉麗娜:

    我有一個小小的願望,買一只公雞,拔光它的毛,活活掐死它。

    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配圖是一張紮小人的圖片,小人身上寫了一個歪歪扭扭的字。

    ——聶。

    阿嫣笑了笑,撥通電話:“安吉麗娜小姐?我是戴嫣,明天有興趣出來喝杯茶嗎?……放心,不會讓你失望的。”

    *

    身處同個圈子,安吉麗娜和阿嫣算是比點頭之交好一點的‘朋友’,突然接到阿嫣的邀請,驚訝歸驚訝,還是來了。

    阿嫣的成功換頭案例,已經成為圈裡的一個傳說。

    她也有點心動。

    咖啡廳裡。

    時髦的女郎從門口進來,停住腳步,往四周看了看,似乎在找人,最後目光落在一處,女郎摘下墨鏡:“……戴嫣?”

    阿嫣指著對面的位子:“請坐。”

    安吉麗娜坐下,心裡拿不準阿嫣想干什麼,便不開口,只是喝著檸檬水。

    阿嫣問:“聶勝和給了你什麼?”

    安吉麗娜皺眉,神情戒備:“你什麼意思?”

    阿嫣笑了笑:“……大概也是超市裡買的東西。”停頓一小會兒,看著濃妝艷抹的女人:“我想跟你談一筆生意,這個數——”手指在桌上寫了一串數字,對方驚訝地挑高眉。“——先轉你一半,事成後給你另一半。你也不用怕聶先生報復,他如果找你,你直接往我身上推。當然,必須是在事情結束後。”

    安吉麗娜沈默很久,開口:“戴嫣,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姓聶的不好惹。”

    “我說了,事情結束,盡管往我身上推。”

    安吉麗娜猶豫。

    阿嫣並不心急,慢慢喝完一杯咖啡。

    安吉麗娜下定了決心,爽快的說:“好,成交。說吧,你要我干什麼?”

    *

    夜總會的豪華包間裡。

    半醉的男人躺在床上,襯衫胸前的扣子全開了,兩只手拷在床頭,手腕上是毛茸茸的情趣手銬,柔軟的亮紅色茸毛,正襯保養得當,修長蒼白的一雙手。

    男人手如棉,一看就是嬌生慣養的公子哥。

    細長漂亮的桃花眼,帶著七分笑意,三分醉意,饒有興致地看向穿著暴露的女郎:“安吉麗娜……寶貝,上次鬧的那麼不愉快,真沒想到你還會來找我,還有興趣陪我玩……愛的小遊戲。”

    安吉麗娜嬌笑:“我這不是想通了嗎?像聶公子這樣的,當牛郎,那也是頭牌。”

    聶勝和大笑:“我可以假裝聽不出你在諷刺我。”

    “討厭……”安吉麗娜橫了他一眼,嗲著嗓子說:“我是真心誇你的,你還冤枉我,真沒良心。你乖乖躺著別動,說好了玩愛的角色扮演小遊戲,我是采花大盜,你是被強迫的小處男——”

    聶勝和挑眉:“這有點難度。”

    安吉麗娜脫掉外套,露出性感的小內衣,嘟起紅唇,給了他一個飛吻:“我看好你,你演技那麼好,沒問題的。”

    聶勝和壞笑:“好,我盡量……來吧。”

    安吉麗娜剛要過去,突然‘呀’了一聲,遺憾的說:“我忘了個很重要的東西……我的愛的小道具。”

    聶勝和:“是什麼?”

    安吉麗娜俏皮地眨眼:“……秘密。聶少,等我一會,我給你個驚喜,你肯定會愛的不行。”

    聶勝和不禁有些期待:“快去快回。”

    安吉麗娜走到門口,抬手關上燈:“聶少,你可要等著我哦……到時你睜開眼睛,絕對嚇一跳。”

    黑暗中,聶勝和閉著眼睛,幻想一場刺激的感官盛宴。

    他愛玩。

    只要是愛的小遊戲,不太過分,不傷及性命的,都愛玩,越刺激越好。比起騙炮,安吉麗娜這樣自願送上門的,當然更好。

    然而,安吉麗娜出去了很久。

    聶勝和等的都快不耐煩了,酒意上頭,小眯了會兒,不知睡了多久,醒來漆黑一片,房裡的燈還是關著,可有一雙柔軟的小手撫摸著他的身體,各處點火。

    “寶貝兒……”他啞著嗓子,悶哼:“快開燈,讓我看看你——親愛的,你不是給我準備了驚喜嗎?”

    “不到時候呢……”

    聲音有點古怪。

    聶勝和陷進視覺被限制後的感官天堂裡,根本沒分辨出來異樣,只覺得又刺激又爽,哼哼唧唧了半天,終於進去了——啪的一聲,燈開了。

    聶勝和雙眸迷離:“親愛——”

    最後一個字生生卡在喉嚨裡。

    他嚇出一身冷汗,驚恐地瞪著身上的人,目光落在那張豬頭臉上,全身寒毛倒豎,受驚過度,直接……嚇軟了。

    持續足有十分鐘的死寂。

    聶勝和暴發般吼了出來:“操!你是什麼鬼東西?!”

    *

    阿嫣從他身上下來,輕輕笑了一聲,嗓音極其悅耳,卻長了一張醜到能把任何男人嚇軟的豬臉。

    “他媽的,安吉麗娜,你敢這麼耍我,把老子嚇出病來,看我怎麼——”聶勝和雙眼冒火,看了眼緊閉的門:“來人!人全死光了嗎?來——”

    阿嫣又笑了一聲,不慌不忙地穿上衣服,語氣滿是嘲弄:“別叫了,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的——小處男。”

    聶勝和來了個素質三連。

    他用力掙紮,可恨手銬禁錮著,根本動不了,只能惡狠狠瞪住對方,過了會,慢慢冷靜下來,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你不是安吉麗娜,你是誰?”

    阿嫣站在床邊,看著他完全沒有遮蓋的身體。

    聶勝和看慣了別人,第一次這麼被人盯著瞧,總覺得自己受到侮辱,就像放在刀砧板上的肉,供人評價——呸,他才不是肉。

    “看什麼看?沒見過老子這麼粗大的男人?”

    阿嫣抱住雙手,打量了他一會,開口:“嗯……十個男人三個短六個快,還有一個短又快,比我想的更不中用,也就只有一張臉勉強能看。唉,這把虧了。”

    這話莫名耳熟,好像在什麼地方聽過。

    聶勝和來不及細想,臉有點紅,怒道:“你放屁!要不是你突然開燈,老子被你這張臉惡心的想吐,會那麼快嗎?”

    阿嫣嘆了口氣:“……短又快就算了,還嘴硬好面子,真可憐。”

    聶勝和只覺得頭頂冒煙,氣到發狂:“你有種放開老子,老子讓你見識見識——操,老子憑什麼要讓你個豬頭見識,你放開我,不然我叫你後悔一輩子!”

    阿嫣根本不理他,穿好衣服,走到一邊,拿起桌上的一包東西:“雖然不太滿意,過夜費還是要付的,行業規矩,沒辦法。這袋小香腸你帶回去,也是我的一點心意。”

    “操/你/媽!”

    那袋還散發著冰箱冷氣的香腸,突然被丟到他腿上。

    聶勝和身體一顫,吸了口涼氣,又罵了幾句,低頭看了眼——包裝上面印了保質期,正好明天過期。

    他渾身發抖。

    阿嫣戴著猙獰的面具,對他報以扭曲的微笑:“保質期短了點,不過很適合你,小又短,快又軟,回去切了吃吧,缺什麼吃什麼,祝你好運。”

    聶勝和看著她離開,聲嘶力竭叫了起來:“你別走!媽的,你不準走!——有沒有人啊!不管死人活人,給老子來個人啊——救命!!!”

    *

    秦郁開到半路,突然靠邊停車,走了下來。

    旁邊是一家夜店。

    停在前面的那輛車很眼熟,他走近,看了看車牌號,沒錯,就是戴嫣的車。

    戴嫣不會開車,以前雇了個司機,最近出行都是經紀人帶著,這輛車為什麼會在這裡?這麼晚了,她在娛樂會所?

    秦郁打了個電話,沒人接聽。

    他不曾猶豫,快步走向夜店門口,正好遇見從裡面出來的女人。

    阿嫣冷不丁看見他,有點驚訝:“秦警官?下班了來喝一杯?”

    秦郁沒有調笑的心思,單刀直入:“你手機呢?”

    阿嫣摸出手機,按亮屏幕,看了一眼,又塞回口袋裡:“抱歉,剛才開了靜音,沒聽見。”

    秦郁又問:“你來這裡干什麼?”

    阿嫣笑了笑:“當然是來放松身心的。”舒展了下雙臂,走向自己的車,頭也不回的說:“阿sir,快進去吧,有人很需要你的幫助。”

    秦郁一怔,回過神,想進去,才剛抬頭,就看見聶勝和衣衫不整,跌跌撞撞從裡面衝了出來,他下意識地伸手攔了下。

    聶勝和暴跳如雷:“滾開!什麼東西,敢擋我的路——”

    秦郁面不改色,聲音冷的像冰:“聶勝和。”

    聶勝和愣住,好不容易反應過來,突然像抓住救星一樣,飛快的說:“小舅舅,你來的正好,快……快幫我抓一個人,剛才一個豬頭醜女強/奸了我,我要報警——”

    秦郁看著他渙散的目光,眉心緊擰:“你嗑藥了?”

    聶勝和急道:“真的!一個醜不拉幾的豬頭女強/奸我,小舅舅,你得幫幫我!”

    秦郁兩手放進褲袋裡,平靜道:“聶勝和,深呼吸三次,然後把你的話重復一遍,我帶你回警局作筆錄。”

    聶勝和深呼吸了三次,正想開口,突然停住。

    周圍的人,全在用一種詭異的眼神看著他,有幾個眼熟的,正對著他指指點點,努力忍笑,甚至有人舉著手機對準他偷拍。

    他剛才氣瘋了頭,說了……什麼?

    秦郁的聲音毫無起伏:“你說,誰強/奸了你?”

    聶勝和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最後紅得能滴血。

    這個臉……丟大了。

    他突然想起來了,那個豬頭女的話,他在什麼地方聽過。

    “……十個網紅九個照騙,臉比我想的還要殘,身材倒是帶勁。還行,這把不算虧。”

    “……十個男人三個短六個快,還有一個短又快,比我想的還要不中用,也就只有一張臉勉強能看。唉,這把虧了。”

    是那個人。

    此仇不報非君子。

    聶勝和看著秦郁,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沒、沒有……我喝大了。”

    *

    安吉麗娜憑空消失了,不知道躲去了哪裡。

    聶勝和收到一條她的短信:戴嫣叫我干的。

    手指不小心按到了瀏覽器,跳出來的新聞標題極其刺眼。

    ——最奇葩發酒瘋:騙炮界扛把子聶大少酒後大呼遭一頭豬強/奸。

    視頻傳播太廣,刪都刪不過來。

    聶勝和氣得白天吃不下飯,晚上也睡不著覺。

    戴嫣。

    ……好樣的。

    聶勝和盯著手機看了很久,久得恨不得把屏幕燒出一個洞。

    最後,他撥通了一個電話號碼。

    “喂,戴小姐。”另一頭沒有聲音,聶勝和靠在窗邊,看著落地窗外的花園和噴水池,淡淡道:“你這幾天應該心情很好。”

    “不怎麼好。”

    那聲音溫溫柔柔的,很平靜,帶幾分戲謔和嘲弄,太過熟悉。

    聶勝和挑了下眉,扯起嘴角,笑得陰森森的:“哦?”

    “第一,面具悶久了,怕長痘,正在加緊護膚治療。第二,有點擔心你。”

    聶勝和以為對方怕了,想討饒,便冷哼一聲:“你不覺得現在說這個,太晚了?”

    “怎麼會呢。”那道聲線還是輕柔平淡,太過平淡,以至於顯得敷衍:“我怕你受驚過度落下病,勃起無能,那就麻煩了。我還要睡你兩次,不想在睡你之前,還要幫你治療男科疾病,太麻煩。”

    ……
引言 使用道具
GN00559922A
王室 | 2018-10-5 06:59:56

第34章 豪門大少(八)

    段輝以一敵二打了一架,臉上掛了彩,就算經過處理,還是很明顯,尤其左眼附近淤青了一圈,瞧著有點嚇人。

    白槿心疼得要命:“這是誰打的?你跟人打架了?”

    段輝不在意地笑了下:“沒,不小心摔了一跤。”

    白槿氣上心頭:“段輝,你覺得有意思嗎?我不瞎,也不蠢,你是摔的還是被打的,你當我看不出來?”

    段輝安撫地拍拍女友的手。

    白槿低著頭,沈默一會,兩滴眼淚猝不及防掉了下來,落在手背上,很燙:“最近你很奇怪,你不說,我也不能一直問。可你今天還受傷了……”嘆了一聲,抬起發紅的淚眼:“你別騙我了,好嗎?你說實話……是因為她嗎?”

    段輝神色微變,下意識地皺起眉:“誰?”

    白槿說:“你的前女友。”

    段輝脫口道:“沒有的事,你怎會這麼想?”

    白槿搖了搖頭,苦笑:“你不用瞞我,我早就發現了……晚上,你以為我睡著了,就會刷微博,看戴嫣的主頁。”

    那個頁面很久以前就停止更新了,最後一條微博,定格在一行文字上。

    ——等我一個月。

    一個月後,戴嫣風光歸來。

    不僅恢復了從前光鮮亮麗的外表,還一舉擺脫了‘照騙’的外號。

    即使是最激進的黑粉,都不會說戴嫣是照騙,只會抓著‘換頭女’、‘整容怪’等字眼不放。

    段輝不說話,兩手放進口袋,走到窗口。

    身後,白槿臉上淚痕交錯,握緊了小手,安靜問他:“我只想要你一句真話,你……還愛她嗎?”

    愛?

    這個字眼和戴嫣聯系在一起,真叫人發笑。

    段輝忍不住笑出了聲,可那笑聲極冷。

    口袋裡的手,漸漸攥成拳,太過用力,以至於骨節凸起。

    他走了回去,珍惜地捧起白槿的臉,吻了吻女人的唇。

    蜻蜓點水,淺嘗輒止。

    “不愛,從來就沒愛過。”

    夜裡,段輝躺在床上,眼睛閉著,翻了幾次身,卻沒半點睡意。

    身上受傷的地方真他媽疼,尤其是臉,左眼那一圈,漲疼的厲害,刺痛不止,根本不可能入睡。

    夜不能寐,腦子想的東西越來越多,越來越偏。

    他想,那時硫酸潑臉上,阿嫣的臉毀了,肯定比這還疼。

    那蠢女人曾經給他打過一通電話。

    “……段輝。”

    那天,手機裡傳來他前女友的聲音,小小的,中氣不足,沙啞無力。

    “好疼啊……”

    “非得這麼對我嗎?”

    “其實,你想逼我去死,不用這麼麻煩。”

    他不想聽下去,掐斷了電話。

    那女人很蠢,很笨,懦弱膽小,看著他的時候,眼睛會發亮,仿佛他的存在,點亮了這個黯淡的世界。

    圈子裡那麼多送上門的漂亮網紅,他選擇阿嫣當女朋友,就是看中了這一點。

    以他為中心,傻乎乎的笨女人,總能帶給他好心情。

    段輝側過身,看著黑暗中白槿的輪廓。

    今天,如果在他身邊的不是白槿……換作以前的阿嫣,根本不會發現他的異常,那個缺心眼的女人,直到分手都不知道他早已移情別戀。

    他扯了扯嘴角,牽動傷口,吸了口氣。

    心裡很煩。

    為什麼會想到這些有的沒的事情?

    閉上眼睛,眼前浮現的還是那女人的樣子,只不過是換頭以後——精致的眉眼,永遠囂張的語氣,對誰都是可有可無的態度,看著就叫人火大。

    他是不想她好過的。

    離開他以後,她就該過的越來越慘,直到……回來求他。

    段輝無聲地罵了幾句髒話,捏了捏鼻梁,不止是受傷的地方漲疼難忍,太陽穴也突突直跳,還有……被子底下的手動了動,按住胸口某個位置,狠狠地,死命地壓著,就像通過這個動作,企圖壓制逐漸蔓延開的感覺。

    很疼。

    他自私慣了,一向為所欲為,從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對。

    直到這個瞬間,他突然發現……他也是有心的,也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為了某個人疼的死去活來。

    真是個天大的笑話。

    *

    酒桌上,聶勝和一杯一杯往肚子裡灌悶酒,無視滿桌的山珍海味,可有時沒注意,眼角不小心瞄到當中一盤濃油赤醬的紅燒排骨,那一塊塊油膩的肉……心情頓時直降谷底,臉色也難看起來。

    整整一周,他就沒一天順心過。

    看見以下任何一件東西都心煩:

    豬肉,香腸。

    床,手銬。

    長相醜陋的女人,身材很好的女人,聲音好聽的女人。

    晚上總作噩夢,醒來渾身都是冷汗,生怕一睜眼又看見那張可怕的豬臉。

    明面上沒人提起,可背地裡,他知道他的綽號已經從拉風的騙炮界扛把子,變成了‘那個被豬強/奸的聶公子’。

    奇恥大辱。

    他對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恨之入骨。

    想報復一個沒有背景,沒有勢力,又很囂張的女人,也就那幾個老辦法。

    聶勝和自認沒段輝那麼狠,所以他對找的社會青年說,給那女人一點教訓,讓她知道怕了,然後挑個時間,親自過來跟他磕頭道歉,這事兒就算完了。

    結果等了一整個晚上,到了半夜一點鐘,那幾個胸口紋刺青的混混回來了,每人一件奇怪的衣服,上面印著‘戴嫣全球粉絲後援會’和‘全世界最美的戴嫣’幾行字。

    平時瞧著凶悍蠻橫的漢子,臉上都掛著失魂落魄的表情,一口一個戴小姐,尊敬的跟什麼似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們親媽。

    聶勝和恨不得打死這些不中用的白癡。

    看來,還是得他親自出面。

    晚上,他約了一個剛進圈,小有名氣的嫩模,結果前戲進行到一半,他突然坐了起來,陰著臉,一言不發地穿衣服。

    小美女呆住了:“聶……聶少……”

    聶勝和說:“我有點事,先走了,這裡有十塊錢,你點個外賣。”

    他開門出去。

    小美女在後面大罵:“我靠,十塊錢點什麼外賣?一杯奶茶都買不起!”

    聶勝和只當沒聽見。

    出了酒店,坐進他新買的騷包座駕,他兩手放在方向盤上,沈默很久,恨恨地拍了一記,拿起手機。

    “戴小姐,是我——別掛。”

    “我不會掛的,你說。”

    周圍夜色繾綣,遠處的霓虹燈光忽遠忽近,他漆黑的眼底也似亮起猩紅的光。

    修長的手指敲著方向盤,很有規律。

    “你那個淘寶店,每月進賬不少吧?還想開下去嗎?”

    阿嫣笑了一聲:“聶先生……已經短又小了,說話別太婆婆媽媽,再這麼拐彎抹角的,我可要懷疑你天生娘娘腔了。”

    聶勝和冷哼了聲,咬牙道:“我家的地址,你知道嗎?”

    阿嫣說:“知道。”

    “明天晚上你來一趟,這筆賬就這麼算了,不然我遲早跟你算清楚,到時就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

    *

    阿嫣出門前,正好碰上戴母過來討錢。

    “你弟弟那個小朋友,長得可好看了,人也乖,會干活,最要緊的是你弟弟喜歡,我和你爸也喜歡,就這麼定下來吧。只要把房子準備好,裝修完,我看明年就能把婚給結了,我和你爸算了一下,你手頭有多少?房子要氣派點的洋房,以後你弟弟生了孩子,我跟你爸要住過去帶孫子的……”

    阿嫣換上長靴,拉起拉鏈,沒抬頭:“可以。”

    戴母老臉笑成了一朵花:“這才是我的乖女兒,你現在沒個男人,以後有點什麼事情,還是要你弟弟幫襯的。”

    阿嫣說:“結婚那天,洞房我進,弟弟那小朋友歸我,這錢我就出。”

    戴母愣了愣,反應過來,氣道:“嫣嫣,你這說的什麼話——”

    阿嫣打斷:“我出錢討老婆,當然房子歸我,老婆也歸我,很公平。你們回去討論,決定了給我電話。陳阿姨——送客。”

    戴母氣紅了臉:“你別走,你怎麼能這麼對你媽講話,我辛辛苦苦把你養大,就養了一條白眼狼!”

    她聲音發抖,想去抓阿嫣的胳膊,可沒能抓到,卻被身後的陳阿姨扯開。

    兩個身強體壯的大媽糾纏在一塊,誰也沒能擺脫誰,戴母只能眼睜睜看著阿嫣走遠,氣急攻心,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哭女兒沒良心,哭陳阿姨欺負人,就那麼撒潑起來。

    可哭啞了嗓子也沒用處。

    阿嫣根本沒回過頭。

    *

    阿嫣到之前,聶勝和已經抽完了三支煙。

    他考慮了很多讓阿嫣賠禮的法子,從哭著叩頭道歉,到幫他盡情的‘服務’一把,全想了個遍,最後還是不能下定決心。

    直到那女人出現,站在他面前。

    看著那張美艷不可方物的臉,他產生了一種恍惚的幻覺,仿佛那豬頭臉在他心裡留下的深刻印像,他這周以來寢食難安的心理疾病,全都得到了治愈。

    可他不想讓那女人太得意。

    所以,他輕蔑地哼了聲,掐滅煙頭,陰陽怪氣的開口:“……整的還不錯,不過也沒用。到底不是原裝貨,誰知道能撐幾年?”

    阿嫣放下包,微笑看他:“你說的對。”

    聶勝和抬起頭,冷漠地盯著她。

    阿嫣俯身,雙手輕輕放在他肩膀上,煞有其事的說:“全都是整的,沒一處原裝。可你不還是喜歡的緊嗎……小處男?”

    那三個字出來,聶勝和心頭的火一下子燒到了腦子裡。

    血液都是滾燙的。

    聶勝和不再考慮想干什麼,身體先大腦一步作出反應,他罵了一句,霍地起身,拖著女人往床上去。

    阿嫣隨著他,半推半就的被他壓住。

    全程表演出來的抗拒……也很敷衍。

    整個過程,她只動了一次,調整了個位置,正好能看到牆上的鐘。

    最後,聶勝和喘著粗氣倒在她身上。

    四周靜謐,只剩下彼此的呼吸聲。

    聶勝和又坐了起來,披了件衣服,看著背向他,身上滿是歡愛痕跡,看起來柔弱可憐的女人。

    他的身心得到了滿足,報復心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紓解。

    於是,他又有多余的同情心可以浪費了。

    “喂。”

    阿嫣輕輕嘆息一聲,還是沒動。

    聶勝和皺眉,沈默片刻,問道:“我弄傷你了?哪裡疼?”

    對方依然不說話。

    過了幾分鐘,阿嫣轉過身,看向他的眼神,帶著一抹惋惜:“聶公子,你現在體能處於人生巔峰,以後就該走下坡路了。”

    聶勝和一時間聽不出她想說什麼,有點懵。

    阿嫣又嘆了口氣,語氣憐憫:“……加上前戲,也就半小時出頭。”從上到下打量他一眼,微微搖頭:“……算了,不打擊你,怪可憐的。”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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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0-5 07:00:22

第35章 豪門大少(九-十)

    “你給我回來!”

    聶勝和跳下床,來不及穿衣服,猛地衝向門口,不料被地上的被子絆了一下,差點摔倒,很是狼狽。

    ——幸好沒人看見。

    他匆匆追到二樓走廊裡,看著那女人的背影。

    阿嫣走路的姿勢,有點像模特的台步,只是更為隨意,但那搖擺生風的楊柳腰、玲瓏有致的曲線,還有修長雪白的腿,正如走台一樣引人注目,好似所有的燈光自動集中在那人身上。

    聶勝和眼神一沈,抓住一旁的欄杆:“站住!”

    這一聲叫出來,不僅是前面的阿嫣,就連已經歇下的傭人,也從房裡出來,結果一眼看到主人光著身子,忙又關門回去。

    阿嫣看到他那般憤怒,挑了挑眉,若有所思,靜默片刻,向他走過來。

    聶勝和心裡一松,語氣不悅:“以後,我沒開口前,不準走。你以為我這裡是什麼地方,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就這點小事,犯得著小題大作麼?”阿嫣神色淡淡的,低頭從包裡掏出兩張十元鈔票,遞給他:“十分鐘十元,總共半小時,三十。話太多,扣五塊,技術太差,扣五塊,剩二十。拿去,你的過夜費。”

    聶勝和覺得受到了侮辱。

    換作平時,他也許會嬉皮笑臉地接下這點錢,順便送上一個吻,再占點便宜……他一向不要臉,可他還是有自尊心的。

    技術太差?

    笑話!

    女人罵他什麼的都有,王八蛋,鐵公雞,小氣鬼,騙炮的死無賴,但從來沒人質疑過他的能力。

    於是,聶勝和奪下那幾張鈔票,直接撒了:“我缺這幾個錢?”

    阿嫣搖頭:“不缺。”

    聶勝和低哼:“算你還——”

    阿嫣看著他,低頭輕笑了聲,向他走近。

    男人生的俊美無雙,臉型太清秀,眉眼過於精致,甚至有點女氣。

    阿嫣抬起手,柔軟細膩的掌心,撫上他蒼白的臉頰,聲音輕飄飄的,帶著並不膩味的甜:“聶公子,剛才玩的開心嗎?”

    尾音向上揚起,勾得人心癢難耐。

    聶勝和有一瞬間的失神,很快醒過來,又哼了聲:“……還行。”

    阿嫣輕笑了聲,偏過頭,附在他耳邊:“真的只是還行?”

    聶勝和心跳漏了一拍,抿唇不想說話。

    阿嫣的指尖滑過他的臉,輕輕落在他唇上,描繪那涼薄的線條,最後以唇代替手,親了上去。

    聶勝和呼吸一亂,下意識按住她的頭,將她狠狠壓在牆上,加深了這個吻,直到彼此的氣息融合在一起,直到——他睜開眼,對上女人淡漠的眼睛,那流動著的清涼潭水深處,是淺淺的嘲弄。

    “你以前跟人過夜,給點過期零食,一來有心捉弄,二來出身高人一等,自然眼高於頂,覺得送上門的廉價女人,就值這點東西……”

    阿嫣聲音又輕又緩,眉眼含笑:“聶公子,我也是一樣的。你表現不佳,在我看來也就值這麼多。可你分明喜歡的不得了,嘴上偏要逞強,一邊嫌棄我換頭換臉,一邊身體克制不住的對我動情,這番模樣……”低笑一聲,摟住男人的脖子,吻了吻他微紅的耳垂:“……很可愛。我看見了,就忍不住想捉弄。”

    聶勝和耳際淺淡的粉色,突然就蔓延開來,燒得整張臉都有些紅,氣息早紊亂得不成樣子,心跳如鼓。

    阿嫣放下手:“晚安,聶先生。”

    剛走一步,腰間一緊,男人的氣息噴灑在頸邊。

    聶勝和嗓音低啞:“等等……”似乎略帶不情願,他低低哼了一聲,才道:“……回房,老子干到你服氣。”

    阿嫣搖了搖頭,反手拍拍他,笑道:“不要。”

    “戴嫣,我可是給足了你面子——”

    “你說過的,我來一趟,這筆賬就這麼算了,恩怨兩清。”

    聶勝和低笑:“你還沒走呢。”

    阿嫣看他故意耍無賴的樣子,也覺得好玩,拿開他的手:“別勉強你自己了,今晚再來一次,可能連半小時都堅持不下來,多尷尬。”看著他,聲音放緩:“我說過的,睡你兩次,這是第二睡,至於剩下的一次……”抿唇微微一笑,柔聲道:“聶少,想要我,拿出點誠意來,嗯?”

    *

    聶勝和幾天沒出門。

    聶勝棋聽秘書說起弟弟的反常行為,有點無奈。

    這個不省心的弟弟,整天就知道吃喝玩樂,帶著一票狐朋狗友惹是生非,家裡長輩對他已經是半放棄的狀態,只要不鬧出太大的亂子,隨便他怎麼玩,搬出去住更好,眼不見為淨,就當沒這個兒子。

    他呆在家裡不出去,八成有個女人在身邊。

    出於關心,聶勝棋還是打了個電話,給聶勝和別墅的管家,詢問他主人是生病了,還是又在玩新把戲。

    管家的話引起了他懷疑。

    “聶先生沒有生病……不,家裡也沒有女人。前兩天,聶先生倒是帶了個年輕女孩子回家,沒過多久,那女孩子就走了,聶先生光著身子在走廊裡追人家,最後也沒能把人留下。後來,他就一直留在房間裡,不讓我們打擾。”

    莫名其妙。

    聶勝棋到的時候,聶勝和房間裡有另一名客人,看模樣像是個珠寶商。

    “……就是這個?”

    “對,聶少,這就是傳說中女人看了一眼就合不攏腿的‘神眼’,世界上最珍貴的鑽石之一,有價無市,我們的鎮店之寶。”

    聶勝和拿起流光溢彩的鑽石墜子,對著燈光看了半天,總算點了點頭:“可以。我等會叫人把錢打給你。”

    “謝謝聶少!”

    那人對聶勝棋禮貌地打了個招呼,滿臉堆笑地走了出去。

    聶勝棋關上門,眉宇緊擰:“你搞什麼鬼?”

    聶勝和的語氣依舊輕浮的很:“不想搞鬼,想搞個很難搞的女人……”他收起光華流轉、璀璨奪目的鑽石,笑了笑:“我已經迫不及待,想看到那死女人合不攏腿的樣子了。”

    聶勝棋瞪了他一眼,轉過頭。

    房間裡很亂,地毯上除了換下來沒洗的髒衣服,還有亂七八糟的雜志、藍光DVD、打印出來的資料……

    聶勝棋皺了皺眉,彎腰撿起一張紙,臉色立刻拉下來。

    “十個小秘密,讓女人對你欲罷不能。”

    再看看別的,書全是兩/性生理相關,DVD是愛情教學片,打印的東西更加不堪入目,全是病毒網站會跳出來的廣告。

    “聶勝和!”聶勝棋額頭上青筋直跳,手一甩,把紙全丟到弟弟跟前:“你吃錯藥了?!”

    聶勝和滿不在乎,吊兒郎當地看了幾頁,突然抬起頭:“哥,我誠心向你請教一個嚴肅的問題。”

    “……說。”

    “你平均每次能持續多久?有半小時嗎?”

    “……”

    *

    最近兩天,阿嫣過的很舒心。

    後援會兢兢業業的社會青年粉絲團,每天都會過來彙報工作,整理評論也越來越嫻熟了,總能挑出最有價值的留言,哄得她心花怒放。

    戴母回老家了。

    秦郁很久沒出現。

    段輝、聶勝和各自正在腦補大戲,沒到出場的時候。

    一切都是那麼完美。

    除了陳阿姨沒完沒了的嘮叨:“……戴小姐,你老是跟那群不良青年混在一起,風評會難聽的咧!以後談朋友,人家背後會說你的!怎麼這幾天都不見秦警官?一定是快過年了,小偷特別多,他們警察局裡忙的吧……”

    這些話,傳進阿嫣耳朵裡,自動變成:“BLABLABLA……你真漂亮……BLABLABLA……你真漂亮……”

    再過兩天,就是一年一度的網紅盛典。

    阿嫣兩個禮拜前就收到了請柬。

    為了以最佳狀態出現,她趁著有空,把自己的臉修了又修,恨不得修到媽不認——但是一想到真修成媽不認了,估計沒人會說她美顏盛世,只會把她當妖怪,還是含淚調回原狀。

    盛典前一晚,門鈴響個不停。

    阿嫣本想早點睡覺,養足精神,這一來心煩極了,開門時目光滿是厭煩,看見門外穿了一身黑色風衣的段輝,就更加不耐煩了:“……有事?”

    樓道裡很暗。

    段輝站在另一頭,神色晦暗不明:“你換鎖了?”

    阿嫣重復:“有事?”

    段輝薄唇微微動了動,沒發出聲音。

    阿嫣抱著手,勾了勾嘴角:“段先生,你是不是特別喜歡背著女朋友,三更半夜的找另一個女人談心?”

    段輝沒生氣,竟然也笑了笑:“是又怎麼樣?”

    “不怎麼樣。”

    隔著一扇防盜鐵門,阿嫣和他對視片刻,開口:“我要睡美容覺了,你喜歡站,留在這裡跟門談心吧。”

    段輝上前一步,面無表情:“戴嫣。”

    阿嫣挑眉。

    段輝沈默一會,語氣平靜:“一千萬現金,兩套房子,一套市中心,一套給你弟弟。”

    阿嫣笑了。

    段輝喉結滾動了下,又說:“——當我情婦。”

    阿嫣問:“我媽媽找你的?”

    段輝不答,只說:“你知道我不可能娶你,除此以外,你想要的,我會給你,和以前沒什麼區別。”

    阿嫣看著他。

    段輝兩手放進口袋裡,緩緩捏成拳:“戴嫣,你找不到比我更好的男人——這個圈子有多髒,圈裡的人都知道,圈外想接盤的,能滿足的了你嗎?……能給的起我出的價嗎?”

    阿嫣看了他一會,笑了笑:“先不說我能不能找到條件比你好的,可跟你半斤八兩的爛人,我隨手一抓就是一打。”手放在門上,收起笑意:“段先生,晚安。”

    門關上了。

    *

    網紅盛典當天,主辦方安排阿嫣壓軸出場走紅毯。

    阿嫣最喜歡這種鎂光燈閃耀,萬眾矚目的場合,雖然很久以前當過明星,可距離現在有段時間了,因此心情十分美好,笑容甜美,大方的擺出性感誘人的姿勢,任由媒體拍攝。

    經紀人莎莉拉住她,悄聲說:“大庭廣眾的,矜持點。你瞧瞧,今天來的你的好姐妹們,背地裡管她怎麼騷浪賤,現在都是清純淑女——”

    “——所以注定最能博眼球的是我。”阿嫣接過話,推開欲言又止的莎莉:“好了,別擋住鏡頭拍我,謝謝。”

    ……

    阿嫣的座位在年年旁邊。

    頒獎開始前,主持人正在台上活躍氣氛,台下,年年開口,聲音不輕不重,正好能讓旁邊的人聽見:“今天段輝來了,作為贊助商一方。”

    比起男人,阿嫣對女人的耐心稍微好一點,即使是賣過原主的塑料花姐妹:“……所以?”

    “他和白槿快結婚了。”年年側過頭,眼神涼涼的:“你知道嗎?”

    阿嫣搖頭:“不知道。”

    年年諷刺的笑了笑:“我應該恭喜你,沒想到,你的臉能恢復到這個程度。”

    阿嫣說:“謝謝。”想了想,又說:“具體點……什麼程度?”

    年年沒理她跑偏了的關注點,淡淡道:“就算恢復了,臉能看了,你男人不還是被人搶走了?有什麼用?”

    臉能看。

    ……只是能看。

    阿嫣便有些不高興,語氣也添上一抹嘲弄,輕聲道:“你看看你,多可憐,成天心思都在我身上打轉,口口聲聲我的臉怎麼樣,我男人怎麼樣……你為什麼不多想想你自己?段輝背著我跟你睡了,你洋洋自得,不覺得可笑嗎?他跟我談過朋友,他甩了我跟白槿好上了——你又撈著什麼了?損人不利己,何苦。”

    年年一滯,胸口堵得厲害:“你——!”

    阿嫣不再看她,轉過頭看著台上。

    在路上,莎莉已經告訴她,今天她會獲得‘年度最具價值網紅’大獎,她強烈要求將獎項改成‘年度最美麗網紅’,然而莎莉說,壓根沒這個獎。

    阿嫣興致缺缺,拿起包裡的小鏡子,又開始整理妝容。

    *

    台上已經進行到頒獎環節。

    聶勝和半個身子隱在陰影裡,視線鎖定在觀眾席前排某個女人身上,一邊對後面的人伸出手,不耐煩催促:“花呢?”

    “在這裡。”

    聶勝和捧起一大束玫瑰花,又問:“幾朵?”

    “九十九。”

    聶勝和點點頭,一只手伸進口袋裡,摸了摸裝著鑽石項鏈的小盒子。

    很好,誠意十足。

    等下阿嫣領獎,他就會走到台上,像個英俊的白馬王子,獻上這束一點也不小氣的九十九朵玫瑰,然後拿出價值連城、女人見了就會脫衣服的鑽石項鏈,成功俘獲那女人黑透了的心。

    然後,他會玩弄她的身心,最後始亂終棄,讓她哭都沒地方哭。

    這是最完美的劇本。

    聶勝和成竹在胸,低頭看了眼白色的昂貴西裝,又看了看一邊玻璃映出來的臉——他還是如此英俊。

    有錢有臉,沒有他拿不下的女人。

    終於,阿嫣在潮水般的掌聲中,施施然走到頒獎台上。

    聶勝和微笑起來,在眾人驚訝的眼神目送下,落落大方地走到盛裝的女人面前,獻上玫瑰花束:“送給你。”

    阿嫣接過花,相比於台下此起彼伏驚嘆不已的觀眾,顯得極為平靜:“謝謝你。”

    聶勝和聲音低沈:“你今天很美。”

    阿嫣說:“我也這麼覺得。”

    ……

    聶勝和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立刻又恢復過來,不以為意:“那天你說的話,我都記住了。你看……我的誠意夠嗎?”

    他的手伸進口袋,拿出系著絲帶的精致小盒子,打開。

    光華奪目。

    女主持人眼神直勾勾地盯著那顆鑽石,忍不住捂住了微張的嘴。

    “聽說,鑽石是世界上最堅硬的東西。”他湊到阿嫣耳邊,吻了吻她的側臉:“——證明我對你堅定不移的愛情。”

    周圍又響起驚嘆聲。

    阿嫣眼眸帶笑:“我很滿意。”

    聶勝和扯起唇角:“我就知道——”

    阿嫣打斷他:“聶公子,你回頭看一眼。”

    聶勝和一怔,剛回頭,還沒來得及反應,突然眼前一黑,被人一拳打倒在地。

    “他媽的,聶勝和——果然一直是你在撬老子牆角!”

    阿嫣走到一邊,看著突然衝上台的段輝和穿著雪白西裝的倒黴王子,打在一起,兩個人都又狼狽又難堪。

    莎莉急忙上台:“怎麼回事?臥槽,段輝他干嘛打人?你和他什麼時候又攪到一起了,還有聶少——”

    “真好看。”

    莎莉愣了愣,順著阿嫣的目光,看到了從盒子裡滾落的鑽石項鏈,那光芒確實能閃瞎人眼:“這得多貴啊……”

    阿嫣搖頭:“我是說他們。”指了指正在莫名其妙打架的兩個男人,眼底冷冷淡淡的,唇邊浮起一絲笑:“……打的多好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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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0-5 07:00:41

第36章 豪門大少(十一)

    主辦單位作夢也沒想到,這一屆的網紅盛典,竟然會以這麼奇葩的方式,一舉奪下本周熱度巔峰的寶座,不僅是微博,就連幾大門戶網站,頒獎典禮的視頻也放在最顯眼的位置。

    兩大豪門少爺為了個整容小網紅大打出手,最後雙雙掛彩,互相噴髒了十幾句,才算消停了——這種神展開的劇情,不管在什麼地方,都足以吸引男女兩方網友的關注。

    更何況,還有前情提要和各種有趣的小花邊。

    外號京城第一鐵公雞、一毛不拔最摳門富二代的聶勝和,這次居然破例了——向戴嫣求愛的同時,他獻上了一條昂貴的鑽石項鏈。

    段輝和他打的正火熱,故事的女主角,又稱換頭怪的阿嫣女士,一直在旁邊觀看,沒有半點阻止的意思,唇邊隱約掛著笑容。

    等保安將兩人拉開,眾人以為大戲落幕了,卻不知女主角剛開始表演。

    阿嫣先走到段輝那邊,摸了摸他的臉,語氣平淡:“……又受傷了?”輕輕笑了一下,抬眸看他:“算是有進步,至少這次知道打男人,不是打女人。”

    段輝抓住女人的手腕:“原來一直是他——”閃著怒火的眼神掠過正在照鏡子、查看傷勢的聶勝和,他收回目光,緊緊盯住阿嫣:“你他媽傻的?你說過,你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既然這樣你還要跟他在一起?你圖什麼?!圖他的超市垃圾,還是圖他的幾十塊小費?”

    聶勝和擦著嘴角的血漬,聽到聲音驀地回頭:“媽的,你睜開狗眼看清楚,老子這次送的是——”

    可段輝只當沒聽見,目光鎖定在女人淺笑的臉上。

    阿嫣也在凝視著他。

    “錢,權勢,利用價值,臉……當然,還有作為男人的實力。”一個一個盤點過來,她頓了頓,再次開口:“在我這裡,錢排最後一位。也許……”抿唇笑了笑,湊近憤怒的男人耳旁,低低的說:“……我看上的,他比你強的……是其它地方呢?”

    段輝手指收緊,死扣著她的手腕,恨不得把脆弱的骨頭捏碎。

    阿嫣嗤笑,甩開他,往相反的方向走。

    段輝說:“戴嫣,你別後悔。”

    阿嫣沒回頭,揚了揚手:“先後悔的會是你,想好怎麼跟你未婚妻交代了嗎?”

    段輝神情一僵。

    阿嫣走到聶勝和身邊,挽住他的胳膊:“送我回家,可以嗎?”

    聶勝和便笑起來,話對著身邊女人說的,眼神卻看著怒火難忍的‘情敵’:“……樂意至極。”

    車開到半道上。

    紅綠燈路口,聶勝和停下車,兩手放在方向盤上,還是覺得氣悶,暗想:好好的一場表白大戲,眼看著就能拿下這女人的黑心,沒想到段輝那王八蛋出來攪局……不行,這次不能就這麼算了。

    說起來……

    突然,他側過頭,開口:“項鏈在你那裡?”

    阿嫣正在對著臉撲粉,頭也不抬:“不在。”

    聶勝和皺眉:“那在什麼地方?”

    阿嫣說:“不知道,別人撿去了吧。”

    於是,聶勝和更氣悶了,一張天生招桃花的臉陰晴不定,眼神也陰沈下來:“你知道那條項鏈值多少錢麼?”

    “不知道。”

    “夠你辛辛苦苦,拋頭露臉半年。”

    阿嫣應了聲,依舊沒抬頭。

    綠燈亮了。

    後面的車猛按喇叭。

    聶勝和按下車窗,對著後面的車主罵了兩句,然後猛踩油門,車飛馳出去,轉瞬間拋出後面的車老遠。

    窗外的風景變成了模糊的影子。

    車速早超了這條路的規定。

    聶勝和壓根不管導航的提醒,面無表情地盯著前方,總是寫滿了輕浮的側臉,難得那麼凝重,嘴角也不如往常那般懶洋洋向上勾著,而是抿成了一條繃緊的線。

    車子突然加速,阿嫣手裡的鏡子飛了出去,掉在地上,身上系著安全帶,不方便找。她並不生氣,視線移到男人好看的側臉上,問:“聶公子,你不高興?”

    聶勝和冷哼一聲,反問:“你送了別人貴的要死的東西,人家連撿一下都沒興趣,你不生氣?”

    “我剛才說了,我看中的你的優點裡面,錢排在最後。”

    車速緩了下來。

    聶勝和嘴角似乎有一絲笑意,瞥了眼後視鏡,看著女人的臉:“總算承認了?你就是拜倒在我的西裝褲下。”

    阿嫣嘆了口氣,沈默片刻,答道:“可能吧……我是個經驗很豐富的女人,但在我的男性伴侶裡,想找一個只能半小時的,也不容易。有時候,憐憫會產生愛情。”

    聶勝和差點踩下剎車。

    他又瞄了阿嫣一眼,冷冰冰的丟出兩個字:“嘴硬。”

    到了小區,聶勝和停好車,沒立刻開車門,倒吸了兩口氣,盯著後視鏡裡自己的臉,擰起眉:“嘶……段輝那混蛋,下手真他媽狠,專往我臉上招呼,他媽的,他是不是嫉妒我比他帥很久了?”

    阿嫣客觀的表示:“你比他帥,他比你有男人味,不相上下。”

    聶勝和胸口的石頭又壓上一塊。

    他忽的轉過身,捏住女人的下巴:“不是,我說戴嫣,你非得跟我較勁干什麼?老子今天莫名其妙挨的這頓打,難道不是因為你?老子本來跟段輝無冤無仇的,這下子是跟他沒完了——”

    阿嫣冷靜地看著他,眼神風平浪靜:“你和他結仇,怪你自己管不住下面那根東西。別跟他一樣沒出息,遇上事先往女人身上推,欺軟怕硬。”

    聶勝和靜默一會,放開手:“……總之是為你挨的打。”

    很久沒人再開口。

    一時間,氣氛有些凝重。

    終於,聶勝和又笑了起來,笑出了聲,拍了幾下方向盤,直搖頭:“這下好了,我要被拉回去家法處置了。真倒黴……不過也真過癮。”他扭頭,一手攬住女人的肩膀,湊過去聞了聞她肩上的秀發:“開心嗎?”

    阿嫣始終平靜冷淡的眼睛,這才泛起一絲漣漪,聲音放柔:“開心。”

    “那也值了。”

    阿嫣回擁住他,近距離看著他的眼睛,語氣比起先前的綿軟,依稀添了一抹蠱惑:“聶公子,別說是一條鑽石項鏈,就算你把全部的家當擺上,我也不一定會開心……可是今天晚上,我很滿意。”手指上移,沒入男人柔軟的黑發中:“我想要的是什麼……再想想,嗯?”

    說罷,右手開了車門。

    聶勝和怔忡片刻,才反應過來,開門追了過去:“我送你上樓。”

    阿嫣不置可否。

    走到樓下,正巧碰到從底樓玻璃門出來的秦郁。

    阿嫣很久沒看見他了,這時突然撞見他,有點意外,但還是叫了聲:“秦警官——”看了看他略顯疲憊的神色,又問:“——找我的?”

    秦郁的眼神,從聶勝和移回她身上,臉上沒什麼表情:“局裡有事,晚點過來。”

    阿嫣說:“你忙你的。”

    秦郁點了點頭,又看了聶勝和一眼,依舊沒表示,與他擦肩而過。

    聶勝和眉峰一挑,突然回頭,叫他:“小舅舅。”

    秦郁停住,轉身。

    聶勝和笑了笑,攬住阿嫣的肩膀,又是那副嬉皮笑臉,年少輕狂的公子哥模樣:“你們認識啊?”

    秦郁皺眉:“說重點。”

    “沒什麼,就覺得那天你也出現在夜總會,蠻巧的……還以為你掃黃來了,嚇我一大跳。”聶勝和說著搖了搖頭,停頓了會,繼續說:“這次我闖了點禍,其實也沒多大事,為個女人爭風吃醋,顯得我多有血性,你說是不是?”

    秦郁看了看他,低頭看了眼手表,聲音很淡:“你流鼻血了。”

    聶勝和抬手一擦,咬牙:“操,段輝真該死。”他又用手擦了兩下,對秦郁笑笑:“你趕時間,我不耽誤你,下次正式介紹我女朋友給你認識。”

    秦郁抬起頭,目光掠過阿嫣,不曾停頓,轉身離開。

    聶勝和送阿嫣上去。

    到了家門口,他一只手撐在門上,修長的手指勾起女人脖子上細細的項鏈,壞笑:“不請我進去坐坐?”

    阿嫣說:“時間不早了,卸妝、洗澡、護膚需要很久,今天妝化的濃,我要敷面膜。”

    聶勝和不惱,笑的更輕佻:“戴嫣,你瞧,你喜歡你的臉,我也喜歡我的臉,我們有共同愛好,可不是天生一對?”

    阿嫣對他友善地笑了下,同樣伸手,拽住他的領帶,向自己一拉:“聶少,你可能有點誤會……我喜歡的是我的臉,我美顏盛世,那是很重要的,至於你……”男人笑盈盈的俊臉,離她只有一釐米的距離,線條極為好看的薄唇,誘人地微微張著……可阿嫣松開手,拂起頸側的長發,語氣冷了下來:“……算什麼東西。”

    門關上了。

    聶勝和低低罵了一句,又哼了聲,按電梯下樓。

    *

    半夜十二點半,阿嫣總算躺到了床上,閉上眼睛準備睡覺。

    十分鐘後,門鈴響了。

    阿嫣盤起長發,穿著絲綢睡衣,外面罩著一件披風,出去開門。

    秦郁站在門外。

    片刻的沈默。

    他開口:“我說過會來。”

    阿嫣看了看他:“快一點了。”

    秦郁怔了怔,這才看了眼手表,點了下頭:“下次再來。”

    阿嫣看著他走,鼻息間嗅到異味,於是盯著他打量了下,突然說:“你手流血了。”

    秦郁的右手一直縮在袖子裡,聞言回頭:“你怎麼知道?”

    “直覺。”

    阿嫣靠在門邊,習慣性的抱著手,姿態慵懶愜意:“秦sir,你這種有話不說的性格,很容易吃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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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0-5 07:01:11

第37章 豪門大少(十二-十三)

    陳阿姨回去住了,不在。

    於是,整個家裡只剩下阿嫣和秦郁兩人,孤男寡女獨處一室,似乎不發生點什麼,都說不過去。

    阿嫣打著呵欠,替他清理手上的傷,隨口問:“今晚有任務?”

    秦郁應了聲。

    阿嫣又問:“怎麼弄傷的?”

    他回答:“跟犯人搶凶器,割到一點。”

    阿嫣抬眸,看了他一眼:“這麼不小心,以後誰當你的警嫂,肯定成天擔驚受怕,夜裡睡不好覺。”

    秦郁沈默。

    不管是擦拭血漬,還是用酒精消毒,他都是那一張單調的臉,表情不會改變,眉頭也不皺一下,好像根本感覺不到疼痛。

    過了一會,阿嫣收拾好急救箱,站起來。

    秦郁突然問:“你會嗎?”

    這一刻,時間似乎停止了。

    不過短短一瞬的等待,卻漫長的宛如永無止境。

    阿嫣唇邊泛起一絲笑,低眸看向他:“你喜歡我嗎?”

    秦郁思索片刻,神情平靜,很認真的答道:“不知道。”

    阿嫣便笑的更愉快了,邊笑邊微微搖頭:“秦警官,你的戀愛經驗一定很少,也許壓根不存在。可像你這樣的男人,我見的太多了。”

    提起急救箱,放回原處。

    阿嫣又折回來,微眯起眼,審視了他一會,不緊不慢的說:“我和你見過的女孩子很不一樣,對不對?你身邊的女孩子,可能清純,可能活潑,但骨子裡都比較正直,而我,從頭至尾,每滴血都壞透了。”

    “雖然不太清楚為什麼,但是從古至今,熱衷於救風塵的男人,從來沒少過,很多都是像你這樣,一輩子正正經經,循規蹈矩的老實人。”

    “女人不壞,男人不愛——你覺得我的壞是有原因的,你覺得你可以改變我。”

    阿嫣的語氣很淡,就像敘述與自己無關的話題,最後走到他身邊,俯身凝視他:“……你,想多了。”唇角向上彎起,眉眼帶笑,嫵媚中透出幾分傲慢:“阿sir,我不是身世可憐、一失足成千古恨的風塵女,我是害死人不償命的狐狸精——狐狸精勾男人,從來都是有所圖的。”

    秦郁迎上對方的視線,不閃不避:“所以,你對聶勝和,有什麼圖謀?”

    “那可不能告訴你。”阿嫣直起身,理了理微亂的發絲,說:“他對我的用處可大了,我才不讓你來搗亂。”

    秦郁低下頭,看著包紮好的手。

    阿嫣裡面穿著清涼的真空絲綢睡袍,外面罩了一件敞開的薄外套,以這樣曖昧的裝扮,面對他一個血氣方剛的男人,毫無羞赧,一顰一笑,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是那麼理直氣壯。

    牆上,時鐘的指針,指向淩晨兩點整。

    阿嫣拿起一面家裡隨處可見的小鏡子,照著自己的臉,橫看豎看:“見到一個人,會忍不住的覺得高興,見不到會想念,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不對,一小時不見就會感到空虛——這就是戀愛。”

    話是對秦郁說的。

    可阿嫣一直盯著鏡子,目光從沒移開,神色溫柔又深情,指尖觸摸鏡中虛幻的自己。

    “你回去慢慢想,想清楚你喜不喜歡我,想清楚你該不該回來找我……”

    這句話說完,阿嫣總算暫時看夠了鏡子,望向越發沈默的男人,語氣冷靜且殘酷:“如果我接受你,那一定是你有利用價值,不會出於其它原因。”

    秦郁一言不發。

    半晌,阿嫣低笑一聲,盈盈如水的目光暗送秋波,聲音柔媚:“……當然,我能帶給你永生難忘的回憶,以後只要你躺在床上,閉著眼睛,就會想起我,想忘也忘不掉。”唇角笑意加深,她不再看他:“秦警官,這筆生意劃不劃算,你自己衡量。”

    秦郁起身。

    這個女人,前後兩張臉,卻是一樣的坦然。

    臉上就差寫上一行黑字了。

    ——就是這麼無恥,愛要不要。

    *

    “你回來了。”

    客廳很暗。

    段輝從外面進來,身上和臉上的傷隱隱作痛,還沒開燈,黑暗深處傳來女人冰涼的聲音,淡淡說了這句話。

    他皺起眉,按亮天花板的吊燈。

    突然亮起的光芒有些刺目。

    段輝眉宇皺得更緊,閉了閉眼,好一會才適應,眯起眼看向聲音的來源——白槿坐在沙發上,穿著風衣,裹著白色的圍巾,戴上了豆沙色的帽子。

    幾個行李箱放在門口,全都已經上了鎖。

    段輝以為他會心慌,會難過。

    白槿要走了,離開他。

    他一度認為自己深愛著這個女人,他們已經見過雙方父母,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連訂婚戒指都選好了。

    這是他認定的陪他走完一生的未婚妻。

    可事實上,這一刻,看到裝好的行李箱,看到準備出門,也許永遠不會回來的白槿,他的心裡出奇的平靜,沒有太深的感覺。

    他是個自私的人。

    最愛的,終究是他自己。

    段輝放下鑰匙,開口:“你要走?”

    白槿聽到了,垂眸笑了一聲,滿是諷刺:“現在不走,難道留下來看你和戴小姐怎麼破鏡重圓?然後像個滑稽的小醜一樣,在其他人嘲諷的眼光下,默默離場?”

    段輝靜默片刻,點了點頭:“隨便你。”

    白槿站起來,走到他面前。

    女人眼睛哭腫了,眼圈泛紅,只這麼看他一眼,又有水霧凝聚:“其實,我早該知道。你能因為我離開戴嫣,就能因為戴嫣離開我。”

    嗓音微微發顫,喉嚨有些疼,說不下去。

    她別過臉,飛快地擦掉落下的眼淚。

    “是我自己一廂情願,總覺得我能改變你。”

    白槿咬了咬嘴唇,又擦掉兩行淚痕,自嘲的笑了聲:“可最後得到了什麼?你今天在台上,有沒有想過我?有沒有想過因為你的所作所為,我會難過,我會被人看笑話,你心裡……到底有我嗎?”

    段輝說:“有。”

    白槿苦笑,連連搖頭:“不,你有一點點念著我,就不會讓我這麼難堪。段輝,我是真心想跟你過日子的,我把我們兩個人的未來計劃的那麼好,可你呢?你在頒獎禮上,當著所有人的面,為了另一個女人爭風吃醋,跟人打架。”

    段輝沒吭聲。

    白槿的眼淚越掉越多,擦也擦不完。

    “段輝。”她又叫他的名字,固執地盯著他,恨不得透過那雙漠然的眼睛,看到他的靈魂:“你愛我嗎?”

    “小槿——”

    “你愛我嗎?”

    段輝沈默很久,依然沒答話。

    於是,白槿又問:“你愛戴嫣嗎?”

    段輝眉心擰起糾結的線,眼裡有厭惡,有煩躁,也有……掙紮。

    白槿便笑了,如釋重負地出了一口氣:“我明白了。戴小姐跟了聶勝和,你喜歡過的玩具被人搶了,你又不高興了,別人手裡的東西總是好的,你想搶回來,你以為這就是所謂的愛情……”

    她嘲諷地笑了笑,冷冷看著他:“段輝,你誰都不愛,只愛你自己,你喜歡掌控別人,掌控一切的感覺……其實你比誰都可悲。”

    這句話戳到段輝的痛處。

    他原本懷有幾分愧疚的心,忽然冷硬起來,淡淡道:“你說你想改變我……世界上那麼多的人,追你的也有好幾個,為什麼偏偏是我?白槿,別總擺出一張清高的臉,高高在上的指責別人。如果不是我有錢,換成一個窮乞丐,你會想去改變他嗎?”

    白槿的臉,瞬間便失去了顏色。

    她睜大眼睛,看著這個差點成為丈夫的男人,仿佛看著一個陌生人:“……你一直是這麼看我的?”

    段輝冷笑:“你看中的不是我的人,是我的錢,不要把愛情掛在嘴邊,惡不惡心。”

    白槿呆了片刻,突然抬起手,打了他一個巴掌:“段輝,你混蛋!”

    段輝臉上本來就有傷,沒想到白槿會突然動手,看著柔弱的女孩子,這一下卻是用足了力氣,半張臉登時火辣辣的疼。

    他怒極,反手也甩了一個耳光:“少給臉不要臉!”

    白槿重重挨了一下,摔倒在地上。

    段輝目光冰冷:“婊子,裝什麼清高。”

    白槿渾身發抖,早已淚流滿面,搖搖晃晃地爬了起來,行李都沒帶上,只拿著包就逃了出去。

    段輝沒追,甚至不曾看一眼背影。

    他抽出一張面紙,慢條斯理地擦嘴角又沁出的血絲。

    從小到大,除了父母和親人……不,也包括一些親人,幾乎所有人接近他,都是衝著他的家世,不是他的人品和性格。

    他爛到骨子裡,那又怎麼樣?

    只要他有錢,照樣大把的女人投懷送抱,照樣有一群蠢貨跟在他屁股後面,馬首是瞻。

    他的人生,空虛得只剩下錢。

    很久以前,有一個女人,曾經興高采烈的對他說:“段輝,店裡賺的越來越多了,夠我用了,還能存下很多。以後,如果有一天……叔叔阿姨切斷你的經濟來源,我、我們也可以一起生活。”

    他覺得這女人真蠢。

    父母為什麼會切斷他的經濟來源?

    真有那一天,肯定是他瘋了,想娶父母眼中不三不四的女人進門。

    那女人明知不可能,依舊偷偷幻想和他結婚。

    真是愚蠢極了。

    可他現在,卻很想念彼時那個不聰明,卻一心向著他的戴嫣。

    *

    早上,李奇讀完評論,收起文件。

    旁邊突然飄來女神的聲音:“別忙,有件事,你替我辦好。”

    張林本來幫陳阿姨一起搬東西,聽見動靜也趕緊過來,和李奇肩並肩,立正站直:“戴小姐,什麼事情?”

    阿嫣看見他們如臨大敵的模樣,搖了搖頭,神態從容:“不是什麼大事。據我所知,我媽媽跑去見了段輝一次,不知道說了什麼,多半也是要錢,之後段輝就動起了讓我當情婦的心思……這樣不好。”

    兩個大男人義憤填膺,附和道:“就是!戴小姐開後宮是應該的,段輝想要左擁右抱是可恥的!”

    ……三觀不知歪到哪裡去了。

    阿嫣一笑:“後宮就算了,我沒功夫應付那麼多男人,一兩個都嫌煩人。”低頭沈思一會,她拿起紙筆,快速寫下一行字,交代他們:“對不講道理的人,只能用不講道理的方法。你們干一回社會青年的本質工作,到這個地址,找到我爸媽和我弟弟,我不管你們干什麼,只有一點,中心思想必須清清楚楚的傳達出去。”

    張林問:“什麼思想?”

    阿嫣神色淡然,臉上沒表情的時候,顯得有點冷漠:“再來插手我的事情,錢不會有,老婆不會有,他們沒一個能討到好處。”

    *

    戴母已經算好了蓋洋房的成本和人工費,等到明後天,估計就能把裝修和買家具的總共花費算出來。

    想到新洋房,兒子和兒媳婦,她不禁喜形於色,眼神露出不加掩飾的得意。

    人逢喜事精神爽。

    這一整周,她經常眉開眼笑,過的分外舒心。

    聽說,兩個有錢有勢的富二代因為阿嫣打了起來,其中一個就是她心心念念的段少爺——上回去求他,人家也答應了,只要阿嫣回到他身邊,他願意出房子的錢。

    兒子的終身大事總算有著落了。

    傍晚時分,家裡兩個爺們回來吃飯。

    戴母已經燒好了香噴噴的飯菜,還沒把白米飯端出來,外頭的門敲的震天響。她把手在圍裙上擦了幾下,過去開門:“誰啊?哎唷,輕一點,門敲壞了怎麼辦?”

    門一開,傻眼了。

    外頭站著五、六個魁梧的漢子,有兩個剃了光頭,穿著無袖背心,從手臂到前胸,紋了一條張牙舞爪的龍,看起來就像電視裡的反派壞人。

    戴母急忙關上門,可來不及了,他們已經進來了。

    帶頭的人看了看坐下的戴父和他兒子,又看了看面色發白的戴母,冷笑:“你們就是賣女求榮的那家人?”

    戴母瑟縮了下:“什、什麼賣女求榮?你說的話我們聽不懂,我警告你,快點走,再不走我報警了——”

    那小混混又是一聲冷笑,直衝著戴家唯一的年輕男人走過去,一把抓住他的後領,像老鷹捉小雞似的,把他提了起來。

    戴母尖叫:“你放開我兒子!”

    “喲,手沒斷,腳也能走——小夥子看上去挺精神的,怎麼不能自己賺錢養家,還要靠你姐姐給你娶老婆?”那流裡流氣的壯漢嗤笑了聲,拍拍他的肩膀:“買房子靠你姐,娶老婆靠你姐,下次進洞房,是不是也要靠你姐了?”

    周圍的人哄笑起來。

    小夥子漲紅了臉。

    “你說說你多沒用。”小混混重重地哼了聲,甩開年輕人:“老子一窮二白的時候,照樣能泡到馬子,你不行,不是因為你窮,是因為你廢物,聽清楚了嗎?”

    戴母撲到兒子身上,瞪著這群來路不明的人:“誰叫你們來的?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跟你無關。”

    小混混一腳踩在長椅上,惡聲惡氣道:“你們全都記住,下次再打擾戴小姐,找不該找的人,說不該說的話——別忙著籌結婚的錢了,先準備醫藥費吧!”

    *

    聶勝和消失了兩天,再次出現,手裡提著大包小包,剛進門沒歇一口氣,直接朝阿嫣說:“衣服換上,首飾戴上,給你一小時化妝,好了立刻出發。”

    阿嫣看了看那些袋子——全是叫的出名字的奢侈品牌。

    “快點。”聶勝和兩手伸進褲袋裡,看了眼時間,不耐煩的催促:“家裡長輩請客,段輝也會在——”他笑睨了眼女人,繼續說:“他先對著我動手,段家的人也知道,他爸逼著他來給我道歉。好了,你還剩五十六分鐘。”

    阿嫣並不反對。

    他給了一小時不到的時間,實際用了四十五分鐘就準備完畢。

    宴會地點在市區的酒店,起碼擺了兩百桌酒席。

    一眼看過去,全是人。

    大部分人都認識聶勝和。

    他摟著阿嫣的腰,一路走過去,聽見旁邊的人跟他打招呼,叫一聲‘聶少’、‘聶先生’,便隨口聊上幾句。

    有人說:“聶少,女朋友真漂亮。”

    聶勝和勾唇笑,正想說話,阿嫣先一步開口:“謝謝。”

    他挑了挑眉,笑意更深,湊在女人耳邊低語:“承認是我女人了?”

    阿嫣沒有看他,視線穿梭在人群中,找到向她投以驚艷目光的,便回以愉悅的笑容,聽見聶勝和話,神色不動:“我只是愛聽人家說我漂亮。”

    聶勝和低哼。

    過了一會,阿嫣直覺背後忽冷忽熱。

    一回頭,果然看見沈著臉走近的段輝。

    他身邊還有一名年長的男子,和他眉眼有些相似,應該是他的父親。

    段總跟聶勝和寒暄了幾句,臨時被旁邊的人叫走了,臨走前警告地瞪了段輝一眼,壓低聲音,叫他趕緊的,跟聶家孩子講和。

    段總在,聶勝和臉上掛著假惺惺的微笑,他一走,聶勝和也懶得裝了,抱著阿嫣的手臂收緊,把女人緊緊擁在懷裡,對著段輝挑眉,完全是勝利者的姿態:“段哥,你瞧瞧伯父多客氣,都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咱哥倆誰跟誰,道什麼歉?再說了,要不是你那天揍了我一頓,我也不知道阿嫣這麼心疼我……”

    邊說,邊掐了下阿嫣腰上的軟肉。

    意思很明顯,舞台都搭好了,趕緊的,配合他表演。

    阿嫣看了看他,又看了眼臉色極其難看、拼命抑制怒氣的段輝,微微一笑:“我不心疼你。”

    聶勝和唇邊的笑凝住。

    段輝怔了怔,眉宇稍稍舒展:“你——”

    在他有機會自作多情前,阿嫣又說:“你們誰打死了誰,打殘了誰,我都不心疼。可誰贏了,我就跟誰,戰利品都這樣,可公平了。”垂眸看了眼纏在腰上的手臂,又笑了一下,對聶勝和說:“放一放,我進衛生間補個妝。”

    *

    阿嫣從衛生間出來,迎面撞上一堵人牆。

    不是沒留心看路,確實是牆先撞上來的,結結實實擋住去路。

    剛塗均勻的烈焰紅唇,在那人白色的襯衫上,留下一個淡淡的印子。

    阿嫣抬眸,看了看換下制服,依舊神情漠然,沒多少感情浮動的男人:“秦警官,你也來吃酒?”

    秦郁沒說話,拉住她往旁邊走,從側門出去,轉到酒店走廊裡。

    阿嫣跟著他走了一會,後來覺得無趣,還是跟在聶勝和身邊,聽人誇他女朋友漂亮更有意思,於是甩脫他的手,站定。

    秦郁轉身。

    阿嫣對他笑了笑:“秦警官,今天你是長輩,我說幾句好話,你會不會給我準備一份見面禮紅包?”

    只是玩笑的一句話。

    可秦郁冷酷的神色裂開一條縫,那在黑眸深處點燃,剎那間蔓延燃燒的情緒……分明就是怒意。

    自從第一次見面,他因為‘浪費公共資源’發怒之後,這是阿嫣第二次見他真正動怒。

    “你和他——”他開口,嗓音低啞:“——什麼關系?”

    “聶勝和麼?”阿嫣揚眉,思索片刻,回答:“說不清。比起你我,肯定親密多了。我還有事,不跟你說了。”

    秦郁再次拉住轉身欲走的女人,粗糙的、帶有繭子的手扣住她纖細的手腕,將她壓在角落的白牆上。

    阿嫣不顯得害怕,也不驚訝,反倒覺得好笑,調侃他:“阿sir,我又沒犯罪,你這樣,我可要投訴警察叔叔非禮不良婦女了。”

    秦郁深吸一口氣,放開手:“找個時間,我們談談。”

    阿嫣嫌棄地擰眉:“不談了,有什麼好談的,上次說了那麼多話,我煩了。”

    秦郁沈默了會,開口:“上次都是你在說。”

    ……

    兩人離的很近。

    阿嫣看清楚了他的容色,就連他眼底最深處忽明忽滅的情愫,也能看的清晰。

    於是,她又笑起來:“秦警官,你為什麼生氣?是看見我,不高興,還是——”手指點了點他的心口,眼神柔和:“——還是你這裡裝著我,見我招蜂引蝶,處處留情,吃醋了?”

    指尖下,他的心跳愈加有力。

    女人眼波流轉,看著他雪白的襯衫上,那一個淺淡的紅色唇印,似乎很感興趣,然後慢慢低下頭,將唇貼在上面,印出一個更加完整,更加鮮明的口紅印子。

    他的心跳……真快啊。

    阿嫣輕笑,倏地推開他:“喜不喜歡我,也就兩個字的事,你發條短信就好,別有事沒事攔我路。”

    *

    回到酒席,段輝不見了,聶勝和已經喝了小半杯酒。

    他問:“怎麼那麼久?”

    阿嫣說:“遇見你小舅舅了。”

    聶勝和一怔,晃了晃酒杯,狀若不經意的問:“你和他很熟嗎?”

    “遵紀守法市民和熱心盡責警察的關系。”

    聶勝和嗤笑了聲,斜睨她一眼:“你也知道他是警察——少招惹他,人家正經人,跟咱們不一樣。”

    阿嫣笑了笑,沒接話。

    正經人?

    那是你還沒機會見到他不正經的時候。

    聶勝和抿了口酒,慢悠悠道:“戴嫣,我知道你想要什麼了。”

    阿嫣看著他,鼓勵:“說說看。”

    聶勝和瞥了眼遠處的段輝,收回目光,看向一邊的女人,忽然放下酒杯,俯身過去,輕笑耳語:“不就想搞死姓段的?……這我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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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0-5 07:01:31

第38章 豪門大少(十四)

    聶家。

    秦萍萍吩咐廚房多準備幾道菜,難得丈夫在家,弟弟秦郁晚上會過來,聶勝棋今天會準時下班,聶勝和也會回家,一家人總算能聚一聚,對他們這種家庭來說,真是不容易。

    六點一刻,聶勝棋到家,看見秦郁,打了聲招呼,又問母親:“媽,勝和呢?”

    秦萍萍想起小兒子,忍不住皺眉:“不知道,你打個電話催催他。”

    聶勝棋點頭。

    電話響了三聲,接通了。

    “喂……”

    聶勝和的聲音懶洋洋的,仿佛剛醒。

    聶勝棋語氣嚴厲:“你睡到現在才起來?說好今天回家吃飯,你忘記了?小舅舅都到了,那麼多人等你一個,你好意思嗎?”

    “小舅舅?”聶勝和怔了怔,忽然笑了一下,意味深長的說:“……我差點給忘了,對不住。哥,你們先吃,我馬上到。”

    他掛了電話。

    聶勝棋搖頭,轉身叫阿姨把飯菜端上桌。

    因為聶勝和一貫的作風,家裡人不知他拖到幾點才會來,或者前腳說回來,後腳會不會跟人出去鬼混,干脆撇下他,先開飯。

    桌上很安靜。

    這幾個男人都不是多話的人,也就秦萍萍偶爾會問幾句,多是問秦郁的:“快過年了,你那邊很忙吧?”

    “還好。”

    “注意安全……”秦萍萍微微蹙眉,嘆了口氣:“上次聽媽說,你出任務,半夜三更的才到家,手還弄傷了,包得嚴嚴實實的,媽都嚇壞了。”

    “手指割破一點,紗布纏多了,其實用個創口貼就夠。”

    秦萍萍一愣,心想按照弟弟的性子,醫院是肯定不會去的,如果只是一點小傷,他自己也懶得清理,那麼……“是那個很漂亮的女警察,姓吳的那位小姐替你包紮的?”

    面對長姐的試探,秦郁只覺得奇怪,看了對方一眼:“不是。”

    秦萍萍又問:“那是誰?”

    秦郁答:“一個女人,你不認識。”

    這下子,聶勝棋都忍不住抬頭,多看了他幾眼。

    他一直認為,這位剛正不阿的小舅舅,最適合的就是古代父母作主的包辦婚姻,隨便給他塞個老婆送進洞房就得了,自由戀愛等於逼他孤獨終老,他這輩子估計也不能開竅。

    沒想到,不聲不響的……居然有‘一個女人’了?

    秦萍萍暗地裡很激動,恨不得現在就打電話給母親報喜,又怕誤會了什麼,秦郁嘴裡的‘一個女人’,沒準是他鄰居家的老太太,或者警察局的保潔阿姨。

    正想追問清楚,外面傳來小兒子的聲音:“我來了,餓死了,有沒有給我留點?”

    風風火火的,根本不像二十好幾的人。

    聶父重重哼了一聲,抬起頭:“你還知道回來?”

    聶勝和走了進來,拍了拍父親的肩膀,笑嘻嘻的:“爸,上回教訓了我幾天,還來禁足那一套,差不多行了,啊?我這次有正經事,想跟你們說。”

    聶父冷著臉,從上到下打量他。

    從穿衣打扮到花哨的發型,又碎又長快遮眼睛的劉海,再到嘴角那一抹輕浮的壞笑,沒一處順眼的。

    他站了起來,往樓上走。

    聶勝和揚眉:“爸,不多吃點再走?”

    聶父語氣冷淡:“氣飽了,吃不下。”

    聶勝和聳了聳肩,就在他空出的主位上坐下,問阿姨要了一大碗飯,夾了幾筷子菜,香噴噴吃起來。

    秦萍萍本來想說他幾句,但還是比較掛心秦郁的終身大事,於是只瞪了兒子一眼,又轉向秦郁:“那個女孩子是你朋友?你夜裡出任務……她也在?”

    “不在,我去找她。”秦郁停頓一下,平靜道:“有話直說。”

    秦萍萍有點尷尬,咳嗽了聲,又忍不住嘆氣:“你看,你工作那麼危險,身邊總沒個女人照顧,媽都急成什麼樣子了……我也放心不下。”

    秦郁淡淡道:“所以媽非得搬來和我一起住,不是有她了麼?”

    秦萍萍噎住,半天沒聲響,實在無奈:“小郁!你、你……唉。”

    聶勝和的目光在他們兩人身上繞來繞去,唇角勾起一點意味不明的笑,低頭扒了幾口飯,忽然放下筷子,問母親:“小舅舅談戀愛了?”

    秦萍萍搖頭,臉色不佳:“……我倒是想。”

    聶勝和笑了笑,握住母親的手,一本正經道:“媽,你別難過,我知道你們女人年紀上去了,除了打麻將也就替人作媒的愛好,你等我幾天,我給你帶個兒媳婦回來,可漂亮了。”

    聶勝棋嗤笑一聲:“就你?”

    聶勝和挑高眉:“哥,你那什麼口氣?我想定下來了,很奇怪嗎?現在這個時代,講究的就是效率,你瞧著吧,開年結婚,年底就生,肯定比你和嫂子都快。”說著,也不理聶勝棋懷疑的目光,轉過頭看秦郁,笑意更隨和,眉眼卻淩厲幾分:“小舅舅,你說是不是?”

    語氣還是那麼輕佻放浪,卻帶著隱約的挑釁。

    秦郁對上他的眼神,神情依舊平靜,看不出一絲異樣:“不是。”

    聶勝和笑了聲,不再多說。

    聶勝棋在旁問:“哪家的小姐那麼倒黴?”

    “嘖。”聶勝和瞪他,十分不滿:“我條件差嗎?有錢,有顏,有品位,顏值堪比小鮮肉,衣品賽過男模特,你少來潑冷水。”

    聶勝棋涼涼道:“訂婚禮物是超市購物券嗎?”

    聶勝和想罵髒話,即時止住了,只是笑:“走著瞧。”

    聶勝棋笑:“好好好,你可以跟小舅舅比一比,看是你先找個回來,還是他。”

    心裡想,兩個都是天方夜譚。

    聶勝和嗤了聲,似笑非笑地瞥向秦郁。

    後者沒什麼反應。

    吃完飯,秦郁接了通電話,說了幾句就掛了,有事趕回警局,秦萍萍起身想送他,聶勝和突然說:“媽,你坐下看你的電視,我去送。”

    秦郁看了看他,沒說什麼。

    快過年了,夜風寒涼。

    走進花園,關上後面的大門,聶勝和抬頭看了眼夜空,開口說:“小舅舅,你先別走,等等。”

    沒等秦郁答話,他快走幾步,用鑰匙開車門,從後車座拿了份文件回來:“給。”

    秦郁掃了兩眼:“你的銀行流水賬單,我不感興趣。”

    聶勝和兩手抄進褲袋,看著他:“我最近花了很多錢,都是花在同一個女人身上,給她買衣服,買首飾,買包……還有將近二十萬的美容院充值費。”

    秦郁眼神一暗,賬單捏出了皺痕。

    聶勝和只當沒看見,又望了一眼冬日星空,然後看著近處噴水池裡的女神像:“我也不瞞你,本來我是想作弄她玩,叫她把我害的那麼慘,還總踐踏我的尊嚴——咳,剛才我亂說的,你別信。”

    意識到話說太多了,他手放在唇邊,清了清喉嚨,繼續說:“可我現在想通了,我愛玩,她也愛玩……她的那些小把戲,我喜歡,我們是天生一對。更重要的是,跟她在一起,我開心。”

    秦郁沒說話。

    聶勝和沈默了一會,終於收回目光,定在對方臉上:“我終於碰到一個有本事讓我花錢的女人,這輩子都不一定能找到第二個,我不會放手。”

    頃刻間,周圍流動的空氣都靜止了。

    氣氛變得凝重,月光都似乎暗了下來。

    秦郁問:“你跟我說這個干什麼?”

    聶勝和微笑:“你知道為什麼。”停了停,聲音放輕:“我不是怕你跟我搶,在女人這方面,誰跟我搶,都注定一敗塗地。”

    這句話說的頗為倨傲。

    他扯起唇角,看著地上:“跟你說這麼多,因為你是我在乎的親人……小舅舅,戴嫣跟我是一類人,王八看綠豆會對上眼,爛人就該跟爛人一起才有意思。你太好了,不適合她。”

    秦郁聽完,淡然道:“我走了。”

    聶勝和一愣,看著他走向黑色的大眾轎車,背影筆直,還是那麼剛硬得不留余地,不禁皺眉,揚起聲音:“我是認真的!”

    秦郁停住,回過頭,神色很淡,黑眸深沈。

    他說:“選擇權不在你。”

    *

    深夜。

    聶勝和坐在車裡,車窗降下,他一只手垂在外面,指間夾著點上的煙。

    目光時不時的看向樓上。

    十二樓,窗口的燈已經滅了。

    他不急著上去。

    等了十來分鐘,手機響了。

    聶勝和看了看來電號碼,接起來:“人選找到了?”

    “找到幾個合適的……有個女的眉眼很像,燈光暗的時候,看側面完全就是一個人,身手很好,練過,現在正缺錢,肯定願意干。”

    聶勝和笑意微涼:“很好,改天我過去看一看,能行就定下來。”

    “聶先生……”對方有些遲疑:“您這樣,完全是不給他留活路,您父母知情嗎?聶家和段家以後總得打交道,萬一他們那邊查出來——”

    聶勝和冷笑,眼裡是張揚的神采:“段輝那王八蛋,老子想整他很久了,就憑他,也配打老子的臉——”冷哼一聲,又道:“我敢干,當然就不會留下把柄。”

    他抽了口煙,彈彈煙灰,漠然道:“你做好自己的事,該給你的,不會少。就這樣,掛了。”

    車門開了。

    聶勝和下車,丟掉煙頭,用腳底碾滅。

    *

    陳阿姨開的門,看見聶勝和,有點不高興,但還是進去傳話了,沒一會,阿嫣松松挽著頭發,穿著睡袍出來。

    牆上的鐘指向一點。

    阿嫣用手掩唇,打了個呵欠,散漫的問:“有事?”

    聶勝和低笑了聲,走過去,一把摟住女人的腰,嗓音低沈:“沒……很快就能送你一份大禮,我來收點甜頭。”

    阿嫣並不掙紮,手指放在他的胳膊上,笑睨著他:“禮物還沒送到,就想著先要甜頭了?”

    “快了。”

    聶勝和埋首在阿嫣的頸邊,輕輕咬了一小口,又覺得不夠,火熱的唇上移,吮住她淡粉色的柔唇。

    漫長的一吻結束。

    他抬手,意猶未盡地擦擦嘴角的水漬,坐到沙發上:“戴嫣,我們真的合拍。”

    阿嫣不鹹不淡的說:“我跟男人都合拍,不分人。”

    聶勝和一笑,抬眸,眼尾上勾,眸中一潭清水,似有桃花緩緩飄落:“跟我吧——先別說話,我來幫你算算。”豎起一根修長的手指,有條有理的說:“我長的好看,十個富二代,六個豬頭三個平平無奇,我是真的好看。”

    阿嫣笑了笑。

    “我有錢,聰明,你想對付段輝,我有能力辦到。”他抽出一支煙,點上,吸了一口,叼在嘴裡:“還有,我的靈魂有趣,可以陪你玩的盡興……戴嫣,你也喜歡我,別否認。比起段輝,你更樂意跟我玩,不是嗎?”

    阿嫣不發表意見,淡淡道:“你繼續說。”

    聶勝和拿下煙,神色晦暗不明,沈默片刻,語速極快:“我查過了,你騙人,半個小時絕對不算短,你少打擊我。”

    阿嫣問:“說完了?”

    聶勝和道:“該你說了。”

    阿嫣便走過去,拉他起來,環住他的脖子,直視那雙漂亮勾人的桃花眼:“你說的沒錯,我是愛跟你玩,可是聶少……規則是我定的,結局怎麼樣,也未必如你願。”蒼白的指尖抹了抹他微帶濕潤的唇,聲音越發輕微:“你送上我要的禮,我給你一個充滿驚喜的夜晚。”

    聶勝和痞笑,伸手抱住她,神采飛揚。

    “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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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0-5 07:02:18

第40章 豪門大少(十六-十七)

    不到三分鐘長度的視頻,放到網上才半個小時,立刻引起轟動,又因為幾個營銷號大V的關注,轉發量和播放量劇增,很快登上熱搜, 引發網友熱議。

    “看完整個人都不好了。”

    “太可怕了,這還是法治社會嗎?”

    “只有我一個人聽見,女孩子一直哭著說她有男朋友的嗎?太慘了啊。”

    “視頻裡,很多人出去圍觀,沒一個人踹門把那王八蛋揪出來,呵呵。”

    “聽說是某個有錢有勢的富二代干的,沒人敢惹吧。”

    “媽的,人肉他!”

    ……

    幾個小時後,視頻被刪了,全網撤下。

    這個舉動激怒了本就處於憤怒中的網友,更多人加入人肉和聲討的行列。

    很快,有一個剛注冊的小號,發表了第一條微博,聲稱視頻裡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的囂張富二代,其實就是鼎鼎大名的段家公子,換頭女戴嫣的前男友。

    這條微博發出去十幾分鐘就刪了,賬號也被封了。

    可沒用,已經有人眼疾手快的截圖,時事新聞的評論中,到處可見熱心網友貼出這個信息,怎麼刪都刪不完,苦了傳媒平台的工作人員。

    同一天深夜,有疑似某地護士的人上網爆料,段公子不久前剛送到他們醫院,下體受傷嚴重,恐怕是要廢了。

    這下子,全都對上了。

    評論裡清一色的‘活該’,‘老天開眼嘻嘻嘻’,和喜聞樂見的表情包。

    次日早上,又有人出來帶節奏,表示段公子的手術結果不樂觀,段家放了狠話,要弄死那個沒背景的可憐女孩——如果不是她反抗過度,段輝也不會傷的這麼重。

    這人說的有模有樣的,連細節都列出來了。

    網友的怒氣值達到巔峰。

    憤怒的正義使者們湧向各大官方媒體、警察大V、和地方警察局的微博,評論都被這則案件相關的留言淹沒了。

    “如果最後受害者被判刑,強奸犯什麼事都沒有,我要對這個世界絕望了。”

    “這個段輝有前科的吧,他前任跟他分手後,被人潑硫酸毀容……細思極恐。”

    “呵呵,到現在官方還沒任何表態,原來有錢真的能為所欲為啊。”

    下午四點鐘,地方公安局微博上表態,將密切跟進這個案件,絕對不會放縱任何違法行為。

    至此,這個短時間內熱度爆炸的社會事件,總算小小的告一段落。

    *

    “聶先生,您之前說過,希望見段輝一面,是否——”

    聶勝和抬起手,阻止西裝筆挺的男人未盡的言語。

    他站在明亮的落地窗邊,沈默一會,右手空握成拳放在唇邊,忽然便笑了出來,邊笑邊搖頭:“哈哈……不是現在,早著呢。公安局的人怎麼說?有消息嗎?”

    那人答道:“人證確鑿,如果段家不施加壓力,肯定坐牢。但是現在社會討論熱度那麼高,段家不一定敢頂風作案,這萬一查出來……對了,聶先生,這次主要負責段輝案子的人,是您的親戚。”

    聶勝和挑眉,很快便釋然,嗤了聲:“上頭的都是聰明人。我小舅舅這樣的,耳根子硬,只認死道理,段家也給不了他壓力,真要有點什麼,我們聶家和秦家不是好惹的。”

    另一人點頭:“您說的是。”

    聶勝和又站了會,兩手伸進口袋裡,轉身:“走吧。”

    西裝男人怔了怔:“這是——”

    聶勝和笑了笑:“去我段伯伯家,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我那位好哥哥呆在醫院裡,我不方便去,段家總得去慰問一趟的。”

    對方皺眉:“可是聶先生——”

    聶勝和再次打斷:“沒什麼可是。你以為這就算完了?我可不像他……”

    他說了一半,不再往下說,唇邊泛起一絲笑意,眼底的深沈和冷漠,和平時那個輕狂魯莽的公子哥截然不同。

    ——早說了,不玩死他不算完。

    對段輝這種又蠢又毒的東西,就不能心慈手軟留余地。

    還剩最後一步棋。

    “走了。”

    *

    這兩天,段輝都不怎麼吃東西。

    閉上眼睛睡不安穩,醒了,他就沈默地坐著,一言不發,不管誰在身邊,都只當對方是空氣,問他話不回答,對他說話,也仿佛聽不見。

    這種情況持續了很久。

    直到他的母親再一次到來,神情和上次的悲痛不一樣,看著他的眼神,浸染了恨鐵不成鋼的憤懣,還有隱隱的……恐懼。

    就像面對一個危險的陌生人,那種畏懼。

    段輝覺得可笑,一直麻木的心髒,終於跳動起來。

    滿滿的,全是疼痛。

    他的親生母親,他的媽媽……怕他?

    在他經歷了這麼多,在他失去了這麼多,甚至失去了男人最重要的能力後,他的媽媽對他露出看怪物似的表情?!

    “你……跟我說實話。”

    他聽見母親的聲音,充滿了壓抑的掙紮和糾結。

    段母搓著手臂,就像感到寒冷,視線看著牆壁,並不看他:“上回,你那個開淘寶店的女朋友……是不是你找人毀容的?”

    段輝盯著那個給予他生命的女人,很久都沒眨眼。

    終於,他笑了一下,古怪而尖銳的笑容:“……是又怎麼樣?”

    段母渾身一顫,目光總算落在他臉上,帶著極致的悲傷:“小輝,你怎麼變成了這樣?你怎麼下的去手!……我怎麼會生出你這種兒子!”

    “你很意外嗎?”段輝慢慢問了一句,始終維持著淬了毒般的冷笑:“你們平時在我身上花了幾分心思?現在一個個的,來裝什麼嚴父慈母,惡心!——不用這麼看我,媽,你們也沒比我好多少,什麼樣的父母,教出來什麼樣的兒子,只是我運氣差,沒你們那麼走運。”

    段母氣的胸口發疼:“你自己闖了禍,害人害己,還來怪我和你爸?我們哪裡對不起你了?從小讓你上最好的學校,能給你的,我們都給你了,是你不爭氣!”

    段輝目光輕蔑,淡然道:“你們只教我怎麼花錢,沒教我怎麼作人。”

    “原來全是我們的錯?!”段母怒極反笑,顫抖地指著他,眼淚掉了下來:“你干的好事,公眾場所,強/暴人家有男朋友的女孩子……還有,就算我們再怎麼不喜歡那個姓戴的女人,也沒想過給人潑硫酸,這種損陰德的事情,只有你想的出來!上回沒人查出來,你才是走運,可不會每次都那麼好運的……”

    她抱著手,來回踱步,走了幾圈,停下來:“負責案子的人是秦郁。”

    段輝皺緊眉。

    段母對著他點了點頭,苦笑:“你想的沒錯,就是那個秦郁,聶勝和的舅舅,秦家放著公司高管不當,跑去當警察的那個。”頓了頓,認命似的長嘆一聲:“他不會放過你的,本來上面就查得嚴,你這事又鬧的人盡皆知,再加上秦郁——這下,想等風頭過了都不行。”

    段輝沒有母親那麼神經質般的情緒激動,只問:“所以?”

    “所以。”段母冷靜下來,看著他:“我們只能想辦法,請最好的律師,盡我們所能疏通關系,取得那個女孩子的原諒,爭取最輕的判決。”

    段輝冷冷道:“還是要坐牢?”

    段母沈默了下,頷首:“是。”

    她看著段輝。

    他不是她唯一的孩子,卻是最不讓家裡省心的,可不管他長大後再怎麼荒唐,再怎麼過分,在她心裡……他一直是小時候拉著她的衣角,奶聲奶氣叫媽媽的孩子。

    她的孩子。

    究竟為什麼走到了這一步?

    真的是他無可救藥,還是他們為人父母的太失敗?

    “說實話,我和你爸……我們都覺得,你應該好好的反省,或許這樣的結局,也不是壞事。”她嗓子干澀,艱難地吐出這句話,靜默了會,又嘆口氣:“至少,今天你只是犯了強/奸未遂的罪,由著你在外面胡鬧,誰知道下一次,你會不會殺人放火,牽連全家人。”

    段輝像是突然醒了,不可置信地瞪著女人:“你說……什麼?”

    段母手指握緊,目光看著地上,似乎有些不忍,過了片刻,抬起頭。

    她拿出包裡的紙巾,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再次開口,語氣鎮定:“你放心,你到底是段家的人,我們不會不管你。家裡一致決定,你已經瘋了……你精神太不穩定,狂躁易怒,不僅有暴力傾向,還可能作出危險的違法行為。等你出獄,我們會安排你立刻出國,接受專業人士的心理治療,過個十年八年,等到你徹底康復,再接你回來。”

    一陣死寂。

    突然,段輝狂怒的叫了起來:“你們他媽還是人嗎?!”

    他想從床上下來,卻牽動了傷口,疼的齜牙咧嘴,跌倒在地上,可他不放棄,依舊掙紮著站起來,想靠近一邊的母親。

    段母本能地往後退幾步,打開門:“護士!快給我兒子打鎮定劑!”

    聽見這句話,段輝不動了。

    他臉上的表情,比死亡更僵硬,又有點遲鈍,等外面的護士和醫生全都急急忙忙地衝了進來,他張開嘴,喉嚨裡溢出怪異的笑聲。

    不像人的聲音……更像某種野獸,或者受傷的困獸。

    段母臉色發白。

    這次不是因為悲傷,而是徹底的恐懼。

    段輝任由護士給他紮針,只死死盯著遠遠站在對面的女人:“戴嫣的事情,誰告訴你們的?……說啊!”

    段母咬了咬牙:“不管是誰,你都承認了,還有意思嗎!”

    段輝忽然拔出已經紮進血管的針管,往旁邊一扔,不理護士的尖叫,恨恨地問:“聶勝和,是他,對嗎?”

    “你問這個又有——”

    “果然是他!”段輝爆發出一陣怒吼,掙紮著撐著床沿站起來,臉色蒼白,汗水從額頭滾落,不住地喘氣:“你們到底有多蠢?!是他在陷害我,你們沒長眼睛,沒長腦子,看不出來嗎?!這都是他一手操縱的——那個長的像戴嫣的女人,網絡輿論,還有你們!”

    段母忍無可忍,對著他直搖頭:“你瘋了……真是瘋的厲害,見誰咬誰,先怪我和你爸,現在又怪勝和。”

    “是他在搗鬼!全是他!”

    “住口!”段母尖聲打斷,痛心疾首:“決定全是我和你爸下的,跟聶勝和一點關系也沒有!是,他告訴我們,你對戴嫣做了什麼,可是他說,戴嫣已經原諒你,不會追究責任,他只是覺得後悔,跟你兄弟一場,眼睜睜看你變成這樣子,卻沒早點告訴我們……他覺得內疚!”

    段輝大笑,臉容猙獰:“你們信了?”

    “你是真的瘋了……”段母的語氣沈痛而失望:“所有對你好、為你著想的人,你都以為是別有用心的,你根本無可理喻……”

    段輝眼中寒光畢現,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總好過你們,被人耍的團團轉,還當人家是好人。”

    段母冷淡道:“你讓我們太失望了,你浪費了我和你爸花在你身上的心血。”她拿起包,深吸一口氣:“我對你……無話可說,你以後有的是時間反省,希望你有一天能清醒過來。”

    高跟鞋踏在地上的聲響,漸行漸遠。

    段輝臉上的肌肉止不住的抽搐,兩眼像是冒火,又像能滴出血:“聶勝和……我殺了你!”

    眼看病人情緒激動起來,旁邊愣了很久的醫生和護士,忙又一擁而上壓住他,不顧他激烈的反抗,把他牢牢摁在地上。

    *

    過了很久,案件已經走了一半的司法程序,證據都提交上去了,聶勝和才去見了段輝一面,還是隔著鐵窗的會面。

    段輝穿著囚服,頭發剃了,面黃肌瘦,幾乎認不出本來的面目。

    聶勝和很有耐心,來回打量了他一段時間,才說:“哥,我來瞧瞧你……你也別太擔心,我說真的,就算真進去了,最多判個三五年,伯父給你請了最好的律師團,不會吃虧的。”

    段輝的神情有些呆滯,過了片刻,才抬頭:“聶勝和,有必要嗎?都到了這份上,你還來惡心我?”

    “嗨,瞧你說的。”聶勝和嘆氣,無奈而誠懇地看著他:“咱倆從小玩到大的交情,段哥,我一直都盼著你好的,走到今天這一步,實在是你太荒唐,無知者無畏,這是個法治社會。”

    段輝咧開嘴,對他冷笑。

    聶勝和舒展容顏,慢條斯理的說:“本來,我想帶阿嫣一起來的,畢竟你們也有那麼幾年的情分,可她說不想見你,跟你沒話聊,我也不好強人所難。”

    聽到那個女人的名字,段輝總算有了比較敏感的反應,眉宇緊鎖。

    “有幾句話,她讓我帶給你。”

    段輝握緊拳頭:“……什麼?”

    聶勝和盯住他的眼睛,一字字道:“你曾經奪走她最重要的東西,現在你也失去了你最重要的東西——身為男人的尊嚴。而且,你沒有失而復得的機會,這輩子注定抬不起頭。眾叛親離,一無所有,不能面對殘缺的自己——天道輪回,報應不爽,這都是命。”

    段輝想起了那個他始終否認愛過,卻在他心裡留下很深印記的女人。

    她毀容進醫院後,其實他去過一趟。

    那女人躺在病床上,臉上包著厚厚的紗布,還沒拆下來,整個人都是頹廢的、毫無生氣的。

    護士想給她上藥,她驚恐萬狀地尖叫,抱住自己的頭,拒絕任何人碰觸她的臉,看到她真實的樣子。

    那麼可憐,那麼無助。

    天道輪回,報應不爽……是麼。

    “至於我們……”聶勝和接著說,嘴角露出一點笑:“等你出獄,我和阿嫣的孩子都能走路了,我們會過的很好,阿嫣會過的很好。”他故意放慢語速,溫聲道:“……你放心。”

    段輝心口絞痛,臉色大變。

    他呼吸加重,看著聶勝和的眼神,宛如看著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敵人:“聶勝和,你少得意。遲早有一天,我親手宰了你。”

    聶勝和無奈地長嘆一聲:“段哥,你說說你,都鐵窗淚牢中坐了,還不忘打打殺殺的……太野蠻。”

    他站起來,往外走。

    段輝也站了起來,兩手拍在鐵欄上:“聶勝和!”

    聶勝和停下,回過頭,對他挑了挑眉,笑道:“你還有話想說?”

    段輝厲聲道:“你神氣什麼?戴嫣也不愛你……她只愛過我一個人!”

    “嘖。”聶勝和搖了搖頭,看著他的目光滿是憐憫:“真可憐,你以為這句話能傷到我?我有大把的時間,現在不愛,也許明天就愛了,不管怎麼樣,我都是贏家,都是和你心裡的女人過一輩子的男人——你也就只能想著,恨著,不甘心著罷了。”

    *

    阿嫣描眉到一半,聽見外面的固定電話響了。

    過了一會,陳阿姨接起來,說了幾句,衝著裡面大叫:“戴小姐,聶先生打電話來了,問怎麼打你手機,你不接呢。”

    阿嫣走過去開門,說:“告訴他,我正在忙,等下給他回電話。”

    陳阿姨說了幾句,又問:“聶先生說,忙什麼呢,比你男人還重要?”

    阿嫣笑了笑:“給他準備今晚的驚喜呢,你說重不重要。”

    說完,走回房間,關上門。

    老古董長出兩條小腿,在化妝台上亂逛:“宿主,今晚任務就能結束了,想好怎麼離開了嗎?”

    阿嫣說:“想好了,你看。”

    老古董看著她指著的幾張打印紙。

    第一行字:致我最親愛的後援會粉絲們……

    一頁一頁翻下去,足有好幾頁,起碼得上萬字,真是用足了心思。

    “就給後援會寫了一封萬字長信?”

    “不然呢?”

    老古董抓了抓頭,慢吞吞說:“我覺得吧,你挺喜歡聶勝和的。”

    阿嫣微笑:“喜歡,可喜歡了。”

    老古董一愣:“那你不想和他道別嗎?”

    阿嫣說:“喜歡跟他玩,和喜歡他心疼他舍不得他,這是兩碼子事。”

    老古董安靜一會,又問:“那秦郁呢?”

    阿嫣執起眉筆,又開始對著鏡子輕描兩筆:“我討厭纏著我不放的男人,我也不喜歡打死不開竅的木頭……”

    老古董:“所以呢?”

    阿嫣抬眸,停頓片刻,哼了聲:“沒想好,在等呢。”

    老古董正想問等什麼,門鈴響了。

    陳阿姨開門看了看,又回來敲阿嫣的房門,神情有點尷尬,好像有什麼說不出口的,扭捏了會才道:“戴小姐,秦警官在外面,你看這……等下聶先生過來接你,這萬一兩個人撞到一起,不太好吧。”

    阿嫣放下眉筆,往外走去:“不會很久的。”

    那個男人站在防盜門外。

    阿嫣站在門裡面,對著他挑眉笑,幾分婉轉幾分嫵媚,猶如初見。

    “阿sir,這次來是公事,還是私事?”

    秦郁淡淡道:“私事。”

    阿嫣點了點頭,開鎖開門:“進來,我請你喝杯茶。”

    秦郁走進來,坐在一邊的沙發上。

    阿嫣到廚房裡泡茶,順便把探頭探腦的陳阿姨趕回房。

    一壺茉莉花茶,不是什麼名貴的茶葉,勝在清香淡雅。

    秦郁說:“手頭的事情忙完了,有幾句話,想當面跟你說。”

    阿嫣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局裡的工作忙完了才想起我啊?”

    秦郁想也不想,答道:“當然。”

    阿嫣便笑了,微微搖頭:“行,你繼續說。”

    “我喜歡你。”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強迫自己抬頭,直視那女人的眼睛。

    阿嫣聽了,神色不動:“……我知道,還有別的嗎?”

    秦郁沈默許久,語氣平靜而誠懇:“我會照顧你。”他又停頓了一下,才道:“我給不了你聶勝和那樣的物質條件,但你想要的,我會盡力辦到,我的工資卡,你管,家裡的錢,你管。”

    阿嫣嘆息:“那你不就只剩我給你的零花錢了?”

    秦郁認真的說:“你不想給,也沒關系,我不抽煙,沒多少交際,平時不太用錢。”

    阿嫣輕輕笑了一聲,站起身,穿上掛著的風衣:“秦警官,我說了我不是好女人。”

    秦郁淡然道:“我知道。”

    阿嫣側眸,看了看他:“你真的不介意,那就等我幾個小時,在這裡等就好。”

    秦郁說:“我在樓下等。”

    “隨你。”

    阿嫣系好扣子,又看向他:“你不問我去什麼地方?”

    秦郁沈默。

    阿嫣開口:“我去見聶勝和,我還得再睡他一次,這樣你也不介意?”

    秦郁神情一僵,唇線緊抿,沒出聲。

    “我一直覺得……”阿嫣拿起桌上的單肩包,平靜道:“一個人的感情生活,他過的好不好,不在於找到最喜歡的另一半,而在於找到最合適的。愛情是不講道理的浪漫和熱情,生活卻是柴米油鹽的瑣碎和理智。”

    她低下頭,摸出口袋裡的手機,撥通聶勝和的號碼,頭也不回地開門出去。
引言 使用道具
GN00559922A
王室 | 2018-10-5 07:02:40

第41章 豪門大少(十八)

    聶勝和帶阿嫣去了五星級酒店套房。

    他進去浴室,過了會,等他出來,一眼便看見跪在床上的女人,身穿他垂涎了好久的女僕貓耳裝……那姿勢那神情,還有誘人的小眼神,勾的他登時心猿意馬,渾身上下冒汗。

    “寶貝,你怎麼知道我——”

    阿嫣對他勾手指,抬眸引誘他,聲音柔和,帶著一點小小的委屈:“說了給你驚喜的,忘記了?”

    “沒忘。”聶勝和撲倒她,牢牢壓在身下,啞聲道:“我愛死你了。”

    阿嫣低低的笑:“這才是第一個驚喜,等會還有第二個呢,別急。”

    聶勝和撐起身子,低頭俯視她:“今晚上,一定弄的你服服帖帖叫老公。”

    阿嫣笑意更深,頭上兩個毛茸茸的耳朵,襯得那笑容更是甜蜜嬌美。她伸手,替男人解開浴袍,輕聲道:“來啊,熬過三個姿勢算我輸。”

    聶勝和彪了句髒話,壓了下來。

    *

    這是聶勝和二十幾年的生命中,最滿意的一次和諧生活。

    因為真的太滿意,恨不得能干他個昏天暗地,導致最後他操勞過度,小睡了一會,醒來時,房裡的燈亮著,床的另一邊空著。

    他皺眉,坐起來,一時想不通發生了什麼。

    然後,他看見背對著他的阿嫣,已經穿上衣服,正彎腰穿鞋。

    聶勝和笑了起來:“寶貝……你是不是點外賣了?知道老公我肚子餓了,還幫我找吃的,真賢惠。”

    阿嫣拉上長筒靴的拉鏈,回頭看他:“你雇了個練過的女孩子,陪段輝演了一場強奸未遂的大戲,讓他斷子絕孫,上演一出鐵窗淚,段家對他失望透頂,以後會直接送他出國,變相的繼續坐牢……唉,我真是喜歡你,狠的時候比誰都狠,笨的時候又傻的可愛。”

    聶勝和撲過去,抱住她的腿,漂亮女氣的臉笑的純良無害:“只對你笨,只對你傻,只對你可愛,好不好?”

    阿嫣俯身,捧起他的臉:“說好了還有第二個驚喜的。”

    聶勝和的眼睛亮了起來,又興奮又好奇的問:“是什麼?”

    “——玩夠了,想從良了。”阿嫣放開他,拉開他的手,後退幾步,悠閑道:“過了今晚,也許,你該叫我一聲小舅媽。”

    ……

    ……

    阿嫣看著他的表情,從呆滯的不明所以,到震驚的不敢相信,最後轉為狂怒:“你再給老子說一遍試試!”

    阿嫣笑著看他:“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我操!你把話說清楚!”

    阿嫣已經站在門口,手放在門把上:“說了給你一個充滿驚喜的夜晚,是不是處處充滿驚喜,處處有意外?我可沒保證別的。”

    門開了。

    聶勝和從床上下來,沒時間穿衣服,直接往外衝。

    走廊裡的客人看見他,有的尖叫,有的下意識捂住眼睛,還有比較大膽的,直愣愣盯著他的某部位瞧,恨不得拿手機出來拍照留念。

    “戴嫣!你敢耍我,你就不怕我——”

    阿嫣進了電梯,門緩緩關起。

    聶勝和快步跑過去,還是來不及。

    門縫緊閉前,他聽見阿嫣的聲音,依然那麼平淡。

    “……後會無期,聶公子。”

    *

    外面下起了雨。

    阿嫣回到家裡,透過車前方的擋風玻璃,透過潮濕的雨和霧,遠遠就看見樓下那個沈默的身影。

    他還在。

    雨不大,他靠牆邊站著,沒淋到多少,只是頭發到底沾了雨,碎發貼著額頭,肩膀也淋濕一小片。

    阿嫣撐傘過去,問他:“怎麼不上去?陳阿姨不在嗎?”

    秦郁面無表情:“不想。”頓了頓,一字一字清晰道:“想看你什麼時候回來。”

    阿嫣無聲地凝視他。

    秦郁搶過傘,聲音帶上了情緒:“這是最後一次,戴嫣,沒有下一次。”

    阿嫣沒有反駁,點點頭:“你說的對,不會有下一次了。”說著,指了指他停在路邊的車:“……走吧,去你家。”

    秦郁略有猶豫。

    阿嫣偏過頭:“怎麼,你家裡有人啊?”

    秦郁拉住她的手臂,撐傘走進雨裡:“有,不礙事。”

    *

    秦郁所謂的有人,是他的老母親。

    老太太和家裡請的阿姨年紀都不小,早睡下了,阿嫣跟在他身後,進他房間,沒有驚動任何人。

    秦郁的房間很干淨,家具和牆壁只有黑白兩色,床上的被子疊的整整齊齊,像一個豆腐包。

    阿嫣反坐在椅子上,抱著椅背,盯著他看:“怎麼會想到當警察?”

    秦郁:“不想進公司。”

    “不進公司也有很多別的去處。”

    “喜歡這個職業。”

    “不怕危險嗎?”

    “救人,幫助別人,證明我的人生有價值。”

    阿嫣看了他一會,嘆了口氣:“你是個好人。”

    秦郁回頭:“我知道。”

    阿嫣笑:“我給你發好人卡呢,你真是……單純。”

    秦郁擰眉:“什麼意思?”

    “沒什麼。”

    趁他出去倒水,阿嫣打開他的電腦……連密碼都沒設,看來不是辦公用的。上網,搜索視頻網站,隨便選了一部愛情電影,開始播放。

    秦郁回來,看見電腦屏幕顯示的片頭,怔了怔:“你想看電影?”

    阿嫣盤腿坐在床上,拍拍身邊的位置:“想跟你做點情侶會做的事情,時間不多,資源有限,只能盡力而為。”

    秦郁沒聽明白。

    阿嫣對著他笑:“本來想給你個畢生難忘的夜晚,成功送你進入熟男的隊伍……看你這樣,於心不忍。過來吧,秦警官,我來教你一點簡單的哄女孩子的辦法,以後也許能用上。”

    秦郁搖頭,坐到另一邊。

    雖然對電影內容不感興趣,眼神掃過身邊的人,卻是如許溫柔。

    阿嫣轉過頭,看著他:“坐的近一點。”

    秦郁皺眉。

    阿嫣嘆氣,往他那邊靠了靠:“不要害怕跟女孩子身體接觸,女人心眼多,你離的太遠,人家會當你想敬而遠之,也不要靠太近,顯得你太飢渴……算了,你大概不用擔心這一點。”

    電影開始放了。

    很老套的劇情,一見鐘情的男女,幾經誤會,最後走到一起。

    當女主流著淚,和男主角擁抱在一起時,阿嫣說:“抱我。”

    秦郁沒有動靜。

    阿嫣對他很是無奈,拿起他的手,環在自己腰上,頭靠著他的肩膀:“這種時候,女孩子一般會哭,就算不哭,也會覺得感動,你要抱她,然後送上一盒紙巾。”

    秦郁的身體有點僵硬,手卻沒放開:“……你又沒哭。”

    “因為我感覺不到情愛。”阿嫣依偎在他懷裡,淡淡道:“早忘記是什麼滋味了。”

    秦郁好笑:“那你還教我?”

    阿嫣笑了笑:“想懂這些套路和把戲,不一定需要動情。”

    電影放完了,屏幕漸漸轉成黑色。

    兩個人都沒有動。

    阿嫣安靜地倚著他,沈默良久,平靜的開口:“秦警官,你這樣的條件,但凡主動一點,早該成家立室。你是個好人,總有一天,你也會找到一個適合你的好女人,你們會在一起生活,很快也會有你們的孩子,過的平淡……卻快樂。”

    秦郁說:“我已經找到了。”

    阿嫣笑了一聲,又低嘆一聲:“而我……”

    秦郁低頭,不自覺的心跳加速。

    “而我,會和我的臉相親相愛守在一起,纏纏綿綿到地老天荒,生死都只有它陪著我……”女人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嘴角上揚,笑的肆意:“……我會過的比你們快樂一百倍,你們羨慕不來的,哼。”

    *

    那一晚,秦郁不記得什麼時候睡著的。

    只記得,醒來時阿嫣不見了。

    原以為只是早他一步睡醒,先回家了,然而……她失蹤了。

    所有人都在找她。

    他在找,聶勝和也在找,翻天覆地的找,但還是一無所獲。

    那個女人就像人間蒸發了,完全沒留下一絲痕跡。

    不,有的。

    阿嫣留下一封足有兩萬字長的信,給她的後援會粉絲團,自稱已經受夠了現代落後的美容儀器,獨自修仙去了,並且表示她一定會變得更漂亮,最後感謝後援會一直以來的支持。

    她的後援會可謂史上第一奇葩,裡面聚集了各類社會青年。

    尋找了整整半年,得知阿嫣還是沒消息時,一幫虎背熊腰的大男人,哭的像一群兩百多斤的孩子。

    秦郁還在找。

    一年,兩年,三年……五年。

    聶勝和都放棄了,只是每年去廟裡燒香拜佛,捐了大把的錢,逼著那老住持發誓,等哪天聶少爺駕鶴西去了,奈何橋上,一定能看見那個騙了他財騙了他心還玩弄了他身體的死女人。

    他要親手掐死她的鬼魂。

    第七年,家裡給秦郁介紹了一個溫柔大方,知書達理的女孩子,對方體貼他,願意支持他的工作,任勞任怨。

    他們開始交往。

    他帶女孩去電影院,看的是愛情片,到了動情處,周圍一片抽泣聲,他伸出手,將肩膀微微顫抖的女孩擁入懷裡。

    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他們結婚了,在一起生活,後來也有了孩子,一兒一女,過的平淡而快樂,夫妻和睦,兒女可愛,家庭美滿幸福。

    ——正如那個女人所說。

    只是,偶爾在街上,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他依然忍不住停下腳步,有時甚至追上對方。

    換來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這一輩子,他過的很好。

    有著相敬如賓的妻子,有著他熱愛的職業……真的,不該留有任何遺憾。

    很多很多年以後,秦郁躺在醫院的床上,走到生命的盡頭,看著床邊長大的兒女,甚至他的孫子、外孫……畫面忽然變得模糊。

    他回到了很多年前,那個下著雨的夜晚。

    電腦屏幕裡放著老套的愛情片。

    女人依偎在他懷裡,對他安靜的說著話,每個字,都宛如宿命。

    從此之後,他再沒感受到那般充實的幸福,仿佛懷裡擁有的,便是整個世界。

    這一生……

    真的,沒有遺憾嗎?

    *

    阿嫣回到密室,看著鏡子裡映出的容顏,很是高興。

    ……又恢復了一點,快了,就快重得美顏盛世了,到時,她就能正大光明離開這個見鬼的禁殿,殺一個該殺的人。

    啊,人生真是美好。

    老古董在旁邊嘮嘮叨叨說著什麼,沈迷於容貌的阿嫣沒聽清。

    突然,憑空響起狂雷轟鳴之聲,地動山搖,緊接著,眾人異口同聲,整齊劃一恭敬道:“恭喜太子殿下渡劫歸來!恭喜太子殿下無上神功更進一層樓!”

    就那麼兩句話,重復了十幾遍,恭喜個沒完。

    老古董有點害怕,小聲囁嚅:“該不會……是那位魔界太子?”

    阿嫣沒多大反應,意興闌珊:“就是他。”

    老古董噤聲,話都不敢說了。

    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石室的門開了。

    老古董麻溜地跳了起來,縮進阿嫣懷裡,等了片刻,不見有什麼動靜,便悄悄露出兩只比豆子還小的眯眯眼。

    然後,它看到了這輩子見過的最好看的男人。

    說是魔界太子,那人的外貌,卻更像神界中人,衣袍是一塵不染的雪白,容顏清俊秀美,周身依稀還帶著……仙氣。

    “看來……”那人緩緩開口,說了兩個字,微微一笑:“你也離出關不遠了。”

    阿嫣沒有回頭,從銅鏡裡看他:“這都要多謝長離太子收容,還替我尋回寶鏡,只可惜我現在一無所有,連容貌都沒恢復,不然……”纖眉一挑,眼尾一勾,狐狸尾巴幾乎就要露出來:“……我陪你睡幾晚,也無不可。”

    長離太子只是淡笑,並不答話。

    沈默片刻,他再次開口,語氣更淡:“此次離宮,孤聽說了一件趣事——據聞,昔日西天濟宗老僧座下,曾有明慈、明貞兩位弟子,一男一女,皆聰慧過人,悟性極高,乃當時最有潛力脫胎換骨,渡劫成佛之人。”

    阿嫣唇邊依舊掛著笑,眉目不動。

    “這兩人當年出盡風頭……”長離太子停下,微微低下身,看著鏡中面目不清,容顏可怖的女子:“東海伏惡龍,西荒誅妖王,名震四海,就連眾神之巔的上神都有所耳聞,何等風光……明貞小師父,你說是不是?”

    老古董的小身子抖了抖,差點掉下去。

    它聽錯了嗎?什麼……小師父?!

    阿嫣低哼了聲,拖長了調子,懶懶道:“我是一只風流成性的狐狸精,老和尚給我起名字,偏帶個貞節牌坊,我可討厭的很,什麼明貞?這法號我不認。”

    長離太子輕笑,柔聲道:“可這故事的結局,當真可憐可嘆。後來,你重傷仙冥界太子,也就是與你一道修行百年的明慈師兄,又和養育你收留你的天狐一族反目成仇,若非孤念在故人面上,救你一命,你早已灰飛煙滅,神魂皆散。”

    阿嫣掃了他一眼:“你既然想說,不如說個盡興。”

    長離太子微眯起眼,淡聲道:“三界不容,神佛共誅——小狐狸,這就是你為神界、為西天賣命的下場。如今,你也該看清了,不如同孤一道,靜候良機,攻上天庭,血洗眾神之巔!”

    古董鏡子嗡嗡作響。

    老古董已經嚇得沒辦法控制自己了。

    阿嫣卻很冷靜:“說完了?說完就出去,別打擾我修復容貌。”

    長離太子溫聲道:“你慢慢考慮……”他又笑了一聲,眉眼染上自嘲:“這些年來,孤所有的,只剩無窮無盡的時間。”

    等他走了很久,足有兩炷香的時間,老古董才從驚嚇中回神。

    它爬起來,小心地打量宿主的臉色:“這……這位太子很有理想。”

    阿嫣冷哼一聲:“什麼理想?你以為他想攻上眾神之巔,是為了造福魔界子民,尋求六界平等?那瘋子整天白日作夢,想血洗天庭搶人家老婆呢,神經病,瘋一兩百年是本事,瘋個幾萬年……只怕四海的水都填不滿他的腦子。”

    老古董一臉癡呆。

    好像……聽到了了不起的八卦。

    阿嫣看夠了自己的臉,不耐煩的催它:“你理他干什麼?快點,開啟下個世界,我快沒耐心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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