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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嗚……怎麼可以這樣?
他不是說過不會娶青梅竹馬,
像是「變態古董娃娃」的她?
那她強忍心痛不和他一起出席宴會,
就是要給他製造更多的機會認識漂亮美眉,
他不領情就算了,竟然還躲到她房間,
說他愛她,要她做他的女人,
拐得她交出了自己的一切!
這到底算什麼!?
他以為只要說愛她,她就可以不計前「嫌」,
任他對她「為所欲為」?
不可能!她一定要來個「絕地大反攻」──
呃,來不及了,
他已經在她的肚子裡「先下手為強」了……
第一章
富麗堂皇的夏宅裡,擠滿了前來弔唁的親朋好友。
人人身著黑色服裝,臉上掛著悲傷的表情,細語交談著。
「真慘啊!一場空難竟然奪走夏家三個人的生命。」
「尤其是夏老跟夫人感情那麼好,兒子媳婦又孝順,居然就這麼走了。」
「只剩下夏老跟兩個孫子,老的老,小的小。夏老六十,鼎昌十歲,婉吟還是個娃兒,正需要人照顧啊!」
一個小小的人影穿梭在人群之間,看來格外孤單,一個女人將她拉過來,抱在懷裡安慰。
「婉吟,妳難不難過?想哭的話,就靠在堂嬸肩膀上哭吧。」
小女孩都還沒有動靜,旁邊一個親戚就嗆哭出來。
「妳爺爺好不容易把妳爸爸栽培成材,才要享點清福,就……」
「所以,妳要做個好孩子,以後要乖乖聽妳爺爺的話。」
「妳要代替妳爸爸孝順爺爺,可別惹他煩心啊。」
小女娃轉頭看著爺爺,他那嚴肅的臉皺巴巴的,好像變得更蒼老一些。
自從知道爸比、媽咪與奶奶再也不會回來以後,她每晚都抱著小熊哭到入睡。爺爺沒有小熊陪伴,一定更難過吧?
為了不使他更難過,她決定接受「建議」。
要乖、要聽爺爺的話!
爺爺要她當個小淑女,雖然她比較喜歡爬樹、打架、玩彈弓、當孩子王——
但是,要聽爺爺的話!
爺爺要她有女孩兒樣,從小就把她打扮成童話裡的小公主,而且不許她多話。
雖然她不喜歡蕾絲花邊、不喜歡蓬蓬裙,更不喜歡閉上嘴巴裝文靜——
但是,還是要聽爺爺的話!
總之,一切行為的最高準則,就是——聽爺爺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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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莫名的堅持,往往不容易改變,堅持會變習慣,之後就成了常態。
即便過了十二年,長成了標緻少女,爺爺的喜惡仍左右婉吟的生活。
她的衣櫃裡還是像小時候一樣,塞滿了華麗的蓬蓬裙、晚禮服。每次出門,都像要去參加英國社交季,不管小學、初中、高中,每個人看到她都會掩嘴偷笑,暗糗她走錯了時代——
唉,好想哭……但,就算過了十二年,爺爺的話還是要照聽不誤!
爺爺還要她到隔壁聶家,跟聶奶奶學習花道、茶道、上流名媛該有的禮儀,以及新娘必修課程……
Well,雖然她覺得這些課有點無聊,不過,對此她都沒有怨言。
除了聶奶奶就像她的親人,給她生命裡罕有的女性溫柔之外,更重要的是——到聶家去,可以見到聶爾璇!
想到他,坐在床上發呆的婉吟,頓時神采飛揚了起來,芳心暗悸不已。
聶爾璇,比她大六歲,長得又高又帥,舉手投足酷勁十足,尤其是他那雙眼眸,那雙深邃的、倨傲的、像冰冷琉璃般的眼眸,被它們一掃,心底最深層的情緒便會被猛地攪動,一股興奮的戰慄總會貫穿她全身,讓她頓時不知所措。
她對他一見鍾情,從小暗戀他到大,也從小偷看、偷聽、偷探他到大,她對他的喜怒愛惡、所有的一切都一清二楚,只可惜在他眼裡,她只是個小孩子。
一個幾乎沒有實體存在感的小女孩。
他從來都懶得搭理她。即使穿著蓬蓬裙的她像水母一樣,老在他身邊飄過來飄過去,但他就是從沒把她納入眼裡、擱進心裡。
婉吟歎了口氣,好沮喪!到底要到什麼時候,他才會把她當作女人看呢?
她看看時鐘。啊,又到了去聶家學習禮儀的時間。
她離開房間,提著粉色包包——爺爺指定款,穿著蕾絲洋裝——爺爺指定款,蹬著細跟涼鞋——爺爺指定款,梳著公主頭——爺爺指定款,戴上飄著緞帶的淑女帽——爺爺指定款,通過聶、夏兩家側門,走入聶家庭園。
見四下無人,她略嫌不耐地把亂飄的緞帶往後塞去。
討厭死了,這兩條爛帶子在她臉上飄啊飄的,搔得她鼻尖好癢!
她正想一把扯下帽子,將這些華麗廢物丟進垃圾桶裡安息,卻不期然聽到一陣熟悉的聲音。
「今晚上哪消磨時間?」夏鼎昌懶懶地問。
「隨便。」聶爾璇更懶地答。「反正哪裡都不怎麼好玩。」
她瞪圓眼睛,迅速找定一棵大樹當掩護,動作非常熟練。
她喜歡偷聽大哥與聶爾璇的談話。爺爺不許她跟外人太常來往,所以外面的花花世界,她只能靠偷聽別人——尤其是他們的瞎聊來想像。
她發現,男人私底下講話,又狠又直。他們批評別人的用語,刻薄又寫實得讓人想大笑,她總要很小心地咬住下唇,才不會被他們發現附近有個小「壁腳」。
尤其是聶爾璇,刮起人來,往往連皮帶油,削肉刮骨,簡直毫不留情。
雖然她本人就是常常被人嘲笑的「另類名媛」,不過聽他批評其他自以為優雅高貴的淑女,總會讓她忍不住笑得東倒西歪,暗爽在心裡。
「對了,我前幾天看到你們家婉吟出門去上學。」聶爾璇想起那個像是從十九世紀初期的英國,跑到現代的盛裝少女。「我說,她有什麼問題?」
他像只貪戀日光的猛獅,側身橫在聶家後院的圍牆上,遠眺後山青嵐。
婉吟心口撲通撲通。
耶,她的心上人在說她呢,不知道他會說些什麼?好好奇哦!
「什麼『什麼問題』?」夏鼎昌面朝外,也坐在圍牆上。
「沒有人告訴過你妹妹,打扮成那樣很奇怪嗎?」
偷聽中的她聞言,陡然一僵。
雖然這是明擺在眼前的事實,她也早被其他人譏笑了幾百萬遍,但被心上人一語戳破,心情很難不受傷。
「嘿,客氣點,你說的是我妹妹。」夏鼎昌捶了他一拳,抗議歸抗議,但也不是很認真。「不過,都那麼大的人了,老是穿夢幻系禮服看起來真的很怪,不過我爺爺就是喜歡『優雅的孫女兒』,婉吟好像也很樂意從其所願。」
「啊,心智年齡還停留在『小甜甜』年代的女生。」
「所以,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只能隨他們玩兒去。」夏鼎昌聳聳肩。
婉吟的手指抓緊了樹皮,粗糙的樹皮刺入粉甲下的嫩膚,那疼不比錐心還疼。
大哥亂講!她什麼時候樂意做這種打扮了?
她是為了討爺爺歡心,不忍違逆他、不想讓他難過啊!
「說句實話,同樣是孫輩,我也很難決定我比較喜歡婉吟的待遇,還是我的待遇。」
夏鼎昌全然不知牆後有耳,逕自他們的Men\'s talk。
「自從我爸死後,我爺爺對我就非常嚴格,至於婉吟則得到他全部的寵愛。他把我操了個半死,寵婉吟就成了他唯一的樂趣。」
一個被當工具,一個被當玩具,就是他們兄妹倆最好的寫照。
聶爾璇悠然吟道:「別講得那麼娘,我無法想像你穿小馬甲賣弄風騷的模樣。」
兩個男子笑到差點滾下牆頭。
夏鼎昌邊笑邊說:「有一次我看到婉吟全副武裝——你知道我的意思,就是斜邊淑女帽、蕾絲手套、粉紅蓬蓬裙晚禮服,全部穿戴在身上,走進書房裡,我乍看嚇了一跳,還以為是家裡哪個古董洋娃娃突然會走路了。」
聞言,聶爾璇爆出一陣前所未有的狂笑。
婉吟眸裡瞬間滾出淚珠。
連大哥也是這麼看她的嗎?一個變態的「古董娃娃上身癖」?
她早該知道,她在他們的閒聊裡,不可能得到太高的評價。
但是直到這一刻,成了話中主角,才知道,原來被自己最重視的人刮,會這麼難受……不只難受,簡直是凌遲、是痛苦、是讓她耳根熱辣辣的羞辱。
「喂,哪有這麼好笑?」夏鼎昌見他笑個不停,忍不住替自家妹妹說話了。「別忘了,這其中也有你奶奶的『教育』。」
「天底下誰不知道,你爺爺很哈我奶奶。一個是鰥夫,一個是寡婦,他巴不得共結連理。不過,我奶奶可沒興趣談姊弟戀。」
聶家其實有些家庭問題。聶家中生代都健在,只是一個「忙於工作」,一個「樂在社交」,同時「疏於親情」。一直以來,聶爾璇只跟奶奶親近而已。
在他心裡,他奶奶是女性楷模,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讓失意老頭把走的。雖然她芳齡已經七十五,但歐巴桑指數絕對是「負一百」,為人風雅得很。
「你最好祈禱我爺爺把得上你奶奶,不然他會把年少初戀的夢想,投射在你跟婉吟身上喔。」夏鼎昌閒閒提點。
他猛然一怔。「什麼意思?」
「我爺爺希望你娶婉吟,難道你看不出來嗎?」
聶爾璇的表情像是看到了鬼。
「他可是早早就打好算盤。喏,你沒看他都叫婉吟去跟你奶奶學東學西?」夏鼎昌拍了拍他的肩頭。「先讓孫女學習未來婆家的規矩,以後才好談親事。」
「親事?」他愕然。「……我?跟婉吟?」
夏鼎昌鄭重地點點頭。
「什麼跟什麼?香蕉跟拔辣啊?」髒話脫口而出。
他才二十二歲,二十二歲耶!玩都沒有玩夠,就有人在肖想他跟古董洋娃娃拜堂,真是荒唐!
他打了個冷顫,抖落一身雞皮疙瘩。
夏鼎昌沒看到他神色有異,逕自說道:「你已經被『鎖定』十幾年,到現在都還沒發現嗎?我可是早早就把你當作未來妹婿看待。」所以說,最辣的妞,他總是搶第一,就怕妹妹受委屈,呵呵。
是這樣嗎?爺爺為她想得真周到!
婉吟抓著樹幹的力道又鬆了些,淚痕猶在臉上,兩頰已經害羞地紅了起來。
今後,她應該更認真向聶奶奶討教才是,畢竟她已經是聶家內定的孫媳婦,她注定要跟心上人結婚,相守一輩子……
「你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吧?」聶爾璇猛然一嘯。「我跟夏、婉、吟?」
哇,叫那麼大聲,聶大哥該不會是興奮過度了吧?她羞怯傻笑。
聶爾璇轉身,俐落翻下牆頭,怒氣沖沖地踱在自家草皮上。
「你說我跟你妹,那個無聊、無趣、只會傻笑、沒有大腦、超級惡爛淑女作風,滿身蕾絲花邊緞帶假花蝴蝶結的活動古董洋娃娃,被指定要、結、婚?」
他知道,男歡女愛可以隨意挑,婚姻大事得視利益結盟。
但是,跟婉吟?跟那個夏婉吟?
Oh, My God!那絕對會是惡夢一場。
夏鼎昌跟著跳下來,追在他身後。「喂,你嘴巴別那麼毒,她好歹是我妹妹,我看婉吟沒什麼不好,只是誇張了點啊——啊!」
他突然一頓,彷彿在某棵大樹後面,看到了很眼熟的蕾絲花邊。
聶爾璇什麼也沒看見,繼續發飆。「我光是想到她睡在我身邊就倒盡胃口!告訴你,我從小就不抱洋娃娃睡覺——」
夏鼎昌急著想轉移話題。「對對對,你一向都抱無敵鐵金剛睡覺——」
兩道銳芒倏地盯死他。「你說什麼?」
「我們要不要換個話題?」他明示暗示。
「何必?反正我不喜歡洋娃娃,現在不喜歡,以後也不喜歡。要我跟她結婚?門都沒……」
「真的,拜託你,不要再說了。」夏鼎昌用力努嘴,示意他看向樹後的影子。
聶爾璇順著他的方向別過頭,但從他的角度,什麼都沒看到。
繼續開炮!「我不曉得你爺爺怎麼會有那麼荒謬的想法?我家又不要求奶奶三貞九烈,要是你爺爺真的有心來段黃昏之戀也未嘗不可,幹嘛算計我去『和番』?」
「不要再——」夏鼎昌使眼色使得快抽筋了。
「都什麼時代了,你爺爺居然希望在我身上實現年少夢想?笑話!我今晚要是夢見被蓬蓬裙悶死,還是被蕾絲緞帶勒斃,一定是你爺爺害的。」
夏鼎昌走到另一邊,看到婉吟的確就縮在大樹後面。
她在發抖,全身劇烈地顫抖,彷彿不敢相信她所聽到的一切。
他以大樹為中心,順時針緩步繞著,婉吟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被發現,也一步一步小心移動。
她現在不想被任何人發現,包括她大哥。
她不知道,大哥曉不曉得她暗戀聶爾璇,但被說得那麼難聽,不只是她,換作任何一個少女都會心碎。
太太太太、太難堪了!她真的有那麼糟糕嗎?
然而,她只是小心地避開大哥,卻忘了分神注意,當她繞著大樹走了半圈,一抬頭,竟赫然與聶爾璇四目相對。
天哪,她最不想在這個時候看到他,最不想!
但她受傷的眼神已經對上他錯愕的冷眸。
她看到了他,俊美的他、酷勁的他、迷人的他、毒舌的他、毫不留情的他——
剛才聽到的每一句話,都像長鞭一樣,再度抽著她傷痕纍纍的心。
婉吟慌亂倒退,就像做壞事被當場逮住的小孩,不知所措,唯一有感覺的,是眼眶逐漸變得灼熱。
不能哭、絕對不能哭,不然大家都下不了台。
她所受的禮儀教育,就是在任何難熬的時候,都能笑咪咪地幫大家圓過去。
「……婉吟?」夏鼎昌不確定地喚她。
「嗯?大哥,聶大哥,你們在這裡?」要鎮定!她擠出一個完美的微笑。
「妳還好吧?」夏鼎昌問著,強烈懷疑她已經聽到一切。
她看著那雙似琉璃一般,錯愕之後又恢復冷傲的眼眸,正毫無情緒地探看著她。
她下意識地知道,聶爾璇正等著她的反應。她倉促地別開視線,告訴自己,別哭,不然會被狠狠嘲笑,她已經夠難堪了,當然不能再自取其辱。
「我……」聲音有點啞,她輕咳一下。「我怎麼會不好?」
只不過是像一個活動的古董洋娃娃而已嘛,哪會有什麼不好?
夏鼎昌左看右看,總覺得她神色有點怪異,好像聽到了什麼,又好像沒有。
不過印象中,婉吟被教導成立不搖裙、笑不露齒的標準淑女,該笑的時候才掩嘴輕笑,不笑的時候,唇角也會保持上揚的弧度,很難看清她真正的情緒。
而此刻,她的嘴角的確是微微上揚的,只是有些顫抖。
三個人沉默著,兩雙男性的眼睛集中在她身上。
再也沒有比這個更讓人難為情的場面了。
她的腦子一片混亂,她知道自己應該快點離開,但就是使喚不動雙腿,她知道自己應該說點俏皮話來化解僵局,無奈她就是幽默不起來。
她的思緒全在不該打轉的地方打轉,唯一做得到的是硬生生地吞下淚水。
原來在心上人眼中,她並不是沒份量,只不過她一直是個差勁到家的女孩。
她,沒有一樣好。
就算她全心全意想討爺爺的歡心、就算她永遠克制自己的情緒、就算她犧牲對自由的渴望、就算她有很多興趣與夢想是爺爺不准她沾的,但她仍偷偷摸摸堅持學習,就算她討厭死了這身會讓她蕁麻疹狂亂髮作的衣服、就算她有滿腹苦水無處潑——
也不代表她暗戀的男人會因而覺得「妳真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女孩,我也好喜歡妳」。
他甚至覺得她過往所做的一切,都是瘋狂的行徑,還因而避之唯恐不及。
「婉吟,妳剛剛沒聽見……什麼吧?」夏鼎昌見她沒說話,不禁小心地問。
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回他一個無瑕的微笑。
「我剛走過來。你們在討論什麼重要的事情嗎?這麼怕被我聽見?」她穩住發抖的膝蓋,完美行禮。「我忘了東西,要回去拿,你們繼續聊。」
聊她有多噁心,聊她有多變態、聊她到了叛逆的十六歲,還在裝爺爺的小公主、聊她可以去演午夜時分在鬼宅裡亂闖嚇人的靈異洋娃娃、聊她……
她抬起頭,猛然又撞進聶爾璇那雙冰眸。
那麼犀利的目光,彷彿可以透視到她的內心,他還唇角一勾,笑了,笑得極為殘酷,他根本就是以毒舌為樂。
她猛然一震。
這一秒之前,她還以為自己會看到一點點的……不,不可能了。
她旋過身,動作稍急了些,險險摔倒。
夏婉吟,妳在期待什麼?期待他為失言向妳道歉?期待他告訴妳,那只是玩笑話、男人間無聊的打屁,他很抱歉竟讓妳聽到如此不堪的評論?
她強迫自己揚著頭,優雅地走開。
冷不防地,背後刺來冷冷的一劍——
「不管聽到沒聽到,總之我從不說違心論。」
他的嗓音像Whiskey一樣的醇,卻也一樣的烈。
「我不會娶妳,我的老婆可以是醜女,但絕不能沒有自主思考的能力。」
對對對,您說的是,小的的確沒有自主思考的能力——才怪!你等著瞧!
她身子一顛,但隨即穩住,假裝什麼也沒聽見,不顧大哥的呼喊,她愈走愈快、愈走愈快,最後彷彿鬼在追她似的狂奔起來。
這是四歲以來第一次,她在人前跑步。
聶爾璇盤著雙臂,倚在樹幹,冰樣的眼眸鎖定奔去的夢幻身影。
「她聽到了,她一定是聽到了。」饒是在外人眼中陽剛的夏鼎昌,一碰上自家妹妹,石頭心也會變得綿綿軟軟。「爾璇,過去道歉。」
「何必?」他冷笑。
「你剛剛的話太傷人了。」
「事實本來就傷人,最不該的是你爺爺,把她當芭比娃娃來玩。」他回頭往聶宅走去。「我看你妹是不會過來『學習婆家規矩』了,我代她向奶奶說一聲。」
「你!」夏鼎昌為之氣結。
即使是一起長大的拜把兄弟,有很多時候,他也摸不透聶爾璇的心思。
很顯然的,他也搞不懂自家妹妹的心事。
回家之後,只聽管家說,婉吟把自己反鎖在房間裡,怎麼喚都不出來。
他心懷愧疚地交代,由著她去,要誰也別去打擾她。
隔天早上,還是沒人應聲,他們撞門進去,只看到一條打好繩結的被單,垂掛在窗邊,房裡滿目瘡痍。
如果不是有那條蹺家用的被單掛在窗邊,所有人真會以為這個房間被暴徒襲擊過,而夢幻小公主被擄走了。
她的確聽到了聶爾璇跟他說的話,完完全全,一字不漏。
夏鼎昌心疼想著,她是費了多大的勁,才一件件剪開那些禮服。
滿地散落著破碎的蕾絲、扯壞的雪紡紗,就連延請英國老師傅親手制的帽子,帽沿的花朵也都被狠狠地扯下來。
當初他不該起那個話頭的,婉吟的心,如今比這些衣料更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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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靈巧避開所有追尋、飄然失蹤的婉吟終於回來了。
她一身輕便衣褲,長髮略削,差點讓所有的人認不得她。
但那身裝扮確實比過去更適合她。
「妳、妳、妳……」夏老氣得吹鬍子瞪眼睛。「看妳那是什麼鬼樣子?」
她吹了一個大泡泡。「滿街都有的鬼樣子。」
「還頂嘴!?」夏老枴杖一敲,震得所有人不敢動。
她笑咪咪。「不是頂嘴,只是愛貧嘴。」
所有的人都傻了。以前的夏婉吟,從不頂撞夏老,也不會這樣講話啊。
「妳妳妳、妳快去把那身鬼衣服給我換下,我不要看見妳這個樣兒。」
「我『不要』這個,我『要』那個。婉吟妳要這樣做、婉吟妳不能那樣做。」她模仿他的口氣。「對不起,我不會再為了讓您開心,就當一輩子的啞巴跟傻瓜。」
「妳吃錯了什麼藥?」
「如果爺爺不想看到我,大可以送我到寄宿學校,眼不見為淨。」
「夏婉吟,妳想氣死我!」夏老氣得吹鬍子,瞪眼睛。
「得了,別吼、別吼,孩子長大了,總有自己的意見。」
被緊急請過來主持大局的聶奶奶,示意管家送上花旗蔘茶。
「我不要看到她那個鬼樣子,我要她像妳年輕時一樣,風采迷人。」
「謝謝抬舉。」聶奶奶給其他人一個安撫的微笑,示意她可以擺平夏老的驢脾氣。「不過話說回來,當年我也沒像婉吟穿成那樣,層層迭迭,多不舒服。」
「女孩子就是要這樣子才好看。」夏老堅持到底。
「你這是打扮芭比娃娃,還是養孫女兒啊?」聶奶奶笑若春風,揶揄著。
就在這時,聶爾璇走了進來。
眼角餘光才瞄到他,她就立刻跳上樓梯。她還不想見到他,暫時不想,也許永遠永遠都不想!
然而,所有的人都呆滯住了,傻看她三階一步的輕躍。
以前,沒有人知道在蓬蓬裙下,那雙腿有多修長、多矯健,也沒有人知道原來那雙腿可以跨開超過一步之遙,更沒有人認識盛裝底下那個鮮活蹦跳的少女。
大家對她的印象,都只停留在「正牌淑女」的階段。
「脾氣鬧夠了?」聶爾璇不改毒舌本色,開口刺刺她。
她忍不住回頭一瞪。該死的他,一定要對她這麼刻薄嗎?
那雙琉璃般的眼神也回視她,眸裡沒有驚艷,目光依然自傲,彷彿在說:因為妳暗戀我,怪不得我說的每一句話,妳都會放在心裡。
再也不會了!盲目的崇拜、傻氣的暗戀,她要統統拋諸腦後!
從今而後,聶爾璇是一個跟她沒有關係的名字!
如果真要嫁給他,那才叫倒楣!
第二章
二載年華悠悠過。
聶爾璇才剛走進「夏城集團」的總部大門,就看到夏鼎昌蹙著濃眉,從電梯裡走了出來。
他身邊跟著個嬌小助理,兩人腳步急促,跟他閒慣了兩年的步調截然不同。
「怎麼了嗎?」他看起來氣急敗壞,像被踏到尾巴的獅子。
「婉吟、我爺爺。」夏鼎昌咬著牙迸道:「她的學校又來電話了。」
懂了,爺孫兩人大鬥法,家務事擺不平,怪不得這位商場最新竄起的鐵腕總裁,看起來這麼想殺人。
「抱歉,沒有時間跟你午餐了。」本來打算悠閒吃完午餐,再去主持兩場殺氣騰騰的會議。
聶爾璇聳聳肩。「沒差,你忙。」反正他一個人也晃習慣了。
夏鼎昌堅定的腳步又直往大門口殺去,聶爾璇想了想,叫住他。
「這樣吧,我幫你到婉吟的學校去。」他多的是時間。
「可以嗎?那真的太謝謝你了。」分身乏術的夏鼎昌鬆了口氣,卻也隨即蹙緊眉峰。「但你沒事做--」嗎?
他緊急住口,想起某則商場傳言,一個問號停在嘴邊,就是問不出口。
「反正我早就被貶為廢人一個,時間浪費在哪裡都無所謂。」
聶爾璇噙著笑,冰眸裡卻蓄滿陰霾。
對於脫口而出「廢人」兩個字,連自己都嫌惡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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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薔薇私立女校」校長室裡,對峙著兩方人馬。
以「嚴厲治學」著稱的老校長,身後站了一排捍衛校風的人馬,包括訓導主任、生活輔導老師、訓育組長,以及「問題學生」的班導師。
另一方單槍匹馬,力抗群雌的,當然就是「問題學生」,夏婉吟。
她一身紅艷艷洋裝,不對稱的裙襬設計,使那雙腿兒更加修長迷人。
她鮮麗的衣著,嬌艷的容顏,勃勃待發的生氣,讓整個原木打造、充滿暮氣沉沉氣氛的尊貴空間,也跟著亮麗起來。
「婉吟,這已經是學校方面,數不清第幾次對妳警告--我們有穿制服的規定,妳應該穿制服來上學。」
老校長揉著額角,見她不當回事的神情,深深歎了一口氣。
「妳怎麼會變得這麼難以管教?」
真要追究起這個問題學生的「問題史」,必須要從她剛入學談起,
「薔薇私立女校」專屬貴族等級,招收七歲到十九歲的女孩,培養她們小學、初中到高中的教育。
嚴格來說,這是個封閉的小團體,如果有任何與主流派格格不入的女孩前來就學,這十二年的求學生涯會過得很孤單。
夏婉吟就屬於其中一例。
然而,論權貴,她在金字塔頂端;論家世,她比得過任何人;論財富,夏家前面十年來的教育獻金足以左右校規。
也因此,她從入學起就沒有穿過制服,她總是穿著晚禮服來上課,優雅端麗自成格局。
從那一刻起,就注定她是個「問題學生」。
「會不會是我以前太乖了,所以現在一點點的叛逆都會被誇張成使壞?」
沒錯,的確是這樣,不過……「我想談的是妳的服裝儀容。」
她原地轉了一個圈。「這件洋裝的剪裁不好嗎?」
不,事實上是太好了,把她的優點都襯托出來。
但……「妳應該穿制服來上課。」
「制服?沒聽說過。」她挑挑層。「我記得我被允許上學不穿制服。」
「那是因為……」大家都心知肚明,因為「什麼」。
「因為我穿那樣,可以增加學校營收,增加嗑牙話題,兼具娛樂效果?」
她一直都知道,曾有不少同儕,甚至師長拿她當玩笑,只不過她們說什麼,都不會比聶爾璇烙在她心版上的言語更傷人。
一抹輕愁閃過她眉間。
被戳中心思,一排捍衛校風的師長不禁心虛痛喝:「夏婉吟,注意妳的態度!」
「請同樣注意妳們的標準!」
她重炮回擊。即便如此,她看來依然優雅,絲毫沒有悍婦罵街的潑辣味。
「既然我以前可以穿禮服來上學,現在我當然也能穿我喜歡的衣服進教室。」
而且,她有絕對的影響力,足以煽動所有學生跟她一起造反。
自從聶爾璇發表那番令她痛徹心肺的言論後,她就決定做自己。
但如果「做自己」,只是改改外表,換湯不換藥,那就遜掉啦。
所以她豁出去,再也不管淑女之道,她愛做什麼就做什麼、愛說什麼就說什麼,放縱自己去發揮。
起初還有人當她人格異變,後來,所有人才體認--這,才是真的夏婉吟。
她也一點一滴在挖掘自己的個性。原來她很敢講、原來她蠻有思想、原來她很Social、原來她有帶頭作亂--呃,不是,是「帶頭爭取學生權益」的本事。
她在最短時間內竄紅,成了同儕追隨的偶像,也成了老師猛吞頭痛藥的主因。
「妳必須注重紀律,本校有非常悠久、非常優良的傳統,不容被任意踐踏。」
她的淺淺笑臉,凝肅成一本正經。
「我就是不瞭解,當我爺爺對學校『有所奉獻』時,我就能標新立異,當他不再『奉獻』,我就必須注重紀律?」她詰問的語氣中,除了強勢,還帶點無奈。
上天為證,她愛她的爺爺,她的爺爺也疼她如初,他們的親情毫無問題。只是爺爺一直不能接受,她已經不再是承歡膝下的乖巧小女孩。
於是他將「戰事」擴大。他不再捐錢給學校、他讓師長三番兩次找她懇談,不過就是在逼她低頭。
但她絕不低頭!
「這……」捍衛校風部隊被問住了,面面相覷。
「所謂『紀律』的標準在哪裡?是可以用錢來主導,還是--」
門上突然傳來一陣不大不小的輕敲,扼住了她的長篇大論。
不待校長開口,笨重的橡木門已經被打開。
一道午後的陽光從走廊窗戶斜射進來,屋裡的人們,包括婉吟,都瞇起了眼睛,瞪著這個突然出現的人影。
婉吟左右偏著臉,想看清楚那背著光的臉龐,總覺得有種奇特的第六感在腦際嗡嗡作響。通常這個第六感,只在「某人」出現在她周圍的時候發作。
但,他怎麼可能會來這裡?
「我是聶爾璇。」
居然是他!真的是他!且慢,他來做什麼?不會也是來討伐她的吧?
聶爾璇鬆手,讓門自動合上,木門扣上時,發出沉重的低響。
他從容向前,看也沒看她一眼,逕自來到校長桌前。
那微微低頭打量人的姿態,彷彿全世界的人都該對他的大名如雷貫耳。
長期跟名流社會打交道的老校長,也確實知道他系出何門。
「我受夏鼎昌委託,將婉吟領回去閉門思過。」他的語氣是告知,而非徵詢。
或許是他不怒自威的模樣太懾人,老校長竟二話不說,點頭放行。
婉吟瞠目結舌。根據經驗,她本來預計,至少要在校長室待四個鐘頭以上。
他轉向她,用眼神示意她跟上。「走吧。」
她傻愣愣地看著他,看著他就會忍不住跟著他,跟著他就會忍不住心慌慌,一顆心上下浮躍,像驟雨打在荷葉上,明明很難頂住,偏要挺身承受。
在走出校長室之前,她的心裡、眼裡只有他,早已把她的長篇大論拋諸腦後。
而且,也把她絕不再暗戀他的宣言忘得一乾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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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校舍,走進陽光裡,她看著聶爾璇,依然處在呆愕狀態。
「你怎麼會來?」她順從他的手勢,坐進車裡。
這兩年來,她總是避開跟他相處的機會,幾乎到了王不見王的地步,只有在思念難熬的時候,才會躲在一旁偷偷瞄他。
但是關於他的消息,她可半點都沒錯過,隨時掌握他的最新動向。
「妳大哥在忙公事,我正好閒著,順道過來解決妳的事。」
他示意她扣上安全帶,婉吟照做。
嫩荑先是拉下安全帶,斜過上半身,她微微俯首,將扣環喀一聲卡住。
然後,流泉墨發往後一甩,暖暖甜香沁入他心脾。
聶爾璇皺了皺眉。
髮香,這麻煩小鬼頭有髮香?他怪異地橫她一眼,發現緊緊扣住的安全帶,剛好斜穿過她胸前,從來沒被注意到的柔軟,瞬時被擠壓得鼓脹飽滿。
從什麼時候起,被綢緞、蕾絲、雪紡紗埋沒的古董洋娃娃,變得這麼曲線玲瓏,深具女人味了?夏婉吟在他不注意的時候,悄悄變成一個美麗小女人了!
「聶大哥?」他在呆滯什麼?
「坐穩。」為了宣洩心中奇異的感覺,他猛地倒車,開出停車場。
他不想去看,但總有股吸引力,將他的目光吸向右下方。
看一眼就好、看一眼就好--靠!她的腿為什麼這麼漂亮?比曾經勾在他腰間的纖細長腿更細嫩,更讓他聯想到銷魂滋味?
他懷疑自己的男性賀爾蒙,在今天有異常偏高的趨勢。
說點正經話,轉移目標!「妳要跟妳爺爺怎麼鬥都無所謂,但別把其他人拖下水,妳大哥有一整個集團要管,工作很忙。」
她心口一蹦。他講話怎麼還是這麼絕,也不先問清楚來龍去脈?
「是爺爺鬥我,不是我斗爺爺。」她也很抱歉把大哥拉下水,可那不是她的錯。告訴校方,她「不服管教」必須優先聯絡大哥的人,是爺爺啊。
深呼吸!忘了她的迷人之處,她可是你拜把兄弟的妹妹,不是隨便能把的妞。
「妳順著妳爺爺,他就不會找一堆人的麻煩。」
「可惜我已經不想當爺爺的傀儡。」
他撇嘴笑了。
她緊抓住安全帶,瞬間築起防備之心。
「我這麼做不是為了要討你歡心,更不是為了嫁給你才做的努力。」
話才說完,她差點要咬舌自盡。
天哪,聽聽,她說了什麼笨話!真希望他暫時性耳聾,什麼都沒聽到。
她鄭重告訴自己,改變自己是因為她真正的覺醒,改變聶爾璇對她的印象只不過是「副產品」而已。
原來她這麼在意他!聶爾璇當下有幾分明了。
他淡淡地瞥她一眼。「我還沒那麼自戀。」
「……喔。」她應道,心裡亂糗一把的。
好像只要在他面前,她永遠都表現得格外笨拙、格外呆滯。
「再說,妳何必討我歡心?妳那麼想嫁給我?」他的口氣像在開玩笑。像
她偷覷他的表情。
兩年前的那番話,對她來說,是道很大很大的傷痕,但對他來說,那不過是他譏嘲別人、當面被撞見的一次意外,沒什麼大不了,他不在乎。
既然不在乎,他何必感到抱歉?又何必難為情?他敢於對他的言論負責,他就是這副又冷又壞的調調,她又能奈他何?
婉吟沉默下來,唇角不再假仙地甜美上揚,面無表情地看著窗外。
他瞅一眼,再瞅一眼,不出幾分鐘,又開口了。
「我跟妳有什麼不快嗎?」他粗著喉嚨挑釁。「妳擺臉色給我看做什麼?」
「哪有?」不笑也不行嗎?好怪的男人,她居然會心儀他!
「還說沒有?」為了忽視她的美好,將對她的驚艷逐出腦海,他語帶嘲諷地說:「或者我該問,我曾經拒絕跟妳結婚,算是結下樑子嗎?」
深呼吸!夏婉吟。
這個笨蛋不知道妳愛他,更不知道妳已經愛他很久很久了,所以如果他說出傷害少女芳心的廢話,就當他在要白癡好了,不要理他。
「為什麼不回答我?妳真的這麼想嫁給我?」
是!她的心坦承不諱。
不、不是!要有女孩子的矜持啊,夏婉吟!
「我不想回答你的原因是,」她深呼吸。「我不想跟你吵架。」
「怕吵輸我?」話題離魅惑、情慾愈遠愈好。他發現自己在失控,一直想瞄她的嬌軀與艷容。
她終於忍無可忍了。「我怕被流彈波及。」
他握住方向盤的指節緊了又緊,犀利的眼神瞥了過去,她勇敢迎視。
「什麼流彈?」
「白癡才看不出來你心情很爛,你像湯鍋裡的泥鰍,被燙得躁動不安。」
他微微一驚,她是從哪裡看出來?
「對於一個要去對校長鞠躬哈腰的人來說,他的心情會好到哪裡去?」他嘴硬,硬是想把心情壞了許久的原因,推到別件事上面去。
「你可以不必來,再說你也沒鞠躬哈腰。」她試圖戳破某種詭異的氣氛。「你不必為我受氣,反正我不是你的未婚妻,你不要把我當作情緒不爽的出口。」
他一踩煞車,婉吟整個人往前撞去。
「你在做什麼?」她駭然驚問。
「妳怎麼知道我在不爽?」他陰鷙地問。
「拜託,用眼睛都看得出來。」別忘了她偷偷關注了他多久,她甚至比他更瞭解他自己。
他雙眸瞇了一瞇。他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他身旁的人,包括父母、奶奶,還有現任的床伴,以及拜把兄弟夏鼎昌,都以為他悠遊一如從前。
但她,幾乎沒有交集的她,卻看透了他的情緒?
「你要是心情不好,可以找我談談。」
「哈哈。」
他的冷笑令她侷促不安,但她仍堅持說出自己的意見。
「都過兩年了,你留學沒成行,進『聶氏』又不是很順利,我看你好像不是很喜歡目前的工作……」不然也不會閒到來找她的麻煩。
他陰冷地瞪著她。「妳從哪裡聽來的?」
「這種事,用想就想得通了啊。」
那別人怎麼就想不通、看不透?
他瞇起眼睛,瞪著她看,就是不明白,她為什麼可以輕輕巧巧戳破他的防護?她到底對他知道多少?為何讓他連否認都措手不及,只能用言語反擊?
她是從什麼時候,由一個少不更事的小女娃,變成外貌:心思都令人驚艷的小女人?還是,她根本沒有「少不更事」過?那雙烏亮大眼看似純真無辜,其實一直都在試探世情?
真要那樣,她就不是個可以等閒視之的小女人了。
他的腦中響起警鈴,直覺警告他,最好閃她遠一點,不然會失去、失去……
總之避開就對了,管他失去什麼!
他收回視線,故意不再看她。
「如果我想談心,妳絕對不是我的首選。」
婉吟被他盯得微熱的臉頰,霎時血色盡失,只留下錯愕與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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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聶奶奶一聲聲的催邀之下,婉吟硬著頭皮,再上聶家。
自從兩年前的叛逆之舉後,她自覺對費心指導她的聶奶奶有些虧欠,只好一併躲開聶奶奶,免得看她愈來愈粗野,奶奶心裡難受。
溫室花房裡,擺著一張原木圓桌,傭人送上茶點後默然退下。
「婉吟,嘗嘗點心。妳好一陣子沒來,張嫂一直以為是她廚藝退步,才讓妳不想過來,還特地去拜師學了好幾款健康低脂的甜點料理。」
「呃……」她窘得雙頰飛紅,忙把頭埋進芒果奶酪裡。
「最近忙什麼?」
跟老師纏鬥、跟聶爾璇鬧不合……「我在準備申請大學。」
「妳要出國?」
「沒有,爺爺說,我在他面前,他都已經管不動了,要是再把我往國外送,豈不是要讓我野瘋了?」
「妳爺爺是商場奇才,可惜遇上女人,就變蠢才。」聶奶奶噗哧一笑。「不過這樣也好,以後妳多的是時間過來喝茶。」
「我……」
「怎麼?還在顧忌我們家爾璇?」見她猶豫,聶奶奶軟言軟語,步步進逼。「妳真以為我這雙老花眼,看不出妳的心思嗎?」
「聶奶奶……」她慌張放下小銀匙。
「難道妳以前過來,跟我學規矩禮儀,纏著我說東說西,都只是為了看爾璇?」聶奶奶笑著,語氣卻有一絲慍意。
「當然不是!」她痛切回應。
「那妳來看我,是想來跟我作伴囉?」
「當然是。」
「那為什麼自從妳跟爾璇起齟齬,妳就不來了?這不是擺明了妳以前都是在垂涎他、敷衍我?」
「不是的,聶奶奶……」在精明的老人家面前,她著實慌了。
她是真的很喜歡聶奶奶啊,她希望自己老了以後,也能像她一樣,看來嫻靜柔雅,卻什麼事都逃不過她那雙眼睛。
「我只是怕辜負妳的教導。」畢竟她後來都不走淑女路線了。
「妳現在這樣有什麼不好?」她側身看看婉吟。
優雅的荷葉領上衣,不失個性的靴型牛仔褲,搭配楔形綁帶涼鞋,看起來很隨性,也不失端莊。
「不是只有穿晚禮服才叫優雅,我看妳這樣很不錯。」
婉吟大概不知道,那些從小扎根在她體內的完美儀態,不會隨她的穿著改變消失,因此不管她穿什麼衣服,舉手投足就是有著比別人更柔美的風情。
「別被妳爺爺影響過頭了,不過偶爾也要假裝小輸幾次。老人是小孩心性,他跟妳斗就是在跟妳玩,妳別把他當作是在控制妳。其實,他很愛妳奶奶的,也很疼妳爸媽,只可惜他們都死於非命,他很孤單、很需要妳的貼心。」
聶奶奶歎了口氣。
「大家都開玩笑,說他哈我。哈哈,我對妳聶爺爺是專情不二,除了他,我沒對任何男人動過心。我虛長妳爺爺幾歲,只是因為年輕時有些才情,才被他們一幫小毛頭崇拜,如此而已。」
聽到頑固的爺爺被稱作「小毛頭」,婉吟忍不住笑了起來。
「至於妳跟爾璇嘛……」
「我對他沒有非分之想,保證沒有喔。」她趕緊澄清。
暗戀誰誰誰是少女的秘密心事,這樣大剌剌說出來,這個知道、那個也知道,叫她面子往哪裡擺--尤其男主角又挑明了對她不感興趣。
「要是真的沒有,那我就煩惱了。」聶奶奶作狀,歎了一口氣。「女人命好死夫前,才不怕被兒、媳欺在頭上。我也不過是覺得孫子貼心,寄望未來孫媳婦能跟我多多親近,妳表明了對爾璇沒有意思,我也只能斷念,不敢期待以後的日子會有多美好。」
婉吟輕抽口氣。難道聶奶奶也跟她一樣,察覺到這個家不尋常的氣氛了嗎?
「妳有空就多過來陪陪我吧。」聶奶奶望著溫室裡的花朵,發出幾不可聞的輕歎。「也不知道這太平日子,還能過多久啊?」
婉吟震懾在原地,懷疑自己在觀察聶爾璇時,無意中察覺到的一切,不是出自她的想像,而是--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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享受完一頓豐盛的下午茶之後,婉吟告別聶奶奶,直接穿過後院,往聶、夏兩家相通的側門走去。
一串壓低的爭執聲傳入她耳內,她豎直了耳朵。
「你有什麼秘密怕我知道?」
「我哪有什麼秘密怕你知道?」
哦哦,不妙!是聶伯伯跟聶爾璇的父子爭執,她最不該聽到的那一種。
然而,誰也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她只好縮在陰影處,等風暴刮過去再說。
「你愈是遮遮掩掩,愈讓我相信你轉投資失利的消息是真的。」
「胡說八道!」聶父怒斥。
「不然,你何必伯我進公司?」聶爾璇故意激他。「還是……你有其他私生子女,你不打算把『聶氏』交給我繼承?」
大掌霍然巴上他的臉,力道之猛,讓他唇角迅速沁出血來。
婉吟必須很小心地咬住手掌邊緣,才不至於驚呼出聲。
「你、你、你愈說愈離譜了!」聶父老臉難堪地漲紅。「這話你從哪聽來的?」
聶爾璇緩緩拭去唇角的血痕。「我有眼睛,我會看。」
「你存心想氣死我!」
「承認自己是個不善經營的人,接二連三轉投資都失敗,並不可恥。反正天底下,砸鍋的二世祖那麼多。」他的毒舌作風在父親面前,並沒有稍加收斂。「父親太強悍,就容易養出懦弱的兒子。」而他爺爺,的確很強悍。
反之,懦弱無能的父親容易被看扁,兒子反倒會變得強悍而凌厲。
聶父漲紅著臉發抖。
他一向知道,獨子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但爾璇到底知道了什麼?知道了多少?他心裡有幾分證據,才說得出這樣的話?
「你在『逼宮』?」為了掩飾他幹過的爛事,他一定得假裝氣得青筋直跳。
「你要這樣誤解,我也沒辦法。不過,放眼看去,各個企業都在汰舊換新,接班人一一浮上檯面,這令我不得不好奇,父親,你究竟要把我困在『合作企業』,翹多久的二郎腿?」總是把他堵得死死的,一步都不讓他走進「聶氏」。
總是叫他去忙一些不急之務,閒到日日逛大街。
對有意大顯身手的他來說,這不啻是用繩子縛住了他的手腳,他從狂獅變成了困獸。
「我這是為了你好,你總得從基層打好底子--」
「我已經打了兩年的『底子』--如果你指的是泡一杯好茶、排隊買甜甜圈,那我幹得真他媽的好。」他看似慵懶,實則蓄滿了驚人力道。「父親,我甚至連『聶氏』的財務報表都不曾看過。」
「還不到你上任的時候,看什麼看?」他佯怒展威。「再說,我讓不讓你繼承,也還是個未知數。」
聶爾璇的眼神倏地降到冰點。「玩歸玩,想當火山孝子也別當得那麼徹底,拿整個家產去孝敬--除非這個家已經是個空殼子了!」
他大步踏離,聶父一臉茫然,呆若木雞。「空--空殼子?」
縮著還不敢出去的婉吟,突然有一種感覺。
山雨欲來--風滿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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