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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5:07:04


    孫姨娘滿臉愁容,這孩子讓老太爺哄到天上去了,她只能慢慢勸:“咱們以後吃穿都要靠你三哥,你要恭敬些才對,你要好好讀書將來也做官,要不然將來你靠什麼過日子?”

    小孩被他姨娘念得心煩,吵吵:“靠什麼!爹說了他做再大的官也得聽爹的話,讓他把宅子和銀錢都給我不就好了!”

    被叫做爹的二老太爺,坐在咯吱的馬車裡搖搖晃晃正做夢:他一身風流倜儻搖著摺扇,滿京城人羨慕,看到沒那就是咱們大虞最年輕的探花郎,三品大員周大人的爹,果然好風采!周太爺好風采,好風采,人人對他拱手稱讚。夢裡周懷嬰一副謙虛的樣子,那裡,那裡。

    “你算什麼你根本不配給人當爹!”忽然一聲嬌斥,一拳頭砸醒周懷嬰。周懷嬰揉揉額頭原來撞到車廂上,那個兒媳婦真是討厭,做夢也不安生。

    天豐三十五年正月過了破五,金華巷周府迎來樊縣車隊。馬車堪堪在冰雪上停穩,周玉嬌率先從車上跳下來,提著裙角快快樂樂跑向門口迎接的夫妻:“三哥我可想你了。”

    然後小姑娘嬌俏的福身:“三哥萬福”

    ……周清貞看著面前屈膝的小姑娘沒動,周玉嬌心裡一咯登,轉向春花規規矩矩:“三嫂萬福。”

    “起來吧”春花護著肚子和氣開口,周玉嬌咬唇有些委屈對周清貞:“三哥我在家天天念叨你。”

    周清貞面色溫和淺淡:“女孩兒家賢淑靜貞些好。”

    “……是”被嫌棄了,為什麼?小姑娘心裡有些怕。

    後邊聽到的周長安緩了緩,一步一步穩穩走到周清貞夫妻面前屈膝:“三妹周長安見過哥哥、嫂嫂,哥哥嫂嫂萬福。”

    春花護著肚子臉上閃過一瞬驚訝憐憫,她記得三小姐周長安是天豐二十三年正月初九生,四小姐周玉嬌是天豐二十六年冬月十八生,兩個女孩相差近三歲周長安卻沒有周玉嬌高。果然天殘長不大,以後也沒法婚配生育,春花心裡歎息面上和氣:“起來吧,路上辛苦了。”

    “多謝嫂嫂關心,當不得辛苦兩個字。”周長安比周玉嬌多得幾個字心裡竊喜,親熱的上前幾步伸出胳膊“下雪路滑嫂嫂有身孕,長安扶著嫂嫂……”

    周長安話沒說完被周清貞攔住:“離夫人遠一點。”

    ‘噗嗤’剛受到冷遇的周玉嬌沒忍住笑出來,然後立刻憋著臉忍住。周長安臉色尷尬向後退了幾步屈膝:“長安冒昧請哥哥嫂嫂見諒。”

    “站在大門口不知道迎接長輩,倒是對妹妹耍威風。”周懷嬰在常隨攙扶下,踩著腳凳從馬車上下來擺長輩譜,他就不信劉春花剛在大街上給他難堪。

    春花到沒有給他難堪,給他顏色的是周清貞。周清貞把春花交給麥子扶穩,對還在屈膝的周長安擺擺手,撩袍下臺階走到周懷嬰面前欠身揖手:“姐姐有五個多月身孕,想來父親也不會為難兒媳,冰雪天迎接。”

    這是說自己不慈?周懷嬰鼻子哼一聲甩袖自己進府,早已下來的周清遠面上有些尷尬,他對周清貞抱拳:“二叔年紀越大性子越左,三弟以後多包涵。”

    周清貞面色溫和淺笑揖手回禮:“大哥言重了。”

    後邊的錢氏拉著五爺周清嗣進退兩難,幹幹的笑:“清貞長高了。”

    周清貞默默揖手:“母親請”

    後邊跟著的杜姨娘孫氏還有孫氏手裡的六爺,一一相互見禮,周清恭好奇的斜著腦袋打量周清貞:“別人都說你很厲害,我看挺平常的也沒有三頭六臂……”

    孫氏連忙捂住孩子的嘴巴,怯懦笑笑趕緊往府裡走,路過春花小屁孩又有話說:“聽人說你是天女下凡,你會飛嗎,我還以為仙女有多漂亮。”

    很好,臭屁孩子,一來就敢給你三哥挑刺,春花站穩微微笑,伸出手捏住周清恭胖臉蛋稍微用力:“嫂子看你這小肉臉挺漂亮。”

    “疼,你用這麼大力做什麼!”周清恭隨即就想對春花動手,卻被春花攔住。孫氏嚇的要死,扯著六爺就要下跪:“夫人饒命。”

    小孩鬧大人纏,門口立刻熱鬧起來,麥子趕緊閃身把春花護在後邊,拉住孫氏:“姨奶奶這是做給誰看呢,不過小孩子罷了。”

    周清貞眼睛沈了沈,丟下周清遠迅速過來扶住春花,幾個人糾纏一番總算進了院子,早來回跑了幾圈的周清恭不滿的嚷嚷:“這院子這麼小怎麼住人?”

    春花早就不滿周懷嬰在門口給周清貞下馬威,剛好藉著臭屁孩子發作:“嫌不好,你何必大老遠來投奔你哥,讓你爹給你買大宅子住去。”

    臭屁孩子聲音大,春花聲音更是響亮,已經坐在正屋喝茶的周懷嬰老臉十分不自在,可他自認為是有身份見識的人,不和一個晚輩女子計較,只把茶盞重重頓到桌山表示自己不滿意。

    院裡孫氏嚇的舉手輕拍周清恭,忙不叠道歉:“夫人大人大量,千萬別和孩子計較。”

    孫氏戰戰兢兢看的春花眼暈,她就拿這種軟的提不起來的人沒法子,偏偏周清恭還鬧騰踢他姨娘:“你一個姨娘憑什麼教訓我?”

    旁邊周清嗣扯著錢氏袖子:“娘餓,娘餓。”

    春花眯著眼睛打量七歲的周清恭,忽然屋裡傳來周懷嬰拍桌子的聲音:“還不進來見禮?”

    周懷嬰和錢玲兒坐在上首,香兒擺好蒲團周清貞和春花雙雙跪下:“兒子(兒媳)給父親(老太爺)母親(老夫人)請安”論起來春花可以稱呼公公婆婆,可惜她厭惡這兩個人,叫一聲老太爺老夫人也算合禮。

    周懷嬰拿捏身份矜持造作的摸著鬍子,想要訓斥幾句彰顯身份,旁邊的錢玲兒滿臉堆笑伸出雙手:“快起來快起來,媳婦有身子呢,自家人何必那麼多禮數。”

    錢氏這麼好性子?春花訝異的挑眉轉頭看周清貞,周清貞眉目低垂神色溫和:“謝父親母親”然後扶春花起來坐到一邊。

    下來該幾個孩子見禮,錢氏看向自己的兒子慇勤教導:“嗣兒,見了哥哥嫂嫂要怎麼樣?娘教過你的。”

    廳上的人都看向癡傻的周清嗣,周清嗣小時候雖然眼睛渾濁,但五官還算端正。那一年錢氏用毒藥設計陷害周清貞,周清嗣連喝兩碗發了一回高燒,越發傻的厲害一隻眼睛也斜了。

    如今他斜著眼珠子吭哧想了半天,看錢氏一直指著兩個好看的人,終於站出來彎腰揖手:“給哥哥嫂嫂請安。”然後直起腰對周清貞傻笑“好看”口角的涎水濕噠噠流下來。

    周清貞一時五味俱全,這麼多年過去只有這個傻弟弟沒變,還是那句‘好看’。他從袖子裡掏出手帕遞給周清嗣:“拿去擦擦。”傻弟弟沒變他卻變了,再也不願意接觸任何人。

    春花笑著示意,麥子端出一個紅漆盤到周清嗣面前:一個金牌一身細綢棉袍一雙羊皮靴子。春花淺笑:“第一次見面,嫂嫂給你的見面禮。”

    錢氏心裡一陣感激,這幾年周懷嬰死死把持二房月例,可憐周清嗣沒幾身能見人的衣裳,春花這一手剛好應時,算是幫了她大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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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5:07:43


    “妹妹給哥哥嫂嫂請安”緊接著周長安恭恭敬敬蹲身,並奉上自己的禮物:一雙繡花鞋。做工說不上精緻,但也能看出是費了十分心思。春花看著周長安嬌嬌小小一團就心軟,面色多帶幾分和藹:“起來吧。”

    麥子端出春花的見面禮:一對赤金孩童戴的鈴鐺手鐲。

    “玉嬌給三哥三嫂請安。”禮物是一條繡了幾根水草的帕子,不過堪堪九歲也算是為難她了。春花照例給了見面禮,一對足銀鈴鐺手鐲。本來兩個女孩一樣赤金手鐲,只是春花要收拾周清恭才改成銀的,以免只有周清恭和別人不一樣。

    拿到見面禮那一刻,周玉嬌眼圈一紅差點落淚,她姨娘不是兄妹幾個,三哥三嫂只會喜歡她嗎?周長安則是按耐不住喜上眉梢,果然哥哥嫂嫂嫡庶分明。以後她一定要親親熱熱伺候兄嫂,好奔前程。

    錢氏也是面露喜色,沒想到周清貞夫妻這樣給自己面子,杜芍藥和她女兒一樣心裡咯登,不知道為什麼不討喜。

    春花不知道自己隨意的舉動,惹來一屋子歡喜憂愁,周清貞神色溫和把所又人表情收到眼底,心裡冷笑。

    “給哥哥嫂嫂請安”周清恭拱拱手,然後向麥子張望“我的見面禮呢?”

    春花勾起嘴角,麥子端上來一本薄薄的《三字經》,後邊春花開口:“六爺該啟蒙了,將來好好讀書……”

    “憑什麼他們都是穿的戴的,我就一本破書?”周清恭惱了原地蹦起來,結實的小傢夥蹦的地面震動,可春花會怕這個?打小她就不怕能鬧騰的,安樂村裡她才是霸王。

    春花向後穩穩坐到椅子裡吩咐:“王六,把六爺拉出去面壁思過,要是敢鬧騰捆了堵住嘴關屋裡餓飯。”

    王六還沒進來,周清恭原地驚牛似得撲向周懷嬰:“爹,救我!你不是說來了京城你最大。”周懷嬰被自己兒子撲的肉疼,臉色難看教訓春花:“你就是這樣做長嫂的?欺負年幼無知的小叔子。”

    春花扶著肚子冷笑:“當年阿貞還沒他大比他乖巧懂事,怎麼老夫人一次次罰他跪祠堂,不見老太爺出來說話一樣兒子兩樣待,老太爺是吃準這輩子要跟小兒子過活?”

    周清貞小時候受的種種磨難,讓春花恨得滴血,字字直刺周懷嬰,王六冷著臉揪住周清恭後領提出去。

    “爹救我救我……”周懷嬰臉色鐵青坐著不動,周清恭轉向她娘“姨娘救我,姨娘——”小孩嚇哭了,春花心冷曬,就這麼點小膽子也敢學人做霸王。

    孫氏眼淚汪汪軟軟走到春花面前,膝蓋止不住往地上滑:“夫人,是奴婢沒教好,夫人放過六爺罰奴婢吧……”

    春花笑的和氣:“六弟慣的不像樣總要下手調、教,原本打算過些日子說,既然今日趕巧就今天說了,等過些日子學堂開門,我打算送六弟去學堂……”

    “送什麼學堂,我們周府子弟向來都是請西席先生。”周懷嬰冷聲打斷。

    二房情形周清貞早就打聽清楚告訴春花,春花知道周清恭在二房是個小霸王,卻不想如此失教,到底是周清貞的弟弟,春花不想孩子被周懷嬰的不知所謂養壞,將來帶累周清貞。

    “所謂長嫂如母,老夫人德行有虧,我自然會教導弟妹……”春花話未說完,周懷嬰又想打斷卻被錢氏搶了話頭,只見她討好的笑著開口:“媳婦說的正是,我早年糊塗了心思,以後家裡幾個孩子都要偏勞媳婦。”

    周長安連忙拉著周清嗣上前:“以後五哥和長安就要勞嫂嫂費心。”

    周玉嬌也在芍藥的示意下出來行禮:“麻煩三嫂。”

    周懷嬰瞪了錢氏一眼,錢氏完全不搭理他期盼的看向春花,這才是她日後的指望。

    一場見面禮鬧得亂七八糟,獻媚的獻媚,不知所謂的繼續不知所謂,哭鬧的哭鬧,坐在一邊的周清遠只覺得尷尬,似乎二房這樣不堪是他造成的一樣。還是周清嗣傻傻的說‘餓’一大家子才擺桌吃飯。便是吃飯也不痛快,周懷嬰覺得自己受到輕慢,孫氏眼淚汪汪偏偏憋著,不停往外瞟,周長安,周玉嬌討好的輪番布菜。

    春花有心讓她們停下,又多少能猜出她們討好的小心思,到底不過孩子,春花只能自己忍著。才第一天春花就想揍人,周清貞看的心疼在桌下悄悄握住春花手,對她溫溫一笑。

    手上的溫度和那寬慰的笑容,讓春花心裡仿佛被春風拂過,變得輕鬆溫暖。為了阿貞這些都值得,只是真的要趕緊分開過,這一屋子的小心思實在讓人頭疼。

    晚上周長安開心的套上手鐲叮叮噹當搖晃:“娘,你看多漂亮純金的。”

    錢氏手裡摩挲著金牌舒了口氣:“娘沒說錯吧,她指頭縫裡漏一點你這輩子吃穿不愁,記得多巴結討好黏的緊些。”

    “放心吧,娘。”周長安喜滋滋的舉著手腕看鐲子。

    正屋裡周清貞神色難的嚴肅,再一次確定:“姐姐真要把這兩樣東西給大哥?”

    “嗯”春花肯定的點頭。

    春花拉起周清貞的手:“他們總覺得周府為你損失幾萬銀子,覺得你對不起他們,咱們拿這個還他,以後和他們再無瓜葛。”

    “阿貞,姐姐要你永遠都能挺起腰杆,讓別人沒說嘴的地方。”春花看著周清貞,她的眼睛在暗黃燭光裡熠熠明亮堅定不移。

    “姐姐……”一聲深情從心而發,周清貞抽出手把春花攬進懷裡“姐姐……”

    二進院子西廂,周清遠看到春花夫妻帶來的東西大驚失色:“這是御賜之物?!”

    御賜之物在京城王公大臣家並不少見,可周清貞帶來的依然極其罕見,一件是天豐帝親書橫幅:浩然正氣。這是賜給春花的,落款不僅有年月日皇帝姓名,還有八個紅印篆字‘受命於天,暨壽永昌’。

    周清遠小心翼翼的用食指虛描那紅印篆字,這是國之重寶玉璽的印記,周家如果能夠供奉這四個字,可保周府世代子孫平安無憂。

    春花脊背挺直:“旁邊的瓜瓞綿綿是皇后娘娘所賜。”

    桌上另有一件長約尺半,高約七八寸翡翠玉雕,頂級玉石細膩光滑色澤飽滿。原玉有深綠淺綠翡黃三色,經能工巧琢雕成舒展枝葉和各色瓜果,即便是黯淡的燭光下也閃著盈盈光輝,一眼就知道不是凡品。

    周清遠就算見過好玉,也沒見過這麼好的。如果說天豐帝的墨寶可以保周府時代平安,那麼皇后所賜的玉雕能換一場大富貴。

    “這是娘娘見我有孕,特意賜下保平安的。”春花說完抿緊嘴唇看向周清遠。

    周清遠知道這些東西他不該拿,這都是賜給春花的不是給周清貞的。可他實在捨不得鎮宅墨寶‘浩然正氣’四個字,這樣的褒獎留給周府,就算周府在無人出仕,樊縣也沒人敢欺上門。

    最終周清遠退回玉雕:“既然是娘娘賜給三弟妹保平安的,弟妹留著安胎就好,萬歲的墨寶為兄厚著臉皮收下。”

    春花神色鄭重把玉雕推過去:“這兩樣東西是我買阿貞的。””什麼?”周清遠覺得自己聽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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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5:08:20


    周清貞嘴角含笑悄悄往春花身邊貼近,以後他就是姐姐的,低頭看著春花,滿目柔情眼裡只有她。春花抬頭對周清貞安撫笑笑握住他的手,周清貞溫和順從任春花隨意握住他。

    轉頭面對周清遠春花神色再次變得鄭重:“你們周府從來不把阿貞當回事隨意買賣,今天我買了,比羅府開的價更高也不用你們陪送什麼,從今往後阿貞和你們再無瓜葛,我和阿貞死後也不會再回周氏墓地。”

    雖然不會明說,但感情上講周清貞從今往後和周府再沒關係,春花用兩件無價之寶,換周清貞一身輕鬆自在。

    春花和周清貞走了,周清遠說不上什麼滋味坐到桌旁,這兩樣東西帶給好處比羅府的富貴更好,實在是有錢也買不到的。周清遠枯坐一會,端起春花根本沒動的茶盞細細描畫,以前還可以在心裡覬覦喜歡,以後只能仰望了。

    周清貞小心的扶春花回屋,幫她脫去厚重披風打水洗手洗腳,然後再脫去棉褙子。終於輕鬆了,春花舒口氣穿著夾衣夾裙鑽進被窩:“炕上很熱乎,阿貞快來。”

    “這就來”周清貞快手快腳收拾好自己,鑽進被子攬住春花,挨到春花鼓起的肚子,覺得惋惜“有陛下‘浩然正氣’四個字能保周府世代平安,姐姐何必把瓜瓞綿綿給他們。”瓜瓞綿綿是祝頌子孫昌盛的,這時候周清貞只希望能寓意春花平安生產。

    春花在周清貞懷裡找了個舒服的位置,把頭依在他肩窩:“不是說所有賞賜裡,皇后賜的那件最值錢?”

    周清貞沒說話,只是抬手順了順春花烏黑的髮絲,輕輕低嗅發間暖香。要說最值錢還是天豐帝的墨寶最值錢,能保子孫世代平安,那是多少銀錢都買不到的。

    春花自顧自的說下去:“雖然你從來不說,但是你的性子姐姐還不知道,姐知道你心底最深處也自責……”

    周清貞靜靜地聽著眉目淺談,對春花的話不予置評。

    “真有一日周府落敗,那玉雕也值幾萬銀子,算是還了羅府吞的聘禮。”

    “既然這樣姐姐又何必把萬歲賜的橫幅給他,皇帝墨寶極少賜給臣下,更何況是‘浩然正氣’四個字,這褒獎是天大的榮耀。”

    春花從溫暖的被子裡伸出胳膊,抬頭撫上周清貞臉龐:“那是替你給先老太爺盡孝,光宗耀祖,阿貞以後你再也不用覺得自己虧欠周府什麼,不管是人情還是錢財,姐姐都替你綽綽有餘的還了。”

    “姐姐的阿貞只管坦坦蕩蕩做人就好。”春花語氣十分自豪。她的阿貞那麼聰明溫善,就該有最好的日子,怎麼能在心裡存下介薺。

    周清貞默默的拉下春花的手放在胸口,然後低頭把臉藏在春花頸窩,只要有姐姐他就有溫暖的保護明媚的色彩。

    第二天一大早,周清遠帶著樊縣的僕役起身離開,冰雪路還好走一點,要是耽誤幾天趕上消雪路才難走。

    周清遠帶著一幫人走了,春花才發現二房基本沒什麼頂事的下人。兩個老嬤嬤一個伺候錢氏母子三人,一個伺候孫氏母子,還有一個是周懷嬰的常隨四喜。

    老太爺還真是會過日子,春花感慨,能賣的都賣了還省下一筆月銀……真是讓人無話可說。反正夫人府還缺下人,春花叫來牙婆採買雇傭一批下人。給錢氏雇了一個年輕婦人伺候,給兩位姑娘各買了一個年歲相當的小丫頭,給周清嗣周清恭各買年紀相當的小廝。又給怡兒雇了一個端莊體面的婦人做奶娘,過些日子她要生產顧不上怡兒,到時候再把香兒撥過去就能放心。另外給夫人府,添了些粗使下人,竈上廚娘護院家丁等。

    論起來春花配的這些下人,比周府規格差遠了。在周府錢氏最少該有兩個大丫鬟,四個小丫頭,兩個粗使嬤嬤。至於小姐不論嫡庶一律一個大丫頭一個奶娘,要是分院住還需再配兩個小丫頭兩個粗使嬤嬤。

    滿院子婦人還沒有不滿,周懷嬰先找到書房的周清貞:“就配這麼幾個下人,周府體面何在?你那媳婦到底是丫頭出身一昧摳索,將你三品大員臉面至於何地?”

    周清貞面色溫和,不急不緩從書桌後起身:“父親一路來京應該聽過兒子進過刑部大牢。”周清貞一邊說一邊伸手請周懷嬰坐下。

    “別人不知道父親心裡該是最清楚,姐姐為我挨過打受過傷,為給我掙束修挖了七年毒蟲藥草,為我做過三年大牢。”

    這些事周懷嬰當然清楚,可這有什麼,春花一個鄉下野丫頭,如今貴為一品夫人,不都是自己兒子掙來的,還有什麼不知足?

    周懷嬰不在意的坐下,周清貞勾起嘴角撩袍在另一邊坐下:“姐姐于我恩比天高,兒子不能聽任何人說她不是,否則就是聖上面前兒子也會動手抽人。”

    這是警告自己他敢犯上,好大的膽子,孽子!周懷嬰正欲發怒,卻聽到周清貞繼續和緩的說道:“這世上除了姐姐兒子也沒什麼可在意的,這官當不當都無所謂。要是父親說了什麼兒子不喜歡聽的話,讓兒子犯下大錯,丟官倒無所謂。”

    想到要說的話周清貞面色溫和幾分,帶了點真正的笑意:“反正姐姐以前就養過兒子幾年,兒子不介意丟官後繼續讓姐姐養著,父親到時候也去靠著兒媳婦吃飯?”

    周懷嬰滿腔怒火被一盆涼水撲滅,春花那村姑不是好相與的,再說沒有周清貞三品大員,這京城還有什麼好住的?

    周清貞執起桌上茶壺,淅瀝瀝倒滿一盞熱茶遞給周懷嬰,見他沒了怒火,面色溫和繼續哄:“再說改制一事兒子得罪滿城王族,要是沒有官身……”周清貞頓了頓笑道“父親也是有經歷的人,如果咱們只能任人宰割,你猜王族會怎麼樣?”

    周懷嬰早就沒了底氣,只是不死心:“好歹你們一個正三品一個正一品,家裡就這幾個下人豈不讓人恥笑?別的不說難道父親房裡連個丫頭都沒有?”

    原來是為這個,周清貞神色不變繼續慢慢開口:“家裡就這麼大住不下再多人。”

    “我聽說你媳婦有陛下御賜的夫人府,難不成怕我們住?”

    周清貞笑笑:“夫人府大虞開朝僅此一例,女子有府的只有公主,按公主府算父親見那個駙馬一家住在公主府?”

    說實話真讓周懷嬰住到春花府裡,他心裡還不樂意,周清貞覷見周懷嬰臉色慢慢開口:“家裡實在住不下,兒子商量姐姐和她住夫人府,只是這邊府裡大小事情就要父親操持……”

    ‘啪’的一聲周懷嬰拍桌而起:“怎麼算我也是你老子,養兒防老,你想棄我於不顧?”周清貞要是不養他……周懷嬰不敢往下想,怒火下全是心虛。

    周清貞神色溫和陪著站起來:“自然要給父親養老,兒子每月俸銀二十兩給父親十兩……”周清貞給周懷嬰開出條件,每月給他十兩銀子安家費,讓他在這邊做老大。說得好聽活了一輩子,沒做家長實在可惜了他的才華。

    周懷嬰則是一通盤算,住這邊什麼都是自己說了算挺好的,一輩子自己也當回家。再說家裡米麵蔬菜瓜果,雞蛋肉禽都有莊子送來,一年四季衣裳夫人府那邊送份例過來,各房月錢也是那邊出,四時八節那邊另有孝敬,等於這十兩銀子只管醬醋油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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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5:08:31


    算來算去周懷嬰覺得不錯,他挺起身子:“家裡下人少也就罷了,為父那裡總要有伺候的,還有你媳婦再怎麼摳索,也不能摳到月銀份例上,怎麼樣也要按周府老規矩。”周府規矩周懷嬰每月有五兩銀子,一年八身衣裳。

    周清貞象徵性的說窮還價,最後也只能‘不得已’按周懷嬰說的來,周懷嬰說:“真當為父沒做過官不懂?你們月俸有多少,養廉銀子才是大頭每年我要兩成。”

    春花知道後直撇嘴:“一輩子都是別人身上的吸血蟲。”一年光養他們一大家子,周清貞的俸祿得進去一半。

    “姐姐……”

    春花放下手裡的東西,走到周清貞身邊握住他的手:“姐姐不是嫌棄你,是看不上老太爺人品,跟你沒關係。”

    “嗯”

    “那咱明天給三姑娘過完生日就走?”

    “嗯”

    總算不用和二房一家子糾纏,春花鬆口氣吩咐下人收拾東西,杜芍藥小心賠笑進來:“夫人忙什麼呢,不嫌棄的話奴婢也來幫忙。”

    春花護著肚子客氣寒暄:“杜姨奶奶客氣了,家裡人多住不下,我收拾收拾住夫人府那邊。”

    “哎呀,那可是皇上御賜的宅子,奴婢也跟著夫人沾光去住一住。”杜芍藥驚喜不已“好在奴婢東西都沒怎麼打開,奴婢這就回去幫四姑娘收拾起來。”

    “杜姨奶奶不忙,”春花臉色客氣“只我和三爺怡兒過去,你們住這裡。”

    一盆涼水迎頭潑來,住這裡她姑娘算是誰教導的,錢氏?杜芍藥打了一個寒顫,錢氏那名聲還不害死她姑娘。杜芍藥失魂落魄出了忙碌的正屋,在二進院裡落魄一會,隆冬寒涼的冷氣滲入骨血,她慢慢堅硬起來,她要讓周清貞兩口子帶走她的女兒。

    杜芍藥又一次拿出魄力去找周清貞:“奴婢知道老太爺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能讓他永遠不敢翻浪花。”

    站著的杜芍藥破釜沈舟,坐著的周清貞神色淡淡:“條件”

    “求三爺帶四姑娘去夫人府。”

    周清貞並不想帶周玉嬌去夫人府,不過兩天周長安和周玉嬌比賽似得,整天黏在正房實在讓他煩不勝煩。可是所謂的秘密他也得聽一聽,免得有朝一日炸出來連累到他和春花。

    周清貞在筆洗裡來來回回輕擺毛筆,濃郁的墨汁攪黑一盅清水。輕輕控幹水分掛到筆架山,周清貞抬頭對等的有些忐忑的杜芍藥開口:“說來聽聽,如果值的話我帶四姑娘過去。”

    忐忑緊張還有對未來的惶恐在心裡糾纏,杜芍藥忍不住咬緊牙,腮幫子鼓出一棱棱肌肉,卻沒法開口說出那個周懷嬰醉酒後吐露的秘密。

    周清貞並不催促,動作舒緩行雲流水般收拾書本紙張,書房裡一時安靜極了,只有紙張‘嚓嚓’輕響。

    杜芍藥緊張到全身枯硬,也許是書房火盆太熱,數九隆冬她的額上冒出汗珠:“十五年前大房張姨娘院子鬧鬼……”

    周清貞雙手交疊在桌上神色淡然,杜芍藥嗓子發幹聲音有些慌板走調:“老太爺喝多了……”

    周懷嬰喝高了醉歪歪笑話害怕的人,說出當年白氏死因。那時候周懷宗召集族老說以後分家,二房的家財要算上白氏聘禮,周懷嬰鬧不過老大便去尋白氏晦氣,白氏那時已然身體虛弱躺炕上起不來。

    周懷嬰進去一通責辱,氣的白氏猛然坐起頹然倒下。周懷嬰見白氏沒了聲息,嚇得不行給她蓋好被子悄悄溜了。出來碰見白氏丫頭,假說白氏要休息不讓進去打擾,結果第二天丫頭進去發現白氏已死,身體只剩餘溫。

    如果只這樣也罷了,頂多白氏是被周懷嬰氣死律法也不好評判。但實際上第二天丫頭進去的時候,白氏是死在炕下的。不知道她想起夜還是想喝水,總之掙紮下來再沒能爬回炕上,在地上晾了一夜死了。所以說白氏是被周懷嬰害死的,如果沒有周懷嬰的吩咐,丫頭進去伺候白氏也許就能撿回一條命。

    周清貞神色淡然的聽完,雙手依然交疊在桌上紋絲不動:“這個沒有用,事情過去十幾年沒有證據,老太爺不會承認。”

    杜芍藥急了:“那丫頭,原來二夫人的丫頭能證明。”

    周清貞終於明白,為什麼那一年他娘院子裡的下人全部被發賣,可是這能證明什麼?除非再次灌醉周懷嬰讓他親口說出害死了白氏,可是周懷嬰真的獲罪,有個坐牢的爹他這官就到頭了。

    “這個沒用,不說還能不能找到當年的丫頭,就算找到了,那丫頭也證明不了什麼,老太爺只要反咬一口他沒吩咐過,那丫頭反而要落下伺候不利害死主子的罪名。”

    杜芍藥心裡冰冰涼,捂了這麼多年的秘密,還以為能給女兒換個前程,結果竟然沒用……不,她好不容易盼到京城,等著自己女兒有個人人羨慕的前程,怎麼能,怎麼能被錢氏害得什麼也落不下。

    “少爺,求你念在當年的情分上,拉四姑娘一把,求你了。”杜芍藥‘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砰砰磕頭,為了女兒她什麼都顧不上連以前的稱呼都用出來“少爺,求你,求求你。”

    砰砰的響聲在書房裡回蕩,周清貞還是雙手交疊在桌上神色淡然,等了一會才開口:“當年的情分只能有一次。”

    “少爺?”杜芍藥抬起頭,淩亂髮絲掛在通紅的額頭上。

    “那情分用在這次,將來婚嫁就別再求我和夫人,由老太爺老夫人做主。”周清貞緩緩開口。

    “少爺!”周懷嬰錢氏能找到什麼好婆家,別說嫁妝賣了她女兒都是正常的!杜芍藥真的怕了“少爺,不,老爺,求你,四姑娘是你親妹妹啊,老爺開恩呐”杜芍藥急忙磕頭:“老爺開恩,可憐可憐四姑娘,那是你妹妹啊——”

    周清貞神色淡漠看著桌前砰砰磕頭的婦人,心裡毫無波動,這世上除了春花,沒人能讓他有任何感覺,就是晚照也很難留下漣漪。

    ‘砰、砰、砰’的聲音一下接一下,半晌周清貞覺得試探的差不多才和緩開口:“父親打算收兩個丫頭。”

    “啊?”杜芍藥抬起疼的嗡嗡響的腦袋,有些暈頭轉向聽得不明所以。

    “家裡弟妹已經不少,要是再有多的……銀錢就那麼多……”周清貞說的斷斷續續,但話裡該有的意思一樣不少,他安然穩坐面上掛起微笑。

    杜芍藥恍然明白急表忠心:“老爺放心,奴婢絕不會讓新來的小蹄子有孕,就算有孕……”悄悄握緊拳頭,為了女兒她什麼都肯做,杜芍藥咬牙“就算有孕奴婢也讓她沒命生下來。”

    可惜周清貞並不想害人性命,也不想折騰無辜女子,他忽然發現姐姐對他的關懷教育還是有用的,除了周府這些人,他對別人有正常的同情心。

    “老爺想對老太爺!”杜芍藥聽了周清貞的言下之意,驚恐的睜大眼。

    周清貞溫和一笑:“不是我想對父親如何,是杜姨奶奶因為嫉妒想對父親如何。泗水巷李拐子六副藥可讓男子絕育。”順帶疲軟無力,周清貞淡淡的笑。

    “杜姨奶奶慢走,我要去陪姐姐收拾行李。”周清貞終於從桌後站起身,要離開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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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5:09:47


    杜芍藥站起來失魂落魄,但是沒走到門口她就下了決心,被利用又如何,只要玉嬌能有好前程她什麼都不怕:“老爺說的是,奴婢怎麼能容忍別人分了四姑娘的寵愛。”

    周清貞點點頭送杜芍藥出書房,默然看著她急匆匆去內院,然後去正屋找他的姐姐,這幾天他們暫時住在二進院子。

    “是老太爺害死了婆婆?”春花皺眉,周清貞雙手捧著春花臉龐,用拇指幫她把眉宇抹平,然後抱著她把臉藏到她的脖頸,甕聲甕氣:“我倒覺得是她自己害死自己。”

    春花拖著大型人偶坐到羅漢榻上,兩個人相依相偎,周清貞把春花抱在懷裡:“姐姐,芍藥不過一個通房丫頭,為了自己女兒能先賣錢氏……”

    這指的是當年那件事,杜芍藥給春花通風報信。春花靠在周清貞懷裡,臉挨著他的胸膛,聽他心臟平穩的跳動。

    “……再賣老太爺,為了女兒能對自己男人下狠手;就是錢氏也能為兒女拉下臉皮,不顧尊嚴討好別人,可是我的母親呢?”白氏只會躲起來自怨自艾迎風落淚。

    春花窩在他的懷裡沒動,只是伸出手安慰的摸摸周清貞臉龐,周清貞側頭在姐姐手心裡蹭了蹭,接著說:“不管怎樣她是正房嫡妻,卻軟弱可欺到連孩子都保不住,若是她自己珍重妹妹怎麼可能早產夭折?”自己又怎麼可能受盡白眼欺淩,若是沒有姐姐哪有他的活路,周清貞下意識抱緊春花。

    春花看著性子舒朗,可周清貞看的很清楚,面對外人春花總是先護著肚子,一樣是女人一樣做母親,白氏不說比春花,就是芍藥和錢氏都比她強。

    春花察覺到周清貞心裡的傷痛,從他懷裡出來摸著他的臉龐安撫笑笑,親一下把周清貞抱進懷裡:“沒事,你有姐姐,姐姐護你一輩子。”

    “嗯”周清貞在春花懷裡點點頭,他有姐姐。話說姐姐的胸好軟,因為懷孕更加豐滿,周清貞用臉頰蹭啊蹭蹭的上火撒嬌“姐姐,我想了……”

    男人啊真是讓人無語的動物,上一刻還哀哀戚戚,下一刻就精神抖擻。這大概就是有人疼和沒人疼的區別,有人疼有底氣。

    春花有什麼法子,自己養的、寵的、慣的,只能繼續養著、寵著、慣著。大白天有身孕的一品夫人太累,關閉正房休息,屋裡收拾的行李亂七八糟堆得到處都是。

    錢氏決心要貼上春花給兒女奔前程,因此拿出以前做庶女的小心和眼色,仔細觀察院裡的一舉一動,很快她就發現西廂四姑娘屋裡不對勁。雖然很隱蔽,可是杜芍藥進了那屋就沒出來,小丫頭喜鵲進進出出滿臉喜色,像是撿了什麼金元寶。

    錢氏琢磨難不成春花給了周玉嬌什麼好處?不行,有周玉嬌的就不能少了長安的,她立刻讓在她屋裡做針線的周長安過去打探打探。

    周長安領著新丫頭十二歲的桃紅,施施然進了西廂,然後她看著滿屋子收拾起來的行李奇怪:“四妹妹這是做什麼呢?”

    芍藥暗道晦氣,她並不想提前走漏消息多生枝節,卻不想依然被錢氏聞到味道。周玉嬌雖然被她姨娘叮囑過,可是看到周長安還是忍不住得意:“三哥要搬到夫人付去住,讓我過去給嫂子作伴。”夫人府是皇上賜的宅子,小姑娘實在掩不住開心。

    周長安心裡一突,自己怎麼沒得到消息:“哥哥只讓你搬過去?”

    周玉嬌撇撇嘴得意洋洋:“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三哥讓我收拾行李後天就走。”看著周長安忐忑不安的神情,周玉嬌嘴角眉梢都是自得喜色,她扯著調子“三姐要不去問問,看三哥帶不帶你去?”

    周長安暗地咬牙,一個庶女也敢在嫡小姐面前賣弄,她壓下驚慌和怒氣,勉強平靜神色:“我等都是妹妹,于禮自然要看哥哥怎麼安排,四妹且忙我先走了。”

    到底沒有多少修養,周長安沒出房門就火急火燎往錢氏屋裡琢磨:這會兒周玉嬌都開始收拾了,前邊還沒話讓她收拾,是什麼意思。不想帶,還是準備帶過去重新給她置辦新的?

    錢氏看女兒想的好事,就冷嗤:“他們怎麼會偏心給你從頭到腳置辦新的?”

    “嫂嫂待我比周玉嬌好,我又是府裡唯一的嫡小姐……”周長安猶自嘴硬辯解,卻被錢氏戳破美夢。

    “你是嫡小姐,那周晚照是什麼?人家才是一品夫人家正正經經的嫡長女。”錢氏白了做夢的女兒一眼,自己琢磨“不行,既然能帶走周玉嬌,就不能撇下你,他們兩口子休想一碗水端不平!”

    錢氏像是被戳了一棍子的老母雞,一下子變得氣勢洶洶。

    周清貞一家三口住在二進院子,別人不管男女不好和他們夫妻住一個院,因此二房所有人都擠在三進院裡。

    錢氏住在正屋西套間房內,孫氏住在東廂上首離周懷嬰的東套間最近。倒不是周懷嬰寵愛孫氏,只因為孫氏是良妾又有兒子比杜芍藥地位高,所以住東廂。但論起來孫氏住的屋子理應是周清嗣的,只是周懷嬰極不待見傻兒子,所以換了屋子。

    總之東廂依次住著孫氏、周清恭、周清嗣;西廂依次住著周長安、周玉嬌、杜芍藥。周懷嬰靠著一床被子,腿上另蓋著一床盤算等周清貞兩口子搬走,這院裡怎麼安排。

    男男女女混在一個院裡不像話,讓兩個兒子住外院自己住內院?可要來新丫頭,在女兒們面前多不方便。這不好,周懷嬰翻個身繼續琢磨,那自己領著兒子住外院?也不行,老五雖然傻也是十四的半大小子,老六也一年小兩年大,和父親的丫頭住在一個院裡不合適。

    周懷嬰想來想去有些煩躁,都是周清貞這院子太小,一家人都住不下。

    “表哥——”正在煩躁的周懷嬰忽然聽到嬌滴滴的叫聲,抬眼看到錢玲兒那張圓臉。算來錢氏不過三十有二,白膚黑髮不算老,可周懷嬰看了只覺得倒胃口。

    原因很簡單,一則錢氏連生兩胎都讓周懷嬰以為恥辱,二來錢氏原本身材嬌小纖細,細長眼兒容長臉兒,倒也有幾分文氣,如今胖了幾圈容長臉兒變成圓臉也罷了,細長眼兒根本擠成一條縫。再加上身材矮小,這一胖穿上棉褙子,簡直就像一口麻袋戳在地上。

    周懷嬰皺緊眉頭訓斥:“幾十歲的人和兒女們住一個院裡,一點尊重都不懂,叫什麼表哥?”

    錢氏討好的笑臉一僵旋即拉開屈膝:“老太爺教訓的是。”

    “你不在屋裡修身養性,又出來做什麼?”周懷嬰慢慢坐直身子,忍著不耐開口。

    我出來了嗎,都在一間屋裡行不行?錢氏心裡回嘴臉上笑著:“清貞兩口子打算帶四丫頭搬去夫人府,妾身想著四丫頭是妹妹三丫頭也是妹妹,總不好偏一個撇一個。妾身想請老太爺去說說,帶一個是帶兩個也是帶,讓他們夫妻把兩個妹妹都帶過去,也免得別人說他們做兄嫂的處事不公。”

    周懷嬰聽了就不樂意,一個女兒有二兩月銀,兩個就是四兩,再加上兩個小丫頭,都帶過去他一個月不是平白少了五兩銀子。周懷嬰掀開被子披上外袍,下炕趿拉棉鞋,錢氏慇勤上前幫他系帶子拿腰帶。周懷嬰嫌她圍著自己礙眼,一把推到一邊自己收拾好出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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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5:10:27


    錢氏追在後邊殷殷交代:“老太爺前邊說話和氣些,畢竟是有官身誥命做了爹娘的,怎麼也要給些面子。”

    周懷嬰下了臺階回頭,對屋門口的錢氏冷斥:“糊塗婦人加少規矩的官兒子,爹娘俱在,哪有妹妹跟著兄長住的,做爹娘的不會教導女兒?”

    “你什麼意思?”錢氏扶著門框心裡一咯登,注意到正房動靜的芍藥,也聽得心裡一沈走出廊下。

    “我什麼意思,我去跟那孽子說,不許帶兩個姑娘過去!”周懷嬰說完手背後大步往前院去,杜芍藥顧不上恨錢氏攪局,快步上去扯住周懷嬰袖子。

    “老太爺三思,三爺夫妻不過是因著大小姐年幼,四姑娘性子活潑身體康健,召過去陪著玩耍,一家子骨肉那裡說得上教導不教導。”這些話是芍藥看事情洩露,想出來準備堵錢氏和周長安嘴的,沒想到用到周懷嬰身上。

    “什麼召過去陪著玩耍,把正兒八經的官家姑娘當丫鬟使?幾兩銀子便能買一個小丫頭,他們怎麼敢如此苛刻親妹!”

    周懷嬰被糾纏的十分不耐,他早有感覺自從準備上京開始,這些女人心就不在他身上。不過他也不稀罕罷了,幾個內宅婦人還想越過他?可笑。

    周懷嬰篩開芍藥繼續往前院去,錢氏才知道自己會錯意,原來周懷嬰並不是打算讓周清貞兩口子帶走長安。錢氏慌了從屋裡撲出來,像顆球似得追上周懷嬰,和芍藥糾纏住他一起哭鬧,惹得周懷嬰連連怒斥。

    三個人在院裡纏作一團,幾個伺候的下人面面相覷。周清恭眨著眼睛躲到孫氏懷裡,孫氏關緊房門直哆嗦。周清嗣不顧小廝來康阻攔,直直走過來撕扯周懷嬰護錢氏:“不凶、不……娘”癡兒著急說不出不要凶娘的話。

    周懷嬰看見傻兒子就犯噁心,直接臉上一巴掌拍倒在地。周清嗣臉上迅速紅腫起來嘴角留血,來康連忙過去拉他起來,癡傻的孩子‘哇’的哭出來:“疼,娘疼。”

    可他娘現在顧不上他,要是放任周懷嬰去前邊鬧騰,壞了芍藥好事多個仇敵不說,周長安還要在春花兩口子面前落下不是。姑娘有前程才能拉扯她和兒子,錢氏心裡清楚得很,因此死活拽著周懷嬰哭鬧。

    癡兒邊哭邊繼續過去護她娘:“不凶,不……”

    院子裡幾個人糾纏到一起,吵的吵、哭的哭、鬧的鬧、拉的拉,周氏兩姐妹嚇壞了跪下求情:“父親息怒”

    “息個什麼怒,你們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老太爺?反了天了!”周懷嬰被幾個人糾纏的越來越怒抬腳就踹,不管是誰揣倒一個是一個。

    芍藥被踹的劇痛,依然爬過去抱住周懷嬰腿:“老太爺求您為四姑娘想想,住在這院裡姑娘以後能有什麼好名聲?”

    周懷嬰連連抖腿,怒斥:“三品大員的親妹妹,一品夫人的小姑子,名聲怎麼不好!”

    “父親求你,玉嬌想跟三哥去住夫人府。”四姑娘也開始啼哭,內院幾個主子算是亂成一團,哭的叫的,鬧的……

    二進院正屋套間炕上,周清貞懷裡攬著軟綿綿滑膩膩的妻子,心滿意足,一床大被下兩人肌膚相貼親密無間,連呼吸間都是溫馨春情。

    周清貞早就聽到後院隱隱約約在吵鬧,原本不打算理會,結果越來越凶快要沸反盈天。好吧其實周清貞還是不願理會,只想等著他們自己折騰完,他只要抱著姐姐就好。可惜春花受不了了,外邊也有下人來敲門。

    “去看看怎麼回事。”春花支起身子一件件穿衣裳。

    “嗯”周清貞只能跟著起來。

    不一會周清貞收拾齊整,在正廳裡看著灰頭土腦的一干人,扯來扯去幾句話弄清原委。周清貞心裡冷哂,別人不知道他卻知道周懷嬰的病在那裡,就是捨不得月銀。

    杜芍藥站在錢氏身後,滿臉急色捏著手指焦急的看周清貞:“三爺……”

    周清貞面色溫和對她說:“老太爺只是擔心四妹年紀太小,手上月銀拿不住胡亂花罷了”

    芍藥和錢氏才恍然想起周懷嬰德行,不可置信的看向周懷嬰。

    周懷嬰被說破心思臉皮難的發燒,在上首坐的挺直抬手摸著鬍子掩飾尷尬:“父母為子女計長遠有什麼不對,清貞不就是我從小幫他收著月銀,才能節儉自持讀書有成。”

    芍藥和錢氏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當初她們都為這個在一邊冷瞧周清貞日子艱難,拿不出打賞被下人蔑視恥笑。想不到風水輪流轉,這麼快就輪到她們,果然是報應?

    可不管報應不報應,周懷嬰如此行徑,更堅定了兩個女人要把姑娘送到夫人府的心念,就算不要月銀也行,錢氏和芍藥想明白搶著要開口,春花從套間出來。

    “老太爺這只會欺負小孩子的毛病,還真是幾十年沒長進過,那麼老大人你怎麼好意思貪圖小孩月錢?”

    周清貞神情一瞬間拂過春風,起身扶春花過來坐下。周懷嬰被兒媳婦當面嗆聲臉皮下不來,欲要發作春花卻毫不在乎的繼續開口:“老太爺既然說是替孩子保管月銀,那請把替阿貞的還回來,搬家收拾屋子錢不夠我要用。”

    周懷嬰氣的鬍子一抖一抖卻接不上話,只能挑春花的刺:“好歹也是官家夫人,稱呼自己夫君小名,果然是丫頭出身沒有一點教養。”

    春花懶得跟周懷嬰廢話,不僅如此她還拉住要上前尋事的周清貞,問他:“老太爺拿了你多少月銀?”

    周清貞停下腳步:“總共二百五十八兩,給過的二十兩,還有二百三十八兩。”這個數字是春花開口時,周清貞在心裡迅速算出來的,他知道姐姐要用到。

    春花笑著點頭轉向周懷嬰:“老太爺聽到了,銀子拿來。”

    周懷嬰年輕時還不是如今這樣不堪,沒收周清貞月銀只是單純看他不順眼,可年紀大了卻變得慳吝,一點大家子弟的氣度消磨殆盡,要他幾百兩銀子等同割肉。

    春花瞅著周懷嬰難看的臉色,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不管你今天能不能拿出二百三十八兩銀子,以後各房月銀我都會派人送到各人手上。”

    錢氏和芍藥喜上心頭各自盤算,一年能攢下多少月銀。

    這才是幾家歡喜幾家愁,錢氏算的開心,她每月五兩銀子和兩個孩子加起來,每月就有九兩銀子,年節裡春花手裡再漏些出來一年怎麼也有一百二三銀子。

    芍藥娘倆每月統共三兩銀子,一年不過四十多兩,就是再攢七八年,等著玉嬌嫁人也攢不出大注嫁妝,還得靠春花兩口子補貼。

    兩個女人各自歡喜憂愁,周懷嬰卻是炸了:“劉春花!你眼裡還有沒有尊長?別說我給二房當家,就是你的家我要當也能當,沒問你們兩口子要當家權,你倒蹬鼻子上臉了。”

    春花穩穩坐著冷笑:“我蹬鼻子上臉?我不管你們一個個有什麼心思,今天我把敞亮話丟在這裡。你們如今吃阿貞的、住阿貞的、穿阿貞的,只是吃穿的時候也想一想!當年你們怎麼待阿貞的。”

    春花雙手護著肚子,冷冷的眼光從周懷嬰、錢氏、芍藥,甚至兩個小姑娘身上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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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5:11:12


    “也有臉擺長輩的譜?”春花臉上是毫不遮掩的鄙視厭惡“你們不曾善待過阿貞一分,如今他每年拿出七八百銀子養著你們,還想算計什麼?”

    “我告訴你們,覺得不好的大可出去自立門戶,或者還有什麼不滿的咱們去街上,或者請左鄰右舍來評評理,看阿貞有哪一點對不起你們?到是你們的臉皮,敢不敢拔下來讓大家看一看?”擲地有聲的話砸到地上,春花護著肚子站起來,周清貞上前一步扶住。

    “願意的就按我的規矩老老實實住在這裡,不願意的門開著呐。休想拿什麼長輩的譜壓我,也休想拿什麼不孝來嚇唬我,我劉春花不吃那一套。”

    春花的性子向來寧折不彎,她做事有自己的準則,接納二房是為人子女兄嫂的本分,卻不是情分。二房人識趣大家各自安好,她就費些銀子養著也沒什麼,若是二房以為可以拿捏她和周清貞,那她不介意讓他們知道什麼叫‘狼是麻麻兒的’。

    能怎麼樣,最多周清貞德行有虧,這官不當拉倒。他們把田產鋪子宅子統統賣了,領著她爹娘找一塊山清水秀的地方,再不理會二房也逍遙自在。

    春花敢保證就算兩手空空,她也能和周清貞把日子過起來,二房那些人敢嗎,離了周清貞他們能活出什麼樣?認不清現實還敢蹦躂,哼!

    春花凶了一頓,二房各路人馬算是安生下來,可春花的心情也被敗壞殆盡。正月初九給三姑娘準備的十二歲生辰,寡淡無味的過了,春花收拾收拾帶著怡兒周清貞四姑娘,拉著行李坐著馬車咯吱吱去城西的夫人府。

    二老爺對錢氏算是厭煩透頂,都是她鬧騰斷了自己財路,如今每月到手就乾巴巴十五兩銀子。錢氏根本不在乎周懷嬰的冷臉,臉拉的再長有什麼用。雖然沒能把周長安塞到春花身邊,可是每月九兩銀子的月例,也讓她多少鬆口氣有錢什麼都好說。

    芍藥算是最高興的,女兒如願跟春花兩口子走了,每月還有月銀到手。她是什麼都不求了就等姑娘長大謀個好婆家,春花兩口子能多陪些嫁妝就阿彌陀佛。

    孫氏則有些淒慘,周懷嬰拿不住錢氏芍藥的銀子,就把主意打到她的頭上,孫氏性子綿軟不過幾句話,剛到手的三兩銀子被周懷嬰搜刮走了。

    周懷嬰在金華巷周府做起老太爺,自己和周清貞新買來的兩個丫鬟住在前院,其他那些都扔在後院眼不見心不亂。

    搬到夫人府第一天,周清貞就吩咐周玉嬌安心住在紫槐院,跟女先生學琴棋書畫,沒事不要出院子亂轉,更不許去騷擾她嫂子。

    九歲的周玉嬌雖然不清楚當年的事情,但她終於明白一件事,三哥三嫂不喜歡二房的人。

    “是”小姑娘謹慎屈膝然後從書房告退,領著喜鵲一路小碎步回紫槐院。

    周玉嬌很想回到姨娘身邊,可是姨娘教過她要聽話,說過其實三哥三嫂都是很好的人,他們不會虧待她,說過她只有跟著三哥三嫂,這輩子才能活的比人強。

    短短幾天二房帶來的雞飛狗跳,總算安靜下來。夫人府亭臺樓閣景色秀麗,可冰天雪地春花也不想出去轉悠,領著怡兒在屋裡玩。

    春花住在夫人府主院,原是郡王妃的住處,在夫人府中軸第三進院子。大紅廊柱綠琉璃五間上房,原名‘寶安殿’,現在賜給春花自然不能再稱為‘殿’周清貞改名為‘宜居堂’。

    兩邊原來是東西配殿各五間,院子非常開闊青石鋪就十字甬道,四下裡散著些高大古樹,有銀杏、青松翠柏之類。最搶眼是周清貞挪到書房前的兩棵柿子樹,比別的樹稚嫩許多。

    春花覺得住在這裡最大的好處,不是遠離二房眾人,也不僅是高大寬闊住的舒服,而是正殿有火牆。好吧,是正房有火牆,關上門燒起火牆屋內溫暖如春,怡兒穿著薄棉衣撒歡兒的滿屋子跑。

    春花一邊笑吟吟捏著針,給周清貞縫開春要穿的夾袍,一邊看香兒滿屋裡和怡兒玩,新雇的張奶娘站在一邊護著,周清貞坐在春花身邊翻看帳本。

    夫人府東西三路,東路裡有大小五個院子,茶房、花房、祠堂,大小書房,還有太監護衛奶媽們住的屋子都在這邊。現在改成一品夫人府自然沒有太監,護院倒是有八個。周玉嬌住的紫槐院,就在東路離春花的院子只隔了夾道。

    中軸就是春花住的這一路最寬敞總共五進,春花院子後邊是假山花園一直連通東路,其中蜿蜒一池綠水在東路那邊建成一個小小水榭戲臺。花園後是四進院子,再往後還有後罩房。

    西路比東路狹窄些,前後兩座三進院子原是側妃住的現在全部空置。周清貞放下帳本和春花商量,要不要把西路租出去。

    春花放下針線轉轉脖子,周清貞微笑著靠過去幫她捏肩膀:“這邊住的都是王公貴族,多的是人捧著銀子求租。”

    “一個月能租三十兩?”春花猶豫了下問道,她記得周清玉說過金華巷那屋子每月能租二十兩,這邊雖然小一點不是地段好麼。

    周清貞握著春花肩膀,兩個大拇指在肩井穴慢慢按揉:“不止,每月五十兩應該沒問題。”

    一座五十兩,兩座不就一百兩!春花喜出望外轉身:“租!阿貞你趕緊派人去牙行說一聲。”

    “嗯”周清貞點頭,春花閃亮的眼睛讓他差點把持不住親下去。年輕的妻子在丈夫灼灼眼神下,臉頰慢慢變紅,兩人目光漸漸濃膩如蜜。

    “爹爹、爹爹——”小丫頭不懂旖旎,快快樂樂跑過來撲到周清貞腿上“爹爹舉高高、舉高高。”

    周清貞低頭看到一張紅撲撲小肉臉,黑白分明的眼睛亮晶晶。那雙眼睛神似春花只不過稚嫩沒有春花那樣的神采奕奕。

    周清貞放過妻子,對小丫頭展顏一笑:“好,舉高高。”周清貞兩手架在怡兒咯吱窩,雙臂使力小丫頭嗖的一下到了半空,開心的直叫:“飛嘍飛嘍——”

    春花一手捂著發燙的臉龐,看著父女兩在屋裡玩,女兒隨著父親胳膊飛高飛低灑出滿屋子‘咯咯咯’的笑聲。

    春花眼裡漾出幸福的笑容,她現在知道周清貞並不喜歡接近人包括怡兒,可他克制自己做了一個溫和慈愛的父親。這就夠了,在春花眼裡周清貞是最溫柔善良聰明的人。

    “夫人,信安侯夫人派管家娘子來送喬遷賀禮。”隨著敲門聲,屋外傳來麥子的稟告聲。

    春花頓了一下,他們和信安侯府並沒有來往,更何況他們也沒有挑黃道吉日就是隨便搬過來。不過人家送禮上門,總不能拒之門外。

    春花在家常衣裙外加了一件瑞草雲雁紋廣袖褙子,走到妝台前坐下隨口對外吩咐:“請進來。”

    “等等,請到花廳一見。”周清貞向外揚聲吩咐,然後放下怡兒走到春花身邊,彎腰從妝奩裡挑出一根赤金雀,簪到春花發間。

    “這就可以了,不過是個下人。姐姐貴為一品,即便是信安侯夫人親自來了,按禮也要向姐姐行半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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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5:11:52


    春花驚訝的瞪大眼睛回頭仰望周清貞,姐姐可愛的樣子逗笑周清貞,他點點春花臉頰:“姐姐一品夫人和國公夫人比肩,侯夫人不過二品,就是貴妃娘娘也才從一品。”周清貞心裡很驕傲,正一品夫人滿大虞有幾個,他的姐姐很厲害。

    春花眨眨眼:“阿貞,你才三品。”

    驕傲的某人……繼續驕傲,笑意漾在眼裡:“以後要姐姐多看護。”

    春花收拾好,周清貞又給她披上斗篷:“姐姐不用想太多,信安侯兩口子在京裡向來低調,我猜不過是鄰居來往。”

    春花被麥子伺候出正屋,冷氣一浸才恍然有所感覺,她的身份竟然這樣高,原來對她而言高在天際的侯夫人竟然比她低一階。

    所謂花廳就是原來東配殿,現在的東廂客廳,來人身份不夠正廳接待。周清貞沒有猜錯,信安侯府派出管事娘子送來喬遷禮物:羅漢松盆栽,主幹約莫一寸多,樹高一尺二三寸。並不多麼名貴也就三四兩銀子,可喜的是修剪的特別漂亮,層層疊疊綠油油,在這隆冬顯得春意盎然。

    怡兒玩累了被張奶娘帶去小睡,正屋裡只有周清貞兩口子。

    “阿貞,把這個放你書房幾案上,你讀書累了歇歇眼睛。”春花摸了摸精神抖擻的葉子,笑道“養的真好,她家花匠一定很厲害。”

    周清貞側身站在春花身旁,一起觀賞桌上還紮著紅綢的羅漢松:“她家花匠厲不厲害我不知道,但是信安侯最喜歡養羅漢松,據說侯夫人為了滿屋子羅漢松頭大,索性一般送禮都送這個,連皇后娘娘宮裡都有。”當然送給皇后是多年精心培養的,雖然也是羅漢松價值卻不可同日而語。

    “說到皇后娘娘,我想起一件事。”春花拍拍周清貞“把這個挪你書房,這不怕冷吧?”

    “怕冷,還是先放在正屋。”周清貞左右看看,最後找了花架放在正廳牆角。

    正廳也是望月佈置,上首卍字文方桌,牆上一幅水墨《山居秋暝圖》,桌上供著天青釉方肚梅瓶,裡邊養著幾隻豔紅臘梅。兩下裡是三椅夾兩幾,堂中間鋪著牡丹團花紋地衣素雅大氣,如今再添一抹綠顯出幾分春意。

    春花站在一邊看周清貞左右擺弄,嘴裡接著這剛才的話:“我想從宮裡找個穩重嬤嬤,教我言談舉止人情往來。”

    周清貞頓了下繼續調整方向,他喜歡姐姐,不管姐姐什麼樣都喜歡。

    “阿貞,你不知道,剛才來的不過是個侯府的管事娘子,那做派說話,真是……”春花說不上來,就是態度慇勤,又不讓人覺得巴結。站在那行禮說話,都給人一種油然而生,卻又是春花說不出的感覺。

    周清貞放好轉身拉著春花回東套間,東套間有兩間,他們住最裡邊那個屋子。周清貞洗過手拉著春花一起歪在床上:“是不是覺得她態度謙和不卑不亢,舉止進退有度,看起來就不是一般人?”

    “阿貞,最聰明什麼都知道!”

    周清貞笑笑陳元堂父祖都是當官人,家裡當然有沈澱下來的積累,一個能派出來行走的管事娘子必然不普通。

    “姐姐想學,去求皇后娘娘放一個出來,既可靠又體面。”

    “會不會太麻煩皇后娘娘?”春花倚在周清貞懷裡有點猶豫。周清貞低頭在春花額上親一下,溫情脈脈:“不會宮裡總有些年齡大的宮人要出來。”

    日子平平淡淡過了幾日,正月十五是周清嗣十四歲生日。春花派麥子過去送生辰禮物,回來時麥子神色有些奇異。

    “奴婢聽杜姨奶奶說老太爺病了,她叮囑奴婢一定要告訴老爺,說是讓老爺放心藥都是她熬得,必然讓老太爺藥到病除。”

    “夫人你說杜姨奶奶巴巴的把這話傳給老爺做什麼?”麥子有些想不通“不過是打了幾個噴嚏的風寒,有必要跟老爺討賞?”

    周清貞在旁邊神色溫和:“既然這樣,你過去跟杜姨奶奶說聲,勞她費心伺候老太爺。夫人到皇后娘娘宮裡請了一位積年體面嬤嬤,學言行舉止人情往來,順道也讓四妹妹跟著學。”

    “是”麥子規矩的屈膝,雖然周清貞比春花溫和很多,可是處久了總讓人不敢輕慢一絲。

    金華巷周府,錢氏看女兒在燈下低著頭,一針一線縫嬰孩褒衣,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當年她也曾一針一線給嫡姐孩子做針線,沒想到她的女兒是嫡女卻依然要巴結別人。

    她拿起桌上的小褲子看了看:“做的很用心,不必娘當年差。”

    “才是不比娘當年差麼?”周長安失望的放下手裡活計,小小年紀一雙眼睛熬出血絲。

    暗黃的燭光下,錢氏拍拍女兒肩膀安慰:“慢慢來,會越做越好的。”

    “可是我沒法慢慢來!”周長安忽然聲嘶力竭,將她熬了幾日才做成的東西,拿剪刀一頓狂剪。

    激狂的周長安嚇的錢氏不敢伸手攔,只能一旁嚷嚷:“哎!好好的你剪了做什麼?”

    幾日心血變成破布爛絮,地上手上零落一片,細心縫出的針腳整齊裡能看出一點點不和諧。周長安怒火過後全身松了力氣,說不出的失落,扔掉剪刀趴到桌上哭:“娘……他們給周玉嬌請了皇后娘娘宮裡的嬤嬤。”

    以後周玉嬌身價只能越來越高,可她堂堂周府嫡小姐,卻守在這個小院子落魄低賤無人問津。周長安越想越難過,趴在桌上哭的傷心痛苦。

    這事兒錢氏也聽到點影子,心裡酸溜溜的陪著姑娘坐下,伸手輕拍女兒後背:“這事急不來,聽娘說‘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你拿出水磨石的功夫總能打動他們,想當年娘……”

    寂靜的小院裡錢氏慢慢教女,周長安擦乾淚重新裁布,她一定要讓春花知道,她比周玉嬌更敬重仰慕嫂子。

    皇后娘娘給春花的嬤嬤姓吳今年四十五歲,看起來端莊和藹,烏黑的髮絲梳的服服帖帖,圓盤臉眼裡透著些安詳,和想像中的嚴肅板正完全不一樣。她通身也沒有多少金銀珠寶,只在圓髻上插了一支赤金祥蝠簪,耳朵上光禿禿,手腕上一對素面銀鐲子。

    周清貞說這吳嬤嬤是宮裡老人,年輕時在先惠妃娘娘院裡做粗使小宮女——先惠妃是天豐帝的母妃,後來到皇后宮裡經年做到從五品的掌事嬤嬤,專門負責二等宮女調派。

    春花見吳嬤嬤身上不過是素樸綢面衣裙,原本想賞些金銀布匹給她,被周清貞擋住。周清貞說以吳嬤嬤的資歷,手頭絕對比普通人豐厚,賜她金銀不如給她尊重。

    吳嬤嬤原本有品級,出來卻失去那些。因為吳嬤嬤一生未婚,春花接出來時跟皇后娘娘保證過給人養老。周清貞想了想索性請吳嬤嬤做夫人府內管事,府裡一應大小事務全由吳嬤嬤,不,以後要稱吳媽媽,總之為著春花將來生產不便,府裡所有事情交由吳媽媽管轄。

    春花為顯示尊重,特意把東路一間獨立小院靜思院,改名長松院給吳媽媽住,並給雇了個十二三的小丫頭伺候。

    論起春花的供奉,比宮裡自然差上許多,別的不說只月銀就差一大截。以吳媽媽的資歷——皇后宮裡的從五品掌事嬤嬤,自然能去更富裕尊貴的人家,可沒人知道來春花這裡是吳媽媽自己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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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5:12:34


    幾年前春花第一次覲見皇后娘娘,吳媽媽就喜歡春花心眼明淨。幾年過去春花做過的事,吳媽媽多少聽過幾耳朵,她覺得這丫頭是個能靠住的,所以春花來求,吳媽媽當仁不讓搶了這個差事。

    “夫人”吳媽媽微微欠身福禮,她知道春花的性子也不拐彎抹角“府裡的下人實在有些不像,就算為節儉,也不能失了周全,堂堂一品夫人院裡,只一個大丫頭一個粗使嬤嬤,人情往來怎麼夠用?”

    “家裡每月收銀有數……”春花捂著肚子笑眯眯把帳冊拿給吳媽媽看“阿貞和我每月月俸合起來不過三十六兩。”

    其中周清貞每月十六兩春花二十兩,雖然春花月俸高些,可她除了月俸再沒有別的,周清貞還有祿米,養廉銀,置衣費皂隸錢等。

    “再加上鋪子租金十二兩,我估摸每月花銷不超過百兩才能攢點錢財。”春花也沒想到又朝一日,每月從她手裡花出去的銀子要按百算,這其中七十都花在二房身上,養二房真不容易。

    以後吳媽媽就等同于春花家人,春花信任皇后娘娘品德,因此對吳媽媽毫不保留:“媽媽也知道這一大家子都等著我和阿貞養,固然手裡有點餘銀,可老太爺夫妻養老送終,四妹的嫁妝六弟的婚娶,將來總不能一分銀子不給,一點家當沒有把他分出去。”

    春花想想就頭疼,二房沒有幾千銀子打發不了,相對養一輩子的三姑娘和五少爺倒省錢。

    周家家底薄吳媽媽心裡還是有數的,只是即便這樣該有的也不能缺,吳媽媽很堅持:“不過是採買些人,第一次花費多些,養起來每月不過多幾兩銀子。”反正周清貞的祿米從來吃不完,菜蔬有田莊送來,就是費點月銀布料。

    夫人府很大,院子確實有些冷情,將來肚裡的孩子也要人伺候,剛好西路的兩座三進院子被南方一個富商租了,每月一百二十兩銀子。春花索性把這筆租金交給吳媽媽做兩個府裡的家用,不過她說的明白,每月可以結餘但絕不能超過。

    吳媽媽拿了銀子開始召喚牙婆,和春花一起挑人,並且商量人情往來禮節怎樣合適,說是商量其實就是吳媽媽講春花聽。

    因為春花有身孕言談舉止不好調、教,而且夫人府諸事沒上手,吳媽媽每日裡事情不斷,所以暫時沒教。只是夫人府慢慢熱鬧起來,日子一天天步上正軌。

    正月二十周清貞開始上朝,正月二十五連哭帶鬧的周清恭,被王六丟到南明學堂開始離家求學。這學堂是周清貞在春花督促下,從好幾家中比較出來的。先生是個老秀才,為人清正有風骨挺嚴厲的,周清恭被周懷嬰不知所謂得教養,弄得沒大沒小跟著不知所謂,春花是狠了心要給他掰過來,免得將來害人害己。

    日子波瀾不驚的過去,好像一夜之間春回大地,柳樹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一樹樹鵝黃嫩綠,桃花吐蕊梨花爭豔,燕子嘰嘰喳喳在廊下樹間輕巧往來。

    迎面的細風不再夾著寒涼,而是帶著三月春暉的溫暖,人們換上單薄夾衣,年輕愛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婦,更是換上色彩鮮豔的單衣裙,個個束出風流細腰。

    風流細腰惹人頻頻回首,春花扶著自己的大肚子哀怨:“阿貞會不會很醜?”

    彼時周清貞正扶著姐姐在花團錦繡的園子裡消食,怡兒在張奶娘和香兒的照顧下,在前邊小路上舉著色彩豔麗的風車跑著玩。

    周清貞放開環著春花的手,站到春花面前後退幾步很認真的看了看:“綠雲衫,隨雲髻,眉不描而翠,丹唇皓齒明目善睞,瓜子臉芙蓉面……”

    春花聽得扶著肚子彎腰‘噗嗤’笑:“阿貞,在你眼裡姐姐有不好看的時候沒?”

    “沒,姐姐是天下最美的人。”周清貞回來小心的扶住春花。

    春花嘴角噙笑隨著周清貞慢慢往前走,她是天下最美的人?望月姐姐聽了,怕是要鄙夷死阿貞的眼睛。

    迎面微風夾著桃李甜甜的芬芳,一對佳人漫步春光:“是,在你眼裡姐姐最漂亮,看你畫的就知道……”

    周清貞攬著春花一邊聽她說話,一邊抬起另一隻胳膊,幫她把隨風飄拂的柳枝擋開。

    “還是望月姐姐畫的最像,我哪有你畫的那麼好看。”身邊溫暖的懷抱讓春花身心放鬆,整個人顯得柔和美麗。

    周清貞停下腳步看著姐姐甜美笑顏,不由自主心醉神搖:“那是因為姐姐最美的一面只有我見過。”說完年輕的丈夫就想抬起妻子的下頜吻下去。

    春花發現周清貞眼神癡迷,就知道不好,連忙抬手攔住周清貞的嘴,嬌嗔:“在外邊呢,怡兒也在小心被孩子看見。”

    周清貞有些遺憾的在春花手心吻了下,重新攬住妻子慢慢散步。滿園春光明媚,無憂的孩子笑的‘咯咯咯’,十分美好的畫面,周清貞卻有些遺憾。他並不想要孩子打擾他和姐姐,可是姐姐想要孩子,還想替他生下男丁,姐姐的願望他願意實現。

    夫妻兩漫步春光裡,身後忽然傳來小丫頭綠萼的喊聲:“老爺、夫人。”

    綠萼今年十三還有一個十二歲的建蘭,都是上次春花和吳媽媽採買回來的。吳媽媽覺得這兩個女孩眼睛乾淨五官端正,於是放在春花院裡做小丫頭,預備將來麥子嫁人就能提做一等丫鬟。

    春花停下腳步回身笑著說:“別急,亂跑小心吳媽媽教訓。”

    綠萼做丫頭不過一個來月,雖然天天晚上伺候吳媽媽學規矩,可小姑娘的性子還沒收住,她咧開嘴燦爛一笑:“多謝夫人提醒,桃紅來送三姑娘給小少爺做的衣帽,順道要替三姑娘給夫人行禮。”

    又是周長安春花有些無奈,隔三差五就要送點東西過來。當年春花被錢氏逼得沒法子,也是早早學會縫衣納鞋,才過十歲就磕磕絆絆給周清貞縫褒衣。那時候春花是沒法子,周長安卻是何苦來哉,小小年紀針線不離手。

    春花和周清貞回到院子,桃紅見了連忙跪下磕頭:“奴婢替三姑娘問三爺三夫人安。”春花唬了一跳,就是自己家裡的奴婢也極少磕頭問安。

    “起來吧,既是替姑娘問安哪有下跪的道理。”

    “謝夫人”桃紅站起來學舌“姑娘說來到京城一應花費全賴兄嫂,卻不能陪伴左右孝敬,心裡時常不安只能托奴婢磕個頭表表心意。”

    桃紅走後周清貞陪春花回到屋裡,春花撿起桌上的小衣裳看:“這針線也算是不容易了。”周清貞沒說話只是從春花手裡拿下來,交給綠萼:“拿去給吳媽媽,就說三姑娘送來的,別的不需理會。”

    “是”綠萼欠身雙手接了退出去,建蘭早有眼色的送上茶水也出去了。

    屋裡就剩下小倆口,周清貞扶著春花坐下,開口說了周長安夜裡哭鬧那回事,他神色淡淡:“一應小衣裳全絞的稀爛,姐姐以後不要用她送來的東西。”

    “你咋知道的?”春花摸摸肚子。

    “杜姨奶奶聽到看到的。”

    “哦”春花恍然大悟杜芍藥和周長安是兩隔壁,她拉著周清貞的手歎氣:“這丫頭……有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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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5:13:16


    周長安坐在椅子上,為了顯示嫡小姐穩重氣質,夠不到地的雙腳踩在椅子橫欄上,面色溫婉問欠身站在下首的桃紅:“哥哥嫂嫂可帶了什麼訓導的話沒有?”

    “沒有,三夫人只說衣裳什麼的她和麥子已經準備好了,姑娘年紀小用不著這麼辛苦,只跟著先生讀書修習就好。”

    桃紅嘴裡的先生,就是和周玉嬌同住在紫槐院女先生,姓程三十出頭,氣質若青竹雙目似秋水,是一個清麗女子。因為青梅竹馬未婚夫意外去世,這女子絕了男女之情抱著靈位嫁到夫家,綰了婦人髮髻後就出來坐館教女學生。

    春花原本打算請程先生住在金華巷教導兩個姑娘,結果周玉嬌跟到夫人府。春花想著周長安一輩子只能這樣了,學點琴棋書畫好歹有點愛好消磨時光,就麻煩程先生一天教一個兩頭跑。

    “再沒有別的話?”周長安忍不住身子向前傾,捏著袖子不死心的追問。

    桃紅欠著身子回答:“再沒別的了,奴婢過去三爺和三夫人正在花園消食,特意回來見奴婢一面,就說了兩句話,第一句是‘起來吧,既是替姑娘問安哪有下跪的道理。’”

    周長安咬著唇猶豫不甘半天又問:“哥哥說什麼了?”

    桃紅臉上神色輕鬆起來:“三爺可和氣了,溫溫和和站在那裡半攬著三夫人,看著就和別家老爺不一樣。”

    “我問哥哥可有話交代?”

    桃紅斂了神色,低頭:“沒有。”

    周長安一顆心落在冰窟窿裡,她緩緩坐直身子,強迫自己擠出嫻雅:“哥哥嫂嫂和我是嫡親兄妹,以後稱呼老爺夫人就好,這一趟辛苦了,下去歇歇。”

    “是”桃紅欠身屈膝,回後院自己的屋子。周長安渾身一會兒涼似冰一會兒燒似火,她恨春花周清貞絕情,她恨自己想罰奴才都不敢,怕傳出什麼不好的聲音。

    她好不容易從樊縣熬到京城,為什麼要這樣待她不公,對不起周清貞和春花的又不是她,為什麼要把帳算到她身上?

    周長安僵直著身子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任由各種情緒在心裡翻滾。上一次她在屋裡哭鬧,事後被錢氏教訓:隔牆有耳,要是傳到那兩口子耳朵裡就慘了。周長安不敢任性發洩,僵硬坐在椅子上,半晌才斜著身子踮腳下來,打開櫃子重新拿一快布,打算給周晚照做一雙單鞋夏天穿。

    她不會這麼容易放棄,水滴石穿總有一天她要磨下春花的心,帶她離開這裡到夫人府。周長安平靜心氣開始做活計,前院周懷嬰則卻是怒火衝衝,他一腳踹開新寵的丫頭,攏好衣袍滿面怒色出門去。

    門房的四喜看到老爺又是怒火沖天出門,心裡叫苦不叠,扔下茶水花生,拍著袍子追出去:“老爺等等奴才伺候。”

    金華巷裡的事情春花並不關注,給錢寬裕的白養著足夠了,要是敢生事她就不客氣。只是不管春花有怎樣的主意,金華巷卻忘不了夫人府的‘榮華富貴’。時序進了四月天氣慢慢泛熱,周懷嬰打發四喜到夫人府要冰錢,說是以前在樊縣夏季用冰都是慣例。

    “樊縣用得起京城用不起,你回去告訴老太爺要是想用冰,我打發人送他回樊縣。”春花是四月底五月初的預產,肚子已經非常可觀,她一手撐著腰挺著笨重的肚子對四喜說“每月的月例一分不少送過去,再多要一文也沒有,把我這話說給老太爺聽。”

    “……是”四喜躬身揖手臉色有些為難,他想說說老太爺最近的變化,可是覷見周清貞微微顰起的眉頭,到底把話咽下去。這兩口子都不待見周懷嬰,何必再說出來惹人厭煩。

    周清貞以為四喜猶豫為難,是為周懷嬰不能人道的事情,故此顰眉表現出淡淡的厭煩,卻沒想到四喜是為別的事情,這件事今天沒說很快成為一件禍事。

    四喜走了周清貞扶春花回套間,行動間全是小心翼翼,仿佛春花是個薄薄的糖人,一不小心就能碎了。

    “阿貞你別擔心,我聽人說第二胎很容易。”春花抬起胳膊摸摸周清貞的臉龐,才進四月周清貞就請假在家,天天一眼不錯的跟著她。

    怎麼能不擔心以前沒經驗,但是春花生怡兒周清貞全程站在產房外,當時聽到春花壓抑不住的痛呼,周清貞心如刀絞,恨不能進去替春花生。

    壓下心裡的不安周清貞笑的溫柔:“我不擔心,只是家裡沒有長輩,我總要跟著才行。”

    春花笑眯眯捏捏周清貞耳朵:“乖,別擔心,姐姐一定會順順利利的。”

    “嗯”周清貞小心翼翼扶春花坐到床上,頓了頓開口“姐姐如果這一胎是男孩,咱們以後不生了好嗎?”

    這不是周清貞第一次說,有怡兒的時候周清貞就提過,春花有些遺憾她很喜歡孩子,總想多生幾個熱熱鬧鬧的,可是阿貞明顯不喜歡太多孩子夾在他們中間。

    “好”春花依舊笑眯眯,她是喜歡孩子可比起孩子,她拉扯大的阿貞更讓人心疼。春花拉著周清貞坐下有些奇怪:“老太爺莫不是想錢想瘋了?才四月中就跑來要冰錢,就算樊縣我沒記錯也只在六月十五到七月十五用冰。”

    周清貞握著春花的手,在她額頭輕吻一下,才開口:“他可能心火熱,不必理會他。”

    身子沈了春花坐著累斜靠進周清貞懷裡,礙於大肚子,只能雙手笨拙的攬著他的腰。周清貞扶著春花小心調整位子半靠在床柱上,讓春花靠的舒服些。

    屋裡只有甜蜜的小倆口,初夏微風帶著荷葉清香從窗戶吹進來,輕紗帷幕慢慢晃動。春花聽著周清貞的心跳,跟他商量:“要不咱們也建個冰窖,反正地方大。”

    最重要這附近的人家都用冰,就他家沒有春花不想比誰差,讓孩子們少見世面。

    周清貞下巴輕輕放在春花頭頂,一手攬著她的肩膀:“好,可以建在東路明池邊的小樹林下邊。”

    那地方在東路東北角,旁邊是一排後罩房住著府裡幾個護院,春花並不知道冰窖怎麼建,因此點點頭全交給周清貞,周清貞辦事從來穩妥可靠,又剛好在家裡。

    “就是委屈你今年生日,沒給你好好辦。”春花有些心疼,四月初五是周清貞二十三歲生辰,偏偏那天周清恭在學堂過不下去,發脾氣撕書大鬧,周清貞只能過去處理。

    姐姐心心念念都是自己,周清貞溫溫一笑,下巴在春花頭頂依戀無比的蹭蹭:“有姐姐在,沒有委屈。”

    四月二十八淩晨,春花忽然肚子一陣抽痛,她睜開眼睛一切又了無痕跡,側過頭周清貞正依在她身邊睡得香甜。

    春花轉頭看黑漆漆的帳頂,一手輕輕搭在肚子上:孩子,你是要出來了嗎?

    像是在回應她肚皮又一陣抽疼,春花嘴角漾起笑:等等好嗎,你爹睡得正香他比娘膽子小最怕這個,上次生你姐姐你爹大冬天在屋外守了一夜。

    春花想起自己見到周清貞時的樣子,心疼的直抽抽,一雙眼睛驚恐未定臉色煞白,跌跌撞撞進來幾乎連路都走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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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5:13:58


    再等等好嗎,孩子?這個孩子比怡兒乖很多,在肚子裡就極少鬧騰,春花心裡安慰幾句似乎真的安穩下來,可春花知道不過是沒到時候罷了。

    春花再也睡不著,睜著明亮的眼睛定定看頭頂床帳,忽然身旁的周清貞動了動,慢慢靠近春花,嘴裡嘟嘟囔囔囈語:“姐姐……姐姐……”

    這是有夢到什麼了?春花好笑的握住周清貞一隻手,周清貞無意識挪著挨緊春花,在她頸窩找了個舒服的地方蹭蹭呢噥一句“姐姐……”繼續甜睡。

    春花偏頭在周清貞額頭蹭蹭,繼續在黑夜裡看帳頂,有他在身邊春花心裡很安穩。五更時分東方還沒有破曉的意思,天空依舊是黑絨般夜幕,點綴著無數閃耀繁星,世界一片靜寂。

    “阿貞,醒醒。”

    “怎麼了姐姐,要起夜?”周清貞孩子般揉揉眼睛“等等我去點蠟燭。”

    “好”能晚一會嚇到他,還是晚一會。

    周清貞披衣衫起身吹亮火摺子,點燃蠟燭端過來:“姐姐等我扶你起來……”周清貞忽然渾身僵硬,手裡的蠟燭‘吧嗒’掉到地上,就算夜裡春花也能看清他緊張到沒法反應的臉。

    “阿貞別怕,姐姐要生了,去請兩位穩婆過來。”

    周清貞心裡全是春花一瞬疼的扭曲的面孔,他的心先是不會跳然後狂跳:姐姐要生了!

    怎麼辦?

    怎麼辦?

    怎麼辦?

    不能慌,沈住氣,剪刀、熱水、草灰,不!穩婆!周清貞心臟幾乎跳出嘴巴,頂的肋骨生疼他蒼白臉色:“姐姐別慌,我去請穩婆。”

    “嗯,我沒事,去吧”

    “好,穩婆,穩婆”

    周清貞渾身僵硬,一向把握全域的腦子亂成漿糊:穩婆在哪裡?在哪裡?對了西廂,穩婆在西廂,周清貞簡直快要神經質,他機械轉身:“我去西廂請穩婆,姐姐別怕。”

    “嗯,我不怕,女人生孩子是天性,很簡單。”春花刻意放平聲音,甚至帶點笑意。

    “嗯,簡單的,簡單的”周清貞同手同腳出了套間,忽然拔足往外狂奔,撞得椅子光蕩蕩摔在在地上一陣響。

    春花雙手捂著肚子疼的抽氣苦笑:天底下女人生孩子,還要安慰男人的怕就只有她了,可她真不忍心再看阿貞要嚇死的樣子。然後她就聽到周清貞儘量平穩的聲音,顫抖的在夜裡高呼:“張嬤嬤,劉嬤嬤快來,姐姐馬上要生!”

    看來就算嚇壞了,還是很瞭解自己,春花捂著肚子又忍過一陣疼,娘的,誰說第二胎好生來著,她要疼死了。

    周清貞在破曉的天幕下僵立在春花窗前,聽裡邊姐姐壓抑的痛呼聲,心裡仿佛有一把刀在劃拉:“姐姐別忍,只管叫出來我受得住。”

    春花在屋裡疼的天昏地暗,恨不能拿把刀剖開肚子,周清貞在外邊汗濕春衫:“姐姐、我在這裡,姐姐我一直在這陪你,別怕。”

    吳媽媽看著窗前一動不動,臉色煞白眼睛發直的男人,心裡歎息:真麼見過這麼看重娘子的人,瞧那樣拳頭都握的發白,怕是恨不能沖進去替春花生。

    當雄雞啼叫東方泛白,通紅的朝陽衝破地平線給大地帶來第一縷光明的時候,周清貞的嫡長子發出人生第一道聲音“呱啊啊啊!”響亮透徹在夫人府上空。

    “生了、生了,”張嬤嬤手快,抱著收拾乾淨包裹的嚴嚴實實小嬰兒出來給周清貞看:“是個少爺,恭喜大人,賀喜大人。”

    周清貞硬著脖子:“可以進去沒。”

    額……張嬤嬤愣愣,難不成她抱得是隔壁老王家孩子?你倒是看兒子一眼啊,心裡奇怪張嬤嬤順嘴回答:“……可以”

    周清貞硬著腿一步步走進血腥濃郁的屋子,他的姐姐臉色在烏髮下襯的更白,虛弱的躺在床上,旁邊劉嬤嬤還在下邊收拾用過的血布雜物。

    看見周清貞進來有些奇怪,但還是屈膝:“恭喜大人,喜得貴子。”

    “下去領賞。”

    “謝大人”劉嬤嬤快手把東西攏在一起,想要幫春花系好頭箍,卻被周清貞示意放到一邊:“夫人還有要收拾的沒?”

    “沒了,夫人底子好生的順靜養就行。”

    周清貞點點頭揮手,劉嬤嬤拿著收拾的東西出去。外邊吳媽媽笑吟吟:“有勞兩位嬤嬤,先下去喝茶吃東西,府裡自有打賞。”

    孩子被吳媽媽放到春花枕邊,春花慢慢睜開眼,就看到周清貞坐在床邊。她伸手出拉住周清貞的拳頭:“別怕了,你看姐姐沒事鬆開手。”

    周清貞的拳頭像是雕刻成的,骨骼青筋分明,一眼能看出爆發著巨大力量。

    “乖,鬆開”春花摸著慢慢哄勸。

    一根根手指鬆開,皮膚上迅速回流粉紅顏色,手心是青紫的指甲印。

    “姐姐,咱們再也不生了,好不好。”

    “好”

    春花生產十分順利她身體也好,金華巷那邊得到消息,錢氏就領著周長安第一時間來看,還熱心的表示願意幫忙洗三滿月之類。然後芍藥也趕過來,孫氏也怯怯懦懦讓人送了自己做的小衣裳,周懷嬰也人模人樣來看嫡長孫。

    周清貞不想金華巷的人來煩擾春花修養,索性什麼洗三滿月全不辦,只給孩子取大名周明辰,小名初陽。為了這個取名權,還被周懷嬰訛去五十兩銀子,周清貞實在噁心他的為人,只遠遠給銀子打發了,沒注意四喜苦惱糾纏的臉色,然後周懷嬰惹出大麻煩。

    周清貞在家裡陪春花半個月,被春花催促去上朝,老是休沐會影響年終考評。

    五月初八周清貞第一天上朝,周懷嬰被人打斷雙腿,抬到春花產房前,一群大漢高叫:“賠錢來,就算官家也不能欠錢不還!”

    什麼錢?春花驚訝的坐起身:“王六呢?”

    麥子連忙給她披上衣裳:“田莊出了點事領人去處理了。”

    “吳媽媽呢?”

    “被宮裡出來的老姐妹有事叫走。”

    這麼巧?春花皺眉聽到屋外有壯漢大叫:“還錢來!八千兩銀子一文不能少,”

    屋外傳來吵吵嚷嚷的聲音,似乎幾個大漢和夫人府護衛推搡起來,有人高叫:“哎呀!周家欠錢不還打死人了!”

    春花冷下臉披衣起來,這是強行碰瓷呢!

    春花掀開被子要下床,麥子急忙攔住她:“夫人這才不過十天你千萬不能下床,更不能出去見風費神,要是落下月子病一輩子遭罪。夫人你歇著奴婢去見她們!”

    春花推開麥子冷笑一聲:“這明顯是設局沖我來的,偏不偏家裡一個能頂事的都沒有,就找上門來。”一邊說,春花一邊下炕穿鞋。

    麥子像是吞了塊石頭在心裡。她也是跟著春花兩口子見過世面的,敢這樣明鬧進敕造夫人府,這群人必然有所仰仗,就連王六和吳媽媽怕也是人家設計好的。

    她一個普通丫頭出去確實不頂事,麥子眉眼沈重蹲下身幫春花穿鞋。

    穿好鞋春花站起身一瞬間頭重腳輕,躺了十日骨頭有些發軟。綠萼和建蘭兩個小丫頭早就跑到屋裡,雖然害怕卻依然盡職的過來伺候,見春花有些恍惚連忙兩邊扶住。

    春花穩穩神站直,沈聲吩咐綠萼:“去吧命服冠帶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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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6:37:36


    “是”綠萼應一聲去衣櫃取朝服,春花到梳粧檯前坐下,屋外又傳來那群大漢高呼:“打死人都不出來,果然官家威風!”

    春花解開頭巾散下頭髮對建蘭吩咐:“出去告訴他們,閉嘴等著,否則驚了小少爺本夫人要他們拿命來賠。”

    “是”建蘭領命出去,在屋外用清脆童音郎朗重複“夫人說了讓你們閉嘴等著,要是驚了小少爺夫人要你們拿命來賠。”

    一群大漢見不過是大半人高的小丫頭,哄然而笑:“你們夫人果然拿百姓不當人,咱們死了都不敢驚動她家小少爺。”

    建蘭毫不畏懼穩穩站著:“我們夫人也是你們能評價的,告訴你們,我們夫人從來言出必踐,先摸摸脖子想想再鬧騰,這裡可是皇上御賜的一品夫人府。”

    春花聽得點頭,建蘭果然是丫頭裡最穩重能鎮住場子的,她又吩咐綠萼:“去叫少爺奶娘過來。”

    “是”綠萼欠身去西廂叫人。

    麥子顫著手拿起梳子,小心的給春花通頭髮,十多天沒洗沒梳,春花的頭髮油膩膩有些糾纏。

    “用篦子,那個刮過的頭髮乾淨齊整。”

    麥子聽了眼裡滾下淚珠兒:“夫人差不多就行了,何必……”婦人月子不能沐浴梳頭,否則將來會迎風頭疼骨痛,用梳子也罷了,用篦子?那頭皮還不落下毛病。

    “今天這事不好善了,總要氣勢上壓住他們。”

    春花按品大妝頭戴寶冠上有花釵九樹、博鬢一對、寶鈿八根,臉敷白、粉口含丹脂,身穿九對翟鳥衣,玉帶霞披光彩照人,在麥子的攙扶下走出來。那群大漢看到春花出來全愣住了,這和他們計畫不一樣。

    他們計畫是趁亂要春花半條命,讓她下半輩子纏綿病榻。他們主子說這女子性情剛烈,可以言辭激她出來,想來月婆都是蓬頭垢面,他們乘機大鬧,說周家隨意派人推諉欠債不還,然後藉口要找真正的主子,和護院衝突趁亂向春花下手,以報改制之仇,可如今出來的確是冠袍嚴整的一品命婦。

    不知道的情況下‘無意’傷了春花,最多流放之刑。現在麼,在當朝一品夫人面前不恭,呵呵,那時犯上,動手?那是老太太上吊——嫌命長。

    春花穩穩站在臺階上,居高臨下看院子裡雜七雜八一堆人。七八個彪形大漢,穿著半敞的粗布短打露出胸前肌肉虯結。四喜被捆的粽子一樣堵了嘴扔在地上,看見她在地上不停掙紮‘嗚嗚’叫,旁邊有一扇門板上邊躺著不知死活的周懷嬰,兩條腿以奇怪的姿勢擺著明顯打折了。

    為首大漢看春花直盯著周懷嬰,笑著打哈哈:“這老丈在我們賭館欠下八千兩銀子不還,兄弟們略微教訓下原打算扔到乞丐胡同,誰知道他卻說自己是夫人家長輩,這才上門討要。”

    說話間綠萼端出一把椅子,春花看著院子裡的大漢慢慢坐下一一吩咐:“建蘭拿老爺名刺和李冬去順天府,就說有人擅闖夫人府請他們派人保護。再有人死在院子裡,請派個老道的仵作過來。”

    “是”建蘭屈膝,院裡的護衛李東也出來領命。

    “麥子去都察院找如意,讓老爺請位御醫來,就說可巧,王六和吳媽都不在的時候,老太爺被賭館人打折腿抬回來,然後有人死在咱們院子裡,讓御醫好好查查怎麼死的。”

    “是”麥子也領命而去。春花第一次切實體會到下人少的壞處,沒人可用她身邊現在連個撐場面的都沒,綠萼被她留下和奶娘一起照看初陽。

    領頭大漢看人分幾路出去,笑得有些尷尬,這和當初預料的完全不同。他踢踢裝死的同伴,擠出笑:“原是怕夫人不理會咱們,讓兄弟假裝下事情嚴重,夫人放心他結實著呐。”

    地上的‘死人’麻利的爬起來,,這事有些不受他們控制,原本是想攪亂,沒想到春花一身命服出來。不過能執行陰私命令的沒有傻子,他們立刻改變方針專一要錢。

    “夫人既然出來,就請把銀子結了吧。”

    春花挺直腰背坐在椅子上,剩下四個護院分列在她身後,春花不提銀子先問:“你們是庶民,見到一品命婦該什麼禮數?”

    幾個大漢面面相覷,春花穩穩坐在上首並不著急,也不理會四喜‘嗚嗚’掙紮,她並不想知道周懷嬰怎麼中的圈套,這些彎彎繞的事情得周清貞處理。

    院子裡安靜下來,初夏的風微微拂過高大的青松銀杏,吹得春花滿頭珠翠輕輕晃動,春花坐著紋絲不動。

    幾個大漢看來看去,最後只能不甘願的一條腿,一條腿慢騰騰跪下磕頭:“小的們見過夫人。”

    春花靜靜的看著他們跪下不叫起,設圈套鬧事,這些人自然不夠格做主謀,可是做事罔顧良心也不是什麼好鳥,春花就是為難他們又怎麼樣?

    “夫人?”領頭的抬起頭詢問,春花閑閑看著不說話。那人發現這次的差事不好辦,點子太紮手,他臉上哈、哈、哈,乾笑,從懷裡掏出白紙黑字“夫人就算貴為當朝一品,也得欠帳還錢不是?”

    春花嗤笑:“本夫人有說欠帳不還嗎?只是數額巨大當然要等老爺回來做主,你們且等著。”

    五月的日頭從東天升到正中,明晃晃照在院子裡照的青石板泛亮。那些大漢額頭慢慢曬出汗珠,春花腰腿僵痛在廊下坐的筆直,任由院裡來來回回的風吹過,絕不肯弱一分氣勢。

    周清貞在衙門裡處理積壓的卷宗,他如今是三品大員有自己單獨的公房,將近一月積累的各種條陳足有一尺多高。

    “老爺,夫人讓麥子帶話來。”如意臉色有些難看的進來稟告。

    周清貞從一堆案卷裡抬頭,清明的眼神變得銳不可當:“府裡出什麼事了?”

    如意低頭欠身:“夫人讓老爺請位御醫回去,還帶話說‘可巧,王六和吳媽都不在的時候,老太爺被賭館人打折腿抬回來,然後有人死在咱們院子裡,讓御醫好好查查怎麼死的’。”

    有人設套特意調走王六吳媽,看來很瞭解夫人府,而和他有仇有這能力的只能是宗室!周清貞穩穩坐著心思急轉,他要回家需得請假偏偏他的上司,右都禦史一早被禮郡王召走了。

    禮、郡、王,周清貞把這三個字在心裡咀嚼一遍,猜測他的後手。你以為我會不顧一切沖回去,然後你們安排出什麼緊急事務,甚至人命關天治我一個怠忽職守?

    不得不說拉著右都禦史閒扯的禮郡王,確實有這打算。周清貞能為劉春花金鑾殿告禦狀,能為她御前抽朝臣,想必知道劉春花受傷命在旦夕,一定會不顧一切沖回去。那時候他安排的死士就會出現在都察院喊冤,然後撞死都察院門前石獅上以死明志。

    一步一步他謀劃許久的連環計,定要周清貞夫妻不得好死,以報削爵之仇。

    可惜禮郡王沒想到春花一出手就穩住局面,連帶周清貞也不必失去理智回去相救。周清貞想通其中關竅,招來自己下手正四品右僉都禦史一番安排,起身往禦書房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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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6:38:20


    很快天豐帝派出御醫隨周清貞一起回府,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是周懷嬰斷腿,和檢查死人的事情,這位御醫最擅長的卻是婦科。

    周清貞策馬回來,就看見自己珍愛的姐姐儼然裝扮,威嚴不可欺的坐在廊下。

    “姐姐!”周清貞驚痛的從馬上翻下來,你這樣坐了多久?周清貞一刹那心痛到不能呼吸,他的姐姐才生產完十日,才十日!產婦不能梳頭,不能見風,否則就會留下永遠的病根,就算年輕時不顯老了也會受病痛折磨。

    他的姐姐、他的姐姐,他的寶貝姐姐,就這樣冠帶整齊的坐在廊下任風吹!那樣緊密的髮髻,那樣沈重的寶冠,他的姐姐頭皮該有多痛,肩腿腰會不會落下一生的毛病?周清貞恨不能仰天嘶吼。

    “阿貞回來了,這些交給你我進去歇歇。”身下惡露早就淋漓不堪,身上也是冷一陣熱一陣,春花確實有些疲累。

    “我扶你進去。”周清貞漾出溫柔的笑意,似乎和往常沒有不同。

    沒人知道他此時心裡翻出的滔天怒火,他平生第一次很周懷嬰,恨不得他去死。

    周清貞扶著春花進屋笑的溫柔:“姐姐小心些,我幫你去冠戴。”

    春花偏頭笑著安慰:“我沒事就是坐了一會,鄉下女人生完孩子就能下地幹活,沒事。”春花抬手摸摸周清貞的臉龐,想讓他放寬心。

    姐姐的手從來沒有這樣冰冰涼過,周清貞面上微笑心在滴血,他的姐姐受寒了。

    “我知道,我還請了太醫給姐姐把脈,姐姐向來身子康健,好好保養不會有事。”周清貞小心的扶春花到炕上躺下,幫她去掉寶冠、博鬢、金鈿。

    “姐姐躺著讓太醫把脈”周清貞溫情似水“外邊的事交給我,姐姐只管歇著。”

    “嗯”春花笑眯眯應著,只想讓周清貞放心。

    周清貞對春花溫溫一笑起身出去,轉身笑容變得詭異暗魅,竟然害得他的姐姐連多坐一會去冠戴都支撐不住,很好、很好。

    都是周懷嬰,他要殺了周懷嬰永絕後患!還有錢氏、周長安,凡是害他姐姐不得安寧的的,一個也不能留,第一個就是周懷嬰。

    春花看著周清貞的背影放心的閉上眼睛,阿貞回來就不用她操心了,這時候的春花還不知道,她護在手心裡的人,又一次被逼的心理扭曲。

    春花說的輕鬆,可惜身體卻不給面子。她昏沈沈半睡半醒兩三日才清醒過來,然後躺在床上大半月湯藥不斷。周清貞不假他人之手,熬湯喂藥不在乎什麼‘產婦不潔晦氣重’和春花同吃同住。

    天豐帝十分清楚周清貞那點尿性,索性御筆一揮藉口前三年周清貞沒有休過假,又放了一個月恩假,然後回宮和陳皇后抱怨:“滿朝文武,周清貞是第一個陪媳婦生孩子坐月子的,大虞開國至今也就他算是休了產假。”

    陳皇后將一杯剛好入口的蓮子心茶,遞到皇帝手裡微笑著聽他抱怨:“幸虧是個言官,這要是放在六部什麼事兒也別幹了。滿朝文武都跟他一樣愛老婆,朕這朝堂就該沒人了。”

    天豐帝抱怨完揭開茶蓋輕呷,陳皇后站到皇帝身後力道適中幫他按捏頸肩。她的臉上帶些回憶的微笑,抱怨周清貞一套一套,想當年是誰跑來梧桐宮,是誰在梧桐宮偏殿設書房。可惜他們夫妻沒有子女緣,兩個孩子都沒養大。

    “既然劉夫人身體不佳,不如命御醫每三日去問診一次?”陳皇后在皇帝身後提議。

    “梓潼安排就是。”天豐帝擱下茶盞放鬆頸肩,閉上眼睛任由皇后幫他按摩。全天下的事擔在他的肩上,只有皇后這裡能休憩一會兒。

    夫人府正院極其安靜,御醫每三天來複診一次,春花表面上看起來和一般產婦一樣,恢復的不錯。可御醫診脈後告訴周清貞:“夫人風邪入體,待惡露乾淨需要藥浴艾灸祛風邪,即便如此也會落下頭風。”

    周清貞永遠記得他當時跌入穀底的心:“無法根治?”

    許是周清貞表情太嚇人或者是太讓人憐憫,那太醫溫聲安慰:“精心保養可以不犯。”

    “阿貞那些事怎麼樣了?”春花面色紅潤的躺在床上,跟周清貞抱怨“阿貞我不想再睡想下去走走,都已經滿月了。”

    周清貞溫和的坐到床沿哄勸:“姐姐,御醫說你那日到底受些吃虧,惡露不淨不能出門。”

    不僅如此春花以後月事期間出屋需帶頭巾,秋風涼春風寒冬季更不用說,出門必須包頭,否則必然頭疼頭暈。周清貞面上微笑,心裡說不出的難受。

    “大夫的話哪能全聽他們就是說的嚴重,姐姐現在好得很讓我出去走走……”春花靈機一動扯著周清貞袖子撒嬌“阿貞最好了——”

    姐姐愛嬌的對自己,是周清貞不知夢過多少回的事兒,可是真的撒嬌了卻讓他心如刀絞。他看著春花說不出‘姐姐你落下病根了,一生不能吹涼風’。他的姐姐那麼好的身體,他要怎麼說。

    “姐姐乖,要聽御醫的話,等你好了我帶你……”

    “去登高!”春花快在屋裡悶死了,等到九月初九去城外山上登高,藍天白雲山風颯颯,展臂立在山頭任清風從身上吹過多舒爽!

    春花美滋滋的幻想,看的周清貞心如刀絞幾乎落淚,他轉過身假裝給春花拉平被子,忍住喉頭哽咽忍回眼裡酸澀。

    “阿貞,怡兒好久沒來看我,那沒良心的小丫頭是不是把我給忘了,你讓人抱她過來我想女兒了。”

    周清貞看著手裡的被子,一點點把它鋪平咽下喉頭哽噎,轉身溫柔若往昔:“御醫說姐姐需要靜養不能勞心費神,晚照這會正是鬧騰的時候,讓奶娘和香兒帶著姐姐不必費心。”

    “那初陽呢,抱過來我看看,月裡的孩子一天一個樣,再過些日子我都怕自己不認識了。”

    初陽很乖,周清貞按春花的要求去看過幾次,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周清貞覺得可以抱過來給春花解悶。

    周初陽被抱過來的時候原本在睡覺,不知道是不是母子連心,放到春花枕邊的時候睜開一雙烏溜溜的黑眼睛,側過頭探索的看春花不哭不鬧,只是微微張開小嘴巴,露出點粉粉的小舌頭。

    春花的心軟成一片臉上滿是母愛的光輝:“阿貞,你看初陽跟我說話呢。”

    “嗯”姐姐開心就好,周清貞坐到炕沿,幫春花把散落出頭巾的髮絲別到耳後。

    小傢夥在繈褓裡脖子向後仰微微轉頭,春花喜不自勝:“阿貞他伸懶腰呢。”

    “嗯”

    周清貞估摸著時間又把初陽抱出去給奶娘,回來說:“姐姐累了睡一會吧。”

    “好”春花躺在床上笑眯眯的答應,周清貞彎腰在春花頰邊輕吻一下:“我去給姐姐熬藥。”

    “好”春花閉上眼睛。周清貞幫她把被子掖好轉身出屋,忽然聽到春花在身後問:“老太爺那邊的事處理好了?”

    周清貞頓了一下轉回來:“好了,姐姐不用費心管他,他腿折了御醫也沒能接回來,後半輩子只能躺在炕上再也不會生出事。”

    “嗯,你去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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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6:39:00


    周清貞摸摸春花笑眯眯的臉頰出去了,春花看他出去,臉上的笑容漸漸消散。阿貞不對勁,春花這幾日慢慢感覺出來,周清貞儘量避免任何人進屋。自從那天後不說愛吵鬧的怡兒,就是麥子都很少出現在正屋。

    自己的身體到底怎麼了,讓阿貞心性又變得不正常,春花到現在還沒能覺察出任何不對勁的地方。在屋裡一直悶到四十多天惡露乾淨,周清貞才鬆口讓春花午後可以在院子裡轉轉,然後見到小丫頭周晚照。

    小丫頭先是一喜然後憋著嘴,無限委屈站在東廂廊下看著她娘。

    “怡兒過來娘抱抱。”春花蹲下身,笑著向女兒張開雙臂。

    小丫頭看看娘後邊的爹,委屈噠噠:“爹說娘病了,晚照是長女要體貼母親,照顧弟弟。”

    還有兩個多月才滿三歲的小人兒,哪懂得這些,春花拿周清貞沒轍,但也不能在孩子面前駁斥周清貞,只是笑眯眯誇讚小丫頭:“怡兒真能幹,過來娘抱抱。”

    小丫頭被娘娘誇了,終於露出燦爛笑容‘咯咯咯’跑過來撲……被她爹攔住抱起來:“娘親還沒有好不能抱晚照。”

    好吧,沒有娘親的懷抱,爹爹的懷抱晚照也不嫌棄,惶恐一個多月的小丫頭,環著她爹的脖子興高采烈:“怡兒天天都去看弟弟,弟弟可乖了。”

    周清貞一手抱著小女兒,半彎腰一手拉春花起來。春花藉著周清貞的手勁從地上站起來,捏捏女兒的小臉蛋“怡兒果然是大姑娘,懂事又能幹。”

    被爹娘環繞愛護,小丫頭仰起小下巴得意洋洋,明亮的丹鳳眼笑成一條縫,眼尾稍稍上揚,像極春花笑眯眯的樣子。恰巧初陽醒了,奶娘抱出來稍微見個風,於是一家四口相聚在夏日的晴空下。

    周清貞抱著怡兒站在春花身側,春花就著奶娘懷抱看自己粉嫩小兒子,微風拂過頭頂,銀杏樹葉輕輕搖擺。

    “姐姐起風了,咱們回屋吧。”

    春花點點小兒子嫩嫩的嘴巴,小傢夥窩開嘴慢慢追逐母親手指,春花愛的不行那裡肯回去:“這算什麼起風,一絲風罷了。”

    奶娘跟著湊趣:“老爺這對兒女都是好相貌,眼睛都隨了夫人。”說完還仔細打量周清貞懷裡,勾著頭看弟弟的怡兒。

    “姐弟兩的眼睛長得一模一樣。”其實這姐弟兩粉團似的肌膚像周清貞,鼻子嘴也像,不過家裡下人都知道,周清貞有多在乎春花,說夫人好比什麼都管用。

    奶娘的話讓怡兒越發勾著身子去看周初陽:“弟弟眼睛好小,沒有怡兒大。”

    春花讓奶娘把兒子抱回西廂,點點女兒的額頭:“那是因為弟弟還小。”

    周清貞把晚照交給張奶娘,自己扶住春花:“姐姐出來時間夠久了,咱們回去歇著。”春花剛想開口拒絕,旁邊的女兒小大人似得說:“娘親要多休息乖乖用藥,怡兒不煩娘親,怡兒去紫槐院找兩個姑姑玩。”

    “兩個姑姑?”怎麼會有兩個?春花疑惑,周清貞揮揮手張奶娘抱著怡兒出垂花門,香兒連忙跟上去伺候。

    周清貞扶春花回屋躺好,才慢慢說起這些日子的事情。原來周懷嬰因為在金華巷無所事事,出去遊玩被人誘進賭坊,輸輸贏贏賭上癮。

    這中間周清貞沒說他給周懷嬰下藥,周懷嬰在家裡不得趣出去惹下禍端。

    “禮郡王派人下的套子,他一頭鑽進去,田莊的事和吳媽媽老姐妹的事,都有禮郡王的影子。”周清貞倒了一杯溫熱的紅棗茶,給春花端過來。

    春花半起身喝完問:“為了改制的事報仇?”

    周清貞隨手把杯子放在妝臺上坐到炕邊:“嗯,白紙黑字賴不掉,最後因為腿只賠了一半。”

    “家裡哪有四千現銀?”

    “我把金華巷的宅子典賣了”周清貞脫鞋上床睡在春花身側,另拿一塊被單蓋住肚子“所以那邊的人都搬過來了。”

    春花說不上心裡什麼滋味,論起來金華巷的宅子他們也沒住幾年,可那是周清貞名下唯一的財產。

    周清貞在春花額頭輕啄一下,躺好:“睡一會養養神,我把他們都安排在東路,不許他們過來打擾。”

    住得近才好收拾,周清貞心裡一片淡然。

    春花琢磨一番:“既然都住夫人府,就不能亂了禮數讓人說嘴,讓老太爺和錢氏搬到四進院子。”

    “好,我待會兒就去安排。”

    “四姑娘來得早住在紫槐院正屋,既然三姑娘也住那裡……”一隻溫熱的大掌蓋到春花眼睛上,周卿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姐姐安心休息,我會安排妥當。”

    很快東路動起來,周懷嬰和他的妻妾丫頭都住進中路四進院裡,周長安也從紫槐院東廂搬到正屋。周長安說不出的暢意,果然水磨石的功夫有用,以後她還要繼續討好春花,晚照那小丫頭也要好好捧著。

    周玉嬌手裡抱著自己的小匣子從臥房出來,路過正廳發現周長安一副主人端坐的樣子,站住想說什麼,可是看著周長安一副隱隱自傲的模樣,到底抿緊嘴巴出去了。

    周長安在她背後微微得意:庶出就是庶出,嫂嫂一能起身不就重新安排,得意完她起身走進現在屬於自己的臥房,正房到底敞亮寬闊!想要好日子就得巴緊嫂子,周長安鬥志昂揚的開始給春花繡帕子。

    周玉嬌環顧了下有些窄小陰暗的東廂放下匣子,小姑娘永遠忘不了那一天偷偷看到的情景:七八個魁梧大漢,兇神惡煞立在院下,她的三嫂寶冠霞披凜然不可侵犯的站在廊下對峙。

    人還是要自己立得住才行,這是小姑娘從她三嫂身上看到的。從那一天起周玉嬌心裡萬分崇拜自己的三嫂,和三嫂那樣的人比起來,住正屋和廂房有什麼區別。

    入了伏一天比一天熱,這一夜春花直接被熱醒,她迷迷糊糊推開身上的夾被,大夏天周清貞非要她蓋這個睡。

    “阿貞,我要換被單太熱了”春花眯著眼嘟噥“阿貞最好了給我蓋被單。”

    ……屋裡靜悄悄沒聲音,春花醒過神在黑漆漆屋裡看了一圈沒人,伸手摸了摸,旁邊的床上沒有一點熱氣,阿貞去哪了?

    院裡靜悄悄沒有一絲風,連蟲草的叫聲都沒有,所有的東西都是黑□□的,春花靜靜的睜著眼心裡升起不祥感覺。

    她披上外套一個人靜悄悄起身,輕輕推開門往西走,走到盡頭右拐過垂花門。花園裡的樹木山石一團團黑漆漆靜靜矗立在黑夜裡,夫人府裡沒有一絲燈光。

    繞過假山、穿過涼亭,春花的心越來越沈,走過一個小小的木拱橋,四進院子的粉白影壁在夜色裡泛著青青幽光。再繞過去院門虛掩,春花輕輕推開一條縫,悄摸側身像輕煙似得飄進去。

    “阿貞,你在這裡做什麼?”

    這裡是周懷嬰的臥房燈火俱滅,只有一點微弱的星光照進來。要不是春花已經習慣這暗色,要不是她她太熟悉周清貞,肯定發現不了黑□□站在周懷嬰床頭的男人。

    春花緊緊身上的褙子,在黑夜裡走過去拉住周清貞冰涼的手,探頭看了一眼沈睡的周懷嬰,呼吸沈重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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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6:39:37


    “阿貞你做什麼了?”春花壓低聲音悄悄問,屋裡黑漆漆一團,衣櫃桌椅黑咚咚待在角落。黑暗模糊了周清貞的五官,只有一雙眼睛泛著點點暗光,定定看著著床上呼吸沈重的周懷嬰。

    春花話音落,卻聽不到周清貞的回答。屋裡再次陷入幽深死寂,寂靜到春花能聽到自己心跳聲‘砰、砰、砰’,能聽到周清貞輕微的氣息。

    不對勁,為什麼周懷嬰醒不來,屋外的四喜也沒反應?就算他們輕手輕腳,這麼安靜的夜晚也應該能聽到。

    春花心裡擰成一團,她穩住心跳抬起胳膊,兩手捧住周清貞的臉讓他轉向自己,輕聲哄勸:“阿貞乖——看姐姐,乖啊——”周清貞臉被捧著轉向春花,眼睛卻一瞬不瞬固執的盯著周懷嬰。

    這樣冰冷沒有感情的周清貞春花第一次見,這讓她心慌心疼到不行,她的阿貞到底怎麼了?

    “阿貞看姐姐,姐姐在這兒呢,不怕啊,看姐姐,乖啊。”春花溫柔的聲音裡多了些殷切。

    周清貞恍若未聞,其實他感覺到有人來了,這個人是可以信賴依靠的,所以他放任自己的情緒死死盯著周懷嬰。他要看著周懷嬰咽下最後一口氣,再也不能呼吸,然後拿走那東西,拉著這個人回屋,剩下幾個以後慢慢收拾。三五年內他有耐心收拾乾淨,也相信自己不會留下任何破綻。

    春花有些焦急胸脯起起落落,她用手掌擋住周清貞的目光,聲音切切:“阿貞,姐姐在這裡,看姐姐,乖、聽話、來、看姐姐。”一句句哄孩子的語氣,是肺腑間最誠摯的情感。

    周清貞木木轉動眼珠子,呆滯的看向面前仰頭殷殷期盼的女子。這樣癡傻的阿貞,春花忍下心疼捧著他的臉細聲哄勸:

    “阿貞,姐姐在這呢,別怕,不管什麼事都有姐姐給你撐著。”

    周清貞眼裡的呆滯像是冰雪,在春花的聞言軟語下消融:“姐姐……”

    春花安慰笑笑捧著他的臉,踮起腳在周清貞額上親一下:“來、告訴姐姐你做什麼了?”

    “我給他們下了‘醉夢’。”

    怪不得醒不來,春花一邊琢磨一邊繼續溫聲誘哄:“還有呢?”

    還有?周清貞慢慢轉頭看向暗夜裡,床上那團黑影呼吸越發沈重艱難,周清貞說:“我給他胸口放了一塊金餅。”!這個事情春花知道,他們在外巡按時遇到一例謀殺案,寡嫂告小叔子圖財害命謀殺兄長,可是卻找不到任何證據,仵作怎麼檢驗死者都是睡夢中安然離去。雖然死者眉頭微皺臉色似乎有些痛苦,可是全身上下沒有內傷外傷,沒有中毒痕跡,於是縣官駁回狀子。

    後來那寡嫂告到周清貞面前,是周清貞設套讓那人說出實情,就是在死者胸口放了一塊金子,讓那人心力衰竭死於夢中。

    “姐姐放心這塊金餅夠大份量也足,絕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春花伸手從被單下周懷嬰胸口,摸出一塊沈甸甸金餅。她把金餅塞到懷裡,拉住周清貞的手:“跟姐姐回家。”說完不管周清貞反應拉著他就走。

    出正屋時春花探頭左右瞄瞄,四進院裡依然靜寂黑暗,兩邊廂房黑□□沒有任何動靜,樹木花草在星光下靜靜矗立,頂多光滑的葉子泛一點幽幽暗光。

    穿過院子輕輕拉開虛掩的院門,春花把周清貞安置到一邊,然後悄無聲息合上院門。看著院門緊緊閉上,春花呼出一口氣……沒事了,她重新拉住周清貞帶他回屋。繞過影壁走到木拱橋的時候,周清貞忽然一把抱起春花,沈默無語大踏步邁上拱橋。

    春花愣了下柔順的環住周清貞脖頸,把頭倚在他的肩上。回到屋裡周清貞把春花放在床沿坐下,然後自己坐到春花身邊,兩個人並排坐在黑暗裡。這樣的阿貞……春花抿唇起身到妝台邊拿起火摺子。

    “別點燈”黑夜裡周清貞嘶啞開口,像是嗓子蹦的太久有些緊。

    “好”

    春花俐落的放下火摺子,走到坐在床邊的周清貞面前,在漆黑安寧的夜裡伸出雙臂,環住他的頭抱進懷裡慢慢安撫:“阿貞不怕,都過去了沒事了。”

    “我不怕”

    “嗯”不怕為什麼渾身僵硬冰涼?春花抱著周清貞慢慢搖哄,像是母親在哄繈褓中的孩子睡覺。搖啊搖,搖啊搖,這個懷抱安全溫暖沒有任何傷害逼迫。

    “沒事了,都過去了。”低柔的聲音像三月春風緩緩拂過。

    不知過去多久,周清貞身上的肌肉緩緩放鬆,終於有了人的柔軟。他抬起胳膊抱住春花腰身,把自己深深埋到春花柔軟胸前,隨著春花輕輕搖晃,像是月色下一條小船輕輕飄蕩在水波之上。

    輕柔、靜謐、安逸。

    “姐姐我要殺了他,以子弑父罪大惡極,畜生不如。”

    “他害死你娘害你從小受盡委屈,他害你妻子月子裡與惡人對峙,他本來就該死阿貞沒錯。”

    “真的?”手臂力氣加大,周清貞把春花柔軟的腰腹緊緊貼向自己,臉龐在春花胸前愛戀的蹭蹭。

    春花低頭在周清貞頭頂落下一個安慰的吻:“嗯,真的。阿貞從小聰明懂事,得先老太爺和先生喜愛,長大斷過無數冤案自然最明辨是非。周懷嬰所作所為,本來就不配為人。”

    聽著姐姐的話,感受著姐姐胸腔的震動,周清貞在春花柔軟的胸前蹭了蹭,然後安靜的聽春花心跳,半晌:“我暗示芍藥給他下藥,讓他再也不能生育人道。”

    “下就下了有什麼了不起,管生不管養他不配為人父。”春花沒有一絲猶豫回道。她決不能讓她的阿貞,為一個人渣逼瘋自己。

    周清貞又像個孩子似得在春花胸前蹭了蹭,然後抱起她放到自己腿上,繼續把自己埋在春花柔軟的胸前,這是最容易讓男人感覺到母親的地方。

    春花坐在周清貞腿上微仰脖子,把比自己高大許多的男人抱在懷裡,任他在自己懷裡尋找安全慰籍。

    “他的腿原本可以接好……”這件事倒不是周清貞主謀,只是推波助瀾罷了。

    能做御醫的不僅醫術高明心裡更沒有糊塗的,那擅長婦科的國手被天豐帝派來,心裡就大概有數。先是像模像樣給周懷嬰號半天脈,才說自己不善接骨,周清貞也不為難,當著御醫面讓如意去藥館請郎中來。

    還對太醫說時間久了,就算接骨大夫來恐怕也無力回天。然後御醫就順杆下來說,既如此他好歹也是國手,骨科可以勉力一試……

    反正御醫接是接了,就是沒接好,然後周懷嬰雙腿徹底報廢。後來御醫再來給春花複診,周清貞給人封了五十兩‘謝禮’。

    春花聽完安慰的拍拍周清貞後背:“這下好了,省的他出什麼麽蛾子。”

    周清貞從春花懷裡抬頭,眼睛裡說不出什麼情緒:“姐姐,我謀害父親是壞人,死了會下地獄。姐姐我不怕下地獄,我只怕沒有你相伴。”

    “阿貞不怕,你去哪裡姐姐都陪著。”春花在周清貞眉心親一下“阿貞不是壞人,相反阿貞是很善良的人。你那破爹你能忍到現在還願意養他,就說明阿貞是心胸寬闊的好人,擱在姐姐身上,早在他差點害死你的時候,就拿刀去砍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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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6:40:25


    春花想想還真是,要是自己躺在炕上要死要活,周懷嬰敢那樣對她,她絕對不會讓他好過。親爹咋,親爹就能作興娃?

    看到春花眼裡閃爍出明光點點,周清貞的心徹底輕鬆下來。他抱著春花從眼睛親到雙唇,兩人唇齒相依纏綿悱惻。

    屋外黑絨般的夜幕上,細細的彎月扯來輕紗拂面,羞答答沈默。

    “阿貞,周懷嬰生來不反哺不配為人子;娶妻不敬愛不配為人夫;生子不養不配為人父。阿貞那樣一個爛人,不配你為他犯國法。”

    周清貞覺得春花坐的時間有些長,幫她脫去外衣讓她躺好,自己睡到旁邊把姐姐攬進懷裡。

    “阿貞,姐姐也很討厭周懷嬰和錢氏。可是咱們今時不比往日,咱們現在有前程,有家,有孩子,犯不著為他們毀了這一切。”春花倚在周清貞懷裡聽他平穩的心跳“你放心,你既然恨他欲死,姐姐想辦法打發他們去田莊,眼不見心不亂。”

    周清貞摸著春花順滑的髮絲,問了一句不相干的話:“姐姐,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春花沈默的感受,周清貞好了她揪起的心放下,身上是有些疲累倒沒有不舒服:“阿貞告訴姐姐,姐姐到底落下什麼毛病?”

    周清貞撫摸的手停下,靜靜的說不出話。

    “月子病就那些,腳後跟走路疼,腰肩受寒疼,頭皮怕吹風疼,還有些少見的手指疼……”

    周清貞把春花摟進懷裡:“……姐姐落下……頭風……”

    從來沒有過病痛的春花,現在還不知道這病到底什麼感覺,寬慰周清貞:“沒事啊,大不了姐姐以後出門都帶包頭,其實冬天時候昭君帽挺好看的,大紅大紫一圈雪白的兔毛……”

    周清貞不想聽下去,他健康的姐姐為什麼要受罪,抱緊春花不讓她繼續說,自己開口:“姐姐不必費心,我明天去找錢氏,讓她主動帶老太爺去田莊住。”

    “阿貞有辦法?”春花從周清貞懷裡擠出來抬頭問。

    周清貞笑笑低頭在春花額上親一下:“但又所求就能為我所用,錢氏所求甚多,很好用的。”周清貞肯用心思驅逐,春花放下心笑嘻嘻:“阿貞,你說話又文縐縐,讓人聽不大明白。”

    周清貞眼裡也是輕鬆笑意:“姐姐剛才那一大段也很文氣,頗有朝廷誥命夫人的氣勢。”

    “真的?”春花驚喜的翻身趴到周清貞胸口上“哪一段話有誥命夫人的氣勢?”

    周清貞眼角眉梢全是溫柔的笑意,他一手扶住春花免得她摔下來,一手幫她把滑落的髮絲別到耳後,聲音在夜裡低沈溫和:“不反哺不配為人子那一段。”

    “哈哈,姐姐跟阿貞呆久了,也學會文縐縐說話。”春花眼裡眉梢是輕快得意的笑容,這笑容很像小晚照。

    周清貞扶穩春花一側身,將人放到床上在春花耳邊低語:“姐姐,有句話叫‘要得會跟師傅睡’。”周清貞看向春花的眼神溫柔繾綣,他還真是春花的師傅。

    “姐姐,你的字都是我教的。”

    “……”這話題轉的,春花不自在的挪挪“阿貞,你知道姐姐現在日子有些短……”

    “嗯?”

    “不能那啥……”

    “不能那啥?”周清貞做出疑惑的樣子。

    春花扯起被單蒙住臉,聲音模模糊糊:“就是那啥,你知道!”

    周清貞扯下被單:“姐姐,你身子還沒恢復不要亂想。”

    我亂想?春花憋氣,明明是你說‘要得會跟師傅睡’!周清貞心裡憋笑,在春花明亮眼上親一下:“姐姐心思要單純些,就是睡覺而已。”

    我不單純!

    周清貞把憋了怒氣的姐姐抱進懷裡,嘴角全是甜蜜的笑意:“睡吧姐姐。”他的姐姐是他的至寶。

    周清貞懷裡的女子悄悄鬆口氣閉上眼,不枉她費勁心思,她的阿貞終於變得明亮些,放下心裡的壓抑仇恨。

    屋外的月牙無聲的掛在天空,和漫天繁星一起陪伴大地,明天太陽升起一切是否都能如意?

    周清貞第二天吃過早飯就去四進院子找錢氏,不知道他和錢氏說了什麼,不過十來日錢氏就領著二房一班人出城去田莊上住,臨走還喜滋滋來看望春花。

    “媳婦兒躺著別起來,自家娘們不用見外。”錢氏滿面喜色,明明像個麻袋卻愣是走出春風撲面的感覺,領著顧嫂子進了春花的臥房,在床邊坐下說不出的‘和藹可親’。

    “老太爺腿不方便,整天悶在屋裡日子也難過,我打算帶著他去莊子上住。鄉下園子敞亮瓜果新鮮,養個貓兒狗兒的也自在。”錢氏坐在椅子上,一副通達老太太的樣子。

    得了多少好處這麼喜氣洋洋?春花心裡揣測,旁邊麥子扶春花坐起來,在她身後塞上靠墊,綠萼輕手輕腳送上茶水:“老夫人請用茶。”

    “還是媳婦兒會調、教人,瞧瞧這丫頭水靈靈的招人愛。”錢氏逮著綠萼一陣誇,然後轉頭對春花展現出無邊‘慈愛關懷’“媳婦兒還沒出百日,我也不礙著你修養就先走了。今兒不為別的特意過來說一聲,明兒我們出城媳婦也別來送,養好身子多給周家開枝散葉才是要緊的。”

    錢氏喜滋滋來去一陣風,看的春花挑起眉毛。這還是當年第一次看見那個慢悠悠,拿腔拿調的錢氏?春花一陣惡寒,心裡有些好奇:這麼高興,阿貞到底許了什麼好處?

    春花想知道周清貞怎麼拿住錢氏,可惜周清貞今天要值夜回不來,第二天周清貞下值回來。春花見面就好奇:“阿貞給了錢氏什麼好處?”

    周清貞眉目溫柔拉著春花的手,在她臉頰親一下:“姐姐想知道等我回來。”說完周清貞自己去衣櫃拿便服換上,送錢氏一行人出城。

    到底是怎麼拿住的,讓錢氏裝的像個開明婦人一樣?春花站在門邊目送周清貞出去,心裡好奇,既然這麼容易怎麼不早些打發?

    到了下午周清貞回來,春花想問卻被周清貞壓著泡藥浴:“姐姐別想那些亂七八糟的,終歸不是什麼大事。乖,閉上眼睛。”

    ……春花閉上眼睛老老實實坐在浴桶裡,周清貞在一邊看著桶底的炭火。這藥浴泡起來很麻煩,必須保持保持氤氳霧氣不斷,水溫略燙手,每三日一次靜心泡半個時辰。

    周清貞不放心別人,每次都是自己陪著春花安安靜靜的泡。輕輕放兩塊木炭進去,周清貞坐在浴通邊的矮凳上,看氤氳霧氣裡的姐姐。

    春花閉著眼頭向後靠在浴通邊上,飄飄渺渺的水汽裡一張素白臉眉眼清麗。周清貞癡癡的看著,在他眼裡春花便是誤落人間的仙女,什麼樣的筆觸也描畫不出春花的美。

    可惜這麼美這麼好的姐姐卻落下病根,周清貞心裡悲涼又疼痛,這都是他的錯,姐姐為他吃過太多苦,受過太多難。

    “阿貞,差不多了吧。”春花迷迷糊糊差點睡著。

    周清貞轉頭去看桌上線香,再回頭眉目溫柔:“差一點點姐姐再忍會兒。”

    “好”春花笑眯眯的應著,忽然‘嘩啦啦’一陣水聲挪到桶沿“不許胡思亂想知道不?”

    “嗯”

    “有難過的事兒都要跟姐姐說,知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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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6:41:03


    周清貞正欲搭話屋外傳來麥子的聲音:“夫人,門外有自稱王青妹的民婦,領著一個三歲多的小丫頭求見,說是夫人的故人。”

    王青妹?春花一瞬間想起樊縣女牢那個圓臉女孩,四五年不見她怎麼找來了?春花揚聲:“讓她到花廳等著我這就來。”

    “春花姐姐多年不見,妹妹給你請安。”王青妹領著女兒招兒,局促不安站在花團錦繡的屋裡,瞅見春花過來,連忙屈膝。

    周清貞眼神一暗腳步不停,扶著想要停下搭話的春花走到上首坐下:“夫人貴為命婦,你還需依禮相見。”

    清潤的男聲悅耳動聽讓王青妹驚訝抬頭,入目一個眉目清雋溫潤如玉的年輕男子,這樣好看溫和的男子,看的王青妹眼睛一亮:“這是姐夫吧?”

    春花微微皺眉,周清貞撩袍在另一邊坐下語氣淡然:“這位婦人,攀附官親是要挨板子的。”

    王青妹聽的泫然欲泣,轉向春花:“姐姐……”

    “青妹,我從沒說過要收你做妹妹,你還是稱呼我一聲夫人。”

    王青妹的情形看起來有些可憐,衣衫襤褸也罷了,主要是原來的一張圓臉竟然瘦成窄的,顴骨薄薄露出來。可春花從來不是什麼爛好人,幫人也要看被幫的人值不值。

    “……夫人”王青妹蹲身規矩行禮。

    “起來吧,你來找我什麼事?”

    原來王青妹的丈夫給人蓋房子時,不慎從梁上掉下來摔斷腰,苦熬兩年欠了一屁股債去了。

    “家裡屋子田地都被人拿去抵債,不夠他們還要把我和招兒,賣到那見不得人得地方……妹……”王青妹坐在下首攬住女兒,抹抹淚一邊哽咽一邊改口“我實在沒有能立腳的地方,才來投奔姐……夫人,不求別的能留在府上做個粗使婆子,有我和招兒一口吃的住的就行。”

    王青妹悲從心來她的命為啥這麼苦,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滾拉著女兒給春花跪下:“招兒給夫人跪下,夫人是娘的恩人,求夫人再幫咱們一把。”

    小小的招兒怯生生磕頭:“求夫人可憐可憐。”

    那麼點點大的人兒,說是三歲多瘦的一把骨頭,看著遠沒有怡兒壯實,春花可以不同情大人,卻沒法不憐憫孩子。

    “既然走投無路又是夫人故人,就到田莊上去幫忙吧,那裡有吃有住還有月例。”周清貞溫和開口擋住春花,自己吩咐:“麥子,讓如意派人把這一對母子送到趙樹田那裡,隨便找點活幹就行。”

    “是”麥子欠身,然後對跪在地上的王青妹開口:“王嫂子,請。”

    “姐……夫人?”王青妹猶豫的起來看向春花。

    “去吧,那裡是鄉下沒多少是非,好好帶孩子。”

    王青妹領著招兒千恩萬謝的走了,春花感歎:“她變了好多,瘦的都快認不出來。”

    周清貞拉起春花的手回正屋:“這個女子有攀附之心,姐姐還是遠著些好。”

    “其實青妹挺可憐的,為一個畜生後爹進女牢,為她娘賣身掙錢,好不容易安家落戶生兒育女,男人卻死了。”

    周清貞淡淡笑笑,牽著春花的手上臺階跨門檻:“姐姐總是心善,這女子求見都知道報一聲夫人,見面卻稱呼姐姐,明顯有心攀附,暗含貪念。”

    “算了,一口飯而已,人家也不白吃咱們的。”好歹沒走回老路,春花覺得王青妹還算有點志氣。一個小小的插曲,春花並不放在心上,又問起錢氏到底得了什麼好處。

    “你沒看見她那‘賢慧’樣”春花誇張的一哆嗦“弄得我渾身不自在,自說自話一通,喜洋洋帶風來帶風去。”

    姐姐這樣活潑,周清貞眉眼都是溫和笑意。他蹲下身幫春花去掉鞋子、扶她躺下,然後自己也挨著躺下,在春花額上親一下,才開口:“老太爺這些年攢了三千多銀子,我拿出一千五以五弟的名頭在京外買下一座一百多畝的田莊,房契地契都給她了。”

    幸虧周懷嬰慳吝每次出門帶銀子不多,也幸虧人家是要給他設套,所以沒有讓他狠輸,這筆私房錢才算得以保存。

    “哦……”春花明白的點頭,這可比錢氏當年的嫁妝值錢。春花翻身半趴到周清貞身上“你搜了老爺子體己,他有沒有氣死?”

    美麗的丹鳳眼亮晶晶,姐姐這要看熱鬧的樣子……這樣精神這樣可愛,周清貞忍不住扶著春花抬頭在她唇上輕啄一下,躺好:“沒氣死,不過差點氣瘋。”

    “那他罵你沒?”

    想起周懷嬰在床上拖著身子,破口大駡狀若瘋狂卻毫無辦法的樣子,周清貞淡淡一笑:“錢氏最喜歡揣摩上位的心思。”

    “啊?”

    周清貞抬手摸摸春花的臉龐:“她讓婆子把周懷嬰捆了,堵著嘴塞到馬車裡。”

    這可真是得勢就把人往死裡踩,周懷嬰以後在錢氏手下日子怕是不那麼舒服。春花倒不同情周懷嬰,他活該。只是這錢氏真夠小人,春花意興闌珊的從周清貞胸口下來:“阿貞,以後讓怡兒別去紫槐院玩,三姑娘是錢氏一手帶大,我怕她帶壞怡兒。”

    “讓怡兒去吧,那裡有先生看著,再說四姑娘也住在那裡,讓怡兒從小多接觸人,讓她慢慢學會分辨真假美醜。”

    “四姑娘,周玉嬌?”

    “嗯,上次禮郡王找人來鬧事,周玉嬌還算有點良心擔當,過來看過一眼,截住回來的怡兒帶去紫槐院玩算是幫了點忙。”

    “哦”春花點點頭,周玉嬌那小姑娘第一次見面,還分不清輕重往上黏。來夫人府後倒是極少有動靜,要不是周清貞今天說起,她都快把著小姑娘給忘了,相比之下周長安三天兩頭送東西過來,確讓人喜歡不起來。

    “阿貞,你手上還有多少銀子?”

    姐姐要銀子!周清貞眼睛亮了亮,要不要讓姐姐從自己身上想法子,男人一瞬間變得蕩漾,那蕩漾裡還有春波點點。

    只是終歸捨不得,姐姐還沒有好呢,忍下心思周清貞溫和回答:“賣宅子還剩下二百兩,老太爺那裡還剩兩千零六十兩,一共兩千二百六。”

    春花躺平琢磨:“家裡我記得還有五百多。”

    “我領了冰錢和置衣費,再加上咱們俸祿,現在有七百兩,家裡一共有現銀兩千九百六。”周清貞替春花算的明明白白。

    “有點少”春花歎息“姐姐想給你名下買個鋪子,錢生錢。”

    周清貞把春花抱進懷裡:“姐姐想要,我明天就派如意去打聽。”他低頭在春花額上輕啄“姐姐別擔心,等他們長大了總有法子讓他們婚嫁。”

    過了不到一個月,春花名下又多了一間小小的門面,雖然小地段卻不錯,在京城的西大街,那邊瓦肆勾欄非常熱鬧,每月能收十兩銀子。

    周清貞說:“姐姐我有娘子的男人,我的錢都有娘子管。”周清貞沒說的是,有姐姐他就什麼都不會缺,沒有姐姐……也就不會有他。

    日子一天一天平穩過去,周清恭在學堂寄宿,三姑娘四姑娘在紫槐院跟著先生學習,周清貞讓她們明白,他不希望在院子裡偶遇她們。倒是傻傻的周清嗣自由自在,吃飽了經常在康來的看護下在花園玩兒,長碰到春花夫妻和怡兒。喜歡高高興興喊:“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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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6:41:45


    時間一晃又是一年過去。

    春花正領著怡兒和初陽在屋裡玩,麥子拿著一份請柬進來:“夫人,信安侯府八月二十舉辦賞菊宴,請夫人過去遊玩。”

    小初陽一歲四個月大,是個挺有想法的小傢夥,不穿紅衣裳會走後絕對不爬。這會怡兒手裡拿了一隻金燦燦黑鬍鬚的布老虎逗他,小傢夥顫巍巍小八字腿追了幾步眼看要摔倒,索性一屁股坐地上偏著頭露出幾顆小糯米牙,對他姐‘咯咯’笑。

    春花小心的護在初陽身邊見他坐穩,從地衣上起身招呼奶娘過來看著,接過麥子手裡的請柬。信安侯府是夫人府的東鄰,兩家有些鄰里間的客氣往來,邀請過府卻是第一次。

    春花對信安侯兩口子很有好感,低調平和做事有禮有節。她看完請柬隨手放到桌上:“回話說謝謝侯夫人相約,到時一定去叨擾。”

    “是”麥子欠身退下,春花掃了一眼還是姑娘裝扮的丫頭感歎,麥子再不能拖下去,如意已經整整二十三。

    去年禮郡王設計一回,春花鐵了心給家裡買回一批下人調、教。為好看,錢氏屋裡添了兩個丫頭,芍藥和孫氏各添一個。姑娘們都是兩個丫頭,春花自己院裡添四個丫頭,另外還買了十來個男僕做打雜護院。

    聽著似乎有些富貴人家的氣派,其實為省銀子,春花採買的下人多是七八歲的孩子,甚至還有五六歲的,只能慢慢養著根本不頂事。

    好在綠萼已經十四,明年做大丫頭帶出去也不丟人,麥子就能安心嫁人。都是錢少鬧騰的,說到錢少春花又頭疼家裡養的人多,吳媽媽精打細算,每月一百二十兩不過堪堪。春花每季兩身新衣裳,穿是夠穿卻只是平常衣料,要去參加這種勳貴家的宴會絕對差人許多。

    春花才不肯被宗室恥笑,就算打腫臉也要充胖子,更何況他們只是為了將來節儉,又不是真窮的穿不起。別的不說,只當年宮裡賞賜的錦緞首飾,就夠她體體面面走出去。

    春花是個急性子說動就動,讓麥子開了庫房搬出錦緞請吳媽媽一起參詳,吳媽媽出身皇宮,對這些極為瞭解。

    “這匹流霞錦是慧妃娘娘賜的吧?”吳媽媽進來看到桌上一堆錦緞,一眼就看到這匹流光溢彩的織錦,用大紅真絲和金銀絲織就,色彩飽滿奪目非常漂亮。

    “吳媽媽怎麼知道的?”

    吳媽媽依舊素樸裝扮,對春花欠身屈膝後才笑著回話:“這匹流霞錦乃是南詔國的貢品,即便宮裡也不過十來匹,陛下賜給皇后五匹剩下四妃處各一匹,慧妃是大紅色。”

    “這麼珍貴。”春花想起望月說過寸錦寸金,那這個豈不是更值錢?可惜不能賣……春花惋惜不已。

    “自然珍貴,四妃都是有皇子才得以進封,陛下和娘娘一向寬厚待之。”

    這裡邊的門道春花明白,皇后對春花的賞賜歷來厚重,而天豐帝一向敬重皇后,慧妃給這麼厚重的賞賜,無非是希望春花能在皇后面前多提提四皇子。

    “我要去信安侯府賞花,吳媽媽看那匹裁衣裳合適。”春花不再提這個話題,反正那些事都是周清貞應付。

    吳媽媽走到桌邊一匹匹挑選,那一年春花揚名金鑾殿各宮跟著皇后都有厚賞,周清貞是個聰明的這些事處理的妥妥當當不需春花費心。因此吳媽媽點一下,也不再多說。

    挑好布匹春花帶著吳媽媽和怡兒出去逛街,主要是去看看高檔的傢俱和時興首飾布匹,免得沒有一點眼力被人暗地恥笑。

    臨出門想起三姑娘四姑娘,這一年都安安分分守在小院裡,便是去花園玩也都儘量避開她和周清貞。小姑娘做到這一步也是難得,春花想著既是出去長見識,帶著她們鬆散鬆散也好。

    珍妍閣是京城數一數二的首飾鋪子,可以定做也有成品。春花跟著吳媽媽學過大半年言談舉止,兩個小姑娘在先生和教導下也多些清雅之氣,幾個人走進來雖然衣著平平,氣度倒是不弱。小二端出一盤盤金光燦爛的珠寶首飾,吳媽媽在一邊慢慢品評做工、樣式、用料。

    春花算是大開眼界,各種玉料各種寶石,各種樣式讓人眼花繚亂。臨走不好讓小二白忙一趟,春花給周長安買了一對珍珠頭花,給周長安買了一對赤金海棠花耳墜。為了感謝吳媽媽一年多辛苦,買了一根赤金葫蘆簪。

    出了珍妍閣又去香世源,香世源是京城頂級傢俱鋪子,不管是掌櫃還是小二看不出一點市儈氣息,一樣樣介紹木料怎麼稀奇,做工怎麼精巧。

    “夫人看這顏色微微帶紫而溫潤,氣味濃郁持續是上好的香楠……”

    ……春花淡然點頭,心裡驚呼連連:好貴啊!!!怪不得望月姐姐說他們家的傢俱,就是湊合能用,讓她多出來長長眼力,這玩意兒一個桌子比純銀打造的還貴!

    吳媽媽淡笑:“不知你們這裡有金絲楠的盒子沒,還有小葉紫檀的佛牌,沈香木的手串,或者黃花梨的手串拿出來看看。”

    春花看的頭皮炸起,世家果然不是一兩代能養成的,竟然還有比金子貴的木頭……春花淡然的一樣樣看過,心裡直喊:阿貞快來救命,好貴啊木頭珠子比金珠子還貴。這玩意兒就算一個手串她要買下來都得狠狠咬牙,好吧就算咬牙她也不買,春花覺得還是金子更好。

    小二眼見得一筆生意也做不成,雖然不至於懈怠到底沒那麼殷切了。周長安一直靜靜跟著開眼界,這種機會她絕不能錯過,這會兒看出點苗頭,忽然上前挽住春花撒嬌:

    “嫂嫂,我剛看到一個雞翅木插屏架子,剛好配我最近繡的小貓撲蝶,嫂嫂買給我,我弄好插屏送給嫂嫂。”

    雞翅木也算是比較名貴的木材,但比之沈香黃花梨簡直就親民可愛的很,周長安算是給春花解一回圍。

    下午周清貞回家,春花抱著人胳膊一通學:“阿貞,你不知道竟然還有比金子貴的木頭,比金子貴的木頭!”

    周清貞笑顏溫和在春花額上輕吻一下:“梧桐宮裡的傢俱全用的黃花梨,這種木料氣息幽香清雅,聞的時間長了對人身體好。”

    “皇后娘娘那一屋子傢俱比黃金貴?”春花目瞪口呆的想像一屋子純金打造的傢俱。

    周清貞抽出胳膊攬住春花,輕輕呼吸姐姐身上的暖香:“黃金沒有那傢俱貴,姐姐今天怎麼知道這些的,吳媽媽跟你說的?”

    “阿貞,我原本還覺得咱們日子過得不錯,冬有火盆夏有冰頓頓細米精肉,以為這就是錦衣玉食……”春花還在木頭比金子貴的打擊中呆滯,被周清貞攬回套間坐下。

    “咱們這樣的日子在京城只能算是過得去,錦衣玉食差的太遠。”周清貞心裡有些失落“小時候我總是暗自想,將來掙好多錢,讓姐姐坐在元寶上數元寶。”

    周清貞把春花鬢間的散發別到耳後:“沒想到,還是讓姐姐跟我過緊巴巴的日子。”

    “阿貞,你這話不對咱們現在的日子足夠好,人和人比不成,就現在這日子都是姐姐以前不敢想的,姐姐跟阿貞算是享盡榮華富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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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6:42:24


    滿院裡不頂事的半大孩子,最多不過衣食無憂,那裡說的上是榮華富貴?

    周清貞溫和的問:“姐姐還沒說怎麼知道木頭比金子貴?”

    小倆口挨著坐在羅漢榻上,春花說起去信安侯府賞花的事情,說起怕沒見識特意去逛街……周清貞眉眼溫柔靜靜的聽著,偶爾問幾句讓春花說的更盡興。

    第二天春花收到香世源夥計送來的一串黃花梨手鐲,金黃溫潤的顏色清幽雅香的氣味,戴在手腕間沈下心果然比什麼金銀都舒服。春花笑眯了眼,心裡甜甜的。

    周長安一個人在屋裡,對著鏡子把那對珍珠頭花比來比去,只覺得果然人要衣裝。這一年來她受先生教導潛移默化,知道自己當日做的太落痕跡。這大半年來她很少再往春花面前討好,日子過得反倒輕鬆舒心。

    “四妹妹嫂嫂要去信安侯府赴宴,又特意給咱們添首飾,想是要帶咱們一塊去,不如我們去問問衣裳可有什麼要準備的?”

    周玉嬌請周長安在上首坐下,又讓喜鵲送來茶水,才禮貌開口:“咱們只管跟著先生修習,三嫂要帶自然會安排好,不帶也不用想太多。”

    周長安心裡咬牙,說的輕巧你才十一自然不著急,可我翻過年就十四了,不多出去見見人怎麼好說婆家?

    周玉嬌那一年被春花和人對峙的氣魄鎮住,這一年來又和程先生走的近,再不是當初才來京城想討好人的小姑娘。程先生說人貴自重,而後人重之。三嫂能的三哥全心愛重,不光是幼年時的恩情,更重要的是不管什麼時候,三嫂都能替三哥穩住。

    “三姐姐還是回屋好好做先生佈置的課業,別的不需多費心思免得添亂。”周玉嬌停了一息好心勸說“三姐姐那日也看到了,三嫂只給咱們添了首飾自己什麼都沒買,三姐姐好歹省點事,哥嫂平白養我們已經不容易。”

    周長安氣的胸口疼,回到屋子冷下臉:她娘頂不上事,兄嫂們也沒有半點意思。雖說十三說婆家有點早,可是不慢慢踅摸非等她十五六成老姑娘,再找?

    八月二十春花一件雲雁細錦衣,下面縷金百蝶穿花雲緞裙,肩上碧霞雲紋披帛,鴉黑的發梳成反綰髻,簪著紅寶流蘇,如同五月的芍藥雍容不失俏麗。

    周長安穿的齊整,雙環髻根束著新買的珍珠頭花,在二門出徘徊,看到春花被麥子一行人簇擁出來,眼睛一亮上前屈膝:“要去找嫂嫂又怕打擾,可巧就遇到了。”

    “怎麼?”

    “就是上次說要給嫂嫂繡插屏,不知嫂嫂想要什麼顏色的貓兒,白色的清爽配雞翅木似乎有些紮眼,黃色或者灰色更合適還柔和些。”

    “你才多大……”

    周長安笑的嬌俏插話:“嫂嫂每年給長安過生日倒不記得了,過年長安就十四了。”

    過年就十四了,可憐還在自己胸口以下,比周玉嬌矮一額頭,春花壓下心裡的憐憫,和藹開口:“到底不過十三歲,還小呢,不要太苦自己。”

    周長安心裡微微一縮,又展開笑顏:“嫂嫂這是要出門?”

    “嗯,信安侯夫人相約我去赴宴。”

    “呀,皇后娘娘的母家一定不同一般,好想去開開眼界。”周長安做出小女兒羨慕嚮往的樣子,別說她雖然個頭矮小卻很勻稱,看著就像九、十歲的小姑娘,做出活潑俏麗的模樣很討喜。

    春花帶了點憐憫疼愛:“侯夫人只邀請了我,下次請你們姐妹的話,帶你們出去長長見識。”

    春花在大小丫鬟簇擁下雍容華貴走了,周長安氣的胸脯一起一伏:不過鄉下野丫頭奴婢出身,跟著我哥哥做了夫人倒是會擺譜!

    到底人在屋簷下周長安忍住怒火回到紫槐院,東廂裡傳出來不成曲調的古琴聲。周長安憋著火冷臉進去,周玉嬌正在程先生的指導下練琴,見她進來程先生直起身,目光如一泓清水透徹的看著她。

    周長安很想沖周玉嬌發火:沒腦子的笨蛋,人家不是不給自己買首飾,是根本看不上外邊的!到底不是一娘生的,不能掏心,周長安忍了又忍最後冷冰冰回自己屋。

    周玉嬌莫名:“三姐姐這是怎麼了?”

    程先生淡淡開口:“個人有個人的造化,能管的管一管不能管的獨善己身,繼續練。”

    侯夫人看起來三十出頭的樣子,肌膚羊脂玉似的潤白,兩頰飽滿笑容感人,一言一行讓人如沐春風。在二門外迎接春花,第一次見面就拉住春花雙手,臉上漾出喜愛的笑容:“好一個標誌的人兒,難怪周大人愛若至寶。”

    春花按著吳媽媽教導的:上身紋絲不動和侯夫人雙手相握,環佩不響微微屈膝兩人相互行禮:“侯夫人跟傳言一樣,雍容端莊和藹可親。”

    可憐的春花為了應付這樣的場面,被吳媽媽狠狠教導小半年,為言辭雅致,周清貞天天陪她掉文,那段日子……哎,不能回想。

    兩人攜手走到後花園,後花園裡綠樹成蔭一池秋水明淨,水面倒映著各色爭奇鬥豔的菊花:墨牡丹雍容濃麗,白牡丹海翻白浪;泥金香華貴昳麗,仙靈芝纖細清雅;玉珠簾飛雪濺玉,白松針孤高標世。

    一園菊花姹紫嫣紅開的正盛,侯夫人和春花相攜進來對先到的客人笑語:“咱們今天賞菊,可是來了一位行家。”說完把春花推到前邊:“咱們劉夫人有個好花圃,便是皇后娘娘應季都喜歡她家的。”春花品級最高因此無需行禮,對眾人笑著點頭:“皇后娘娘抬愛,不過一個小花圃不敢稱行家。”

    “那可巧了”一個三十多歲身著錦衣的夫人笑出幾分義氣“劉夫人來評評,這一盆到底是不是瑤台玉鳳?我說不是,阿婉非說是。”

    春花轉眼去看,原來是一盆團團雪白的菊花,她笑語清越:“這個和瑤台玉鳳是很像,不過不是這個叫雪海。瑤台玉鳳花瓣略長蓬鬆內卷,花型飽滿看起來如同一泡泡雪,花心裡泛出一點點鵝黃。雪海花瓣肥短擠擠簇簇,花色純如白玉……”

    客人除了同一條街沐伯府的伯夫人,還有侯夫人娘家弟妹,幾個侄媳婦,閨中舊友。春花言行和度舉止得體,見識也還可以很快融進去。

    這個賞花宴春花應付的還算順利,唯一意外的是,她從官房出來碰到一個身穿淺粉褙子的少婦。這少婦看起來二十五六,頭上一支紅寶做蕊的掐絲海棠簪。

    這海棠簪份量不重,可春花現在知道這簪子貴在工藝,只看它花型自然舒展,金絲勻稱如一疏密流暢就知道是一流大師所制。

    “婢妾廬陽羅氏長女羅寶蘭拜見夫人……”

    ……哦,春花恍然明白,這是羅寶珍的姐姐,她差點忘了羅寶珍的姐姐在信安侯府做妾室。

    “當年舍妹年幼不懂事衝撞夫人,婢妾替她給夫人賠禮。”羅寶蘭蹲身在地“當日多有冒昧,實在抱歉。”

    抱歉什麼的算了,能把聘禮還回來嗎?這句話在春花心裡心裡躍躍欲試,以至於晚上和周清貞叨叨:“阿貞,你說她都道歉了,羅家會不會把聘禮還給咱?將近四萬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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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6:43:04


    “不會,羅家有自己的風骨,道歉大概是羅家長女自作主張。”

    “哦”,這件事有些遺憾的撂過手,春花依偎在周清貞懷裡抱怨“和那些人說話好麻煩,不能說土話,還要幾分笑幾分詞,一場下來搞得我腮幫子疼。”

    “哪裡疼我親親”周清貞翻身溫柔的在春花面頰輕啄……床帳被男人揮手勾下,過了一會芙蓉帳面上如春水起細波,一圈圈一圈圈抖動,垂下的流蘇抖著抖著還猛然一縮……雖是仲秋涼夜,屋裡卻春、色蕩漾。

    紫槐院正屋蠟燭高明,周長安坐在繡架前,彎腰低頭一針一線繡銀灰色的貓兒。她必須拿出讓人誇讚的繡品,她一定要打探出春花對她的婚事到底什麼態度。

    可惜就算周長安日夜趕工,也沒能趕上春花九月初五的生日,反而因為趕工太過熬夜繡錯色線,只能重新開始。周長安日日精心細繡,一直到十月底才完成滿意的繡品送到正院。

    雖然周長安在夫人府也住了一年半,但是正院正屋來的次數極少,她略略沾點椅子坐,既顯恭敬又可以讓腳踩到地上。

    “長安手藝粗陋,嫂嫂看看還能湊合入眼不。”

    桃紅把插屏擺到桌上,深紅色雞翅木架子,銀灰色、貓兒金黃蝴蝶,要說精品當然說不上,但是出自一個不足十四的女孩手裡,還是很不容易的。

    “三姑娘繡活不錯,喜歡就繡點東西也好,只是別熬夜小心熬壞眼睛。”春花坐在上首客客氣氣。

    周長安臉上笑意不斷,心止不住往下沈。人家誇姑娘繡活不錯,都會帶一句‘不知將來便宜誰家’春花從來沒提過到底是什麼意思?還因為父親母親當年錯待心懷嫉恨,所以想把自己拖成老姑娘?

    周長安端起茶盞低頭,掩蓋表情喝了一口把茶盞放到桌上,笑的無奈:“說起來原本不該我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操心,只是父親母親在鄉下養身體,哥哥嫂嫂為了養家每日俗事不斷,我難免替哥嫂分擔一二。”

    家裡有什麼事,需要一個十三歲的小丫頭分擔?春花心裡升起戒備:“不必了,你安心跟著程先生學習就行。”

    周長安不肯回頭,依然堅持坐在椅子上漾出懂事的笑容:“到底五哥有些和常人不同,不知道哥哥嫂嫂怎麼安排?”

    什麼怎麼安排,有吃有穿有人專門陪著玩,還要怎麼安排?春花一時有些不明白周長安的意思,就聽她略微尷尬的開口。

    “過年二月五哥年滿十六歲,咱們周家爺們過了十五,都要……”周長安到底不過豆蔻年齡,臉頰緋紅一片。

    春花看著周長安嬌羞的臉龐,心裡只覺得不可思議,耳邊就聽周長安害羞咬唇把話說完:“五哥屋裡勞煩嫂嫂操心一下。”

    周清嗣怎麼能行人事,癡傻如稚子,不說會不會繼續生下癡兒,但是行人事會不會嚇壞他,甚至要了他的命?

    春花斷然拒絕:“你五哥的事你不必管,我和你三哥會照看他一生。”

    ……周長安心被一桶雪水澆透,竟然根本不打算讓周清嗣知人事?那!!!想到那個可能周長安頭皮發麻,她忍不住向前幾步語氣急切:“要是不放人,五哥將來成親怎麼辦?”

    春花冷下臉:“你五哥那樣怎麼成親,你想害死他?”

    我五哥怎麼不能成親,周長安心裡尖叫,他是傻可他還是男人!

    “嫂嫂……”

    “你不必再說什麼,這件事我和你三哥早就決定了的。”春花胳膊搭在桌上,語氣沒有一絲通融,周長安面色雪白,滿臉絕望的看著巍然不動的春花。

    屋裡的氣氛凝滯起來,建蘭低頭侍立在一邊,眼睛極快的掃了周長安一眼,悄悄往春花身邊挪幾步,擺出防衛姿態。

    周長安涼透的心忽然快速跳動,她雪白的臉上浮出兩團潮紅,胸脯激動地起伏:“嫂嫂!”

    春花平下臉色冰冷的看向周長安,整個人如同銳利的冰雕。周長安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春花,心裡覺得有些害怕,她小小後退兩步站住腳跟。

    可是如果不爭取,難道任由他們兄妹被人拿捏一生?周長安深喘幾口氣,忽然展開笑容,剛開始還有些僵硬,展開後卻笑顏如花。

    “嫂嫂……”

    “夫人,劉家老夫人來了有事找。”門外傳來一個清脆的童音,是春花院裡的小丫頭箬竹來通稟。聲音剛落春花娘已經跟著綠萼走到臺階下,揚聲:“花兒有空沒,和娘回去一趟,你爹有些傷風念叨你。”

    早在箬竹通稟的時候春花就站起身,娘兒兩在屋門口碰到。春花扶著她娘一高一低進屋,周長安做出乖巧的樣子屈膝:“老夫人萬福。”

    春花扶著她娘站穩,居高臨下對周長安說:“你先回去吧,以後那事不要再提。”

    “嫂嫂……”周長安做出哀求悲切的樣子,九、十歲小姑娘的樣子看著蠻可憐,春花娘嫌惡打量一下問:“這是誰?”

    “府裡的三姑娘周長安。”春花一邊回答,一邊扶她娘坐下。

    春花娘冷笑:“我沒記錯她娘是錢氏?就是她娘害你做三年牢?”

    “嗯”春花待她娘坐穩自己陪坐一邊,扭頭對建蘭說“送三姑娘回去。”

    “是”建蘭領命後走到周長安面前挺直身體,然後上半身直直的屈膝“三姑娘請。”即便屈膝同十三歲的建蘭依舊比周長安高半頭。

    周長安無奈屈膝告退,春花娘看周長安出去對春花誇讚:“建蘭是個有心思的。”故意在氣勢上壓人。

    “吳媽媽也說不錯,我爹咋了風寒要緊不,要不到府裡來,我讓阿貞請個太醫過來瞧瞧。”春花應完她娘的話,心裡最記掛她爹的身體。

    綠萼去燒水煮茶屋裡暫時沒別人,春花娘歎口氣滿身疲憊:“你爹好著呐,你那不出息的弟弟出事了。”說完話,春花娘又是無奈又是恨:“明明小時候還有點小心思,就算有時候有點歪,也不缺心眼,如今竟然被一個爛貨迷住心眼兒。”

    “順子一向老實不胡來,怎麼會被人勾住?”春花簡直無法相信,張二妹老實本分人勤快,她爹娘一向滿意。兩歲的大侄子虎頭虎腦胖墩墩長得結實,張二妹先下又有身孕,順子怎麼能亂來?

    這男人被女人勾住魂最難掰扯請,春花隨手換了一件褙子,和她娘急匆匆一起回洛家鎮。

    順子像頭倔驢蹲在門口,看他姐回來梗著脖子撇過頭硬邦邦說:“姐,青妹是個可憐人,她也沒啥壞心眼,就是想做咱家一口人。”

    王青妹!春花恨得不行,弄來弄去竟然是她給兄弟媳婦添堵。

    “想做咱家一口人,你要休二妹?”

    “嗚……”屋裡張二妹極短促悲哀的哭聲,很快被壓在喉嚨裡,春花娘瞪了劉順一眼跛著腳進去東屋,很快東屋傳來春花娘鏗鏘有力的聲音:“二妹放心有娘子在,就是不要順子,咱老劉家也不能休了你!”

    “我沒說休二妹!”順子站起來轉身朝屋裡吼“就知道哭不知道自己有身孕要多保養!”

    ‘啪’春花揚手狠狠拍了順子後腦勺一下“不想休二妹,說什麼王青妹想做咱家人?妾通買賣,那是奴婢算不得家裡一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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