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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A
王室 | 2018-11-24 14:42:50

《魂夢西遊(上)》作者:咕嚕

戲若水,戲若夢,
喜相隨,喜相逢。
一朝夢縈心乍醒,
一宿魂斷淚沾襟。
他是如來座下的金禪子,
為唯一的信仰再次走入紅塵。
她是表裡不一的惹禍精,
被困在小小的蓮花寶殿上。
當他們分離再重遇,
其實也不過是眨眼的工夫,
可他仿佛變了個人,
害她,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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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A
王室 | 2018-11-24 14:43:04

楔子

    天地悠悠,歲月蕪蕪。

    那日——

    九重天上,蓮花寶殿裡,她遣退一切隨從,一邊拿手扇著風,一邊毫無儀態地拉著保守得可以悶死牛的衣襟,可惜任她把衣領扯得再大,還是不覺得有一絲的涼意。

    “啊!”

    歇斯底里狂叫了下,她索性伸手去拉那長長的道袍,才露出半截玉足,就見一個佛珠偷襲而來。

    “啪!”

    她疼得抱住手背,細細地呵氣,看著美麗的白皙肌膚上紅了深深的一塊,咬牙,含恨地問著:“大膽,是誰偷襲我!”

    其實也不必問,斗膽襲擊她的,除去那個沒大沒小的傢夥,還真沒有別人了!

    “到底是誰斗膽,汙了佛門之清?”

    背著陽光手持佛珠的,正是那個老跟她作對的傢夥!要不是打狗要看主人,她早就把他打成肉泥了!

    “切,這是我地盤,你管我!”

    她的粗魯使得對方極是沈吟,一直站在門檻之外,害她看也看不真切他的表情。

    “喂,你走近些。”

    “觀音大士靜修之地,豈是我等能夠隨意褻瀆。”

    這會他倒想起觀音之尊來了?

    “去你的,那你還拿佛珠偷襲我!”

    真想掰開那蠢腦袋,到底是觀音大士玉體重要還是觀音靜修之地寶貝?

    “七七。”

    很久不曾聽他換過她的小名,她不禁愣了愣,孰料他又在瞬間改口——

    “觀音大士。”

    這回,喚她法號就罷了,還席地而跪,害她不舒服地哆嗦了下。

    “金禪子是特意前來拜別的。”說罷,便逕自離開。

    “喂,誰要你拜!我又不是如來,喂!你……”

    沒理會她,他居然真走了。

    走就走,最好不要回來,最討厭難得放鬆的時候有人來說教了!

    想罷,她撇撇唇,沒心沒肺地打了個呵欠,繼續拉扯衣領。

    好熱好熱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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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1-24 14:43:19


    仙桃園外,只見觀音大士低著頭,在隨從的陪伴下默默地走著。

    “觀音大士!”

    太上老君身邊的小仙難得見上觀音一面,紅著臉跑來甜甜地叫著,她靜靜地抬起眼睛,輕輕點了點頭,繼續低頭默默地走著。

    “觀音大士看起來很沒有精神啊!”

    小仙在背後跟太上老君嘟噥著。

    “只怪最近天地異變,實在太熱了。沒想到觀音大士也受災受難……”

    熱?!

    不,她是氣炸了!

    那個金禪子,居然一去就不見返,到底是幹什麼去了?

    都幾個月了?!少了那嘮叨的自以為是,還真是習慣不良,害她在放縱的時候一點快感都沒有。

    忍不住咬了咬牙,腳一拐,回到仍打算繼續評論她的太上老君身邊。

    “觀、觀音大……”

    “太上老君,可有見過如來?”

    無視太上老君的窘困,她劈頭就問,太上老君尷尬地笑硬了嘴角,老皺的指頭一指,指向淩霄殿。

    “謝了。”

    直接轉身就走,她步行如風,追得身後兩名小仙童喘息連連。

    淩霄殿外的天兵見了她,不敢叨擾,直接跪拜讓開,她自是回以慈悲之笑,直接步入。

    “金禪子歷劫九生,如今已是第十生,悉逢天地異變,實在是……不知道如來佛祖有何高見?”

    金禪子歷劫十世?!

    眼皮不自覺跳動了一下,她掩唇暗笑,沒想到那個老學究一般的金禪子竟也有今日。但……歷劫十世,可不是一般的懲罰,她怎麼沒聽說過他犯了什麼錯?

    “朕認為取經之事刻不容緩,不知如來佛祖……”

    “就讓金禪子去吧。”

    “好!朕這就派人……”

    “我去!”

    聽說有機會見到金禪子,她也不顧到底是發生了何事,直接興沖沖地提了道袍沖進殿裡,但當著兩道見鬼似的目光,她連忙收斂,咳嗽幾聲,換回端莊慈悲的嘴臉,“就由本座去吧。”

    見如來看過來的目光仍有遲疑,她連忙下重藥:“這天下蒼生之事,本座如何能袖手旁觀?”

    一番話說得自己都想吐了,果然,玉帝大喜,也不顧如來仍有遲疑的語調,馬上定案。

    於是,她提了道袍,露出半截玉足,謀殺了擦身而過的N多視線,喚來蓮蓬仙座,下凡去也,但怎麼也沒料到,看到的金禪子居然是……居然是眼前這枚小豆芽!

    害她,險些從蓮蓬上摔下來。

    仿佛,她的狼狽使得握著掃把的他回過了神來。

    但雖然回過了神來,仍是看著她,一話不說。

    可以想像的,深秋,落葉繽紛的無人院落裡,手裡拿著掃把的矮小和尚,和坐在蓮蓬之上,狼狽地抓著蓮蓬邊沿以防摔下去的她,是如何的一番滑稽景象。

    她總不能在一個小豆芽面前丟臉。

    清喉嚨。

    “本座……”

    “啪!”

    眼前一陣黑影,腦門一痛,她震驚地瞪著眼前的小豆芽,看著他臉色不改地,把掃把寄放在她的腦袋之上。

    “本座是……”

    嘴角抽搐,又是“啪”的一下,他仿佛打上了癮頭,居然開始飛快地敲打。

    她再也顧不上其他,狼狽飛走。

    可飛到半空,才驀然驚覺她身為堂堂觀音大士,如何能讓一個小豆芽給用掃把趕跑?!

    但……

    到底是哪裡出了岔子?

    他既然仍是身在佛門,如何會對觀音大士毫無概念?

    遲疑地低頭瞄瞄身下的蓮座,並沒有怪異之處,而她身上所穿的,亦是一成不變熱得悶死牛的道袍……

    必然是孩子心性,不懂觀音慈悲!

    惟有退而求其次,暫且歸去。

    待再次見他,他已然抽高,俊臉清瘦和寡,一身袈裟飄逸,雖是跪拜卻腰肝挺直,仍是一副無所畏懼的嘴臉——即便在他眼前的,是當朝的皇帝……

    抓頭皮,還真忘記了皇帝叫啥,反正,也全賴這個皇帝曾經做過有違良心之事,讓她好有機會布個局,讓那個金禪子轉世不得不……

    竊笑幾聲,她端正坐姿,把握最好的機會出現在眾人之前。

    蓮蓬飄飄,乘風而來,她的道袍自然也是飄逸飄逸,長黑的發也飄拂出漂亮的弧度,左手端著道具花瓶,她右手拂著道家法器,儼然是一副塵世對觀音大士主觀認定的姿態。

    “啊!是觀音大士!”

    “觀音大士顯靈了!”

    “觀音大士!觀音大士”

    嘰裡呱啦,嘰裡呱啦。

    她端坐在蓮蓬之上,嘴角笑盈盈著慈悲的弧度,心裡竊喜著自己的準備周全,目光悄然睇向金禪子轉世——唐三藏。

    霎時笑顏僵硬。

    那傢夥,竟然敢對她熟視無睹,雖然混在跪拜之人中,卻無跪拜之意,分明讓她瞧見了他昏昏欲睡的意圖!

    怒!

    “本座——”

    她開口,四周霎時安靜,深深滿足她的自戀,可唯獨在意之人仍是敷衍的姿態!

    “本座今日前來,是為囑咐聖僧幾句。”

    “義弟!”皇帝錯愕,“莫非觀音大士是為了義弟取經之事前來?”

    被點名,他終於不得不成為眾人矚目之點,她暗笑,“唐三藏,你且抬起頭來。”

    “觀音大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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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1-24 14:51:07


    他抬起頭來,雖然不見有怠慢之色,但眼珠的顏色因為暗惱而變得越發的陰沈。

    她懷疑,如果並非眾目睽睽,手邊又有掃把,他會再次對她行兇——但,可能麼?她可是眾人景仰的觀音大士耶!

    面容估計還是金禪子的面容,誰對那個老背著光的傢夥有印象來著?但,那看她的目光甚是生疏,甚至還帶著深沈的質疑。

    不禁悄悄低頭看看蓮蓬仙座,又瞄瞄身上的道袍,還有法器道具,但怪了,無一不是按照現世流行的觀音畫像做的裝扮,如何還是遭到他的嫌棄了?

    “觀音大士?”

    皇帝的疑惑聲音喚回了她的注意力。

    連忙回過神來,她輕咳,掩飾自己的窘狀,卻發現他低下去的臉上,浮現出嘲笑的顏色。

    士可殺不可辱!

    怎麼說她都是觀音大士,他不過是被罰入輪回的小小戴罪之身,竟然比以前在仙宮時對她更放肆,簡直豈有此理!

    “西經之路兇險異常,本座為你安排了徒弟,他會在西經之路上保護你的周全。”

    終於,邪惡的念頭在唇舌間成型。

    看著他再次抬起臉,看過來的目光帶著閃爍不定的質疑,她旋身,乘著蓮蓬在眾人的景仰之聲中離開。

    去哪?

    給他找個超級難馴的徒弟去也!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吃吃笑,得意忘形的結果是險些又從蓮蓬仙座上摔下來。

    而他……

    “義弟?”

    被皇帝扶起,他畢恭畢敬卻不失傲氣地施禮拜別。

    “等等,義弟,你還是多帶幾個人隨行吧?”

    對於皇帝的體貼,他並不推卻,只是,當走出皇城不及百里,那些人便尋著藉口,悄然潛逃了。

    不過才離京三天啊……

    望著獨留在他身邊卻一直以奇怪的目光悄悄看他的侍衛,他舉目眺望,看著瀟灑的藍天,淡淡道:“去吧。”

    一陣狼狽的聲響。

    待腳步聲遠了,他低下頭來,看著灑落一地的行囊,還有地上淩亂的腳印。

    突然聞到一絲白蓮幽芳,他頭也不抬,直接開口:“你說的徒弟在哪?”

    她瞪圓了眼。

    這是什麼態度?

    “本座……”

    “徒弟在哪?”

    殺千刀的,她欠他了嗎?

    告訴自己,她是觀音大士、觀音大士、觀音大士……

    “就在此處千里以外的五指山下。”

    她,慈悲為懷地笑著。

    但他看也不看一眼,收拾了行囊便轉身往她所指的方向步行而去。

    愕然。

    她在他的身後,發狂地做出要掐死他的手型。孰料,他仿佛背上長眼,突然轉過身來,她一驚,來不及收起手,僵直了。

    “我雖不知道你是何方妖物所變,但還是謝謝你了。”說罷,酷酷地轉身。

    妖物?!

    她是妖物?!

    看著他那件在風中飄來飄去甚是礙眼的袈裟,就在極怒之時瞄到了某個疑似補丁的東西,大喜,想起了臨別時如來所贈的法寶,她叫住他:“等等!”

    他竟是不理!

    咬牙,旋飛繞到他面前。

    努力地漾起慈悲為懷的微笑,“本座不怪你錯把本座視作妖物……”

    突然擦身而過的是……

    怒極,瞪著那個無視她的傢夥,當觀音以來,還從來沒有人敢無視她的存在!就連他的師尊如來也畏她幾分!

    “你給我站住!”

    還是不理她。

    “唐三藏!”

    越走越遠。

    她咬牙咬牙,咬到牙齦出血,終於……

    做出了一個連她自己也沒有想像過的舉動——捨棄那礙事的蓮蓬仙座,丟掉手中的法器道具,提了道袍追過去,飛快地繞到他面前,張開雙臂,抬頭瞪著他。

    呃……

    抬頭?!

    這金禪子一直長得比她高的嗎?

    發現他半沈著臉看著自己,她的臉莫名紅了紅,但仍是把話說得沾沾自喜:“本座現就賜你錦瀾袈裟一領,九環錫杖一副……”

    “不必,貧僧不想與汝等妖物結緣,何況受禮?”

    “你為什麼說本座是妖物!”

    “堂堂觀音大士,豈會如瘋丫頭般追著男人跑?”

    她一窒。

    “瘋丫頭”這三個字在她的腦海裡盤旋、盤旋、再盤旋……

    終於,理智的線繃斷!

    “我哪裡不像觀音大士了!觀音像都是我這副模樣,我……”

    “你可知道,市面流行的觀音畫像最初出自何人之手?”

    她眨眼,看著他用食指指住自己的鼻尖。

    “你?!”

    “正是貧僧。”

    再次拜別,他挺直腰肝繼續趕路,獨留她一直一直地,在原地眨眼。

    待反應過來,他早已走遠,不想步行去追,她只好懶懶地爬回蓮蓬,直飛過去,但又想不到如何應對,又要如何證明自己身份的法子,只好,默默地尾隨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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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1-24 14:51:29


    仿佛,隨從。

    想到這裡就有氣。

    小小和尚,身瘦如柴。

    嫉妒地看著那飄逸骨感的背影,她沒什麼坐相地端坐在蓮蓬之上。

    “妖物……”

    突聞叫喚,她慢吞吞地飄向前,很麻木地不再辯駁自己的身份——免得再被氣得吐血。

    頑石不可雕也,相信會被如來懲罰墮入輪回之苦,定然是這個緣故。

    “妖物?”

    南無觀世音菩薩,南無佛,南無法,南無僧,與佛有因,與佛有緣,佛法相因,常樂我靜——最近,這句心經她念的好熟。

    於是咬牙,飄到他的身邊去。

    “妖物,還有多遠才到五指山?”

    他喘息著,輕輕地用袖子拭汗。

    “很快就到了。”

    “那到底有多快?”

    似乎很懊惱她的敷衍,也是,半個月前,她也是這樣回答他的。

    “真的很快,如若坐上我的蓮蓬仙座,不消片刻就到了。”

    見他目光轉移到她的御座之上,她不懷好意地吃吃笑了,補充道:“取經之路,必須徒步而行,不能有半點輕慢之心,否則所走之路盡是枉然……”

    心滿意足地發表了一輪,張開眼,卻見他已經走到了幾數步以外,撇撇唇,她仍是追上去。

    八月的太陽,甚是熱毒。

    看著他大汗淋漓的樣子,也不枉她惡劣地帶著他繞路,陪他在此處浪費時間。

    仿佛注意到她的算計,他突然轉過頭來,她連忙別開臉去。

    “妖物。”他叫得漫不經心,“你叫什麼名字?”

    詫異地轉過頭去,看著他,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萬物皆有名,你叫什麼名字?”

    “為什麼想知道?”

    說起來,她在塵世間的名字早已經被她淡忘了,只記得成佛以前,她是某國的王儲,排行第七。這事金禪子也不知從何聽來,往日獨處之時,老叫她“七七”,現在一想,似乎她還真忘記了金禪子是從何時開始這般叫她的。

    於是,湊近他。

    她眯了眯眼,又眯了眯眼,試圖從他無波的臉上尋找答案,可,既已墮入輪回,甚至還是輪回的第十世了,金禪子的記憶他是否還能留住?

    驀然想到,如若它日他有幸重返天庭,到底是以金禪子的身份,抑或是其他人?

    若是後者,瞧他如今待她如此冷漠,是否代表往後就沒有人在她放肆的時候對她放肆說教?

    那樣,豈不快哉?

    想到這裡,不禁露出了個大大的笑容。

    “七七。”

    “怪名字。”

    笑容僵住,看著他酷酷地繼續前行,她再次升起殺人滅口的歹念。

    罪過罪過。

    “妖物。”

    她瞪圓了眼,不甘心地飄過去。

    “如果立定主意喚我妖物,你何必問我名字……”

    “你說的五指山,就是那一座?”

    又無視她了。

    她被氣得很麻木地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意外愣了愣,的確是——五指山。沒想到一時大意,竟讓他自己尋得了此處!

    “要如何才能尋得我的徒兒?”

    一路上的沈默,突然聽他這般問,她不禁掩嘴竊笑。

    “很簡單。”

    “多簡單?”

    “你瞧。”

    她玉指一伸,指向不遠處的某一點,他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再看過去,目光愣了愣,只見茫茫山野間,仿佛有什麼在山腳底下頑劣地搔首弄姿。

    本以為他要打退堂鼓,孰料他卻沒有半分遲疑地逕自前去。

    巨大的符咒,就那樣牢牢地貼於陡峭的巨岩之上,而山下搔首弄資的,是一隻毛髮長得有點嚇人的野猴,看到他來,突然巴眨巴眨著眼睛,驚喜地大叫:“快!快幫老孫撕了那符!”

    沈默地看著這只會說話的野猴片刻,他上前。

    她見了,連忙拉住他。

    “等等,要把它放出來,你必須先收下我的禮物。”

    “什麼禮物?”

    他這回倒是不推拒了,但一想到他的答應是為了被壓在五指山下的妖猴,心裡就莫名來火。

    明明他連對方是什麼都不知道,竟然還敢胡亂搭救?!

    “觀音大士?觀音大士?你是來放老孫出去的嗎?”突然,被壓在山下的妖猴認出了她,拼命獻媚地叫著,“觀音大士,你就把老孫放出來吧!無論你要老孫怎樣,老孫答應便是了!”

    被如此熱情地呼喚著,她反射地露出了慈悲的法相,“美猴王啊,你可知道當年所犯下的罪了?反省過了?”

    “反省了,反省了!”

    “本座身邊之人乃是唐三藏,此人肩負起……”劈裡啪啦地說了一大堆,滿足了發表欲後,她無視已經半昏迷狀態的小野猴,舒服地笑著,手一翻,變出了早已經準備好的金環,轉向身邊正出神地看著自己的他,“此乃金剛箍,可用來制服悟空。”

    他接過,卻只是看她。

    仿佛在質疑她的用意。

    “此劣猴乃是五百年前大鬧天宮的妖猴,如今隨你上路,乃是上天給他的一次機會,也是給你的考驗,本座望你們好好相處,沒有用得著這金剛箍的一天,現在,本座就授予你使用金剛箍的咒法……”

    最好讓他天天使用,跟妖猴關係越鬧越惡劣。

    心裡暗暗補充著,她一字一句地教他如何使用金剛箍,不知道他記取多少,反正她只說一遍。

    然後,他走到妖猴面前,嘟噥著,還玩起了取法號的遊戲。

    那妖猴,不,現在該換唐三藏特意替它取的法號——孫悟空了。

    說實在的,這美猴王孫悟空倒也奇怪,乖乖地任唐三藏給它戴上了金剛箍,居然完全沒了當初大鬧天宮的氣焰跋扈。

    解咒,釋放孫悟空。

    看著他們師徒二人關係融洽地邊走邊笑,他待孫悟空的態度分明與待她不同,簡直親切得叫人生厭!

    本以為,讓一隻連如來也要動怒的孫悟空跟在他的身邊,即便不令他日子難過,也害他寢食難安吧,孰料他居然馬上就動手翻找行囊,用自己的最乾淨的道袍,為早已經衣不敝體的孫悟空改制新衣,師徒兩人感情好得叫人眼紅!

    “本座,先走了。”

    咬牙切齒,咬牙切齒。

    “恭送觀音大士。”

    孫悟空仿佛脾氣收斂許多,居然立即跪拜在地上,害她一時適應不良地愣了愣。

    壓個五百年的法子看來還真是不錯耶!

    改天,不如換個人壓五百年試試看?

    目光不由地帶著惡劣的算計飄向孫悟空身邊的唐三藏,不料唐三藏卻在此時唐突開口:“觀音大士,可否借一步說話?”

    她眨眨眼,狐疑地點了點頭。

    待孫悟空乖乖走開,連影子也見不著了,他抬臉,直截了當:“觀音大士是否遺忘了如來佛祖賜給貧僧的錦瀾袈裟和九環錫杖?”

    她僵住。

    “誰告訴你那是如來要賜給你……”

    “回觀音大士,是如來佛祖月前特來告訴小徒悟空的。”

    窒住。

    好個如來,居然還來這一套?!

    難道她堂堂觀音大士會私吞了那區區法器?

    但轉念一想,她不禁心裡暗笑,“本座現就賜你錦瀾袈裟一領,九環錫杖一副……”

    言語間,指頭一舞,唐三藏身上的舊日袈裟已經變成了在金光奪目的錦瀾袈裟,就聯手上,也多出了一拐白玉剃透,雕工細膩的九環錫杖!

    只見,他的腳底莫名地踉蹌了一下,雙手更是因為扶不住那手杖而赫然暴露了青筋。

    她暗自竊笑。

    如來賜予他的,不過是空有名目的法器,經她之手,換成貨真價實,絕對讓人大起貪念的寶物,就不信不能給他製造禍端,即便他身邊有猛將孫悟空,單是穿著那件袈裟,手持錫杖,單看他現在要挺直腰幹穩住平衡已經很吃力了,更別說取經之路終點遙遙?!

    就權衡是,對她多次出言不順的小懲大戒。

    她果然是,最慈悲為懷的觀音大……

    “觀音大士,敢問一句,你確實是觀音大士?”

    她僵住。

    “你不是已經承認我是觀音大士了嗎?”

    “那麼,貧僧成仙之日不遠矣。”

    氣結!

    看著他艱難轉身,走向遠處的孫悟空,她幾乎氣得脫鞋砸他腦袋!

    她承認,她有時候是表裡不一、個性了些,跟伴在青燈之下的其他修佛之人似乎有著很大的區別,但,他那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想成佛是吧?

    一怒之下,出發給他再找徒兒。

    如果一個脾氣暴躁的孫悟空還不足以給他製造煩惱,那麼加上一個隻懂風月口舌之欲的豬八戒,一個癡迷研究法器不懂人情世故仿佛心智有些問題的沙僧,再加龍王最寶貝的三太子化身而成的白馬作為他的坐騎……

    吃吃地偷笑著來到天宮,才偷躲在仙桃園裡歇息了會,尚未啟程回去九重天,便再次遇見了太上老君與他的小仙童。

    “觀音大士看起來心情很好耶!”

    招呼過後,就聽見小仙童興高采烈地在身後討論起她的事情。

    “自然,觀音大士為了協助聖僧取西經,在凡間勞心勞力,慈悲為懷地給予妖猴、天蓬元帥、捲簾大將彌補過失的機會,現在天庭對這三人好評如潮……”

    嘰裡呱啦、嘰裡呱啦。

    終於嘰裡呱啦到她腦袋起煙的地步!

    什麼?!

    這古怪的師徒四人組居然相處融洽!

    火速趕到下界,她不親自瞧瞧,絕對不信那些道聼塗説,可怎麼也沒想到,才下凡,就遇到了灰頭土臉,拉著土地公公慌慌張張的孫悟空。

    “觀音大士!”

    一見她,孫悟空便巴上來,髒手按著她最寶貝的蓮蓬寶座,害她亂心疼了一把。

    “都怪老孫大意,竟讓師傅被妖怪捉去了!”

    很想把那只髒手打掉,可惜土地公公在旁,“沒想到當年讓天宮大亂的妖猴居然也有失策的時候。”

    “觀音大士!師傅我是找到了,但他不肯隨我回來!”

    “喔?”

    那倒是有趣。

    “那妖怪,居然想要跟師傅成親……”

    呃……

    和尚成親?

    不禁幻想起那可笑的畫面,她忍著吃吃笑的衝動,正式道:“悟空,帶路。”

    記憶中的金禪子,不苟言笑,每天就是齋戒念佛,最大的興趣是念到她的寶蓮殿之上,雖然從不跨過那道門檻,但念叨的功力實在叫人甘拜下風。

    如今居然有妖物使得他放棄取經大業,她真的很想一睹那妖物之容。

    可……

    隨著孫悟空來到那個妖氣噁心的洞穴之外,她僵硬了。

    這是什麼情景?

    一眾妖物,乖乖盤膝坐於山洞之前的空地,而他,高坐在某塊岩石之上,手持佛珠默默吟頌,妖物們,也隨之頌經……

    她,啞口無言。

    這時,孫悟空已經沖到了他的身邊去,低語幾句後,他突然抬起頭來,朝她一看。

    連忙收起傻乎乎的表情,她本要轉身偷偷開溜,孰料他突然站起,仿佛隆重地迎了過來,當著一眾妖物,行跪拜大禮,“觀音大士!”

    聲音琅琅,仿佛生怕無人聽見。

    眾妖見了他行此大禮,都紛紛學著下跪。

    為佛者,普度眾生為己任。

    然,這種騎虎難下的局面,仿佛是他故意布的局,等著她傻傻地往下跳。

    他,到底有何目的?

    竟然當著一眾妖物,推崇她,景仰她,仿佛她的存在很崇高偉大——更正!她本來就很崇高偉大。

    於是,慈悲為懷的她自然給一眾妖物宏揚佛法了個頭暈眼花、口乾舌燥,讓它們聽了不打瞌睡也得打瞌睡!自然,期間數度昏迷數度清醒的估計也大有妖在!

    忍不住又是一陣吃吃地偷笑。

    臨別之時,見著他故意走近,她默默地眺望遠方,選了個迎風的方向雙手負後,以絕對仙骨絕塵的飄逸姿態等著他開口。

    孰料等呀等,他就只是學著她眺望!

    “唐三藏,你……”

    “七七,你是特意趕來救我的?”

    恍惚地看著他,她眨眼,再眨眼,從那深邃的黑瞳裡尋找著熟悉的不滿,但沒找到。

    嚇死了,以為金禪子復活,要對她說教。

    “你到底在看著誰?”他突然問。

    她愣了愣,端出觀音大士的架勢,“聖僧,你的佛心實在讓本座敬佩,有道是……”

    “七七。”

    她頓住。

    明明知道眼前的不是金禪子,只是凡人唐三藏,但還是會產生錯覺。

    警惕警惕。

    但誰又知道她警惕個啥名堂?就像她明明身份地位比金禪子要高,卻老是害怕他走入視線範圍。

    想到這裡,暗生惱怒,她索性把話挑明:“聖僧可知道,你本是如來座下的金禪子?因為犯下過錯,被貶下凡,已曆九世輪回之苦,如今已是第十世。”

    他仿佛心知肚明,表情很淡然,“是嗎?”

    “你並不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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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1-24 14:51:51


    看著她那盈盈亮麗的彎月眼,他仍是沈默,心中卻不禁憶起那不知是夢或是真實的片段。

    仍是年幼的他,不過七八歲的年紀,因為說了誑語被一直很疼他的主持師傅處罰,徹夜跪在師傅最寶貝的觀音殿上。

    其實,他也沒有說什麼誑語啊!

    年幼的他不服氣地瞪著殿中的觀音金身,那體胖肉厚雙下巴的觀音菩薩,眼神呆滯,高傲地平視,想起午後在後院裡出現的白衣妖怪,不禁喃喃道:“那明明是個自稱觀音的妖怪。”

    哼,即使真的是觀音大士,還不是照樣被他拿掃把伺候?

    忍不住孩子氣地沖那神情呆滯的觀音像做了個鬼臉,孰料,突然一陣笑聲響起,他嚇得連忙抓緊手中的佛珠,轉過去,意外地看到了漆黑裡的那一團金光,正害怕著,身穿道袍的男人——不,和尚,那和尚從金光之中走出來。

    “好久不見了,金禪子。”

    背光裡,無法看清楚那面容,但輪廓上深深的笑紋卻是看得分明的。

    見年幼的他嚇得不輕,一溜煙地躲到了觀音金身之後,那人笑意又加深了,只道:“輪回真是件難以置信的事情,才眨眼,你怎麼就變成了這麼幼小的孩童呢?是第十世了吧?如今的你,還記得天宮之上的那個人嗎?”

    天宮?那個人?

    無法抓住那些奇怪的字眼,但對方也不理他是什麼反應,逕自離開。

    再次見到那個人,已經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當時皇都傳出皇帝要尋找聖僧之事,和尚們從各方寺院踴躍前往,包括他的師兄弟們——只除了他。

    並非視一切如糞土,只因唯一敬愛之人新故。

    那日午後,他如往日般做了早課,來到主持師傅的屋子。

    雖然已經沒有了主人,但小屋依然整潔如故,或者是因得他的細心打理。

    細細地擦拭著桌上的新塵,然後在桌上攤開帶著檀香味兒的宣紙,他挽了袖子,細細地研墨,頓時,淡淡的墨香飄蕩著。

    先是勾勒輪廓,再來細細地添上五官,暈開的墨色與新墨交錯出立體傳神的輪廓。

    畫中是仙骨脫然的女子,眉宇間是一顆細痣,慈眉善眼,右手掌托玲瓏白玉瓶,瓶中插著脆嫩的柳條,左手翻執法杖……

    就當要在畫紙上題上經文之時,突然眼前光線一暗,他頓住筆鋒,抬眼,意外地看著那個笑紋極深裟袍高潔仿佛沐浴在佛光之中的和尚。

    “你畫的可是觀音大士?”

    他不語,只是安靜地看著對方那饒有興致的表情。

    “咦?你不躲開了?不怕我?”

    畢竟年歲稍長,多年潛心修佛,心志已見成熟,他不可能再像小時候那般為怪力亂神之事狼狽失了分寸。

    “鎮定好,鎮定好!如果聽了下面的話你還能這番鎮定,本座就可以安心了。”

    然,仿佛是立定了什麼主意,那個突然出現的和尚,興致勃勃地開口……

    猛地,肩膀被推了推,他回過神來,瞪著那沒心沒肺的笑臉。

    “才說你不驚訝叫人奇怪呢!這不,你都聽得失神了!”

    “觀音大士一天到晚跑下凡來,不覺得有點小題大做嗎?”

    那突然拒人於千里之外外的語調,害她的笑容僵在唇邊。

    真是個脾氣變得比春天更快的傢夥!

    或者她真的不夠瞭解金禪子。

    模糊的印象裡,除了被說教,除了那叫人發狂的佛說佛說,佛道有雲,對他一無所知,連帶地,也對眼前的唐三藏束手無策。

    實在無話可說。

    “那麼,本座先行離去,取經路上要小心。”

    離開,環顧滿穀仿佛被馴服道化的妖物,心裡隱隱覺得不對勁,卻又無法說出個所以然。

    墮妖道者,其執念之重可想而知,單憑幾句心經佛禮真的就能收復妖心嗎?即便是她,也不敢輕易下定論。

    不安。

    果不出所料,才回到天庭,就聽到傳言,說唐三藏把孫悟空趕走,新收了妖物六耳獼猴為徒弟的消息。

    “觀音大士又要下凡了?”

    隨從才為她抖落道袍上的塵土,見她腳下一旋,詫異地追著那要外出的步伐。

    “啊,是啊。”

    也不知道自己應了什麼,待回過神來,已經是在花果山的上方。

    孫悟空怒氣衝衝,見了她雖然行禮,卻仍是晦氣。

    好不容易說服了孫悟空隨行前往那傢夥的身邊,沒想到到達的時候,那傢夥已經被囚在高高的木樁之上,哪怕身體稍微失去平衡,也會一頭栽死地上!

    果真怪人,腳下分明煮著滾燙的開水,他的徒兒豬八戒被人壓著洗身,沙僧被綁了個緊,他倒像是沒事人一般地仍是念經。

    不必多說,孫悟空自是開打,喊不住,自然就不會浪費唇舌去勸阻,看著那頭依然念經個沒玩的他,輕歎。

    “你倒是停一下吧。”

    她乘著蓮蓬寶座,漂浮在他的身邊。

    冷清的目光看過來,又垂落,仿佛對她視而不見,繼續念經,並且叫她翻白眼的是,他念的竟是觀音經!

    “念念念!念經有用的話,你就不會成為待宰的羔羊了!”

    而且,也不見得他對她有多推崇!老是氣她,惹火她,還無視她!

    要她相信這種人信仰她,倒不如要她相信如來真身乃女子!

    “身為觀音大士,說這話有失身份。”

    他倒好,她說一句他駁斥一句。

    這世界上什麼樣的人都有,就沒見過像他如此死腦筋、惹人討厭的!

    “好歹你已經經歷第十生的輪回,應該知道人心險惡,妖心難測吧?怎麼還會有如此天真的想法以為單憑幾句佛法無邊就能使妖向善?”

    南無觀世音菩薩,南無佛,南無法,南無僧,與佛有因,與佛有緣,佛法相因,常樂我靜、靜、靜、靜、靜……

    越想越氣,還真是靜不下去了!

    他、他實在是……

    看著那沒有情緒波動的臉,輪到她去背那乾澀無味的經文——霎時,腦海裡佛光一現,虛渺的畫面之中,天庭之上,他沈默地看著跪拜於玉帝面前的小仙女,突然冷著眼轉過身去,不理眾人的驚呼,縱身躍下輪回之池……

    這到底是?

    心臟狂跳不已,她連忙斂了心神。

    而他,定眼看著她那漲得老紅的小臉,目不轉睛地看著,驚訝於她突然的收斂,驚訝於那突然的慈眉善眼,發現,安靜時的她是如此的慈悲無我,在夜裡,眉目間散發著一種渺然的出塵聖潔。

    觀音大士……

    仿佛並非只是一個虛名。

    可是,在他心頭,到底還是模糊記得,那個突然出現在小小院落裡,妨礙他打掃落葉,一身狼狽的她。

    雖然記憶遙遠,然,篤定那就是眼前的她。

    才想著,見她張開了眼。

    他連忙斂去眼中的想法。

    這時,她看過來,眼裡盡是惱怒,他心裡一驚,仿佛心中某個角落被她霎時看穿。

    “九九八十一劫。”一字一句的鏗鏘。

    說實在,她沒有想過突現的佛光,竟然給她帶來了他的未來,然,有道是天機不可洩露,她只能用認真的語調警醒他。

    可他,平靜地看著她,淡淡的語調仿佛在談論身外之事:“所以?”

    “你可知道,此行上西天取經,你必須歷劫九九八十一個?”

    “所以?”

    他依然平靜,只是看著她的目光不自覺地加深了些。

    “所以,你還要任性到什麼時候?為何把悟空趕走?沒有悟空在你的身邊,你可知道你的處境有多麼的危險?”

    他靜靜地看過來,待她以為他要說出什麼抱歉的話來,孰料他卻——

    “九九……八十一劫嗎?那麼,只要歷盡這八十一劫,就再無劫數?”

    氣結!

    “唐三藏!”

    “貧僧從不知道,世人景仰的觀音大士是如此的易怒。”

    “你……”

    “但貧僧又想,如若這是對貧僧的關心……”

    看著他的手突然伸過來,她一窒,反射地向後一躲。

    “小心!”

    他叫,不過她已經及時抓住了蓮蓬寶座,穩住了身子,但抬起眼簾,看著那已經伸至肩膀前的手,仿佛一副要拉著她的架勢。

    “我沒有那麼容易摔下去的。”

    因為老是出這種糗的關係,她已經摔得很麻木很安全了。

    習慣性地,朝他露出個沒心沒肺的傻笑,孰料他卻突然轉過臉去。

    “時間不早了,不送。”

    那語調可不是普通的冷淡,她心裡面突然變得怪怪的,但被無視的感覺,她已經開始有點習慣了。

    於是,把他送到地面。

    他呢,轉過身去突然渾身一震,急跑向正要一棒打向某妖物的悟空。

    “住手,悟空!”

    飛身擋在妖物之前,他面對那急勁的金剛棒,無懼無畏,那抹堅定不移的眼神,使得她禁不住止住腳步,看著事情的發展。

    “師傅!”

    孫悟空急著去收回打出去的金剛棒,整個人向前踉蹌了好幾步,狼狽不已,“師傅,你又……”

    “上天有好生之德。”

    隱隱聽到那些迂腐的說法,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佛於心中,豈是口舌逞強?一味地信奉,或許才是背道而馳。

    走過去,只見那被他保護的妖物身影纖細,此刻正理所當然地躲於他的身後。

    “聖僧!聖僧!”

    可憐兮兮的腔調響起,他低頭,看著那突然拉住了他僧袍的小妖,其實,他根本看不出來這小妖與普通人家的姑娘有什麼區別。

    但,那雙彎月般的眼,莫名地吸引了他的視線。

    於是彎身,不理會孫悟空的反對把那小妖扶了起來。

    “施主,你可以走了……”

    “不,聖僧!請讓小歲留在聖僧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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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1-24 14:52:40


    不遠處的七七僵住,讓蓮蓬仙座旋轉過來,看向他,意外地發現他的目光正好尋她而來。

    視線匆匆交匯,又分開。

    他低下頭去,夜模糊了他的表情。

    “聖僧!請讓小歲留下來,跟您學習佛法!”

    聽著那自稱小歲的小妖楚楚可憐地糾纏,她的心裡莫名一驚,而不出所料,他道——

    “那你,留下來吧。”

    這人的向佛之心簡直氾濫!

    沒救了。

    發覺他驀然抬起頭來尋她目光,那眼神堅定如初,仿佛在說他要向她證明什麼似的……

    咬牙,轉身離開。

    “師傅,你怎麼……”

    徒兒悟空似乎又在耳邊說了什麼反對的話,但他沒有細聽。

    目光遙遙,看著某方天際。

    “師傅,你在看什麼?”

    沙僧疑惑的聲音響起。

    他愣了愣,唇上泛出一抹清冷,“沒、沒什麼。”

    他只是覺得,天空之高,雲海之深,非他所及。

    低頭,看著那只形狀狼狽外貌楚楚可憐的小妖——小歲,他席地盤膝而坐,淡然開口:“小歲,我這就授予你觀音經,助你脫離塵世苦海。”

    他的聲音淡淡的,帶著遙遠的味道。

    然,小妖目光楚楚,並不理會孫悟空等人的瞪視,徐徐席地而坐。

    “聖僧,那就請授予小歲觀音經。”

    他頓了頓,看著眼前那被妖氣的裝扮模糊掉的眼兒,饒是說這小妖迷途知返,可為何讓他在她的眼裡尋到了空茫高潔的氣質?

    “聖僧?”

    “南無觀世音菩薩,南無佛,南無法,南無僧,與佛有因,與佛有緣,佛法相因,常樂我靜……”

    聲音渺渺,思緒也不由得飄遠。

    是夜,人靜夢深。

    眼前是團團的迷霧,突然茫茫迷霧退散兩側,他心裡雖疑,卻仿佛備受暗示般地前行。

    霧很大很大,兩邊皆不能視物。

    低頭看著自己身上所穿,並非往日的僧袍,而是一件從未見過的錦裟,那款式,像極了當日如來所賜之袈裟,而腳下所踏,乃從未見過道不出名狀的僧鞋,聯手上所握的佛珠,也是沒有見過的剔透玉珠,每一顆上面都清楚地浮刻著梵文所書之“佛”字……

    “噠”……

    腳下潮濕。

    低頭,彎身,在朦朧的視野裡,他意外地瞪著水中倒映。

    倒映之人,是他非他,眉宇之間尤其多了一抹寡然之味,眼神如清泉……

    不禁想起了她,那個頂著觀音之名的瘋丫頭,當他測試她是否真的身懷慈悲之能,當她頌念經文之時,身上散發流淌的正是這種清泉的味道。

    金禪子?

    莫名浮現了奇怪的聯想,莫非此刻是他正窺視著金禪子的世界,重遊金禪子的記憶?

    茫然站起,繼續前行,然,前方突然見到了有誰駐足,那無瑕的白色道袍,迎風飄逸……

    他,頓住了腳步。

    看著那,不知舉頭觀望著什麼的嬌小背影。

    那人仿佛有所覺,細細的下巴徐徐地轉過來,卻是只讓他看到了她的三分臉,看到了那細緻卻立體的輪廓,以及細長輕輕向上翹起的睫毛。

    很熟悉的感覺,單是那側臉的輪廓,已經讓他認出了在眼前的人是誰,可喉嚨裡一陣苦澀,心重重地跳了跳,便再也無法慢下來了。那不是他的感受,明明知道的,但卻又莫名地為這份心跳懊惱。

    終於,腳步往後退,一退再退,退到了彼此無法看清楚彼此的位置上。

    “喂,你幹嗎距離我那麼遠?”

    還是那麼粗魯的聲音,看著前面的人粗魯地拉起道袍衣擺就要往自己跑來,他被動地,感覺自己的手拽緊了佛珠,猛地向前一丟。

    悶哼聲響起。

    正往他跑來的人兒止住步伐,似乎很懊惱地捂住了手背,道袍的衣擺自然也放了下來。

    “喂,你幹嗎老站那麼遠,有種丟我,就給我站過來!”

    那納悶的聲音帶著幾分沒心沒肺的撒嬌,只覺得步伐自動往後一退,又退。

    微訝於這種奇怪的退縮,只聽自己的聲音故作冷漠地響起:“七七,你又私自下凡了?”

    “不是私自下凡,那是為了普度眾生。”

    “普度眾生需要偷偷把自己的魂魄偷渡下凡嗎?”

    “金禪子,這麼秘密的事情拜託你不要拿那麼不秘密的方式說出來好不好!”

    一跺腳,眼前的人兒又提起了衣擺跑過來,可比她更快的,他腳步一旋,匆匆離開。

    “金禪子!喂!”

    身後叫聲頻頻,可他不理……不,應該是金禪子不理,步伐一再一再地加急再加急,直到不再有人追來,繞進一方殘舊的院落裡,他沖到一口井前,抄起井前的水桶,就往井裡打水,然後,“嘩啦啦”的,冷徹心扉的水直往身上淋去……

    “南無觀世音菩薩,南無佛,南無法,南無僧,與佛有因,與佛有緣,佛法相因,常樂我靜……”

    不停地誦念經文,不停地誦念,卻偏偏獨選了觀音經。

    “南無觀世音菩薩,南無佛,南無法,南無僧,與佛有因,與佛有緣,佛法相因,常樂我靜……”

    “師傅!”

    肩膀猛地被搖了搖,他茫然地眨眼,看著正擔憂地看著自己的孫悟空。

    “師傅,你怎麼了?流了這麼多汗!”

    手背揩額,果然滿是潮濕。

    他環顧四周,天色已經微亮,視線裡一片的模糊。

    “師傅,你做噩夢了還是有妖怪潛入了你的夢裡?為什麼拼命念經?”

    “沒事。”

    擺擺手,“悟空,繼續睡吧,為師沒事。”

    說罷,也不理孫悟空仍然擔心的眼睛,他重重地閉上了雙眼。

    然心裡腦海裡,盡是那個揮之不去的嬌小身影以及自夢境中帶出來的萬分糾葛。待身邊再無動靜,他方張開了眼。

    視線裡,天色朦朧灰藍,雲層很厚,這時候的天空看起來仿佛隨時要墜落似的。

    然,天到底是天,斷然不會墜落地上。

    想到這裡,他的目光——遠了,淡了,冷了。

    “悟空。”

    他淡淡開口,雖然是輕喚,然身邊馬上有了動靜。

    “師傅,有什麼吩咐?”

    “你跟妖道有聯繫嗎?”

    孫悟空的眼裡升起了疑惑,“有是有,徒兒有一結拜兄弟……”

    “那麼,你的兄弟可以保守秘密嗎?”

    “啊?!”

    就當孫悟空為著他的話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時,七七正在雲霄之上尋找如來蹤影。

    “觀音大……”

    隨手抓到小仙一枚,不等對方恭敬作揖,她手起,拉住對方的手臂,完全不理會自己的主動親切害得對方臉色緋紅,“可有見過如來?”

    “那個……”

    “可有見過?!”

    被那驀然瞪圓的月眼所嚇,小仙哆嗦著伸出了指頭,“好像在淩霄殿……”

    “謝了!”

    把對方一甩,也不顧身後響起了一聲悲鳴,當她匆匆回到了淩霄殿,沒想到如來居然仍然在此與玉帝討論西天取經之事。

    “觀音大士,如何?西天取經之事可順利?”

    玉帝的提問,使得她莫名懊惱,“大業,指日可待。”

    “那妖猴可有生事?金禪子可好?”

    孫悟空就算了,為何她還要知道金禪子好不好?她現在只想求知金禪子墮天的緣由!

    但想起金禪子,不得不想起金禪子的轉世唐三藏,還有……當那只名喚小歲的小妖糾纏著他時,幾乎整個身子掛在他身上,才開口一問可否留下,他便迫不及待地允了,仿佛色中餓鬼。

    心裡氣悶氣悶。

    “觀音大士?”

    就當玉帝不滿被無視再次喚她,如來的聲音突然響起:“玉帝陛下,本座與觀音尚有事相議,就此告退了。”

    說罷,竟不由分說地就離開,並且在經過她身邊的時候,如來悄悄地向她打了個眼色。

    從未見過臉色如此難測的如來。

    她連忙斂了心神,尾隨上去。

    孰料,才走至無人角落,如來轉過身來劈頭就說:“西經之事,觀音大士別再插手了吧。”

    她愣住。

    “你可知金禪子何故歷劫?”

    她搖頭,如來的口氣之沈重是如此的罕見。

    本以為如來要把金禪子受罰的原因告知,但他只是一再強調:“你我二人,同期成佛,可領悟不同,成佛之路亦有異,唯一相同的是那顆清明之心,望你莫要沈淪自棄。”

    沈淪?自棄?

    “請以金禪子為戒,我言盡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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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1-24 14:53:07


    請以金禪子為戒……

    如來說話就是這般,不清不楚地,老叫人猜度。

    她連金禪子犯了什麼大錯也不知,如何引以為戒?

    莫名想起那只被留在他身邊的小妖,還有他仿佛示威一般看過來的眼神,明明已經前腳踏進了蓮花寶殿,她還是腳下一旋,匆匆坐上蓮蓬仙座下凡去了。

    她擔心她再遲疑,他都要被小妖給害了!

    孰料來到凡間,在遙遠的天空看下去,竟見他為眾多妖怪所圍,孫悟空等三名徒弟則在浴血奮戰……

    天,這裡的妖怪數量也未免太多了些吧?

    仿佛附近方圓百里的妖怪盡集結於此,對他們師徒守株待兔!

    本想幫忙,但如來說過的警告猶在耳邊,她只好在半空幹焦急。還好,孫悟空畢竟還是那個叫天庭頭疼的孫悟空,即使妖怪再多,也占不了什麼便宜,至於豬八戒、沙僧,則默契地履行著保護師傅的擔子……

    眼睛眯了眯。

    她有點暗惱地看著那只蜷縮著躲在他懷裡的小妖。

    請以金禪子為戒……

    瞧他如今保護那小妖的姿態,莫非,金禪子當日被罰下凡曆輪回之苦是因為動了凡心?這有趣!

    真是有趣……

    等等!

    如來以金禪子警告她,那是說她也動了凡心?

    眉一挑,簡單地把這個結論丟掉。

    一,她不可能動凡心。

    二,她不覺得如來的警告有什麼實際意義。

    三,金禪子身為如來座下的徒弟,如何會簡單地動了凡心?何況天界之上,有可以讓他動心的物件嗎?答案是沒有。

    綜上,她還是決定親自去問他一問。

    然,就在她蹉跎之時,一切已經結束。

    看著地下的五人又開始前往西經的路上,身為觀音大士的她,如沒光明正大的理由,貿然出場是會遭到唾棄的。

    於是左等右等,好不容易到了夜深人靜之時,她正要使用入夢大法潛入他的夢裡,孰料那一直睡在他附近的小妖居然搶先一步去到他的身邊。

    “聖僧?”

    他眨了眨眼,清醒了過來,靜靜地看著神色有點古怪的小歲。

    “可以隨我來嗎?”

    那尷尬的神色,使得他一下子明白了過來。

    環顧四周,發現負責看火的豬八戒正在打瞌睡,孫悟空跟沙僧似乎睡得很死,於是,他爬起,尾隨著小歲悄悄離開。

    “聖僧。”

    小歲突然停下,他見了,直直地走到小歲的身後,看著她輕輕地轉過身來。

    “為了長久地留在這個世間,我只能以精血為生。”那目光,帶著可憐兮兮的味道,看著他,“可是,我實在不願意再作孽,若是聖僧答應讓小歲吸食,小歲沒齒難忘,如若不願,小歲自會另想辦法。”

    他默默地看著那雙漂亮卻落寞的大眼,心裡面雖然明白眼前之人面容再出色,亦是妖,可是,那目光裡的清澈,卻叫人無法拒絕她的請求。

    於是頓首。

    可是,就當小歲輕輕地以手環住他的脖子,當皮膚為那冰涼的小指頭所碰觸,他的心恍惚了一下,卻突然耳邊生風,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見小歲如斷線的風箏,飛出視線!

    脊背,狠狠地撞到樹幹上,又重重地摔落在地。

    而偷襲之人,手持金剛棒依然追前去。

    手舉,棍風嚇人……

    “師傅!”

    其實他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當他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飛身撲在那被棒打得形狀可憐的小妖身上,而他的徒兒孫悟空,一臉震驚地瞪著他看。

    仿佛,發生了什麼駭人之事。

    “悟空,回避。”

    “師傅,她想害你!”

    “回避。”

    “師傅你……”

    “回避!”

    他也不看孫悟空,轉身把身下可憐的人兒扶起。

    只聽身後腳步聲重重地響起,悄悄回眸,只見他那脾氣直率的徒兒咬牙切齒地乖乖轉過了身去,卻並不離開,手裡緊緊拽著金剛棒,仿佛隨時準備著打妖怪。

    可,徒兒要打的妖怪……

    “抱歉,聖僧。給你添麻煩了。”

    那嬌小的人兒,在月色下格外蒼白的臉,還有用袖子緊緊捂住的嘴巴,那無論如何掩飾依然藏不住地正從嘴裡流出的殷紅鮮血……

    這樣的可憐楚楚,如何會是加害於人的小妖?

    尤其當那雙如彎月般的眼兒凝視過來時,他的心情就會翻騰出一種說不清的憐惜之情來,若是雙眼的主人要加害于他,他……

    也不知道自己會如何。

    唐三藏這傢夥到底在想什嗎?

    七七在半空之上,瞪著他與那小妖走進山林裡,越走越遠,遠到連火光也看不見的地方,方停住。

    四野無人,即便在他身邊的小妖修為尚短,但對付只會頌經禮佛的他,足夠了!

    本要下去把他帶走,卻意外地發現孫悟空化身蒼蠅而來,她快活得差點要為孫悟空的機警鼓掌。而果真是應了她的戒心,那小妖張口就要咬他脖子,可他居然還把脖子送人家面前去,一副大義凜然無所畏的表情。

    還好孫悟空及時現身,一棍把小妖打飛了出去。

    夜裡實在可視度很低,而且,距離他們實在有點遠,根本不知道他們三人在拉扯什麼,明明孫悟空已經把那小妖打飛了,可到了最後,卻還是他自動走過去,讓那只小妖吸了他的血!

    南無觀世音菩薩,南無佛,南無法,南無僧,與佛有因,與佛有緣,佛法相因,常樂我靜……

    但,念經果然壓制不住心中的莫名惱意。

    “聖僧。”

    她突然現身,似乎把在場三人都嚇住了,尤其是他,捂著仍然鮮血淋淋的脖子,見鬼似的瞪著她看。

    幾乎是同一時間,感到莫名的視線,她反射地轉過頭去,意外地與那只小妖的目光相撞,然小妖別過臉去,在孫悟空開口催促以前先行離開。

    孫悟空呢,一方面鎖定小妖離開的背影,一方面守在可以看到他們的位置。

    收回視線,她看著他,明明想要說許多話,可迎著他的視線,她居然忘記了自己的初衷。

    “觀音大士深夜前來,難道就為了看著貧僧?”

    不知道他口氣為何如此惡劣,但並不影響她,“對,唐三藏,本座是來看你的。”

    再無禮的人,習慣了就好。

    然,不習慣的,卻是他。

    聽了她不慢不快的回答,竟然莫名其妙地呆了呆,看過來的目光分明沾了些惱意。

    “既已看過,觀音大士就請回吧。”

    “三藏,最近你們師徒四人附近,妖怪甚多,可有對付良策?”

    本已轉過去的他頓住,仰望天際半晌,才開口:“不多。”

    “啊?”

    “只可惜被消滅或導化妖怪的數量不能算作劫數。”

    他的回答亂七八糟,害她終究還是維持不了難得的觀音佛像,差點摔下蓮蓬寶座。

    “你說什麼劫數……”

    “你不是說了嗎?”他突然轉過來,面目清冷得叫人心裡生寒,“只要歷盡九九八十一劫,便能完成西天取經的考驗。”

    她窒住。

    “所以?”

    為何有了不祥之兆?

    “所以,我命悟空他們放出消息,唐僧乃如來座下二徒弟金禪子轉世。只要喝唐僧之血,一碗可抵數十載的修為,若能吃到唐僧之肉,便是誰也能長生不老。”

    “你……”

    簡直,荒唐得說不出話來!

    跳下蓮蓬仙座,她懊惱地提著過長的道袍來到他的面前。

    “什麼破點子!如若就因為這種流言謠傳喪了命,你要如何對天下蒼生交代?”

    算出他必須歷盡九九八十一劫方能完成西天去經大業的同時,她亦算出這天地異變乃人心貪、惡、噌、癡,欲望不斷之果。

    唯一的辦法乃是取得西天之經書,讓佛海佑澤,福盡蒼生。

    但要取得西天經書,非但路途遙遠,也非常人能辦到,唯有身為金禪子轉世的他,可以倚金禪子之德,暫時壓制住這天地異變產生之怨氣……

    “我走入紅塵,只為唯一的信仰。”

    他突然打斷。

    她好半晌才聽懂了他的話,卻,懂了還是白懂。

    為了唯一的信仰,什麼是他唯一的信仰?

    “七七,這普天之下,唯有心中的信仰是別人無法奪走的。”

    他看著她,那目光在夜裡跳躍著跳躍著,她不自覺地失神著,看著他一步一步地接近,終於停在她的腳跟之前。

    不得不仰起頭。

    卻見他突然彎身,手繞到她的身後,突然用力,不知拔起了什麼。

    低頭,他正好抬起眼來。

    單膝跪拜在她的跟前,他的右手輕輕一抬,霎時白蓮幽香盈盈入鼻,她詫異地看著他手中的白蓮。

    “佛經雲,觀音菩薩成佛之時,腳下生蓮,今日一見,果然不假。”

    那聲音輕輕淡淡的,但看過來的目光卻蘊涵著熱度。

    她看看白蓮,又看看他,略略思量:“我不記得了。”

    那些前塵往事,誰又記得?

    倒是他的脖子血淋淋,怪嚇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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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1-24 14:53:23


    “先止血吧。”

    翻變出道具花瓶,她輕輕掂起當中的翠草,正要往他脖子上灑上仙水,孰料卻被他驀然握住了手腕。

    麻麻的。

    她駭然地看著被握住的手腕。

    以為他誤會了那花瓶裡是戲弄他的東西,只好解釋,不料卻被他先搶白。

    只聽他說:“既然取經路上多有磨難,何必浪費觀音大士的法寶?”

    那語調,仿佛在跟誰賭氣一般。

    但她眉一挑,甩開了他的手,硬是給他上了仙水。

    仙水所觸之處,連疤痕都沒有,只留下淡淡的血痕。

    “此乃蓮花池裡的甘露水。”

    她沾沾自喜地說著,無視他越發懊惱的目光,身為觀音大士,只有她不想救的人,沒有她不能救的人。

    是否浪費,得看那個人在她心目中是何地位。

    金禪子的轉世嘛……

    雖然比不上天下蒼生,但好歹,也有一點點交情,“三藏,望你日後多加重視自己,莫要讓妖精們有機可乘。”

    說罷,她也不理他臉色有多麼難看。

    至於對金禪子的轉世說教的感覺?

    一個字——爽!

    吃吃笑著正要轉身坐回蓮蓬仙座之上,孰料身後某人突然上前拉住了她的肩膀。

    她意外愣住。

    從來沒有人拉過她的肩膀,即便是老愛偷襲她的金禪子!

    被粗魯地轉了個身,她有點不怎麼高興地瞪著臉色同樣不怎麼愉快的他。

    “很快,我就會完成西天取經之事。”

    為何要向她說出仿佛承諾一般的話?

    被那深深的目光鎖住,她只能眨眼眨眼眨眨眼,傻傻地看著他。

    直到他靠近,直到陰影覆落,有什麼從她的唇上飛快地一擦而過……

    “等我。”說罷,轉身離開。

    風,輕輕地吹著,披散的長髮繚亂著視線,但眼前驕傲的背影卻深刻著,看著他慢慢地走向不遠處的孫悟空,她依然反應不過來,只是輕輕地捏著不知何時被塞到手中的白蓮發呆。

    驀然轉身,他看著她。

    只是一眼,又轉過身。

    他……

    剛剛對她所做的,是什麼呢?

    問號才冒上心頭,就聽孫悟空問了同樣的疑惑:“師傅,你方才對觀音大士做的……”

    “祈福。”

    祈福?!

    “啊?!”

    “這是很古老的祈福,要追溯到……”

    已經聽不見那遠去的三人說了什麼了。

    她摸摸自己的唇,心裡糾纏著奇怪的疑問。

    如果是古老的祈福,何故在紅塵浮沈的他知曉她卻不知道?

    轉過身去,乘著蓮蓬仙座欲離開,卻意外地看到淡淡的月色之下,本應遠走的小妖居然從身後不遠處的老榕樹下緩緩走出來。

    她頓住,為小妖眼中蘊藏的複雜目光。

    小妖在此多久?為何特地繞回來?

    “陷阱。”擦身而過之時,小妖開口。

    她莫名地回頭,遇到小妖的回眸,那目光,在冷清的月下如此的寂寥,盛滿著無數的欲言又止,但,有一種情感倒是分明的。

    是嫉、是妒竟還帶著幾分的憐憫。

    疑惑著,本以為小妖有話對她說,可小妖匆匆收回目光,轉身離開。

    看著那纖細的身影越走越遠,直到沒入漆黑之中,她才收回視線。

    帶著莫名的疑惑,風塵僕僕地回到九重天,路過刻畫著“金禪居”三字的院落,金蟬……分明就是指金禪子吧!

    不禁頓住了腳步。

    原來這金禪子的居所與她的蓮花寶殿比鄰而建,她居然從未發現,更莫談到訪。

    望向圓拱石門內,意外於裡面的簡陋。

    九重天之上的建築物多以念力成型,輔以法力鞏固,居所如何,是否輝煌或儉樸全看主子心意,但簡陋成如斯的,還是頭一次見到!

    即便是在天庭裡出了名節儉的降龍羅漢,宅院也以小紅磚所砌,可眼前的,分明是以茅草,仿佛胡亂搭建而成的小屋,可見主人有多麼的……沒有品位。

    忍不住吃吃笑了。

    走進去,看著小茅屋前的水井,旁邊是大大的木桶,地上放了尤濕的小水桶,仿佛是誰人來不及把水倒進木桶裡便被人叫喚而去。

    依稀記得,每每經過這小院,總會聽到水聲嘩嘩。

    明明是晨風露飲之身,何來這塵世間的牽念?

    目光不自覺地飄向那輕掩的舊色木門。

    裡面又將是何種景致?

    玩心大起,推門而入,卻在把門推開的同時,聽到孫悟空的聲音氣急敗壞而來,她錯愕地轉過身去,順手把木門關上,徐徐步出,只見孫悟空被巡邏的天兵攔阻在外。

    “觀音大士!師傅中了妖精火毒!現在無論如何醒不過來,你快想想辦法!”

    突然發現,這孫悟空孩子心性。

    一旦發現對方可以依賴,便無論大事小事皆來報導。

    才想走過去,卻見如來遠遠行至。

    憶起如來的警告,她只好輕輕搖頭,“悟空,中毒之事,你該去找太上老君……”

    孰料手被這不懂事的猴子一拉,還不等她反應過來就被拉上了筋斗雲。

    “悟空,你……”

    “觀音大士,救人如救火!太上老君對老孫……反正,觀音大士,你就隨老孫同去吧!”

    那被刻意含糊的部分叫她想起了孫悟空在大鬧天宮時把太上老君最寶貝的煉丹爐給毀了。關於這事,太上老君一直頗有微言,到處尋人訴苦,害得有一陣子大家只要遠遠見著了那長長的白須就會跑個不見蹤影。

    只好依了這小小妖猴,孰料卻在離去時瞥見已經來到身後的如來半沈著眼看過來,那目光,深沈著不可苟同與失望……

    至於向太上老君借藥之事,自是因為她的顏面無比順利。

    但那心性未定的小妖猴,也不等人家把用藥方法詳細解說完,便又拉上她風風火火地下凡去了。

    唐三藏的狀況比她所想的似乎糟糕了些。

    身上所穿的袈裟被燒去了泰半,臉卻是潮紅的,血脈的亢奮可以清楚看出火毒是如何在他的體內放肆。

    本要走過去探探他的體熱,但看著自稱小歲的小妖突然用荷葉端來了河水,殷勤地侍候昏迷的他喝下去。

    “妖物,給我走開些!”

    孫悟空粗魯地把小歲踹了開去,從懷裡摸出寶貝得不得了的丹藥,一古腦兒地就往唐三藏的嘴裡喂。

    “慢著,大聖爺!”

    天上突然傳來了稚嫩慌張的聲音,帶著幾分的氣急敗壞。

    轉身一看,原是太上老君身邊的小仙童。

    “大聖爺,你到底喂了幾顆仙丹?”

    “當然是全部了!”

    她不禁皺眉,隱約地為這對話感覺不對勁。

    說時遲那時快,本是昏迷的唐三藏突然狠狠地咳嗽了幾聲,身體一陣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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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1-24 14:53:53


    “快壓住他!”

    小仙童大叫,大家頓時亂了手腳。

    倒是她,看著孫悟空他們聽著小仙童的指揮緊張地按住依然昏迷的他,居然就真的只是冷眼旁觀。

    這時小仙童架勢十足地喂依然昏迷的他服下仙丹,開始解釋唐三藏此時的症狀。

    原來,太上老君的百靈丹並不能祛除百毒,只能讓服者時間向前推移,每一顆約是一年,但只要服用超過五顆,服者身體就會產生痙攣,甚至導致筋骨碎裂,而方才孫悟空情急之下從太上老君手裡搶去的瓶子裡足有十顆百靈丹,卻已經全部喂唐三藏服下……

    “還好太上老君師傅要我帶同藥引前來,否則聖僧真是劫數難逃!”

    一番話說得老氣,小仙童沾沾自喜著,卻被性急的孫悟空一拉領子,整個人吊在半空,“那師傅為什麼還沒有醒過來?”

    “不是說了嗎,一顆百靈丹可使服者時間向前推一年,聖僧吃了十顆,也就是說……”

    “什麼?!師傅會退化到九歲?!”

    三師兄弟同時怪叫,就連栓在一邊的小白龍也嘶鳴起來。

    七七不禁愣了愣,在眾人吵鬧聲中悄然走近依然昏迷的他。

    他如今看起來還是十八九歲的樣子,只是,臉上汗流不止,任著那小歲如何擦拭,仍是無濟於事。

    “所以我不是說了嗎,我方才喂聖僧服下了藥引,你們現在必須在下一個日出前尋得解藥,否則聖僧就再也無法變回來了。”

    “無法變回來是什麼意思?”

    她開口,小仙童看過來,小臉突然撲紅仿佛在害羞,“就是……聖僧會變回九歲小奶娃,然後再慢慢成長,呃……其實,即使把解藥都尋來,也許還會有別的不好的事情發生。”

    “那到底是什麼事?”

    七嘴八舌,孫悟空三師兄弟吵得要命。

    “太上老君師傅沒有說……”

    搶在孫悟空發火以前,她攔住了孫悟空,瞄了一眼天色,淡淡道:“現在時間不多了,你趕快告訴他們解藥是什麼。”

    說罷,再次走到他的身邊,沒有什麼表情地看著小歲對他的照顧是如何的無微不至。

    仿佛注意到她的接近,小妖頓住擦拭的動作,突然轉過頭來看她。

    又是那抹複雜的眼神。

    上回,小妖留下奇怪的字眼便離開,這回,仿佛打翻了話匣子:“觀音大士慈悲為懷,難道就不能想個辦法讓聖僧輕鬆一些嗎?”

    生、老、病、死,這些本是凡人才有的磨難。

    她身為觀音,應劫而生,解塵世厄運,為了普度眾生,每隔一個甲子便下凡遍嘗人間疾苦,亦曾暫附肉身,親臨惡疾。

    或者正因如此,她可以做到易地自處,故這塵世間的信男信女,甚是推崇她。

    讓他減輕痛苦的方法她有的是,只要把他的痛厄轉移到她的身上即可,只是,既然取經路上他必須歷劫九九八十一次,她實在不便多加插手,如此的偶然相助,已經是違反規則了。

    “難道以觀音大士與金禪子的交情,即使不算交好但到底不是結了怨吧?簡單地施以援手也有所顧忌?”

    她愣了愣,看著那分明在埋怨她的目光,更多的應該是震驚,“你知道……”

    “現在是執著於我何故知道這些的時候嗎?”

    被反問得說不出話來。

    的確,這小妖為何知道她或他的事情都是些無關重要的問題,如今重點是她該不該對他施以援手。

    然,她到底還是會介意,把這些緣由因果告訴小妖的……是誰。

    “你且讓開。”

    淡聲開口,沒有理會守在他身邊的小妖投以何種怪異目光,她伸出玉指,以食指輕點他的眉心。

    火熱的感覺,瞬間從他的身上蔓延過來。

    “觀音大士!”

    小仙童的聲音從後響起,不知因何興奮。

    她凝神專注,咬牙忍著那燒心之熱,微微的薄汗,在額角處彙聚成滴,緩緩滑落。

    身為觀音,卻還是有許多力不從心。

    雖然她可以為他做的只是吸走殘留他身上的火毒,但起碼,可以在孫悟空三師兄弟尋回解藥前減輕他的煎熬。

    待一切痛厄轉嫁於身上,她盤膝而坐,飛快地默念著觀音經,以求信念減輕身上的痛苦。

    期間,孫悟空回來數次,每次所帶的藥草都使得小仙童擰眉。

    “氣煞老孫!那你陪老孫同去!”

    說罷,拉人便走。

    一下子,剩下了她和自稱小歲的小妖,還有昏迷不醒的唐三藏。

    “觀音大士。”

    小歲走過來,唐突跪下,她愣了愣。

    “觀音大士,可以答應小歲一個請求嗎?”

    那虔誠的話語透露著滿滿的迷惘,而飄移的目光在說話時三番四次地看向那昏睡的人,她不禁心生疑惑,才點頭,就聽小歲說道:“人之死,骨骸猶在,妖之死,形神俱滅,可否為我留下曾經存在的明證?”

    “留下曾經存在的明證?”

    重複,卻是有聽沒有懂。

    “觀音大士乃神人也,自是不懂這塵世間的情感,求你了。”

    俯身,叩拜。

    可是,說出來的話,那語調裡分明是一種嗤笑。

    她暗暗掐指一算,心裡不禁微訝。

    本以為這半路冒出來的小妖很單純,沒想到這一算,居然算出了叫她介意的結果,她,從沒有見過為情如此沈淪的人間女子,竟為了所愛,沈淪妖道,為病厄折磨、寂寞吞噬。然,最叫她介意的是,她居然只推算出小歲成妖的經過,其他部分模糊不清,仿佛被誰給定下了結界,不容窺視。

    即便法力高如她,亦無法一窺內裡。

    那麼,為小歲定下這結界的人,除了比她道行高深的如來,又能是誰呢?

    “觀音大士向來慈悲為懷,難道也要看對象嗎?”

    “我答應你。”

    佛心慈悲,並不會因人而異。

    只是,她不懂小歲何故對她有如此深刻的敵意,即使有事相求,仍然不失驕傲尖銳。

    “此乃西域月靈寶盒,以月靈石所做,只能留下裝吞之物,再無任何用處。”

    翻變出來的小匣子,不過才掌心大小。

    “觀音大士,小歲在此謝過。”

    小歲默默地接過那玲瓏的匣子,站起來時逆了光,一張小臉埋藏在陰霾之中無法瞧清楚是何表情,但轉過身後,卻在離開前回首輕道:“觀音大士,這大愛與小愛,到底如何區分?”

    她回神,正要回答卻聽小歲逕自說下去:“無物無我,不懂何謂愛,又如何愛蒼生?”

    仿佛是在問她,又仿佛是自言自語,小歲慢吞吞地走開,獨留她為著那番話疑惑不已。

    疏冷的月色之下,她微微失神著,目光恍惚地飄向了他昏睡的臉。

    步近,見著那在昏睡中依然輕輕皺起的眉,她小手輕抬,以細長的食指輕輕往他緊繃的眉心處點了點。

    帶著三分慈悲的淡色天字眉動了動,仿佛嫌棄這騷擾。

    她忍不住撇了撇唇,趁他不能說教之時,本欲好好地戲弄一番,孰料那雙深邃的眼突然張開,直勾勾地看過來。

    心跳微微一亂。

    臉上,也悄然一熱。

    本欲像往日那般嬉鬧帶過這一刻的尷尬,卻見他突然痙攣,“嘩”的一聲,仿佛洩憤或報復一般,把猩紅的血噴了她一臉。

    僵硬。

    “唐三藏,你……”

    “抱歉……”

    見他虛弱地捂住嘴,繼續痙攣著,她心裡一驚,記起小仙童說過的不良症狀,可她只是普度眾生的觀音卻非能醫善藥的太上老君,只能翻變出甘露仙水,亂了手腳地撕了道袍一角,給他拭汗。

    然,小妖會做的,卻不見得她會做。

    她的粗魯,幾乎擦去了他臉上的一塊皮,疼得齜牙咧嘴,他迫於無奈,虛弱地握住了她本要繼續行兇的手。

    “你是要來了結我的?”

    “你說什麼?瞧,多髒,下巴都是血!”

    見她不由分說地抽出自己的手又要往他的下巴擦去,他眉一沈,虛弱得放棄了拒絕,任著她把他的下巴擦了個老紅。

    而仰望的角度裡,他的目光被那醉人的橘色所吸引。

    “日出……真美。”

    她窒住。

    日出?!

    連忙抬頭,瞪著那已然染紅的天際。

    何故時間過得如此之快?孫悟空呢?為什麼還不回來?

    心裡一急,提了道袍長擺就要走開,卻又因為想起他身邊不能沒人看顧,於是急急跑了回去。

    可再找不到解藥,發生了無可挽救的結果怎麼辦?

    但若走開了,他被妖怪擒去煮了吃豈非更麻煩?

    “喂……”

    六神無主時,突聞他的聲音氣若遊絲。

    於是轉頭看他,卻為他唇上浮出的弧度所失神。

    “你到底……在慌張什麼?連觀音尊上的身份都不顧了?”

    “你懂什麼!還不是你……”

    “我怎麼了?到底是何事……需你觀音之尊如此緊張?”

    “自然是因為……”

    她窒住。

    自然是因為什麼呢?

    塵世匆匆數十載,於她卻是過眼雲煙,什麼疾苦磨難也只是頃刻之間,所以,早已經悟透一切的她,到底為了什麼緊張?

    “你過來。”

    他突然開口,那種理所當然的語調害她一時失策,居然乖乖地靠了過去,又在他的目光示意下,把他從岩石上扶起。

    他的體溫很涼。

    涼得發寒,透過衣物,顫抖了她。

    方才不是還熱得叫人難受嗎?為何出現此種症狀?

    “七七。”

    “啊?”

    幹嗎突然喚她小名?

    戒備地看著他,卻見他目光尋來,與她的在半空中相會,以為他要開口說些什麼,卻聽他只是再一次重複地說道:“七七。”

    那聲音,仿佛呢喃。

    “七七。”

    他到底想什麼?

    她警戒地瞪著他,他卻是一味地重複地叫著“七七”、“七七”,而看過來的目光,專注,膠著。

    她本來只是感到有點納悶,但聽著聽著這一聲接一聲仿佛毫無意義的呼喚,在那黑潭似的眸子凝視裡,只覺得,仿佛有什麼在蛻變著,直到,終於受不了這含糊不清的感覺,她暗惱著打斷他:“住口!少給我婆婆媽媽的!”

    似乎為著她的粗魯沈默了。

    那半沈下的眼,讓她想起了昔日的金禪子。

    “我……”他突然沙啞開口,別過臉去,“九九八十一劫,現在才是第幾劫?但,我是不是活不成了?”

    “誰說的!現在才……才第十三劫!”聽他聲音洩氣,她就莫名地來火,“是誰說要位列仙班的,敢在這裡放棄的話,即便追到閻羅殿,我也非得把你揪出來暴打一頓不可!”

    他仿佛為她的暴戾粗魯所嚇,整個人震了震。

    “你會追來閻羅殿?”

    那帶著輕嗤的語調仿佛在質疑她。

    “會,為什麼不會?我……”

    “就為了我?”

    突然看過來的目光,帶著她從未見過的銳利,害她淺淺地嚇到了,竟一下子說不出任何話來。

    雖然以前也會教金禪子莫名的一個眼神所震懾,但從未有過如今這般的壓力。

    心跳,如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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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1-24 14:54:15


    “就為了我?”

    為何強調這個?

    她支吾著,想要躲開那逼人的視線,心裡暗罵著這種不清不楚的狀況,卻又偏生無法靜下心來好好思索這其中的差錯。

    “給我撐下去的力量,可以嗎?”

    突然聽到那仿佛撒嬌般的語調,她意外地回過神來,側頭看著他。

    “撐下去的力量?”

    “那古老的……祈福做法。”

    他的聲音聽起來為何更加沙啞了?仿佛喉嚨裡卡住了什麼似的。

    而他的話,讓她想起不久以前在林間發生的事,心頭熱熱的,卻不知為何,於是疑惑,“剛剛不是才跟你做了這祈福……”

    “你可知道,距離上次一別已有數月?”

    她心裡暗暗一跳。

    天上一日,人間十年……

    原來,對於她而言的暫別,對他,已經是……

    怪不得她老覺得自己被他們師徒四人耍得團團轉,原來在她看來的轉瞬之間,對他們已然是艱辛過後的重遇。

    才感歎著這天上天下的差異,發現他的目光膠凝在自己的臉上。

    很奇怪地,一種從未有過的慌亂感覺爬上了心頭。

    她咬了咬唇,低下頭去,可,他的目光一直緊緊地纏繞在她的臉上,打攪著她的目光,害她的臉忍不住紅了又紅。

    “可不可以閉上眼?”

    “不可以。”

    到底是誰在祈求她的福佑?

    “你到底要磨蹭到什麼時候?”

    這種口吻語調,是在嫌棄她嗎?

    暗惱,她閉了眼直接湊前去,孰料卻不知怎麼搞的,鼻子撞上了他的,疼得她眼睛都濕潤了。

    而在尷尬的疼痛過後,安靜的氣氛中她偷偷瞄他,發現他一臉的失神著,並且好幾次的張口欲言,都被咳嗽打斷。

    看著他咳得如此痛苦,又焦急於遲遲未歸的孫悟空三人。

    孰料待他好不容易平順了呼吸,卻聽他說:“閉眼。”

    “呃……”

    她看著他,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卻被他因為不適而汗濕的手心給捂住了眼,隨後,唇上被輕輕地碰了碰,仿佛被啃咬,有點酥酥的,嗯……還有一點點發麻。

    可問題是,為什麼方才她讓他閉眼遭到拒絕,如今他卻非要蒙起她的眼不可?

    才不滿著,唇相離。

    見著他唇動了動,以為他要說出為她的慈悲所感恩的話,誰知……

    “你好髒。”

    她瞪大了眼。

    “都是血,髒死了。”

    臉猛地一紅,她一邊用袖子去擦臉,一邊拿眼神瞪他,心理思緒百轉——到底,要如何報復他才解恨呢?

    真要壓個五百年洩憤,夠嗎?

    “觀音大士!”

    猛地聽見孫悟空的聲音。

    轉身,只見孫悟空憂心衝衝地趕過來,二話不說就扶起無力癱軟在她懷中的唐僧。

    “慢著,悟空你……”

    “不好了,六耳獼猴趁火打劫來了!”

    六耳獼猴?!

    似乎看懂了她的疑惑,孫悟空飛快地解釋:“觀音大士有所不知,六耳獼猴生性狡猾,上次我失手讓他逃走了,這回師傅之所以中了火毒,就是因為他跟我拜把兄弟的孩子紅孩兒聯手布了局,害我們疏於防範!如今他又來了,我們必須趕快離開!”

    “大可不必,只要布下結界……”

    “觀音大士!”她才開口,就被孫悟空給打斷,那滿滿的氣勢,不容拒絕,“老孫知道您心系師傅,但你不懂六耳獼猴的狡猾!他能夠化身任何人,防不勝防……”

    “……依悟空吧。”

    他,虛弱地說著,忍不住又是一陣咳嗽。

    她不禁皺眉,心裡老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卻硬是說不上來,只好隨著孫悟空一起離開,然就在轉身的一刹,後面風起,心裡一驚的同時,孫悟空竟已經被一棍掃飛開去,而被孫悟空扶著的他,也被拋飛開去。

    她見了,連忙飛出長長的袖子,把他帶回身邊,狼狽地扶緊。

    “觀音大士,保護師傅!”

    孫悟空的聲音?!

    她錯愕地看著孫悟空從後追向前去,那分明是方才有誰偷襲孫悟空的方向……

    老孫知道您心系師傅,但你不懂六耳獼猴的狡猾!他能夠化身任何人,防不勝防……

    驀然想起這話。

    她僵硬著轉過頭去,看著那邊已經鬥得分辨不出誰是誰的兩個孫悟空。

    這時,有誰趕到,她戒備地轉身,手中頓現法杖,往那人橫掃過去,卻又狠狠停住。

    “觀、觀音大士……”

    瞪著高舉雙手臉色發白的小仙童,又意外地看著小仙童腳下灑落一地的藥草。

    “是解藥?快!”

    聽了她緊張的話,小仙童慌忙應了聲,開始為唐三藏調配解藥。

    孫悟空與六耳獼猴越鬥越遠。

    而她,全神貫注地看著小仙童研磨藥草,喂他服下。

    小仙童仿佛特別在意她的目光,遲疑半晌,終於開口:“觀音大士……”

    “嗯?”

    “觀音大士跟金禪子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她跟金禪子關係好!

    眼睛瞪得有如銅鈴大小,她的錯愕卻沒有被小仙童看出來。

    “真羨慕!觀音大士為了金禪子取經的事情奔波勞碌,仿佛要取經的是自己……”

    她無語。

    不,她是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她在別的仙家眼中,真是如此?仿佛取經的是自己?!

    “不過,剛才看到觀音大士對金禪子如此冷漠,如此置身事外,我們太上老君爺爺也終於可以安心了……”

    “安心?”

    為什麼隱約有了不好的預感?

    “現在天庭到處都在說觀音大士與金禪子轉世交往過密,犯了情戒呢!尤其月老爺爺還推算出觀音大士和金禪子之間……”

    情……情戒?!月老?!

    就因為,她三番四次地,幫助了他麼?

    “可是剛剛觀音大士對聖僧的事情冷眼旁觀,任大家多緊張,就是站在最遠的地方靜靜地看著,我這才知道什麼是處之泰然,怪不得太上老君老說我不懂何謂生死有命!”

    她在小仙童殷切崇拜的注視下,竟然做不出慈悲為懷的笑容,為何?

    何故心裡有種很慌亂的感覺?

    “可是,觀音大士方卻亂了陣腳,居然看不出那孫悟空是六耳獼猴所裝呢?差點,聖僧就要被帶走了。為什麼呢?可否指點我一二?”

    意外的人,意外的聲音響起。

    七七震動了一下,仰頭,只見如來乘雲駕霧而來。

    “為何觀音大士會無法洞悉六耳獼猴的幻法?”

    如來所指責的事,不無事實。

    她當時一心系在唐三藏身上……

    在如來那寬懷若穀卻暗藏嚴厲的目光之中,她不自覺地咬住了下唇。

    “與本座一同回去吧,請。”

    來到身邊,如來劈頭就是這樣的話,那語調雖軟,卻仿佛在命令她。

    而那犀利的目光,讓她有一種仿佛被誰給看穿了的感覺,目光閃爍了一下,道:“六耳獼猴之事尚未解決,如來要本座如何安心離開?”

    “這事本不難。”

    如來輕,手心一番,打出一道急勁的風,猛地撲向了正打著起勁的兩個妖猴。

    勝負就在刹那。

    右邊的孫悟空騰起翻身,躲避了開去,而左邊的,則被掌風擊中,吐血而亡……

    “如來!”她臉色刷白,看著即使躲了開去仍是狼狽的孫悟空,“你這是……”

    別說協助取經的孫悟空了,即便是六耳獼猴、是妖猴,也不可如此輕怠它的生命!

    “這孽本座來擔,隨本座離去。”

    “可是唐三藏……”

    “你再留下,就再也沒有機會離開了。”

    又是那種叫她心慌的犀利目光,她下意識地看向昏迷的唐三藏,那蒼白的臉色仿佛比服藥前更糟糕了!

    讓她在這個什麼都不能確定的時候離開?!

    “觀音大士!”

    在那再三的催促之下,她的貝齒,緊緊咬住了下唇,只好……

    後來,唐三藏才知道,當他悠悠轉醒,已然是數日之後。

    “師傅!你醒了!”

    才張開眼,就被患難與共的徒弟們圍了個緊,環顧,看到了因為戒備孫悟空而站得遠遠的小歲。

    可……

    “師傅,你在找誰?”

    “觀音大士人呢?”

    “被如來佛祖帶走了。”

    他暗暗消化著這些資訊,良久才問:“如來曾蒞臨?什麼時候?”

    “就在師傅您服下解藥昏迷過去後,如來佛祖方來,觀音大士就隨著他急匆匆地走了。”

    聽著孫悟空酸溜溜的口吻,他眼簾沈了沈,然後閉上。

    “師傅?”

    “沒事,我只是累了……”

    昏迷時,心中一直有一個聲音在說,唐三藏啊唐三藏,你得趕快睜開眼,不然的話某人會亂了陣腳的。

    然,醒來後卻……

    “上路吧。”驀地張開了眼,也不顧徒弟們擔憂的阻攔,他只是淡淡地道,“莫為我耽誤太多的時間。”

    “可是,師傅你的身體!”

    “我說了,莫為我……”

    “聖僧若是堅持,只怕身體吃不消,路途上又病倒了,只會更耽誤時間。”

    他微微一愕,意外地看著小歲那堅持的小臉,只見……那彎彎的圓月之眼,濃濃的關心,讓人無法拒絕,也虛弱得,無法不想起另外一個有著同樣的彎月眼兒的人。

    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他抬頭仰望天際。

    雲霄的彼端,果然好遙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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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1-24 14:54:44


    天高雲深,豈是凡人所及?況且,雲霄之上是天宮,天宮之上還有九重天。

    而此刻,在九重天之上,某人正無比的納悶著。

    七七從未想過,走了金禪子又有後來人。

    好吧,這個“人”應該是“前人”才對,畢竟,這回對她說教的人是金禪子的師傅大人——如來佛祖。

    但雖然如來和金禪子乃師徒,但就“說教學”上的探討,就有了質的區別。

    金禪子喜歡以氣死人不償命的方式說教,每每出現非嚇她一跳不可還老以經文佛道之條框惹得她直跳腳,可如來佛祖就不一樣了,如來喜歡拿沈默做文章,喜歡把往日眯成一線的眼睛張開,並且,帶著幾分的笑意,犀利地看過來。

    那種感覺,仿佛是給她機會自首認罪。

    可她何錯之有?

    想起不知脫離病厄沒有的唐三藏,心裡就是莫名地放不下,偏又被如來拉住走不開,如何是好?

    “觀音大士,你覺得南海如何?”

    突聞如來開口,她疑惑地回答:“南海?南海乃清修樂土。”

    “那麼,你可有前往之念……”

    “觀音大士!不好了觀音大士!”

    如來的話才起了個頭,就聽到熟悉的聲音在南天門外高叫了起來。

    是孫悟空!

    仿佛發現了她的心不在焉,如來重重咳嗽了下。

    “觀音大士、觀音大士……”

    遠處,孫悟空的聲音斷斷續續著,無法聽個真切。

    心裡一急,也顧不上如來的感受了,她匆匆提起了道袍長擺就往南天門跑去。

    “觀音大士!”

    身後,如來聲音惱怒非常。

    “有什麼待本座回來再說吧!”

    她頭也不回,直往孫悟空奔去,一心只是想著念著唐三藏的身體健康,根本沒有料到在塵世間等待她的,居然是如此的荒唐,一場被紅色所淹沒的婚宴!

    奢華的城堡裡頭,他就那樣沈默著,安然地坐在這漫天的紅裡頭,身上穿著的,分明是喜慶之極的新郎服。

    她愣在門邊,他呢,平靜地,以難辨情緒的目光看著她。

    “師傅,觀音大士可給你找來了,你願意隨我們離開了嗎?”

    心裡才疑惑著孫悟空的說法,卻聽他開口:“你去幫幫悟能、悟靜和小歲,他們在佈置會場。”

    “可是師傅,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啊……”

    “聽我的。”

    “還佈置什麼會場!再留下去,你真的會變成駙馬爺了!”

    相較於悟空的激動,他實在顯得太事不關己。

    “出去。”

    磨牙聲音響起。

    孫悟空分明是真的被惹火了,但到底還是顧及師徒情誼,就當她擔心著孫悟空會做出什麼事情時,孫悟空面無表情地踹門離開。

    收回的視線,回到他的身上。

    “身體好了嗎?”

    他沒有立即回答她的問題,但如今瞧他臉色紅潤,實在並非中毒之像。

    “聖僧……娶妻……這像話嗎?”

    還是沒有人理會她。

    她懊惱地瞪著他看,說實在的,距離上一次聽說他要跟妖怪成親,於她不過才上一刻的事情,當時只覺得這親事實在好玩,但如今呢?為何她覺得心裡惱火不已,連帶地,覺得熱得不得了。

    腦袋有點發熱,於是她開始拉扯那悶死牛的領子,卻見他猛地瞪過來,心裡一嚇。

    那隱忍著惱意的目光,還真像極了印象中的金禪子。

    “觀音大士,如沒有其他要事,請回吧。”

    被那樣嫌棄的目光看著,心裡怪不好受的,她沈默許久,在那樣的目光中徐徐開口:“參加聖僧大婚,誰說不是要事呢?”

    於是,他收回目光逕自回到窗邊靜坐,她則看著他那僵硬的背影,盤膝端坐在蓮蓬仙座之上。

    然後,十分納悶。

    因為在這華麗的宮殿裡,女侍們正為黃昏舉行的盛大婚禮忙碌著。

    請想像,當忙乎得昏天黑地的女侍們,猛然看到走廊上端坐在奇怪物體上並且還懸浮半空的某人……

    “鬼呀!”

    尖叫,於是暈倒。

    而某鬼,不,某七七在發現走廊彼端暈倒的女侍已經可以壘成小山丘後,實在麻木得無話可說了。

    除了納悶還是納悶,尤其天色已經轉暗。

    “鬼呀!”

    聞聲,斜眼看看新被嚇昏的第N+1個女侍,又瞄瞄門半掩的屋裡,那個穿了一身紅,戴著頂滑稽帽子的某人,此刻手裡依然是捏著佛珠,唇上飛快頌唱著經文。

    “如果不是動了凡心,你何故執著?為何娶妻?”

    誦經的聲音頓止,又起。

    “身為如來座下最受疼愛的二弟子,真要放棄再度成佛的機會?你難道不覺得可惜嗎?”

    明明那個用臭屁的語調對她說自己離成佛之路不遠的他還在記憶中鮮明,為何轉眼間就換了個想法?執著起這塵世的情愛呢?

    難道是她離開的時候,這傢夥身上又發生了什麼?

    “你,又發生什麼事了嗎?”

    他輕輕地睇過來,卻並不說話。

    “或者,那位漂亮的公主真叫你動了凡心?”

    來的路上已經聽孫悟空簡單地說過事情的經過,雖然描述乏味又吞吞吐吐的,但到底讓她瞭解到了事情的梗概——當他們師徒四人進入女兒國,就犯了女兒國的大忌——不許男人進入。於是,他們遭到了囚禁。

    可夜裡,他的念佛之聲竟使得深夜難眠的公主被吸引了過來。

    這一見面,仿佛天雷勾地火——公主猛地沖上前來瞪著他看,而他,佛珠掉落在地。

    熱情主動的公主,馬上就問了一句:“聖僧,你嫁予我吧!”

    就當孫悟空三人抱腹大笑時,他卻突然開口:“依你。”

    然後,事情就莫名其妙地變成了如此。

    人間情愛孽障,原是虛幻。

    她看著他饒是沈默的嘴臉,終於輕輕地下了蓮蓬仙座,背貼牆,抱膝而坐。

    蓮香清幽。

    目光望著腳邊綻放的白蓮,指尖伸出,輕輕地,在那白皙得仿佛透明的花瓣之上彈了彈,依稀還記著那一夜,他來到跟前,突然彎下身去,伸手摘取白蓮一朵,然後仰望。

    當時她低著頭,凝視著他被白蓮襯得越發清俊的臉,無法移開目光。

    他說,他很快會位列仙班,要她靜靜地等待那天,仿佛承諾。

    但這些情景畫面,除了她記著還有誰心裡寄存?

    有點納悶,有點不知所措。

    收回手,亦收回眷戀在白蓮之上的目光,背,緊緊地貼緊了牆壁,頭仰望,看著那裝潢奢華的穹頂,金黃色的綢緞包裹著所有,看著看著,眼睛乾澀著。

    突聞房裡動靜,腳步聲接近,停在門檻的另一端。

    他默默地看著她,看著那張在記憶裡從不知道安靜的小臉。

    白皙的雪膚仿佛吹彈可破,明明該是個千年老妖——不,修佛不止千年的仙人,卻不知何故長著張俊氣靈秀的小臉,然,眼睛靈動閃耀,短短的睫毛黑得分明立體,襯得眼睛十分引人注意,而小小的嘴兒棱角分明,下唇福厚,下巴亦是尖細尖細地……

    何故,會是如此的長相?

    觀音大士,不該只是慈悲為懷的單調嗎?

    宗卷所畫,皆是身厚臉圓眼慈悲。

    偏她嬌小單薄,長得男女莫辨,說話時表情活靈活現,即便是難得慈悲為懷之時,板著臉亦出落著一份他人無法模仿的明豔韻味。

    眼前的,其實是只特來迷亂他的妖怪吧?

    心裡不止一次地反復自問著。

    然,大徒弟孫悟空喚她觀音大士,畢恭畢敬。

    然,二徒弟豬八戒喚她觀音大士,誠惶誠恐。

    然,三徒弟沙僧喚她觀音大士,無比崇拜。

    還有很多很多的人、妖、仙……

    大家看了她,都異口同聲地喚她觀音大士。

    就當是眾口鑠金吧,給了她個觀音大士的身份,毀了觀音大士在他心目中一直以來的尊崇,也危險了他自小的信仰。

    相遇以來,時間雖長,其實也不過是匆匆幾次的見面。

    掐指輕算,次數絕不過十。

    可是……

    她,真的是觀音大士嗎?

    依然懷疑。

    所以試探,可是,那一夜意外地見了她所走過的路上居然綻放了美麗聖潔的白蓮,於是彎身,摘取,做出了連自己也始料未及的事情。

    以一個男人的身份,去吻了,那個頂著觀音大士無限光耀的頭銜的……女人。

    佛道是,四大皆空。

    可他,居然在親吻了她以後,對悟空打了誑語,徹夜裡,縈繞了不該想念的身影。

    他是出家之人,即便希望有天可以成佛,也不該以一個男人的身份對她說出仿佛承諾般的話。

    自然,也萬萬不該明知故犯,乘人之危般地索取了他們之間的第二個吻。

    當再次清醒了過來,身邊沒有她,那一刻,心裡深刻地落寞了,顫抖著不該心存的妄念,妒忌了本該一直心存敬畏的如來。

    而這幾次三番地得她出手救助,只讓他深刻明白到一個道理。

    仙凡有別。

    他的時間有限,她的時間太長。

    於他是漫長的磨難,對她不過是轉眼一刹。

    他的世界,自從瞭解到被父母遺棄的身世,便是好意收留了他的主持師傅。

    主持師傅的世界只有佛經,也教予他佛經,因為發現他慧根過人,於是深刻期許他的成長。

    於是他的世界亦是佛經、佛經,還是佛經。

    沒所謂的,真的沒有所謂。

    他只希望得到需要他的人,即便那人非要他青菜度日,長伴青燈,即使後來主持大人老了,圓寂了,再無人要求他那樣,但只要他的時間仍然有佛經,就仿佛主持大人猶在,他也同樣受得別人需要。

    可如今,索然無味的佛經世界裡頭,卻多了不該追逐的人。

    但那個人,她的世界是無我的,天下蒼生的,任何一個需要她的人的,包括他,也可以,完全沒有他。

    即便觀音經念得再多,聲音也無法傳入天際雲霄之上。

    即使可以傳達,但她如何能聽出是他的聲音?畢竟這塵世之中,念她,求她,拜她之人實在太多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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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1-24 14:55:01


    “你走吧,西經之事,請另覓人選。”

    她微微動了動,然後仍是固執地貼牆而坐。

    她真的是個很奇怪的……神仙。

    老是做著執著的事情,卻又,勸人不要去執著。

    那小小的手,突然拉扯著領子,粗魯地扇起了風來。

    看著她那幼稚的發洩情緒的方式,這一刻,他覺得自己是瞭解她的,卻又,意外於這一份莫由來的信念。

    是因為,金禪子的部分嗎?

    可,金禪子到底是誰呢?

    對於這個名字,毫無所覺,只除了,妒忌。

    妒忌,曾經是金禪子的自己,與她如此的接近過,身處在同一的時間裡,相近的環境中……

    “公主,是怎樣的人?”她終於開口。

    他微微一愣,隨口答道:“女人。”

    她抬頭,不滿的目光直直地瞪過來。

    他連忙別過了臉,右手,緊緊地拽住佛珠,發出一陣“嘞嘞”之響。然後,他問出了從來不打算問的問題:“金禪子呢?是個怎樣的……神仙?”

    仿佛沒料到他問這個,她那明亮的眼兒眨了眨,除了出神地看著他還是出神地看著他。

    “不想說就算了。”

    “我……”

    “駙馬!吉時到了!請準備!”

    意外的聲音介入,只見歐巴桑級的乾瘦婦人幹練地走來,一見那滿地暈厥的女侍,氣得大吼:“該死的,你們都給我在這邊偷懶?!怪不得老覺得人不夠用!”

    河東獅吼,總算見識到了。

    昏厥一地的女侍惺忪著爬起,在一陣喝罵聲中跑得連影子都看不到,而那個乾瘦婦人轉過來,仿佛把她跟誰搞混了,“刷”地變了臉,異常熱情地跑過來,把她從地上扶起,“我的小祖宗,可不能坐在這種骯髒的地方,來來來,婚宴要開始了,快去準備吧!”

    她疑惑地眨眼,看向身邊的他,卻見他失神著。

    “公主!你怎麼啦?”

    猛地被搖了搖,她飛快地眨著眼,確定那個乾瘦婦人叫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

    公主?!

    她是公主?!

    “快去準備吧我的公主!婚禮之後還有登基典禮,可不能誤了吉時……”

    “禮官大人,會場出問題了!你快來啊禮官大人!”

    遠處,傳來了鬼叫連連,乾瘦婦人聽了,連忙賠禮告退,匆匆走了。

    沈默。

    待再也看不到那乾瘦婦人的身影,她挑眉,看著依然失神的他。

    “公主?我是公主?”忍不住對著那仍是失神的傢夥叉腰,粗魯地跺腳,“搞了半天,原來你在耍我?!”

    “耍你?”

    他仿佛這才回過神來,看著她。

    “難道不是嗎?你對我如此不屑又不敬,如何會娶一名跟我長得相像的凡間女子?分明就是想借機報復對不對?”說罷,直接拉起他冰冰的手,“來,愛報復就報復咩,何必拿西經大業開玩笑?我會很傷腦筋的耶!”

    “為什麼傷腦筋?”

    他沈默著眼睛,看著被她緊緊握著的手腕。

    “畢竟授予你取經大業的人是我,當初是多麼艱難才讓如來那傢夥答應讓我來傳話呀,如果到了這個節骨眼你才說不去取經了我咋辦?要怎麼跟如來那傢夥交代啊!”

    說罷,發現他久久沒有反應,於是她疑惑地放開了他的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手心。

    “你倒是說說話嘛!你要怎麼報復我,快說吧!本座候著咧!”

    他仍是沒有反應。

    但是,那看過來的目光,卻仿佛多了幾分的失望。

    他到底在失望什麼呢?

    忍不住嗤笑,他彎身,手輕輕一掰……

    “你……”

    看著那再次被他遞到面前來的白蓮,她愣了又愣,明明是曾經發生過的橋段,此情此景,卻是莫名地心跳不已,亂了心神。

    記得,接過他手中的白蓮後,就被索取了“祈福”。

    不早前才發生過的事情,她自然深刻記得,記得……唇上的酥麻,還有氣息間不小心沾染到的他那乾淨清爽的味道。

    手,輕輕伸出,她,終於接過了他手中的白蓮。

    然,他突然又失笑了。

    站起,連看也不看她一眼,繞過她便往外走去。

    “喂!”

    不理身後的叫喚,他堅定地向前走著。

    “你不是認真的吧?你真要跟那個……跟我長得很像的公主成親嗎?不去取經了?”

    他承認,初見公主時,的確是被那酷似的長相所惑,答應允婚,全因誤會了這又是她一時興起的遊戲。

    好吧,如今他知道不是,但又如何?

    又如何呢?誰在乎?

    然,腳步聲在身後響起,他意外地,看著那展開雙臂,突然攔截在前的人兒。

    這情景,似曾相識。

    看著那長長的黑髮如絲般地淩亂在她的臉頰邊肩膀上,看著那張小臉憨直著紅透,不得要領般被咬緊的下唇……

    她,目光卻是認真逼人的熱。

    “跟我回去!”

    他不理,想繞過,卻被她猛地一拉,才意外著,鼻子一痛,他詫異地看著低頭捂著鼻子,因為疼痛濕潤了眼兒的她。

    “你想做什麼?”

    他瞪圓了眼,不自覺地想起那一次向她索取“祈福”,幾乎被撞歪了鼻樑的事來。

    心裡,莫名一亂。

    “不管,已經給你祈福了,你必須乖乖地去取經!”

    這是什麼跟什麼!

    他想笑,卻笑不出來,瞪著那沒心沒肺的小臉,只想擺脫她。手,又被拉住。這回真的來火了。

    “我不是你和如來佛祖的遊戲,放開我!”

    “你不取經,要怎麼將功贖罪重返天庭?”

    幾乎是同一時間開口。

    兩人,同時被對方所說的話震動了。

    “誰稀罕回到天庭去?我是唐三藏,不是金禪子。”

    是他,首先打破了沈默。

    甩開仍是失神的她,加快腳步,可……

    身後的她仿佛有話要說,所以,他又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

    然,一步,兩步,三步……

    身後的她始終毫無行動。

    就當他負氣地以為她不會叫住他時,她終於追上來了,“等等嘛!”

    她跑得很急,拉著他的衣袖時,一個踉蹌,幾乎摔跤,但一抬頭就是那抹沒心沒肺的笑容,害他白白地擔心了一下,心裡一惱,不理她又走。

    她見了,心裡一急,“求求你了!不管是唐三藏還是金禪子,沒有你,我在天庭很無聊啊!”

    他,震動了下。

    轉身看著她,說不出任何話來。

    她居然說,沒有他,天庭會很無聊……

    那彎彎的圓月眼兒,專注無比地看著他,看著他,害他心裡亂了又亂。

    再次甩開她的手,無奈她有了前車之鑒,硬是不放。

    “放開!”

    “不放!放了我以後怎麼辦?”

    果然還是把他當作遊戲一場!

    但……

    “你不放,我們要如何偷偷溜走?難不成真要我娶了那公主?”

    無奈地,他說道。

    就當是,他真的逃不開了,即便,她只把他視作遊戲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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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1-24 14:55:28


    然,離開女兒國沒有想像中的容易。

    夜風肆虐的山谷裡,他們一行人被身穿盔甲,巾幗不讓鬚眉的女士兵們團團圍困。

    孫悟空三師弟自然不把這些凡胎小姑娘看在眼裡,握緊了兵器就要帶著唐三藏沖出去,有道是兵器無眼,尤其是身懷絕技的三人,即便下手再輕,如何是這些小姑娘能承受的呢?真要打起來,只怕非得見血不可。

    莫說唐三藏反對這魯莽的行動,何況還有她在呢?

    “師傅!觀音大士!”

    “好了,聽為師的。”

    “好了,聽本座的。”

    對於他們異口同聲的反對,孫悟空急得抓頭,繞著他們轉。

    這率性衝動的小猴子走得飛快,塵土揚起,兩人皆是一陣狼狽的咳嗽。

    不過,卻又相視而笑。

    “你笑什麼?”她不禁打趣。

    “誰知道。”

    他還是故意對她冷淡,不過她沒有理會,只是用手扇開眼前的煙塵,眯了眼,想要看清楚那站於隊伍之首,穿著英姿颯爽的紅色盔甲的少女。

    “你看什麼?”

    “誰知道。”

    她學著他的語調,卻被他狠狠瞪了下。

    小氣。

    “沒有啦,我想看清楚公主到底是不是真的跟我長得很像。”

    “無聊。”

    他沈默,卻是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

    彼端,身穿著紅色盔甲的少女,烏黑的長髮用紅色的綢緞綁成了俐落的馬尾,劉海整齊在眉上,小臉細細尖尖的,一雙眼兒彎彎大大,是明亮的彎月眼。

    的確,與她九分相似。

    少了她身上獨有的出塵之感,但卻擁有了她所欠缺的熱情奔放。

    “三藏哥哥,你真要走?”公主扯開喉嚨,聲音是天真甜美,帶著幾分的疑惑,可卻唯獨沒有抱怨,仿佛無論他如何她也沒有所謂,就如同她不理身後將士們不滿的勸慰,那些主張把他們就地正法的言論,只求有個答案,“三藏哥哥,你真的要舍本宮而去嗎?”

    感覺到她的注意,他低頭,看著她,卻失望於她眼裡的好奇。

    “三藏哥哥,我會等你回來的!”彼端,公主仍在癡情呼喚著。

    他目光沈了沈,正要開口回應什麼,卻聽身邊的她驀然說道:“她們好像很敬畏這公主。”

    愣了愣,看著她突然變得很活躍的眼神。

    “配合我。”

    她突地沖他眨了眨眼,當著他疑惑的目光攤開右手,細紅的唇輕輕往掌心一吹——

    突然沙塵滾滾。

    不知名的風在山谷裡盤旋著,即便是伸手所及的地方,也無法視物。

    只聽孫悟空急著跑過來,“快!保護師傅!”

    他這才警覺,伸出手去,想要把身邊的她拉近身邊,不料卻撲了個空。

    “師傅!快!”

    “慢著,悟空……”

    她到底去哪裡了?

    他們這邊亂了陣腳,那頭的女兒國少女兵團也是亂作一鍋粥,將士們紛紛吆喝著“保護公主”,卻因為誰也不知道公主去了哪裡而亂作一團。

    好不容易待風沙漸止,只見淡淡的月色之下,那抹嬌豔的紅,已經來到了唐三藏師徒面前。

    “公主!”

    “公主你快回來!”

    女兒國少女兵團焦急著叫,開始有人跑過來,誓要保護公主,卻被那驀然舉起的手給阻止了腳步。

    “不必過來。”

    年輕的公主開口,女兒國少女兵團聽著那命令,那仿佛醞釀著悲傷情緒的語調,皆慨歎了最珍貴的公主大好的姻緣就此被無情的僧人的欺騙所毀,命運造化的弄人,卻又奇怪著唐三藏一行人表情居然是目瞪口呆的怪異。

    因為,他們看到的是,女兒國的公主居然對他們做鬼臉。

    最快回過神來的,是他。

    “觀音大士?”

    絕對的咬牙切齒。

    ——對。她用口型沾沾自喜地回答,隨即又開口:“你們暫且退兵,就讓我護送三藏走一程。”

    “可是公主……”

    “公主不行啊!”

    “萬萬不可……”

    “住嘴!”她轉過頭去,過足了威風凜凜的癮頭,“本座……不,本宮的命令也敢違抗嗎?!”

    說罷,沖唐三藏做了個鬼臉,然後殷切地向前去,挽了他的手臂,狀似親昵地半推半拉著他離開。

    他的嘴角不小心抽搐了下。

    “這就是你說的配合。”

    他以為他要瘋了,但是他的語調很平靜,平靜得連自己都奇怪。

    觀音大士,告訴自己此刻挽著他走的人的確是觀音大士,可,無論如何還是覺得此女似妖非佛,尤其當那明亮的眼兒帶著七分調皮三分驕傲地看過來時,他的心湖莫名地掀起了陣陣漣漪。

    動心。

    出家之人,居然動了凡心,而且,物件是九重天之上,萬人景仰的觀音大士。

    很荒謬,卻不知何故仿佛覓見了長久以來老覺得欠缺的什麼。

    “什麼?居然是觀音大士!”

    仿佛聽出了什麼端倪來,孫悟空湊近,卻被她不滿地一掌心推開。

    “悟空,別壞了本座的好事。”

    悄悄地警告,而後是對著身後依然不肯離去的隊伍大叫:“快回去,本宮不必你們在此等候。”

    完全無視身邊霎時石化掉的孫悟空。

    而說罷,她又沾沾自喜地轉過頭來,對他說道:“瞧,本座很善解人意吧!她們在這裡等也是白等,反正待會我就會把這公主送回皇城。”

    “胡鬧。”

    除了這樣的輕斥,還真是對她的作為無語。

    堂堂觀音大士,如何能輕率地附在俗世人身之上?

    “哪裡胡鬧?”

    “不動聲色地離開的方法何止千百,你卻非要佔據公主肉身,以這種方式大搖大擺地送我們離開,難道不是胡鬧嗎?”

    她忍不住挑眉,“如果當初不是某人答應允婚,又如何會鬧出此等風波來?唐三藏,你可別要得了便宜還賣乖哦,本座也是有脾氣的!”

    看著那張氣呼呼的小臉,紅撲撲的,他下意識地別開了臉去。

    “喂,唐三藏,你聽到我說話了沒有?”

    這回,甚至還甩掉她的手。

    不禁皺眉,她鼓著腮,雙手抱胸負氣地跟在他的身後。

    不知走了多遠,他方停下來,她卻來不及頓住,一腳丫踩到他的腳跟之上。

    轉身,他摸著被踩得老痛的腳跟,瞪過來,卻仍是不開口對她說出半句話。

    心裡頓感懊惱,回頭看看,確定女兒國的士兵們沒有偷偷尾隨過來,她席地而坐,打算從公主的身上離開。

    他默默地看著她,放任著自己的失神。

    然。

    本來靜靜閉目施法的她突然張開了眼,滿臉的震驚,他不禁愣了愣。

    只見她雙手畫蓮,眉頭緊緊地皺著,卻是,開始有汗滴在額角凝聚,滑落。

    “師傅……”

    仿佛連孫悟空他們都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了。

    他擺手,要他們安靜些。

    孰料……

    “啊!”

    她突然放聲大叫,把在場五人狠狠嚇了一跳。

    “觀、觀音、觀音大士?”

    孫悟空傻眼,豬八戒、沙僧更是嚇得口瞪目呆,她倒好,雙眼濕潤濕潤地,無視所有被她的表裡不一震懾,淪為白癡的人們,可憐兮兮地看著他,丟出一句毫不負責任的話:“都是你啦金禪子,怎麼辦啊?我出不來!”

    有道是,佛祖也瘋狂。

    不過,目前瘋狂的不是如來,是……

    孫悟空無比哀怨地,回頭,看著那個身形嬌小,塞在一件嬌豔的紅色盔甲裡的女兒國公主——不,是潛伏在女兒國公主體內的,那個本該是備受景仰,高高在上,善解人意,慈悲為懷的……觀音菩薩。

    只見她,仿佛墜入了妖道般地,一直一直地拉著他家師傅的衫角,嘟著嘴巴,無比可憐地拉拉拉,仿佛要不到糖吃的小奶娃,非要走在她跟前的師傅回頭一看不可。

    這到底是夢?還是……

    是夢吧!而且是噩夢!

    深信不疑,孫悟空淚眼汪汪地,聽著身後的對話。

    “喂,本座好歹是為了你才困在這小小身體裡面,連仙法也使不出來,你就不能行行好,讓悟空替我到天庭走一趟嗎?”

    觀音大士如何會用這麼撒嬌的語調?

    嗯,絕對是在做夢!

    “然後,告訴所有神仙,堂堂觀音大士惹禍上身,狼狽收場?”

    “什麼狼狽收場,我還好好活著咧!大笨光頭!敲你!”

    不是吧!

    孫悟空緊張地回頭,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

    視線裡,只見那穿著紅色盔甲的少女躍起,狠狠地往他家師傅腦門一敲……

    反射地,金剛棒瞬間被拽得死緊。

    “大師兄!”

    兩隻手臂,同時被兩名小師弟給重重按住。

    “那是觀音大士!”

    面對著那異口同聲的緊張,孫悟空咬牙切齒:“我知道。”

    說罷,松了手,仍是豎起耳朵聽著身後的聲音,繼續編織著噩夢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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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A
王室 | 2018-11-24 14:55:44


    距離事情的發生,已經過了快一個月了。

    那一夜,當觀音大士欲哭無淚形象盡毀般地說出那句奇怪的話後,就註定了他們的無所適從。連同豬八戒、沙僧,默契地偷瞄師傅以及仍拉著師傅衫角的某觀音,再一次悲哀著這數百年來對觀音大士的憧憬全是荒唐。

    相比起來,還是小妖小歲比較鎮定,那淡然的表情仿佛對觀音大士的表裡不一完全適應。

    自然,完全適應的人還有他們的師傅啊……

    但讓人想不透的是,明明他都答應了觀音大士替她走一趟天宮,偏偏師傅就是制止了他,以諸多的理由,寧願放任著觀音大士在身邊吵吵鬧鬧,繼續破壞光輝偉大形象,也不願意助她一臂之力。

    真不知道師傅打的是哪個算盤。

    如果是留下法力無邊的觀音大士在身邊,他們自然是舉了雙腳也贊成的,然,目前的觀音大士,法力沒有,飯不會做,衣服不會洗,就只會製造噪音……

    師傅到底在想什麼啊?

    他在想什麼?

    夜裡,陪著她席地而坐,她的背貼著他的,長長的秀髮被風吹起,撩動著他,就連那誦佛的聲音,也甜蜜得叫人一再地失神。

    仿佛是注意到他的停頓,她停下來,惡作劇地往後一撞,聽到他低呼一聲,她吃吃笑著,突然舒服地伸展著四肢,把整個人的重量交給他。

    “三藏,肉身真是個既麻煩又可愛的存在。”

    他沒有說話,靜靜地凝聽著。

    “會累,會餓,還有很多要注意的細節,嗯……比起晨風露飲,是有趣了些。”

    她到底想說什麼呢?

    他心裡明白,她一定是想要套他的話。

    果然……

    “但是喔,位列仙班有位列仙班的好處,最起碼……可以不必經歷生老病死,不必為輪回所苦。重點是,可以為天下受苦的蒼生盡點綿薄之力,你懂我說什麼嗎?”

    他忍不住笑了笑。

    “三藏?三藏?三……”

    見他不理,她終於挑眉,突然吃吃笑了下,惡劣喚道:“小唐唐?”

    “……”

    回頭,沈默地瞪著她半晌,懷疑自己遲早會被那沒心沒肺的傢夥給氣得吐血亡故,只好開口:“你就這麼希望我儘快位列仙班,讓你在天庭不至於無聊?”

    他故作淡然,可說著說著,唇角卻有了軟化的弧度。

    而她,靜靜地想了想。

    說實在的,金禪子在,就會對她說教,讓她懊惱讓她厭煩,但一旦不在嘛,又叫她清靜得無聊,所以,她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希望他儘快回到仙班。

    “我只希望你不要再興起跟妖怪惑是塵世女子成婚的念頭……啊!”

    背後猛地撲空,失去平衡的感覺嚇得她尖叫了聲,卻又在下一瞬被他摟住了肩膀。

    “你的希望?”

    仍是驚亂的視線裡,他低頭看她,讓她的頭,枕在他的大腿上。

    心兒撲通撲通地跳著,她連忙用手拽住左胸前的衣服,卻只能按住冷硬的盔甲一角。

    補充,肉身最麻煩的另一個特質就是,心跳的頻率似乎很有毛病,起碼這名女兒國的公主的肉身就很有毛病。

    只要他的目光輕輕落在身上,心臟就會狂跳不已。

    可惡的是,每每當她詫異於那過快的心跳時,他就會落井下石地彎出一抹叫她更加心亂的笑容來。

    瞧,又來了!

    “如果那天我真是不肯回頭,硬是與女兒國的公主成婚,你會如何?”

    “哪能如何,讓你壓五指山下吧!”

    那飛快的回答,讓他不禁收起了表情,眉一挑,瞪她。

    然後,發現三名徒兒們藏不住疑惑的視線,於是讓她坐直身子,自己則是逕自走開。

    “喂,你去哪裡啊?”

    她追過來,分明還是搞不清楚狀況。

    為了能夠好好地跟她說話,他走到三名徒兒無法看清楚自己的位置,任著她繼續蠻橫地霸佔自己的視線。

    “七七。”在她開口前他搶了先機,“你真的無法離開公主的身體嗎?”

    她仿佛愣住。

    其實,難得的相處,她是不急著離開這名少女的肉身的,但見他問得如此認真緊張,她只好收起玩心,席地而坐。

    雙手畫蓮。

    他專注地看著她,屏息,直到她嘟著小嘴可憐兮兮地看著自己,才放下了心頭之石。

    “其實,你就這樣也不錯。”

    他亦席地而坐,與她膝蓋碰著膝蓋,無視她納悶的目光,繼續說道:“觀音大士慈悲為懷,本就理應身體力行地支持往西天取經之事,對吧?”

    她看著他,目光裡是淺淺的思量。

    “即便他日離開了公主肉身,繼續與我等一同上路,如何?”

    “一同上路?”

    “你不是老擔心著我出事嗎?那就用你的雙眼看著我,把我看得緊緊的。”

    一縷青絲,被風吹到了她的唇上,粘住了,他見了,下意識地伸出指頭,把那調皮的髮絲挑開,細細地撫在指尖。

    細膩得仿佛在細細地撫摸著什麼珍貴之物。

    臉,不禁又是一紅。

    在他那異常熱烈的目光中,她的目光不自覺地遊移,最後還是落在他的臉上。

    “你不想跟我一同上路嗎?”

    他的聲音清清淡淡的,分明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溫柔。

    可她是佛,是佛……

    被他的目光瞧著,瞧著,竟然心亂如麻!

    “你的回答呢?”

    “我……”

    她張口欲言,卻始終無法道出答案。

    “回答?”

    “我……南無觀世音菩薩,南無佛,南無法,南無僧,與佛有因,與佛有緣,佛法相因,常樂我靜……”

    他臉色微變,瞪著她紅彤彤的小臉,聽著那退縮的誦經之聲,終究忍不住失笑。

    見他驀地站起來,轉身欲走,她急了,連忙拉住他的袈裟衣擺,他頓住腳步,意外地回頭看著她。

    “幹嗎?”

    “我……我……南無觀世音菩薩,南無佛,南無法,南無僧,與佛有因,與佛有緣,佛法相因,常樂我靜……”

    佛祖!

    她到底在搞什麼啊?

    舌頭仿佛長了意志,分明不聽她使喚。

    一句“好啊”或是“嗯,我們一同上路”到底有多難說出口呢?為什麼以前之事觀音之身時她可以隨心所欲,如今只是多了個血肉之軀就生出那麼多顧忌與莫名其妙的情緒來?

    “我……”

    “觀音大士!”

    意外的聲音響起。

    他與她皆是一震,而遠處的孫悟空等人亦聞聲趕至。

    循聲看去,她愣了愣,看著那個福態的僧人笑得皺紋可以夾死蚊子的可怕,在唐三藏的協助下站起來。

    “菩提子!”孫悟空頓時叫了出來。

    “好久不見了,齊天大聖。”

    菩提子,如來首席弟子是也。

    看著那跟如來佛祖長得很像的慈悲笑容,她想要端出觀音大士的佛相,可又狼狽得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菩提子行至,伸出手往她的眉心間一點,同時開口道:“觀音大士,如來有請。”

    只覺得腳下一陣空虛,她向後一個踉蹌,竟就離開了女兒國公主的肉身。

    然,足底之處震震寒意,此乃元神受損之兆——她驚疑地眨了眨眼,不懂助她離開肉身的方法千百,何故菩提子要選用了此種傷及她的方式!但,發現唐三藏正擔心地看著自己,連忙壓住了這份懷疑,她抬眸,看著菩提子。

    “觀音大士,請。”菩提子佛相慈祥,然笑容中卻有著不容拒絕的味道。

    無奈地回頭,看著突然深皺了眉頭的他一眼,又看了看此刻昏厥地上的女兒國公主的肉身,她輕輕一歎,施法,把公主送回女兒國,然後在他的沈默注視中隨著菩提子離開。

    與他同行取經,實在是說之易,行之難。

    “觀音大士!”

    她頓住,卻因菩提子看過來的目光隱含了怪異所以沒有回頭。

    “聖僧多保重,如有危難,可讓悟空來尋我。”

    感覺身邊的視線閃爍了下,她輕輕地睇過去,孰料菩提子別過了臉去。

    “悟空,好好照顧你師傅。”

    她,突然很不放心地交代著,得到的,只有孫悟空的回答,身後的他仿佛啞巴了,半點反應都沒有。

    “觀音大士,請。”

    在菩提子的催促下,只好登上蓮蓬仙座,偕同離去。

    身影,渺渺。

    “師傅?”

    輕輕擺手,沒有理會旁人,他上前,彎身,摘取地上含苞待放的白蓮一枚。

    “聖僧。”

    突聞身後的輕喚,他轉頭,看著一臉落寞的小歲。

    “小歲與聖僧叩別了。”

    他意外地眨了眨眼,“要離開了?”

    仿佛思量許久,小歲輕輕點頭,“珍重。”

    “來日……”

    “不,聖僧,我們就緣盡於此吧。”

    小歲唇上翻出暖暖的笑意,這是他們相遇以來第一次看到小歲的笑容。

    看著那纖細的影兒在視線裡漸遠,心裡悠悠了不舍,可低頭看著手中的白蓮,他仰望色彩深沈的天際,心裡再無他人。

    “貧僧……恭候觀音大士的再臨。”

    唇,淺淺地埋到了花蕾之中,那聲音輕得連自己也幾乎聽不見,而望向穹蒼的目光卻是堅定不移。

    可如何想到,這一別,竟就是整整十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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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1-24 14:56:09


    旃檀公德佛……

    (旃檀:zhan tan,通:檀,檀香的一種)

    受封殿上,如來聲如洪鐘,眾仙家無不豔羨稱讚。

    旃檀公德佛嗎?

    旃檀者,檀香也。

    到底,是要冊封他還是要提醒他什麼?

    如來心意向來難測,他也不想清楚。

    徐徐抬起冰涼的臉頰,唐三藏無動於衷地環顧,始終,始終沒有看到曾經存於心中最柔軟的角落的某個身影。

    不論如何,歷時十四年的西經之路,就這樣結束在冊封典禮之上。

    “旃檀公德佛!旃檀公德佛!快跟我們說說你的九九八十一劫吧!”

    九九八十一劫……

    面對著一張張稚氣好奇的嘴臉,看著這些生活在各仙家身邊的小仙童,他手捏著佛珠,輕輕地笑著。

    但那笑容,清淡得仿佛虛幻。

    “只有,八十劫。”

    “怎麼可能只有八十劫?觀音大士明明說過有九九八十一劫的!”

    這聲音有點耳熟。

    他這才抬起眼眸,發現原來這些小仙童當中混著當日下凡來助他解厄的小仙童。

    不過,怪異的是這小仙童才提到了“觀音大士”四個字,身邊的小仙童竟都刷地變了臉色,表情緊張得仿佛做了什麼虧心事怕被誰抓到一般。

    “觀音大士怎麼了?”他問得不動聲色。

    “沒、沒什麼沒什麼啦……”在眾小仙童的瞪視下,太上老君身邊的小仙童憋紅了臉,然後試圖轉移話題,“旃檀公德佛,你快給我們說說嘛,說說這劫難是如何渡過的難關……”

    “師傅!”

    小仙童的話被遠遠奔來的孫悟空給打斷,他抬頭,看著這莽撞的徒兒難得凝重的神色,於是匆匆告別了這些小仙童的糾纏,迎了過去。

    “師傅,我查到了,我終於查到觀音大士的事情……”

    “我不想知道。”

    打斷孫悟空,他習慣性地抬起了頭,然後發現,自己此刻就在雲霄之上,此舉實在多餘。

    “可是,師傅你不是心心念念著觀音大士到底是怎麼回事麼?多次前來天庭請求援手,都說觀音大士閉門不見,你不是也覺得很奇怪嗎?”

    沒有再理會孫悟空,他單手捏著佛珠,轉身遠走。

    “師傅!”

    孫悟空撓頭,實在搞不懂這個師傅的腦袋想的是什麼,明明取經路上老是惦記著觀音大士,對著那朵壓制成書簽的白蓮發呆,如今真來到天庭之上,有機會把一切當面弄明白,他卻偏偏愛搭不理似的,真是急死人!

    想罷,轉身,卻意外地看到了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背後的菩提子。

    “戰勝佛。”

    菩提子笑得很親切,然,孫悟空就是瞧著不舒服,匆匆找了個藉口離去。

    “小小妖猴,自然是不會懂金禪子心意了。”

    菩提子輕輕說罷,回頭看著已經遠去的唐三藏,目光裡仿佛多了點什麼,又仿佛沒有,實在叫人很介意。

    “你介意?”

    菩提子突然開口,讓不知何時藏身樹上的某人手心成拳。

    樹下小仙童們意外地看著不知因何走近的菩提子,卻在菩提子那慈悲的目光中一哄而散,如同見到的是洪水猛獸。

    “你可以下來了,我的尊上。”

    “這裡風光挺好。”

    樹上的人語調暗惱,卻換來菩提子一陣快意的笑。

    “尊上不想知道,何故唐三藏西天取經只歷劫八十個,而非觀音大士尊駕所推算的九九八十一個嗎?”

    見樹上的人不回答,菩提子自圓其說:“你的心情還真是平靜啊。”

    樹上的人仍然沒有回答。

    “哎,這是什麼?”

    菩提子仿佛意外地看著不知是誰遺落下來的經書,撿起,隨意一翻,目光頓了頓,“啪”的一下把書合上,往上面一拋,樹上的人見了,下意識地接住。

    書頁中有什麼滑出來,小小指頭連忙一伸,輕輕夾住,然後僵硬了。

    樹下的菩提子見了,唇上笑容不免加深,“你的心情波動了。”

    樹上依然沒有反應。

    而菩提子,突然轉過頭去,看著不知為何急著趕回來的唐三藏,笑著離開,樹上的人見了,並不知道內情,趕緊滑下樹來。

    “沙沙沙”的幾聲。

    唐三藏錯愕地看著突然從樹下躍下的白衣飄飄,那烏黑的長髮牽動著幾片碎葉,徐徐地落在纖細的脊背之上。

    那嬌小的影兒站起來,在視線裡徐徐挺直腰杆。

    熟悉的感覺,讓他忍不住向前幾步,伸出手就要去拉那纖細的肩,然就在指尖就要碰到對方時,對方莫名地震動了,轉過頭來。

    是一位尋常的仙女。

    他的瞳孔收縮了,溫度驟降,手,僵硬地收了回來。

    但還沒來得及繞過這名陌生的仙女,對方卻仿佛受到什麼驚嚇一般地腳下一陣踉蹌,直直地,摔在地上,道袍淩亂出白玉般的緊致小腿,他吃驚地瞪著看,卻見一雙小手驚慌地拉了衣擺,緊緊地蓋上。

    但,叫他在意的並非那截細白的玉腿,而是那小手上此刻正緊緊地拽住的——他所遺落的經書。

    經書,被揉成卷狀。

    他眼睛大瞪,不由分說地上前一奪,也不顧對方正打算站起來,害得人家因為受驚再次跌坐在地上。

    沒有細看對方的長相,他飛快地看著那雙受驚的眼睛,歉意滿滿,“抱歉,害你受驚了。”

    然,他的聲音裡半點愧疚之意,即便伸出兩手,似乎要助人家站起來,眼裡卻毫無溫度毫無誠意。

    而對方卻只是搖頭,自己狼狽地站起來。

    大概是發現了他的敷衍吧?

    他點頭權充道別,轉過身去,邊走邊看著手裡的經書,心疼著那明顯的皺折,指腹輕觸那書頁裡的拱起,寶貝得不得了。

    那份專注,使得他根本沒有注意到身後追逐的視線。

    她,小手拽住衣擺,指頭凸顯了小小青筋。

    書頁之中,分明是……

    “尊上,為何不與旃檀公德佛說說話?那可是天宮之上的大紅人,你該不會不知道吧?”

    是菩提子。

    她回過頭去,那因為長得與天宮之上眾多仙女一般,所以顯得毫無特色的臉上,露出了暗惱的顏色,“菩提子尊駕去而複返,在此也浪費太多時間了吧?”

    “確實,本座實在不該與小仙女糾纏太久,那就讓我們長話短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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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1-24 14:56:29


    她窒住,就知道菩提子有事而來,不可能無聊路過。

    “王母娘娘稱讚你照料蟠桃園很是仔細,替你在玉帝面前美言數次,所以,玉帝重新給你安排了新的工作。”

    她沈默。

    “你也知道,旃檀公德佛師徒五人如今是玉帝面前的大紅人,你,就去侍候他們吧。”

    平淡的眼兒猛地瞪大。

    “好好幹,七七。”

    看著菩提子轉身離開,她,死死地咬住下唇,以疼痛命令自己頭腦清醒,深怕自己會忍不住把鞋丟到那難看的禿頭之上!

    七七……

    對,她叫七七。

    身份?

    天宮之上小小的仙女一名,就是任何仙家都可以欺負指使的身份,就連太上老君身邊的小仙童也可以對她指手畫腳。

    畢竟,她是戴罪之身。

    並且,還被施了法,是一種,讓施法之人對她瞭若指掌的法術。

    不過這些不提也罷。

    漫不經心地,走到那荒廢已久的庭院,看著昔日掛著金禪居的匾額如今已經被摘了下來,才要跨步進入圓拱門洞,突然迎面飛來黑影,她瞪圓了眼睛,卻忘記了要躲開。

    “啪!”

    巨響。

    那襲擊她的物體在砸痛了她的臉後直直掉落,又無比準確地砸在她的腳指頭上,但疼痛卻比不上震驚,她愣在原地,任著鼻頭濕濡著流出了什麼來。

    地上的是……

    牌匾?但牌匾之上的字體也未免醜得太誇張了吧?

    “不好意思,你沒事吧?”

    跑過來的人,她記得,是被冊封為金身羅漢的……沙僧。

    這時,始作俑者在後面涼涼地納悶,“明明看到了怎麼不懂得躲開啊?”

    “大師兄!你還說!都流鼻血了!”

    眼睛眨啊眨。

    她意外地聽著這話,摸摸鼻翼,濕濕的,低頭一看,果然是血。

    腦袋裡,不禁一陣糾結,然後才又想起了,想必這又對她的懲罰之一,於是安心了,伸手就要抹去那濕濡的紅,可……

    “傻話!仙人之身何來血?”孫悟空叫著跑出來,粗魯地提了她的衣領,結果一愣,一邊轉頭叫著一邊把她拉了進去,“師傅,你瞧,真的是血!居然有流血的仙女!”

    她眼睛瞪得老大,比起自己居然流血的這個發現,叫她更慌亂的仿佛是這突然而來的面對面。

    旃檀公德佛,聖僧,唐三藏……

    不管即將面對面的人叫什麼名字,她都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啊!

    然,當她被扔到那個人的面前時,他卻是連頭也不抬,只是低頭看著手裡的經書,對一切都充耳不聞。

    於是,她愣在那裡。

    以……

    雙手撐著桌子,上半身失去平衡地趴在桌面,額頭幾乎貼著他的額頭的奇怪姿態。

    她想,若不是她的血滴落在那雪白的紙張之上,他不會注意到她近在咫尺。

    “你是誰?”

    她定眼看著他,試圖從他的眼裡尋找溫度。

    “你是誰?”

    對於她的失神,他縱容——不,他直接收回視線,站起來,走到窗邊去望著外面的景色,直接無視她的存在。

    就因為,她是名普通的仙女嗎?

    心頭的升起的失落,嚇得她連忙咬唇,抑制想法,免得不該出現的人又突然出現。

    然,後腦猛地一痛,她吃驚地轉過頭去,卻被人先提起了後領子,提小雞一般地甩來甩去。

    “喂,你到底是誰啊?沒聽到師傅問嗎?”

    孫悟空,果然是孫悟空。

    她沒好氣地瞪著那不耐煩的眼睛,小小仙女也是有脾氣的,可是……目前是暈浪、噁心、想吐。

    以上!

    所以,不適合把脾氣端出來,於是,只好乖乖回答:“小仙乃是玉帝指派過來侍候你們起居的小仙女。”

    孫悟空手突然一軟,害她直直掉落在地上。

    今天絕對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倒楣日!

    她揉著被摔痛的小屁屁,艱難地站起來。

    “名字?”

    何故聽她自稱“小仙”之時會手足發麻?

    孫悟空戒備地,上下打量著眼前的小仙女。

    果然是很普通的姿色,就是那種在天宮之上隨手一抓也能抓到的面相。

    “小仙是……”

    話才開口,就見孫悟空腳下虛軟了下,她狐疑地看著孫悟空狀似見鬼一般的表情,繼續說下去:“小仙排行第七,名喚七七。”

    話音落下的一刻,“啪”的一下,孫悟空居然直直地跌坐在地上,失神地瞪著自己虛軟的雙腿看。

    而站在窗前的他狠狠一震,霎時轉過頭來,不知為何,居然撞上了那小小仙女的眼兒。

    仿佛,那名喚七七的小小仙女在說話之時,就等著他轉身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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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1-24 14:56:48


    來到天庭其實已經很久了。

    不過因為天宮之上本沒有日落星移,根本難以辨認時間的流逝,而且仙家之身本來就不必進食,更無法依靠肚腹之欲辨認時間,唯有打點起居的小仙女會端來甘露水,提醒一切。

    案臺上,他默默地低頭看書,以眼角餘梢輕輕睇著那忙碌的白色身影。

    其實從初會到如今也不過見她寥寥數次,每一次,她都極是安靜地操持打點,如非必要絕對不會開口叨擾,安靜得幾乎可以遺忘她的存在。

    看著她擦完地板,提了木桶出去,他收回視線,繼續安靜地看著經文,孰料門外一陣水聲,竟是徒兒八戒把她手中的水桶撞翻一地。

    “七七,我幫你、我幫你!”

    “不必了。”

    “是我撞翻的,自然還是要負責的!”

    似乎,十四年的磨難還是無法根除八戒的情根,他忍不住輕輕搖頭,卻聽八戒驀然低呼,跌坐地上。

    “那就麻煩你了,淨壇使者。”

    站在屋外的她,小小的身子沐雨在晨曦之中,手中是空空的木桶,而跌坐在地上的八戒滿身汙水,一身狼狽。

    再細瞧那神情……

    驕傲輕抬的小臉,眼中雖染幾分懊惱,但更多的卻是沾沾自喜的得意。

    可仿佛是注意到他的視線,她突然回頭,卻在看到他的目光後目光一沈,面無表情地轉身離開。

    很是驕傲的小仙女,看上去安靜斯文,實質卻不然,這種表裡不一,到底跟誰人很像?

    被這樣一鬧,他無心經文,於是起來往身後的窗前一站,卻意外地發現那嬌小的身影已經在庭院之中。

    看著她翻揀地上碎石,拔除雜草,盡是做些粗活,轉頭,本要命徒兒們前去幫忙,卻發現八戒一身汙水睡死在門邊,其他人也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於是放下手中經文,親自前去。

    走近她,意外地聽到了憋氣的嘀咕聲。

    “南無觀世音菩薩,南無佛,南無法,南無僧,與佛有因,與佛有緣,佛法相因,常樂我靜……”

    目光冷了冷,他走過去,伸手想要助她拔掉那卡在石縫間的雜草,孰料她見了他,仿佛受到了什麼驚嚇,腳下一陣踉蹌,摔跌地上。

    地上雜絮飄飛,弄了她滿頭,使她看起來格外的狼狽。

    他細細想了想,開口:“我扶你。”

    伸出去的手,卻遲遲不見她有反應,反倒把一雙小手藏於身後。於是,他直接向前一探,直接拉了她的手腕,正要使力把她拉起來,卻意外地瞪著那被草根割得慘不忍睹的小手。

    在那些帶紅的口子外,還有淺淺淡淡的印子,是舊傷。

    身為仙女,何故還會留有傷疤?就像那日,流出了鼻血……

    不過,他也只是好奇罷了。

    誰人如何,又與他何干呢?

    用力,把她從地上拉起來,卻沒想到她居然如此之輕,他這一拉,直接把她拉進了懷裡。

    立即,聞到了一種很特別的味道……

    特別讓人覺得不舒服的味道。

    於是,連忙生厭地把她推開。

    她愣了愣,為他的反應。

    看著他彎身,繼續她未完的工作,她伸出小手,本要叫他停下來,但看到自己一雙滿目瘡痍的手,連忙縮了回來。

    默默地,注視著那沈默卻冷淡的背影,她目光流轉,望著身邊的高牆,高牆的那頭,隱約看到尖細的塔尖,瓦片上反射著生命躍動的綠意。

    言語,就在片刻失神裡傾出:“旃檀公德佛,你可知道高牆的彼端是誰人的宅院?”

    沒有等到他的回答,她眨了眨乾澀的眼兒,轉身,打算繼續收拾荒廢的宅院,卻意外地看到他駐足仰望,默默地看著高牆的那頭。於是,她頓住,來到他的身邊,卻並不說話,只是與他並肩而立,一同眺望著那碧綠的塔尖。

    風,徐徐。

    吹來滿院白蓮幽香,聞到白蓮幽香之時,注意到他目光冷了冷。

    “旃檀公德佛。”她突然開口,打破了難得的寧靜。

    他依然看著高牆的那頭,不知道有否聽見她的輕喚。

    “七七知道你的前身乃是如來座下金禪子,可你知道嗎?這宅院,本就是金禪子的舊居。”

    他仿佛回過神來,但還是沒有看她。

    “與金禪子舊居比鄰的,就是觀音大士的……故居。”

    故居?!

    他霎時轉過頭來,眼圓瞪,卻又在下一秒壓抑住錯愕的情緒,只是淡淡地轉過身去。

    “旃檀公德佛,你跟觀音大士的感情是不是很好?”

    看著他的步伐絲毫不見紊亂,身影消失於前,七七目光低垂著,繼續彎身去撿地上的石塊,但一隻毛茸茸的手比她更快地,把地上的石頭撿起,她意外抬頭,看著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跟前的孫悟空。

    “你是如來佛祖派來監視師傅的?”孫悟空也不含糊,劈頭就警告,“老孫可不管你奉了什麼命令,目的是什麼,休要害我師傅。下一次,若讓老孫聽你再擅自提起觀音大士,絕不輕饒。”

    石頭在孫悟空的手裡拋來拋去地,她突然撇唇笑了,福身,“既然大聖爺要為小仙收拾,在此謝過。”

    說罷,只聽孫悟空一聲低呼,居然手一滑,沒接住拋棄的石頭,讓石頭直直地砸到了自己的腳丫。

    她錯愕,為孫悟空的笨手笨腳。

    然,更錯愕的是孫悟空猛地拽住了她的手腕,狠狠地,那力度捏得她幾乎尖叫出來。

    “你既非普通小仙亦非妖物!何故老孫金睛火眼也無法把你瞧個明白?你到底是誰?”

    這一高聲喝問,她的臉色,“刷”地白了。

    “大師兄,你在叫什麼啊?”

    聞聲,轉頭去看,果然,不只睡死的豬八戒跑來了,就連唐三藏,也默默地循聲而來。

    “師傅,這小仙女有問題!每次聽她自稱‘小仙’,老孫都渾身不對經!她絕對不是什麼道行低微的小仙女!”

    終於,孫悟空放開了她,然,唐三藏的視線,卻把她緊緊地鎖在原地。

    看著他無動於衷的接近,但那冷淡的目光卻仿佛帶來了無形的壓力,她咬住下唇,昂首挺胸地面對著他的視線。

    “你不是普通的小仙女?”他簡單地開口,看過來的目光雖不帶著惡意,卻也並非慈悲。

    她略略思量,點了點頭。

    “你包藏禍心?”

    在孫悟空的緊張目光中,他迫於無奈地問著並不想知道答案的問題,卻意外地發現她的目光帶著幾分的期許,幾分的失望,還有更多的落寞。

    但,與他無關。

    見她遲疑,然後搖頭,他宣佈事情結束,並且不理孫悟空的抗議,直接說道:“好了,進去收拾吧,這庭院的粗活,交給他們就好。”

    “師傅!”

    “師傅?要我做?”

    孫悟空自然不服氣,豬八戒也不甘不願地,於是他只好留下來,督促這兩名老叫他操心的徒兒做完她未完成的活兒。

    而她,回到屋裡,沈默著一張小臉收拾淩亂案上的經書。

    意外于,那經書上新附的解注。

    用指尖輕輕撫觸那帶圓的字體,她失神,細細地看著,細細地翻動書頁,直到,指尖摸到細微的凹凸不平之感,正要再翻書頁,手下的書卻猛地被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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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1-24 14:57:11


    微微一驚,她抬起頭來,看到了一臉陰晴不定的他。

    見他把經書細細地捏平,她忍不住開口:“那是白蓮?”

    他頓住,把經書收好,往外走去,她見了,連忙尾隨上前。

    僵硬的側臉,微微下沈的眉心,還有抿緊的唇,他仿佛在跟誰生著悶氣。

    本欲說些什麼,卻因為經過觀音大士的故居,她忍不住放慢了步伐。

    透過莊嚴的門拱看過去,只見小仙童們正細細地圍著蓮花池打掃,好不認真,但煙火已清,人情已散,獨留舊景。

    感覺身邊的他駐足,她抬起頭來,望進了深邃的眼眸裡。

    “我沒有金禪子的記憶……你說觀音大士與金禪子比鄰而居,他們感情好嗎?”

    不知道他何故如此去問,但她如實相告:“不好。”

    他挑眉,沒有追問,但她卻繼續說下去:“金禪子是觀音大士的剋星,每每遇見,觀音大士皆會頭痛不已。”

    他步伐再起,她連忙追上。

    “為何?”

    “因為……”

    驀然住嘴,仿佛這話題觸及了什麼似的,見她一臉的不願提及,他不禁更想知道,“因為什麼?”

    “逝者已矣,既然旃檀公德佛已經忘記前塵,觀音大士也不再,何必再提?”

    那面容確實平凡,但笑容倒是刺眼得很。

    那薄薄的細唇之上彎出的,是一抹似是而非的弧度,仿佛心事重重,疑霧團團。

    “你,是觀音大士身邊的人?”

    七七愣了愣,直直看他。

    那目光極是清明,仿佛看到了他心底極力隱藏之事。

    “為何旃檀公德佛始終不問觀音大士何在?為何遲遲不來與你相見?”

    他意外地看著她,看著那張問得漫不經心,卻醞釀著什麼的小臉,才想開口,卻見菩提子含笑而來,主動招呼,他不禁愣住。

    她似乎也是一愣,連忙低下頭去,仿佛兩人從未交談,態度生疏得叫他生疑。

    菩提子寒暄一陣,遠走。

    可她的小小脖子,始終不曾抬起。

    憶起菩提子離開前那深深的一瞥,又看著緊緊跟隨在身邊腦袋壓得老低的她,他突然輕輕開口:“觀音大士身邊之人,你是嗎?”

    她沒有回答,只是搖頭。

    “你可知道,觀音大士上哪了?”

    她一震,看著他,發現他正仰望,不知道在看什麼。

    “這個問題,你知道我曾經問過多少次了嗎?”微微失笑,不知為何對陌生的她說起了一直壓抑下來的心事,“其實,也並非一定要見到她不可,只是,實在想問,為何她口中所推算的九九八十一劫,只經歷了八十劫我就完成了西天取經的大業?”

    低頭,發現她臉色慘白,他意外地愣了愣,卻不再說什麼,轉身回去。

    身後,她本來一直默默跟著。

    只是,待回到宅院裡,卻發現她不見了蹤影。

    驀然想起她那慘白不自然的臉色,心裡莫名記掛著,於是,他轉身走出去,卻意外地發現她佇立在觀音大士宅院之前。

    低頭,失神。

    那茫然的小臉,到底在為什麼擔心綢繆?

    可又與他何干?

    納悶地轉身回去,在無人的屋裡輕輕撫摸著經書之類的凹凸之感,嗅著那混著紙香之氣的甜香,他伏在案上,悠悠地,合起了雙眼。

    不知道過了多久,腳步聲微響著。

    知道是那名自稱七七的小仙女,他並不急著張開眼睛,然……

    手背突然被冰涼的指尖觸碰了一下,他的眉心微不可見地皺了皺,忍著,不料她卻一再地放肆,竟然順著他的指尖,一直摸到了他指頭輕輕掂著的經書。

    經書被抽,他按捺著搶回來的衝動,只想知道她想做什麼。

    “人非草非情非物亦非,留來何用?”

    什麼?

    心裡一驚,他張開眼,卻來不及阻止她的手把他一直珍藏經書之中的白蓮書簽一捏……

    本就乾脆的白蓮,霎時龜裂、破碎在那雙小手裡頭。

    他瞪大了眼,分不清是何情感地瞪著眼前自稱七七的小仙女。

    而那小仙女,冷著小臉,把盛載了白蓮書簽碎片的手心捧起,往他一吹。

    視線裡,紛揚了帶著幽香的碎末。

    聖僧多保重,如有危難,可讓悟空來尋我。

    仿佛,心底裡最珍貴的東西,那抹殘留的惋惜表情,也隨著這些紛揚的碎末,被帶走了。

    那一夜,看著她隨菩提子離開,他輕吻著她留下來的白蓮,在冷清的月下一直默默相送,亦期待著重遇的時刻,可是,後來不管他們遇到再兇險的事情,她一律回以閉門不見,到後來,他自暴自棄,打算把在女兒國的事情重演,可等了又等,幾乎被妖精生吞活剝,她就是不肯出現……

    十四年,對於凡塵俗世,可不是短時間。

    但是不論多麼的艱難,他還是咬牙熬了過來,只為了重返天庭,問她一句“為何”。

    可是,即便他來到了天宮,來到了她所在的國度,她仍是不現身。

    悟空說已經知道她的下落,可是他不願意從悟空的嘴裡得知她的事情,亦不願意從任何人的嘴裡得知。

    他等待,等待她親自前來,解釋一切。

    可是……

    為此特地保留的白蓮,為了質問她的背棄承諾所特地留下來的證據,卻在他的眼前彌散了,化作了無法拼湊的碎末!

    “啪!”

    手心一陣火辣辣,他拽緊了拳頭,看著那自稱七七的仙女那被打得發紅微腫的臉頰,壓抑住再補一耳光的衝動。

    “聖僧,你可知道為何西天取經之事明明該歷劫九九八十一個,你卻道自己只應劫八十次?”

    聲音帶著冷。

    那自稱七七的小仙女用手背輕輕地擦了擦被打紅的臉頰,也不看他,直接說下去:“其實,觀音大士所算並無錯失,聖僧確實已應劫九九八十一次。只是,你沒有發現罷了。望聖僧莫要執著沈淪,佛海無邊,回頭是岸。”

    說罷,轉身就走,獨留他瞪著那明明瘦弱,卻挺得直直的腰杆失神著。

    為何,突然感覺似曾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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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1-24 14:57:28


    “望聖僧莫要執著沈淪,佛海無邊,回頭是岸。”

    意外的聲音,驚擾了蜷縮在無人角落裡某棵樹上的七七,她暗惱地咬了咬下唇,從樹上看下去,只見菩提子笑得正燦爛著。

    “尊上何故又躲於樹上?”

    她咬牙,不回答。

    “剛剛說話的氣勢不見了?再說一次,好讓菩提子受教吧!”

    “放肆!”

    “放肆?”菩提子一陣失笑,“尊上以為自己如今是何身份?”

    她咬牙,自己是什麼身份她比誰都清楚,就怕樹下這禿頭和尚搞不清楚狀況,越發無禮輕慢。

    等等,七七到底是誰?

    觀音大士小名七七,那麼這小小仙女,長相平凡的七七還能是誰呢?

    一切得從觀音大士隨著菩提子離開說起。

    當日,觀音大士隨著菩提子踏上那淩霄殿后,馬上就被四周奇怪的氣氛所警惕了。

    淩霄殿上,仙家齊集,見著她,目光皆有閃避。

    如來高座,王母娘娘眼神無奈,玉帝怒容沖天,“觀音大士,請你解釋到底是怎生一回事?”

    也不等她弄明白所指何事,月老便呈上姻緣簿,玉帝看罷,懊惱地往她一丟,她反射地躲了開去,卻被玉帝憤恨地瞪著,仿佛責怪她的閃躲。

    不理,把姻緣簿揀起,她意外地瞪著姻緣簿上竟記錄了她與金禪子有宿世姻緣。

    本要嗤笑這滿紙的荒唐,孰料太上老君眼神閃爍地呈上了玄光鏡,玉帝玉袍闊袖一翻,玄光鏡懸空,太上老君在玉帝暗示下,手一指,玄光鏡內影響在半空之中成型,呈現了意外的畫面——

    月色之下,密林之中,唐三藏單膝跪拜於前,手握白蓮,向她遞來,兩人目光如膠似漆,當她接過白蓮之時,他猛地低下頭去……

    “荒唐!”

    玉帝用力一捶龍椅,太上老君連忙切換畫面。

    滿殿是抽氣之聲。

    唯獨她,面不改色地迎視著如來的目光。

    “觀音大士,你有何解釋?”

    “這是祈福。”

    “祈福?!這是祈福?!”

    玉帝的聲音仿佛聽到了莫大的笑話,太上老君連忙切換最後的畫面,沒想到,竟然是——

    “即便他日離開了公主肉身,繼續與我等一同上路,如何?”

    “一同上路?”

    “你不是老擔心著我出事嗎?那就用你的雙眼看著我,把我看得緊緊的。”

    對話從玄光鏡裡傳出,而無論是誰,看著此刻播放的影像,目光中都流露出了駭然。

    畫面中,一縷青絲,被風吹到了她的唇上,粘住了,他見了,下意識地伸出指頭,把那調皮的髮絲挑開,細細地撫在指尖。

    細膩得仿佛在細細地撫摸著什麼珍貴之物。

    而她,臉紅如落霞,眼神閃爍迷離,仿佛期盼著什麼。

    “你不想跟我一同上路嗎?”

    鏡子裡,他輕輕問著,話裡所醞釀著的,如今聽來,是再清晰不過的濃情,她震驚著,看著畫面的繼續發展。

    “你的回答呢?”

    “我……”

    當時的她張口欲言,吞吐忸怩,竟是羞答答的癡迷狀!

    “回答?”

    “我……南無觀世音菩薩,南無佛,南無法,南無僧,與佛有因,與佛有緣,佛法相因,常樂我靜……”

    他臉色微變,瞪著她紅彤彤的小臉,聽著那退縮的誦經之聲,終究忍不住失笑。

    見他驀地站起來,轉身欲走,她急了,連忙拉住他的袈裟衣擺,他頓住腳步,意外地回頭看著她。

    “幹嗎?”

    “我……我……南無觀世音菩薩,南無佛,南無法,南無僧,與佛有因,與佛有緣,佛法相因,常樂我靜……”

    ……

    一切畫面,終止在她與菩提子離開後,他輕吻白蓮,細說著恭候她再次到來的話語。

    她,心亂如麻,眼前一切跳躍紛亂。

    而淩霄殿之上,除去她,所有人都在竊竊私語著。

    “觀音大士百口莫辯,是否認罪?”

    如今,並非百口莫辯,而是太過於震驚,反應不過來。

    她抬起小臉,看著玉帝盛怒的龍顏,又看向如來沈默的眼,說不出任何話來。

    她以為自己向來清心寡欲,只愛蒼生,無塵無垢,然今天在這淩霄殿之上,看著與他曾經發生過的僅有的點滴,沒想到事情竟然駭然至此。她,仿佛是個懵然不懂情愛的少女,一步一步地,陷入在人世間的情愛孽障之中,甜蜜、懊惱、興奮、憂傷……

    她從不知道自己在面對他時,會有那麼多那麼豐富的表情。

    這樣的自己,太陌生。

    害怕,不安,還有恐懼。

    畫面裡的,是虛構的她,或是真實?

    她不敢探究,只當玉帝宣佈對她的懲罰時,她甘心領受,只為借此洗去不該有的妄念執著。

    所以,她心甘情願地接受詛咒,讓樹下這沒大沒小的菩提子可以窺見她的一切心事。

    說起來,如來為何老是收些沒大沒小的傢夥當徒弟?

    不過,相較起來——

    “尊上,金禪子比較可愛,這樣的想法不是很危險嗎?你可要三思啊。”

    見她不吭聲,仿佛是瞭解到自己有多麼的不受歡迎,菩提子裝模作樣地擺擺衣袍,“奉勸你,別太執迷不悟了,以免日後引火自焚了。”

    這話是在暗示什麼嗎?

    正要低頭去瞧真切菩提子此刻的表情,菩提子卻先一步離開。

    獨留樹上,她放鬆地倚樹,仰望著,眼前繁枝綠葉,然後是蔚藍得叫人心醉的穹蒼,雲海渺渺。

    然她卻無心賞景。

    徐徐伸出雙手,看著手上佈滿的大小傷痕,不由失神。

    她,身為戴罪之身,被強行分離了三魂七魄(三魂:天、地、人魂;七魄:喜、怒、哀、懼、愛、惡、欲)。

    如今的她,只是殘留了人魂以及愛、欲兩魄,以蓮花池底沈積多年的淤泥塑化而成的不完整的軀體,留在玉帝、如來的視線範圍內接受刑法,餘下的魂和魄則由如來秘密交予首席弟子菩提子看管。

    因此眾仙只道是觀音大士被罰南海軟禁思過,卻不知一切只是巧立名目。

    但連玉帝也並不知道,如來對她處以的真正刑罰是……

    多想無益。

    從樹上滑落,才徐徐站直身子,回頭,卻意外地看到不該出現在眼前的人——唐三藏。

    是巧遇吧?

    左邊的臉頰猶痛得火熱,她可不會天真地以為方才對自己的憤怒到了抽耳光地步的人會為了尋她而來。

    可他眼光錯愕,瞪著她連話都說不出來的表情何故叫她似曾相識?仿佛,曾經發生過同樣的事情,在……

    他因取經之功位列仙班之後?

    取經的路上?

    不……

    應該是更早更久遠的,或許那時亦是在晨曦之中,就在這九重天之上的某棵樹下,仍是觀音大士的她,遇到了還是金禪子的他,然後,她礙於自己的身份、表裡不一的秘密竟然暴露在外人之前,於是提了衣擺落荒而逃,獨留他,為了觀音大士竟然做出如同瘋丫頭般的舉動,駭然得無法動彈……

    思緒仿佛脫韁的馬,奔到無法控制的時空裡。

    她驚疑地用手捂住了唇,不懂心中何故越發的牢固了推測之事!

    是因為她所殘留的是愛魄,主管七情,對於情感之事格外記取,印象分明?可,即便如今想起了,眼前的他,是金禪子亦非金禪子,而她,亦是禮佛無垢,四大皆空之身,前塵種種,如何的緣分,這些對於她或他,本就如塵如煙,不值追思。

    可佛理是懂的,但心真的能夠如同此理嗎?

    每每見他,被無視,被忽略,甚至被掌摑,心湖裡漣漪片片,無法平靜,到底又要如何解釋?

    自然知道如來安排她為他打點起居,是為了考驗她,也是給她脫離被情障迷惑的機會。

    可這情根不知何時種下,亦不知如何根除,她到底該如何自處?

    “喂。”

    突然聽他呼喚,她疑惑地抬起眼簾。

    “隨我下凡去。”

    見她不說話,他沒有理會,直接轉身便走。

    “還不跟來?”

    那態度自我為中心,仍然是叫人討厭。

    她咬了咬唇,鼓著腮追前去,雖然好奇著他要下凡的決定,卻忍著不問,也沒有發現他悄然的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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