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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8:59:32


    春花激動地握住小孩的手:“阿貞,你不是說現下最難的,是沒法拿出真正的課業請先生點評嗎?”

    自信滿滿神采飛揚的姐姐,讓周清貞有些目眩神搖,他無意識的點點頭:“嗯”

    “姐姐有法子啦——”春花開心的想要飛起來。

    這麼開心飛揚的姐姐,讓周清貞也跟著輕鬆愉快:“什麼法子?”

    春花停下腳,對周清貞勾勾手指,笑眯眯的說:“耳朵過來。”

    周清貞乖乖的走過去,把耳朵側倒姐姐嘴邊,春花壓低聲音如此這般說了一番,然後滿臉喜色的問:“怎麼樣?”

    周清貞垂眼想了想,臉上慢慢露出破冰的笑容,這個法子真好瞞天過海,就連最發愁的保人,也能藉著這個機會辦妥。

    春花美滋滋的把金銀收起來,準備放到櫃子裡去:“這些足夠你交束修,還有將來趕考的花費。”

    周清貞抬腳擋住她:“姐姐這些應該是你的,沒有你我只能白白被人羞辱,哪有機會得到這些錢財。”

    “傻瓜,這是你憑自己本事掙來的。”春花摸摸小孩的頭把他推開,繼續往櫃子哪裡走。

    周清貞拉住春花衣角:“姐姐你比我更需要這些錢,有了這些再加上你攢下的二十多兩,你算算能買多少地?”

    春花停下摸了摸抱在懷裡的金銀,不用算張口就來,能買下八畝良田,再加上已經有的兩畝,她家……她爹就不用出去拉長工,種種地攬點短工就行;她娘不用日夜不停的坐在織布機前,可以喘口氣歇息一下;她弟弟可以背上書包去學堂;可是……

    “阿貞,姐知道你的好意,可是你也有自己的前程要奔,也要用錢。聽姐的話,乖。”春花捏捏小孩的臉頰,繞過他進了套間。

    其實我……我……我……周清貞垂下眼站著沒動,對不起姐姐,有些事兒不能跟你說。歎口氣收拾好心情,周清貞走到櫃子旁,再一次拉住春花。

    “只要我能考中秀才,周府就會對我另眼相看,絕不會缺少花費,這些錢你比我更需要。”

    春花捏著布包抿緊嘴唇。

    周清貞再接再厲:“我最難的是考中秀才之前,姐姐你幫我出錢好嗎?”

    春花捏緊布包心裡十分掙紮,這實在是一大筆錢,非常大。

    “姐姐會不會拿了錢以後反悔,不供我讀書?”

    “當然不會!”

    春花說的斬釘截鐵,她怎麼會是說話不算數的人,看著周清貞清淺的笑容,想想家裡的境況,春花下了決心。

    “姐拿了你的錢,就當把自己賣給你了,你一天考不中秀才,姐就一天不離開你!”

    那我永遠也不要考中秀才,姐姐永遠陪著我好了。周清貞被自己一閃而過的念頭嚇了一跳,怎麼能這樣想,男兒當然要求取功名光耀門楣為第一。

    想通了的春花抱著金銀又是另一番心態,眉花眼笑,每一個都拿出來細細看。

    “這個紅寶很一般,姐姐看顏色發暗,裡邊還有絲絲點點的瑕疵。”看春花喜滋滋的樣子,周清貞重新收拾好心情。

    “阿貞懂得真多”春花拿起簪子在陽光下,轉著角度看弟弟說的那些。

    “以前爺爺教的。”

    周清貞一邊隨口說答,一邊用眼睛看著陽光裡姐姐明媚的笑容,真好看。真想有一天給姐姐賺很多很多元寶,讓姐姐坐在上邊數著玩。

    想到春花坐在自己掙的元寶上,歡天喜地的隨便數,周清貞嘴角悄悄彎起。

    日子在知了長長短短的叫聲中,一天天過去,周清貞又開始臉色漠然,來來回回在學堂路上,不過再沒有下人,敢用輕蔑的眼光打量,都變成了忌諱和小心翼翼。

    周清玉總是抱怨三弟沒意思,總去小院撩撥春花,或者不死心的找白夫人的亡魂。

    錢氏緊閉院門安心養胎,張姨娘也不再到處蹦躂,府裡的流言慢慢平淡。周府又回到往日的平靜,大家都躲在陰涼處,度過一年最熱的日子。

    唯一有變化的是春花,她從周管事那裡領了一把小鋤頭,在劉嬤嬤那裡要了兩個小葫蘆。早早晚晚周清貞去學堂的時候,她就從東北角的後門出去。

    周府後邊一裡多地是一片野林子,裡邊多是些不成才的荊棘,春花小心的穿過去,大概有四五十步就到了□下。

    在一個縫隙裡找到藏著的工具,春花開始揮舞胳膊‘呵啦啦’‘呵啦啦’挖土,她又做回自己的本行抓蠍子。

    不過這一次不光蠍子,簸箕蟲也不放過。銀子都要送回家買地,自己的嫁妝也要慢慢攢起來,阿貞求學的費用更是不能少,春花七七八八的算著,挖土挖的更賣力。

    有了使力的方向日子過得特別快,轉眼到了七月最後一天,春花敲響了二夫人的院門。

    “李嬤嬤我有事回稟二夫人。”春花笑的甜甜的。

    “等著,我去通稟。”被稱作李嬤嬤的的婦人,當著春花的面關上院門甚至還落了門閂。

    春花有些奇怪,這是怎麼回事?不一會院門裡響起拉門閂的聲音,然後芍藥走出來客氣的說:“你又什麼事兒,先跟我說說。”

    怎麼連院門都不讓進了?春花壓下心裡的疑惑,甜甜的開口:“明天發月錢,我想回一趟家。”

    春花來了幾個月,每個月都會想方設法把月錢送回家,芍藥是知道的。雖然在她看來完全就是傻子行徑,不過跟她沒關係,她也不會說什麼。

    “行了,那你明天自己回去就好。”說完芍藥就想轉身回院子。

    “等等!”

    “怎麼?”芍藥略帶防備的轉身,似乎怕春花拉她,還特意把胳膊往後縮了縮。

    “少爺這些日子一直不太平有些煩悶,我想帶他一起回去散散心。”春花笑的甜甜的“還請芍藥姐姐,讓我進去跟夫人求求情。”

    讓你進去?芍藥挑起一邊眉毛,要笑不笑的說:“夫人正懷著身孕,三少爺哪裡晦氣太重,你還是別進去免得衝撞,且等著我進去回稟”

    怪道連院門也不讓進了,原來還是心虛怕鬼,該!春花心裡暢快的想。

    二夫人是兩進的院子,前後院中間是過堂花廳,綠樹覆蓋通風涼爽。錢氏抱著竹夫人,斜倚在涼榻上,薔薇手持芭蕉扇,跪坐在腳墊上慢悠悠打風。

    芍藥進花廳的時候,順手端著一盤切成小塊的西瓜,笑著對錢氏說:“這是從咱們井裡湃出來的,也算清涼,夫人嘗嘗看。”

    薔薇見了連忙放下扇子,小心扶錢氏坐起來,錢氏懶洋洋捏著銀叉紮了一塊,問道:“走了?”

    芍藥彎腰捧著盤子,笑道:“還沒,說是想順道帶他去鄉下玩玩。”自從上次出了白舉人的事兒,周清貞就不能再出周府。

    清涼甘甜的瓜汁順著喉嚨沁涼心肺,錢氏臉上露出舒服的表情:“隨他去,讓馬房給他們備車。”

    當初留下那野丫頭實在正確,錢氏又舒心的叉了一塊,陶醉的放進口中:隨便去野,最好死在外邊別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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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8:59:48


    第二天馬車駛進安樂村的時候,村裡的大人小孩都好奇的張望,這麼精緻的馬車哪來的?甚至有些小孩跟著馬車後邊追著看稀奇。

    ‘籲籲——’老鄭拉住韁繩,馬車停在了春花家門外。

    春花娘正在屋裡一邊織布,一邊留心院門等著閨女回來,恰好看見這一幕,連忙停下梭子站起來,一步一瘸滿臉疑惑的往外走。

    老鄭拉開車門放下腳凳拉開車門,春花提著裙角先下來。春花娘眼睜睜看著,認出自家閨女,忽然捂著嘴流下淚:她家閨女穿著漂亮的夏綢衣裙,可真像大戶人家的小姐。

    她做夢都想讓自家姑娘穿好吃好。

    ‘哎,這是哪家小姐,穿的可真漂亮’

    跟著的小孩竊竊私語,春花聽出來是三順不過她沒搭理。她身上的衣裙確實好,是老夫人賞的料子,特意穿回來給她娘看讓她娘開心。

    周清貞也出現在車門口,春花舉著胳膊把他扶下來。

    “哎!還有人下來。”

    這句是張二狗,春花扶周清貞站穩,又從車裡拖出包袱,還是沒有搭理。

    “是春花姐!”

    “是春花!”

    “娘哩,是女霸王回來了!”

    春花挽起袖子:“張二狗你說誰女霸王?”

    張二狗縮縮頭嘟囔:“看在你穿裙子的份上,不跟你計較。”

    周清貞微笑著看過去,嘴角掛點大家公子的矜持,張二狗又瑟瑟了一下。雖然都是一樣的的孩子,周清貞站在那兒能把村裡的孩子比到害臊。

    春花娘回過神抹幹眼淚,一瘸一拐迎出來:“三少爺萬福。”

    那些早就支棱起耳朵的,終於知道來的是誰了:原來是周府的少爺!村裡人又是新奇又是激動,連帶看向春花一家人的都不一樣了。

    周清貞坐在椅子上喝綠豆湯,這是春花娘特意湃在井裡給春花喝的,清涼清涼還有一絲甜味。春花拉著她娘坐在炕上,從包袱裡拿出一包金銀。

    原本因為怕怠慢三少爺而有點忐忑的春花娘,直接嚇到失聲:“你幹什麼了?哪兒來的。”

    “姐姐救過我一次,祖母,大伯母、母親他們賞的。”

    不用春花回答周清貞先開口,這麼大一筆錢春花一個人,是不能讓她娘信服。

    “這……這也……”春花娘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一堆金銀。

    春花不想她娘知道,她在周府受傷、挨打的事兒,因此周清貞一個人口吃清晰,挑挑揀揀說了些。

    “春花姐姐于我有救命之恩,又為我半夜上房裝鬼出氣,這些都是我送她的。只是嬸嬸也知道張姨娘那一大筆,不好對外人說明。”

    “你……你……”春花娘‘你’了半天,一巴掌拍到春花身上“你這要命的死丫頭,娘送你去做使女,就是想讓你收收性子,可你呢,你是想要嚇死娘啊!”

    讓周清貞說這筆錢的來歷,只是他們這趟出門的一個原因,另外還有一件很重的事。

    馬車又搖搖晃晃顛簸在路上,兩個小孩都心思沈沈的坐著沒人說話,上次尋找白舉人……這次能成嗎?

    到了樊縣春花給了馬夫一把銅子兒,甜笑著說:“鄭叔辛苦了,我跟二夫人說要帶少爺出來玩,你不用等我們,等我們玩夠了自己回去。”

    老鄭笑呵呵接過銅子兒:“那你們可別貪玩,記得早些回來。”

    “哎——謝謝鄭叔提醒。”

    老鄭轉身坐到車轅上,一甩鞭子‘駕’馬車慢悠悠走了。春花臉上的甜笑慢慢消散,她拉起周清貞的手:“走,姐姐帶你去。”

    等了大半月焦急了好幾日,怕錢氏一個念頭不許他出來,怕來回路太遠趕不及時間,怕……所有的擔心害怕,在兩隻手牽到一起時,都奇異的消失。

    兩個孩子手拉手找到南陽學堂,找到了周清貞的啟蒙先生馮秀才。

    看著還是記憶裡的夫子,周清貞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見到父輩:“先生……”

    馮秀才歎口氣‘哎……’伸出手拍拍小孩的肩膀:“又受委屈了”

    周清貞唰的一下紅了眼眶。

    春花好奇的打量馮先生,原以為是一位很有風骨三十多歲的中年人,現在一看不過二十四五的青年,身材挺拔看起來竟然十分和善的樣子。

    周清貞聽到那句‘又受委屈了’越發澀然,垂下頭整個人都透出一股淒涼的味道。

    爺爺當年就是特意為他重金請的馮先生,馮先生也十分看重他,如今爺爺過世先生辭職,自己……處處遭受白眼唾棄。

    “哎……”男人寬厚溫暖的大手,覆在周清貞細瘦的肩頭。

    屋子裡一大一小靜默無言,淡淡的哀傷流淌開來。

    春花看的心酸眼澀悄悄退出去,讓他們師徒說些體己話。等春花再提著東西回來時,馮先生已經在考校周清貞的進度。

    春花把籃子放到旁邊的幾案上,悄悄退到一邊準備等他們講完,好在馮先生很清楚周清貞的情形隨即停下。

    “天色不早你們早些回去,給你佈置下的課業,按時捎來就成。”

    這是說好了,春花心跳的‘砰砰砰’她忍住雀躍,儘量拿出長姐的穩重風範上前福了福。

    “多謝馮先生,這是少爺命奴婢……”

    馮易寬微笑著打斷春花:“你的事阿貞都跟我說過了,你是她姐姐吧?”

    阿貞這樣跟先生說,春花開心的笑眯了眼兒:“阿貞是個好孩子,經常跟我提起先生,以後要多勞煩先生費心。”

    春花輕巧的揭開籃子蓋,裡邊一條肥壯的草魚、一掌寬的豬肉,還有一大串沈甸甸的銅錢:“這些是束修,先生不要嫌棄簡薄。”

    春花剛才打聽了,在馮先生學堂讀書一年八百文,年節另外備禮,節禮大多是雞蛋、點心之類。

    這些東西跟周府當初的束修,自然天壤之別,但比之大部分學童要遠勝許多。

    馮先生不知道周懷嬰克扣了周清貞的月錢,因此坦然收下,約好春花來送課業的日子,讓兩個孩子早點歸家。

    夕陽穩穩的落在西山,絢爛的晚霞輝煌半個天空,兩個纖細的孩子手牽手走在田野間,大點兒那個還挎著一個竹籃。

    “姐姐,今天花了許多錢吧”

    春花家裡僅有三間半舊不舊草房,偌大的院子裡除了一條小路,其他地方都種著莊稼。春花娘一身打補丁粗布衣裳,髮髻、耳朵、手上光禿禿的,周清貞才知道姐姐家到底有多窮。

    終於解決了小孩讀書問題,春花滿心輕鬆語調清越:“當初你把幾十銀子送給姐姐時,也沒見你小氣,這會兒也要大方才成。”

    春花笑眯眯的轉過頭,挎竹籃那只胳膊抬起來,捏捏小孩沖天辮語氣豪邁:“你只管好好讀書,其它都有姐姐,姐等你考狀元。”

    春花永遠都這樣自信張揚,連帶周清貞心裡也多了些底氣,他認真的點頭:“嗯,等我有了出身一定會孝敬姐姐。”

    “好,姐等著你孝敬的那一天。”

    春花笑的眉眼彎彎,拉著小孩的手歡快的跑起來:“走嘍——”無限溫暖的夕陽下,兩個小孩無憂無慮,奔跑在廣闊的田野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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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9:01:38


    回到周府進後角門時,看門嬤嬤拿眼睛一下一下,瞟春花挎在胳膊上的籃子。周清貞面色變得漠然,卻不經意抓緊春花的手有些緊張。

    春花安慰的回握了一下,揭開籃子裡邊雜七雜八塞滿棉絨,還有兩塊粗布。

    從角落裡扒拉出一小串銅錢兒,春花笑嘻嘻塞到看門嬤嬤手裡:“經常出來進去麻煩吳嬤嬤,這點錢給你打酒,算是我一點心意。”

    吳嬤嬤拿眼掃了一下,怎麼也有三四十,這才緩出些笑模樣:“趕緊回吧天不早了。”這後門從來極少油水,春花雖小倒是很有眼色,討人喜歡。

    老婦人揣了錢去給院門落閂,春花和周清貞則趕回小院關上院門,兩個孩子互看一眼,同時松一口氣露出笑容:東西偷渡回來了。

    春花把籃子遞給周清貞:“你去放下,然後拿盆來廚房打洗臉水,姐給咱們散點麵糊喝。”

    “嗯”雙手接過籃子,周清貞回到自己屋裡。他沒去拿臉盆,卻把手伸進籃子最下邊,掏出幾根淡黃色的□燭。

    燭有蜜蠟燭、蟲蠟燭、牛脂燭、□油燭,一般圖省事都叫蠟燭,其中最便宜的就是□燭。

    周清貞暗暗握緊手裡的□燭,就是這最便宜的一根也要五文錢,就算他一晚只用一根,一年也要一千八百文。

    雖然他不知道那條魚和肉值多少錢,但是姐姐今天最少花出去一千多文。

    姐姐總覺得那些錢是自己給她的,實際上沒有姐姐,發燒那一夜自己都未必能熬過去,更何況忍著傷半夜爬樹上房的也是姐姐,那些原本就是姐姐該得的。

    姐姐,真的好傻好笨。

    周清貞臉色淡然的把東西放回原位,你傻沒關係只要我有一點機會出頭,就一定會護你一世周全,讓誰都不能欺負你。

    喝過稀飯,周清貞搬了小板凳墊腳洗鍋,春花急匆匆把買來的棉絨攤平,簡單的縫成一個小棉褥子。

    等周清貞洗乾淨手回到東屋時,看見他的姐姐正喜滋滋舉著褥子,在窗戶上比劃。

    “大小剛合適”春花一邊說一邊把褥子掛到釘子上“這下阿貞就能多出時間用功了。”

    “嗯”自己屋裡有兩個窗戶,姐姐屋裡只有一個,只需一個褥子就能解決光線外泄的問題。

    這間小屋就是他以後苦讀的地方,是他努力奔出路的地方。

    太陽落山大地籠罩在黑夜裡,靜謐的小院沒有一絲聲響。東屋裡一根蠟一個硯臺,兩個孩子肩並肩,在橘黃的燭光下各自抄抄寫寫,溫馨平淡。

    八月十號周清貞休沐,春花試探著去找二夫人,說是想帶三少爺去縣裡玩,不出意外錢氏答應了。甚至還說周清貞身體弱,沒事多玩玩也無妨。

    兩個孩子像出籠的小鳥,準確的說是春花像出籠的小鳥,張著翅膀在天地間飛翔。

    早上在先生那裡對完課業,趁著吃飯休息的空檔,春花拉著周清貞滿世界瘋玩。也是巧,馬上要中秋,縣裡開了廟會。

    “阿貞,看耍刀的!”

    “阿貞,看會吐火的!”

    “阿貞,看那個猴子會作揖!”

    “阿貞,看那個姑娘會在馬上豎蜻蜓!”

    “阿貞……”

    周清貞對這些雖然也好奇,可是沒有春花那麼好奇。比較起來,他更不願意在人群裡擠來擠去,只是姐姐喜歡,只能無奈的被她拽著袖子,在一個個人堆裡鑽來鑽去。

    “阿貞,阿貞,快看那裡有人要上刀山!”

    春花又拽著周清貞的袖子,從這圈人裡擠出來,風風火火往那邊跑。

    周清貞的衣襟被拉斜了,衣領被擠歪了,被春花拽著趔趔趄趄的跑,卻依然縱容的笑著,姐姐這樣輕鬆開心真好。

    “阿貞,餓了沒?”終於玩夠的春花回過頭,驚呆了“你咋成這樣了!”周清貞慘兮兮的,都快被擠成梅乾菜了。

    把弟弟領到僻靜處,春花上上下下給他拉衣領拍皺褶,沖天辮有些長,一會兒找個剃頭師傅剪一剪。

    周清貞乖乖的抬著脖子,讓伸腿就伸腿讓抬胳膊就抬胳膊,一副乖巧弟弟的模樣。其實他自己也能整理的很好,可他喜歡姐姐圍著自己上下忙碌,所以從不提醒自己的傻姐姐。

    吃完飯周清貞想要付帳被春花攔下:“每個月五十文是給你的零花錢,自己留著。姐姐今天去藥房賣了不少錢,不缺你那點。”

    周清貞默默的把小荷包放回懷裡,怎麼會不缺,努力掙來的錢買蠟燭都緊張,姐姐還要把月錢搭進去一點才夠。

    其實要是買燈油就能便宜一半,但是春花嫌太暗怕傷了他的眼睛。

    兩個孩子穿過車水馬龍的廟會,忽然周清貞被一個小攤吸引住,那是一個賣胭脂水粉的小販,也賣大姑娘小媳婦愛戴的,頭花、戒指、鐲子、梳子、耳墜之類。

    周清貞拉著春花走過去,一眼看中一對紅豆耳墜。

    小販看到小姑娘,心裡知道這是有可能的買賣,熱心的介紹:“這可是南邊來的,瞧這顏色多好看最適合小姑娘戴。”

    確實很好看,紅豔豔雞心形拿一根細銀針吊著,上邊是細細的銀環。那一點豔色像是眉間的朱砂痣,格外引人注意。

    春花也動心,可是要花錢的地方太多了,她拉著周清貞的手:“走了阿貞,姐不要。老人說‘會打扮打扮十七八,不會打扮打扮碎娃娃’。”

    眼見得生意要飛小販急忙喊到:“哎——小姑娘你不懂這東西可大有來頭,聽過‘紅豆生南國’沒?大詩人寫的,戴上又好看又斯文,才四十八文錢。”

    周清貞第一次從春花手裡抽出來,走到小販面前,把荷包裡五枚大錢全部倒出來。

    “我要一對”

    “哎——好咧,小公子隨便挑。”小販喜笑顏開的拿出好幾對。

    “你咋這麼傻,都不知道討價?”春花跟著過來直心疼。

    ……什麼是討價?周清貞還真不知道。

    看著弟弟迷茫的眼神兒,春花跺腳扭頭對小販說:“四十八也太貴了,我上次看中要價才四十二。”

    錢到自己懷裡小販哪裡肯再讓價,可春花也不是好相與的,大有一副你不讓價,我就守在這裡搗亂的氣魄。

    最後小販只好妥協,又搭了幾根頭繩做添頭才算完事。

    周清貞乖乖的站在一邊,看姐姐大戰小販也是開了眼,事情原來還能這樣。

    小孩的日子固定下來,每隔段時間便親自去樊縣求學,其他時間下學早的時候,周清貞便把書藏在袖裡,去小樹林找姐姐。

    天越來越高越來越藍,當樹林裡的槐樹葉子全變成明澈的金黃,便是深秋時節。

    湛藍的天穹之下,澄金的黃葉之間,小姑娘彎腰‘呵啦啦’‘呵啦啦’挖土,小孩坐在不遠處的枯樹幹上,低頭讀書。

    歲月如梭,五年時間一晃而過。

    “阿貞快出來,幫姐去相看這次的後生。”院裡的少女聲音清脆明麗。

    “來了”屋裡走出一個十三四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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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9:01:54


    十五歲的春花像春天的小白楊,青翠俏麗;一雙丹鳳眼明亮璀璨,耳邊的紅豆隨著活潑的主人,不停的在頰邊晃動。只是她的膚色不像府裡其他的丫鬟白皙,而是健康的淺麥色。

    春花沒有食言,她把周清貞養的很好,身形適中唇紅齒白,隱約能看出將來的挺拔。也許是‘腹有詩書氣自華’,只是站在那裡便給人溫潤的感覺。

    春花看到周清貞出來,拎著裙子幾步走上房台,幫他把有點斜的衣領拽正,又順手扯扯袖子拽拽衣襟,順著蹲下去幫他把鞋子也撣了撣。

    “哎!你都多大了,不會自己收拾整齊再出來?”春花忽然反應過來,站起來生氣“跟你說了多少回男女有別,姐忘了你得提醒!不能老讓姐幫你收拾。”

    “嗯”還是很乖巧的答應。

    每次答應的挺好結果從沒提醒過,記性那麼好忘了才有鬼,真是越大越不乖!

    春花催的急,真要走了她又許多事:這幾天抓的蠍子、簸箕蟲要帶上,她和周清貞去年的舊衣裳要打成包袱,還有周清貞抄的書要包好裝到籃子裡。

    周清貞默默的在旁邊看,等春花七七八八收拾好,又照了一回鏡子才一起門。

    角門依舊是吳嬤嬤在守著,這些年春花沒少送她點心、葷菜,因此見到春花就堆起胖胖的皺紋笑:“出去啊?”

    “是啊,去縣裡玩兒,嬤嬤要捎東西不?”春花還是朗朗大方,站在她旁邊的周清貞,卻不像五年前一臉漠然,而是變成木然的樣子。

    “不了,趁著日頭不高趕緊去吧。”吳嬤嬤和春花說話,眼角卻掃著周清貞。

    等那兩人出門走遠,吳嬤嬤關上角門搖頭歎息:好端端的嫡長子,硬是讀書讀成傻子。一筆好字每天都用功抄書,可先生問起來一問三不知,甚至學過的字都能忘了。

    二房呐——是沒指望嘍——老婦人一邊感歎一邊閂上門。

    樊縣依舊如往昔一般熱鬧,街上人來人往。春花先領周清貞到寶來典當行不遠處,把籃子交給他自己單獨挎著包袱:“你在這裡等姐姐,姐去把衣裳賣了。”

    “嗯”

    周府每年按季節做新衣裳,春花腦子活,這幾年都是把舊衣裳,挑挑揀揀倒騰著換成錢。不一會她笑眯眯出來:“長高了衣裳也值錢,這次總共得了一兩三錢銀子。”

    疊好包袱皮兒放到籃子裡,他們又去藥行換了三十多錢,最後是去書店,賣了周清貞這幾個月抄的三本《春秋》,得了三百來錢。

    可別以為春花自己掙得錢最少,她每五天就要來一回樊縣,長年累月很不少了。這幾年憑著勤苦節儉,春花攢下了二十多兩銀子,這些錢差不多夠周清貞考一回半秀才。

    春花也是後來才知道,趕考要花那麼多銀子,當時急的火燒火燎,恨不得銅錢會下崽兒,現在終於可以放心了。

    一大早弄回一兩多銀子,春花臉上越發明媚起來:“快走,別誤了時辰。”

    周清貞慢吞吞的不溫不火:“急什麼,也許和上回那個一樣,才過縣試就鼻孔沖天。”

    春花瞪了周清貞一眼,上次那個是春花見得第一個,可把她噁心壞了。一嘴‘之乎者也’臨了春花都沒看見他不翻白眼是什麼樣子。

    “我是趕著去見爹娘知道不?”

    “哦”周清貞略略加快了腳步。

    姐弟兩到春韻茶館,人都到齊了,春花安排周清貞一個人坐在角落,先招呼茶博士上茶點,然後去見她爹娘。

    “花兒,累不?先喝碗茶。”劉老四看到自家閨女過來,連忙樂呵呵招呼。

    春花娘拍了他胳膊一下,嗔怪:“先讓閨女給人見禮。”

    然後指著一個肩頭有塊補丁,頭上只一塊素帕子,三四十歲的黃瘦婦人:“這是李家村你黃嬸兒”

    春花把手搭在腰間福了福:“黃嬸兒萬福。”

    “她兒子,你李家哥哥”春花娘又指了指婦人旁邊的男子,介於青年與少年之間,很靦腆的樣子。

    “李家哥哥萬福。”春花彎起眼睛笑。

    對面的男孩兒臉紅成一片,手忙腳亂的站起來拱手回禮:“劉家妹妹安好。”

    見到春花娘的時候,李友貴心裡其實有些不樂意,要是跟她娘一樣醜可咋辦,還好、還好……其實很漂亮。

    本來就拘謹的男孩放下心,誠意滿滿的彎腰,結果寬寬的袖子不小心落到茶碗裡,一著急又把茶碗撞翻了,光哩光當一陣亂。

    李友貴越發局促手足無措,連脖子根都變得通紅。

    春花笑彎了眼,怎麼跟只兔子似得:“你別急,沒關係。”

    少女特有的清脆嗓音,讓李友貴羞的不敢抬頭,諾諾的應了一句“嗯。”

    春花越發覺得好玩。

    等人重新坐好,黃氏略帶些討好的:“這就是春花兒?真像朵花兒似得。”邊說邊拿眼睛瞟了一眼周清貞。

    春花娘說過春花是周府三少爺的大丫頭,她原本還怕這閨女人大心大,跟少爺有什麼不乾不淨,如今看那少爺不過一個毛孩子,還是個木呆呆的才鬆口氣。

    “嫂子可別誇她,這丫頭打小被我寵壞了,人誇一句能上天。”春花娘嘴裡說著謙虛,臉上卻是為自己女兒得意的模樣。

    “這麼好看的閨女,放誰家都惹人稀罕。”黃氏歎口氣“就是我家窮,怕姑娘過來受委屈。”

    話到這裡劉老四介面:“我家姑娘命裡帶財不管落誰家,那都是兩畝上好水田,五兩壓箱銀子。”

    春花娘跟著說:“另有全套榆木傢俱,四時衣裳鋪的蓋的,都不勞煩人家,就只一樣我姑娘受不得委屈,要不然別說我們老兩口,就是他弟弟……”

    說到這裡春花娘笑了一下,轉頭對看熱鬧的春花說:“你還不知道,順子拜了鎮上王鐵匠做師傅,去學打鐵了。”

    “好事兒,家有萬貫不如一技壓身。”春花笑著給她娘續茶。

    順子念了兩年書,學的還不如春花,實在不是讀書的料。

    娘倆說完,春花娘又去跟黃氏打機鋒。坐在角落的周清貞似乎什麼都沒發現,一直木呆呆看著眼前的茶碗。

    “哎——這麼好的姑娘,實在沒什麼可挑的,只是……”黃氏頓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妹妹也知道友貴他過了縣試,差一步就是秀才,要經常出去拜師,可憐家裡沒有代步工具……”

    黃氏的眼光直往茶館外,劉家的毛驢身上溜。

    春花變了臉色,那是給她娘代步用的。

    劉老四拿不了注意,只看春花娘,春花娘沈吟了一下笑道:“只要我閨女以後日子好過,別的算不上什麼。”

    “那我回家就遣媒人上門?”黃氏臉上帶出喜色“妹妹放心我沒姑娘,不知道多稀罕女孩兒。”

    春花娘卻有些猶豫,姑娘垂下眼不說話,可不是願意的樣子。不過這家其實還不錯,雖然窮些家裡也有幾畝地,最主要人口簡單就娘倆,而且這娘倆都不是脾性大的人,春花兒過去不會受委屈。

    周清貞忽然站起來直直的走過來:“春花姐姐我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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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9:02:09


    “哦,姐姐忘了,姐姐現在就給你叫吃的。”春花有些奇怪,還沒到飯點怎麼會餓,阿貞想幹嘛?

    周清貞一副木呆呆的樣子,坐到這一桌等著上茶點,黃氏看著衣著整齊的富家少爺,有些尷尬的給兒子整整衣領。

    不一會四五道茶點擺上桌,周清貞一言不發,提起筷子就開始吃。春花越發稀奇,這些點心比周府的粗陋不止一點半點,阿貞到底想幹嗎?

    不一會春花就明白了。

    黃氏把桌上的點心盡數端到李友貴面前,還對春花說:“這少爺看著也不靈光,吃了也是糟蹋。”

    春花……你兒子才不靈光,傻得像只兔子!

    “春花姐姐靈光,給姐姐吃。”周清貞說著就要伸手去拿碟子,卻被黃氏用手撥開:“女子吃那麼好做什麼,友貴讀書費腦子才要吃好點。”

    春花娘直接就‘呵呵’了,就這樣還想娶我家姑娘,滾犢子。

    相親失敗,春花和周清貞送兩位長輩出城。城外少了人來人往,周清貞眉眼變得溫潤靈動。

    春花娘被劉老四從毛驢上扶下來,認真的對周清貞福了福:“這次多虧三少爺,誰能想到黃家嫂子那麼好脾氣的人,竟然會苛刻兒媳。”

    周清貞早在春花娘福身的時候,就閃到一邊拱手還禮:“嬸嬸太客氣了。”

    他想了想照實說道:“以黃家嬸嬸的心思她並沒有苛待兒媳,要說苛待,她恐怕會覺得是你們不懂事。”

    春花娘皺起眉頭,春花則笑眯眯的等著周清貞解釋。劉老四樂呵呵牽著毛驢,粗糙大手溫和的摩挲毛驢的脖子,毛驢被摸的舒服‘哦——哦——’叫兩聲。

    “看他們母子衣著膚色,就知道黃家嬸嬸把所有好東西都給了兒子,也把所有指望都寄託在兒子身上……”

    春花娘若有所思的點頭,可不是:黃家嫂子面黃肌瘦,衣衫陳舊還有補丁;李友貴卻是嶄新細麻布的寬袖學子袍,雖然也單薄卻肌膚白嫩。當初她一眼相中那水嫩的長相,看著就是乖巧的孩子。

    “在她心裡李友貴是這一輩子的指望,能不能熬出富貴全在兒子身上,自然應該把所有好東西都留給兒子,明理的兒媳當然也該和她一個心思。”否則就是不明理了。

    春花娘先是神色難辨,然後咬牙切齒:“就這麼養出一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少爺,還指著他真出息了對媳婦體貼?”

    想想都可怕,自己姑娘真要嫁過去,熬死熬活真要發達了,姑娘也熬成昨日黃花,到時候那‘明理’的婆婆要給兒子添兩房小妾,自個兒閨女圖啥。

    “而且黃氏未必如嬸嬸想的脾性好,一個寡婦咬牙供兒子讀書,這樣的心性一定是不認輸的,姐姐和她相處,沒有矛盾尚好要是真有爭執……”

    周清貞沒有說下去,春花娘卻明白了,就自己姑娘那一根筋……那一年春花拿回大筆銀錢,就說好剩下的工錢,要自己攢著做嫁妝。

    結果沒過兩個月,又說工錢要全部攢起來供三少爺讀書,嫁妝讓自己看著置辦,自此之後她姑娘連一朵頭花都捨不得買。

    春花娘心疼的看著春花雙環髻上的彩帶,這死倔性子真要對上黃家嫂子那樣的暗倔,還真是……

    “嬸嬸想給姐姐挑一戶讀書人家,其實最好挑家裡人口多,性子和善的人家。人多是非多還能住在一起,家裡的長輩必得是寬闊舒朗的性子才行。”

    春花娘聽了歎息多聰明的孩子,卻硬生生被逼的裝傻。

    春花以為她娘為了親事沒成歎息,笑眯眯勸她娘:“我才剛十五不用急,反正嫁人還早。”這倒是真話,村裡的姑娘多是十七八才嫁人。

    春花娘笑著搖頭,收拾好心情說:“早早的可以多挑幾個,你跟娘說你到底喜歡什麼樣的?”

    剛才還侃侃而談的周清貞下意識豎起耳朵。

    周府大夫人黃氏,揮退屋裡的下人溫婉的跟長子說話:“阿瑩嫁進來,一年多沒動靜,不如挑個時候給金桔開臉。她伺候你十餘年,性子溫婉長得也好最是知道你的脾氣。”

    十九歲的周清遠身材高挑性子沈穩,他不緊不慢的回道:“兒子暫時沒有納妾的念頭。”

    黃氏頓了頓猶豫的試探:“只開臉放到屋裡,將來有個一子半女在抬做姨娘,要是沒福分的,以後多多陪送些銀錢發嫁便是。”

    “金桔伺候兒子十幾年,兒子不忍心這樣輕賤她,周管事的兒子似乎有意于她,改天我問問金桔的意思。”

    那就是不喜歡了,黃氏心裡暗歎,可惜金桔‘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要不阿瑩身邊的兩個丫頭,你挑一個?”

    周清遠淺淺一笑:“兒子和阿瑩還年輕,娘何必著急。”

    “怎麼能不著急?你看你二叔三十多歲的人,房裡……”

    “娘”周清遠不贊成的打斷。

    黃氏也懶得理會二房的破事,接著關心自己的兒子:“那你說,你喜歡什麼樣的,滿府的丫頭隨意挑。”

    畢竟媳婦進門沒有三年,黃氏也不好納良妾回來,但是……二房的例子太嚇人,她必須早做打算。

    “你今天一定得給娘說出個人來,你是長子嫡孫,子嗣尤為重要。”

    說出個人來?周清遠想起偶爾來學堂的那道倩影,星眸璀璨好似未惹凡世塵埃;笑容輕快如同枝頭小鳥。看到她就仿佛看到四月的春光,明媚而生機勃勃。

    只是想想春花從小到大的脾性,怕是不會給人做妾。

    送走劉老四夫妻,周清貞有些說不上的煩悶,靜靜地跟在春花身後。雖然他臉上看不出什麼,可春花知道他鬱悶了。

    “別擔心,姐答應過你不中秀才,姐就不會離開你。”

    周清貞忽然有些愧疚,姐姐大了自然要嫁人,怎麼能自私的只想姐姐陪著自己:“後年有院試,先生說以我的情形後年能有八成把握。”

    去年馮先生就說周清貞應考,有五六分把握。這要是平常人家早就去了,可是周府,偏偏錢氏生了那樣一個……

    周清貞不敢隨意賭一把,他輸不起。不說以前,現在的錢氏更是心裡不平恨天恨地,要是他萬一落榜,錢氏絕不會給他第二次機會。

    “等你中了秀才剛好姐姐嫁人,到時候記得來給姐姐撐場子。”

    ……怎麼聽著這麼不舒服?周清貞又是一頓煩悶。他強按下焦躁勸自己,姐姐本來就該嫁人的,這世上有哪家姐姐不嫁人老陪著弟弟?

    心裡思緒翻滾,面上倒是以往的乖巧:“嗯”

    姐弟兩緊趕慢趕回到周府還是誤了午飯,周清貞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春花不想餓著他。袖了十文錢去廚院,大廚房如果還留著午飯,就省下十文錢,若是沒了去小廚房買些饅頭小菜也能對付。

    結果進了廚院大廚房的門還開著,春花頓時鬆口氣臉上有了喜色,只是她走到廚房外卻聽到裡邊吳媽媽和人說話。

    說起來廚院真的是周府最八卦的地方,各房各院的事兒,就沒有這裡不流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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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9:02:25


    就比方說錢氏那一兒一女的事兒,春花就在這裡聽人說過,是錢氏不修,先二夫人在陰司裡搗的鬼,才……

    “算了,收拾吧,估計二房不會來領飯了。”廚房裡是吳媽媽沒什麼情緒的聲音,春花下意識停下腳步。

    才來的粗使小丫頭麥子脆生生的接話:“我聽紅兒姐姐說,三小姐發熱二夫人請二老爺過去看看,二老爺沒去,二夫人是惱了吧?”

    “閉嘴,主子的事兒,也是你個小丫頭張嘴就能說的,想挨板子?”吳媽媽冷聲呵斥。

    廚房裡立刻安靜下來,春花想了想後退幾步然後加重腳步走過來,揚聲說:“門還著著太好了,吳媽媽我來取三少爺的午飯。”

    雖然是夏日豔陽高照,可二夫人的院子,卻仿佛沈浸在濃雲密佈的陰天。院子裡靜悄悄沒有一絲動靜,似乎連風都不光顧這個地方。

    正屋裡有些悶熱,薔薇去年嫁了人,現在是墜兒和芍藥的大丫頭。兩個人屏息靜氣的侍立在錢氏左右。

    錢氏坐在正屋八仙桌旁,神色冷冷的看著奶娘抱著三小姐低聲哄勸。三小姐是二房嫡長女,大房還有一嫡一庶兩個小姐。

    三小姐閨名周長安,可惜卻一點也不安,一歲多的孩子,看起來還沒有十個月的嬰兒大,哭起來‘嚶嚶嚶’一點點聲音。

    小小的孩子憋得滿臉通紅,似乎在多一刻就能厥過去,奶娘急的額頭直冒汗,嘴上愈加哄得急切。

    錢氏心裡煩躁:“這麼熱的天你抱著她,她不難受?到底帶過孩子沒,還不放下。”

    “是是是”奶娘急忙輕手輕腳的放到榻上“哦哦哦”的哄。

    哄得錢氏越發怒火高漲,正要發怒時,一個含混的童音傳來:“娘、餓。”

    一個四歲的男孩光屁股穿著兜肚,扶著門框,目光混沌嘴角一點點涎水。這便是五少爺周清嗣,當初周懷嬰起這個名字,意思這是他的第一個子嗣。

    這孩子長得並不壞,跟周懷嬰有七八分像,為著這個當初二房兩口子,很是蜜裡調油,老夫人哪裡也是無數的賞賜。

    只是當初多麼風光如今便多麼淒慘,五少爺天生腦子不足,這相似的面貌變成了他的罪。周懷嬰是半個眼角都不想看到他,和自己相像的模樣卻是個傻子。

    錢氏終於火起來:“奶娘呢,死了,讓五少爺餓肚子!”

    這樣的怒火,讓屋子裡幾個下人打了個寒顫,門口的小孩卻察覺不了,只是含含糊糊的說:“餓”

    錢氏深吸幾口氣沈下心思,她能從錢府三四個庶女裡脫穎而出,成為周府二老爺的繼室,憑的便是耐性和會討巧。

    如今她是堂堂正正周府二夫人,又有嫡子傍身哪怕是個傻得,在沒有第二個兒子前,她也不會糊塗的放棄,有這個孩子她才能有謀劃。

    嫁到周府這幾年,她有些得意忘形了,錢氏換上耐心的笑臉,走過去彎腰拉兒子進來:“嗣兒,熱不熱?”

    周清嗣懵懵懂懂張口,涎水跟著流下來:“餓”

    晚飯後日頭還亮,小院的正屋裡,春花坐在桌邊牽針引線給周清貞縫單衣,周清貞眉目安然伏在桌上抄抄寫寫。

    “叩叩叩”外邊傳來敲門聲,和一個小丫頭的話音“春花姐姐,大夫人讓你去一趟。”

    姐弟兩相視一眼,周清貞把書桌上的東西都收起來,春花則把手裡正縫的衣裳放到蒲籃裡,揚聲應道:“來了。”

    大夫人對周清貞一直沒有惡意,所以春花雖然疑惑,卻並不擔心什麼,只是她沒想到大夫人遣退下人,會給她來這樣的天外一筆。

    “讓我做大少爺的通房丫頭?”春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連自稱奴婢都忘了。

    真要論起來黃氏並不看中春花,倒不是她不喜歡春花,相反黃氏挺喜歡這個風風火火,又麻利能幹的姑娘。

    可喜歡是一回事兒,給自己兒子做妾室又是另一回事兒。她還記得當年這丫頭,因為要挨板子的事,呲溜溜爬上樹。

    那時候還不滿十歲就敢揚言,周府要是羞辱於她,她就要吊死在周府門口。那麼小一點就那樣烈性,這要是做侍妾……想想就頭疼。

    不過周清遠言明,如果非得要有一個,就春花,否則還是慢慢等嫡長子,才是家業興旺的本分。話是沒錯可是總要有個孩子,長房才能安穩,二房的例子實在嚇到黃氏了。

    按下雜七雜八的心思,黃氏對春花笑的和藹:“你和府裡的丫頭不一樣是良籍,將來有個一男半女,便是良妾……”

    “不!”春花終於從震驚中清醒過來,她將兩手搭在腰間恭敬的福了福“多謝大夫人抬愛……”

    是的,丫鬟給周府大少爺做通房丫頭,還許下有一男半女就抬做良妾的承若,滿府裡不論問誰都算是抬舉,可春花卻只想暴躁。

    這事兒擱在五年前,春花肯定會跳起來,這五年……也許春花娘當初的打算實現了,春花終於能忍住性子,因此表現的還算規矩。

    “奴婢並不想做妾。”

    這答案不算太出意外,可大夫人想著自己早上,逼著長子說出個人來時,兒子臉上那一瞬間甜蜜酸澀的恍惚。

    誰沒有青春年少過,那一瞬間的恍惚讓大夫人知道,自己的兒子有喜歡的姑娘。再三逼問甚至不惜要隨便指一個丫頭開臉,才逼出兒子的心思。

    長子自幼便被教導要穩重有擔當,凡事都不能隨著性子來。如今難得喜歡一個人,即便大夫人不是很中意,也想兒子心願達成,多點開心。

    黃氏從椅子上起來走到春花身邊,拉著她的手溫言相勸:“清遠容顏清朗性子沈穩,阿瑩性子寬和……”

    春花心裡撇嘴,說親還要帶上媳婦兒算怎麼回事。也許在滿府丫頭的眼裡,這都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可惜她不願意。

    春花彎起嘴角,從大夫人手裡抽出手後退幾步:“大少爺自然是年輕才俊,只是奴婢不願意與人為妾,多謝夫人美意,奴婢娘已經在張羅奴婢婚事。”

    說完春花不想再多做糾纏,乾脆又福了福:“少爺一個人在小院裡,奴婢不放心先回去了。”

    春花毫不留戀的走了,黃氏看著她的背影說不上是松了口氣,還是失望惆悵。周清遠落寞的從套間裡走出來,跟她娘一起看春花的背影。

    黃氏看著長子眉宇間的失落,安慰他:“總是沒緣分,以後娘照著春花那樣的再給你找一個。”

    春花是三弟的大丫頭按理他不該肖想,而且他也知道春花不會願意,所以一直壓在心裡,想著過幾年自然就淡了,或者一輩子記著那道影子也沒什麼不好。

    可是被他娘強逼出來,周清遠強如磐石的心開始不可遏制的跳動:她是三弟的大丫頭沒錯,可她是活契,契滿之後和三弟和周府沒有任何關係。

    再說自己其實條件不差,也許就成了呢……那樣歡快明亮的性子,只要想起來就讓人會心微笑。

    沒說出來的心思說出來後再無法壓制,尤其她說她娘正在給她張羅婆家,這一瞬間多年的教養被拋到一邊,周清遠做了破格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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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9:02:40


    他提起袍腳大步跑著,在花園一棵高大的芙蓉樹下追到春花,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芙蓉樹正是花季,碧綠的樹葉間浮著雲朵般,團團粉紅。

    春花吃了一驚下意識用力甩開,回過身發現是周清遠,頓了一下後退幾步,規矩的福身:“大少爺萬福。”

    “春花……”伊人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周清遠四平八穩的心臟忍不住跳躍“我……我……”喜歡你,可惜這句話沒法說出口,周府長子的身份不允許他孟浪。

    壓住心跳周清遠儘量平和的開口。

    “我脾氣很好不會無緣無故發怒……”垂在袖裡的手,捏緊放鬆、捏緊放鬆“你是好人家姑娘,讓你沒名沒分跟著我不合適……”

    春花垂著眼看不出喜怒,她想她果然長了,竟然能客氣的等人把話說完,當然這也出於她對周清遠人品的敬重。

    “我……你要願意,我可以讓人上門正式商量納你的事情。”這是他能表示的最大誠意。

    春花抬起眼睛看著周清遠笑笑:“奴婢不願意,這事就到這此為止。奴婢正是說親的時候,不想傳出什麼和府裡少爺不清不楚的事情。”

    “……”周清遠剛還在偷跳的心沈到穀底,心情就想此時暮靄沈沈的天空。他慢慢的捏起酸軟的拳頭,在袖裡微微顫抖,臉上一點一點擠出標準客氣的笑容。

    “是我冒昧了。”

    春花舒出一口氣,真心地笑了:“大少爺人很好,只是奴婢不願意為妾罷了。”

    你開心就好,周清遠心裡酸澀,面帶微笑點點頭:“這件事不會再有別人知道。”

    濃重的暮色裡高大的芙蓉樹下,少女客氣屈膝青年微微頷首,起身後少女錯身而過,只留給青年一縷清風。

    一朵芙蓉花悠悠落下被青年接在手心,絨絨粉粉恰似少女令人心醉的面頰。青年出神凝視了一會,手掌傾斜,那朵嬌豔的芙蓉花悠悠飄落,飛向自己的歸宿。

    夜色漸起芙蓉樹下再沒有一個人影,徒留下一樹幽香靜靜矗立。

    百合從不遠處的八角亭轉出來若有所思,難怪大少爺一直不肯收金桔,原來另有所愛。接著百合又恍然大悟,怪道夫人把人都遣出來,想必就是叫、春花去說這件事兒。

    聽口氣不想讓人知道,百合思量不跟金桔說,自己是和金桔十年的姐妹。別人不知道自己還不知道嗎?金桔一腔情誼全在大少爺身上,苦等這麼多年都快二十一了。

    跟金桔說……百合苦笑一下,說了又有什麼用?大少爺不喜歡,說了不過是徒增羞辱。

    春花回到小院的時候,夜幕已經籠罩大地,周清貞等她回來關上院門才一起到東屋。

    桌上有倒好的溫茶春花隨手端起來喝,周清貞則不緊不慢的掛棉褥子,關門點蠟燭,然後鋪開書本筆墨準備用功。

    “你知道大夫人叫我做什麼?”春花略帶神秘的眨眼。

    “做什麼?”周清貞一邊隨口問,一邊淡定的給硯臺里加了幾滴水,拿起墨條扶著袖子慢慢研墨。

    “大夫人竟然想讓我做大少爺的姨娘!”春花滿臉稀奇驚訝,更稀奇的是大少爺竟然也有這樣的念頭,奇怪。

    好吧春花雖然過了十五歲的生日,但其實徒有其表還沒開竅,她是不會覺得大少爺喜歡她,如果有人告訴她周清遠喜歡她,她大概會瞪大眼睛說‘怎麼可能?’

    這傻丫頭還不知道喜歡是什麼。

    整天說婚嫁不覺得羞澀,就是因為還沒動過心,婚嫁與她而言,就是換個地方過日子。

    周清貞研墨的手一頓,心裡活絡起來:要是姐姐給大哥做姨娘,就可以永遠留在周府,那自己不就可以每天見到姐姐!

    好吧這個更傻。

    十三歲生日才過兩個月的周清貞,說出了這輩子最丟人最後悔,恨不得能吞回去的話:“姐姐不是說喜歡穩重寬厚的嗎,我大哥絕對穩重寬厚,他去年也過了縣試……”嬸嬸不是喜歡讀書人嗎?

    “姐姐不若就跟我大哥,他挺好的。”

    ‘啪’春花把杯子頓到桌上,一把擰住周清貞的耳朵:“你姐我看著是會做姨娘的人嗎?”

    娘的,對著大夫人和周清遠還需要客氣尊重,對著自家弟弟就完全沒必要,忍了一下午的火氣,這會兒全讓周清貞撞上了。

    兩個人相依為命五年,周清貞還是第一次被姐姐擰耳朵,心裡不知怎麼有點小小的竊喜。他就著春花那一點力道側著身子靠近。

    “姐姐,你是第一個擰我耳朵的人。”老老實實的聲音。

    “怎麼,你的耳朵嬌貴還不敢擰?”

    “……姐姐想擰自然能擰。”

    周清貞悄悄的紅了臉頰,姐姐身上有股幽幽的暖香,以前都沒發現,可他下意識覺得這話不能說,只是偷偷多聞了一下。

    “知不知道自己錯了?”

    周清貞頓了頓:“是我只想姐姐陪在身邊……”

    剛才還竊喜的眉目低沈黯淡下來:“對不起姐姐,我錯了。”大哥再好有什麼用,姐姐怎麼可能給人做妾。

    對不起,我錯了。

    剛剛升起的希望變成了泡影,周清貞心掉到地上摔成一片兒一片兒,卻只能自己慢慢撿起來,他怎麼能罔顧姐姐的意願。

    到底是自己辛苦養大的孩子,春花捨不得叫他真的受疼,不過意思了一下就放手。

    “我娘說過‘甯做窮人妻,不做富人妾’自個兒生下的孩子管別人叫娘,一輩子圖個啥?”這些話是春花慢慢長大以後,春花娘怕自家閨女走錯路,再三叮囑的。

    “以後不許在姐面前說這些沒腦子的胡話,知道不?”

    “嗯”收拾好自己疼痛的心,周清貞微笑著點頭。

    春花和大少爺之間的事情,並沒有在周府泛起一點漣漪,似乎一場春夢了無痕跡,過去也就過去了。

    這一年九月初五是春花十五歲的生日,十五歲是女孩兒及笄的大日子,周清貞知道嬸嬸肯定會準備好簪子,來給姐姐束髮。

    他翻出自己櫃子裡的錢,這些年姐姐每月都會給他五十文錢零花,過年還會給他壓歲錢。他從來沒用過,常年累月攢下三兩銀子。

    周清貞把小小的銀裸子捏在手心,想了又想猶豫許久,終是只能拿這點錢去給姐姐買禮物。

    秋夜清寒,小屋裡的姐弟都穿著厚夾衣,春花的頭髮已經束起來,頭上插著她娘準備的桃花簪,新打的銀子在燭光下閃出點點亮光,頰邊依舊是那副戴了五年的紅豆耳墜。

    周清貞默默從懷裡掏出一個紅布包,放到春花手邊:“姐姐,送你的及笄禮。”

    春花放下手裡正納的鞋底子,笑著打開:“什麼?”

    紅布一層層打開,春花的喜色慢慢凝滯:一根蓮花陽紋扁銀手鐲,一對蝴蝶耳墜,一對丁香耳塞,還有一隻蓮花樣銀箍子。

    “這是我說了樣式托師娘買的。”周清貞交代了來歷。

    春花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攢的錢花光了吧?”

    “沒,還有五十三文。”

    “傻瓜”春花忽然笑了起來,她撿起鐲子套到自己手腕上“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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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9:02:56


    弟弟有心是好事,反正自己給他攢夠了趕考的錢,他有心自己就該開心,讓他高興才是。

    周清貞的嘴角果然抿起淺淡的笑容,他撿起蝴蝶耳墜:“這個也換上。”

    春花笑眯眯的取下戴了五年的紅豆,換上銀蝴蝶,然後接過周清貞遞來的戒指戴在手指上。

    “不錯,等過兩天金桔姐姐訂婚,我戴著去。”

    春花高興的在銅鏡裡照來照去,周清貞嘴角笑意不斷。他早知道姐姐愛漂亮,只是為了他捨不得花錢。

    將來他若有出頭之日,一定給姐姐買最好的衣服首飾,讓她天天漂漂亮亮開開心心。

    九月初十金桔過大禮,黃氏很喜歡她,因此賞了一根鑲寶金簪做陪嫁。

    少奶奶一直擔心,金桔溫婉秀麗又陪丈夫一起長大,很怕她搶走丈夫寵愛,如今總算鬆口氣。放心之余再加上周清遠的囑咐,封了九兩九雪花銀不說,還賞了金桔一匹大紅提花綢讓她做嫁衣。

    主子看重兒子又喜歡,周管事索性把聘禮又加了三成,金桔這門親事結的可算足夠體面,遠勝去年薔薇的婚事。

    春花去賀喜的時候,金桔的屋裡已經擠滿了人。

    冬青捏著聘禮內那對赤金手鐲,笑道:“嘖嘖,咱們周管事為了兒子,可真捨得。”說完揶揄的看向金桔,這對鐲子可不輕足足三兩重。

    四少爺的大丫頭金豆,擠在金桔身邊俏生生的擠眼睛:“海田哥,這是把自己一片心都捧到金桔姐姐面前了。”

    說著雙手捧臉嚮往:“哎——什麼時候才能輪到人家”

    二少爺的大丫頭銀杏,向來是個嘴皮子利索的:“你還用輪麼,四少爺什麼好的沒給你。”

    金豆臉色‘嗖’的變了:“我不過一個丫頭,哪裡敢和少爺攀扯。”

    嘴裡駁斥心卻有些慌,四少爺在縣城求學不知怎麼學了好些花花兒,他們背著人玩了不少,這要是傳出去……金豆心裡一哆嗦。

    周清文才堪堪十三歲,不說她背著主子做了少爺屋裡人,就只年齡這一條,張姨娘能要了她的命,那時候誰會聽她說自己是被少爺逼的?

    “姐姐說話可要有憑證……”

    銀杏‘嗤’的笑了一聲:“我不過說四少爺看重你,什麼好的都給你,心虛什麼,難不成向我們這樣少爺不待見,一走幾年沒有音信的好?”周清玉前幾年迷上習武,跟著師傅遊走四方到現在還沒回來。

    一直眉目溫婉坐在一邊的金桔,聽了銀杏的話心裡一痛,臉上便帶出點影子。坐在她旁邊的百合,連忙悄悄捏捏她的手指,這樣的時候決不能露出端倪。

    一直在桌旁捏杏仁兒吃的墜兒,聽到這邊有熱鬧,興沖沖抓了一把過來邊吃邊看。

    春花恰好這時進來笑著道喜:“金桔姐姐大喜,妹妹活計拿不出手,只買了一對並蒂蓮耳墜子做賀禮,願姐姐和海田哥並蒂到白頭。”

    “春花妹妹太客氣了……”

    墜兒在一旁邊吃杏仁兒邊撇嘴,薔薇出嫁也不見送什麼賀禮,偏偏金桔就送,可見看上大房的高枝兒,吃裡扒外。

    春花把東西給伺候的小丫頭,拉著金桔的手笑眯眯上下打量:“海田哥好眼光好福氣,滿院子大小姑娘,就金桔姐姐是一等一的人才。”

    “一等一有什麼用,他惦記的還不是你。”

    百合立刻笑著介面:“誰惦記誰,你還沒喝酒就暈頭了。”

    剛才被銀杏一句‘少爺不待見’激的心疼的金桔,立刻反應過來自己說錯話了。

    屋裡一圈周府有體面的丫頭,冬青微微笑著撿看聘禮,銀杏好奇的眨巴眼等下文,墜兒則一副興奮的模樣,眼睛亮晶晶的。

    金桔不過兩息就緩過來,對百合微笑:“還有誰,她海田哥啊,我可記得他關照過春花幾次。”

    “哈哈哈”本來疑惑的春花聽了,笑的沒心沒肺“金桔姐姐吃醋了?那是因為蘇嬸兒和周管事相熟,托他照看我一二,姐姐這醋吃的……”

    “哎呀,我明天要告訴海田哥讓他開心開心。”

    百合笑著介面:“可見姑娘家不敢動心,動了心便是再溫婉的性子,也能變成烏雞眼兒。”

    金桔配合著做出嬌羞惱怒的樣子:“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百合轉身繞道冬青後邊搞怪:“哎呀,嫂子饒命呐。”

    一屋子姑娘都笑了起來,攔的攔幫的幫,不一會便鬧成一團,剛才那一幕似乎消散在歡聲笑語裡。

    二夫人院裡,墜兒跟錢氏說金桔訂婚的事兒,什麼聘禮就值七八十銀子,誰都送了什麼賀禮……巴拉巴拉。

    錢氏嘴角勾出一點涼涼的笑意,耳朵裡聽著墜兒的聲音,心裡卻想著芍藥的話。

    “老夫人屋裡傳來消息,老爺說二房子嗣不堪用,要納一房良妾綿延血脈……”

    “夫人,你說周海田真的曾對春花有過意思?”巴拉巴拉說完,墜兒意猶未盡的問,可惜錢氏不知走神到哪裡去了。

    “夫人?”

    “啊”錢氏回過神,看見墜兒疑惑的樣子,不過初初長成正是稚嫩青澀。

    她帶點涼涼的溫和說:“墜兒十五了吧?”

    墜兒羞澀的低頭扭捏,她多少知道點影兒:“蒙夫人提拔,奴婢過了年就滿十五了。”

    “老爺一個人住書房難免冷清,你去伺候老爺。”錢氏空悠的語音飄飄渺渺“不必用藥了。”

    墜兒激動地手足無措,這是允許她生下子嗣了?“謝謝,謝謝夫人,奴婢一定忠心耿耿。”

    看著墜兒潮紅的面色,聽著她磕巴的聲音,錢氏嘴角勾起一點耐人尋味的笑意。

    墜兒磕磕巴巴的去了書房,錢氏對一直沈默在身邊的芍藥說:“你也不必用藥了。”

    “謝謝夫人。”

    錢氏揮揮手,芍藥悄無聲息的退下。

    一個人的屋子顯得特別空曠寂靜,錢氏躺在榻上腦子放空仰望屋頂,心裡飄飄忽忽,不知怎麼想起墜兒剛才的閒話。

    周海田喜歡過春花?呵,怎麼可能,金桔可是他巴巴的從大少爺手裡求來的。再說稍微留點神就知道金桔喜歡的是大少爺,也只有那些情竇未開的毛丫頭看不出來。

    ‘再怎麼一等一,他喜歡的還是你’‘他’……應該是大少爺才對,錢氏涼涼的笑,周清遠竟然喜歡春花,真沒眼光。

    涼涼的笑意還在嘴邊,她又想起……墜兒……芍藥……柳兒……良妾……她要怎麼保住自己的地位。

    錢氏費盡心思籠絡周懷嬰,春花和周清貞悄摸摸在小院裡安度時光。秋去春來先是墜兒傳來有孕的消息,幾個月後芍藥竟然也有了身孕。

    只是芍藥不像墜兒那樣,輕狂的不知天高地厚,仿佛整個二房將來都是她的,有孕後芍藥更加謹小慎微的伺候錢氏。

    墜兒整天鼻孔長在額頭上,在院子裡呵斥來呵斥去,終於不小心被二老爺看到她那輕狂樣。周懷嬰氣的不行,求到老夫人哪裡,說二房的子嗣總不能指望下賤的婢生子。

    老夫人心疼小兒子,做主給周懷嬰納了一房良妾。為這事錢氏差點沒氣死,狠狠收拾了墜兒幾頓,下人們立刻捧高踩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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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9:03:12


    墜兒才知道她肚裡那塊肉,在主子眼裡根本不算什麼。

    她年紀小受不住大起大落,心神不穩受盡煎熬掙紮著懷了七個月,拚命生下來卻是個女兒,墜兒氣急身虛倒下頭再也沒起來。

    那個小嬰兒也沒活過三天,錢氏哭啼啼說都是新來的姨娘欺負墜兒,嚇的孫氏眼睛濕漉漉還不敢哭。

    孫氏就是新來的姨娘,十六歲,是個老童生家的姑娘。認人那天春花陪著周清貞見過一回,怯怯懦懦膽小又乖順。

    周清貞對春花說,老夫人對錢氏還真夠好,找了這麼個容易拿捏得。春花當時可有可無的點頭,二房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跟她和周清貞其實沒什麼關係。

    這些事跟春花沒關係,跟遠在安樂村的春花娘更沒瓜葛,可是春花娘因為三少爺和春花卻有些發愁。

    從去年到現在將近一年,春花相了六七個,都是春花娘仔細挑選過的,可是這位三少爺,每次都能有板有眼的挑出毛病。

    有兩個春花娘覺得很不錯,可是三少爺照舊給找出一堆毛病,然後自己的閨女就笑眯眯跟著點頭:“阿貞真聰明,姐就指望你挑個好相公。”

    春花娘算是看明白了,合著這位三少爺是有毛病的,這世上的事兒還能讓你占全乎了?挑這頭兒不挑那頭兒,一個蘿蔔你還能挑八頭兒。

    她這做娘的也沒覺得自己姑娘美成仙兒,怎麼在這位三少爺眼裡就沒人能配上?

    這次鎮上的蘇王氏說了一戶姓陳的人家,春花娘私下裡打聽又打聽:家裡父母都在,兄弟四個排行老三,去年過了縣試,老大一手好木工,老二在家跟爹娘種田,老四也在讀書。家裡四五十畝地十來間青瓦房,一大家人日子紅火的很。

    春花娘覺得挺好,怕三少爺又來挑出毛病,特意叮囑她閨女這次別帶三少爺,自家人相看就行。

    春花無所謂,她娘能看中的不會差很遠,所以跟周清貞說了一聲,就高高興興相親(見爹娘?)去了。

    還是上次的茶舍,因為陳家老兩口年紀稍微大點,所以來的是兄嫂,二十八九的樣子。男的看著厚實能幹,女的精明大氣,陳家老三陳傳糧清清爽爽的樣子。

    單論兩家情況,劉家還算‘高攀’。

    姐姐去相親不帶自己,周清貞心裡悶悶的做什麼都提不起勁,姐姐那麼傻會不會被騙?

    周清貞越想越煩躁,索性到花園裡去轉轉。他原本就是為著避人,因此特意到一叢假山裡轉悠,卻不想碰到周清文背對著人,窩在一塊山石後看書,還發出‘嘿嘿嘿’壓抑又奇怪的笑聲。

    周清文蜷著身子窩在石窩裡,周清貞站得高,一眼就看到他手裡的書。首先入目的是一個妙齡女子衣衫半解神態迷醉。

    不等看清楚周清文又翻到下一頁,這一次周清貞看清楚了,立刻皺眉閉目。

    可惜他自幼聰慧過人不是白瞎的,只一眼那兩個交纏在一起的人影,便清晰的刻畫到心裡,甚至旁邊的配字也看的一清二楚。

    心念一轉周清貞就想通了,今天周清文休沐,所以躲到這裡看那些東西。這個時候,他還不知道世上有種東西叫,春宮圖。

    周清貞小心翼翼的轉身,離開這個地方,身後還能聽到周清文壓抑又奇怪的‘嘿嘿’笑聲。他終於知道那麼奇怪的感覺是什麼——淫逸。

    春花喜滋滋的回到小院,給周清貞提了一份茶點:“上次看你喜歡吃,給你帶點回來。”

    正一個人沈浸在懊惱中的周清貞,瞬間變成純潔寶寶,乖乖的接過來拆開,拿起一塊:“好吃。”

    春花笑眯眯的看著:“喜歡多吃點,姐姐托銀杏給你取午飯,她取來沒?”

    “嗯”點點頭,姐姐帶的點心真好吃。

    吃了兩塊,有點猶豫的捏起第三塊:“姐姐今天見得人,怎麼樣?”

    “不錯,我娘說家裡挺好,我也覺得人不錯談吐大方得體。”春花笑眯眯的,邊說邊指指點心“他付的錢。”

    周清貞立刻覺得從喉嚨到腸胃,都澀澀沈沈的,手裡點心放也不是吃也不是。

    “吃啊”春花依舊笑眯眯的“我娘她們已經商量了媒人上門的日子,這事兒基本算定下了。對了他叫陳傳糧,十有八九就是你姐夫了。”

    “哎呀”春花伸一個懶腰,十分愜意“以後再也不用相親,等你明年考中秀才姐姐就嫁人”

    姐姐要嫁人了……周清貞沈默的把那塊點心吞下去,簡直就像吞了一塊生鐵沈甸甸墜在胃裡。姐姐要嫁人了……真的確定這個消息,周清貞覺得渾身軟綿綿找不到力氣,一顆心像是被泡在冰水裡透涼沈重。

    迎親的嗩呐嗚哩嗚喇,穿著迎親喜服的人群烏泱泱不見頭尾。周清貞背著自己的姐姐出嫁,姐姐怎麼這麼輕?他背著輕飄飄的姐姐走啊走,覺得這樣一直走也很好。

    忽然不知從哪裡來了一隻大手,一把抓住姐姐然後不見了。

    “這是我媳婦兒,跟你沒關係,以後別不許你靠近。”

    四周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周清貞急的滿頭大汗:“姐姐,姐姐!姐姐你在哪?”

    “姐姐!姐姐!”周清貞快要急瘋了,他的姐姐怎麼不見了?“姐姐!你在哪兒,阿貞不要離開你……”

    “姐姐!”

    “姐姐!”

    “姐姐!”

    “姐姐在這裡啊。”銀鈴般的聲音忽然在身後響起。

    周清貞回頭,他的姐姐身穿嫁衣,蓋頭揭起來搭在鳳冠上,坐在大紅的婚床邊,腮若芙蓉,明目善睞正笑吟吟看著他。

    龍鳳燭高高燃起,床上的佳人問他:“咱們成婚,你跑哪裡去了?”

    “咱們成婚?”眼前一花又回到小院的東屋,姐姐穿著鬆鬆垮垮的衣衫,露出香肩和大片雪白的胸脯,笑意盈盈的說:“來啊阿貞,你是我弟弟除了你,姐姐怎麼會要別的男人,過來啊……”

    這赫然是周清貞今天看到的內容,不過主角變成了姐姐。

    周清貞呆呆的走過去……

    “親我啊……”聲音誘惑而空靈。

    周清貞撲過去伏在姐姐白嫩肌膚上,柔滑的香腮,記憶裡幽幽的暖香,嫩嫩的耳珠,肌膚相貼肢體相交,一切是那樣舒暢。

    他和姐姐不分彼此緊緊擁抱在一起,被溫暖和柔滑包裹,仿佛回到母體般安全,又像是暢遊在海裡的魚兒自由自在。

    “姐姐,姐姐”在那一刹那少年攀上了高峰。

    “這是我媳婦,你在做什麼!”忽然一雙大手抓走姐姐,周清貞心裡一急睜開眼睛,眼前一片黑暗。

    褲子裡濕濕熱熱,十四歲的少年夢遺了,他聽馮先生說過這是男孩兒成人的標誌。

    周清貞似乎能很平靜的接受這件事,只是漠然起身收拾好自己,換上新的褒衣安靜的躺回被子裡。然而過了一會,他閉上的眼睛又睜開看向漆黑的屋頂,嘴裡喃喃:

    “姐姐……”

    輕而縹緲的語音,剛出口便消散在黑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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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9:03:29


    天豐二十八年歲在壬戌。

    二月的北方還沒有一點春的氣息,遼闊高遠的天穹上,幾顆寒冷的殘星寥落空寂。

    大地一片安靜,只是很偶爾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幾聲狗吠,打破夜的安寧,然後又很快陷入沈寂。三更正是夢鄉正濃的時候,便是啼鳴的公雞也把頭捂在翅膀下安眠。

    南陽學館的內院燭光漸次亮起,春花早早燒好熱水熱飯,這會兒敲開周清貞的屋子。

    周清貞已經穿好厚實的棉袍,見姐姐進來站起身微笑,春花走過去習慣性的幫他整整衣衫。

    “考籃的東西姐反覆檢查了幾遍,你也再看一眼。天冷不能帶肉餅,你就湊合吃雞蛋鹹菜饅頭,本來姐想烙幾個蔥油餅,又怕涼了膩味。”

    周清貞嘴角含著淡淡的笑意,自從那一夜知道自己喜歡姐姐後,周清貞永生忘不了當時的疼痛,心痛身痛,痛到他緊緊蜷縮在一起,也阻擋不了那無處躲藏的痛苦。

    知道喜歡的那一刻,就知道此生和姐姐無望,周府為了面子寧可他孤獨終老,也不會讓他娶一個曾經的奴婢為妻。

    就算他有機會出人頭地,也沒法左右自己的婚姻,更何況有錢氏和父親那樣的長輩,他不想拉姐姐進入泥沼。更何況姐姐有了訂婚物件,更何況姐姐只拿自己當弟弟。

    “姐姐,不過一天時間,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周清貞抬起頭任春花給他整理衣領,少女幽幽的馨香沾了點煙火滲入心肺,涼涼的纖指碰到他的喉結。

    姐姐前兩年還說男女大妨,這兩年倒像是忘了般,一直習慣性幫他整理衣服鞋襪。悄悄的吸一口氣,把姐姐的味道一一記在心裡,就這樣吧,讓姐姐平凡安康的生活,自己用一生去守候她的平安。

    “姐給你裝了四串錢,紅繩那個是封卷錢,另外三串是買熱水的錢。”

    “嗯”

    兩名認保人,一個請的是馮先生另一個是先生的故交,先生沒有隱瞞周府的事情,那名稟生不願意攬這種瞞天過海的事情,是姐姐十兩銀子生生砸開路。

    “走了,早早吃完飯,姐陪你去排隊。”

    “嗯”

    春花整理好周清貞忽然伸手比了比他的個頭。

    “哎呀,阿貞只比姐矮一指了。”

    “嗯”周清貞平視姐姐,臉上帶出笑意,去年他的個子開始猛長,終於快和姐姐一樣高了。

    院子裡馮先生披著棉袍寬慰周清貞:“你的水準第一場穩過,不必憂慮。”

    “是”

    “你且先去,唱保的時候就能見到為師,不必害怕。”

    周清貞深深鞠躬揖手:“學生曉得,天寒地凍先生還是先回屋休息,為了學生,先生不知添了多少勞累煩憂。”

    “也是你我師徒的緣分。”馮易寬感歎一聲自回屋去了。

    春花照顧周清貞吃完飯,給他披好斗篷挎著籃子,提著燈籠去轅門排隊。

    “姐姐我來提籃子。”

    “別,姐帶袖筒不冷,倒是你別凍了手到時候寫字打顫。”

    周清貞沈默的跟著姐姐,寒冷的夜晚只有姐弟兩‘嚓嚓嚓’的腳步聲。

    轅門黑越越矗立在平地上,這會兒還沒有一個人,石階上籠著薄薄的白霜,沒有發芽的樹枝上結著星星點點霜花。

    春花嘴裡哈著白氣:“阿貞冷不冷?”

    周清貞看著姐姐挎著籃子抱臂瑟瑟,他不能把厚實的棉披風解下來給姐姐。那不是體貼那是不知輕重,糟蹋自己和姐姐這七年的辛苦。

    他猶豫了一下,撐開胳膊支起斗篷:“姐姐……”你介意嗎?

    春花打了個哆嗦左右看看,路的盡頭只有黝黑的房舍。她把籃子和熄滅的燈籠放到地上,悉悉索索鑽進斗篷下,周清貞立刻放下胳膊合籠斗篷。

    心從沒有這樣安定過,兩三顆寒冷的星子,無盡的天穹,滿世界的寒霜,斗篷裡的姐姐。

    “都怪周清文沒用,考了幾次過不了縣試,為了避開他,咱們半夜來排第一。”春花從斗篷裡鑽出半張小臉,都都囔囔抱怨。

    周清貞笑笑沒說話。

    春花又說:“這樣站半晚,阿貞腿累了咋辦?都是姐忘了給你拿張小板凳。”

    “姐姐我不累,你別出來我有風帽你沒有,小心凍傷臉……”周清貞頓了一下,忍著心疼開玩笑“到時候傳糧哥該心疼了。”

    “放心,誰知道下次什麼時候能看見他。”春花不在意的說“再說裡邊太悶,而且我還得貓著腰不舒服。你再長高些,我貓進去就不用彎腰了。”

    周清貞嘴角掛著淡淡的笑容,姐姐,我再長高些,你還會到我斗篷裡來嗎?不會了……

    轅門處慢慢有三三兩兩的人來,考生排起隊伍,和送考的家人分成兩撥。春花把考籃遞給周清貞,又把手上的袖筒也給他。

    “姐姐我不冷。”

    “拿著,萬一中午熱了你取掉斗篷時戴著。”

    周清貞默默地接過來套在手上,有點窄暖暖的:“姐姐你回吧。”

    為了避免被周清文認出來,春花要早點走。

    “姐姐曉得,你要顧好自己。”

    “嗯”

    春花走了一大段路,又折回去躲在遠遠的牆角處張望,黑漆漆一堆人,她其實看不清哪個是阿貞,只是不守著她沒法安心。

    冷冷的寒氣浸透骨血,眉梢發尖慢慢結出霜白。天色還沒有轉亮的意思,那幾顆孤零零的星子慢慢西移,轅門外考生漸漸多起來,排成長長的隊伍。

    忽然縣衙那頭傳來燈籠火把,春花知道要開始了,先搜身後點名。

    那些燈籠火把越來越近,人群影影綽綽動了起來。搜子們分成幾隊,考生們一個個經他們的手,進入縣試第一場考試。

    隊伍越來越短,東方的天空變成灰白色,春花最後看了一眼轅門那裡,所剩無幾的考生,抱著胳膊狠挫了一下,一路跑回南陽書館。

    周清貞提著考籃走在隊伍最前邊,率先進了院子,本縣的父母官程縣令,手持花名冊一一點名,周清貞靜靜的聽著無悲無喜。

    為了這一刻他蟄伏多年,甚至從去年開始就三五不時,以遊玩散心為名去春花家小住,多則一月少則半月,這一次也是藉口去春花家玩。

    好在錢氏現在,眼睛都盯在剛生了兒子的孫姨娘身上,根本不管他。

    點過名到中廳大堂雙手接過試卷,周清貞平直向前,對堂上考官和保稟生們揚聲唱到:“馮易寬稟生保——朱培文稟生保——”

    “稟生馮易寬保——”不必確認先生的唱和聲隨即響起,略一刻另一道聲音響起“稟生朱培文保——”

    悄悄舒口氣總算沒有意外,退出中廳周清貞按著卷上的‘生字一號’入座,過了些時間衙役舉著牌燈巡場,這次的考題貼板也開始巡迴展示,周清貞神色淡漠執起毛筆,他人生的起點從這裡開始。

    縣試五場越到後邊人越少,周清文不知第幾場被淘汰,總之周清貞並沒有見過他。

    前四場稱作發案,縣衙前的八字影壁上一張大大的淺黃紙,一個個座號被內週邊成兩大圈,圈著一個大大的紅色‘中’字。圈內是過關,出圈是淘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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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9:03:48


    前四場為了避開周府的人,都是馮先生的兒子去查號。最後一次是長案,這一次出的便是名字。春花一早就跑到衙門前,焦急的等待。

    過了這一關,才有資格去參加府試,過了府試還有院試,三場下來才是秀才,然後才有資格參加鄉試。

    張榜的人還沒有出來,已經有許多人圍在衙門前,有的竊竊低語有的東張西望。

    兩個穿著黑衣紅邊的衙役,手裡疊著大紅榜單從衙門裡出來,人群潮水般讓開路,又像潮水聚攏。春花顧不得自己是個大姑娘,拚命的擠到最前邊,被人群擁擠的差點撞到衙役。

    “幹什麼的!後退、後退!”衙役虎著臉,拍拍腰間的垮刀。

    春花討好的笑笑,使勁把後邊的人往後壓:“急什麼?好不好的都成定局了。”

    “哎呦,姑娘不急,擠那麼前幹嘛?”人群裡不知誰懟了一句。

    不過很快就沒人關心,衙役們已經刷好漿糊,慢慢展開榜單準備貼上去。

    春花一雙眼睛焦急的往榜單上看去,榜單從中間緩緩拉開……沒有、沒有、還是沒有!春花的眼睛快速的掃過一點點打開的榜單,依舊沒有,她的心越跳越快。

    忽熱不知是誰在後邊擠了一下,春花一個踉蹌眼睛一花,不知道自己看到了哪裡,她憤怒地回頭:“擠什麼擠,差這一時半會?”

    “你不差,你擠到最前邊?”

    春花知道自己理虧,不再吭氣轉過頭,繼續焦躁的尋找,一定要有啊!密密麻麻的幾十個名字,春花再一次快速掃過,從中間往兩邊看的眼睛發花。

    終於,有了!

    那大紅榜上第一個醒目的位置。

    春花眼裡瞬間湧出淚花,她抬起手腕使勁擦乾眼睛,用力去看,不會錯,阿貞中了!

    “哎呦,周清貞是誰啊?沒聽過。”

    “是啊,這案首是哪的?”

    “沒看上邊寫著周家村周清貞……”

    “呀……周家村……那不是周府嗎!”叫周家村是因為周府在哪裡,一個村只有周府一家。

    春花已經聽不到別人說什麼,只是眼淚不停的流下來:“阿貞中了,阿貞中了,阿貞是案首……”

    案首啊……她悄悄的做過這個夢,案首可以直接取得生員,也就是秀才資格,當然如果還要進一步,就必須繼續過府試、院試……

    可是有了這個秀才身份,阿貞就能在周府立住腳跟,不會被人隨意輕賤。

    “阿貞……”春花擠開人群往南陽書館跑去。

    看榜的人無不羨慕“嘖嘖不愧是樊縣的周府,就是厲害。”

    “阿貞,你是第一!”春花砰的推開門沖進客廳“阿貞你是案首!”

    靜靜等待的周清貞慢慢笑了,他的期盼成真。

    “好!”一邊的馮易寬把桌子拍的山響。

    喜悅過後馮易寬突然說:“咱們必須馬上去周府,縣案首是有捷報的。”

    原本他們是打算過了縣試,由馮先生出面,留周清貞住在南陽書館直到四月的府試,免得在周府被錢暗害。

    如今中了案首這樣榮耀卻不回去,怕周府的主子會很不高興,認為周清貞忘恩負義。

    歡快的嗩呐、響亮的鑼鼓從縣裡過來,周府的幾個門子探頭探腦的看。

    “哎呀,這像是衙門的捷報。”

    “像什麼像,本來就是,那衣裳你不認識?”

    “算時間,這是給案首家報喜呢。”縣試只有案首一家有資格報喜。

    “不知道誰家這麼好運?”

    幾個人嘰嘰喳喳的說,有一個一拍腦袋驚喜道:“不會是來咱們府吧,四少爺不是參加了縣試?”

    “你快閉嘴吧!”另一個狠狠低聲呵斥“四少爺今年連第二場都沒過,老爺正惱火呢。”

    “嘖嘖,也不知道誰家祖墳冒青煙了……”

    “就是”感歎的聲音,全縣第一,厲害了。

    然後他們目瞪口呆的,看著那隊人馬停在自家府門前,震天的鑼鼓停下來,一個報子滿臉喜色,大聲唱報:“貴府令公子周金名清貞,高中辛卯月樊縣縣試第一——”

    報子臉上的喜色是真的,周府那是樊縣響噹噹的人家,這一趟少不得銀子到手,就是不知道是五兩還是十兩……

    幾個門子呆呆的看著報喜的人,報子滿臉喜色的看著門子,鞭炮呢、打賞呢?

    一方呆、一方喜,兩方人馬面面相對,慢慢變成互相瞪眼。

    一陣涼風刮過,一個門子終於開口:“幾位莫不是報錯地方了,我們府裡的少爺……只過了第一場。”雖然有些不好意思,話還是要說的。

    “怎麼會報錯地方?”報子把捷報展開給他看“諾諾,你看。”

    門子湊過去看,只見大紅紙寬約一尺半長約四尺。中間豎行隸書大字‘貴府令公子周’下邊靠右兩個小點隸書‘金名’接著中間是小些的行書‘清貞’然後又是隸書大字‘高中辛卯月’換行左邊‘樊縣縣試第一’。

    最右下是隸書大字‘樊縣官報’

    “不能吧……”三少爺不是讀書讀傻了嗎?再說也沒聽說他去考試。

    報子不高興了,他好不容易搶來的美差,怎麼碰上這種不認的,他還沒聽過誰家把捷報往外推。

    “哎!我說你們府上三少爺是不是金名清貞,我報了多少年喜還能報錯了?臨走時都是把姓名籍貫父母家人對了又對的!”

    ……門子

    剩下的幾個門子也面面相覷。

    報子發飆了:“還不去報你們當家老爺知道!”

    “哦哦哦”幾個門子不可思議的往回跑“老爺外邊衙門來捷報,說三少爺高中案首……”

    “怎麼可能?”這是大老爺。

    “什麼?”這是老夫人。

    “胡鬧!”這是周懷嬰。

    幾個門子是分開報的,他們激動的一頓巴拉:“真的真的,穿著官府的衣裳,手裡拿著官報……”大老爺皺著眉往老夫人那裡去,二老爺直接把門子踢出去了。

    “不長眼的東西,敢拿你家老爺尋開心!”

    錢氏正在老夫人處討好賣乖,聽了門子的話,直覺呵斥:“胡鬧,不說三少爺死讀書沒進益,他根本就沒去考試,哪裡來的案首?”

    “可人家報喜的就在門口不走。”

    聽到消息跟著大老爺匆匆趕來的黃氏,說了一句有用的話:“三少爺人呢?立刻去請。”

    錢氏心裡亂成麻,呆呆的說:“前些日子說悶,跟丫鬟去村裡玩了。”

    “什麼時候去的,去了多久?”黃氏緊接著問,老夫人的心也提了起來,她拍拍幾案盯著發呆的錢氏:“快說啊!”

    “二月初去的,現在還沒回來……”

    錢氏兩眼無神呆坐著,屋裡其他人安靜下來,都被這飛來一筆震住:時間恰好對上。

    倒是門子震驚過後,這會兒琢磨出味兒來,他換上喜色:“恭喜老夫人金孫得中案首,將來連中三元金榜題名、光宗耀祖——”

    老夫人胸膛起起伏伏,還是黃氏先反應過來:“快、立刻派人去門口燃起鞭炮,請報喜人進門喝酒。”

    “對、對、對”老夫人反應過來,也不疊聲的吩咐“讓廚房做好酒好菜,快情人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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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9:04:06


    周府門口終於響起‘辟裡啪啦’的鞭炮聲。

    滿府的下人都有些反應不過來,看著報喜的人吹吹打打進來。

    “給老夫人、老爺、夫人、賀喜”報子喜笑顏開雙手奉上捷報“貴府令公子周金名清貞,高中辛卯月樊縣縣試第一——”

    “好好好”老夫人笑的滿臉菊花“賞!”

    “賞”黃氏跟著說了一聲,百合連忙把一個個大小不一的紅封,送到報喜一行人手上。

    報子一過手就知道有十兩,臉上的笑容更勝:“貴府三少爺縣試五場,場場第一,怎麼府上倒像是沒準備候報?”

    在場的周府眾人臉色微變,不過收了銀錢正高興的報子沒注意到,繼續嚷嚷:“貴府三少爺呢,請出來讓咱們拜拜沾沾貴人喜氣。”

    ……周府還真沒人知道周清貞在哪來,黃氏正欲打圓場,門外傳來下人的呼聲:“三少爺回來了!”

    周清貞一身青碧色薄棉袍,眉目溫和淺淡的走進來。

    “勞煩報子大哥久等,清貞不知自己學業如何,所以瞞著家人悄悄去應試,不想僥倖得了第一,倒讓家人跟著受驚。”

    報子恭維的揖手回禮:“怪道來報喜沒人相信,周少爺太謙虛了連試五場第一,咱們樊縣多少年沒有過的事兒。”

    說完站起來,討好的笑著走近幾步:“給您透個信兒,咱們程縣令準備了十兩銀子的賞賜,就快到了,咱們都盼著周少爺,府試、院試奪魁,連中小三元,給咱樊縣長臉呐。”

    周清貞還未說話,門外走進周懷嬰冷著臉裝模作樣的教訓:“不過一個縣案首,到倡狂了你,切不可忘記‘謙遜’二字。”

    周清貞垂下眼揖手:“父親教訓的是。”

    黃氏看話頭不太好,笑了說:“前院備了些薄酒,幾位辛苦請多少用些。”

    周海田連忙伸手相邀:“諸位大哥辛苦,隨小弟去喝兩杯。”

    剛才疑惑的報子,臉上又有了喜色,高高興興的去了。心裡想著,瞧瞧不愧是大戶人家,看人家這家教就是不一樣。

    屋裡沒有外人,周清貞撩袍雙膝跪在老夫人面前:“清貞愚鈍,深恐學業粗陋才私下去應試,以免落第讓長輩失望,沒想僥倖得中案首,讓祖母受驚了。”語落安靜的叩頭。

    老夫人這會才有了實際的感覺,她神色複雜的看著跪在下邊的孫子。為了當年侄女的事,自己一直不喜歡他,卻沒想到真如老太爺所說,這孩子聰慧非旁人能比。

    旁邊坐的錢氏手裡緊緊的絞著帕子,混蛋、王八蛋,現在看看哪裡有一絲呆氣!

    “你好大的膽子,眼裡還有沒有父母長輩,竟然偷偷去應試,讓我們周府今日丟盡臉面!”

    黃氏輕輕的拿著帕子捂嘴笑:“弟妹這話說的,我倒不知道官府來報喜,是讓我們丟臉的事,也不知道弟妹這樣的話傳出去,讓程縣令怎麼想?”

    “怎麼想?這樣目無長輩,不忠不孝無法無天之徒,哪裡有資格去應試,應該上告朝廷擼了他的功名才是。”

    “弟妹,這裡是周家,周家興旺發達靠的是上下一心。”大老爺不悅的開口。

    多年的蒙蔽愚弄,還有二房諸多不順,讓錢玲兒失去分寸忘記了忍耐:“這煞星何曾跟我們一心,去應試都要欺瞞父母!”

    周清貞跪在地上垂眼淡漠不語,這滿屋子的人那個心理不清楚,錢氏怎麼可能讓周清貞去應試。

    “夠了”最終老夫人歎息一聲“起來吧,在外邊辛苦這麼些日子,回去好好歇歇。”

    “謝祖母”周清貞又行了一禮,才撩袍站起來“這幾年清貞一直蒙馮先生教導,今日他也來到府裡,請祖母見上一見,先生有祖父託付的話要對祖母說。”

    “馮先生在哪裡?”

    “春花姐姐領先生在小院喝茶。”

    “去請,既是有話對我說,你們都退下吧。”老夫人略有些疲憊的揮手。

    “是”大老爺、大夫人拱手福身先行離開,錢氏還在猶豫,老夫人無奈:

    “退下吧,你兒子中了案首該拿出喜氣才對,將來他若為官做宰,還能少了你的誥命不成?別一天到晚小家子氣,淨惦記些雞毛狗碎。”

    “……是……”錢氏無可奈何的退下。

    原本還有幾分開心的周懷嬰冷了臉色,果然跟白家人一樣,都是白眼狼,眼裡竟然連自己這個父親都沒有,請先生都不知道留自己嗎?

    不用人說,他一甩袖冷哼著走了。

    屋裡靜下來,老夫人還在琢磨怎麼開口,周清貞淡淡的說:“清貞記得自己姓周,是周氏子孫。”

    老夫人歎口氣,什麼也不必說了:“你明白最好。”

    “清貞明白,只是有一件事要稟告祖母。”

    “你說。”

    周清貞垂下眼,語氣淡淡:“這些年春花姐姐為了供我讀書,不但耗盡所有月銀,還一年四季操勞……”

    初春采綿茵陳,夏秋捉劇毒蟲,寒冬挖枸杞根。周清貞忘不了春花被蠍子蟄過,被簸箕蟲咬過,冬天寒風裡磨粗的手指,初春伸不展的腰身,姐姐的情誼他粉身難報。

    “怎麼要她供應,你的月銀呢?”

    “……清貞的月銀自來是父親保管。”

    這不爭氣的兒子!老夫人簡直無語,可事情還得辦:“這筆錢我們周府自然不會少她……”

    “多謝祖母,還的別忘了,還有每天一根蠟燭的錢。”

    ……老夫人怒氣到胸口,庶女果然上不了檯面,都是什麼下作手段,當初要是娶了自己的嫡侄女多好,看看周清貞,這麼聰明冷靜的孩子就是錢家的外甥。

    “我讓黃氏給她撥三十兩銀子的賞錢足夠了。”

    “是”

    不一會冬青領著馮先生,後邊跟著春花一起進來,老夫人笑著起身相迎:“這幾年清貞勞煩先生了。”

    馮易寬拱手笑的和氣:“老夫人言重了。”

    馮易寬坐下沒有廢話,直接說當年他受老太爺囑託,收了周清貞做入室弟子,在離開周府後繼續教導。

    當然在場的沒人相信這話,真收作入室弟子,必要周懷嬰上門拜見才行。馮易寬這麼做只為了堵住,不利的流言。

    比方什麼家裡有先生,卻另投他門,不忠不義之類。

    話交待清楚後,馮易寬照舊以馬上府試要帶在身邊指導為名,領走周清貞和春花。老夫人也不強留,她也擔心錢氏一時糊塗,做出什麼不好的事來。

    周府真的急需一份功名,在樊縣挺起腰杆,否則百年清貴的名聲會慢慢敗損。難得出了好苗,自然要用點心思。

    “還要勞煩先生,謝師禮隨後奉上”老夫人笑著送到二門口。

    四月五日是鹿鳴府,第一場府試的日子,也是周清貞十五歲的生日。這一次他們不用偷偷摸摸,也不再為銀錢發愁。

    周清貞在裡邊應試,春花在外邊掂著腳跟等。四月底周府看起來和往常一樣平靜,只有幾個門子小聲議論幾句。

    “這次大夫人讓準備了鞭炮,也不知能不能用上”

    “誰知道呢”

    鑼鼓喧天中:“貴府令公子周金名清貞高中癸巳月鹿鳴府試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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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9:04:25


    周府熱鬧起來。

    到了七月底,這一次老夫人不再平靜,幾個主子都在正廳忐忑激動的等著。已經連中兩元,這一次能否再次奪魁?

    “怎麼還不來?”黃氏捏著帕子向外張望,除了周清貞她的長子也參加了院試。

    錢氏穿著喜慶臉上掛了兩分笑,漫不經心的吹著手裡的涼茶。

    周懷嬰穿著錦緞繡袍等的焦躁轉圈:“怎麼還不來,那孽障失手不成?”

    “呸呸”老夫人敲著拐杖斥責“胡說什麼呢,祖宗庇護一定順順當當。”

    “來了、來了”門外連顛帶跑進一個門子滿臉狂喜“恭喜老夫人,三少爺高中案首,咱們三少爺連中小三元!將來必定金榜題名”

    “快請報喜的進來,賞。”老夫人放下心笑的舒暢。

    “是,已經請了,後邊馬上就到。”門子滿臉喜色的討巧。

    “府裡下人賞兩個月工錢。”老夫人歡喜的快喘不上氣,終於有能拿出手撐體面的人。

    諾大的周府十來年都是一府白丁,人情往來,有那些輕狂的都改稱她們老太太、太太了。一個秀才雖然還不算什麼,可是連中小三元也足夠傲人,更何況周清貞才幾歲前途不可量。

    “老大家的,你派人把清遠旁邊的三進院子收拾出來,給三少爺。”

    “是”

    “還有你用心挑幾個得用的下人伺候。”老夫人一叠聲的吩咐。

    “是”

    滿屋子興奮熱鬧,錢氏嘴角掛著笑容心裡冷笑:不過一個秀才就這樣翻天覆地,將來還有我什麼立足之地。

    說什麼誥命,到時候整個二房都是他的。沒道理小時候看人臉色,老了還要我仰人鼻息。

    即便是心裡想,錢氏也略過她的心虛,那樣苛刻周清貞,將來能有什麼好。

    哼……

    八月中旬,周清貞領著春花回到離開半年的周府,再回來天地改色。

    被老夫人慈愛的攜手進屋,大夫人旁邊笑吟吟的說:“你還沒回來,你祖母就命人收拾好梧桐院,等你回來。”

    周清貞頓了一下:“祖母費心了,不過清貞打算回來祭祖後,就去東安書院求學以備明年鄉試。”

    東安便是他們的省府。

    老夫人笑的舒心,她拍拍周清貞的手:“好,阿貞是個有志氣的。”

    周清貞淡淡一笑,對旁邊的黃氏說:“清貞能有今日一是仗著府裡庇佑,衣食無缺風雨不侵……”

    這是周清貞的心裡話,即便錢氏對他苛待,可周府不是錢氏一個人的。這裡有爺爺有大哥,他姓周是周氏子孫,不能背棄祖宗。

    周圍幾個主子聽了周清貞的話,見他臉上並沒有鬱色,心裡才真的舒了一口氣。這些年府裡真的對不住周清貞,他能通透明白自己和周府一體最好。

    “二是有春花姐姐一力支撐,她來了七年半,清貞想放她早日歸家……準備嫁妝……”

    黃氏笑的輕鬆:“行,我讓周管事拿契約給她,放她早日歸家。”

    “哎呀,不巧我正想調她到清嗣身邊服侍呢。”錢氏閑閑的笑著走來,騙了我七八年,想走?劉春花,你當我吃素的。

    周清貞沒想到錢氏竟然這個時候趕到,他回身垂下眉目彎腰拱手:“母親”

    “那丫頭小時候我就看著好才賜給你,如今你學業有成用不到,剛好給你弟弟用。”

    周清貞沒有跟錢氏爭辯什麼,只是淡淡的說道:“清貞去東安人生地不熟,一時半會離不開她。”落到錢氏手上姐姐註定被毀,周清貞只能帶走她。

    “誰家是帶著丫鬟求學的,母親早就給你挑好小廝,你走的時候帶著就行。”錢氏嘴邊勾起輕笑,,還想替劉春花撐腰,我先要收拾的是你。

    “小廝什麼的,還是讓老大家的挑一個。春花那丫頭是個好的,但人家姑娘大了總歸要嫁人,就提前放了也是我們周府寬仁。”

    老夫人一邊說,一邊略帶警告的看向錢氏。

    這就護上了?連我這親侄女也要撇到一邊。果然別人出頭就沒有我們母子什麼事,錢氏暗暗捏緊帕子。

    說是要去東安書院卻不能立刻就去,連中小三元是榮耀的事情,親朋故舊很多人上門道賀。周清貞留在周府應酬幾日,春花不放心便跟著留下,等周清貞走了再回家。

    這一天周清貞從前邊應酬回來,路過小花園碰到錢氏領著周清嗣,後邊跟著奶娘和柳兒,在花園遊玩。

    “母親安好”周清貞垂目揖手。

    “起來吧”錢氏閑閑的笑了笑,轉身指著周清貞半彎腰教兒子“那是你三哥,問哥哥好。”

    周清貞眉目淺淡,望著不到半人高的小男孩兒,見他傻傻的看過來,嘴角溢出和善的笑意:“清嗣乖,叫哥哥。”

    周清嗣目光懵懂望著周清貞,嘴角一點透明涎水,忽然咧開嘴傻笑:“好看。”

    周清貞嘴角笑意更大,這是他血脈相連的弟弟。走過去蹲下身,捏起周清嗣的一隻小手:“阿嗣也很好看。”

    然後毫不介意的從懷裡抽出絲巾,給弟弟擦嘴。周清嗣是低能兒,可是對善惡的感知,卻是人的本能。

    “好看……”傻傻的笑,露出潔白的小牙齒。

    錢氏神色有些複雜,周清貞什麼意思,做樣子故意嘲笑還是真的和善?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她臉上漾起笑容:“難的嗣兒喜歡你,可見是親兄弟,說起來六少爺你還沒見過吧?”

    六少爺就是孫姨娘正月裡生的兒子。

    “剛好咱們一起去看看,你們三兄弟也聚一聚。”錢氏笑微微的建議。

    孫姨娘的小院就在花園,離這裡並不遠。

    周清貞猶豫了一下,低頭看看拉著自己手傻笑的弟弟,最終點點頭。都是他的弟弟,是他要庇護的血脈,應該去看看。

    錢氏抱著六少爺周清恭坐在上首逗弄,這孩子七個月大,白白嫩嫩活潑愛笑,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東看西看,只要有人逗弄就‘嘎嘎嘎’笑出兩顆小乳牙。

    錢氏又喜歡又嫉恨,一個一個都比她兒子強。

    孫氏站在下首,緊張又可憐的盯著夫人手上的孩子,周清貞拉著周清嗣坐在一邊淡笑的看著。

    “夫人,你特意交代的綠豆湯熬好了。”屋外一個婆子端了一大盆湯進來。

    錢氏頭也不抬的繼續逗弄六少爺:“涼了嗎?”

    婆子堆起討好的笑臉:“夫人的吩咐老奴怎麼敢怠慢,特意在井裡湃過。”

    “一人舀一碗吧”

    “是”後邊有小丫頭跟著進來,一一盛出來送到每人面前。

    自從生下六少爺後,錢氏長送湯水,孫姨娘端起來就喝。周清貞端著綠豆湯淡淡看了一眼,放到桌上照顧周清嗣喝。

    小孩許是走的累了,喝了一碗還要。

    錢氏淡笑:“再給五少爺盛一碗,三少爺不喝難道怕我下毒不成?”

    周清貞神色淡漠的垂眼,端起綠豆湯嘗了一口,涼涼甜甜。他垂眼又看了一會,終是在錢氏意有所指的冷笑中慢慢喝完。

    也許是自己太過小心,畢竟嗣兒連喝兩碗。

    芍藥再看了一眼午睡的小女兒,咬牙悄悄去找春花。錢氏欺人太甚,先是讓她喝了六年避孕藥,差點絕了她的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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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9:06:59


    天可憐好不容易生下女兒,竟然連個姨娘都不給,她的女兒能有什麼出身,將來能指著誰做靠?二房……將來能靠的也許就三少爺。

    春花聽了芍藥的話,差點跳起來:“你說夫人給阿貞和孫姨娘下藥,要一石二鳥同時除掉他們!”

    “是,就下在綠豆湯裡,她命我買的藥,下的藥無色無味。”

    春花臉色慘白,提了裙子就往外跑,芍藥一把拽住她:“你知道,我還要在她手下討日子。”

    春花使勁撥開芍藥的手:“姐姐安心,絕不會賣了你!”說完跳起來就跑。

    芍藥望著春花遠去的身影,慢慢的抓緊裙子。自然是相信的,能在周府這麼多人眼裡瞞天過海,這本事這口風,試問幾個人能做到。

    三少爺,希望你將來別忘了我今日的恩情,能替三小姐撐腰。

    春花沖進孫姨娘的屋子,六少爺正躺在榻上咿咿呀呀揮手弄腳,孫姨娘衣裳散亂,滿臉通紅糾纏著周清貞。

    周清貞臉不紅卻雙目通紅,他似乎沒有力氣,胳膊軟軟推不開纏在他身上的孫氏。

    春花氣的發根豎起怒目圓睜,撲上去一把掀開孫氏壓到她身上,周清貞卻從後邊糾纏過來雙臂抱著她:“姐姐、姐姐、難受。”

    孫氏在地上張牙舞爪,周清貞在身後耳鬢廝磨胡亂蹭,春花一個頭兩個大。

    “阿貞乖,忍忍。”一邊說,一邊就手扯下旁邊帳子上的絲絛捆住孫氏。

    就這功夫周清貞已經拽開她的衣領,把滾燙的臉在她脖頸邊蹭來蹭去。

    “難受、姐姐”

    春花站起身扶住周清貞:“阿貞,你醒醒,咱們得趕緊走!”

    周清貞很難受很難受,難受到要爆,他知道這是姐姐要放開,可是手卻不聽使喚。

    “阿貞,別鬧!”春花使勁掙紮,奈何中了藥的周清貞雙臂似鐵。

    周清貞抱緊春花,把她柔嫩的胸部狠狠擠壓到自己懷裡,滾燙的雙唇在她耳邊頰邊肆意。

    “姐姐、姐姐……”

    錢氏算著時間讓人去找二老爺,自己則哭著去找老夫人。

    “婆婆……”

    老夫人最近有點不待見錢氏,見她一副哭啼啼的樣子就敗興,放下臉呵斥:“你也是二房當家夫人,一路哭著跑到我院裡,還有沒有大家夫人的體面?”

    這是風向轉到周清貞那邊了?才一個秀才就這樣,將來真的中舉、中進士,這府裡還有自己的活路,說不定還會收拾自己討好周清貞。

    什麼百年傳承詩書人家,不過這樣。

    心裡暗恨,面上捏著帕子捂臉哭泣:“姑母,不是玲兒年輕經不起事,實在是這樣的醜聞匪夷所思。”

    老夫人心裡一沈,一雙眼如電般射向錢氏,捏緊手裡的佛珠沈聲提醒:“老二家的,府裡正逢多年難遇的喜事,你也是府裡正正經經的夫人,說話做事要先過過腦子。”

    ‘要先過過腦子’幾個字,老夫人咬的尤為重,幾乎一字一頓的說出來。

    “婆婆還是別在這裡教訓玲兒,再晚就來不及了。今天玲兒在花園遇到三少爺,順道一起去看六少爺,誰知玲兒走後他們遣退下人……”

    錢氏似乎很難啟齒,哽哽咽咽幾次才說出來“他們大白天就敢行苟且之事。”

    老夫人瞪大眼睛,慢慢抬起顫抖的胳膊指向錢氏:“你……你……你……”

    錢氏捂著帕子繼續做戲:“婆婆快去吧,玲兒已經派人告知老爺,怕是快要趕到了。”

    老夫人氣個倒仰,竟然不給自己一點補救的機會。想到小兒子的脾性,老夫人顫巍巍指了指錢氏,對身邊的冬青吩咐:

    “備涼轎!”

    一時間老夫人坐涼轎帶著冬青、錢氏、柳兒直趕花園,在孫姨娘的門口碰到怒火沖天的周懷嬰,正一腳踹開院門。

    老夫人氣急直拍扶手:“站住,你要做什麼!”

    周懷嬰轉身一張臉氣的鐵青:“我要去殺了那亂倫的畜牲。”

    周懷嬰真的是氣到失去理智:大兒子生來就是恥辱,老二是個傻子,好不容易老三還算湊合,竟然可能是綠帽子活王八的鐵證。

    想想看周清貞的小院跟孫氏很近,更何況他每日上下學都要路過花園,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勾搭成奸。

    周懷嬰簡直氣到爆裂,難怪不肯搬去梧桐院,說什麼住幾日就走不想給家裡添麻煩,根本就是為了方便。

    這腦子!老夫人後悔當初太過溺愛著小兒子。

    “不過一面之詞你就信了,清貞為人寬和淡然,怎麼可能做下這樣的事情?”

    寬和淡然這個評價,是老夫人這幾天看周清貞為人處事得出的結論。明明受過許多白眼欺辱,得勢後卻不曾發落府裡任何一個下人。面對滿目恭維討好,不驕矜不忘形不自掉身份……

    這才是大家公子的做派,老夫人現在真後悔,當初沒有把周清貞接到身邊養。

    周懷嬰鐵青面色咬牙冷笑:“他有什麼做不出來的?能瞞著父母裝傻能背著家人趕考,裝模作樣誰比得過他!”

    老夫人心裡一‘咯登’難道……自己看走眼了?

    錢氏看情形正好,捏著帕子掛著兩串淚帶頭往裡走,哀哀戚戚的說:“是不是的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老夫人遲疑的看了下周圍的下人,吩咐:“你們留在外邊。”然後在冬青的攙扶下進了院子。

    錢氏住的是一個小小的二進院落,過了垂花門,裡邊三間上房,兩邊各兩間廂房。院裡十字青磚甬道,正房前兩棵高大的槐樹,褐皮綠葉青翠剛健。

    幾個人還沒到正屋前,就請到屋裡傳來斷斷續續的聲音。

    “啊……啊……”痛苦壓抑而低沈,雖然和平常不太一樣,還是能聽出是周清貞。

    錢氏捂著帕子的嘴角勾起得意的輕笑,不是拿他當寶貝麼,呵呵,還不照樣捏死在我的手心裡,就算能證明他吃了我的暗虧,他也只能廢了。

    周懷嬰滿是怒火的來,真的聽到動靜卻愣在原地不能行為。

    錢氏快步上前大呼一聲:“光天化日之下,姦夫淫、婦還有沒有羞恥!”“光”的一聲屋門被推開,她率先昂頭挺胸進去……

    老夫人沈著臉不知道在想什麼,停了一下伸出胳膊讓冬青扶著,對周懷嬰冷靜的說:“既然如此進去看看。”

    進去了……畫面卻和他們想的不一樣,周清貞被一條腰帶捆著,臉色通紅靠在床柱上痛苦的喘息,春花正怒目看向錢氏。

    錢氏則是呆如木雞的喃喃:“你怎麼在這兒?”

    不能害了芍藥,春花終是在最後關頭提醒了自己:“夫人這話說的真是好笑,我是少爺的丫鬟,自然少爺在那兒我就在那兒。”

    老夫人長舒一口氣,先對冬青吩咐:“去,叫外邊的下人都進來。”剛才是無奈,這會沒事自然不能讓他們亂猜測。

    “是”

    “那你捆著他做什麼,孫氏呢?”錢氏反應過來怒問。

    “我喜歡捆著他,你管的著嗎?”少女回的十分霸氣。

    春花走到錢氏跟前,錢氏身材嬌小春花比她高半個頭,近在咫尺特別有壓力,錢氏禁不住後退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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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9:07:19


    “倒是夫人什麼都沒看見,就喊什麼姦夫淫、婦。奇了怪了,夫人怎麼知道這裡有姦夫淫、婦?”

    周懷嬰也疑惑的看向錢氏。

    這時還靠在床柱上痛苦的周清貞艱難開口:“母親給我喝的綠豆湯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我和孫姨娘都這般痛苦……呼呼……”

    錢氏臉色發白,原來他們沒有發洩所以藥性還在。

    有周清貞這個話茬,春花就好開口,她先是恍然若唔,然後盯著錢氏冷冷的一字一字說到:“你給少爺喝了什麼?‘舉頭三尺有神明’你真不怕報應?”

    錢氏哆嗦了一下,力持鎮定挺直後背站穩:“不懂你在說什麼。”

    “呵、不懂?”春花冷笑,如果不是氣急,她不會說出這樣刺人心的話,她諷刺的提高語調“夫人回去看看三小姐和五少爺,還有什麼不懂的?”

    “你!”錢氏氣的舉起巴掌卻被春花緊緊抓住手腕,春花常年挖蠍子,手上的力氣大到錢氏疼出淚花蜷起身子。

    “做人,還是積點德吧你!”春花一把甩開錢氏。

    從院子裡木到現在的周懷嬰終於反應過來,恰好錢氏被春花甩過來,他惱羞成怒一巴掌甩到錢氏臉上‘啪’。

    “賤人!”

    錢氏被拍到地上蹭破手掌,她知道這幾年周懷嬰厭棄她,可是她給了周懷嬰好幾個丫頭,他們還是表兄妹……

    “表哥”錢氏用帶血的手掌捂著臉,嘴裡喃喃,看著周懷嬰的眼裡全是無法置信。

    周懷嬰一巴掌甩完,手心的疼痛讓他清醒過來,到底是多年夫妻又是表妹,看到錢氏眼裡的不可置信,有些心虛的冷哼一聲,甩下袖子別過頭。

    剛到屋門的下人看到屋裡的情形,悄摸摸的踅進來,站到自己主子身後大氣不敢出。

    還好,總算沒出事,老夫人舒口氣安下心吩咐:“清嗣和長安體弱多病,家裡這幾日太過嘈雜,老二家的,就在自己院裡好好看孩子不要出來。”

    說完她轉眼惡狠狠的盯著柳兒,這個丫頭前前後後跟著錢氏,誰知道做了多少吃裡扒外的事情。

    柳兒被老夫人的眼光嚇的腿軟,直接跪癱倒地上哭:“老夫人不幹奴婢的事,奴婢什麼都不知道。”

    “什麼都不知道……呼……呼……”周清貞喘著氣問他“為什麼你帶著孫姨娘的丫頭和六少爺的奶娘……呼呼……”

    春花聽得心疼不已,她的弟弟,她放在手心裡看護大的弟弟……這樣煎熬。

    “還有院子的下人都走了……呼……”

    “……是二夫人下令讓奴婢……領著他們……去給夫人院子裡搬幾塊山石做景……”柳兒邊說邊哭,她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早知道她就跟著那幾個搬石頭的,而不是吩咐完了趕著去伺候錢氏。

    老夫人心裡一轉有了主意,她冷聲吩咐:“把這嫉妒孫氏得寵暗害主子的丫頭捆了,遠遠發賣。”

    柳兒淒厲的慘叫一聲:“不要啊老夫人,真不是奴婢。”

    老夫人冷著臉巍然不動,院子裡的粗使嬤嬤上來綁人,柳兒被抓者胳膊往外拖,忽然她奮力掙開撲倒周懷嬰腳下,兩手緊緊拽著他的袍腳,滿臉淚水。

    “老爺,柳兒是你的人你救救柳兒,柳兒不想被發賣……”

    袍腳被拽的瑟瑟抖動,周懷嬰也不是一點不心疼,床榻間柳兒稚嫩純真……只是老夫人這麼做也是沒法子,總不能讓錢氏擔這個罪名。

    他狠心扯開袍子吩咐:“四喜給柳兒五兩銀子,讓賣到好人家。”四喜就是周懷嬰的常隨。

    “是”

    “老爺!”柳兒哭的聲嘶力竭,又一次被拖走“柳兒不要銀子,老爺救救柳兒、救救柳兒,柳兒是老爺的人……”

    聲音漸去漸遠,周懷嬰看著錢氏的眼神,狠的似乎能殺人。

    老夫人疲憊的說:“就這樣,冬青扶二夫人回院子,你們也散了各自去當值。”

    “老夫人請個大夫來給少爺看看吧,他這樣不行啊。”春花彎腰站在周清貞旁邊,不停的給他扇涼。

    老夫人猶豫了一下,這到底是家醜,請大夫來……她敲敲拐杖對周懷嬰說:“你是他老子,該怎麼做去教教他,就……”

    “就把我院裡的紫煙給他,那丫頭年紀合適性子溫順……”

    “怎麼能這樣?”自己才是弟弟的丫頭,春花心裡說不出的堵“阿貞還小,請大夫來才是應該的。”

    周懷嬰冷了臉訓斥:“怎麼叫你家主子的?沒大沒小,還有主子要怎麼做用你一個丫頭來教!”

    “……呼……呼……春花,扶我回屋……我自己有辦法……”周清貞掙紮的想要站起來,搖搖晃晃,春花立刻滿臉心疼的扶助他。

    “多謝祖母,清貞不需要。”

    “祖母也是為你好,你這樣憋下去……”老夫人疼惜的臉色不是作假,她是真覺得周清貞不錯。

    周清貞擠出笑:“清貞還有前程要奔,不想為外事分心。”即便這樣還要給錢氏做遮掩,還搭上了柳兒……

    老夫人又是疼惜又是欣慰:“好、好、好,你祖父果然沒有錯看你。”說完又瞪向兒子“你也是個男人,你兒子這模樣,你就不知道教教他別的法子!”

    別的法子……周懷嬰滿臉尷尬,硬著頭皮:“要不你回去洗個冷水澡。”

    “少爺燙成這樣,洗冷水澡是要他的命……”嗎

    周清貞歪歪斜斜的攔住姐姐:“扶我回去……我有辦法……”有辦法,當然有辦法,隔著一堵牆多少個晚上他……姐姐……

    這邊正在不可開交,外邊來了下人通報:“白舅老爺來了。”

    老夫人一愣,看看周清貞被捆著又滿臉通紅的情形,連忙吩咐:“把我的涼轎抬來,送三少爺回去。”

    “老二,你去前門迎客我這就來。”

    白舉人!春花一邊扶周清貞上轎一邊想,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不知道這會兒跑來幹嘛。

    “春花……白舉人那裡……”老夫人有些猶豫的站在房門口,她可記得春花當年和周清貞去找白舉人告狀的事兒。

    “老夫人放心,他是親家老爺,奴婢不過一個小小下人,挨不上邊兒。”春花一點兒也不想周清貞,和那虛偽的人沾上邊兒。

    兩個粗壯的婆子抬著涼轎到小院外停下,周清貞吹了一路的風,也或許是藥效過去了點,他藉著春花的手掙紮下來。

    “麻煩兩位嬤嬤了”

    春花從腰裡摸出幾枚銅錢,遞到兩個婆子手中,可她這會沒心情去美:他們也是給得起賞錢的人。

    塞完銅錢春花焦急擔憂,扶著顫巍巍的周清貞走進小院:“覺得怎麼樣?要不姐去縣裡藥房抓點藥回來?”

    小院外兩個婆子,看看青春正少的兩個人,攙扶著走進小院。掂了掂手裡的銅子兒,彼此遞了個大家都明白的眼神兒……嘖嘖,趕明兒這府裡又多出一位姑娘來。

    進了屋子周清貞不再克制自己,雙腿軟軟直往地上癱,又頭疼欲裂的痛苦呻吟,還有那個地方好像下一刻就要爆開。

    春花急的滿頭汗用盡全身力氣,把他半拖半拉弄到炕上:“阿貞你忍忍,姐這就去給你買藥。”

第五十五章

    “姐姐!”

    周清貞煎熬的恨不得在炕上翻滾,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克制自己,太過用力,以至於渾身上下和臉上的肌肉都在顫抖。

    “阿貞!”春花撲回來,看著少年通紅扭曲的臉,急的手足無措。

    “姐姐……呼……”

    春花的靠近仿佛更猛的春藥,讓周清貞更加痛苦“……呼呼……把我解開……然後……呼呼呼……出去……”

    “好,馬上。”春花沒有任何顧忌立刻動手連拉帶撕。

    在孫氏那裡,就是周清貞抱著她顫抖的要求‘姐姐把我也綁起來。’哪怕難受到要撞牆,哪怕渴望到要死,周清貞也克制自己的胳膊和手,渾身戰慄的讓春花捆住他。

    胳膊和手一得到自由,周清貞就想撲倒姐姐在她身上舔舐撕咬放縱。可那是他的姐姐,將要嫁給別人的姐姐。

    “……出去……快……呼呼……出去!”

    春花眼裡含淚忙不叠轉身就跑,出門時還被門檻絆了一下。她是不知人事,可是阿貞的情形她心裡有數,村裡的姑娘有幾個沒見狗兒發情。

    王八蛋為什麼要這樣對阿貞!

    春花走了,她的馨香卻還縈繞在周清貞鼻端,少年把手慢慢伸下去“……姐姐……”赤紅的雙眼合起來。

    腦海裡全是姐姐的模樣,沒有外人不用再壓抑自己的感情,寂靜的小屋裡不一會傳來粗重的喘息,激烈而火熱似乎能把空氣點燃。

    喘息中有一道微弱的聲音若隱若現“……姐姐……”

    白敬文坐在前廳左手茶碗右手茶蓋,慢悠悠的撥著裡邊的茶葉,一派怡然的樣子,似乎全然沒看見前廳那座白玉彌勒佛。

    那彌勒佛七八寸高:質地細膩油性佳,人物飽滿圓潤,面如玉盤五官逼真,笑臉喜慶祥和眉眼彎彎,神情歡笑愉悅十分有感染力。

    附庸風雅!廳裡忽然響起‘叮噹’脆聲,白敬文蓋上茶碗放到一邊。他不會承認自己心裡嫉妒,沒有一個能拿出手,卻憑著祖宗錦衣玉食。

    “大舅兄貴腳踩賤地,真是不勝榮幸。”周懷嬰略帶幾分諷刺的進來拱手,說起來自從白氏過世,白敬文有近十年沒來過周府。

    白敬文眉目淡淡的站起來拱手:“子淳老大不話還需慎重幾分”

    子淳是周懷嬰的字。

    “白某果真當周府是賤地,當年就不會把妹妹嫁過來。倒是子淳可還記得我這舅兄?清貞中了院試案首,竟然沒有報喜?如果不是白某接到官報,恐怕自己的外甥將來中舉都不知道。”

    這些年兩家幾乎斷了來往,也就逢年過節派管事送些節禮了事兒,周清貞連中三元,周府當真忘了送喜報,這是他們理虧。

    周懷嬰答不上來索性含混過去:“家母正在內廳等候,舅兄請。”

    白舉人眉目淡淡的掃了一眼周懷嬰,若不是當年老太爺,他怎麼可能把妹妹嫁給這種一無是處的二世祖。

    白敬文習慣性的忘了當年嚇煞人的聘禮。

    老夫人坐在正屋,看到白敬文在周懷嬰的陪同下進來,在紫煙攙扶下站起來迎接:“清貞考中秀才,原本想挑個吉日給親家舅爺報喜,卻不想舅老爺自己先來了,倒是我們周府失禮。”

    一邊笑,一邊伸手示意:“舅爺上座。”

    周懷嬰跟在旁邊心裡竊喜,還是老娘厲害先給下馬威。

    白敬文覺得跟個女人辯口舌難免落下成,因此淡淡的撩袍坐下:“清貞呢,怎麼不出來行禮?”

    老夫人在紫煙攙扶下慢悠悠落座,臉上笑的矜持客氣:“這幾天府裡道賀人多,清貞多喝了幾杯這會正睡著,想必晚上就可以來給舅爺見禮。”

    “才剛束髮竟然飲酒作樂,胡鬧。也罷,前幾年清貞求白某指導課業,當時他年紀幼小,白某不忍心他離家太久,這次一併帶他回省府親自教導。”

    白敬文語氣淡淡,周懷嬰面露譏笑:這是看著要出息,來搶人呢。

    老夫人心裡冷笑,面上和悅:“多謝舅爺關心,只我們已經幫清貞報了東安書院,不麻煩舅爺。”

    “東安書院固然好,只是怎比白某做舅舅的上心?”

    兩個人言辭機鋒,直到晚飯後周清貞才來見禮。他面目煞白憔悴,頭髮明顯剛洗過的,行走間有幾分輕飄飄的樣子。

    白敬文看的十分不滿訓斥幾句,又說:“你這樣如何讓人放心單獨求學,且跟舅父家去,舅父親自教導于你。”

    老夫人坐在一邊捏緊拐杖,中午錢氏才害過三孫子,要真跟白敬文走了,將來都是白家的體面……

    老夫人換出笑容剛要開口,周清貞垂眼揖手:“多謝舅父掛心,只是家裡已有安排,不好再勞煩舅父。”

    老夫人心裡一松,臉上的笑容真實起來。可她哪裡知道周清貞看到舅父,首先想到的是那一年,姐姐挨了十板子,那樣活潑好動的姐姐趴在炕上不能動。

    還有他娘,若不是舅父,他娘怎麼會鬱鬱早逝。

    最終白敬文沒能說服周清貞跟他家去,只說好周府宴客結束一起回省府。

    過了兩日樊縣典史攜夫人來喝喜酒,大老爺、二老爺在前廳作陪,白敬文也勉為其難相陪在一側。典史鄭夫人則在內院和錢氏說話。

    兩人言笑晏晏說些衣裳首飾,氣氛倒也和樂,只是正說話間,院外來了一個粗綢衣裙的黃臉婆子,臉皮瘦成一褶一褶。

    進來後一雙眼睛老鼠似的滴溜溜亂打量:“給兩位夫人請安。”說完跪下磕頭。

    錢氏對鄭夫人抱歉的笑笑:“不怕夫人笑話,我那兒子初生時聰慧可愛,誰知越長越不濟……”

    錢氏捏著帕子沾沾眼角:“如今竟然癡兒一般,原只當天生愚笨,可如今他嫡親的哥哥連中小三元,我就想著總歸是一個老子,也不該差太遠。”

    錢氏放下帕子做出一副強自堅強的模樣,指了指跪著的瘦皮婆子苦笑:“聽說馬道婆很有些道行,我也是再沒法子,算是病急亂投醫,看是不是被什麼不乾淨的東西纏上了。”

    馬道婆諂媚的向上笑笑,露出幾顆缺失的黃牙:“夫人放心,但凡真有不乾淨的,老婆子定能替夫人分憂。”

    不一會那婆子設香案燒黃表,翻著白眼兒嘴裡嘀嘀咕咕,看起有些滲人。忽然她大叫一聲,魂魄離體般摔倒地上。

    冬青心裡隱隱不安,她被老夫人派過來說是伺候二夫人,其實是看著她別出事端。

    錢氏笑著對鄭夫人解釋:“這是魂魄出遊,請六丁六甲幫忙查找邪祟。”

    冬青終於明白過來,渾身一陣雞皮疙瘩——三少爺!她想要找藉口出去,卻被錢氏指示的團團轉。

    不一會馬道婆清醒過來,從地上爬起來:“二夫人有著落了,貴府五少爺被人使了魘鎮之術,三魂中胎光被毀……”

    “什麼!”錢氏一副震驚憤怒的模樣。

    胎光源于父,主智慧。

    “夫人,那魘鎮之物還在呢。”

    “在哪裡?現在就帶我去。”錢氏咬牙切齒,一字一字的說道。

    鄭夫人全程微笑臉,錢氏相約也不忌諱,跟著一起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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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9:07:38


    冬青被錢氏緊緊約束在身邊,急的嘴角能起泡,最後藉著尿遁,在花園裡抓到劉嬤嬤,讓她趕緊去請老夫人來。

    等老夫人得了信,前廳的典史大人也鄭夫人被通知到,魘鎮之術有違國法恰是典史份內的事情。

    等他們一群人浩浩蕩蕩趕到,小屋裡錢氏正鬧得不可開交,她想抓住周清貞哭鬧,只是被春花死死擋住。

    “三少爺,就算我這做繼母的管教讓你心生怨恨,可嗣兒是你的弟弟,你怎麼能狠心這樣咒他……”

    “我的兒呀……可憐你從小癡傻……”錢氏越說越傷心,拉扯著春花哭的要死要活。

    春花一把推開錢氏:“夫人真是好笑,莫名其妙領著人來,搜到一個憑空出來的布偶,就賴到少爺身上,你那點惡毒心思真當人看不出來?”

    錢氏放下帕子挺胸怒視:“我什麼惡毒的心思,你倒是說明白!”

    “不就是栽贓陷害,嫌三少爺擋了你兒子的路。”

    老夫人率先拄著拐杖進來呵斥:“閉嘴,胡說什麼!”

    錢氏像是找到了依靠,捂著帕子哭的淒婉:“我幼蒙庭訓,就算愚頑也懂禮義廉恥。你一個丫頭怎麼敢紅口白牙,汙蔑我錢氏家族的門風教養!”

    周清貞仿佛一盆雪水從頭澆下,他終於明白錢氏是在拿錢家的名譽,和他的清白做賭,賭老夫人更看重哪一個。

    還他清白,那麼錢氏不惜拿自己兒子做筏子,也要毀掉前房兒子家族希望,這樣歹毒,錢家的教養將會成為笑話。

    那些出嫁的沒出嫁的錢氏女子,都會被人不恥,錢家的名聲毀於一旦。

    不還他清白……等待他的是牢獄之災。

    老夫人顯然也明白其中關節,她狠狠瞪了一眼哭啼啼的錢氏,恨不能生撕了她,當初怎麼眼瞎娶回這麼一個敗家精。

    大老爺顧上不舅舅家的名聲,冷笑道:“剛好典史大人在這裡,不如請大人查一查事情到底如何。”他們周府好不容易有了振興的機會,怎麼能為了錢氏一族自毀前程。

    “好說,好說”典史笑笑正要開口發問。

    老夫人捂著疼痛的胸口,氣喘籲籲仿佛嗓子裡堵著石頭:“大人不必查,定然是……”

    “母親,這裡是周家!”你嫁到了周府,不再是錢家女。

    大老爺高聲提醒,白敬文眯著眼睛,盤算和周氏鬧翻的代價。

    老夫人渾身哆嗦沈重的喘息,像是逼到絕處的困獸,最終卻閉上眼流出半行淚。顫巍巍伸出手指向周清貞:“定是他……”

    選擇了錢氏一族的名譽,周清貞垂下眼心靜如水。

    “母親,清貞姓周,他是周家的子孫。”你怕錢氏名譽不保,難道就不怕周氏名聲受損!大老爺有些憤怒。

    春花焦急的說:“老夫人!少爺是在沒有的好孩子,他一直記得老太爺的話,夜夜苦讀立志光耀周家門庭。”

    “他一定能金榜題名,光宗耀祖!一定的……”

    錢氏停下哭泣,屋裡的人都盯著老夫人。

    老夫人拄著拐杖弓著背,仿佛背負著什麼重壓,她的喘息越發沈重,就像一個破敗的風箱呼哧呼哧。再三咬牙,她還是忽略了春花的話,到底還是錢氏一族的名譽重要。

    “定是他……”老夫人顫悠悠食指,再次指向周清貞。

    ‘呵呵’

    清脆嘲諷的笑聲打斷老夫人的話,屋裡人都看向春花,只見她勾著嘴角點點頭,走到炕邊拿起那個布偶看了看。

    笑嘻嘻踱到臉上還掛著淚的錢氏身邊,上上下下打量她,仿佛在看一個什麼稀罕物:“嘖、嘖”

    錢氏有點心怯瞪了春花一眼,縮著肩膀往後小退一步。

    春花從布偶頭上慢悠悠,一點一點拔出那根長長的銀針,仿佛從五少爺的腦子裡一樣:“好狠的心”

    對阿貞狠心,對自己的兒子也狠心。

    錢氏面色變得煞白,瞟了一眼閃著冷光的銀針神色難看。

    春花把布偶塞到錢氏手裡,冷笑一下轉身向著所有人,朗聲道:“是我做的。”

    “不!”周清貞抬起眼,目光清澈“不是姐姐,是……”

    “阿貞!”春花走過去握住他的手“是我嫌五少爺搶了你的風光,所以才……”

    “你胡說!”錢氏撲過來叫嚷“既是你做的,為什麼在周清貞房裡?”

    錢玲兒沒想到春花會幫周清貞頂罪,她決不能放過這個機會,否則就再也沒機會了,所以撲過來的神色格外猙獰。

    新仇舊恨湧上心頭,春花一巴掌甩到錢氏臉上,直讓她後退幾步跌坐地上口鼻流血。

    春花一步步走到錢氏面前慢慢蹲下:“你蠢啊,三少爺和五少爺血脈相連,當然放在他的身邊好做法。”

    老夫人反應迅速,不等錢氏反應過來,直接叫冬青帶著幾個婆子‘扶’二夫人下去用藥。

    “姐姐……”

    清晰溫朗的聲音帶著一份平和灑脫,就這樣吧,他認罪然後和周氏再無瓜葛,就當還周氏的血脈和養育。

    “阿貞!”春花止住周清貞的話,走到他身邊輕輕拂了拂他鬢角的碎發。

    周清貞怔怔的看著眼前少女,一動不動。

    “你要乖啊”

    你知道姐姐最喜歡乖孩子。

    周清貞睜大眼睛,嘴唇開始顫抖,他像是將要失去母親的孩子,臉色漸漸被恐懼絕望籠罩。

    “不,不要……”

    “乖啊,不怕”少女眼眶酸澀,慢慢沁出淚水。

    “人總是貪心,姐姐原本只想做秀才公的姐姐,現在卻想做舉人老爺的姐姐,狀元姐姐……”

    阿貞,你走到這一步不容易,姐姐說過會對你好,姐姐說到做到,姐姐一定會護住你。

    “姐姐……”不要,周清貞顫抖的搖頭,淚水掉到地上。

    春花的淚珠滾出眼睛,她彎起嘴角幫周清貞拭去淚痕。

    “姐姐養你不容易”

    七年,多麼艱難都過來了,阿貞你不能這樣放棄。

    周清貞的淚水開閘樣泄出,姐姐我寧願放棄,姐姐我不要你頂罪。

    “乖啊——”春花鼻頭發紅,要睜大眼睛才能看清眼前的人“姐姐從來不認輸。”

    她怕你出頭,姐姐偏要你出頭,讓她日夜嫉恨、惶恐、難安。

    “你不是說將來要孝敬姐姐,乖,聽話……”春花眼淚珠子般滾落“不聽話,姐姐就不要你了。”

    “記住!不聽話,姐姐就不要你了。”

    “姐姐!”周清貞嚎的撕心裂肺。

    春花決然轉身擦乾淚,走到典史面前:“我認罪,請大人抓我歸案。”

    典史看完一場大戲,對周府實在嗤之以鼻,為了名聲藏汙納垢,把齷蹉都埋在表面的風光下。可惜周府在樊縣盤踞已久,家裡有數千畝良田,縣裡有無數鋪面,不是他能挑戰的。

    典史最終不忍心,好意提醒:“魘鎮不是小罪,姑娘可要仔細想清楚,到底做沒做?”

    春花笑笑意有所指的說:“我既然敢‘做’就敢當。”

    我敢替阿貞頂下,就敢替他去坐牢。

    典史搖搖頭,到底還是太年輕,分不來輕重:“既然如此,姑娘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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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9:07:55


    春花提著裙角走出了屋子,兩個皂隸走到她身後,幾個人走出小院。

    周清貞呆呆看著春花的背影,他的眼裡再也沒有其他人,他的世界一點點暗下去,心中唯一的光唯一的溫暖,都包裹在春花明媚的鳳眼裡,燦爛的笑容裡。

    他的世界除了姐姐,只剩下一片黑暗。

    謀害主家,春花被判戴枷示眾三日,監、禁三年。

    衙門外,春花戴著十五斤木枷,脊樑挺直微微垂頭任人指指點點。周清貞面色淺淡,分開人群走到姐姐身邊,撐開手中的雨傘替她遮擋烈日。

    春花抬頭,周清貞嘴角掛起和往日一樣乖巧溫和的笑容,春花見了也抿抿唇角,然後繼續垂頭不語。

    秋日的樊縣衙門外,一圈人圍著少年男女竊竊私語。

    “這男的是誰啊?”

    “哪來的?”

    “哎——這個我知道,咱們縣那個連中小三元的秀才公。”

    “那不是周府的少爺?和這女犯有舊?”

    這下看熱鬧的人面面相覷,沒人知道。

    “花兒啊!娘的閨女,你是要疼爛娘的心啊……”忽然人群外傳來淒厲的哭嚎,裡邊的悲愴鋪天蓋地。

    春花娘看不見劉老四伸出的手,眼裡只有戴著枷鎖的姑娘,她跳下來就往這邊跑,可是腿腳不便沒幾步就摔倒地上。劉老四連忙扶起他娘,往這邊一高一低的跑。

    “娘的閨女,娘的閨女啊……”看到自己寶貝姑娘披枷帶鎖,春花娘仿佛天崩地裂日月無光。一顆心被絞成肉糜,再沒有往日的講究和體面,跟個瘋子似的哭嚎著撲過來

    “娘……”春花眼裡湧出淚水,她娘多愛面子,她給她娘丟臉了。

    “你個死丫頭啊!死丫頭,你怎麼那麼傻,啊——”春花娘撲到春花身邊,連連捶打她的胳膊後背,哭的撕心裂肺。

    “娘”除了叫娘,春花再說不出什麼話。

    “你是傻的、傻的、你就是個傻子啊……”春花娘絕望無奈的捶打自己的姑娘,‘犯婦’自己閨女這輩子都完了,怎麼能不叫做娘的心碎。

    “娘”

    春花娘抓著自己姑娘的雙臂,急急的說道:“娘現在就去擊鼓鳴冤,你去跟縣太爺說實話,啊!?”

    做娘的眼裡迸射出希望的光彩,緊緊逼視自己的女兒,害怕又期盼的等待那萬分之一的希望。

    娘眼裡的期望,讓春花慢慢逼出新的淚花,她嘴唇顫抖,半天才磕磕巴巴:“……我……我……”嗓音裡全是抽泣“……我,沒有……”

    “沒有什麼你倒是說啊!”春花娘抓著自己的閨女,搖的前後晃動。

    春花滿眼悲痛嘴唇開合顫抖,對著自己的娘發哽咽不成聲:“……”“……”“我……沒有……冤……屈……”

    “你!你!!”春花娘說不出的失望難過,她洩氣般又捶了自己姑娘一下,眼角的餘光才發現一直站在身邊,舉著雨傘的周清貞。

    春花娘恨紅了眼撲上去撕扯捶打:“都是你,都是為了你!我閨女欠你什麼了!”

    周清貞的胸口,仿佛被鐵錘一下一下狠砸。他眉目漠然,被廝打到一邊很快站回來,繼續給姐姐撐雨傘,隨春花娘打罵。

    “哎,我知道這姑娘了,這是周府的一個丫頭。不但心懷怨恨魘鎮主家,還最不知廉恥!”

    “你胡謅謅什麼!”正在廝打周清貞的春花娘聽到了,轉身惡狠狠盯著人群裡一個四五十歲的婦人,像一頭發怒的母老虎,氣勢駭人。

    “我可沒胡說,你家姑娘先是不知羞,勾搭周府大少爺想做姨娘,人家不要;又看中三少爺是案首,勾搭不成用腰帶捆了想霸王硬上弓……”

    “你、你、你”春花娘氣的眼前一陣陣發黑,渾身顫抖撲上去和那女人廝打,劉老四上去護著。

    周清貞垂眼收起雨傘,走到縣衙的臺階上,轉身走到廊壁那裡撿起鼓槌。

    “三弟等等!”剛趕來的周清遠連忙喝止,然後讓周海田和長壽抓住那個多嘴的婦人“三弟這肯定是有人胡亂傳消息,等我回去查明一定嚴辦。”

    那婦人看見周清貞站在鳴冤鼓前,才知道害怕渾身抖得篩糠一樣,嘴裡的話全禿嚕出來:“周少爺我家賣木炭,跟府上洗衣院陳媽媽相熟,前幾日我跟當家的去送木炭聽她說的,不幹我事。”

    “真不幹我事,不幹我事”那婦人邊磕頭邊求饒,驚恐的痛哭流涕。

    周清貞垂眼眉目不動,洗衣院歸錢氏管,他抬眼眉目淡漠的看著牛皮鼓面舉起鼓槌。

    “三弟!難道你就眼睜睜看著春花,在這裡示眾?”周清遠連忙喊道。

    周清貞頓了頓放下鼓槌,周清遠舒口氣吩咐周海田,去衙門交替罪銀。

    周海田和周清貞擦肩而過時,低頭拱手,周清貞微笑點頭。

    “下次要是再讓我聽到你胡說八道,一定送你見官。”周清遠冷著臉。

    那個長舌的婦人,感恩戴德磕完頭,連滾帶爬跑了……

    “三弟你一向寬和,不要因逢大變左了性子。”

    周清貞溫和的拱手:“大哥教訓的是。”

    這語氣這神態讓人挑不出一點毛病,周清遠看看春花戴著枷鎖的背影,心裡一陣陣揪痛,被春花呵護大的三弟卻眉目平淡,看不出傷心。

    周清遠覺得,他有些看不懂三弟。

    不一會周海田領著領著兩個牢頭,來收監春花。這一次周清貞不需要人提點,也知道打點牢頭。

    “這點銀子幾位大哥買酒,下次清貞再請幾位大哥喝酒。”周清貞溫和的拱手。

    鄭牢頭掂掂手裡的碎銀,笑得油滑:“好說好說,既然周少爺說春花姑娘與你有恩,咱們一定不會苛待,三日後,周少爺來探監便是。”

    按例新犯三日內不能探監。

    周清貞回到周府,門口一個清秀機靈的少年,上來恭敬的行禮。

    “奴才如意是大夫人派給少爺的小廝,小的特意叮囑廚房給少爺留著熱飯。”

    周清貞點點頭:“不日我要去省府求學打算苦讀,你回大夫人那裡,就說我不用小廝。”

    “少爺,少爺。”如意追了幾步,周清貞停下回身溫和的說道:“讓你去說有些為難,我自己去說,你很好只是我用不上。”

    如意停下腳步,傻傻的望著周清貞滿滿走遠,三少爺人真好還有前程,可惜自己沒福分。

    周清貞回到小院關上院門,小院裡靜寂無人,他臉上的溫和像春日的冰雪,一點點消融。走到柿子樹前,撫摸青褐的樹皮,這是姐姐七年前種下的。

    “柿子樹掛果最快,今年種,明年阿貞就能吃到甜甜的柿子了。”十歲小姑娘的笑容,像春日陽光一樣明媚燦爛。

    周清貞嘴角含起一點溫柔的笑意,抬眼看枝頭碩果累累,青綠的柿子皮泛出薄薄淺黃。他伸手摘下一顆,慢慢咬,青澀的味道充滿口腔。

    “阿貞,你嘗甜不甜?”豔麗的秋日下,姐姐笑的眉眼彎彎,一手舉著一個金黃的柿子。

    “姐姐……”

    一顆澀口的柿子吃完洗漱乾淨,周清貞來到東屋,脫下外衣鑽進姐姐的被窩,把自己全部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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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9:08:12


    幽幽的馨香環繞著他,周清貞閉上眼睛,嘴角露出詭異而甜蜜的笑。

    第二天一早冬青到小院的時候,發現三少爺穿戴齊整端坐在正屋,似乎就等她來很是奇怪。壓下心裡的怪異,冬青恭謹的福了福。

    “三少爺,老夫人有請。”

    周清貞點點頭沒有說話,撩袍起身和她一起去老夫人的榮壽院。

    大堂還是那樣高大寬闊溢出一點淡淡的檀香,老夫人坐在上首羅漢榻,周清貞神態恭敬坐在下手繡墩垂目不語。

    一旁的紫煙羞澀的奉上清茶,然後溫順侍立在側。

    老夫人轉著手裡的佛珠,屋裡安安靜靜只有一顆顆檀木珠,微微碰撞的響聲。

    終是耐不過周清貞的性子,老夫人先冷淡的開口。

    “錢氏性情嬌縱難以管教,剛好你的一對弟、妹身子不足,就讓她呆在院裡好好修身養性,並照看你的弟、妹。”

    “沒有我的話,永世不得出來。”

    看來周府放棄了錢氏和她那一對兒女,周清貞眉目不動溫和開口:“長輩決定不容清貞質疑。”

    老夫人張嘴噎了噎,原本是為了籠絡周清貞的心,可他有禮有節反倒不好說什麼。

    屋子安靜下來,老夫人又轉了一會佛珠才問道:“昨日你大伯母給你配的小廝怎麼退了?那孩子祖母親自過的眼,機靈忠心很不錯。”

    周清貞面上終於露出別的表情,他苦澀的說:“春花姐姐剛離開……孫兒,不想別的人伺候。”苦澀過後,是少年人特有的任性。

    不多只有一絲,卻還是讓上首老太太看的明明白白。

    錢老夫人心裡鬆口氣,春花被拘禁後,周清貞一直是一副不溫不火的樣子,讓老太太心裡犯嘀咕:這是恨透了周府憋著壞,還是天性涼薄無情無義?

    不管哪個都對周府不利,如今看來只是涵養好,還是很念舊的念舊就好。

    老夫人放下心,臉上就帶出祖母的慈和,她溫聲說道:“春花那丫頭是個不錯的,祖母叫人預備二百兩銀子,送去她家算是補償。”

    周清貞站起來躬身揖手:“多謝祖母”

    接著撩袍坐下溫和的說:“孫兒是周氏子孫,春花姐姐救了孫兒,在祖母眼裡孫兒的性命前程,就值二百兩銀子?”

    老夫人手裡的佛珠頓了頓,但周清貞一口一個‘孫兒’讓她心情大好:“那就三百兩好了。”

    “祖母,春花姐姐不光救了孫兒,還一力救回錢氏,周氏的清名……”周清貞垂眼輕輕的開口。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跟姐姐逛廟會,為了幾文錢姐姐揚著脖子跟小販討價還價,他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

    姐姐清脆的聲音似乎還在耳邊‘四十八文也太貴了,我上次看中才要四十二。’

    老夫人瞟了一眼下首周清貞,溫順垂目沒有異樣,只是嘴角忽然露出一點笑意,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手裡的佛珠越轉越快,其實多給點錢也好,就當買斷春花這幾年對周清貞的恩情,讓周清貞一心向著家裡也好。

    老夫人下定決心,把佛珠‘咯當’一聲放到手邊的小幾上,鄭重對著周清貞:“看在你開口的份上,祖母叫人預備五百兩送去。”

    “你要知道二百兩,就夠她一生衣食富足,五百兩夠她家變成村裡富戶。咱們府像你娶房媳婦,不過七八百銀子。”

    周府為了家財不散,十之九是要給長房長子的,周清貞二房長子,娶親的確不過如此。

    周清貞溫和淡定的開口:“一千兩”

    “什麼?”老夫人驚的‘啪’的一拍案幾,直衝衝站起來,因為太過用力,幾案上的佛珠震了震。

    “一千兩?你瘋了!像她那樣的丫頭,一千兩銀子能買幾十個。”

    周清貞神態不變,站起來揖手溫和的開口:“犯婦子女三代不得科舉,一千兩就當咱們周府養她三代。”

    “那也……”那也不行,簡直匪夷所思,不過一個奴婢也有這樣的臉?

    周清貞溫和的打斷老夫人的話:“這件事完全不是我們周府的錯,卻要我們搭上五百兩銀子,已經是祖母明理寬和。”

    老夫人滿心怒火聽了周清貞的話,才臉色漸霽舒口氣緩緩落座:“你明白就好。”

    “孫兒自然明白,只是一千兩還是要給的……”

    “你到底要怎樣!”老夫人還沒坐下,又怒氣騰騰站直,還沒有怎樣便如此桀驁,他日真的飛黃騰達還能控制?

    周清貞站起來露出氣憤模樣:“都是母親造的孽自然要她還,剩下的五百兩合當她出!沒道理我們替她擔責。”

    ……老夫人第一次見到周清貞生氣的模樣,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原來是要報復錢氏……

    她緩緩的坐下想了想,也罷,就讓他出了這口氣,也是錢氏活該!老夫人憤憤的想,鼠目寸光無事生非的賤人。

    錢氏庶女出嫁周懷嬰二婚,不管是聘禮還是嫁妝都差了好些等級。等芍藥領命從錢氏櫃裡拿出五百兩銀票,簡直就像割了錢玲兒的肉。

    “你個賤人,竟然敢合著外人來欺我!”兩隻胳膊被婆子緊緊駕住,錢氏上半身憤怒的往前撲,兩隻手張牙舞爪,恨不能撕下芍藥的肉。

    掙紮的太厲害簪子不知跌落哪裡,披頭散髮宛若瘋子。

    芍藥把幾張銀票捏在手裡苦笑:“夫人何必嫉恨奴婢,奴婢也是聽命行事。”說完對著瘋子樣的錢氏福了福轉身出屋。

    錢氏使盡渾身力氣,對芍藥離去的方向掙紮:“你回來,你把銀票拿回來,我立刻抬你做姨娘!”

    芍藥涼涼的笑笑,太晚了,你已經沒有這樣資格。

    “芍藥!你回來!”錢氏吼得力竭聲嘶,眼睜睜看著芍藥出門,兩個婆子把錢氏鬆開冷冷的說:“二夫人,還是省省吧,小心別嚇壞五少爺和三小姐。”

    兩個婆子也走了,屋門被砰的一聲關上落鎖。錢氏愣了半天軟軟跌坐地上,一縷陽光透過門縫照在她落魄的肩頭。

    她不過一個小小庶女,好不容易才有今天,千辛萬苦保下大半聘禮,在周府換著花樣討好老夫人和周懷嬰,才攢下六七百現銀……沒了。

    芍藥恭敬的把銀票雙手奉上,周清貞接過來似乎想了一下,對老夫人說。

    “父親身邊現在只有孫姨娘伺候,孫姨娘是新人還有六弟要照看怕難以周全。芍藥姐姐伺候多年最瞭解父親喜憎,不若調出來繼續伺候父親。”

    芍藥的手顫抖了一下心砰砰跳,可多年後宅生活讓她掩飾的很好,只是低眉順眼立在一邊。

    老夫人疑惑的打量周清貞,怎麼會突然關心老二房裡事?這父子兩可沒什麼情分。

    周清貞苦笑一下,討饒的向老夫人揖手:“祖母真是火眼金睛……孫兒只是不忍心四妹妹,也跟芍藥姐姐一起關在院裡。”

    四小姐周順意是芍藥的女兒,如今不過十個月大。

    老夫人恍然明瞭,心裡對周清貞又滿意了幾分,記得關心弟、妹是好事。

    “難為你有心既如此,就讓芍藥去伺候你父親……”老夫人又想了想“升做姨娘吧,咱們府裡的小姐也不好出身太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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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9:08:28


    錢氏這輩子沒有出來的指望,不如在老二身邊放兩個姨娘左右服侍也好。

    “多謝老夫人恩典”芍藥恭恭敬敬的跪下磕了一個頭。

    錢老夫人揮揮手,又對周清貞指指一側的紫煙:“這丫頭眉眼溫順,你也不小了。”

    周清貞站起來恭敬揖手,懇切的說:“祖母賞賜原沒有推辭的道理,只是孫兒心裡記得祖父殷殷囑託,定要光耀周氏門楣。”

    “沒有小成之前孫兒萬不敢分心,辜負祖母一番心意,孫兒惶恐。”

    “也罷,你記得老太爺的話最好。”

    “是,孫兒告退。”

    “去吧,對了,如意你還是領著,大家少爺沒有書僮像什麼話。”

    “是”

    周清貞肯聽自己的話,老夫人心裡多幾分滿意泰然,她撿起佛珠閉眼繼續撚動,卻不知這一切都在周清貞的謀算中。

    “多謝三少爺救奴婢出火海。”無人處芍藥恭敬的行禮道謝。

    “這是你應得的。”周清貞語氣淡淡,這個‘應得’兩人心知肚明“四妹妹是個有福氣的,杜姨娘用心照看。”

    杜是芍藥的本姓。

    芍藥心裡一動小心試探:“四小姐有少爺這樣的哥哥,自然是有福氣的。”

    “庇護弟、妹是做兄長的職責,只是家裡不光弟妹還有父親祖母,出門在外難免讓人常常掛心。”周清貞還是淡淡的神情。

    芍藥心裡鬆口氣,臉上帶出笑容:“少爺一片孝心,就是我們做奴婢的也感動。少爺放心,奴婢一定多加留意。”自己的女兒以後就指望三少爺了。

    大夫人拿出五百銀子不是不心疼,但只要一想到錢氏這輩子不能出來在她眼前蹦躂,心裡就暢快不已,再說錢氏也被搜了五百銀子。

    哈哈哈,想當年錢氏進來不過一百壓箱銀,這下算是乾乾淨淨了,大夫人簡直越想越開心。

    她坐在上首胳膊搭在桌上,和顏悅色的對周清貞說:“如意是大伯母挑了又挑的,機靈有眼色只管放心用,名字是順著你二哥的吉祥取的,要是不喜歡你再改一個。”

    “勞大伯母費心如意很好,只是侄兒想問問給既然給了侄兒用,他算是大房還是二房的?”

    大夫人楞了一下,比起以往的淡然有禮,周清貞現在更顯得溫和恭順,可是總覺得有什麼不一樣了。

    擱以前周清貞絕不會這樣討人,雖然神態溫和,可是一雙眼睛卻不像以前一樣寧靜清澈,就像……就像……

    大夫人想了又想才想到,就像是一潭深不可測靜水,看似平靜卻危險能吞噬人命。

    大夫人心裡一滯抬眼仔細去看,卻發現原來不過自己眼花,周清貞的雙眼正清澈寧靜的看著自己。

    “給了你當然就是二房的”大夫人笑著吩咐“把如意的身契給三少爺取來。”

    周清貞懷裡揣著千兩銀票,領著如意坐馬車來到安樂村劉家門口,馬車停穩後如意先跳下車放好腳凳,伸出胳膊想扶三少爺下來,卻不想被周清貞避過。

    除了姐姐,周清貞沒法再接受別人靠近。

    走進院子的時候,恰巧碰到來退婚的陳家兄嫂和陳傳糧出來,陳傳糧腳下頓了頓,擦肩而過是在周清貞身邊低語。

    “今年府試我也去了,她明明曉得卻忘得一乾二淨,放榜時只找到你就欣喜若狂的跑了,我在她不遠的地方,喊她她都聽不到。”

    陳傳糧略微苦澀的笑了下,當時他被好幾個相識的學子嘲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可誰知道那是他的未婚妻。

    “你喜歡她吧。”雖然是問話卻用肯定的語氣,周清貞看春花時眼裡專注騙不了人。

    “她為你身陷囹圄,你最好別辜負她。”

    對外所有人都以為是春花那番說辭:她嫉恨五少爺搶了三少爺的光,才下魘鎮之術。

    自己怎麼對姐姐不需要一個外人來評價,周清貞眉目不動,目光直視屋裡的劉老四夫妻走了進去。

    陳傳糧回想起春花的身影搖搖頭,也好,何苦娶一個心有所屬的媳婦,那姑娘眼裡除了少爺,哪還有別人的位子。

    周清貞進屋先淡淡掃了一眼春花爹,如意見機請劉老四出去。

    春花娘看到周清貞,滿心怨恨一屁股坐下不搭理他。

    周清貞並不介意,從懷裡掏出一遝銀票放到桌上,淡淡開口:“一千兩銀子,你當做我的聘禮也好,姐姐的賣身錢也好,從此以後姐姐的前途再和劉家沒有干係。”

    “姐拿了你的錢,就當把自己賣給你了……”

    周清貞回想起那一年送給春花四十兩銀子時,春花說的話,嘴角勾起一點溫暖的笑:姐姐,我真的拿錢來買你了,從今往後你就是我一個人的。

    “聘禮?呵呵三少爺真會說笑話,你要娶‘犯婦’你爹娘能願意,你要帶著我家閨女私奔?奔者為妾!你還嫌沒糟踐夠我姑娘?”

    春花娘恨得咬牙切齒雙目通紅,陳傳糧多好的後生,今年還過了府試再差一步就是秀才。

    他的姐姐怎麼能一生背著‘犯婦’的名頭?可周清貞並不想跟別人說自己的打算,他只是來知會一聲,他的姐姐只能屬於他一個人。

    該給的給了該說的說了,周清貞點點頭轉身出屋。

    “周清貞,你到底什麼意思?我告訴你,我家姑娘絕不會隨你拿捏。”春花娘站起來,憤怒的撿起銀票甩到周清貞背上

    “做你娘的春秋夢!”

    銀票在身邊飄散,周清貞腳下頓了頓,想到不過一夜就頭髮半白的春花娘,到底有了點人的情感。

    他轉身把銀票一張張撿起來,再次放到春花娘手邊,低頭低語:“嬸嬸,我總會帶姐姐走,你要真心捨不得就留著這些,到時候跟咱們一起走……”

    停頓半晌“……看我們的孩子將來金榜題名……”

    ‘金榜題名’?春花娘愕然看著周清貞離去的背影。

    春花被鄭牢頭交給一個王姓禁婆,他像是一身骨頭提不起勁兒,面上油滑不知想到什麼輕蔑冷笑:“關到人字七號,把李金秀提出來塞到地字一號。”

    “是”禁婆恭敬的回答,等走遠了卻嘀嘀咕咕:“盤兒亮條兒順到底不一樣,連乖巧路都不用走。”

    禁婆的話春花聽不明白,什麼叫‘盤兒亮條兒順’,什麼叫‘乖巧路’?但她初來乍到什麼都沒問,只是靜靜的跟著。

    女監並不很大在獄神廟北邊,大門上雕著虎頭呲牙怒目十分兇狠,青磚牆足有一丈五尺高。裡邊三四丈闊十來丈長,兩邊是沈重的青磚瓦房,厚實的木門,還有小小高高在上,手臂粗的木欄窗。

    春花進去的時候,從南邊一間屋裡走出一位……美女……胸前峰巒起伏,腰肢細如春柳,俏臀款款,行走間好似細風拂秋水,讓人心神搖曳。

    再看長相,翠眉下一雙桃花眼,豔豔全是春色,隨意瞟來隻覺魂魄蕩漾。三千鴉青髮絲,被一根淡色絲帶松松挽著,柔順黑髮逶迤在雪白頸間。

    春花看的出神,差點沒撞到禁婆身上。

    “望月姑娘這是要出去。”禁婆笑的滿臉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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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9:08:44


    望月停下腳步,挑眉上下打量春花,那眼神仿佛在評估貨物的價值,評估完帶著戲謔的語氣說:“鄭牢頭這是又多一棵搖錢樹。”

    “可不是,連乖巧路都沒走,直接放到人字監。”

    “姐姐要出獄,恭喜。”春花說的真心實意,她還有三年。

    “看來鄭牢頭什麼都沒教。”望月笑的意味不明,又掃了一眼春花的衣裙迤迤然走了。

    春花跟禁婆進的是北邊屋子,屋裡一條常常通道,裡邊被磚牆隔成一丈見方的小房子,用粗重的木欄杆封起來。

    人字七號就是第七個牢房,禁婆解下腰間一大串暗黃鑰匙,打開鐵鍊上的銅鎖:“李金秀出來跟我去地字一號。”

    被叫做李金秀的女犯二十來歲,長得身材瘦小面色發白,像是沒睡好眼袋有點腫。禁婆帶著春花過來時,她便警惕的低頭悄悄瞪春花,十分防備的樣子。

    這會被叫了名字,再不遮掩狠狠的瞪了一眼春花,卷起自己的鋪蓋走出牢房,路過春花時用詛咒的語氣低語:“看你能新鮮幾日!”

    春花沒注意她的話倒是問禁婆:“她拿走了鋪蓋,我怎麼辦?”

    “等家裡人送,進去。”禁婆推了一把春花。

    春花就著禁婆的手勁兒進了牢房,回頭趴在木欄杆上問:“家人要三天后才來,這兩天我怎麼辦?”

    “涼拌”禁婆丟下兩個字‘光哩光當’鎖好門走了。

    “哎!”春花趴在欄杆上著急,馬上中秋夜裡有些冷,得了風寒豈不要命?

    “姐姐別叫了,王禁婆算是脾性好的,要是擱著張禁婆上來就是一大嘴巴子。”一個娃娃臉的小姑娘笑嘻嘻的說話。

    說是小姑娘指的是那張圓臉,不說話都帶著三分笑挺討喜,就是胸部高聳看著不太像一般女孩子。

    “姐姐過來坐,我叫王青妹。”

    春花回身對王青妹笑笑:“多謝妹妹提醒。”

    王青妹更加慇勤,把被子都推到牆根處,挪挪屁股讓出塊地方。

    這女牢一目了然,除了恭桶就是靠牆的通鋪,李金秀和王青妹各在兩邊,還有兩個正在蒙頭大睡。

    春花走過去坐到還算綿軟的褥子上道謝:“多謝妹妹。”

    “姐姐不必客氣,以後出去做生意帶上妹妹就行。”王青妹笑嘻嘻瞅著春花,像是瞅一塊金子,弄的春花渾身不自在。

    “姐姐判了三年監禁,出去也是種田恐怕帶不上妹妹。”

    “咯咯咯”王青妹捂嘴笑的前仰後合,仿佛聽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喘著氣音在笑聲中說:“看來姐姐還什麼都不知道,沒關係反正姐姐記得妹妹的好,以後做生意帶著妹妹就行。”

    “王青妹發什麼騷呢,再擾老娘睡不成覺,花了你的臉!”旁邊鋪子的一個女犯掀開蒙頭的被子怒到。

    王青妹吐吐舌頭,小聲對春花說“來來來,姐姐今晚先跟我擠擠。”

    春花越發覺得這地方古怪,這裡的女囚更古怪:“還是不麻煩妹妹了,我湊合湊合就行。”說完不顧王青妹挽留,到自己鋪位上靠牆抱膝坐著,為了省麻煩索性閉目眼神。

    未末時分兩個禁婆進來分飯,一碗稀粥兩個窩窩頭加點鹹菜,春花嘗了嘗和她小時候在家吃的差不多。

    “牢裡吃的還不錯。”春花想這樣過三年,也不是不能忍。

    “當然不錯,一個月一兩銀子呢。”王青妹呼嚕呼嚕喝了口稀粥,笑嘻嘻的說。

    “什麼一兩銀子?”坐牢還要錢這又不是客棧,再說客棧的通鋪加最下等夥食,一個月才不過六百錢。

    “嘻嘻,姐姐總會明白的,何必這會找不自在。”份量稍微有點少,王青妹把窩窩頭泡進粥裡,混個湯飽。

    又是這種神秘的語氣,春花有些厭煩,索性吃自己的不搭理王青妹。

    “知道地字型大小吃什麼嗎?”王青妹卻是個熱乎的,又神神秘秘的壓低聲音“一碗稀湯幾片爛菜葉子,想找到米粒兒,你先得把老鼠屎挑出來。”

    ‘嘔’春花正在喝粥差點沒吐出來,強自咽下狠狠瞪了王青妹一眼。

    王青妹越發開心,笑嘻嘻的說:“妹妹這都是為姐姐好,免得將來多吃一回苦,想當年妹妹住在地字型大小,那糙窩窩一半都是穀糠,嘖嘖……”

    春花想問,那你怎麼從地字型大小搬到人字型大小,為什麼人字型大小要一兩銀子,這女牢到底有什麼古怪?可她最終忍住什麼都沒問,還是等阿貞來的時候讓他去打聽。

    想起周清貞,原本有些惶恐的心又堅強起來。阿貞聽話乖巧又聰明,把自己當親姐姐一樣,自己當然要護著他,讓他走上通天路。

    吃過飯時間不久,有幾個牢子推著熱水進來吆喝:“誰要熱水。”

    “七號要兩桶,三天沒洗一身醃臢。”春花旁邊一個少婦回道。

    還是王禁婆開了鎖,一個牢子提兩桶水進來:“可快些,別磨蹭到老子來收桶還沒洗好。”

    “耽誤不了你的事兒”那少婦甜膩膩的說著,從腰裡取出十文錢交到牢子手裡。

    牢子沒理會少婦,拿了錢隨手塞到腰裡,走到春花面前抬手就向春花臉上來:“這就是新來的,貨色不錯啊。”

    春花‘啪’的一聲拍開他的手:“你想幹嗎!”

    “哎呦!還是個辣子告訴你,在這樊縣女牢老子想幹嘛就幹嘛。”說著欺身往春花這裡來,春花豈肯吃虧,連忙閃過一邊冷笑。

    “你敢再靠近一步,我就撞死在這牆上。”

    禁婆看牢子臉色不好想要發怒,拍了他一巴掌:“好了王六,這個是有人罩的,連鄭牢頭都沒動。”

    “呵呵,還是個雛兒”王六摸著下巴淫笑“你最好求菩薩保佑,你永遠有人罩著。”

    春花臉色鐵青心裡怒火衝衝,這到底是個什麼王八蛋的女牢!可不等她發完怒火,那王六也還沒出門,叫熱水的婦人已經開始脫衣裳!

    春花頭皮發麻的看著王六,在那少婦白花花的胸脯上掐了一把:“哪天有空伺候伺候老子。”

    “行啊,這個月的水錢免了。”那少婦一邊隨意說,一邊毫無顧忌繼續解褲子

    “個騷娘兒們”

    王六輕佻的拍了拍少婦的臉,出去了,春花震驚的合不上眼:這是什麼鬼地方,不是女牢嗎,難不成是妓院?

    這一夜春花同房的三個女囚,都收拾的乾乾淨淨出去了,甚至有一個還講究的撲了香粉。

    春花靠牆抱膝坐在自己鋪位上,盯著三個空空的鋪位沒法合眼,直到後半夜才慢慢有人回來。

    她們一身疲憊衣裳淩亂,打著哈欠摔倒鋪上直接呼呼睡。

    春花……把自己抱得更緊,秋夜的涼意淺淺薄薄浸遍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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