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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A
王室 | 2018-12-27 02:04:56


這後宅裡的烏七八糟總是如此不停歇,還不都怪他對老太太的縱容!他倒好,趕走了一個陸文博,就想掩蓋真相了!真凶呢?真凶可是還逍遙自在呢!

說是已經奪了老太太的管家權,又形同半禁足,可老太太消停下來了麼?過去只是對付她陸清寧,如今都對付起小六兒了,即便這樣,也難以令老太爺下個狠手,難道這是在逼她自己動手不成!

「姑娘,夏妍來了。」外頭的丫頭進來稟報,一時間立刻將陸清寧從憤怒的沈思中拉到現實中來。

夏妍來了!陸文博被趕出陸家去,他院子裡的下人無處安置,不是說之前哪裡來的回哪裡去?夏妍這是不想回老太太的添芳園了?

不過也對,夏妍早失了老太太的信任,再回添芳園也沒什麼好果子吃。陸清寧嘲諷的笑了笑,「叫她進來吧。」

「三姑娘,三姑娘救救奴婢!」夏妍才被小丫頭領進來,撲通一聲便跪倒在地。

陸清寧微微皺眉。說是叫她救命,可夏妍的臉上並沒真正的悲戚之色,眼裡也見不到眼淚呢。

「先別急著喊救命,先說說你遇上了什麼事!」陸清寧才犯不上跟她客氣,這丫頭除了曾經告訴過她,幾位老姨娘可能是死在老太太手裡的,別的忙可沒幫上她什麼!

那幾位老姨娘之死的謎底,現在還不曾解開呢,老太爺的書房平白出現個紙團後,似乎也沒繼續追查,這跟沒告訴她什麼有用的又有什麼區別。

「外院的管事要將奴婢拉著配人呢,奴婢不願!」夏妍委委屈屈的抬了頭,眼中滿是期冀。

「那你願意做什麼?」陸清甯登時冷了臉。

只因她突然就想起了三天前的事兒。大奶奶蔡明芬有孕,二太太並不曾主張給大少爺房裡添人,可蔡明芬是個土生土長的大順朝女子,再不情願,婆婆如此給面子,她自己也該張羅張羅不是?

夏妍恐怕是得知這個消息了!再不便是老太太授意的!畢竟老太太與夏妍也沒撕破臉,當初得知這丫頭去了二少爺院子裡,還很是高興……

再或者,也許陸文博前些天做的事兒,這夏妍也有份!否則他一個住進外院的少爺,如何跟裡面頻繁交換消息!

也許是她的聲音太冷了,夏妍根本不敢答話。

陸清寧只得放緩了語速、似笑非笑的問道:「你之前在二少爺的院子裡服侍著,也算有經驗的老人兒了,莫不是如今想去大少爺的院兒?」

夏妍又驚又喜,剛要說話,卻被她寒冷的目光嚇到了,囁喏了半晌也沒敢接茬兒。

「大少爺已經娶了大奶奶,馬上又要當爹了,你覺得我一個隔著房頭兒的妹子,好意思給他院子裡安置人麼?傳揚出去後我還要不要臉面了?」陸清寧咬牙切齒的問道。

夏妍一時有些不服氣。當初將我弄到二少爺院子裡的不是你麼,今兒又說不成!

「再者說了,你如今是外院的人,我就算求了二太太同意,你也不在內院的花名冊上呢。難道你想叫二太太去外院求管事們,將你要來給大少爺?」陸清寧看著她的神情,早知道她心頭所想,不免又氣又笑。

「將過去伺候過二少爺的丫頭要來給大少爺,二太太做得出來這種事?好吧,你不過是個丫頭,並不值什麼,二太太拉下臉來也能將你要來,大少爺就能同意?服侍過自己兄弟的丫頭,那意味著什麼?合著陸家的主子們都不要體面了?」

「你回去吧,趁著你現在年紀輕,求求管事的給你找個配得上你的人嫁了,若需要銀子走門路,就來我這兒拿。否則再耗上幾年,就得配那些娶填房的老管家了!」

夏妍聞言再也跪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眼淚也真的淌了下來:「三姑娘好狠的心!奴婢過去也沒少幫你做事,如今、如今……」

「你給我閉嘴!」陸清寧怒喝:「我猜你就要拿過去的事兒要脅我!」

「不過你覺得我會怕你要脅麼?不是你口口聲聲說,老太太容不下你了,求我給你換個好去處?你信不信我立刻將你送到添芳園去,將事兒掰開了講清楚,然後任憑老太太處置你!」

拉磨的驢不聽話,就得打殺。卸磨殺驢的惡名,她才不怕,這種世道兒,你不殺驢,它就要尥蹶子踢你。

見夏妍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樣,她放輕了聲音柔聲道:「無論如何,你是陸家的家奴,那一紙賣身契擺在那裡,任憑你攀了什麼高枝也是改變不了的。既是如此,何苦去跟別人爭寵,爭得頭破血流?」

「大姑娘的生母隋氏,墳上一人高的蒿草都不知生生滅滅十幾年了;二少爺的生母于氏,這輩子就得老死在莊子上無人問津,兒子還被陸氏除了名……」

「老太太是偏房扶正不假,可人家是良妾,娘家是座大靠山不說,肚子裡的墨水也不少,你比得上她一個腳趾頭麼,還敢妄想與她一樣?」

「挑一個年輕能幹的管事嫁了,一夫一妻攜手白頭不好麼?你若實在不想留在陸家做奴才,外面有人願意接你出去做平頭娘子也行啊,你畢竟做過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頭,放出去也是搶手的,我別的幫不了你,將你的賣身契還你總是可以吧。」

「我又再三跟你說,若是管事們收了你的銀子就能給你配個好的,只管來找我,我的銀子絕不花在邪門歪道上,知道這是正路才願意給你,你為何聽不懂?」

夏妍似懂非懂,抬起濛濛淚眼看她。她只好搖頭:「一時半會叫你立刻改主意,看來也是不成。你先回去,多花幾天工夫想想清楚,再來找我也不遲。」

打發走了夏妍,就見小素立在一邊若有所思。陸清寧喊了她幾聲,她方才聽見,慌忙抬頭看過來:「姑娘可是要沐浴?奴婢這便喚人備水!」

「回來!」陸清寧笑著喊住她:「我午睡才起床,就要沐浴?」

傍晚快要用晚飯的時分,包氏老太太也聽說了米家來下聘的事兒。端起茶來喝了幾口定了定心神,老太太便吩咐齊媽媽:「你去一趟清寧園,就說……我有要緊事,想見見三姑娘。」

齊媽媽又驚又駭,卻不敢流露半點,只得探尋的看了看老太太的神情。老太太苦笑著擺手:「我最近這麼累,沒工夫兒想些亂七八糟的事兒了,可這只有你心裡清楚,旁人誰會信?」

「二少爺被逐出了陸家,還被族裡除了名,二姑娘又這麼快被定下親事,之前一點風聲都沒有,必是她們姐弟做了什麼大逆不道之事了,也少不得被人按到我身上來,說是我背後指使的。」

「這種黑鍋我不想背,你替我將三姑娘叫來,正好把我這些日子一直惦記的事兒跟她講清楚,如此我也算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自打包明娟替陸清寧傳了話來,老太太便日日吃不好睡不好,不分黑天白日,滿腦子想的都是自己值不值;一開始老太太還倔強的想,她活了大半輩子,還容不得一個小姑娘家教訓,可最近這些天,她卻越來越懷疑起過去來。

尤其是肖總督肖大人與姑奶奶的婚事終於定下,老太太越琢磨是越害怕——當年她可是害得姑奶奶不淺,姑奶奶得了勢,豈能放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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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A
王室 | 2018-12-27 02:05:10


只是老太太拉不下臉來。叫她得知了姑奶奶的婚事後就張嘴求饒,那可是丟死先人了,她寧願做個敢作敢當的,黃土埋了大半截的人,還怕不得好死?

可是陸清甯的話依然不停的在她耳邊迴響。她一心一意的為包家報仇,一心一意的拿著陸家的錢財養著包家。全然忘了自己已經是陸門包氏不說,還忘了每送到娘家的一百兩,都會令她的親生兒子少分最少二十兩!

這些年經了她手送到包家的銀子,最少也有十來萬兩之多了吧?這十萬兩若還是陸家的家財,五老爺六老爺兩個庶子分走兩萬,四個嫡子一人就是兩萬兩!她竟然拿著她親生兒子的錢財,去養娘家!

「四表弟膝下至今都沒有一個男嗣,我很是為姑母憂心啊……」老太太的侄媳婦包夫人的話又一次被老太太想起,可時至今日,她方才琢磨出一點不同的味道來。

其實。她這侄媳婦是在說,左右您也沒有親孫子。還不如多多貼補貼補侄子呢?

見老太太的面色變幻得緊,齊媽媽不敢再說什麼,無聲的退出西次間,只留下老太太一人靜靜的捋著這麼些年來的恩與怨。

「您說老太太要見我?」陸清寧的眉梢跳了又跳,一臉冷笑的看著垂頭站在她面前的齊媽媽:「這日頭是從哪邊出來的?」

之前的許多天。她也曾經期盼著,她叫包明娟替她傳去的話起了作用。可等到小六兒出了事後,她終於死心了——叫老太太為過去的罪行悔改,似乎是與虎謀皮。

可她已經死心了,老太太怎麼又主動找她了?小六兒那件事鬧得那麼大,再找她恐怕沒用了,老太太應該直接求見老太爺才對!

不過她也沒想叫齊媽媽給她一個有用的回答。老太太既然叫人來傳話,吃了晚飯她就往添芳園走一趟罷。她不信老太太還能吃了她。

「齊媽媽回去吧,跟老太太說,我一個時辰後準到。」陸清寧笑著喚奶娘替她送走齊媽媽,又叫水草跑一趟千疊園,告訴太太她不過去吃飯了。

她得騰出時間來。好好琢磨琢磨老太太這是要做什麼。

等她才坐回自己房裡,奶娘也從院門外回來了。進屋便壓低了聲音道:「那個老貨說老太太跟二少爺被逐之事沒干係,姑娘你信麼?」

陸清寧頓時失笑。老太太這是要趁機趕緊擇清楚?擇得清嗎?

想是這麼想,卻還是笑著對蘇媽媽道:「她們怎麼說是她們的事兒,咱們信不信是咱們的事兒,等我待會兒去了添芳園,也便知道了。」

晚飯後……

帶著水晶和碧璽兩人一路走著,陸清寧垂頭暗自琢磨——這可是她來了大順朝後,第二次來添芳園呢。上一次是老太太病癒後,眾人一起來請安,卻不曾見到老太太的面兒,這一次,她終於要與這個「傳奇」首次會晤了麼?

添芳園離著清寧園不算近,主僕三人足足走了一刻多鐘,可就是這一刻多鐘,也令陸清寧覺得過的太快。

她當然不是怕見老太太,她只是不大想見這人——交鋒至今,她甚至一直占著上風,難道被老太太請去見一次,就要妥協,就要還給老太太一個清淨?

不過……若是老太太夠懇切,似乎也不失是個好辦法?雖然鬥來鬥去的她不曾敗過,以後的事兒誰說得準,何況她也要長大,長大之前,還要出去打理各種生意……

這麼想著,添芳園的院門已在眼前。看門的婆子是哪個,陸清寧並不認識,不過那婆子倒是挺恭敬,開門見是她,立刻將門敞開,弓著腰請她帶著丫頭進去。

「你們倆跟著瑞雪去耳房等我。」見水晶和碧璽寸步不離她左右,眼神裡也是一副戒備模樣,陸清寧笑著囑咐,同時給了她們一個只管安心的微笑做安慰。

齊媽媽去清甯園請她時,天還大亮,整個後院的僕婦恨不得都瞧見了;她這會兒帶著兩個丫頭過來,這後院也早都亮起了燈,難不成老太太還能使出什麼硬手段!

「三姑娘真守時。」齊媽媽滿臉微笑的迎了出來,笑容裡還帶著一絲討好與兩絲探尋——她至今都不敢相信,老太太會請三姑娘來,而三姑娘也真答應了,還真來了。

「老太太用罷晚飯了?用的還好?」陸清甯笑問齊媽媽,這話又是險些將齊媽媽驚了個大跟頭。

三姑娘可是從來不講面子情兒的,今兒這是……套用三姑娘的話說,日頭打哪邊兒出來了?

齊媽媽雖是這麼想,還是趕緊平定了心神,一邊笑著回答都好都好,一邊在旁引路,一路將陸清甯引進了老太太正房裡的西次間。

陸清寧心底也頗是不平靜。老太太要見她,還不是在廳堂裡,而是更私密的次間,這根本不是拿她做親密之人,而是要跟她徹談呢!

「三娘給老太太請安。」陸清寧垂下眉眼,對著臨床木炕上的老太太施起禮來,只是她才擺了個開始的姿勢,已經被齊媽媽扶了。

「你去吧,留我和三娘說說話兒。」老太太的聲音從對面響起。

陸清甯便聽著齊媽媽的腳步稍微猶豫了下,終於是快步離開,她立刻抬起頭看向老太太——原主兒留下的記憶不盡可信,她這一年半來已經不止一次發現了,尤其是老太太,她還是眼見為實吧!

老太太也在看她。面上雖然沒有什麼裝出來的、慈祥的微笑,卻也不是惡狠狠的模樣,還指著炕下的椅子道:「坐。」

陸清甯也不客氣,老太太坐在木炕的西面,她就選了靠東的這排椅子,端端整整坐在老太太對面,「您叫齊媽媽喚我來?」

老太太歎了口氣。這是不屑與她說些沒用的,上來便直指正事兒了?不過也對,她又不是這丫頭的親祖母,有什麼可以閒聊的!

「我若是跟你說,二少爺不論犯了什麼錯,都不是我指使的,你可信我?」老太太也不含糊,張嘴就進了正題。

陸清寧微微一笑:「我也願意信您,可是……您最好還是給我個能說服我的說法兒。」

老太太可以說陸文博最近一年多從來不曾來過添芳園,也可以說她病著,沒心情也沒精力給別人出主意,可這些都站不住腳。只要老太太還有一口氣,陸清甯永遠都認為她是各種壞事的背後主使者。

老太太的回答卻很是令她意外:「米家有個莊子,與於氏養病的莊子離得不遠,那是十幾年前,老太爺與米家老太爺一同去買下的。」

「米家上至老太太,下至幾個媳婦,全都不願與我來往……因為她們都是正室原配,又全都極是厭惡偏房妾室。做老太爺的繼室這麼些年了,米家……我從來不曾去過,因為沒有請帖請過我。」

「你若是不信,盡可以派人去查一查。」

陸清寧笑著點頭:「打聽這個容易,不過我還是想問問您,我聽您這話,必是已經知道二少爺做了什麼事;那件事甚至連我們太太都不曾告訴,您又是從何得知?」

老太太一邊說著小六兒被綁之事與她無關,一邊說出了米家,叫她相信真的無關,這怎麼可能?

「你將二姑娘這個大活人忘了麼?」老太太苦笑,「我叫齊媽媽去請你時,我還不知道二少爺究竟做了何事,竟被老太爺除了名逐出家門,方才我又叫齊媽媽往清瑩園走了一趟,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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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A
王室 | 2018-12-27 02:05:23


老太太沒好意思說,那結果將她嚇了一大跳。這是小六兒沒事,萬一有事呢,她可是渾身是嘴都說不清了,老太爺非得殺了她不可!

見陸清寧依舊一副似信非信的模樣兒,老太太不由歎氣道:「看來我若是與你說,我從沒對陸家的子嗣動過手腳,你也是不信了。」

「老太爺在多年前便警告過我,我可以劃拉銀子去補貼娘家,借著管家權利中飽私囊,他只當睜一眼閉一眼;可若是我殘害他的子嗣,他會要我的命……」

陸清寧輕挑眉梢滿面嘲笑。老太太當這是洗澡呢,洗一洗揉一揉就白了?

包明娟從永甯包家回到天穎陸家時,就連江南也已經入了秋——她上清寧園來拜訪這一天,正是九月二十,陸家的大姑娘陸清嫵,已經在昨日出嫁了。

陸清寧此時才起床不久,剛剛用過了早飯。雖然得了外頭的稟報,說是包家表姑娘來了,可等包明娟被小素引進來後,她還是險些沒認出來。

包明娟瘦得厲害,本來長了一雙杏核眼,如今已經變成二十一世紀很是流行的歐式眼了,雙頰原本很是圓潤,甚至有些嬰兒肥,如今也變得有些嘬腮。倒是下巴比原來尖了些,也好看了些……

陸清寧當然不會可笑到以為包明娟整容了。

再細細一打量,莫說包明娟的臉,就連身上似乎也瘦的不剩二兩肉,一套有些過時的襦衣襦裙穿在身上,就如同掛在衣架子上一樣,晃蕩得極是可憐。

怪不得這人大前日便已經回到陸家來,昨日也不曾出席陸清嫵的婚禮!敢情是這幅模樣不大好見人!

「你這是病了?」迅速掩飾了臉上的驚訝,笑著請包明娟坐下後,陸清寧低聲問道。

「何止是病了呢,我險些就看不到三表姐了。」包明娟淡淡一笑,「若不是姑祖母得了信兒,叫人去接我,恐怕我就死在包家了。」

「是你的嫡母逼你做什麼了?」陸清寧皺眉。

她雖然不喜歡包明娟,可這孩子比她現在這身子還小半年呢,能做什麼大逆不道的事兒,令包夫人幾欲逼死這個庶女?

「咱們不說這個了,無論如何,都已經過去了。」包明娟略帶苦澀的笑了笑。重新站起身來,將手中的一個盒子遞上陸清寧的書案。

「這是我臨行前,三表姐送我的那對柴窯茶盅兒。三表姐莫埋怨我,不曾按著你當初的意思將她送給我嫡母……她根本不配。我將它們又帶回來了,如今物歸原主吧。」

陸清寧也沒覺得意外,只是覺得奇怪——若包夫人果真刻薄到家了,為何沒有仔細翻檢包明娟的行李。包明娟臨行前,可是將老太太給她做的各種新衣裳都帶走了,如今顯然並不曾帶回。

「我雖然不敢自比狡兔,可我卻很瞭解我那位嫡母。如若不然,不等姑祖母派人接我。我早都被她弄死了,更別論還要保全這對茶盅兒。」

包明娟似乎看出陸清寧的疑惑,笑著說道,「三表姐別害怕,這茶盅兒沒碰過什麼髒東西。我只是回到了包家後,立刻將它藏起來了。藏在一個牆洞裡……」

可就是這番話,又令包明娟忍不住訴說起來,她方才本來說過不想再提……

「我嫡母要將我嫁給永寧府另外一位同知,那位同知大人今年三十七歲,膝下沒有子嗣。包明蘭知道了,一個沒忍住,沒能遵從我嫡母的囑咐、保守住秘密。因為她總要借機嘲諷我。」

「我不想嫁……哈,也不算嫁,不過是個小妾而已,算什麼嫁人?於是我便裝病,每天只喝三盅兒水。吃手掌心這麼大一捧飯,左右我房裡的丫頭不盡心。誰也不知道我究竟做了什麼。」

「等我嫡母打算與我攤牌時,我已經半死不活了,她一看,顯然是沒法子再拿我去討好包大人的同僚,便從她娘家尋了個庶侄女塞了過去。」

「可我依然不敢好起來,於是我還是只吃那麼一點點飯。包大人得知我不好後暴跳如雷,立刻讓我嫡母找個姑子廟將我送去,省得死在家裡晦氣,不知怎麼的,便被我姑祖母知道了,便將我又接了回來。」

饒是陸清寧很不喜歡包明娟,此時也不由有些唏噓。將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送給一個三十七歲的男人做小妾,還肩負了傳宗接代的重任,這包夫人的心,究竟是什麼做的?

十二歲的女孩兒,月事還不曾來,如何生孩子?還不得被蹂躪致死?好吧,假設包明娟是個早熟的,能懷上身孕,那孩子如何生得出來?生出來後,這大人的命可還能保住?

「我姑祖母這次一見到我,立刻就哭了。她說,她再怎麼狠毒,也不過是想攪得陸家後宅不寧,哪想到我那嫡母比她狠毒得多,出手便是要害人性命,還有包大人……分明是枉費了她為娘家著想的心。」包明娟一邊說,一邊偷看陸清寧的臉色。

陸清甯冷冷一笑:「敢情你是來給你姑祖母做說客來了?你不覺得你管得太寬了?」

虧她還同情了包明娟一把,好在還沒等如何呢,包明娟卻話音一轉,替老太太說上了好話!否則她也是上當的那個!

「不是不是,三表姐你誤會了!」包明娟急得都要哭了:「我只是給三表姐學說呢,並沒有什麼用意啊。」

「我姑祖母曾經請三表姐去過添芳園,這次我回來後她也跟我說了,可她從來都沒說,叫我幫著她遊說三表姐啊!」

那一次,老太太說,陸清寧聽,說罷了聽罷了,陸清寧立刻便起身告辭了。

因為她堅信,無論老太太究竟做過什麼事,最終的事實是,大太太小產過兩個胎兒,三太太小產過一個……

更別說她陸清甯落過水,真正的原主兒已經死了;還有她黑夜裡險些被人打悶棍,陸文淵差點被陸文博毒死,後來又差點被打斷一條腿。

陸婷姝被嫁到張家,遇上了個不能人道的丈夫,最後落得只能和離;陸廷軒徹底渣了,身陷火坑做孝子卻無法自拔……

陸清甯並沒有叫老太太為這一切買單的意思,何況她也沒有那個權力。

她只想叫老太太痛痛快快承認,只要老太太認了,過去的事都算雲煙飄散,再請老太爺給老太太一個清靜,哪怕是陸家最昂貴的莊子給她住……也換陸家內宅一個清靜。

可是老太太不認,這事兒就沒法子接著談。

「我看你身子骨兒還是挺虛的,我也不留你了,你回去歇著吧。」陸清寧笑著站起身來,喚小素替她送客。

包明娟無奈,只得跟著小素離開,臨出門前,又很是可憐的望了陸清寧一眼;陸清寧立刻垂下頭,假裝不曾看見。

昨日陸家嫁了一個姑娘,明年初,又要嫁二姑娘了;姑奶奶的婚期也已經定下,定在了明年三月,大少奶奶蔡明芬有孕,如今只忙活二太太一個人,她還是去幫幫二太太的忙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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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27 02:05:37


陸清寧這麼想罷,便洗洗臉換了衣裳,帶著水晶出了門。才走出院門沒幾步,卻聽得身後有人喚她,一回頭,是千疊園的石媽媽。

「三姑娘這是要去哪裡?」石媽媽笑問。

「大姐姐明日回門,我去瞧瞧有沒有能幫得上二太太的。」陸清寧笑回:「媽媽您這是要去做什麼?」

「是太太叫老奴來給姑娘傳句話,太太說,二舅老爺他們的海船怕是要回來了,叫姑娘最近這些日子莫總往外面跑了,有什麼事將管事們找來吩咐就是。」石媽媽沒大弄懂謝氏的意思,只是照著原話給陸清寧學了學。

陸清寧聽了,卻有些局促起來。太太這是要做什麼啊!真要與她說這些,等她晚飯時分去千疊園,偷偷說給她聽就是了,還叫石媽媽來傳話!

石媽媽看三姑娘的神色有些奇怪,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清頭腦了。可太太就是那麼吩咐的,她還能多問?話已經帶到,她便可以回去交差了。

可不等石媽媽離開,就見不遠處有個小廝跑了過來,一路跑著一路喊:「三姑娘,三姑娘,你的信!」

是鐵錘!陸清甯不由滿臉通紅,忙告訴石媽媽:「您回去吧,跟太太說我知道了。」

石媽媽很是疑惑的轉頭走了,就聽得陸清寧在後面斥道:「鐵錘!你大呼小叫的想做什麼!」

又聽得鐵錘頗為委屈的說道:「不是三姑娘你說的麼,有信就是有信,又不是私相授受,不用小的藏著掖著?」

石媽媽忍不住回頭瞧了一眼,正瞧見陸清寧滿面飛霞的將那封看起來極厚的信接過來。微微歎了口氣,石媽媽一路往回走一路低聲念道:「女大不中留啊……」

陸清甯並沒聽見石媽媽說什麼,因為兩人已經離得很遠了。又教訓了鐵錘一頓,告訴說以後只管穩穩當當的進來,莫再大呼小叫了,她便帶著水晶又回了清寧園——她總不能拿著一本書那麼厚的信去幫二太太打理中饋不是?

重新回到自己的書房,將丫頭們全數打發走,陸清寧一邊拆信,一邊在心底甜蜜的抱怨著:去年,二舅父和四表哥也曾出過海,可是一封信不曾送回外祖家呢,白鶴鳴這傢夥究竟用的什麼招數,幾個月間就能從海外送回兩封?

拆開信,她端坐好看起來,竟然又與上次一樣,十幾頁紙,還是描述的各種風情與景致……好在這次並沒說遇上了什麼暴風雨,還告訴她,如果順利,船隊大概在十月初十前便能到家!

陸清寧頗有些不甘心的將信紙重新折好,打開信封又要往裡塞,就瞧見信封裡面隱隱有三個黑乎乎的字跡。她忙拿過裁紙刀,將信封拆成一張牛皮紙,就見那三個蓮子大小的字寫的是:等著我!

幾隻海鳥歐歐的叫著,展翅從甲板上空飛過。海風比前幾日溫柔多了,拂在面頰上就像祖母的手……白鶴鳴挺立在甲板上,雙眼微微有些模糊——祖母去世已經十年多了,他好想念她啊。

從他第一次在官道上見到陸家三姑娘,就喜歡上她了。她那天雖然用個帕子掩著面頰,一雙眼卻分外靈動,上下馬車時亦分外靈巧,遠遠立在人群外的身姿很是挺拔,就跟祖母年輕時差不多……

沒錯兒,他根本不曾見過祖母年輕時的模樣。可是祖母內室裡有一幅畫,據說是祖父初次遇上祖母後,用了十來日才畫出的,那幅畫裡的年輕姑娘,眉眼與陸三姑娘並不像,可是那站姿,那微揚的下頜,根本就是如出一轍。

想跟謝家的船隊出海,本是一時興起——若是能出海,一走就是大半年,每年出去這麼一次,漸漸也該被人遺忘了,於他倒是很好。

只是沒想到會在謝家遇上她。為了再多遇上她幾次,他每日都按時去謝府「報到」,那幾日,似乎是這麼些年來最快活的日子。

他從來都不曾遇上過這麼刁鑽可愛的女孩子,是的,是刁鑽,而不是刁蠻。王公大臣家的女孩兒他見多了,不是刁蠻驕縱叫人厭煩,便是自作清高沈悶無趣,她卻與她們截然不同。

臨行前在天穎府天然居,他叫她等他回去,也不知她聽懂了沒有?怕她聽不懂,第二封信送走前、他又刻意在信封裡寫了一次,也不知她看到了沒有?

那一日在密道裡,他拉了她的手,可是不見她有一點點羞澀呢。唉,她還是個青澀的小姑娘呢……

「六爺在這兒發什麼呆呢?」謝玉麟的笑語在白鶴鳴身後響起。

白鶴鳴匆匆回頭,笑著指向海面:「今兒天氣好,我出來看看鳥兒,前幾日陰霾重,只聞其聲不見其影,惹得我心癢癢的。」

這次回程,謝二老爺不將他看得那麼緊了,來時路上,可是輕易不叫他上甲板的……

隨即他又頗有些不快道:「我早就說了。你我兄弟,什麼六爺七爺的?我都直呼你謝老四了。你就叫我一聲白老六又怎麼著!」

白是國姓不假,可平民百姓中也不是沒有姓白的。他若真拿著出身當個寶兒,也不會日日將京城看做牢籠。

「等你真做了我表妹夫,我再那麼稱呼也不晚。」謝玉麟似笑非笑的回道,眼神也不忘打量白鶴鳴的反應。

見白鶴鳴並不局促。反而笑得有些得意,謝玉麟無奈的搖了搖頭。他總覺得。這位爺將親事看得太簡單了——郡王府的嫡子與商家女結親,大順朝從來不曾有過先例啊!

「那又如何?我父親最是孝順不過,當年我祖母過世前,特地為我的事情交代過我父親,我父親說了,只要我不做大逆不道之事,其他都依我。」白鶴鳴第一次跟人說起祖母臨終說過的話。

謝玉麟聞言不由微笑起來。原來如此。

可是似乎忽略了明郡王妃?王妃若是不答應呢?父母之言,媒妁之命,沒有父母點頭,又與私奔有何區別?就算能到官府給婚書上檔,違背了父母可是大不孝!

白鶴鳴似乎也沒想到這一點。被謝玉麟一語點破,一時有些無措。可旋即就笑起來:「左右我只認陸三姑娘一個人。我母親若不同意,便叫她指望我三嫂再給她添個孫兒吧。」

「我跟你說,我三哥身體不好,膝下只有兩個女兒。我母親急得不行,想給三哥添幾個侍妾,又怕三哥身子骨兒扛不住……」白鶴鳴聲音極低卻有些促狹有些得意。

謝玉麟聽罷既無奈又想笑。白鶴鳴這傢夥也忒混不吝了些?竟然欲用子嗣要脅親生母親?

而白鶴鳴與表妹之間,恐怕一切都是他的一廂情願吧,表妹那麼精明,應該瞧不上這傢夥!可是叫這傢夥一說,卻好像兩人已經私定終身了似的,這可不成!萬一事兒不成,表妹還如何嫁人?

誰知不等他將略帶警告的話說完,白鶴鳴極不快的擺了擺手:「一起處了這好幾個月,我還以為你已經瞭解我了,誰知竟然不是!我還不是私下與你聊天才這麼說的?」

謝玉麟忙大張聲勢抱拳作揖,口中連道對不住,白鶴鳴不免哈哈哈大笑起來:「原來你也是個開不起玩笑的!」

……兩人笑罷鬧罷,謝玉麟正顏問白鶴鳴:「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究竟喜歡我表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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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27 02:06:05


陸清雅謝過陸清寧,衣裙不動的落座,著實比沒去家庵前沈穩了太多;陸清寧幾不可見的搖了搖頭,無聲歎了口氣——似乎將這個人接回的太早了?

她也曾想過。是不是應該叫陸清雅依然留在家庵裡,等婚期訂下了。提前半年接回來也就是了。畢竟這位四姑娘比她還小,不可能十二三歲就嫁人,也不能嫁在她前頭……

可家庵終究是家庵,不是陸家後宅。後宅裡的事兒若是有心,還能傳揚得外頭都知道呢,若萬一被蔣家知曉了,要定下的女孩兒還被關在家庵裡,與蔣家的親事可能不成了事小,四姑娘這輩子嫁不出去事大——若不是迫不得已,誰家願意有個嫁不出去的姑娘?

「說起來,我還得謝謝三姐姐。」陸清寧正在暗自歎氣,陸清雅開口說了話,「若不是三姐姐一力將我送到家庵去,恐怕宋姨娘還有四少爺的下場,不會比於氏和二少爺好多少。」

陸清寧笑著揚起眉梢,卻無法從陸清雅面上看出冷嘲熱諷的味道。

「自作孽不可活,這句老話兒四妹妹應該知道。」陸清寧輕笑回道:「于氏與二少爺的下場是悲慘了些,卻也是他們自己的野心作祟,不關他人之事。」

不論這位四姑娘的話是真情還是假意,她也不想試探。是真是假與她何關呢?即便是真話,四姑娘若是往後還是不斷挑戰她的底線,她也決不能饒!

陸清雅卻似乎從她的話裡聽出許多含義,半晌都垂頭不語。直到陸清寧都喝了半盞茶,她才抬頭明媚一笑:「是啊,我人還沒回來,親事都定下了,還能有什麼野心?」

陸清寧微笑著放下茶盞:「四妹妹對這門親事不滿意?還是已經聽說了,二姐姐本是要定給這家的,結果卻換成了你,於是心中有些不忿?」

她可以不試探,卻可以直截了當發問。

陸清雅笑著搖頭:「三姐姐想多了,我有什麼不滿意的?若不是定下了這門親事,我必然還要在家庵裡過幾年,吃齋念佛雖然叫人平靜,可卻也太平靜了些……」平靜得就像活死人。

若按著她以前的想法,一定會想,陸清瑩都不屑嫁的人家兒,憑什麼拿她陸清雅頂缸。可是誰叫她是陸三兒的手下敗將?被送進過一次家庵的女孩兒,還能有什麼好姻緣,有人要……似乎已經不錯了。

「但願我是想多了。不過老太爺既然提議將你接回來,必然心裡早就有了數兒,你可莫叫他老人家失望。」陸清寧當真不喜歡眼前這種對話,她更喜歡過去的陸清雅,有什麼話直來直去。

老太爺確實心中有數兒。

當時他也怕陸清甯與謝氏不同意接回陸清雅,便叫孫姨奶奶告訴說,定下親事後暴病而亡的女孩兒不在少數,又不丟臉……言之意下不過是,若四姑娘身在福中不知福……也莫怪陸家的手段狠了。

饒是陸清寧見多識廣,再次想起這話來,也微微有些發涼。

不如還是端茶送客吧,她這麼想著,便笑著囑咐:「我聽說四妹妹在家庵裡待了些日子,女紅大有長進,往後若是要絲綢與絲線,只管叫人去稟報高媽媽,家裡沒有的,就去外面採買。」

話都擺在這兒了,還有什麼可說的?若是陸清雅在家庵裡已然想透徹了,她不說這些話,人家心裡也是明白的,反之呢,警告什麼的有什麼用!

陸清雅便將一直捧在手裡的茶盞放下,又給陸清甯施了告辭禮,隨著水草出了門。陸清寧垂頭看了看那個茶盞,裡面的茶水紋絲沒動,陸清雅半口都沒喝。

蘭心進來收拾茶具,也瞧見了那茶水的樣子,不禁笑道:「四姑娘還真謹慎。」

「但願不是小聰明。」陸清寧微笑道:「若是她往後的為人處世全都如此,才算她真的長進了。」

蘭心並不是太瞭解四姑娘——她進來服侍的時候,自家姑娘已經落過水,那事兒究竟關不關四姑娘的毛病,她不得而知。

可是靈心是與她一起進府來的,當初被分去服侍四姑娘,可是沒少被打罵,她在姑娘面前想幫著靈心說幾句好話,還被姑娘瞧了出來……

也不知這一次,靈心會不會又被送去清雅園服侍?若是那樣,想知道四姑娘真正改了沒有,問問靈心就知道了。

「姑娘不如求求太太,還將靈心送去清雅園吧?四姑娘被送走後,靈心就進了千疊園,如今也長進了不少,必然不會再怕四姑娘的為難了。」蘭心笑著提議。

陸清寧不免微嗔道:「你這丫頭記性倒差!靈心如今在東廂房服侍呢,已然做了八少爺身邊的大丫頭了,叫她去重新服侍四姑娘,虧你想得出來!」

「莫不是靈心害怕重進清雅園,叫你這丫頭來試探我的?」

蘭心大驚,忙施禮求恕罪:「瞧瞧奴婢這腦子,竟然忘了這茬兒……姑娘明鑒,奴婢跟靈心也有大半月沒見面了。」

跟著姑娘去千疊園的差事,不是她的活兒,靈心又在東廂房伺候,哪有空兒偷跑出來,姑娘肯定也是逗她呢。

果然,陸清寧笑著叫她起來:「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逗你呢,你竟然也當真。」

「如今天氣涼了,八少爺九少爺也大了,東廂房又添了服侍的,未免太過逼仄,靈心這幾日正帶著人收拾東西跨院呢,哪有空兒來找你杞人憂天,我也不過是嚇唬嚇唬你罷了。」

時不時的嚇唬下身邊人,是陸清寧的手段。她從來不信,丫頭們的忠心能保證一輩子,因此她必須時不時敲打敲打才放心……

再有兩個月,小八小九都該滿周歲了。謝氏的千疊園,東西跨院都閑著,不如收拾出來給他們兩人住,即便住到搬往外院前也足夠了。

因此她才一給謝氏提議,謝氏立刻笑著說好——東廂房不過是兩間大屋外加中間廳堂,十來個奶娘丫頭們如何轉得開,若不是前些日子天氣炎熱,她也早就叫人動手了。

「既是提到了這事兒,你不如替我打點打點,看看等八少爺九少爺喬遷之喜時,我這個當姐姐的能送他們什麼,抽空替我送過去,也好跟靈心見見面。」陸清甯忙囑咐蘭心。

她太忙了,這些小事若不叫丫頭們想著,恐怕也就只能失禮了;小八小九還是奶娃子,並不挑這個理,她也得事事做到圓滿才好不是?

第二日一早,陸清寧去千疊園給謝氏請安,卻不知陸清雅比她到得還早些,高媽媽便將陸清寧攔在門外,低聲告訴她一件事兒。

「她說想要夏妍那丫頭過來伺候她……」陸清寧冷冷的眯了眯眼,完全想不到陸清雅昨兒才到陸家,是如何跟夏妍勾搭上的,難不成這位四姑娘只是聽說了二少爺的下場,知道博園的下人都沒了去處,便想將夏妍收在麾下?

「太太怎麼說?」陸清甯問高媽媽。

得知太太毫不猶豫的答應了,陸清寧微微一笑,便跟著高媽媽一同進了廳堂。廳堂裡的人還真齊刷刷的,來得都比她早,沈姨娘還陰陽怪氣的笑說,三姑娘今兒比大家都晚,莫不是昨兒出去累到了……

「三姑娘大把大把的賺銀子,怎麼會嫌累。」沁玉不等陸清寧搭話,便笑著接了話茬兒,氣得沈姨娘半晌沒說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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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27 02:06:20


反而是宋姨娘,用帕子掩口笑了一陣,方才道:「若叫婢妾說呢,三姑娘也該放一放手了,姑娘家大了,總出去操持生意終不是長久之計,如今二姑娘和四姑娘都定了人家,三姑娘也不該叫太太操心不是?」

「宋姨娘這是變著法子說,三姑娘嫁不出去?」沁玉轉頭笑問宋氏:「不是我說你眼皮子淺,那米家與蔣家,可敢求娶三姑娘?我們家三姑娘可是連永甯知府的大公子都沒看上,輪得到你冷嘲熱諷麼!」

宋姨娘忽悠一下就變了臉,不待說些什麼,就聽陸清寧輕叱:「都少說些罷!知道的知道你們來給太太請早安,不知道還以為你們來示威,不分場合的吵嘴架呢!」

若在過去。只要請安的姨娘們到了,謝氏立刻便會出來,如今謝氏也學會了待在內室,隨眾人立等去。陸清寧輕叱罷幾人,便進了屋,見謝氏果然已經打理好妝容,正坐在原地發呆呢。

「娘這是做什麼?是聽見了宋氏的話了?」陸清寧笑著上前攬住謝氏的肩膀,對著鏡子笑問。

謝氏趁機微嗔道:「可不是?宋氏說得也算有些道理,我這裡正尋思著,要不要將你拘在家裡呢。代金鎖家的早被你要了去。有什麼事你只管吩咐她就是了,偏要自己個兒出去跑。我瞧你打理生意是假,在家呆不不住才是真!」

「娘既然知道我是在家呆不住,還要狠心拘著我?」陸清甯便與謝氏撒起嬌來,不免惹得謝氏笑駡說,你揉搓的我頭髮都亂了。

「娘放心。船隊就要回來了,到那時……您不拘著我我也老老實實在家待著了。好不好?」陸清寧笑著告訴謝氏,臉上也不由飛起一抹紅霞。

謝氏笑著說這敢情好,心頭卻又歎了幾口氣。女兒說得何其容易,可事情做起來又何其難?

陸清甯趁機提起了陸清雅要夏妍伺候的那事兒來:「她剛滿十二,最早也要兩年後才出嫁,您就不怕她夥著夏妍做壞事?」

謝氏歎氣道:「娘怎麼不怕?可你祖父畢竟已經說了,機會當給還是得給。她自己若是不珍惜,怪得了誰呢?她想做壞事只管做去,看你祖父可饒得了她!」

陸清寧低頭偷笑——謝氏時而聖母,時而愛名,可有時候還真是有些腹黑潛質呢!

娘兒倆又閒話了幾句。她便扶著謝氏走了出去;謝氏受了眾人請安,又在沁玉的殷勤服侍下用了早飯。便將眾人全打發走了。

陸清寧也想趁機溜走,卻被謝氏喊住:「我還有事兒與你商量!」

等她裝出副忐忑模樣坐回謝氏身邊,謝氏卻笑起來,還伸出手指點了點她的額頭:「只要一到娘跟前兒,就裝成什麼都不懂的毛孩子,你當這就騙得過我了?」

「這是我擬好的、二姑娘與四姑娘的陪嫁單子,你抽空兒替我送到孫姨奶奶那裡去,叫她找機會交給老太爺瞧瞧。」謝氏喚點翠從內室捧出個匣子來,取出一疊紙遞給陸清寧。

陸清寧雖是接過,卻頗有些疑惑:「娘為何不叫高媽媽送過去?再者說了,咱們這房頭嫁女兒,老太爺還要插手不成?這才多大點兒事兒啊!」

謝氏長長歎了口氣:「你還記得方夫人麼?時隔這麼久,一直都沒得到她不好的信兒,娘還以為……她根本不是病入沈屙,而是借著身子不好相要脅,想早早定下你和可謙的親事,心裡對她也有了芥蒂。」

「昨兒卻接了她的來信,她真的不好了……」謝氏話沒說完,淚珠子已經滾滾滑落。

「娘是要將家裡的事兒交代給我,自己去永甯看看方夫人去?」陸清甯忙給謝氏遞帕子。

謝氏擦了淚點頭:「娘畢竟與她姐妹一場,又有很久都不曾回永甯了,娘打算明兒一早就走。因此才告訴你,這些天你都莫出去了,有事就打發代金鎖家的去做,你搬到千疊園來住幾天,替娘照看照看你兩個小兄弟。」

其實謝氏還想趁機問問娘家母親,女兒與明郡王府六公子的婚事到底靠譜不靠譜。白六公子出海之前,總去謝家,謝家應該對這人有些瞭解,總不能光聽女兒一面之詞不是?

「我知道了,我明兒就搬過來,定替娘照顧好小八小九。」陸清甯忙點頭應下,「娘帶著誰一同回去,可都安排好了?」

得知謝氏只帶石媽媽與施紅點翠,還有沁玉的老子娘都在謝家,因此也想帶她回去瞧瞧,一應禮物早都準備好了,陸清寧便起身告退——還不知謝氏這一去要住多少天呢,她今兒得趕緊出去一趟,要不然終歸是不放心。

第二日一早,天還沒亮,謝氏便帶著隨從上了馬車,一路離開天穎府,直奔永寧而去。送走謝氏,陸清寧帶著水晶回到千疊園。在書房裡的小填漆床上又打了個盹兒,醒來時天色已經大亮。

「都來請安了?」陸清寧有些驚訝,可旋即便想到謝氏終歸是大房的主母,願意去哪裡便去哪裡,犯意不上與姨娘小妾知會,立刻笑起來。

「太太回娘家了,姨娘們都回去吧,太太回來之前都不用來千疊園,只管在自己房裡做好分內之事便是。」喚人服侍她洗了臉梳了頭,陸清甯便步出書房。說了一句話,就欲打發眾人離開。

沈姨娘不免一聲冷哼。拔腿就往外走,手中的帕子還就勢甩了甩:「早知道這樣,何苦起個大早!」

「你給我站住!」陸清寧厲聲道。

這個沈彩萍,是跟死了的粉薔姨娘一同進門的,那時候兒。陸清寧一是忙於外面的生意,二是也懶得與這些下賤種子打交道了。根本就不曾與沈彩萍有過什麼來往。

誰知這人便以為她陸清寧是個軟柿子了?還敢當面給她撂臉子!

「敢情沈姨娘認為,每日起早來給太太請安是個折磨?」陸清寧似笑非笑的問道:「既是如此,等太太回來了,你也不必來了。」

宋姨娘一臉笑容也不說話,遠遠的立在一邊笑看著沈姨娘的反應。

不許給太太請安,聽來省時省力,實際上卻不是件好事兒呢——缺衣裳首飾不得求太太?要請郎中瞧病不得求太太?太太都不願見的人。只管清苦的過日子去罷!

沈姨娘先是一愣,隨即便撇嘴笑道:「不來就不來,三姑娘嚇唬誰呢?」

別的姨娘都想瞧新進門兒的笑話,誰會告訴她三姑娘不好惹?因此上也不怪這沈彩萍太過張狂了……

「我用得著嚇唬你麼?」陸清寧失笑:「你算個什麼東西?」

沈姨娘沒想到三姑娘說話如此直截了當,登時便紅了臉。眼裡還含著淚:「三姑娘!婢妾是你的庶母!三姑娘不給婢妾臉面,于三姑娘有何好處?!」

「我給你留了臉面。又于我有何好處?」陸清寧輕挑眉梢笑問道:「沈姨娘你可莫忘了,你是賣身進的陸家!」

「你若自重,我便喚你一聲姨娘,你不自重,趁著太太不在家給我甩臉子,還敢自稱是我的庶母?你信不信我隨時能找來人牙子賣了你!」

沈姨娘又驚又氣,遲疑了一下便紅著臉道:「三姑娘若敢賣婢妾,定然無法與老爺交待,三姑娘莫嚇唬人!」

陸清寧哎呦一聲,面上滿是悔色:「你可嚇死我了,沈姨娘,敢情我賣了你就無法與老爺交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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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27 02:06:35


沈姨娘不免自得的笑起來:「可不是怎麼著!」

可見到這屋裡其他人全都掩著嘴笑起來,沈姨娘不免有些納悶兒。她說錯了什麼不成?哪個大戶人家的姑娘能隨意處置老爺的小妾?

高媽媽見三姑娘都懶得搭理這位沈姨娘了,立刻板著臉上前幾步斥道:「沈姨娘!你夠了!先是給姑娘撂臉子不說,這會兒又妄圖挑撥老爺與姑娘的父女情分!」

「也不找面鏡子照照自己個兒,你是什麼身份!論子嗣你比不上宋姨娘,論清白你比不上沁玉,也就你自己拿自己當個寶兒!還不不快快回去,等著三姑娘賞你呢?」

陸清寧確實很是無趣——一個個姨娘小妾都這麼蠢笨,再跟她們說什麼也沒了趣味,有那工夫她做點別的好不好,譬如去廂房瞧瞧小八小九去?

「高媽媽說的是,沈姨娘還是趁著我沒有真正發脾氣前快走吧。若是覺得日日悶在房裡無趣,你給太太做兩雙鞋,等太太回來我要查看。」陸清寧笑道。

站在宋姨娘身邊的陸清雅不免轉起了眼珠兒,怎麼她離開家這一陣子,這陸三兒也變了,不再是一味的喊殺喊打了?!

謝氏這一趟去永寧,一住就是小一個月。本來第十來天頭上,她就說想念兩個幼子,欲與娘家辭行,卻剛好收到了船隊已經進了港的消息,於是又在謝家盤亙了十幾日,等謝二老爺到了家,兄妹間多多相處了幾天,方才回轉。

陸清甯帶著陸文淵在大門口處接了謝氏,母子三人便帶著下人一路回了千疊園。陸清寧亦不忘告訴謝氏說,宋氏與沈氏也想出去接太太來著,被她打發回去了……

「誰樂意見她們啊,打發了就打發了,姐姐何苦再提,娘還能挑你的理不成。」陸文淵調皮的說笑著,刻意拍馬屁的小模樣兒惹得謝氏笑了個夠。

到了千疊園,午飯也被端上了桌,娘兒三個圍在一起熱熱鬧鬧用了飯,陸文淵便告了退,說是午後還有課。

謝氏又去看了看小八小九,兩人兒剛吃完奶,睡得正香。攜著女兒的手回到西次間,謝氏不免笑道:「二十幾天沒見到這倆小東西,倒比我走之前胖了些。」

母女倆又說了些閒話,提起方夫人來,又惹得謝氏灑了一回淚——方夫人這一次是真的不好了,又徹底得知陸清寧不可能嫁給方可謙,已經打算速速給他訂下婚事,以免守喪三年耽誤終身。

「可謙出仕了,如今人在京城戶部呢,他娘病重,也沒見他回來瞧瞧,怪不得你說這樣的男子嫁不得。」謝氏擦了眼淚,冷聲說道。

「你二舅父和你四表哥對白家六公子倒是滿口誇讚,只是你外祖母也覺得,明郡王府家與商戶聯姻怕是不大可能,一直叫我勸說你,莫抱太大希望呢。」

「白六公子在港口便與你二舅父辭行。一路回京城去了,可曾給你來了信?他這是回去安置他帶回來的貨物去了,還是去與他的父母商量你們的事?」

陸清甯過去是與謝氏交過幾次心,可她也想不到,就是那些交心,反而令謝氏如今也是生熟不忌、什麼都敢與她探討了,聞言不免有些扭捏,卻還是點了點頭:「送信倒是送信來了,也不過是報個平安。」

難不成她要告訴謝氏說,白鶴鳴在信裡說了。他這次回京城,便是去請他的父母派媒人來。若是他父母不同意,他也自有法子?

「娘坐了一路車,進屋好好歇歇吧,我帶著丫頭們將書房裡我的東西收回去,晚上再來陪娘吃晚飯。」陸清甯見謝氏面上很是疲憊。便起身與謝氏告退。

說是書房裡的東西,其實也不過是被褥與梳妝匣。還有小小的一個箱籠,裡面裝著幾件家常衣裳——這二十多天,陸清寧幾乎不出千疊園半步,只怕謝氏不在家,她若是也不在,小八小九會出……什麼意外。

如今謝氏回來了,她也能交差了。小孩子雖然可愛。可若是日復一日的跟他們打交道,以陸清寧的性子,尤其是最後這幾天,難免覺得無奈又無趣。

回了清寧園才發現,奶娘蘇媽媽趁著她這許多天都不在這邊住。帶著幾個丫頭重新糊了牆——陸家的這處宅院,還是老老太爺活著時建造的。雖然房屋整體都還很結實,內室卻難免顯得有些陳舊。

而重新收拾過的牆壁和頂棚,也便愈加的雪白耀眼,陸清寧才一進屋,便輕聲笑道:「若是不糊牆,還覺不出原來的牆壁有多麼不好看,如今這麼一對比,還真是……奶娘替我打賞了沒有?」

蘇媽媽笑著說賞了賞了,還不忘撇著嘴跟她告狀:「前幾日宋姨娘從門口過,聽說咱們院子裡在糊牆,陰陽怪氣的說,四姑娘的屋子也該糊一糊了。」

「奶娘叫她等太太回來後,去跟太太商量,她反而站下拉著奶娘不鬆手,說都是一樣的姑娘,為何姑娘你糊牆卻不用商量太太。」

「奶娘就看不得她那小家子氣,立刻啐了她兩口。我們姑娘糊牆用的是我們姑娘自己個兒的銀子,她管得著麼!」

陸清寧頓時失笑。蘇媽媽現如今也是理直氣壯多了,不再像以往那樣軟性子了,恐怕驚了宋氏一個大跟頭吧?!

「姑娘你知道不知道,那宋氏有多可恨?言語之間她哪裡還將自己當做老爺的小妾啊,分明是將自己當成二房太太了!」

「還說什麼三姑娘再能賺又如何,她們親家蔣家,在鄉下有大片的莊子和農田,等四姑娘嫁過去,她便跟著去享福了!」蘇媽媽竹筒倒豆子一般,嘮嘮叨叨跟陸清寧講著。

「太太才出門幾天啊,這宋氏便想要上房揭瓦了!姑娘你說,要不要抽冷子尋這宋氏一個短處,好好打她幾個嘴巴子才是!」

陸清寧只管微笑著,聽著奶娘不停的發著牢騷。在千疊園住的這些天太悶了,就連奶娘的嘮叨聲也如同天籟……

「您莫與她一般見識,我還不曾聽說大順朝有這規矩,姑娘嫁了要帶著生母的,這生母又是個妾,到了婆家不得被婆家踩死啊!」蘭心笑著接了蘇媽媽的話。

「哎呀蘭心姑娘,你說的我也懂,那宋氏還不就是擠兌咱們姑娘,說是四姑娘都尋了婆家,咱們姑娘還懸著呢?我就聽不得別人說這些……」蘇媽媽越說越氣憤。

「咱們姑娘可是嫡女啊,是一個姨娘生的比得的?四姑娘那脾氣又古怪,還想踩咱們姑娘一頭,真是做夢夢魘了!」

蘭心頓時無語,陸清寧面上也頗有訕訕——方才在千疊園,便被謝氏拉著嘮叨了一通,這會兒回了自己院子,又被奶娘數叨,敢情不滿十三歲的姑娘家還不定親,就可能一輩子嫁不出去了?

「奶娘帶著她們將這剛拿回來的東西收拾收拾,我帶著水晶出去一趟。太太回永甯這些日子,我一次也沒出去過,也不知那幾個作坊什麼樣子了,我實在是不放心,得去瞅瞅。」陸清寧交代了幾句,轉頭便帶著水晶離開。

其實作坊與醫館有代金鎖家的替她來回巡視著,每個作坊又都有各自的管事,哪裡用得著她操心?她不過是這麼些天在家裡悶久了,想出去散散心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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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27 02:06:52


帶著水晶離開陸家,陸清寧先到了同福街的女子醫館。醫館新進了藥材,只在前面留了個十來歲的小丫頭看店鋪,其餘人都在後院點數呢,她笑著叫那小丫頭好好盯著門,就往後院走去。

黃芩不在家,不知又被哪個大戶人家請了去,照顧孕婦去了;木香搬了椅子請姑娘坐下,又泡了菊花茶來:「秋日天燥,姑娘喝點這個敗火。」

陸清寧深吸了一口氣,幾乎被空氣中彌漫的藥香給迷醉了。還是外面好啊,跟外面一比,陸家後宅就像個牢籠……尤其是最近這二十幾天,對她來說就像度日如年。

不過眼下能坐在這裡,陸清甯還是滿懷慶倖——多虧陸家是商戶人家,又地處民風開放的江南,她才有機會出來行走甚至經商。若她不是穿到陸家,或日日如同被圈禁,或日日要為衣食奔波,哪有現如今這般自在!

「婢子還說,要將這次進貨的單子交給代金鎖家的,叫她拿回去給姑娘瞧瞧呢,正巧姑娘來了。」木香回屋取了帳冊,遞給陸清寧。

陸清寧也不過是略略翻了一回,便笑著將帳冊遞回:「月底再一起看吧,我這次來就是來跟你說說話兒。」

「陳老爺子最近身體不大好,姑娘還是抽空去瞧瞧他老人家吧。」木香收好帳冊,便提起陳郎中來,目光中有著無盡的擔憂。

「怎麼,是病了?」陸清寧也有些擔心,連忙發問。

陳老爺子待她可不薄,這醫館裡的女郎中們,不論是木香,還是後來的幾個女孩兒,皆跟著陳老爺子學過一陣子醫術,雖然陳老爺子也是怕後繼無人,可大半也是看她陸清寧的面子。

她也曾經想過,要不要像前世尋找代培機構那樣,給陳老爺子付些銀子,可皆被他推拒了;好在知道那老爺子喜歡各種香料,陸清甯時不常便囑咐人去送些……

「病倒是沒病,只是年歲大了,身子骨兒逐漸的糟了。」木香的擔憂有增無減——若是年輕人,尋常的咳嗽吃些藥便見好,可身子骨兒老透了之後,一咳嗽便是大半年,一口氣上不來就背過氣的也大有人在。

「眼下這時辰也不適合探病,何況還得備些禮物,我明兒一早去吧。」天穎府的習俗是過午不探病,陸清寧雖然不是土生土長的古代人,入鄉也得隨俗。

又在醫館裡停留了片刻,陸清寧便起身離開。趁著天色早,她還得往高家村走一趟,至少要告訴香料作坊的管事湯成,謝家船隊回來了,叫他不用再擔心原料供應不上。

馬車離著高家村不算遠了,遠遠能看見村口小河邊玩耍的孩子們。陸清寧突然便聽到身後路上傳來了清晰的馬蹄聲,撩開後窗的簾子一看,她登時便呆住了。

「姑娘怎麼了,看見什麼稀奇事兒了?」水晶也往後窗湊過去,抬眼望去,頓時大喜:「是六爺,姑娘,是六爺!」

白鶴鳴風塵僕僕的騎著他那匹白馬,出海七個月令他的面龐更加黝黑了,遠遠的有陽光照在他的臉上,陸清寧能看見他額頭上晶亮的汗水。

「四喜停車。」水晶掀開轎廂的帷幕高聲吩咐趕車人,馬車立刻嘎然站下。

陸清寧也不用水晶攙扶,極其俐落的跳下馬車,提著裙子就朝著白鶴鳴奔去,卻在離他有一丈遠的時候站下了,手裡還提著裙子,臉卻高高昂起來,望著他微微的笑。

為了迎接謝氏回來,她今日破天荒的打扮了一下。上穿一件嫩黃色通袖短襖,領子袖口與衣角邊都繡著紫金色的纏枝花,下著一條紫金色八幅襴邊裙,這般靜靜的站在白鶴鳴身前,就像從天邊七彩雲霞裡逃出來的仙子,一時令白鶴鳴癡迷起來……

兩人這般靜靜的對視,也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白鶴鳴哎呦一聲跳下馬來,直直奔著她跑過來,黑臉膛與往常一樣泛起了紅色,雪白的牙齒又一次綻放了明朗的笑容:「妹子,你還好麼?」

陸清寧微笑著點頭:「我一切都好,六爺你呢?」

白鶴鳴微微有些局促的搓了搓手。這小丫頭從來就這般清朗,從不會害羞,可他為何一對上她卻有些像個大姑娘了?

河邊的孩子們也早就看見了這一幕,他們跟陸清寧早就熟悉了,因此也不懼怕白鶴鳴這個陌生人,立刻一窩蜂撲來,七嘴八舌的嚷嚷開了。

有人大喊道,三姑娘你認識這人麼,用不用我們幫你趕走他;有人大聲問,三姑娘你跟他是熟人吧。他是不是你沒過門的夫婿……

二虎是這群孩子裡的孩子頭。陸三姑娘看著這黑鐵塔的目光,就像他姐姐大鳳看蔣先生,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立刻呵斥那幾個要幫著陸清甯將黑鐵塔趕走的幾個小子:「不懂就不要亂說話!」

又與那幾個說黑鐵塔是三姑娘未來夫婿的小子相視一笑,神情極是得意:「你們幾個不愧是我的兵,頗得我真傳!」

心中又有些戚戚然。他姐姐大鳳喜歡蔣先生,這是誰都知道的事實,可蔣先生卻不喜歡他姐姐,蔣財主也就是蔣先生的爹還當面笑話過他姐姐,說鄉野粗鄙女子不配為妻……

白鶴鳴與陸清寧聽了二虎的話。同時愕然,又同時失笑。眼前這群泥猴兒們。不過都是七八歲八九歲的年紀,他們懂什麼?竟然還、還說得跟真的似的!

白鶴鳴低頭就去拽自己腰上的荷包。他是個大老爺們兒,從來不隨身攜帶什麼糖果,好在荷包裡有些碎銀子。

「他叫二虎,他娘在我那個磚茶作坊裡做工。」陸清寧笑著告訴白鶴鳴。

白鶴鳴一邊點頭。一邊與腰上的荷包較勁,無奈他越是著急越是拽不下來。孩子們卻已經得了二虎的話,呼啦一下跑了。

「六爺莫拽了,這些孩子很淳樸的,不會輕易收人家的賞錢。我車上有小點心與糖果,我叫水晶去給他們分一分。」陸清寧笑著安撫了白鶴鳴,就回頭喚水晶,將車裡的小吃食給孩子們送去。

等白鶴鳴與陸清寧面對面坐在了香料作坊裡。兩人還都以為這是一場夢一般。她看看他,他看看她,一張嘴同時說出了個你字,又同時緊緊閉上了嘴。

「還是你先說。」白鶴鳴微赧著臉龐道。

陸清寧扭臉笑起來,笑夠了方才道:「六爺不是十幾天前才到港口麼。怎麼今兒就跑到天穎府來了?」

原來白鶴鳴在港口下了船,便將自己的那批貨物託付給了謝玉麟。自己在港口附近買了匹快馬,立刻快馬加鞭趕赴京城。

從港口去往京城的路,必須要經過永寧府。到了永寧府,他將一日跑了五百里的馬換掉,重新買了一匹,路上驛站又換了兩次馬,等他到了京城,歷時六天整。用他的話說,他這不是六百里加急,而是八百里加急。

明郡王與明郡王妃足足七個月不曾見他,擔心得嘴上燎泡起了又消消了又起,待見到他回來,王府裡卻炸了營——明郡王大怒,親自綁了這個六兒子,意欲叫白鶴鳴挨足三十鞭,再去祖宗牌位前認了錯才成。

有很多等待與期冀都是有期限的,一旦過了那個期限,反而不美。明郡王妃雖然理解明郡王的怒氣從何而來,也氣惱自己的小兒子如此不聽話,卻不能任由郡王那般處置,畢竟……她只有兩個嫡子,一個還日日纏綿病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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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27 02:07:10


「若不是王妃拼命給六爺求情,你恐怕已經被王爺打死了吧?」陸清寧心頭覺得不好,卻依然帶笑問白鶴鳴。

明郡王妃這般維護他,他一定不會再提起什麼婚事!人與人相處都是互相的,即便是母子也是如此,王妃才出言維護了他,他又怎麼忍心叫王妃傷心?

白鶴鳴卻頗不以為然的笑著搖頭:「王爺那人,就是叫得歡。幾位側妃都帶著一臉笑旁觀著,並不阻攔不說,反而唯恐天下不亂,似乎只有王爺打死我才能天下太平,王爺也不是吃素的……還有什麼看不出來?」

陸清寧垂頭咬唇——這明郡王府聽來還真不是個好去處,一定會比陸家後宅有過之無不及!陸家只是後宅混亂,明郡王府卻有六位公子,至今世子未定……

「你放心,我這次出來之前,去見過太皇太后……我不求世子之位,只要能令自己真心快活的姻緣。」白鶴鳴似乎看出陸清寧的猶疑,很真切的對她道。

太皇太后今年八十四歲,是當今聖上與明郡王的親祖母,也就是白鶴鳴的親曾祖母。由於年紀的緣故,太皇太后已經不理俗事,卻答應為他下一道賜婚旨意……

陸清寧驚訝的抬頭。既是太皇太后已經首肯賜婚,她與白鶴鳴的婚事自然是再無阻礙,可既然要去宮裡求太皇太后賜婚,恐怕他已經在明郡王與王妃那裡吃了反對票!

那麼她豈不是還不曾進門就令人家母子反目、父子成仇了?

「沒有那麼複雜。只要今後咱們過得……好。王爺與王妃也定然高興。」白鶴鳴淡淡的說道。

他從來不稱呼父王母妃,而是寧願像外人一樣……陸清寧不想問他這十幾年究竟是怎麼過來的,心底卻莫名有一絲絲心疼。就像她的上一世,從小與祖父相依為命長大,每每提起父母,都是用「他們」代替……

「那六爺要不要像之前說過的那樣,去見見我們家老太爺?賜婚旨意突如其來太嚇人不說,也容易叫人浮想聯翩呢。」陸清寧頗帶羞澀的問他。

白鶴鳴笑著點頭:「要見,自然是要見的。」

他一直以為她還是個青澀的小丫頭,並不懂什麼男女情事。可是與她的談話。如行雲流水般,如今竟然已經順理成章談到了這一步!這是他白鶴鳴的幸運。還是她的聰慧?

她的年紀又小,真正成婚至少要等三年吧?若不去見見陸老太爺,誰知道陸家後宅會給這丫頭搗什麼鬼!只有將她的所有全部囑託給陸老太爺,他才能真正放心!

鐵錘傳給他的信兒他已經看過了,陸文淵的遭遇他也已經知曉了。那陸家後宅竟然如此兇險。竟然比明郡王府也不差?!

明郡王府再怎麼著,畢竟是皇族宗室。幾位側妃與她們所出的幾位爺,明爭暗鬥常有,卻也不會像尋常人家這般動輒要人性命不是?

「那我就先行一步?」陸清寧試探的問白鶴鳴。

她總不好大明大擺的帶著他一同回陸宅,再大明大擺的將他引薦給老太爺吧?姑奶奶還與肖大人早就相識呢,也沒有這般招搖不是麼。

白鶴鳴失笑。她的心意他都懂,可也不至於如此小心吧?他完全可以策馬跟在她的馬車後,一路將她護送回陸家。等半個時辰後再去上門拜訪。

兩人如此這般商量好,便欲離開。卻不知是二虎去了磚茶作坊,將白鶴鳴的事兒當做好玩的說給眾人聽了,還是有別人也瞧見了白鶴鳴的到來,兩人帶著水晶才一出屋。便有一大群人匆匆躲回了作坊裡,許多的黑腦袋卻都露在門邊。分明是想一探究竟。

香料作坊的管事湯成匆匆給陸清寧和白鶴鳴施了禮,便向那些黑腦袋笑駡道:「你們當心丟了姑娘的臉!還不趕緊做活兒去!」

其實庫房裡已經沒有原料了,只等永甯謝家派人來送……

眾人哄笑一聲,各自散去。幾個從磚茶作坊裡專門跑過來的女工,一時無處可去,只好垂頭站在門邊,以便等陸清寧和白鶴鳴離開後,趕緊趕回磚茶作坊去。

等陸清寧上了馬車,白鶴鳴也上了馬,一車一馬緩緩離去後,女工們重又湊在了一起,七嘴八舌嘮叨起來,這個說,那位公子爺也太黑了些,好像配不上我們三姑娘,那個說,別看那位爺長得黑,這樣的爺們兒更威嚴……

陸清甯當然想得到那些嫂子們的話,不免兩個耳根又熱又紅,一直快到陸家大門了,方才好了些。撩開後簾,見白鶴鳴跟在後面的馬已經不見了,情知他是找地方避了,她這才偷偷歎了口氣……

其實他的各種做派,跟那些紈絝沒什麼大區別,比如他太自我,說不動自己的父母,還去宮裡請動了太皇太后……不過好在始終是有本質上的區別的,譬如他比那些人多了正義感,又不拿著出身自以為是,遇事也會跟他認為合適的人商量……

在眼下這種時代,還求什麼呢?只要他真實……就是她之大幸了。

謝氏正在為女兒煩惱呢——她頭午才到家,那孩子午後便又離了府,外面真有那麼好麼?才在家裡待了二十幾天便迫不及待往外跑?

在永寧的日子,娘家母親也不止一次隱晦的埋怨她,說她太慣著孩子了。親事上任甯兒挑三揀四不說,還叫一個十二三歲的姑娘出去做生意,長期以往下去,甯兒的婚事也堪憂!

尤其是得知陸家的二姑娘與四姑娘全都訂了親,唯獨陸清寧卻懸而未解,謝老太太接二連三歎了幾口氣。

方夫人已經給方可謙聘下了天穎府梁知府的次女,只等可謙那孩子在戶部告了假,便回永寧辦婚事呢;謝老太太始終想不通,可謙那孩子哪裡不好了,她的女兒放著這麼一門好親事不要!

謝氏如今已經回到了自己家,自然不用再怕惹娘家母親不高興,輕聲與高媽媽又說起方可謙來:「您說我和三姑娘擔心的有錯兒麼?那孩子連自己娘都護不住,還指望他以後護著媳婦?」

高媽媽自然知道太太這是為什麼。別的姑娘擇婿可以看門第,看官職,看家財,她們太太卻只想看人品……

「三姑娘當初落了水還撿回一條命,分明是吉人自有天相,太太只管踏踏實實將心放在肚子裡便是。」高媽媽笑道:「您可還記得那慈濟庵的無念師太說過的話,三姑娘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呢。」

且不論三姑娘落了一次水後,人兒變得比過去厲害多了,只說八少爺九少爺的降生,也有三姑娘莫大功勞不是?

主僕倆這麼有一句沒一句的嘮叨著,陸清寧已經到了家。她本想先回清寧園洗洗臉,又怕白鶴鳴來早了。徑直便來了千疊園,想著由她說給謝氏聽一聽,總比謝氏從別人口中知道強些。

不想快到千疊園門口,卻遇上了宋姨娘。那宋氏見她今兒打扮得很是光鮮亮麗,怪話兒立刻脫口而出:「三姑娘這條裙子價值不菲吧?我瞧著像是紫金緞?一匹紫金緞要二十二兩銀子呢,三姑娘一條裙子便花了四十多兩……」

陸清寧的裙子是大八幅,一匹料子不夠用,確實得用兩匹。

「宋姨娘好眼光,確實是紫金緞,也確實要用兩匹。只是你還沒算上手工錢與繡工錢。」陸清寧笑著回了宋氏一句,腳下也加快了步伐。不想跟這人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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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27 02:07:27


宋氏卻不容她走得太快,見她步伐加快了,自己也緊走幾步,始終跟在陸清寧身後一尺來遠,口中也酸酸的歎氣:「我瞧著四姑娘的嫁妝單子上才兩匹這個緞子而已。」

陸清寧登時站下腳步。似笑非笑的扭頭看向宋氏:「四姑娘的嫁妝單子怎麼到了你手裡?姨娘莫忘了自己的身份!」

宋氏的臉色白了又紅,紅了又白。這才囁喏道:「婢妾、婢妾去四姑娘院子裡串門,瞧見那單子擺在四姑娘書房裡,便拿起來看了看。」

「可我聽著你這話裡話外是嫌棄四姑娘的嫁妝寒酸?宋姨娘不妨四處打聽打聽,陸家的庶女出嫁是不是有定例!」陸清寧冷冷的看著宋氏。

「太太為了四姑娘好,還特意將些華而不實的物件兒都換了銀票,說是給四姑娘壓箱。女子嫁到別人家,有銀錢傍身總比些看樣兒的玩意兒強不是。難不成四姑娘不領情!」

她本來不欲與這宋氏多糾纏什麼,可既然提到了四姑娘的嫁妝,她也少不得多說幾句——若等宋氏忍不住了,嚷嚷到太太跟前去,也叫太太鬧心不是?

宋氏一驚。旋即便紅了臉。

原來還有這麼一出兒呢,怪不得她總覺得嫁妝單子上的東西少了些……若是換了她給女兒備嫁妝。她也願意多給些壓箱銀錢……蔣家不過是個鄉下土財主,哪裡懂得什麼叫古董,什麼叫名貴藥材,還是銀錢更實惠!

「沒有沒有,四姑娘沒有不領情,太太這麼安排好得很!」宋氏紅著臉賠笑,眼睛卻還是盯在陸清寧的裙子上,分明嫉妒得不行。

女子終歸要以貌示人,而人靠衣裝馬靠鞍。太太卻太摳門了,只給四姑娘那麼幾樣綢緞,她一個姨娘都覺得寒酸……敢情是好東西都給太太自己的親生女兒用了!

陸清寧挑眉笑了笑,又不想跟宋氏浪費太多時間,便對她道:「高家村民風淳樸,又地處鄉下,與其將銀子浪費在衣料上,還不如多備些藥材和皮子。」

「衣料這東西每年都有新花樣,備下太多難免過時,就算送到當鋪去,也不值什麼了,何苦來的!」

「嫁妝單子上也寫了,四季衣裳足足一百零八套,且夠四妹妹穿兩年的;壓箱銀子又不少,等蔣秀才考上了舉人,叫四妹妹自己照著身份置辦新衣裳也就是了,這算多大點子事兒呢?」

歸了包堆總結一句,還是這宋姨娘眼皮子太淺了!陸清甯心頭冷哼。

宋氏微微一琢磨,倒也是這麼個理兒,可她無論如何也意難平!三姑娘是個嫡女,就可以日日穿著幾十兩一條的裙子?四姑娘是個庶女,便得處處低人一頭?

「我還有事,要往太太的千疊園去一趟,就不跟宋姨娘閒話了;不過我還是得告訴你一句,我這紫金裙子……是我自個兒賺的,宋姨娘眼紅也沒用。」陸清寧拋下這麼一句話,立刻帶著水晶揚長而去。

宋姨娘遠遠的看著她的背影,無聲的啐了一口:你自個兒賺的,還不是太太給你的本錢!若有人給四姑娘本錢,四姑娘也能賺!

陸清寧到了千疊園,謝氏正陪著小八小九玩耍呢,見她又來了,立刻看向牆角的大鐘。

「這時辰離著晚飯還早呢啊!怎麼這麼早就過來了?」謝氏笑問。

陸清甯便附在謝氏耳邊,將白鶴鳴來了天穎府,一會兒便要上門拜訪老太爺的話說了;謝氏先是皺了皺眉,隨即又瞪大了雙眼,顯然不大相信這些話——船隊到港口至今才不過十六七天,那位白六公子怎麼這麼快!

「娘當誰都是慢悠悠坐著馬車趕路的?」陸清寧笑嗔道,「不是有快馬麼!」

謝氏恍然大悟的同時,心裡也篤定了。既是如此,那白六公子一定是很有誠意的!尤其是聽到女兒說,白六公子請動了太皇太后賜婚,謝氏更是喜形於色——這可是天大的顏面啊!有太皇太后的賜婚旨意明晃晃擺在那裡,她的女兒也不怕被婆家欺負了不是?

陸清甯卻幾不可聞的歎了口氣。太皇太后雖然年歲大了,卻不至於老糊塗吧?為何立刻便答應自己的重孫兒娶個商戶女?

還是說,這是白鶴鳴寧願放棄世子之位換來的?太皇太后不願自己的子孫為了個世子之位打破頭,能拎出來一個是一個,因此才順水推舟答應了他……

若果真是他如此這般才換來賜婚旨意,她豈不是欠了他良多?白鶴鳴簡單真實,是她最想要的那種人不假,他卻要為了她放棄一世的榮華……

雖然面上看來是白鶴鳴主動追求她,可放在尋常人眼裡,即便如此,他何嘗用得上放棄世子之位;明郡王府那種人家,商戶女進了門、也就配做個侍妾……白鶴鳴卻承諾她,要娶她做正妻。

不過事情已經到了眼下這一步,再說別的什麼也晚了。陸清寧只得在心頭暗暗發誓,一輩子對他好也就是了——前提是他真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也一輩子對她好。

謝氏此時卻有些慌了手腳,下了炕在西次間裡團團轉起來。陸清寧看得糊塗,忙挽住謝氏的胳膊:「娘這是要做什麼?」

謝氏一臉驚慌道:「若是賜婚旨意到了陸宅,豈不是你立刻便得出門子?你還不滿十三歲呢,嫁妝又沒備全,這可如何是好!」

陸清寧頓時失笑:「娘這是關心則亂了!賜婚旨意也就是相當定了親事而已,哪有當時就要出嫁的?」

謝氏恍然大悟的拍了拍腦門兒,歎氣道:「我真是糊塗了……不論是咱們家還是你外祖家,都沒遇上過這種事兒,倒是你清兒表姐,馬上就要進宮了,我就以為和她一樣,一頂小轎抬了去……」

在永寧住了二十幾天,謝二太太可是沒少跟她這小姑子哭訴。一是捨不得女兒,二也是覺得這種小轎抬走的方式太簡單,謝二太太頗為這事兒鳴不平。

又怕謝玉清被當今聖上留下做妃子,謝二太太天天燒香拜佛,只求女兒進了宮,能夠被指給哪個皇子做少年夫妻,眼淚都不知流了多少。

既是提起了表姐謝玉清,陸清寧也覺得心有戚戚焉。為了保住謝家的皇商名號,外祖家一輩又一輩的女孩子身負聯姻重任,到了表姐這裡,竟然還聯姻到了皇家!

皇家才是天下最可怕的大宅子不是麼?若真是進了皇宮做了皇帝的女人,哪是有腦子有心計便可以的,還要看皇帝的疼寵和家庭背景,還有各種時機……

「好在咱們陸家不是皇商了。」謝氏含著眼淚笑著,手也輕輕撫上了女兒的肩膀。

姑奶奶陸婷姝出嫁那一日,是陸清甯穿越到大順朝兩年後,也正是陸清寧才過完十三歲生日十天整。

頭一日晚上,陸婷姝叫梅媽媽將陸清寧請到了自己的小院,她才進門,陸婷姝便遞上一張嶄新的房契,房契後面還附著一份協約——她將萬寶閣的店鋪過到了陸清寧名下,說是送給她的禮物。

這份禮物太貴重了,三娘不能收,陸清寧如此說道。

陸婷姝卻溫婉的笑了笑,用眼神示意梅媽媽將東西塞進陸清寧手裡,這才緩緩道:「當初開了萬寶閣,不過是為了與張家的寶慶樓打擂臺。如今張家雖然沒倒,生意早就不如以前,我也算出了口氣……」

陸清寧恍然大悟。姑母這是要徹底跟過去告別,無論是曾經的怨恨,還是別的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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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27 02:07:55


「姑母要出嫁,三姐姐很捨不得她吧?」陸清雅一邊輕笑,一邊偷偷打量陸清寧的神色。

陸清寧才不管她這套,笑著將問題拋給了她:「四妹妹是不是也捨不得姑母?否則也不會起這麼大早來給姑母送行吧?」

陸清雅低垂著頭,以為陸清寧看不見她面上神色。殊不知陸清寧已經瞧見她垂頭那一瞬,眼睛裡流露出的那一絲不甘與憤恨——陸清雅一直都認為,她之所以被送到了家庵受了小一年的苦,全是陸婷姝搞的鬼。

「捨得與不舍又能如何,人生沒有不散的宴席。二姐姐嫁了,姑母也嫁了,之後便是三姐姐,再之後便是我……咱們陸家的姑娘,也就都各奔東西了。」陸清雅細聲細氣的說道。

陸清寧卻從她這些話裡聽出了無數味道。敢情這陸清雅一直以為,陸婷姝才是最有手段的那個,如今陸婷姝要嫁了,陸清雅也可以適時復活了?!

送陸婷姝出嫁離府那一日,從大房到三房的幾位太太都哭得極狠,就像她們自己個兒嫁閨女。

陸清寧也跟著哭了一場,心中明白,幾位太太之所以這麼哭,並不是捨不得陸婷姝的離開,而是替她慶倖,替她祝福——在這種時代,和離的婦人還能找到這麼好的歸宿,似乎叫人對今後的生活又多了一絲絲期望。

而那個在老太太一手安排之下的、陸婷姝的前夫家張家,就叫他們從此好似不曾存在過吧。

這家人確實浪費了姑奶奶幾年很美好的青蔥歲月,可姑奶奶若不是給張家打理生意時,又與總督大人重逢,令總督大人知道她是個女子……

謝氏哭得傷心時,陸清寧便是如此低聲安慰她的;謝氏聽了,立刻破涕為笑,心裡卻愈加傷痛起來。

可不是怎麼著,當初誰都說姑奶奶嫁得不好,張家那個姑爺不能人道,豈不是毀了姑奶奶一生;如今再看這倒是件好事了,否則若是在張家生下一兒半女,姑奶奶這一輩子不也就得守在張家,就像她謝嘉熙一樣?

有那麼一種男人,永遠不值得哪個女人守著他過一輩子,比如陸廷軒陸大老爺。謝氏不止一次想過,若不是她膝下有兒有女,恐怕她也與姑奶奶一樣,早就和離回了娘家。

喚著點翠給太太打盆水來洗洗臉,陸清寧又去東西兩個小跨院看過小八小九,折返回來便向謝氏告辭:「娘歇歇吧,我出去一趟,磚茶作坊的茶葉要裝箱運去永寧,再由外祖家運到港口,我得去盯著。」

當初太皇太后下了賜婚旨意。同時來的還有幾句口諭,叫陸家莫拘著陸清寧,說是保不齊十年八年後,大順朝就會出現第一個女皇商……太皇太后這道口諭,莫說是陸家上下聽了驚訝,就連陸老太爺也被驚了夠嗆。

不過這口諭聽來終歸是個好事兒,對陸清寧來說,不用怕出嫁前的兩年要在後宅坐井觀天;對謝氏來說,也不用怕女兒被拘出病來,更不用再怕別人說三道四了。

陸清寧也曾就這個事兒問過白鶴鳴。太皇太后歲數大了不說。又是極其尊貴的一個人兒,為何如此關心起她來?她陸清甯何德何能?

白鶴鳴當時立刻笑著給她解了惑——太皇太后就是個商家女。若不是進宮做了他曾祖父老老皇帝的妃子,恐怕早就成了大順朝的女首富了。

陸清寧茅塞頓開。

怪不得白鶴鳴早就信誓旦旦的說他有辦法,原來他早就打算好了請太皇太后下旨意,只有商家女才會對商家女惺惺相惜不是麼;也怪不得明郡王府在賜婚旨意下達後,一句微詞也沒有。並不曾提起什麼商家女不配嫁進明郡王府。

只是等這批磚茶全都運走之後,白鶴鳴又該隨著謝家眾人出海了……陸清寧離開千疊園。一路走著,一路琢磨白鶴鳴的行裝裡還差什麼,險些便與急匆匆奔往後院來的陸文淵撞在一起。

「六弟怎麼在家呢?」陸清寧一把扶住他,立刻發問。

「姐姐糊塗了,今兒是休沐日。」陸文淵已經沒了嬰兒肥的臉上還是一臉笑嘻嘻的模樣兒,「姐姐想什麼呢,埋頭走路也不看著點兒人。是不是不捨得我姐夫出海啊?」

「淨胡說八道,這會子叫什麼姐夫?你姐姐還在家呢,你就迫不及待把我賣了?」陸清寧佯嗔道。

白鶴鳴最近常往天穎府來,不大好跟她直接見面,便拉著這個小六子做藉口。不是今兒遞進來幾朵珠花,便是明兒送進來幾本遊記雜談。再不便是幾幅字畫,甚至幾張銀票……說是叫她替他收著。

他曾經對她說過,他的祖母臨去時,幾乎將所有私房錢全都留給了他。陸清寧以為那些私房也不過是些金銀首飾並幾家鋪子幾片田地,不曾想經過陸文淵手裡送進來的銀票,攢了又攢數一數,竟然也有七八萬兩之多……

白鶴鳴那傢夥,恐怕是怕一次送進來太多,便會令她推卻吧!因此才跟她用了化整為零的小算計!

還有她們家這個小六子,才跟他認識幾天啊,便整天幫著他說話兒,如今還如此順溜兒的叫上姐夫了!

不過這倒也是個好事兒。白鶴鳴往陸氏族學裡去過一兩次,之後族學裡的大孩子們都不大敢欺負陸文淵了,何況他身邊還跟著個打架不要命的鐵錘……

陸文淵被陸清寧佯嗔了幾句,立刻撓了撓腦門嘿嘿笑起來,手上卻一把挽住他姐姐的胳膊:「我有要緊事兒要跟姐姐說,姐姐先莫忙著出去。」

陸清寧見他神態很是正經,並不是開玩笑,便帶著他重新回了清寧園,兩人進了書房,她親自泡了茶,叫丫頭們留在外頭,不用進來伺候。

「說吧,那傢夥又叫你傳什麼話兒進來?」陸清寧笑問。

陸文淵手裡什麼也沒拿,她想當然便認為是要給她傳口信兒。

陸文淵聞言卻搖頭,反而問她:「姐姐不知道朝廷封了白大哥一個四品指揮僉事,並任出海船隊的正領隊?」

「我哪裡知道去,我都好些天沒見到他了,來傳話也是你來!」陸清寧很是驚訝。

出海的船隊除了十艘商船,還有兩艘戰艦護航,這個陸清甯都清楚。可過去兩年的領隊皆是文官,今年卻派了指揮僉事這個武官,還是現封的白鶴鳴,難道是海上不太平?既如此,她又怎麼放心得下!

「姐姐莫慌張,白大哥也只是想有個名正言順出海的由頭罷了。」陸文淵依舊笑嘻嘻的。

只是有了這個類似恩蔭的官職後,白大哥也不要再想做明郡王世子了……好在白大哥也從來不想做,否則日日張羅出海作甚!

「這就是你說的要緊事兒?聽你說的如此輕描淡寫,算什麼要緊事兒?」陸清寧不大相信的挑起眉梢。

「姐姐果然英明,」陸文淵就像個真正的孩子,拍起了他姐姐馬屁,旋即卻又正了顏色:「我來是想告訴姐姐,你給白大哥寫封信吧?信上就說,叫他這次出海只去南洋,不要再去西洋了。」

「南洋離得近不說,好東西也不少,何苦多開好久的船,跑到紅毛鬼子那裡去?一路算下來,並不比只去南洋多賺多少,只要船隊耐得下心在南洋多盤庚些日子,收入也許還會更多,又是踏踏實實的待在陸地上!」

陸清寧微微琢磨了一番這些話的意思,立刻發問道:「是不是你知道這一趟去西洋有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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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27 02:08:11


陸文淵為難的抿著嘴不說話。他也想像個真正的孩子一樣,撒潑耍賴的招數全用上,就是哭鬧著不叫船隊往西洋去,可是這招數能好用麼?

若叫他直截了當的說吧,他又不能說!這一世很多事情都變了,比如姐姐還在,別如他的腿沒壞,比如陸文博已經被趕出了陸家,還被族裡除了名……

姐姐掉到池塘裡那一日,他本該早些去她院子裡攔著,不許她與那兩個狼心狗肺的庶姐出去;可若是強硬的攔住了,母親又怎麼能知道,兩個庶姐狼子野心?

他當時設想的極好,掐好了姐姐落水的時辰,立刻便叫高媽媽帶著人去池塘邊,如此也不怕姐姐會有什麼三長兩短;可他當時失算了,他就沒想到,去千疊園求救的路上,竟然被宋氏那個賤婦攔住了,拉扯了半晌,差點沒耽誤大事!

那麼如今這件事兒,他還能抱僥倖麼?他不能!可他又不能說出緣故,萬一這一世不同了呢?

陸清寧見他不說話,也就不再追問。從他被綁那天起,她就已經知道,他不是個尋常小孩兒,如今他既然說出這麼一番話,就聽他的也無妨。

只是她又該如何說服白鶴鳴?就算白鶴鳴聽她的,船隊裡的其他人呢?二舅父與四表哥呢?

大家都不是不講道理的人,若是在南洋易貨收入也不差,自然行得通,沒有人會叫囂著非得往西洋去,誰都知道走水路太過危險;可白鶴鳴既然擔任了正領隊,也得給大家一個合適的說法不是?

難不成就說,我道聼塗説了,若是在南洋住上一個月兩個月,比去西洋還合適,大家都聽我的吧!這不是一言堂麼?若真住上幾個月,結果不是那樣怎麼辦?

「西洋也總有船隊到南洋去!西洋的船又比咱們大順朝的船好,跑得快,二舅父他們往年出海,路上一定遇上過。」陸文淵見她猶豫不決,立刻說了這麼一句。

陸清寧恍然大悟。雖然她上一世對過去的歷史並不大清楚,這個卻似乎是聽說過,只是聽說歸聽說,從來不曾細想……

小六兒這意思是說,大順朝的船隊到南洋去,西洋的船隊也到南洋去,雙方完全可以將南洋作為一個貿易港!甚至可以與西洋常出海的船隊約定好,下一次互換什麼樣的貨物!

陸文淵聽她這麼說,頭立刻點的如同雞啄米:「是,正是姐姐說的這樣!」

「白大哥最聽你的話了,你快給他寫信吧,我好給他送出去!」

白鶴鳴臨行前的頭兩天,又是一個休沐日,在陸文淵的掩護下,或者可以說是陸清寧也想在他臨行之前見見他,她拖著幾隻大風箏,帶著陸文淵和鐵錘,帶著水晶和碧璽,和白鶴鳴在他北郊新置下的一個別院見了面。

「水晶碧璽,你們兩個陪著六少爺放風箏去,小心躲著水和大樹,我跟六爺坐在這裡說會兒話。」陸清寧輕聲囑咐。

這處別院建在天穎北郊一座小山的半山腰,院落極是廣闊。西牆角處,有一棵很老的銀杏樹,白鶴鳴派人在這銀杏樹下支了桌椅,桌椅邊還有一架藤秋千。

陸文淵幾人在庭院正中放風箏,陸清寧便與白鶴鳴坐在銀杏樹下,也不用下人伺候,陸清寧親手泡了茶,又雙手持著茶盞遞來,請白鶴鳴先嘗。

濃密的樹影間,偶爾有金色的日光斑點散落下來,或深或淺的印在兩人臉龐上,鬢髮間。陸清寧雖然低垂著眼眸,白鶴鳴卻看得見她那長長睫毛簌簌抖動,仿佛是在輕笑。

是不是他今兒又做了什麼不得體的舉動了?

自打去年冬至月收到賜婚旨意,他與她便不能輕易再見面,他們上一次見,還是在正月裡,他來天穎府給陸家長輩們拜年。嗯,他今兒是猴兒急了些,見她的馬車來了,只用兩大步便走到她的轎廂跟前,她才撩簾出來,他就伸手去扶她……

「你又嫌我魯莽了。」白鶴鳴喃喃的說著。

可等他伸手接過茶盞的時候,大拇指還是碰到了她細滑的手背,若不是他手上還算有點功夫,一杯熱茶就得被他潑出去。

他在秘道裡也不是沒牽過她的手!為何今兒只是這麼一點輕微的觸碰,都那麼不同了?

陸清寧笑著揚眉看他。魯莽怎麼了,她就喜歡!他的魯莽又沒胡亂用在所有地方!陸家內宅還有很多聲音都說她魯莽呢。比方說,當初她教訓雪芳,教訓於氏,還有還有,那次將想要夜襲她的婆子腦袋上砸了個大血洞!

她這麼想著,便喁喁給他講起來,她也做過的許多魯莽之事。

白鶴鳴用心的聽著,因了知道事情早就過去了,她如今既然能坐在這裡,必是能夠化險為夷。面上倒是不動聲色,可暗地裡卻將後槽牙咬了又咬。

他早就聽謝老四說她的日子不好過。他還以為,她只是缺少吃用,心裡還極其納罕過,難不成陸家大老爺寵妾滅妻到了如此地步,竟然令嫡出的女兒缺衣少食。

後來他多少也知道了。後宅裡的明爭暗鬥何止是克扣衣食,如今真真切切聽她說起來。他才知道,原來她過的竟然著這種日子!有好幾次都險些丟了命!

「我可不是想叫六爺去替我打抱不平。內宅婦人麼,眼皮子淺,來來去去也不過是這些小手段,我若對付不了她們,豈不是白活了。」

「我只是想告訴六爺,被人人前背後說魯莽也好。說三道四也罷,事實並不一定真是那樣。我自己個兒還背著無數的惡名,又怎麼會輕信別人如何說你……」陸清寧輕笑著望他。

白鶴鳴良久都說不出話來。喝了兩盞茶後,終於開了口:「我真不知道你竟然這麼難,早知道……就請曾祖母多說幾句了……」

陸清寧不免笑嗔:「太皇太后一言頂十句。何況還有賜婚旨意在那裡,何嘗需要多說?」

「六爺之所以想要出海。不也是只想驗證下自己的能力?有能耐的人,在什麼逆境之下都能活得很好,正是所謂的狼走千里吃肉。」

她還想說,狗行千里吃屎。比如陸文博,他留在陸家時,便是個雞鳴狗盜之徒,被驅逐出陸家之後,難不成還能奮發圖強,考上個秀才?

不過她倒聽說了,陸清瑩才嫁到米家,便軟磨硬泡纏著米連山,給陸文博在米家謀了個差事呢,說是當了個小管事……

這陸清瑩也著實的沒腦子。她如今已經是米家的大少奶奶了,叫自己的同胞兄弟在米家做下人,虧她想得出來啊!

不過……又能如何呢。若陸文博本是個有真本事的,還能跟米家借些銀子做個小生意,勤勤懇懇幾年後也能出頭;可他一沒學問,二無經商本領,拿了銀子也是坐吃山空,之後還不是照樣等著米家接濟?

「狼走千里吃肉,這話說得好。」白鶴鳴哈哈大笑起來。

很多時候,他都以為她是個伶牙俐齒的小狐狸——她長著一副尖下頜,一雙眼的眼梢既細長又上挑,再配上她那刁鑽古怪的笑容,可不活脫脫一個小狐狸?

可等他從太皇太后那裡求到了賜婚旨意,明郡王妃哭罵著哪裡來的狐狸精,勾得我的兒子五迷三道時,他突然就覺得,狐狸這個詞兒確實不像好詞兒。

如今聽了她這話,且不論狼比狐狸好聽還是更不如,至少這意思他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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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27 02:08:27


「六爺懂了?那等到三五年後,六爺看上了哪個新人,也莫怪我張嘴咬人嘍?」陸清寧半真半假的,便將話引到了她一直想說卻沒說過的問題上來。

白鶴鳴是個土生土長的大順男子,腦海裡哪裡有什麼一夫一妻攜手白頭的概念。若不強行灌輸一陣子,恐怕叫來還有得糾纏。與其等到兩人成親後,她用盡心機做毒婦妒婦,不如現在早早說清楚,也省得兩相看厭!

「這是什麼話?」白鶴鳴既有些懵懂,又有些憤怒。

「怎麼,六爺也想叫我做我娘那樣的賢婦不成?或許是六爺之所以請太皇太后賜婚,便是看中了我母親的為人,以為她教養出的女兒必然也是賢良淑德?」陸清甯高挑眉梢,語氣中多少帶了些逼迫的意味。

若是一言不合,現在退婚也來得及呀!等成了親再鬧和離,她恐怕沒有姑奶奶那般的好運氣了!

太皇太后的旨意不能收回,太皇太后說過的話也不能出爾反爾。可她完全可以叫白鶴鳴去悔婚,跟她有什麼干係!

「我、我是說,我怎麼會看上什麼新人?太皇太后曾祖母賜婚的正妻,難道還能休了?」白鶴鳴憤憤的說道:「就算可以,我也不是那種人啊!」

「妹子也莫說這麼傷人心的話。我若是喜歡賢良淑德的女子,大順朝遍地都是,一抓一大把!」

陸清寧又氣又笑。太皇太后賜下的正妻休不得?好在他後來的話又給找補回來了,否則她就想拍他一個滿臉開花!

正待軟下聲氣來,跟他說幾句我錯怪你了,卻聽得白鶴鳴又道:「像侍妾什麼的,哪裡算得個人呢,不過是個玩意兒罷了。你若是不喜歡,莫說是咬人,要打要殺全由著你,這點子小事還用知會我?」

陸清寧大怒:「白鶴鳴!敢情還離著成親有兩年呢,你便惦記上侍妾成群了!」

「我打殺她們作甚,我只找你!若不是你納了她們,哪裡來的叫我看著不順眼的人!我只想好好過日子,過去的那些年我早都厭煩了,不想再喊打喊殺了,你明白不明白!」

她前世並不曾談過戀愛,何況依著她的性子,就算談過多少次,叫她輕聲軟語的商量也是不可能的;而她現在又真的有點動怒了,話語聲自然就大了些。

白鶴鳴先是一驚,隨即就摸著鼻子大笑起來。她竟然直呼他的名字,不過還別說,這麼聽著真有點意思!

「你瞧你你瞧你,我還沒說什麼,你怎麼就急了?」白鶴鳴大笑連連,一邊笑一邊擺手。

還沒說什麼?你還想說什麼呀!陸清寧憤怒的瞪著他。

「我、我只不過是打個比方而已,我哪裡說過我要成群的侍妾了?」白鶴鳴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侍妾什麼的最討厭了,我家裡那幾位哥哥,每天都被一群女人包圍著,日日不得消停不說,還恨不得多生出幾付身子來應付,誰願意學他們!」

她果真更像一匹小狼!

「姐姐怎麼了?」陸文淵遠遠的聽到陸清寧似乎怒了,忙將手裡的風箏遞給鐵錘,一路跑過來——他又不是真的九歲孩子,放風箏什麼的,不過是做個樣子而已。

似乎又覺得不該離兩人太近,他只遠遠的站在樹蔭之外。看著怯生生的那副樣子,更令白鶴鳴捧腹大笑起來。

陸清甯氣得連瞪了他幾眼,這才笑對陸文淵道:「我沒事,他還不敢欺負我。你方才跑累了吧,過來喝口茶。」

陸文淵見慣了姐姐的笑容,有很多時候姐姐都在笑,就連老爺做了煩人事兒她也在笑,只是笑容不達眼底。

如今見姐姐雖然面帶薄怒,眼睛裡卻含著深深的笑意,他立刻跑了過來,伸手給自己倒了盞茶喝了,扭頭就跑——她們兩人打情罵俏,他何苦摻和。

「這小子,跑得比兔子還快,也不問問我說的沒挨欺負是不是真的!若往後等他給我撐腰,恐怕也指望不上了!」陸清寧笑駡。

白鶴鳴惴惴的摸了摸頭。他有三個小舅子,兩個還小呢,才會走路,小六兒雖然大了些,可也差的太遠,她指望小兄弟們給她撐腰,也太不現實了吧?

「妹子,你從今後指望我撐腰吧,我定當不負厚望!」白鶴鳴這麼想著,就豪情萬丈的拍了拍胸脯,通通作響。

聽白鶴鳴如此這般的發誓一樣,陸清寧憋笑差點兒憋出內傷。

哪個女子所謂的依仗娘家兄弟撐腰,不是說的面對婆家甚至夫君之時?白鶴鳴這傢夥竟然還說,往後有他呢……

好在她本來就是開個玩笑,白鶴鳴又如此配合,之前為了侍妾一說有些劍拔弩張的氛圍立刻緩解了——其實劍拔弩張也只是陸清寧自己而已。

「我那次叫小六兒給你遞出來的信,你可仔細看過了?你這次去,若是時間充裕,最好就在南洋靠近港口的地方租下一處鋪面,再留幾個妥帖的人在那裡打理,這樣即便你們已經回來了,那裡還可以繼續採購貨物,只是庫房要選好了……」陸清寧又換了話題。

白鶴鳴有些尷尬。怎麼每次聽她說起小六兒,都像在說他?

不過眼下說的是正事兒,可不是他可以胡攪蠻纏的時候。之前那封信他收到了,也仔細看過了,卻沒有她現在說的詳細呢。

「你是說,在南洋辦一個常年收貨的貿易點兒?」白鶴鳴只聽說過東北西北與異族接壤的地方,常年有雙方貿易往來的集市,如今他要將這種方式建到南洋去麼,還真是個好主意。

「是啊,南洋又離得近,只要有個收貨點兒,日子久了之後,船隊到了後便可以卸載帶過去的貨物,再將庫房裡的貨物裝船,立刻返航;而那裡再繼續出貨,收貨這麼迴圈著,船隊也許能夠一年出去兩三回呢。」陸清寧笑道。

十二條船靠港後,慢慢做貿易交換,人吃馬喂人情往來都是個大問題,多耗費銀子並不算什麼大事。只怕呆久了會出問題——南洋可是異國他鄉。

白鶴鳴撫掌笑起來。這主意真好啊!南洋的港口常年有人留守,負責出貨收貨,船隊只充當運送之職,既省心又便捷!

「只是如此這般一來,舶來的貨物就會多了起來,也許很多東西便會逐漸的不值錢了,因此帶回來的貨物還是要力求種類繁多,而不是像過去只求量了。」陸清寧低聲道。

「過去帶回來的不過是香料寶石,外加少量的一些小玩意兒,如今既然打算建一個易貨點兒。一年又能走上兩三回,可不要全運香料寶石了;若是還一味的照著這兩樣下手。用不上兩年它們都得變成白菜價,還拿什麼賺錢?」

白鶴鳴頻頻點頭:「既然是能走上三兩趟,完全可以將這兩大宗的數量分散,分成三兩次帶回來,其餘的空間便可以帶些討巧的小件兒。」

陸清寧輕笑。跟他交談倒是很省事。他從不驚訝她的奇思妙想從哪裡來,也從來不會聽不懂……

「只是留在南洋的人選。一定得是心腹。」陸清寧更加壓低了聲音給他補充,「這個人選,你與二舅父和四表哥仔細商量商量。」

白鶴鳴笑道:「這個你放心,我不會只在那裡留我的人,肯定也得請謝家派兩個一起。至於另外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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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27 02:08:40


許家的野心可不小,去年跟著船隊出去一次後,他便瞧出來了。那許家所有的招數都是處心積慮、分明是想將謝家擠兌走,獨佔出海這肥差的鼇頭呢。

可謝二老爺是什麼人,能叫許家平白的占了便宜?許家費力沒討到好,一路回程都是氣鼓鼓的,之後再次出去。還不知道又要用什麼下三濫的手段!

他之所以爭取這船隊的正領隊一職,一是為了徹底避開明郡王府的世子之位。二也是為了名正言順幫謝家——謝家可是他未過門妻子的外祖家,難不成他還去幫外人兒?

陸清甯對這許家的作為也多少知道些,否則方才也不會壓低聲音叫他與二舅父商議。他既然聽懂了,她也就放心了。

「許家的事兒你放心,他們再如何出招,也不過是使些絆子,譬如跟謝家搶一搶香料,卻又不捨得掏錢,只敢喊虛價,一副下三濫的樣子!莫說二舅父,就連謝老四都沒將他們放在眼裡。」白鶴鳴以為她垂頭沈思,是擔心她外祖家。

「這一次出海,我是正領隊,他們若還是像去年一樣死皮賴臉,我就叫他們家的自留船做尾船,還不信治不了他們了!」

陸清寧大笑。對付無賴,還是得用無賴的招數最管用,若叫許家的自留船做了尾船,許家就等著被海盜們咬屁股去吧!船隊裡雖然也有護衛艦,可護衛艦要保護皇家貨物的安全不是麼!

「對了,有個最最要緊的事情沒跟你講。既然這次船隊只去南洋,可能七八月裡便能回來了,等我再回來,你開一個香露鋪子吧?」白鶴鳴商量陸清寧。

他去年回來,便給她帶回來不少的香露,雖然大順朝也有各種香露作坊,卻似乎沒有他帶回來的那些味道好呢。

陸清寧凝眉尋思了尋思,緩緩搖頭:「二舅父沒帶香露回來,許家也沒帶,只有你帶了些私貨,我若是開這麼一個鋪子,誰都知道我與你……你如何向皇家交待?不是好東西便該叫官船採買的麼?」

白鶴鳴一時間只覺得心頭暖暖的。她這是怕他難做呢。

「皇家所用的香露,恨不得上百年都是那一家貢上,從外洋帶回來的誰敢輕易使用?就算我現在將我帶回來的那些全數上供,恐怕扭頭就被娘娘們扔的扔埋的埋了。」白鶴鳴低聲笑道。

陸清寧恍然大悟,是了,她倒是將這茬兒給忘了……

就算是舶來的香料,也全是些散香,宮中自有制香局,每樣都仔細查驗了再開始配製;至於香露這東西,哪怕味道再好,恐怕娘娘們寧可用些土方配製的,也不用它呢。

「開鋪子聽起來容易,只是我手中沒有得用的掌櫃啊。」陸清寧很是為難。

白鶴鳴哈哈大笑,這種笑容從打他倆被賜了婚,幾乎成了他的招牌:「這些你不用管。到時候你只管每月月底看帳本收銀子便是了!」

兩人的親事已經定下,她作為一個待嫁女子,再像過去那樣隨意出入恐怕行不通了。雖然連太皇太后都發了話,說她可以繼續做生意,其實不過是一說罷了——她帶著宗室未過門媳婦的身份去跟生意人打交道,不被人說成仗勢欺人才怪。

因此上給她開個香露鋪子,權當幫她打發時間罷。

陸清寧被他如此一說,也弄懂了他的意思,心底不由又甜又暖。

一行人離開白鶴鳴北郊的這座別院回到陸家,正是午後兩個時辰。白鶴鳴其實還想挽留。可想到自己隨即便要趕往永甯,陸清甯姐弟又不好在外盤亙太久。便只得策馬將這姐弟兩個送回陸府,快馬加鞭便往永寧而去。

「太太睡醒了?」陸清寧到家換了衣裳,又如往常一樣到了千疊園,進了正房後,正瞧見點翠端了臉盆出來。

點翠微微點了點頭。又低聲道:「不是睡醒的,是被吵醒的。」

「點翠姐姐先去潑水。回來再與我細說,我在門廊裡等你。」陸清甯聞言,立刻跟著點翠一起退出廳堂。

方才她如常進了千疊園的門,為何守門的婆子們沒有一個人與她學說?難不成都以為她親事定下了,便要老老實實待嫁,不要再管千疊園的事?

待點翠回來後,細細的跟陸清寧說起來。她這才知道是她冤枉了守門的婆子們。宋氏那個賤婦,確實一直都是如此,不論是來還是去,只要離了太太的正房,便裝作嬌滴滴的小白花呢……

原來。是南山村蔣家來了人,想要與太太商量。就將婚期定在明年。蔣家來人頭午走了後,宋氏不知從哪兒聽說了,謝氏午睡還沒起床,她便來了千疊園,進了正房門口便哭哭啼啼起來。

「宋姨娘根本就是沒安好心的,不想叫太太踏踏實實午睡。」點翠憤憤的說道,「她只是在那裡哀號命苦,眼睛裡卻一滴眼淚都沒有,要不然,她肯定會頂著一雙腫泡眼離開,守門的婆子們又怎麼會瞧不出來。」

最最可氣的是,那宋氏哭醒了太太也就罷了,被太太斥責了一頓後,竟然還敢與太太借脂粉胭脂,要洗了臉上了妝再走!

「三姑娘給太太的那瓶花露,還剩下多半瓶子呢,她嘖嘖的說那花露味兒好,又酸酸的說太太好福氣,太太無奈,便將那花露賞了她!」點翠越說越氣憤,「姑娘啊,這宋姨娘恐怕就是知道姑娘你不在家,才敢來千疊園氣太太!」

陸清寧長長的歎了口氣。指望她娘突然變成大灰狼,那是不可能的,點翠倒是潑辣,可太太答應的事兒,她一個丫頭還能說不……

「點翠姐姐別生氣,花露還有,等回頭我再送過來幾瓶子,給太太留一瓶,剩下的你們幾個找些小瓶子分分,自己留點兒,再給沁玉姨娘和沈姨娘都送點兒。」陸清寧笑道。

點翠又驚又喜:「姑娘說的是真的,奴婢們也有份兒?可是為何還要給沁玉姨娘和沈姨娘送去?」

「好東西自然不能叫宋姨娘獨享不是?她既然能用,另外幾個姨娘也能用,總不能叫她在幾個姨娘裡拔了頭籌。」陸清寧調皮的笑起來。

點翠立刻掩口笑起來:「不過奴婢猜呀,宋姨娘多半會拿著那花露去清雅園獻寶,自己倒不捨得留呢,等她回來一瞧,別的姨娘都有了,豈不是氣死她!」

「不過……奴婢還是想問問,蔣家突然想將婚期提前,是不是姑娘在南山村給蔣家打招呼了?」點翠突然就壓低了聲音。

陸清寧忍笑搖頭:「點翠姐姐就別問了,不管是怎麼回事,四姑娘早早嫁了,于你于我於大家都是好事兒不是麼?」

她也想給她這身子的原主兒報個仇,可是為了陸家的安寧……還是徐徐圖之吧。

兩年後的九月,京城明郡王府,白鶴鳴與陸清寧成親的第二日一早。

陸清寧身著大紅衣裙,端端正正跪在蒲團上,手中熱茶齊額:「兒媳陸氏恭請父親喝茶。」

「兒媳陸氏恭請母親喝茶。」

白鶴鳴也跪在她身側,眼瞅著她的指尖被茶盞燙得越來越紅,眼中的怒火似乎再也壓抑不住——父親已經將茶接了,母親為何遲遲不動手?!

他正待發怒之時,便聽得母親輕笑一聲,再看妻子手上的茶盞,已經不見了。這還差不多,並沒有太過分!

可等妻子接了父母的賞賜,他正要挽著她起來,再去給幾位哥哥嫂子敬茶,母親卻嗯哼了一聲,旋即便開口講起了婦德婦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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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27 02:08:55


陸清寧也覺出了身邊人的不對勁,忙偷偷伸出手來、輕輕捅了捅他的後腰。不過是幾句嘮叨罷了,有什麼不能忍的?她今兒一早出來,膝蓋上便裹了厚厚的一層,蒲團又極軟,多跪半刻死不了人。

明郡王此時也適時開了口:「王妃的訓誡可以停了。他們小倆口兒還得到宮中謝恩去呢,去晚了豈不是叫人笑話咱們王府沒規矩?」

明郡王妃訕訕的閉了口,良久後方才道:「我倒將這茬兒給忘了。」

一圈兒敬茶禮下來,蘭心一直躬身立在陸清寧身後,她手中捧著的託盤,已經堆了滿滿當當的許多禮物。

明郡王便在此時擺了擺手:「你們夫妻速速回去更衣,趕緊去宮裡謝恩吧!」

他面上的神色,似乎看不出什麼端倪,心中卻將明郡王妃埋怨了個夠——他早就說,敬茶一事放到午後也罷,去宮中謝恩才是大事。可王妃最近這幾年也不知是怎麼了,為人越來越古怪不說,還倔強得八匹馬都拉不回!

白鶴鳴與陸清甯夫妻得了明郡王的話兒,立刻雙雙施禮告辭。出了這正堂步出院門,陸清寧這才輕輕歎了口氣。

明郡王妃不喜歡她,即便不等嫁進來這天,她早就知道。

王妃只有兩個親生兒子,三爺身體又弱,定是盼望白鶴鳴能得了郡王府的世子位,可現如今白鶴鳴娶了她。身上又早有了恩蔭的職位,似乎離著世子的位置越來越遠了……

聽著妻子的歎氣聲。白鶴鳴低低發問:「甯兒可是累了?你放心,等在王府裡住上十天半個月,我便帶你離開。他們若還是不同意咱們另外開府,我就說帶你遊山玩水去,我瞧誰敢攔我。」

陸清寧昨夜給他講過。說曾經在一本古書上看見過一個度蜜月的習俗,說是新婚小倆口兒相攜四處遊玩。過一過沒有他人打擾的悠閒日子;白鶴鳴當時聽了便笑著撫掌,說這也不失為一個好主意。

今兒他便現學現用上了!陸清寧垂頭輕笑。

兩人便如此柔情蜜意的回了他們在明郡王府的住所錦華苑,回到內室匆匆按著品級換了衣裳,又相攜著出了房。

府裡的馬車早已經備好,只等著六爺與六夫人出來,便要往皇宮而去。趕車人哪裡知道是郡王妃多花了時間訓誡新進門的六夫人,正等得微微焦灼之時。已經見到了兩人的身影,立刻輕撫著胸口松了口氣——進宮謝恩可不是兒戲,為何這兩位主子竟然不當個事兒?

白鶴鳴自然是不能將裡面的事兒講給下人聽,雖說這個趕車的徐大寶也是他一個心腹。扶著新婚妻子上了車,便沈聲吩咐:「咱們走。」

「白門陸氏女叩請太皇太后金安。太皇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慈甯宮裡,陸清寧跪伏在鳳座前。覲見當朝的太皇太后,這八十七歲的老太太,大順朝第一尊貴的女人。

先帝沒了之後,當今聖上的生母還在。當今登了大寶,尊自己的生母為太后,太皇太后也便不願繼續住在慈甯宮,執意想要遷往永壽宮,最終卻被太后娘娘連哭帶跪的攔下。

待到太后也沒了,太皇太后再也沒有其他託辭,外加皇帝孝順,屢次說起永壽宮既偏僻又冷清……她也只得在這慈甯宮中一住就是幾十年……都不曾挪窩兒。

「抬起頭來我瞧瞧。」太皇太后笑呵呵的吩咐——這就是自己的曾孫兒執意要娶的商家女子陸氏?

方才這一對被人領進門時,她倒是瞧見了一眼兩眼的,這陸氏除了身子板兒格外的順溜挺拔,長相兒也算不得國色天香呢;難不成是她老眼昏花了?否則她的曾孫兒又瞧上了這孩子什麼?

陸清寧正待依言抬頭,卻聽得白鶴鳴已然撒起了嬌:「曾祖母真是的,只說叫人抬頭給您瞧瞧,卻不叫起呢。」

陸清甯垂頭強忍笑。這傢夥竟然會撒嬌!不過也是,若不是他在太皇太后面前的撒嬌賣癡起了作用,賜婚旨意又從哪裡來?

不過這傢夥也真是可恨!

昨夜,他癡纏她,她用力推他,叫他從實招來,究竟看上她什麼,他無賴的說,反正看上就是看上了,還有什麼理由不成?她又問他,為何想到請太皇太后賜婚,他竟然說……

「方可謙與你青梅竹馬,又是兩榜進士,你都瞧不上他;齊霄去跟你家老太爺求娶你,你們老太爺更是當場回絕了他,連問你一句都不曾,我若不用些雷霆手段哪裡能成?」

她原本只以為是明郡王與王妃不同意他們的婚事!結果……竟然被他說漏了,背後還有這樣的故事!

「誰告訴你我和方可謙是青梅竹馬?」陸清寧立刻坐起來問他,一時竟然忘了自己只穿著一個大紅色的肚兜,半邊肩帶還被他撕扯掉了,一時春光大泄。

等她捂上露出的半邊細嫩,他早已經笑著擁過來,口中還喃喃如自語道:「管他什麼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你現在是我的妻……」

胡思亂想間,太皇太后如何笑駡白鶴鳴,她似乎都不曾聽見,只是在恍然間,人已經被他扶起來。

「既是見到了你們小倆口兒和美,我這老不死的也放心了,你們回吧!宮裡規矩多,我也不留你們用午膳了,你們昨兒才新婚,趕緊回家歇歇去才是正經。」太皇太后笑得極是古怪。

陸清寧的臉登時飛起了紅雲……她方才是走神了,可她不是腰膝酸軟好不好?

不等兩人施禮辭行,太皇太后又囑咐陸清寧:「我這個重孫兒為人看似粗糙,實則細膩得緊,那些海外帶回來的花露花水兒的,多好的東西啊,他為了避嫌,愣是不往宮裡送……」

「你們曾祖母我太老了,活得都膩歪了,沒那麼多說道!你回去督著這小六子,抽空兒將那花露給我送些來,莫叫他尋這個藉口尋那個說法兒的!」

先皇活著時,也曾給她進獻過那麼兩瓶舶來的花露。因了是私船舶來的,往後再也不好尋覓,太皇太后心中卻一直記著那味道——那種兒子奉獻給母親的、最最美妙的花香……

離開皇宮後,陸清寧坐在馬車裡……竟然睡著了。等她睜開眼時,瞧見的便是頭頂那新婚的喜帳,立刻滿臉通紅爬起來高呼蘭心:「我是怎麼回來的?」

聽蘭心說,是白鶴鳴將她抱回來的,陸清寧的耳根都要滴血了。轉念一想,又深覺自己沒用——不過是才從陸府出嫁,她怎麼就覺得這麼寧靜安詳了,在馬車裡都能睡著了?

都怪那個傢夥,昨夜裡非得折騰她!即便她有個練武的底子,這身子學武時已經快十二歲了,跟自幼研習的還是差了不少!

好在明郡王府也同陸家差不多,各院兒都是分開用飯的,除非年節或是特殊時候,比如王妃召喚。看了看牆角的座鐘,陸清寧下地穿鞋:「六爺哪裡去了,都到了飯點兒,還要人請麼。」

「六爺去書房了,說是叫您多睡一會兒。」蘭心笑著服侍她穿衣穿鞋,又喚小素端水來:「等您洗了臉,奴婢便去請六爺回來用膳。」

錦華苑占地不小,正房後還有個四五畝的花園,花園中那座小樓,便是白鶴鳴的書房,從正房出去走上半盞茶工夫,也便到了。

陸清寧頓時失笑:「若說叫我好好睡一會兒,他可以去西稍間啊,偏偏去什麼書房。我瞧著他那書房過去就是擺設,偏偏今兒裝的勤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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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27 02:09:11


「竟然趁我不在說我壞話!」白鶴鳴的聲音突然便從簾子外頭響起,隨即就有腳步聲進來。

「這是壞話麼,這是實話。」陸清寧也不抬頭瞧他,只管撩水洗臉:「我可跟你說哈,小廚房都換上了我帶來的人了,若是飯菜不合口味,六爺可莫給我撂臉子。」

她吃不慣京城的口味,也不放心用這錦華苑原來的下人。過去的兩年裡,白鶴鳴沒少給她講王府裡的勾心鬥角,她可不想當成小白鼠去做實驗。

「瞧娘子這話說的,我既然成了家,內務自然歸娘子管,有過去在海上歷練的那幾年打底兒,只要不叫我吃糠……」白鶴鳴笑嘻嘻的搭著話,話都快說完了,才想起妻子的丫頭還在屋裡,似乎不是打情罵俏的好機會。

蘭心和小素果然紅著臉垂著頭、一前一後速速溜走。即便如此,白鶴鳴也瞧見了這兩個丫頭強忍著笑意,皺眉尋思了尋思,突然便恍然大悟:只有鄉下喂豬才會給豬吃糠吧!

「都怪我都怪我,非得拉著你跑這麼遠,如今知道你有了身孕,咱們離家卻還遠著呢,一路上車船顛簸你如何受得了?」白鶴鳴坐在陸清寧的床尾,看著妻子因嘔吐而過分蒼白的臉,連聲自責。

新婚後一個月,他們倆便離了京城,如今已經是將近兩年後。他們幾乎走遍了大半個大順朝,正待繼續往那不曾去過的地方遊玩,陸清寧卻突然在清晨起床後吐個不停,請了郎中一診脈,竟然已經有了四十多天的身孕!

陸清寧卻笑著搖晃他的手:「六爺去看看地圖,選那咱們不曾去過的地方勾勒個路線出來,最好都是水路的,咱們緩緩的坐船往京城走。」

白鶴鳴歉疚的將她抱著、放躺在床上:「那你稍微躺一躺歇歇,我去外面看看地圖去。」

陸清寧望著他的背影暗暗發笑。她的身體底子她知道,她有了身孕她也知道,嘔吐的緣故只是今早那早飯不大對胃口罷了……

這麼笑想著,她竟迷迷糊糊睡著了。再度醒來時,他正坐在她的床沿上,臉色微微有些泛白的看著她。

「怎麼了這是?」陸清寧連忙坐起來,倒惹得他一陣慌亂,趕緊過來扶她。

「你只管躺著說話兒就是,這麼急匆匆的起來,當心又噁心。」白鶴鳴心疼的埋怨。

前天夜裡,三皇子與七皇子反了——馬上就近中秋,正是當今聖上大宴群臣的當口,三皇子與七皇子私下勾結了宮中禁軍首領,禁軍的幾千人馬竟然將皇宮圍了個水泄不通,欲逼皇帝禪位於三皇子。

三皇子與七皇子皆是當今聖上的貴妃所出,皇長子體弱。二皇子早夭……在三皇子心中,將來的龍椅非他莫屬,就算反了,也不過是早坐與晚坐的區別。

而宮中禁軍的首領,正是三皇子與七皇子外祖家的表兄。

「什麼?」聽白鶴鳴沈聲說起,陸清寧大驚失色。

京城出了這麼大的亂子,他們夫妻何必再趕回去?乾脆就在這個山青水秀的霖城住下吧!白鶴鳴雖然早就知道不能在奪儲大戰中站隊,早早就躲避開來,他畢竟也是宗室,此時趕回去。豈不是羊送入虎口。

「甯兒莫怕,此時已經塵埃落定了。」白鶴鳴連忙安撫妻子。

被圍被困于宮中。不過是當今聖上將計就計而已。宮中禁軍只有三千人馬,除了這三千,十萬禁軍都駐紮在四方大營,聖上與群臣被圍的同時,四皇子與九皇子已經帶著四個大營的將士將皇城圍了。馬貴妃的娘家與一些從眾皆未逃脫。

「三皇子見得事敗,當場自殺。七皇子意欲追隨,卻被身邊之人反水奪了刀,當今聖上卻連見他都不願見他,令內侍將他押赴貴妃宮中,命他們母子一同自裁了。」白鶴鳴低聲給陸清寧學說。

陸清寧嬌嗔的看他:「這麼血腥的事兒,你也當著我說起,就不怕驚到我肚子裡的孩子?」

話是這麼說。心裡卻如同撂下了一塊大石。她可不願意她的孩子降生于一個亂世……

「是我錯了,娘子恕罪!」白鶴鳴嬉皮笑臉的脫了鞋,非得上床與她挨著躺著,口中還振振有詞地說,今兒不急著趕路了。等消息再多些,知道確實是萬事大吉再動身也不遲。

「娘子不愛聽血腥的。我就給你講些不血腥的可好?四皇子與九皇子勤王有功,四皇子封了太子,九皇子封了親王,大順朝有史以來最小的親王!你知道麼,他只比我大十八天!」

陸清寧輕笑著看他:「人家比你大十八天,已經封了親王,之前還是個郡王;你卻天天躬著身子做老婆奴,陪著老婆遊山玩水,心中可有不平?」

白鶴鳴低聲笑:「大天蒼蒼兮大地茫茫,人各有志兮何可思量。我做老婆奴是我心甘情願的,他人何嘗知道我的快樂與滿足?」

「你別給我在這裡說的比唱的好聽,咱們這次回京城,我的身孕必然不能瞞著你爹娘,若是你娘執意給你安排侍妾怎麼辦?」陸清寧斜睨他。

「我媳婦有了身孕要靜養,明郡王府裡怎麼住得?再者說了,等咱們舟車勞頓到了京城,天氣也還炎熱,哪裡有莊子上涼爽。」白鶴鳴顧左右而言他。

「要我說呢,咱們乾脆也不回京城了,直接回永寧莊子上住著,那個莊子出產多,又依山傍水的,你想吃些什麼稀奇古怪的玩意兒那裡都有,豈不是比王府舒坦。」

陸清寧笑得不行,都過了中秋了,京城還炎熱?卻也不揭穿他一貫喜歡為她做「逃兵」的習性,「這倒是個好主意,我姑母家的老二我還不曾見過呢,正好去瞧瞧她們娘兒幾個。」

白鶴鳴的意思她清楚。侍妾這種玩意兒,同樣是父母賜不可辭的,可他們小倆口就是不回明郡王府,明郡王妃能奈他何。

可是就這麼一輩子躲下去?王妃如今身子骨還算硬朗,他們倆人也可以找這種藉口那種藉口四處遊玩,等王妃病了老了,身為人子女卻不在床前侍疾,這如何說得過去?

若等到那時,王妃的古怪性子還不曾改,還是執意給白鶴鳴塞人,張嘴便是譴責她善妒,難不成就勉強收下,回去當擺設?那種擺設好看麼,純粹是給人添堵不說,還可能像炸彈隨時引爆!

「你莫不是有了身孕後更喜歡胡思亂想了?」白鶴鳴用一隻手臂撐起頭,笑著端詳她:「我辦事你只管放心,王妃送一個,我送走一個,她送來一雙,我送走一雙,何嘗用你操心?」

三個月後,陸清寧的小腹已經微微有些顯懷,夫妻二人經水路繞行,終於到了永寧。

她的陪嫁產業裡,也有一處永寧的莊子,梅媽媽就住在這裡。因此白鶴鳴再三提議到他的莊子上住去。她卻執意不肯——被當今聖上賜了自盡的馬貴妃,在宮裡曾經有過很大的起伏,似乎就是梅媽媽講述過的、那個重新得勢的貴人。

她要在這第一時間將這個好消息告訴梅媽媽。馬貴妃重新得了勢,便險些沒將梅媽媽鞭撻至死,如今馬貴妃死了,死前還被貶作庶人,這麼好的消息怎麼能不與梅媽媽分享?

白鶴鳴聽了她的理由,不免失笑:「事情已經過去快四個月了,早已成了舊聞,梅媽媽豈會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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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27 02:09:33


「這不算皇室秘辛麼。難道還能隨意的傳播到民間來?再說了,梅媽媽一心在莊子上養老了。哪裡關心這種事情。」陸清寧振振有詞。

等二人一路到了她的莊子上,梅媽媽卻不在,留給陸清寧的,只有一封壓在梅媽媽房中妝盒下的信。

陸清甯緩緩將那封信看完,之前的許多疑惑都得到了解釋……

梅媽媽哪裡是刑房的掌事姑姑。她根本就是當今聖上的一個低等級妃子,當初被馬貴妃挾私報復。趁著皇帝不在宮中,給她上了無數私刑!

梅媽媽也想不裝死,留著一條命在宮裡繼續與馬貴妃鬥智鬥勇。可誰叫她是四皇子的生母!只要她尚有一口氣在,馬貴妃手下的廷杖與皮鞭就不能停……

可是梅媽媽信中到底也沒有說,她究竟是被太子求了聖上接回宮中了,還是再一次隱匿了?難不成這麼活生生的一個人,從此便消失了不成?

當今聖上膝下有十個兒子。卻只有早夭的二皇子出自皇后膝下。二皇子夭折後,梅媽媽正巧生了四皇子,聖上為了撫慰皇后的失子之痛,外加低等嬪妃不能自己撫養皇嗣,便將四皇子送到皇后宮中撫養。

難不成這便是梅媽媽突然消失的緣故?陸清寧越想越擔心。不由便落下淚來。

白鶴鳴哪裡見得妻子這般傷心?忙兩步上前將她抱進懷裡輕輕撫慰著,一邊為她輕撫後背一邊嘮叨:「我知道你擔心梅媽媽的安危。我這便派人出去找還不成?你肚子裡有孩子呢,再哭可傷身子了,乖,聽話。」

陸清寧抽噎著擦了眼淚。自打懷上這個孩子之後,她就變得脆弱起來,也不知是不是身孕真會改變一個人的性情。

只是梅媽媽這事兒也太不同尋常了,不是她眼窩子淺好不好?若只是當今聖上與太子將梅媽媽迎回了宮,還則罷了,若是皇后的人尋到了梅媽媽,根本便是凶多吉少!

且不論等太子登基之時,太后的寶座要歸誰來做,只說皇后一手養大的孩子卻有個親媽還活著,這叫皇后情何以堪?能做到皇后位置上的女人,哪一個是善良的?

這時便聽得門外有聲音道:「六夫人,奴婢是水晶,總督夫人差了薛媽媽來看您了。」

「快請進來!」陸清寧高聲道,又囑咐白鶴鳴:「你去東書房坐一會兒吧,等薛媽媽走了你再回來。」

白鶴鳴才去了書房,水晶便已經將人領了進來,陸清寧正欲打量,那媽媽進門就跪:「三姑娘,奴婢是薛雙喜家的!好久不見三姑娘了,奴婢給三姑娘請安。」

「咱們姑奶奶得了信兒,說是三姑娘與姑爺來了永寧,立刻便欲打發人來替她瞧三姑娘,奴婢聽說了,便趕緊搶了這個差事。」

陸清寧大喜過望:「原來薛嫂子便是薛媽媽?快起來快起來,水晶給薛媽媽看坐!」

原來大家都喚薛雙喜家的叫薛嫂子,如今都改成叫媽媽了,必是已經升了大管家;人又是陸婷姝專程派來的,她也不能怠慢不是?

「姑奶奶看重奴婢,命奴婢做了內院管家,這是奴婢的福分。」薛媽媽笑道,便坐了小杌子的半邊:「三姑娘與姑爺周遊了這麼久,身子可好?奴婢瞧著三姑娘似乎發福了些,臉色也紅潤了不少。」

陸清寧微微紅了臉,低聲將身孕說了:「……若不是小東西鬧騰我,我到了永寧便去瞧姑奶奶了,如今也只得失禮了,勞煩姑奶奶差您來看我。」

「奴婢恭喜三姑娘!」薛媽媽忙離開座位,又一次給陸清甯施起了禮,「三姑娘可差人給天穎府陸家送了信兒?要不要奴婢替三姑娘做這些小事?」

陸清寧笑著點頭:「我這正是要瞌睡。媽媽便給我遞枕頭。之前沒告訴娘家,也是覺得月份小,今兒到了莊子上,人手又不是多趁手,就勞煩媽媽一回也罷。」

她與白鶴鳴周遊山水,身邊只帶了一個小廝外加水晶這個丫頭。如今這莊子上農人不少,得用的下人卻沒幾個,她還想著,要麼就派莊頭替她走一趟,結果薛媽媽就來了。

薛媽媽也是個極俐落的性子。待辭了陸清甯回到總督府,立刻便派總督府的家奴騎了快馬奔赴天穎府陸家。

謝氏一接到這個喜信兒。哪裡還坐得住?第二日一早兒便帶著小八小九來了永寧,才一見面,就笑著告訴陸清寧:「雖說小八小九都四歲了,也還都是孩童呢,快抱抱他們兩個。等回頭好生個大胖小子。」

「噯噯!我的姑奶奶呦,誰叫你真抱了啊。你還懷著身子呢,哪裡抱得動這兩個小胖子,你做個姿勢就成了麼!」謝氏連聲埋怨著,眼角眉梢卻全是笑意。

她這個女兒前腳出嫁,包氏老太太後腳便搬離了陸宅,住進了天穎府與許州府相銜接的一處莊子裡去了。老太爺想叫她當起後院的家,卻被她拒了。同二太太一起推舉大奶奶蔡明芬做上了當家主母,她也樂得清閒,與幾個妯娌日日鬥牌喝茶哄孩子……

「小六兒沒吵鬧著跟您來麼?」跟母親和娘家小兄弟親熱過了,陸清寧頗感新奇。就連她和白鶴鳴遊山玩水時,每隔一陣子都能接到他的來信。如今他們回來了,他怎麼不來瞧瞧她?

「你當他是個老實的?若不是我趁著他上學去了才準備出門。他就算翹課也要跟來!」謝氏忍笑道,「他可是明年春闈年紀最小的生員了,不好好在功課上下些工夫,到時豈不是叫人說他神童的名聲浪得虛名?」

女子懷胎十月,說是艱難漫長也艱難漫長,說是瞬間便到了臨盆之時亦是一樣——轉眼間,便是又一年的三月,陸清寧的產期到了。

白鶴鳴猩紅著雙眼,幾次欲往產房裡沖。只因房中總有那一盆一盆的血水往外端,他卻聽不到妻子一絲一毫的聲音。

終於有個婆子再度出來時,被他一把捉住了。他將雙眼瞪得如同銅鈴大,握得那婆子幾欲呼痛:「我媳婦怎麼樣了,裡頭為何一點聲音都沒有?

「我可告訴你,別給我講什麼子嗣為重的混帳話,我不管什麼子嗣不子嗣的,我要我媳婦!」

「你聽懂了沒有?我告訴你,我要我媳婦!」

陸清寧在產房裡,將他的怒吼聽得一清二楚,不由失笑。這傢夥,馬上就要當爹了,竟然還這麼魯莽!他這話是說給明郡王妃聽的吧?她哪裡有什麼危險,她只不過是不想喊沒了力氣罷了……

正想高聲告訴他一句,她沒事,卻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劇痛朝她襲來,痛得她立刻雙眼發黑幾近眩暈。

她強忍住所有的不適,咬緊牙關用著力,也不知過了究竟有多久,突然便覺得腹部一空,隨即就聽見了一個響亮的啼哭聲在她耳邊迴旋起來,白鶴鳴的驚喜也在外頭如雷霆般響起:「生了,生了!」

孩子的啼哭,加上夫君的欣喜呼喊彙集在一處,那似乎是這世上最美妙的樂章了。只是可惜了,這音樂有些催眠呢……陸清寧微微笑著,輕輕合上了疲憊的雙眼……

而她一直想要追求的所謂榮華,也不過是這樣了吧?

「我不管什麼子嗣不子嗣的,我要我媳婦!我要我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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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27 02:09:59

【番外篇一:陸文淵之我回來了】

那一年,我尚未滿七歲。姐姐失足落進後宅的荷塘,等到她被撈上來,屍身已經腫脹得嚇人……娘親當時便暈厥過去,身下,還緩緩流出一灘血。

她們跟我說,娘親從此只有我一個孩子了。娘親流的那一灘血,是我尚未成型的兄弟姐妹。

娘親從那時開始,便纏綿病榻,人日漸瘦得不行;我每天都去千疊園瞧她,陪她說話兒,她卻一直怏怏的,連床榻都不愛下。

那一年,我快要滿九歲了。我跟著族學裡的孩子們去寺廟裡玩耍,被一個小沙彌領到了藏經閣,我只喝了一盞茶,便人事不省。

等我再一次睜開眼時,是被疼醒的。腿好疼。我的右腿斷了……

祖父贖我,花了整整十萬兩雪花銀。十萬兩銀子對陸家來說倒不算什麼,可我的腿卻治不好了,因為……它短了一截。

我從此便有了個長短腿的外號,就連家中小廝見到我,也是一臉的不恭與嘲諷。

娘親的身子骨兒,愈發不好了,而老爺仿佛不在乎這些,一個接一個的往後院兒抬人,我給他數了數,他已經有了六房姨娘,六個通房,他這是要討六六大順的口彩麼。

那一年,我九歲了。二舅父和四表哥又一次跟著船隊出海了,可等船隊快要到西洋的時候,他們遇上了紅毛鬼子的海盜船。

紅毛鬼子手裡有火槍,朝廷派出去做護衛的戰艦上,卻只有大刀長矛。

打不過便跑吧!船隊卻像無頭蒼蠅一樣,跑著跑著便一頭紮進了一個風暴裡,風暴停歇之後,海面上既平靜又乾淨……

我娘的身子本就糟透了。聽說了這個噩耗之後,哇的一聲便吐出了許多黑血塊,三天后,終於撒手西去。

從那以後,我便成了一個沒有娘親、沒有親兄弟姐妹的孩子。好在二嬸娘和三嬸娘怕我受委屈,常常差人給我送衣食,姑母心疼我,還曾經想要將我收到她的膝下……

我不能同意。我若是同意了,我的娘親就不是謝氏嘉熙了,就是陸婷姝了。

姑母抱著我大哭一場。說她尊重我的抉擇。從那時候起,姑母就處處護著我。一旦有人欺負我,姑母就像一頭發狂的母獅,去找那人算帳。

多虧有幾位嬸娘照顧,有姑母愛護,我的日子好過多了。祖父也總叫他書房裡的丫頭喜墨來給我送書。送吃的,我腿不好。大多時候足不出戶,我便從喜墨送來的各種書裡尋找樂趣。

可是這種看似平靜的日子,也沒有陪伴我多少年……

那一年,我十三歲。老爺娶了繼室,是許州一戶姓任的中等人家的老姑娘,那一年二十二歲。

任氏進了門,老爺便叫我喚她母親。我倔強的扭頭,死不答應,立刻挨了老爺兩個極響亮的大耳光;任氏很善良,她抱著老爺的胳膊哭,說不叫母親便不叫。怎麼能打孩子呢……

我從那一天起,覺得她還不錯。

至少。她比老爺的那些姨娘強些,那些姨娘背後都叫我瘸子……她背後說起我來,也是說,我們六少爺。

轉眼間,我十五歲了。任氏所出的男孩兒,正好滿了月,有人上門給我提親。

我一個瘸子,還有什麼可挑剔的?任氏問我的意思,我說隨她與老爺商量,只要不像我一樣缺胳膊少腿兒便可以了。

任氏替我定下的,是她姐姐的女兒,那年十六。

十六歲的女孩兒,不是早該定了親事?難道這是將一個嫁不出去的女人塞給我了麼?不過也沒所謂了,娶誰不是娶呢,祖父也說,娶了繼母的外甥女,這是親上加親。

姑母和二嬸娘倒是都不大高興,可她們卻不能與我名義上的母親唱反調……

於是我十六歲那年,與任氏的外甥女孫氏成了親。新婚夜,我第一次見到了她,那個是我名義上妻子的女人,那副品貌……哈,不提也罷。

可就是這麼一個女子,竟然還勾搭上了陸文博!或者說,這本就是陸文博刻意而為之,他並不在意她長得如何品行如何,他只想給我戴一頂綠帽子?

孫氏見我一點都不曾動怒,也知曉我是不在乎的,從此後更加變本加厲,直到她有了身孕……她告訴我,那孩子是陸文博的。

我當然知道那孩子不是我的,我在洞房那日……都不曾碰過她。

我就差人去請陸文博與他的妻子。總不能叫孫氏生下陸文博的孩子,卻管我叫爹!

誰知他們就是早串通好的?孫氏有了身孕,我也該死了,我死後,繼承我那一份家業的,就是陸文博與孫氏生的孩子!

我被他們三人合力吊在房梁上的那一刻,已經毫無還手之力,只能閉眼等死。可是,我發誓,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他們!如果能重活一次,我要叫陸文博死無葬身之地!我要好好保護姐姐和娘親!

也許是我發誓感動了蒼天?等我再一次睜開眼時,我還以為我只是沒死成;誰知我竟然又回到了四歲那一年。

蒼天佑我!!蒼天有眼!!陸文博,我回來了,你等著我!我上一世死於十六歲,這一世,我絕不會叫你活過十六年!

還有陸清瑩,陸清雅,你們都好好等我。我要叫你們嘗夠做棄婦的滋味,我要叫你們膝下沒有一個親生子女,日日被姨娘小妾欺辱,再被慢慢折磨至死……叫你們死得太早,難平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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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27 02:10:17

【番外篇二:白鶴鳴之最愛的寶】

「你小子真是不夠仗義!」齊霄怒氣衝衝的抓住我的胳膊,「往常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光明磊落的漢子,如今竟然也做起了背後下絆子的勾當!」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他是在怪我,不該不聲不響就去宮裡求了太皇太后給我和甯兒賜婚——他也喜歡甯兒,我早就知道,他去天穎府陸家求過親,我也早就知道。

「表哥你鬆開我,咱們有話好好說。」我並沒有像往常一般易怒,雖然我並不覺得我欠他什麼,我還是沒有發怒——我與舅父齊雲侯還算是親近的,就算看在舅父的面子上好了。

齊霄卻更來了勁,不但不鬆開我,反而抓得更緊了:「你愧疚了對不對?你明明早就知道我喜歡陸三姑娘,你根本不喜歡她、卻也想跟我搶上一搶對不對?」

齊雷怕我跟他哥哥翻臉,立刻上來幫著說項,卻被齊霄反手推了個趔趄;我終於忍無可忍,一把便將齊霄捉住我的手捏緊,又用力將他的肘彎別了回去:「誰說我不喜歡她?我在天禹官道上遇上她那次,我就喜歡她了!」

「倒是你的喜歡,摻了許多的假吧?你只喜歡她會做華容道吧?你只喜歡她懂得兵法吧?你只喜歡陸家的金山銀山吧?」我冷笑著逼近齊霄的臉龐。

「我請太皇太后下旨賜婚若是背後的勾當,那麼表哥你呢?你不問父母,不請媒人,獨自一人去了陸府,就敢請陸老太爺將孫女嫁給你,你這種舉動,又將她置於何處?」

「我若是陸家老太爺。早就放惡狗咬你了,你還大言不慚的說你喜歡她!」

「你若有真本事,你只管去軍中從底層開始歷練啊!想借著聯姻娶個懂兵法的媳婦,想借著聯姻給居心叵測的人籌集錢財,也虧你做得出!」

齊霄的用意被我點破,臉色青青紅紅煞是好看,胳膊上也暗自使著勁,想將我反扳回來。無奈我天生力大,他根本就不是我的對手,終於。他放棄了反抗。

良久的沈默之後,他終於又開了口:「她只是個商家女。我若問過父母,定是不可能的……只可惜我沒有太皇太后做曾祖母,終是輸給了你。」

我不免冷笑:「我請太皇太后賜婚前,即便知道會在父母跟前碰釘子,我也開口商量過;你那不敢開口的理由又算什麼理由?」

齊霄不免又一次惱羞成怒:「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只是將陸三姑娘當做你祖母的影子罷了!你又比我強出多少?」

我立刻看向齊雷。初見甯兒那一天,我與齊雷策馬去追包明培。齊雷就問過我:「六表哥為何非要替陸家人出頭?你明明跟陸家毫不熟悉啊……」

我便答他說,甯兒遠遠站在那裡,身影極像我祖母年輕時……除了齊雷,我再也沒跟第二個人提過這事兒,難道是他?

齊雷不敢與我用眼神對視,我怒極反笑。

身影像我祖母又如何,我是個傻子麼。從此便只喜歡這個身影了?我喜歡她像頭小狼,手中握著閃亮的簪子,直逼那逼良為娼的田四娘的喉嚨;我喜歡她便被燈油熏成小花貓,還對著我笑……總之我就喜歡她了,絕不只因為一個身影!

齊霄卻以為他說中了我的心思。涼涼的笑道:「商家女的眼裡只認錢,根本不懂得什麼叫做審時度勢。更做不成你的賢內助,你會後悔的。」

「姑母只有你與三表哥兩個嫡子,你娶了商家女,已經失了做世子的先機了,你對得起姑母和姑父麼?」

「哥!」齊雷出聲阻止他,卻已經太晚,他的話音已經落下。

我反倒對齊雷笑道:「你哥很有意思吧,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

「你!」齊霄怒指我,卻對上我似笑非笑的眼神,立刻將剩下的話全都咽了回去。

「你什麼你?」我又湊近齊霄,低聲道:「陸家不願做你的錢袋子,助你幫助七皇子一黨奪嫡,便叫做不懂審時度勢?真正懂得審時度勢的人,絕不會在這種爭鬥中站隊,難道舅父用鞭子抽你時,沒教過你?」

「你若還拿我當成你的親表弟,你聽我一句勸,莫再替他人做墊腳石,趕緊跟七皇子斷了吧……否則你早晚會拖累得齊雲侯府……與你一同跌下雲端。」

幾年後,我的話語似乎成讖——三皇子與七皇子反了,齊霄也在反賊的隊伍中,若不是我舅父齊雲侯帶著西郊大營,早就站在了四皇子、也就是當今聖上一邊,齊雲侯府……也許真的會徹底落敗。

而齊霄……正是反水奪了七皇子佩刀的那個人,可惜他臨場做戲瞞不過先皇,雖然保住了一條性命,終是被褫奪了齊雲侯世子之位,從此後,我再也不曾在齊雲侯府外的任何地方見過他。

甯兒跟我說過一句話,說是性格決定命運。我覺得,這句話放到任何人身上都再合適不過了——齊霄表哥從來都自以為是自高自大的模樣,從他在山中施捨般拋給甯兒一個錢袋時,甯兒就註定了不會喜歡他。

若是他的性格好些,那條山路上的邂逅,未免不是他的一個好機緣,甯兒最會勸服人了,也許能夠將他從迷途中領回來。

而我呢,我雖然魯莽,卻最最簡單,最最直接,甯兒說我一目見底……這或許就是甯兒喜歡我的緣故吧。

「世子爺,太后娘娘命黃公公送來賞賜,有東海明珠一斛,白玉如意一柄,王爺請世子爺攜世子妃前去前院正廳謝恩呢。」水晶悄悄掀開簾子,腳尖輕點著走進來,低聲回稟。

水晶的到來和話語雖然打斷了我的沈思,我卻微微笑起來。

今天是大順盛和二年九月十一,也正是我和甯兒婚後的五年整,難為太后娘娘記著今兒這日子不說,還派了貼身伺候的黃公公到明郡王府來、代為賞賜!或許這也算是甯兒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了?

甯兒的肚子裡,又懷上了我們兩人第二個孩兒,我們倆的長女簡兒如今也有一歲半了。自打她懷上這第二個孩兒,比懷著簡兒之時嗜睡多了,我不過是悄悄坐在榻邊望著她熟睡的容顏,為何卻胡思亂想起了過去的那些事兒?

「我這就叫世子妃起床,你去外頭喚人給世子妃備水。」我低聲告訴水晶,只怕水還沒端來,就驚醒了甯兒。

水晶不待答應,甯兒卻緩緩睜開了眼,見我坐在她身邊,立刻給了我一個軟軟的笑容。

我的心底突然就軟得像一團蜜糖。其實太后的賞賜是想告訴我,只要有甯兒在我身邊,她就是我的明珠,是我的如意吧?!

「梅……太后娘娘分明是來警告你的,若是我這一胎再生了女兒,也不許你納妾!」甯兒滿臉得意又帶著些小狡猾。

若不是這屋中下人成群,我真的想捧著她的臉對她說:今生我只要有你一個,已經足夠了,你是我一生最愛的寶。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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