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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A
王室 | 2018-12-27 02:59:54


果然,二太太的話音一落,內室裡面又是叮噹一陣亂響。五太太六太太對視了一眼,立刻邁步出了回廊,反正冬青是老太太的大丫頭,由她出頭來說不用請安了,誰不願意早點兒撒丫子啊。

陸婷姝此時也給陸清寧使了個眼色,現在不走更待何時?多耽擱下去,裡面的那位再改了主意,還不得喊她們進去受罪?若真是對峙起來,就算沒一個是真怕老太太的,畢竟人家輩分擺在這兒……

「好久沒見到三嬸娘和五弟弟了,三娘也怪想他們的。」陸清寧一邊輕笑著,一邊挽上陸婷姝的胳膊往外走去,二太太此時已經走到了院門口站定,不停的用目光催促她們了。

老太太這次禁足期限是半個月沒錯兒,今兒便是正經的解禁日子。明明是解禁了,可以重新耀武揚威了,怎麼又不合時宜的發起脾氣來,難道不怕被老太爺再延長幾日做懲罰?

陸清甯細細的琢磨著老太太這麼做的緣故,猛然想起二太太刻意大聲說的那些話,頓時恍然大悟——三老爺和三太太回來,還需要二太太和姑奶奶打理各項事宜,分明是老太爺沒發話,叫這兩人將管家權利交還!

禁足雖解,權利未歸;老太爺新收了個姨奶奶,至今都好幾日了,也不曾去添芳園敬茶;三老爺要回來,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這麼三宗事兒摞在一起,外加之前禁足半月的鬱鬱之氣,無論如何都是對老太太的一種打擊不是麼。

老太太肯定也想忍。可五太太和六太太在窗外廊下越來越響的埋怨聲,終於成了她的導火索,庶子的媳婦都不拿她當根兒蔥了,還叫她怎麼忍耐?

「還不是自找的!誰叫她一味的想拿大?」二太太幸災樂禍的低聲道:「若人到了便趕緊叫進去,該請安請安,該伺候她吃早飯便吃早飯,至於惹得那兩個不停地埋怨?」

「如今還好意思將緣故推到別人身上去,她處處都不叫人消停,誰會心甘情願受著她!」

兩個庶子與庶子媳婦似乎是這陸宅最可憐的人。頭三位老爺都是先老太太的嫡子,年歲又都不小了,老太太充其量就是往各個院子塞幾個通房;而五六兩位,身份地位和年紀閱歷一概沒有,她真是想怎麼捏箍便怎麼捏箍。

「若不是你祖父總時不常的護著,你那五叔六叔都不一定能活到眼下這麼大歲數。」陸婷姝偷偷告訴陸清寧。

陸清寧聽罷這話,便如同一腳踩到了狗屎,滿臉的厭惡。敢情在那位老太太眼裡,人命這麼不值錢?!

陸清甯跟著二太太和姑奶奶直接來到了理事花廳,花廳門口已經有來得早的管事娘子們立等了。

二太太早有準備,知曉這些人是來等她們示下三老爺一家回來後的各項事宜,便將人都喊進來,有條不紊的按個兒吩咐了,誰去做哪件事,對牌也一一發放到需要的人手裡。

管事娘子們魚貫離去之後,梅媽媽也回來了——姑奶奶去添芳園請安時,梅媽媽就不在身邊。如今進得花廳來,梅媽媽又如往常一樣,也不向二太太和陸清甯施禮,便大步走到姑奶奶身邊,低聲耳語了一陣子。

二太太和陸清寧早就習慣了梅媽媽這樣兒,知道她一定又打聽出來什麼有用的事情了,只管面帶笑容的的等待。

而陸清寧也不由滿心感慨,不知只是陸家個別人如此寬厚,還是整個大齊朝都如此呢,若這時代的民風便如此寬鬆,不大講規矩禮教,好像也是她的福分了。

可話又說回來,如果規矩禮教真的只是說說而已,並沒人照本宣科的按著做,她方才在小徑上借著規矩教訓陸清雅,是不是也有些過分了?

不過她隨即也就釋然了,只因她方才根本就忘了一句話,規矩是人定的。

二太太脾氣雖然暴躁,對待自己人卻是很大咧的,只要能按著吩咐去做事,在二太太跟前便沒有那麼多臭規矩,何況是梅媽媽這個對她們管家很有益處的媽媽呢。

至於她教訓陸清雅的事兒,也是為了維護傳統美德、維護陸家聲譽不是?既是如此,她陸清寧教訓個不敬嫡姐的庶妹,有什麼了不起的?

梅媽媽跟姑奶奶耳語之後,又悄然離去。花廳門關上的那一霎那,姑奶奶陸婷姝便笑了:「二嫂,老太太犯了咳血的老毛病。」

二太太一愣。之前只以為老太太是裝病的,原來卻是真的?陸清寧也有些愣神,原來老太太還有這毛病,原主兒留下的記憶怎麼沒告訴她?

「當年她挨了老太爺那一腳,就添了這麼一個毛病,不過過後醫治及時又保養得好,輕易不再犯了,只有前年冬天特別的冷,才犯了一回。如今天氣這麼暖,馬上便要入夏了,她卻突然犯了老病,二嫂想不想知道是為了何事?」陸婷姝一臉壞笑,故意賣起了關子。

陸清甯極力掩飾著滿心的八卦渴望。老太太辦了什麼錯事,能被老太爺飛起大腳踢到吐血?今兒又是為了什麼犯了老病兒?後面這件事情也許馬上就有答案,可那陳年往事,似乎很有趣啊。

身邊的「大人們」,很多話都不背著她,這也是她的幸運所在。陸清寧這麼想著,便頗感興趣的抬了頭,等待被二太太連聲催促的姑奶奶趕緊開口接著講下去。

「老太太幾乎一夜都不曾合眼……恐怕是琢磨著禁足既已解了,老太爺便該去添芳園安歇,不想一夜都沒等到人,清晨醒來卻聽說……孫姨奶奶陪著老太爺歇在前院兒了,一口血便噴了出來。」

陸婷姝到底有些顧忌陸清寧年紀小,說起這番話也吞吞吐吐起來。不過諸多磕巴猶豫之後,意思總算說明白了。

陸清寧知道,如果自己不在場,陸婷姝也許會淋漓盡致的多說些。二太太看來是頗有些意猶未盡,也許關心的還有某些細節,她卻是知道緣由便足夠了。

姑奶奶方才就是為了叫她明白似的,專門將老太太當年如何落下咳血的老病說了兩句,又加了句很久都不曾犯了,這不就是告訴她,老太太這次被氣得不輕?

看來老太太這一次啊,受的打擊還真不小。等午後去千疊園,一定得給太太報個喜,若不是太太當初咬牙跪了佛堂,哪會叫老太太這麼快便一落千丈呢。再說姑奶奶既然當面提起了這個,恐怕也是想叫她給太太捎個信兒。

也許太太早就看出來,老太爺終於忍無可忍了吧。由老太太這個陰險狠毒的婦人管著後宅,整日裡趁著手上有權利、趁機禍害陸氏子孫,老爺們又被她東一個通房西一個丫頭、挑唆得少有成器的,難不成叫老太爺忍到陸家徹底敗落那一天。

這麼想來,跪佛堂一事便是太太順水推舟給老太爺做個引子!事已至此,陸清寧終於肯定,太太根本不是原主兒記憶裡那種懦弱柔順的婦人了……

既是如此,太太的事兒更是她的事兒了,不說別的只說沁玉,還有那個即將在五月初十抬進來的雪芳,她便得打起全身精神替太太對付去——太太懷著身孕呢,少不得有她出面的機會,她只要某個細節稍微一軟,也許就會給了小人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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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A
王室 | 2018-12-27 03:00:16


正這麼琢磨著,卻見守門的婆子鬼鬼祟祟推開門探進半個頭,不等二太太和姑奶奶反應過來,陸清寧立刻低喝:「媽媽這是作甚!有話進來回稟不成麼!」

那婆子一臉訕笑的挪了進來,遠遠的在門邊便挨個兒施禮,之後才吞吞吐吐道:「曉月苑的宋姨娘來了……老奴和幾個婆子拼命攔著,才給她攔在外面。」

二太太和姑奶奶立刻對視了一眼,不知宋姨娘所為何來。陸清寧忙低聲將早上的事兒學說了一遍:「……恐怕宋姨娘便是來二嬸和姑母跟前兒替四姑娘叫屈的。」

二太太只覺得好笑般嗨了一聲:「她以為她是個什麼東西?四姑娘不尊重嫡姐,三娘便有權教訓她,用得著宋姨娘一個奴才來要說法兒?」

陸婷姝卻微笑著搖頭:「若真是叫屈她就不會來這兒,去大老爺跟前哭上一通不比來我們這裡告狀管用?恐怕是另有用意呢。」

陸清寧聽她這麼一說,也覺得有道理。眼前這兩位都不是善茬兒,宋姨娘也不是傻瓜,冒冒失失跑這兩位跟前兒來替四姑娘叫屈,根本就是費力不討好的事兒。

「叫我說也不用攔她了,攔得住一時攔不住一世,叫她進來吧,也好看看她到底想做什麼。」陸婷姝也不徵詢二太太的意見,便對門邊那婆子擺手。

門邊的婆子前腳離開,宋姨娘後腳進來,短短的幾步路被她走得搖曳生姿不說,朦朧淚眼亦帶著一副楚楚可憐之相,惹得二太太立刻將手裡的茶盞扔在身邊小幾上——這種狐狸精怎麼無時無刻不忘招搖!

宋姨娘是大老爺陸廷軒還未娶親時便勾搭上的,按說並不能與老太太塞進各房的通房丫頭相提並論;可二太太究竟是正室太太,在她眼裡,什麼樣的小妾都是小妾,是跟正室搶夫君的狐狸精!

見二太太明顯是一臉的不高興,甚至還帶著憎恨,宋姨娘微微有些發抖,眼眶裡的淚也有些包不住了。

陸清寧低頭暗笑,這小白花到底是想幹什麼啊,這麼個腦子還能將陸清雅和四少爺生下來又養大,太太還真是太仁慈了!不過怎麼說呢,這也證明了在這種大宅子裡,男人的寵愛還是挺重要的……

「婢妾是來求……來求二太太和姑奶奶,給四姑娘和婢妾下個禁足令。」宋姨娘不開口則以,開口卻語驚四座。

主動來求禁足令,這是怎麼話兒說的!

陸清寧微微皺眉。她可是早上才給了陸清雅一個大嘴巴,又給按了個不敬嫡姐的罪名,這才不足一個時辰,宋姨娘便主動來求懲罰……

難道說宋姨娘沒腦子,是她低估了人家?陸清雅惹了禍,新姨娘又快進門了,看來宋姨娘這是打算躲起來避避風頭呢!

二太太微微一琢磨,似乎也明白了個中緣故,立刻笑道:「四姑娘是主子你是奴,宋姨娘不覺得,由你出面替四姑娘求禁足,有些太逾越了?」

「再說了,我和姑奶奶雖是受老太爺的囑咐暫時管家,也不能隨便將手伸到各個房頭兒去啊,你若真覺得你和四姑娘做了錯事……」二太太將錯事兩個字咬得極重:「你也該去求大太太下令不是?」

「難不成你也心疼你們太太身子骨兒不好,便來叫我們做這個惡人?做惡人若是為了大夥兒好,你和四姑娘都能領情,我們倒不能推脫,可我看只有你一個人兒來了,四姑娘面兒都不露,你叫我們怎麼開口下這個令!」

宋姨娘顯然是沒想到二太太有這麼多話兒等著她,一時有些慌張無措。可轉眼便盯住了陸清寧,含淚懇求道:「好三姑娘了,能不能替二姨娘求句話?」

「你四妹妹實在是太不懂事,眼下又是要過節,又是三老爺一家要回來,肯定熱鬧得緊,若不給她禁了足,她繼續四處惹是生非,丟的是太太的臉啊。」

陸清寧頓時冷笑出聲:「二姨娘說的沒錯兒,咱們大房無論哪個犯了錯,丟的都是太太的臉。可你自作主張來求禁足,便不是丟太太的臉?」

「若二姨娘真是為了四妹妹好,便該去求千疊園的守門婆子、將懇求替你報給太太不是麼!你卻大老遠的巴巴跑到理事花廳,叫下人們見到了,豈不是以為太太容不得你們娘兒幾個,你們不得不前來尋求庇護了!」

「就算都知道太太寬厚,眼下身子又不爽利,更沒精力調教你們娘兒們,會不會都以為太太管不了你們了,便不得不求二太太和姑奶奶替大房做主,替太太下這個令?二姨娘跑趟腿兒倒是容易得緊,可不知大房的臉輕易之間便叫你丟盡了!」

陸婷姝輕聲一笑:「二太太和三姑娘的話都說盡了,我也不用多說,我且問宋姨娘,你聽明白了沒有?真心想被禁足的話不是不可以,只是你求錯人了。」

宋姨娘連淚也不敢擦,連聲應道婢妾明白了,婢妾這便去求千疊園的媽媽傳話,求太太下禁足令。陸清寧用眼神詢問過二太太和姑奶奶,便迅速站起身來:「我這便去千疊園,你也不用單另跑一趟了。」

「二姨娘來花廳這一趟也好,至少二太太和姑奶奶都瞧見了,你是主動來求禁足的,否則你直接求到太太那裡去,等太太下了令,四妹妹再七個不服八個不忿的,倒叫人都說嫡母苛待庶女!」

「走吧,別站著啦!」她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宋姨娘:「你最好抽出帕子來擦擦眼淚再出去,二太太和姑奶奶可不是惡人!」

也許這幾日是於姨娘占了上風!否則為何這宋姨娘放著老爺不求,反跑到理事花廳來?

再不便是沁玉那丫頭終於得了老爺的青眼?那一日太太說得好,說沁玉的避子湯也該停了,二十二歲的沁玉,正是生養的好時候兒啊!陸廷軒這個大種馬,豈會放棄這種機會!

不對不對,她最近幾天好像都沒瞧見陸廷軒呢。也許他乾脆長在那個叫雪芳的清倌兒那裡了?呸,就這種隨便留宿男人的青樓女子,還好意思叫清倌兒!

陸清寧這麼想著,亦不曾忘記與二太太和姑奶奶施禮告退。出了花廳門,也不管宋姨娘到底跟上沒跟上,帶著蘇媽媽和蘭心便匆匆往千疊園走去。

看著花廳門在陸清寧身後緩緩合上,二太太搖頭歎氣:「大嫂吃虧便吃虧在沒生個嫡長子上。不過她又能如何,當年她還沒等嫁過來呢,咱們家那位大老爺卻早就左擁右抱了。」

「好在三娘也逐漸懂事了,方才那一番話說的,嘖嘖,不知道我們家五娘再長一兩歲後,學得來學不來她三姐姐這等本事。」

陸婷姝微笑道:「不如這幾日趁著老太爺高興,抽空求一求他老人家。姑娘們都逐漸大了,若能求來個京裡出來的嬤嬤姑姑來駐館,一是叫她們姐妹一同學些規矩,二也能叫她們多多相處,把情分處得深些不說,還能互相帶一帶。」

「那敢情好!」二太太立刻喜笑顏開:「可是……就我們家五丫頭那脾氣,遇上那個四丫頭還不得天天打作一團?」

「我說句不中聽的,二嫂莫惱。三娘沒落水之前,有眼下這麼聰慧伶俐麼?還不是跟二姑娘四姑娘打出來的本事!」陸婷姝微微眯眼道,「孩子麼,你該放手時就得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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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A
王室 | 2018-12-27 03:00:34


她當年沒有姐妹,可她有老太太這個繼母啊,她的一身本事,也是跟老太太一邊打一邊練出來的。

「有咱們這幾個長輩背後多多教導著,還怕三娘五娘吃了虧不成?」陸婷姝輕笑。

她陸婷姝就是討厭庶女!老太太之所以恨她,不也是恨她命硬,克死了老太太的親閨女麼……她倒要瞧瞧她的命硬到什麼地步,如今和離回了娘家,還能接著克死繼母不?

陸清寧一邊往千疊園走,一邊留意著身後宋姨娘的腳步聲。那腳步一忽兒緊捯,一忽兒又沒了聲音,看來是既不想跟她距得太遠,又怕與她離得太近。

前兩日被於姨娘這麼追,今日又被宋姨娘追,這些人很喜歡背後追人啊。陸清寧立刻回身冷笑:「二姨娘這是做什麼?生怕這滿院子的下人不知道咱們大房的風向麼?」

「婢妾……婢妾害怕……」宋姨娘的眼淚又有些盈盈欲滴。

陸清寧見這人又是這幅模樣,好像她多欺負人似的,真是滿肚子的惱火,不由低喝道:「二姨娘怕什麼?難不成我會吃人?你方才出了花廳喊我等一等你,大大方方走在我身邊、會要了你的命?」

宋姨娘趕緊緊走了幾步,手裡的帕子一把便抹掉淚水,口裡也不停地解釋道:「婢妾不是那個意思……婢妾是被四姑娘嚇到了。」

陸清寧眯眼輕笑,被四姑娘嚇到了,這個說法兒倒也說得過去。

她當初落水之後險些死掉,清醒之後先是小澄被懲治,後是幾個院子都被換了下人,今兒一大早,她又借機給了陸清雅一嘴巴,但凡是個明眼人,都知道這些事兒是對著誰去的。

而這宋姨娘貌似又沒什麼心計,眼見著自己親生的女兒闖了禍,也只能這麼變相的認輸,再主動替陸清雅請求責罰了。不這麼做,怎麼才能保住陸清雅的小命兒,難不成還明目張膽跟太太和她陸清寧對著幹?

「二姨娘想求多久的禁足啊,待會兒到了千疊園,我也好跟太太開口。」陸清寧假作不再在意,一路走一路輕聲問著。

這話卻難倒了宋姨娘。求十天半個月的,看來是躲過了過節加老爺納妾,可仔細看來還是不夠叫四姑娘沈靜下來的;求一個月兩個月,豈不是將好好的姑娘關傻了?

見她好久都不說話,陸清寧又忍不住輕笑:「敢情二姨娘行事匆匆,之前也沒個真正章法?那你說這個口我如何替你向太太開呢,太太說多了不是,說少了還不是。」

宋姨娘聞言沈默了一會兒,便狠狠心咬了咬牙:「三姑娘先替婢妾求一個月罷!若是四姑娘在這一個月裡沒想通,再加些日子也不遲。」

六少爺才三歲時便跟著老太爺開蒙了,她的四少爺卻是六歲才開始跟著先生學認字;六少爺白天跟著先生讀過書,晚上還要去老太爺書房裡寫幾篇大字,每日都能見到老太爺,她的四少爺只有逢年過節才能見到老太爺一面,想表現表現也苦於無門……

原來的日子裡,老爺一個月要歇在曉月苑小半個月,時不時還能將四少爺叫到跟前來提點一二,可如今馬上便有新人抬進來,她已經好久沒瞧見老爺的人影兒了;四姑娘又養成了個跋扈的性子,能指望這個姐姐給四少爺多少助力?

因此上,她只盼望四姑娘別再給四少爺雪上加霜便念阿彌陀佛了!

「我聽二姨娘在理事花廳裡說的話,不單單是給四妹妹求禁足,還給你自己也求了?給四妹妹下禁足令倒是好說,至於二姨娘的……太太身子不好,二姨娘便應該幫著多分擔一些,此時開口求禁足,有些不大合適吧?」陸清甯才不管宋姨娘眼珠子亂轉是在琢磨什麼,該說的也得說。

宋姨娘先是一愣,隨即也反應過來陸清寧的意思,這是責備她想變相躲清靜躲是非呢。

「三姑娘說的是,之前是婢妾唐突了。」她臉色微紅的垂了頭:「婢妾只想著四姑娘愛惹禍,婢妾這個生母也該被連坐,卻沒想著婢妾更該替太太分憂解難,婢妾該死。」

「要不三姑娘只管跟太太回四姑娘的事兒吧,婢妾這一檔子暫且先記上一筆……」宋姨娘並不傻,她之所以要求將她自己也禁了足,確實是想躲開是非,可如今分明躲不過了,再硬生生的求,畫虎不成反類犬!

「我還想問問二姨娘,」陸清寧站下笑看她:「下令給四妹妹禁足容易,可是緣由怎麼說,總不能叫太太隨便編個藉口啊?」

「明明四姑娘不曾做的事兒,卻叫太太這個嫡母給她硬生生按上個罪名,豈不是既招四妹妹怨恨又招外人非議?」

「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我大清早的給了四妹妹一巴掌,二姨娘肯定也知道了,否則也不大可能巴巴的跑到花廳去。」

「可我既然已經給了她一巴掌,她不敬我這個嫡姐的事兒也算了了,總不能叫她挨了我一巴掌,再因為這個被禁足,我可不願扛個對庶妹不友愛、仗著得理便不依不饒的名聲。」

宋姨娘的大汗珠子登時便從額頭上冒出來。她過去怎麼沒瞧出來,這位三姑娘如此不好惹?被三姑娘這麼一說,好像她成了挑撥四姑娘與嫡母嫡姐關係的那個罪人了,還無形中敗壞了太太賢淑寬厚的臉面!

「三姑娘莫生氣,這事兒……確實是婢妾只顧替四姑娘著急了,一急切便考慮不周。要不這麼著,就說、就說……」宋姨娘一時半刻也想不出該怎麼說了。

陸清寧微笑著擺了擺手,反正眼前這位也吭哧癟肚的說不出來所以然,不如她替她想個說法吧:「二姨娘你看這麼說怎麼樣,便說四妹妹太過驕縱、不敬姨娘這個生母可好?」

是誰提出來的,誰便擔著吧!叫太太擔,叫她陸清寧擔,那是不可能的。

除非宋姨娘反悔了,又說不用給四姑娘禁足了,就陸清雅那個怪脾氣,四處亂闖禍只能死得快些;若宋姨娘不但不反悔,還應了這個緣由,足夠給陸清雅和她這個生母挑撥得生分了吧。

陸清甯非常明白,宋姨娘既提出這個要求,恐怕也不單是為了護著陸清雅,多半是怕陸清雅闖禍連累她和四少爺才是真的。

若她還是過去的那個陸清甯,宋姨娘巴巴送上門來自請責罰,恐怕不待深想便會答應了,更不會管緣由是什麼——她本就與陸清雅不對付,當然巴不得見到對手吃虧。

可她已經變了,叫她上當,還真沒那麼容易!宋姨娘想利用她年紀小不懂事,她還偏偏要將這球踢回去,誰利用誰還說不準!

見宋姨娘有些猶豫,分明是很不情願的樣子,陸清寧又笑著補了句話:「我方才已經說過了,我與二姨娘明人之間不說暗話。」

明人不說暗話,這話她也對於姨娘說過。可這也不過是個說辭罷了……

「太太從不苛刻幾個庶女,已經是四妹妹的福氣;又有姨娘這個生母百般呵護她,還有個同胞弟弟需要她照拂,她不但不知足不感恩,還費盡心機想攀一攀姑奶奶……如果再不給她些教訓……」

宋姨娘聽罷這話立時花容失色。怎麼著,四姑娘還有這份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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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27 03:01:06


「二姨娘不信?四妹妹不但有這心思,還唯恐別人跟她搶呢,要不前些日子我怎麼會輕易掉進池塘裡?」陸清寧乾脆將話挑明。

宋姨娘腳下頓時一個踉蹌,若不是蘇媽媽眼疾手快托了她一把,恐怕當時便得癱軟在地上。

原來三姑娘什麼都明白……怪不得這些天眼見著三姑娘刷刷的長了起來,說話行事都像變了個人兒似的。誰被人背後害了一回撿回條命,也會變得聰明了不是麼。

宋姨娘越這麼想便越害怕,眼神也逐漸渙散得傻了一般。若真是如此,哪是求一個禁足來便躲得過去的?就算四姑娘自己個兒想透徹了,三姑娘能不能饒她?那是一定不能夠的!

「二姨娘不喜歡我提的那個建議?那我可就沒別的轍了,實在不成的話,二姨娘就叫四妹妹裝病吧。」

陸清甯明知宋姨娘被她打擊慘了,也絕不想手軟,這麼好的機會送上門來,不抓白不抓:「病了是個好藉口,正好可以送她找個山清水秀的莊子住一陣子,一是叫她散散心,二也是叫她離了這個後宅想想清楚,她過去到底都犯了什麼錯,以後要不要改掉。」

宋姨娘哪兒能答應這個,被送到莊子上的不都是犯了大錯的?大姑娘還是寄名在太太膝下的嫡女呢,在莊子裡已經住了一年出頭了還沒回來,四姑娘若也被送去,豈不是還不如大姑娘?

雖說送到莊子裡去便能阻止四姑娘再闖禍,可莊子裡的日子哪裡是那麼好過的。不行,這絕對不行,宋姨娘想到這兒便咬了咬牙:「婢妾就聽三姑娘的,說四姑娘不敬生母好了。」

「為了婢妾這麼個細微低賤的姨娘,太太都能下禁足令懲罰四姑娘,往後也不會有人敢於輕易欺負到婢妾頭上,三姑娘的好意,婢妾心領了……」

新人即將進門兒,三姑娘卻出了這麼個主意,這不單是想叫四姑娘恨她,還想要把她留給新人當對手啊。可她又能如何,誰叫她家世不如人,只得屈居妾室之位呢,為了保住四少爺,她也只得認了。

「二姨娘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便好,」陸清寧輕笑:「從來只聞新人笑,有誰聽得舊人哭,新人還沒進門兒呢,咱們老爺已經三天不見人影兒,太太還懷著他的骨肉……」

宋姨娘想必是被她這幾句話真實的觸動了心事,便算是不敢再在陸清寧眼前落淚,淚水還是忍不住的朝下滴落。拿著帕子擦了又擦,無奈愈湧愈多,擦得不如流得快,眨眼間已成淚人兒一個。

「二姨娘想必是事出匆忙,出來也沒帶個丫頭?」陸清寧抬眼巡了一圈也沒找到人,心頭明白,眼前這位根本不信任新分到曉月苑服侍的下人,「本想叫二姨娘先回去歇歇,可沒個人服侍著二姨娘,我也不放心,便委屈你隨我一同去千疊園吧。」

她當然也怕宋姨娘當面一套背後一套,若現在放人走了,這人回到曉月苑又抵口否認,豈不是將她和太太擱淺了。

既是做戲,便得做足了,宋姨娘先是一路狂奔去了理事花廳,之後又梨花帶雨的隨她去了千疊園,這一路上多少雙眼睛看著呢,太太給四姑娘下禁足令更是水到渠成。

「金媽媽給二姨娘打盆水洗洗臉,再陪著二姨娘在穿堂坐下歇一歇,我去看看太太。」進了千疊園,陸清寧便囑咐迎上來的金婆子。這老婆子嘴夠碎,出去打聽個事兒,散播個掩人耳目的消息全靠她了。

謝氏似乎已經得知了老太太咯血的消息,陸清甯跟著施紅進了西次間,謝氏臉上的笑容還不曾散去,見她來了,不由笑得更欣慰,握著她的手拉她坐到身邊,「今兒不用跟著你二嬸娘和姑奶奶理家麼,怎麼大清早兒的便巴巴來了?」

陸清甯便將宋姨娘跑去理事花廳的事兒說了一遍,一邊說還一邊觀察謝氏的神色。謝氏先是面無波瀾的聽著,可聽她說起一步步引導著宋姨娘入了套兒,終於忍不住滿面驚訝:「甯兒你……」

「這都是誰教你的?你才跟著二太太和姑奶奶學管事十幾天不是麼?」

陸清寧心裡多少有些忐忑,唯恐謝氏看出她早就不是以前的她,可謝氏這麼一問之下,她立刻滿心輕鬆,「等娘親的身子大好了,便替女兒謝謝二嬸娘和姑母吧,她們可不單單教甯兒學習打理中饋呢。」

「若不是二嬸娘當時便回絕了二姨娘,甯兒也想不起帶她一同離開,更想不出怎麼才能既不上她的當、又能順了她禁足的意……」

話也只能說到這地步了,多說便會多錯。

「二姨娘還在穿堂裡等回話兒呢,娘就成全了她,下個令出去吧。甯兒可不想再跟四妹妹耍花腔了,早上給她那一巴掌,現在掌心還疼呢,且將她關上一陣子省省心罷!」陸清寧按著記憶裡的原主兒性格跟謝氏撒起了嬌。

謝氏會心一笑。這孩子啊,看似是長大了,其實還是原來那副脾性兒,若換個心智成熟的大姑娘,怎麼會當眾給四姑娘那一巴掌,這會兒卻來撒嬌說,打人的那只手疼呢。

「好好好,娘就聽你的,反正娘只是下令的那個,也不怕四姑娘埋怨娘這個做嫡母的不愛護她。」謝氏說罷這話便笑著囑咐高媽媽出去傳話,由於四姑娘不敬生母,清雅園打今日起閉園了,一個月後視成效再決定開不開門。

陸清寧微微有些愣神。禁足不是只禁四姑娘麼,難道要滿院子一起禁?就像蹲監獄一樣,每日飯點兒將飯菜送到門口?那淨房裡的馬桶……不得臭死人了!?

「傻丫頭,既然叫禁足,當然不是只叫四姑娘不許出門,院子外面的人也不許隨意探望才是,所謂的閉園便是這個意思。」謝氏輕撫陸清寧的頭頂,緩緩給她解釋著,眼裡卻是一片清冷。

這四姑娘陸清雅,才小小年紀便如此狠辣,也是該給她些教訓了……

今兒是五月初九,昨兒晚上陸家大老爺陸廷軒終於如願以償,將那清倌兒雪芳抬進了陸家後宅。謝氏今日便比往常起得早些,畢竟再養胎也得接了新姨娘的茶不是。

「外面這是嚷嚷什麼呢?」此時謝氏正端坐在妝台前,等著點翠給她插上才挑出來的發簪,便聽得窗外遠遠傳來一陣哭鬧聲。

難道是她這裡心平氣和的準備好了,新姨娘卻不願意敬她這個正室太太?否則這大清早兒的又是哪個敢來千疊園鬧騰!

內室的簾子旋即便被撩起來,施紅本是黑著臉走進來,見謝氏緩緩回了頭,忙調整下臉上的神色,屈膝回稟道:「回太太,是雪芳姨娘和沁玉姨娘打起來了,幾個婆子都拉不開,雪芳姨娘扯掉了沁玉姨娘一大把頭髮,沁玉姨娘也反手抓了她滿臉花。」

點翠撲哧一笑:「你瞧瞧你,給太太回個話兒,什麼這姨娘那姨娘的還不夠繞嘴的,再說了,太太可還沒接她們的茶呢,姨娘身份名不正言不順,你這麼稱呼也太早了些。」

謝氏佯嗔著輕拍了點翠一掌:「就你嘴兒俐落,逮到誰都不忘擠兌誰,也多虧你們從小兒一起長大,施紅也不埋怨你嘴利便是了!」

「太太說的是,點翠這丫頭嘴兒太麻利,求太太給她找個悶葫蘆的小子趕緊配出去罷。」施紅也笑著打趣起點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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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27 03:01:28


作為太太身邊的大丫頭,樂不得見到幾個姨娘打得人仰馬翻。可今兒這種日子,外面的兩個竟然當眾鬧起來,且不說太太的身子受得了受不了這種揉搓,只論太太的面子,又該往何處放……

這也是施紅黑著臉進來的緣故。可看太太似乎並不在意,反而顧左右言他,她也就暫且放鬆了心情,陪著太太一起捉弄起點翠來。反正外面有幾個媽媽攔著呢,她還就不信了,那兩個姨娘能一路打到正房裡來?

謝氏確實是不大在意。

施紅也說了,外頭那兩人打得正熱鬧呢,何苦在這裉節兒上出去喊停。不管到最後哪個打贏了,又是哪個吃了虧,花容月貌變成猙獰女鬼,溫柔女子變成惡毒潑婦,關她甚事?打到最後,不還是得進來給她這個正室敬茶麼。

至於說面子,面子這事兒是一天兩天找得回來的?反正陸宅上下都知道她寬厚仁慈,背地裡說她軟弱好欺的也不少,暫且披著這個外衣保護好肚子裡的孩子最要緊。

點翠被施紅笑了一番也不在意,手裡的活計亦不曾閑著。謝氏也不用說話,只是微微一低頭,點翠便將那才選好的紅寶石葡萄簪、端端正正別在才梳好的髮髻上,又將與那發簪成套的葡萄耳墜子給謝氏掛好。

施紅亦上前兩步,拿起靶鏡幫忙反照髮髻,謝氏對著眼前的大鏡子瞧了瞧鬢髮服帖,又瞧了瞧未施脂粉的素顏,滿意的點頭:「便這樣吧,也不用太奢華,反正接了茶後還得摘掉。」

既是要養胎,便得有個養胎的樣子。若不是新姨娘進門,總得全了規矩,她才不會自己找罪受。

高媽媽倒也說過,說左右也是借了要養身子的藉口,不如叫姨娘們象徵性的在廳堂跪一跪,由她將茶端進來,再替太太出去賞賜也就罷了。

謝氏平日裡很少跟高媽媽唱反調,今兒卻堅持要親自接茶——九十九拜都拜了,並不差這一哆嗦,何苦寬厚的為老爺納妾忙到今日,再拋出去個容不得人的話柄呢?

「給那兩位準備的賞賜可莫弄混了。」謝氏抬眼囑咐施紅道。

施紅躬身笑道:「太太放心,那兩樣兒東西本就差著模樣兒,絕不會弄混。」

給雪芳姨娘的是一對白玉簪,給沁玉姨娘的是一對白玉鐲,價格上相差無幾不說,亦是出自同一位首飾師傅之手。若非得分出點高下來,不過是白玉簪比白玉鐲多費了些雕工,而白玉鐲卻比白玉簪多用了些玉料。

「怎麼,我這兒都歸置妥當了,她們兩位還不曾停手?」謝氏不喜不怒的問道。

而點翠施紅兩個丫頭,心裡的火氣也有些壓不住了。

這千疊園本就是外松內緊的。就算眼下兩位新姨娘在外面吵了好久,除了幾個婆子拉一拉架,並沒有哪個大丫頭或是管事媽媽去勸一勸,或是替太太拿出些威風來教訓二人一番——沁玉倒是個知道深淺的,可那雪芳,會不會就此以為太太是個軟柿子?

「停手是已經停了,罵卻不曾停口。」高媽媽掀簾走進來:「太太若是捯飭好了,老奴便去將她們叫進來。」

「不忙,」謝氏伸手撫了撫髮鬢:「奶娘不如先給我念叨念叨,她們是為何吵起來的?是一路上吵著來的,還是進了咱們院子才開始的?」

高媽媽訕笑道:「太太……兩人昨晚都算是洞房夜,結果一個守了空房,不吵起來不是怪事?倆人兒不是一起來的,雪芳姨娘來得晚些……」

高媽媽並不想給謝氏學說這個,可她既然問了,也不能不說不是?謝氏聽罷卻渾不在意的笑著搖頭:「敢情這是來給我下馬威,埋怨我不該在昨晚給兩個人一起擺酒?」

點翠忍不住啐了一口道:「不過是幾個小妾而已,難不成還得給她們分開來大排筵宴!便是一同抬進來八個也得放在一晚上,叫她們人腦袋打成狗腦袋去!」

「點翠!太太懷著身孕呢,聽不得你這鄉野話!」高媽媽低嗔。

「這話糙是糙了些,不過也真是這個理兒。你們高媽媽替我打理這些事兒,若不是也這麼想,何必給她們安置在同一日?」謝氏一邊微笑,一邊將胳膊遞給點翠施紅倆丫頭,看來是打算由著兩人扶她出內室,準備接茶了。

高媽媽見狀忙緊走兩步,一人兒先出了廳堂直奔院中穿堂而去。太太都動窩兒了,總不能坐在廳堂乾等那兩位!

「那兩份賞賜,高媽媽也安排得極好,你們兩個也得時不常跟著她學著些,不能總麻煩老胳膊老腿兒替我操心不是?」謝氏這話說罷,便閉緊了嘴坐到鋪好軟墊軟靠的太師椅上。

眼見著廳堂的竹簾被挑起,施紅點翠兩個丫頭也不由屏住呼吸挺直了腰杆兒。要知道,丫頭便是主子的門面,若是丫頭們一個個畏畏縮縮,那麼主子也無疑是個軟蛋不是?

若她們早早將腰杆兒挺直了,等太太不想說話兒的時候,她們也好替太太說上幾句,換句話說,替太太教訓幾個不知羞臊的,誰會不願意呢。

「三姑娘?」先從簾子下進來的不是高媽媽,更不是那兩位新姨娘,卻是陸清甯,施紅先是愣了下神,立刻上前施禮迎接。

「三娘給太太請早安。」陸清寧虛扶了施紅一把,便半玩笑的跑到謝氏身前福了一福,惹得謝氏立刻展開一臉舒心的笑容。

因了陸清寧還跟著二太太和姑奶奶一同學管家,這早請安晚定省的規矩並不曾形成慣例,就算哪一天例外來得早些,也不過是問問娘親昨夜睡得可好,我那小兄弟可曾調皮一類的話語,今天這般正式,還是頭一遭兒。

「您可別覺得甯兒跟您生分了,我還不是做給外面兩位瞧的!」陸清甯附在謝氏肩旁耳語道。

兩位新姨娘已經站在回廊下了,竹簾子也卷起來了,這廳堂裡的一舉一動,外面都瞧得清楚也聽得清楚。

謝氏微微頷首微笑,也同樣耳語回她:「就你最調皮!」

「二姐姐和六弟弟前後腳兒來的,當時外面這兩個打得正熱鬧,我便打發他們走了,六弟弟直接去了學堂,二姐姐回了她自己的院子繡花去了,頭走之前請我替她跟太太告個罪。」陸清寧撿著要緊的話回著,也是變相的在告訴謝氏,其實她早來了。

陸清瑩自打陸清雅被禁了足,也逐漸學乖了,每日大清早便會來千疊園請守門的婆子帶個好兒進來。

謝氏聽了陸清寧的話微微有些驚訝。這孩子早就來了,怎麼不進屋,卻在外面看那些下三濫的你撕我打,好好的女孩子家再被那兩個蹄子帶壞了!高媽媽和幾個丫頭也是的,為何不早早將三姑娘領進來?

「娘放心,我又不是逮著什麼便學什麼的傻孩子,我知道好賴。不過我想求娘個事兒,待會兒娘接了兩位姨娘的茶,便趕緊回屋好不好?」陸清甯開始磨蹭謝氏,好像唯恐她娘不答應似的,只管拿著臉兒摩挲謝氏的肩膀。

「你這個猴兒,弄得娘怪癢癢的!」謝氏忍著笑躲開她,低聲問道:「你又要搞什麼花活?罷罷罷,娘不問了,就依了你!」

怪不得原主兒的記憶裡說她娘是最怕癢的!陸清寧低頭輕笑,這招兒果然靈驗得很,如此她也好實施下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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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27 03:01:43


太太和姑娘已經敘罷母女情,高媽媽在門外看得分明,便低聲輕喝各自低著頭的兩位姨娘:「兩位請進去給太太敬茶罷!」

雪芳和沁玉這才微微抬起頭,邁開腳步便準備往門檻裡走;殊不知兩人誰也不讓誰,險些便撞在一起,當下便各自揚起了頭,狠狠地盯住了對方,雪芳滿眼都是輕蔑,沁玉亦是滿眼怒火……

「你們兩個是不是太放肆了!」陸清寧快步走到門邊也不出門,只管呵斥道:「太太正房門前豈容你們撒野!」

「施紅,拿兩面鏡子來,叫她們倆各自照照鏡子瞧瞧她們的德行!太太還沒接她們的茶呢,便敢如此,敢情是打算一輩子做通房了不成!」

沁玉立時被她這一通呼喝給嚇懵了,隨即便反應過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太太恕罪,三姑娘恕罪!」

陸清寧才不管她跪與不跪,只管抬眼看那雪芳。那雪芳卻是一臉不急不慌的模樣站在原地,可惜好好的面容被沁玉撓了兩把,早已狼狽得不能看,她自己卻尚以為貌美如天仙般。

「怎麼,你不服,還是你真等著拿鏡子照自己呢?」陸清寧被雪芳氣笑了。

「三姑娘方才的話……錯了。」雪芳不慌不忙的回道:「奴家昨日是被光明正大抬進陸宅的,抬房酒擺了,賣身契也簽了,怎麼便得做一輩子通房?」

通房兩字一出,雪芳還不忘用眼風捎帶了地上跪著的沁玉一眼。這騷蹄子是搭了她雪芳的順風車了,否則的話,呸!

「什麼奴家,你跟誰自稱奴家!你也知道這裡是陸宅,你也知道你簽了賣身契,還敢自稱奴家!」高媽媽登時便怒了,若不趕緊插嘴接話,三姑娘恐怕對付不來這等不要臉的青樓女子啊。

再說了,就算三姑娘應付得來,哪有叫主家姑娘對付這種人的,她此時不開口更待何時!

「高媽媽莫跟這等人動怒,值不當的。不如您進來扶太太進內室歇息吧,今兒這茶接不了了。」陸清寧低笑著吩咐罷高媽媽,又邁出門檻來高聲喚道:「金媽媽帶兩個媽媽過來,將雪芳姑娘和沁玉姑娘請回去吧!」

直接請回倒是個好辦法,高媽媽立刻笑著應了聲邁進門,三步並作兩步去攙扶謝氏;而遠遠立在穿堂那邊的金婆子也脆生生的答應了,幾個粗使婆子立時便如餓狼一般朝回廊跑來。

雪芳不敢置信的看著陸清寧。老爺不是說,太太很是寬厚仁慈,三姑娘也很孝順懂事麼,怎麼今兒見了真人,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兒?

「雪芳姑娘逾越了,這麼盯著我們姑娘看可不成!」那個毛婆子腿兒最快,手也快,匆匆跑到雪芳身邊,伸手便將她高昂著的頭按了下去。

好想給這個毛婆子取個綽號叫飛毛腿啊,金媽媽幾個可是還沒上得臺階呢,陸清寧一邊這麼想著,一邊豔羨的看著毛婆子——她自己這身子骨著實不頂用,也不知道何時才能練成前世那般。

雪芳哪裡受過這種屈辱。尤其是方才在穿堂裡與沁玉打架,幾個婆子都裝著無事人一樣不大管她們,她本以為這千疊園的僕婦不過是個擺設,怎麼轉眼間就變了!

「你、你個死婆子,竟敢對我動手動腳,看我不回了老爺打斷你的手腳!」雪芳重新昂起頭顱怒瞪毛婆子。

陸清寧回頭一瞧,太太早被幾人又扶回內室,也就索性放開了手腳,冷笑著回雪芳道:「毛媽媽是太太的下人,你對太太不敬,她便可以替太太責罰你!」

「至於什麼回老爺這種話,我勸雪芳姑娘往後還是莫要再說了。這是陸家後宅,凡事都是女人說了算,是正室太太說了算,你可以說過去不懂,但是從今日起,你也該懂了!」

「今日本該是規規矩矩給太太敬茶的日子,你卻敬酒不吃吃罰酒,不等跪拜太太呢,便在千疊園撒起了潑,你是欺負太太老實,還是欺負太太沒有兒女依仗?真真瞎了你的狗眼!」

「毛媽媽,還不速速將她攆了出去,從今後這千疊園再不許她上門!」

謝氏根本不曾回內室,而是進了西次間便上了木炕斜靠著,豎起耳朵聽起外面的一言一語。眼下不禁微微搖頭:「甯兒還是太急躁了些……氣勢倒是足夠了,可與這種人何須講這麼多?沒得掉了身份。」

謝氏最開始聽說雪芳和沁玉在門外打了起來,心裡別提多高興了。外加上那兩份早就準備好的、不大相同的賞賜,還有給沁玉準備的行四,給雪芳準備的行五,足夠這兩人互相撕咬一陣子了,她自己卻不傷筋不動骨。

誰知陸清寧這一來,一切全亂了套。這茶終於沒接成,大老爺知曉後還不得又來千疊園亂打亂砸?

「三姑娘也是為了給太太出口氣不是。」高媽媽小心翼翼的替陸清寧說著好話兒:「如今您也瞧見了,那雪芳有多囂張,奶娘也就敢跟您學說了。不過奶娘得求求您,您萬萬莫生氣,奶娘才能接著學下去。」

見謝氏神色不驚的點了點頭,高媽媽猶豫了猶豫又接著說道:「方才在穿堂裡……根本便是她主動挑釁的沁玉,甚至說起了‘怨婦們’,分明是將太太也連帶了。」

謝氏嗤笑一聲,示意高媽媽接著說,高媽媽低聲道:「當時正巧三姑娘也來了,我們本還以為三姑娘不定得怒成什麼樣子,誰知她卻坐在穿堂裡看起了戲,還不叫奶娘回來告訴您。」

「三姑娘都快十二了,最近又一直跟著二太太和姑奶奶學管事,往後還能替太太將咱們大房管一陣子也說不準,因此奶娘想著,怎麼也得叫三姑娘先拿幾個人立立威。」

「三姑娘方才那番話,雖是聽來暴躁了些,恐怕也是太太輕言軟語的習慣了,乍一聽覺得不妥,可您仔細琢磨琢磨,為何在穿堂時三姑娘卻不曾這般發怒?」

「前幾日禁足四姑娘那事兒,三姑娘便做得極穩妥呢,太太有何不放心的?」

謝氏笑著點頭:「奶娘說的極是,就算她有些地方看起來不夠穩妥,也許她有她自己的用意……孩子逐漸大了,想事兒也不是誰都看得懂了,且行且看吧,實在不成還有咱們在後面給她支招兒。」

謝氏之所以這麼說,也是看出了自家這姑娘跟她完全不是一種作風。或許是那孩子最近這些天學了些二太太的狠戾,又學了些姑奶奶的狡黠,細細一想這是好事兒啊,何必攔著。

此時便聽得窗外哭聲一片,偶有叫駡聲,卻被響亮的大耳光壓了下去。就算是謝氏也不得不感歎道:「過去總是躲來躲去的,還真不曾有今兒這種痛快。」

此時的陸清甯哪知道謝氏在西次間聽著她聊著她。只見毛媽媽幾個大耳光下去,雪芳的一張臉已經腫成豬頭,她恨不得跳腳歡呼——何止是謝氏覺得今兒這些做法淋漓盡致的痛快,她也一樣啊,誰叫原主兒留下的、關於太太的記憶都是躲啊躲的!

「三姑娘饒了奴婢吧!」沁玉此時也跪爬過來,一把拉住陸清寧裙角:「三姑娘方才可是都瞧見了,是這小騷蹄子不敬太太,奴婢才與她爭執起來的,奴婢並不是為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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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27 03:02:01


陸清寧微微皺眉低頭看她,眼神冷得嚇人。沁玉頓時嚇得一哆嗦,趕緊將手中的裙角放開,卻依然還是痛哭流涕懇求,反反復複就是饒了奴婢那幾個字。

要知道她做了好幾年通房丫頭,昨晚好不易抬了房,三姑娘一句話便將她打回原形去,這叫她情何以堪!

卻見陸清寧沈吟了片刻,終於笑道:「你……還不錯,雖然有時候潑了些,喜歡來給太太添麻煩,動輒便是長跪不起,不過關鍵時刻還知道維護太太,這便很不錯了。」

「不過你方才做得真不對。雪芳姑娘再是如何不敬太太,畢竟馬上便要敬茶了,你便該先顧全大局不是麼,你在太太的院子裡跟她扯什麼?等正事兒完畢,再要個誰是誰非的說法兒也不急不是?」

「你這麼一弄之下,倒叫我看不懂了,你到底是想維護太太啊,還是想給太太抹黑啊?你也曾經是太太身邊的人,怎麼這麼點子小事都看不清?」

「太太是賞罰分明的好主子,跟在太太老爺身邊伺候是你的福氣,你偏偏自己給搞得一團糟,若還是不知悔改如此糊塗下去,我今日救得你,明日救得你,我還能天天救得你?」

沁玉一時聽不懂陸清寧到底想說什麼了,這一會兒誇讚一會兒訓斥的,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啊?

卻見陸清寧又是一聲冷笑:「敢情我這麼多話都對牛彈琴了!」

沁玉慌忙伏倒在地:「三姑娘,奴婢知錯,奴婢往後再不敢給太太添麻煩,再不敢來千疊園撒潑耍賴,太太召奴婢來伺候奴婢便來,不召奴婢來,奴婢、奴婢便好好在院子裡繡花做衣裳,念經替太太和姑娘少爺祈福!」

「這就對了嘛!」陸清寧輕笑:「不過咱們且將醜話說到頭裡,方才那些話,只當你發了誓了,今後若有反悔或有違犯,天打雷劈!」

這話是她低身附在沁玉耳邊說的,隨後便直起腰身對著廳堂裡喊道:「施紅姐姐沏一碗茶,再請太太到廳堂就坐,四姨娘要給太太敬茶!」

又低聲對沁玉道:「四姨娘莫以為敬了茶便萬事大吉,稍後的懲罰也免不了,你忍一忍……」

沁玉才不管什麼懲罰呢,只要不要了她的命,什麼懲罰她都能受。立刻含著淚抬頭道:「奴婢謝過三姑娘的大恩大德!」

俗話說佛爭一炷香,人爭一口氣。三姑娘說得好,她沁玉確實是潑了些,可她卻也是為了爭個名分,爭個做回真正母親的權力。

如今名分有了,還能壓那個雪芳賤人一頭,避子湯也停了,保不齊哪天便能懷上一個,就此說三姑娘是她的再生父母也不為過!從此她沁玉就是三姑娘一條狗,三姑娘叫她咬誰她絕不猶豫!

此時的沁玉並不知道,便是她眼下這決定救了她。今後的許多年裡,雖然她並不曾給陸大老爺陸廷軒生下一男半女,直到老死,卻也始終衣食無憂……

而那個雪芳,雖是被毛媽媽給了幾個大嘴巴,卻是耳不聾眼不花。尤其是聽到陸清寧高喊四姨娘要敬茶,她幾欲瘋狂。那個該死的通房丫頭都能壓她一頭,這怎麼可以!

卻見陸清寧轉身朝她走來,雪芳立刻勉強壓住心頭怒火。

方才那個通房丫頭伏低做小得了好處,都被她看在眼裡,她也明白不能跟眼前這位三姑娘對著幹,越對著幹越不討好。

可叫她跪在地上磕頭求饒,無論如何她也做不出啊,那麼她該如何是好……

「雪芳姑娘的膝蓋好金貴,卻全然忘了自己已經是我們陸家的奴才了!」陸清寧冷冷的話語響起,就像灌進雪芳耳廓裡一個大炸雷,「若早知道雪芳姑娘跪不得,這茶壓根兒便不用準備了。」

「難不成你聽說過誰家的姨娘是站著給正室敬茶的?」

雪芳又驚又喜的抬起頭,三姑娘這話是說,她也可以進去敬茶?只要太太願意接她的茶,跪一跪也無妨麼,老爺今兒早晨還交代來著……

陸清甯卻根本無視她的驚喜,只管冷冽的盯著她打量:「嘖嘖,這臉上的傷怕是得養上十天半個月了。」

雪芳頓覺滿心委屈,淚珠子也如同斷了線的珠子往下滾落:「請三姑娘給奴、給奴婢做主!」

陸清寧只覺得渾身一冷。這是什麼作風,不管對上男女老幼都是這幅腔調這幅模樣兒,還真不愧是青樓出身的紅姑娘!

毛媽媽站在一邊將這一幕看得真亮兒,立刻低聲呵斥道:「快快收起你這套嘴臉!若是帶壞了我們家姑娘,重新將你買回窯子裡去!」

陸清寧低頭忍笑。這毛媽媽真有趣,先頭一句還像模像樣的呵斥人家呢,後面這半句可真是不著調,當著她面兒說什麼窯子,笑死個人!

毛媽媽也立刻覺察到自己的話語不對勁,可當著雪芳的面兒又不能自抽嘴巴,只好對著陸清寧擠眉弄眼,言之意下便是您大人大量饒了老奴這一回。

陸清寧不在意的對她擺了擺手,心中卻道,若是可能的話,真該跟太太張回口,將這毛媽媽要到清寧園去。

經過這小一個月的觀察,近身服侍她的幾個已經瞭解得差不多,都是可以信賴的,穩兒轉兒兩個小丫頭和廚房的兩個媳婦子也不錯。

可那幾個粗使婆子……除了守門的童媽媽,分明沒有一個好鳥兒!不是借著抬水進淨房時四處亂瞧亂看,便是偷懶躲清靜的懶蟲,她陸清寧的院子裡可不需要這種混飯吃的貨色!

而那被毛媽媽呵斥了一回的雪芳,此時只管低頭抽泣,抽泣聲越來越大不說,瘦削的肩膀和腰肢還隨著抽泣的節奏一抖一抖的,分明是過去那種惹男人垂憐的手段。

陸清寧見狀,也顧不得再打自己的小算盤,只管一臉厭惡的看著她,好想一腳將她踹飛——宋姨娘便是朵小白花了,如今又來個更甚的,真真是討厭死人了!

正在拼命的壓抑怒氣,便聽得高媽媽的聲音在身邊響起。陸清寧抬頭看去,原來高媽媽是送沁玉出來的,看來敬茶還挺順利。

沁玉見她抬起了頭,也慌忙走過來給她施禮告退:「奴婢這便回去了,三姑娘可有何交代?」

陸清寧微笑搖頭:「四姨娘只管守好自己的本份便好,還有……我方才跟四姨娘提起的懲罰,午後便到。」

沁玉格外恭謹的應聲,便側身退後直到下了臺階,又恭敬的跟高媽媽說了聲請回,沒一會兒便消失在千疊園大門外。

高媽媽也便往廳堂裡走回去,臨進門檻前,還不忘給了陸清寧一個贊許又鼓勵的笑容,隨後便將廳堂門口卷起的竹簾放下了。

雪芳被高媽媽這個舉動徹底嚇到了。看來太太這是真不打算接她的茶了?於是也不再猶豫,一跺腳便要朝門外跑。

「毛媽媽將她拉住!」陸清寧這個氣呀,那真是不打一處來。

這個死女人想跑哪兒去?去前院兒找老爺告狀?她不要臉,大房還得要臉,太太還得要臉!

「雪芳姑娘還真是沒規矩!太太的院子是你想來就來、想走便走的地方麼?毛媽媽,替太太掌嘴十下!」陸清寧怒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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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27 03:02:18


又轉頭吩咐另一個婆子道:「金媽媽您往前院跑一趟找老爺,就說是我說的,雪芳姑娘出身不好,動輒便想往前院兒男人紮堆的地方跑,需要學的規矩實在太多了,踏雪苑閉園一個月,先叫她學學規矩再出來見人,省得給老爺丟臉!」

「至於教雪芳姑娘規矩的人,也不用另選了,便叫二姨娘三姨娘四姨娘輪流教導便好,其他人不許在踏雪苑隨意出入!」

陸清寧只管交代來交代去,一不留神便被雪芳欺到了身邊,一個指頭險些指到她鼻子上:「你、你欺人太甚!」

陸清寧大怒,揚手便是一揮,揮飛雪芳那胳膊的同時,一隻手迅速照著雪芳的脖頸而去,只聽哢吧一聲,又聽得雪芳哎呦一聲慘叫,人便軟軟的朝地上癱去。

她陸清寧才不屑去抽這臭女人的臉,她那一掌,是直直奔著雪芳的頸動脈去的。雖然眼下這幅身子骨不盡如人意,可位置選準了,依然一砍一個準兒。

「住手!」似乎是陸大老爺陸廷軒的聲音,聲音裡還包含著無數的震怒。

陸清寧緩緩回頭,果然是陸廷軒來了,見他身邊還站著一臉忐忑的金媽媽,顯然是沒等出門便跟他撞上了,她不由一臉淒然的笑容。

這個種馬男這麼不放心太太?太太一直這麼寬厚忍讓,他都不放心,還扔下前院的庶務不管,跑到後院來給新姨娘撐腰?

陸廷軒方才也沒想到,動手打他新姨娘的人竟然是女兒三娘,還以為是哪個小丫頭撒野呢,怒喝自然便擋不住般溜了出來。

再看陸清寧一臉悽楚,他只覺得渾身發涼,良心也稍稍有些不安不起來,可隨即便冷了臉大步走來:「三娘這是做什麼!你雪芳姨娘犯了錯,便找個媽媽好好教她規矩麼,怎麼你個小姑娘家如此不矜持!」

陸清甯依然一臉的悽楚:「找個媽媽教導她?三娘身為陸家長房唯一嫡女,都沒個教養媽媽,只有個奶娘身兼數職,給她找個教養媽媽?四妹妹犯了錯,至今還關在清雅園禁足,都沒個教養媽媽,給她找個教養媽媽?」

陸廷軒不由一臉訕然:「爹爹不是那個意思,爹爹是說,金媽媽湯媽媽便能勝任……何勞你個金貴的姑娘動手?」

「老爺要給奴做主啊!」雪芳此時也悠悠醒轉,抬眼瞧見陸廷軒來了,立刻連滾帶爬的過來求救,一雙素手緊緊拉住他的袍子不放手,宛然是抱住了救命佛爺的大腿了。

陸清甯早發現了陸廷軒的些許歉疚,既是如此這戲也好演了,又是淒苦一笑:「爹爹說得是。誰不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叫幾位媽媽替太太教導她一下便好。」

「可您問問雪芳姨娘,她同意麼。大清早尚不等見到太太的面兒,便在這院兒裡跟沁玉姨娘撕扯起來,嘴裡還不乾不淨的罵罷這個罵那個。」

「您再問問幾位媽媽,哪個不是拼命的勸阻,直說敬茶是件大事,勸兩位姨娘以大局為重,這位姨娘卻不依不饒,將幾位媽媽嚇得根本不敢再開口,只因一勸她她便要往前院兒跑。」

陸清寧並沒撒謊。她之所以早早的來了,又端端的撞上雪芳和沁玉打架,卻不叫高媽媽進去跟太太回稟,便是想看看這雪芳是個什麼路數。誰知這也是個上不得檯面的,打不過便要去告老爺……

陸廷軒聽了她的話,立刻狐疑的望向雪芳。要知道這裡可是陸家後宅,這雪芳也不再是什麼客人都招待的青樓女子,怎麼能夠不顧臉面隨意往前院兒跑?

雪芳自小長在青樓裡,因了天生貌美,老鴇總想待價以沽,因此也不曾叫她輕易接客;她認識陸廷軒時,確實也還是個清倌兒,陸廷軒被她的美貌吸引,立時便花了大價錢將她包下。

可就算她當真是個清倌兒,青樓裡又不比尋常人家,怎麼會教給青樓女子如何在後宅生存?便是教過,也不過是說,靠你的美貌和千嬌百媚將爺拴住便萬事大吉,哪是什麼正經路數。

因此雪芳也確實不知道,在這種大戶人家裡,是不能隨意往前院那種男人聚集之處隨意亂跑的。如今被陸清寧當著陸廷軒說破,她立刻覺得滿面羞臊,之前想好的、諸多撒嬌賣癡之類的話語也再說不出口。

陸廷軒見雪芳面有羞愧,立刻怒火上頭,撩開大腳便將她從自己腿邊踹開……

雪芳挨了這個窩心腳,心口疼得更說不出話來,陸清寧卻猶覺不夠,一臉委屈的對陸廷軒說道:「雪芳姨娘沒來之前,誰不說太太寬厚賢良,因此使得老爺妻妾和美,子女成群,真真兒是個天大的福分,就算在天穎府,也是一段美談。」

「誰知她一來,便說老爺的妻妾是以太太為首的一群怨婦。沁玉姨娘替太太分辨兩句,便被她薅下好大一撮頭髮,若不是幾位媽媽拉得緊,沁玉姨娘昨日大喜,今日破相……」

「三娘被雪芳姨娘這些舉動嚇得夠嗆,毛媽媽直說不叫沁玉姨娘帶壞了三娘,雪芳姨娘卻依然口不擇言,三娘、三娘哪裡受過這種委屈啊!」

陸清寧說到這兒,便有淚珠滾滾落下,「有個這種不守規矩的姨娘,三娘往後如何做人!咱們陸家的姑娘如何做人!」

陸廷軒是個軟耳朵,這是原主兒給她留下的寶貴記憶。既是軟耳朵,今日聽了今日信,明兒再聽了不一樣的,也許便會轉頭信別的。

於是她今日最要緊的事兒,便是給這雪芳搞個長期的禁足出來,日子久了,他聽得雪芳的不是越來越多了,饒是這女人有萬般手段,恐怕也不好扭轉乾坤吧!

果然,陸廷軒是越聽下去臉色越精彩,不由回想起前些天老太爺罵他的那些話:若要納妾,有的是良家女子和家生丫頭,為何偏偏要選個青樓女子!

青樓女子自小缺乏教養,除了學些諂媚男子的手段,處處上不得檯面,你一要當心她背著你勾引外男,二要當心她帶壞咱們陸家姑娘的名聲,三是可能要白白養著她一個癟肚皮,你何苦來哉!

他當時還覺得老太爺實在太言過其實了,如今再回頭一看,老太爺說的可不是句句在理!

這種不顧他臉面的臭婊子,挑撥他妻妾不和的臭女人,妄圖帶壞他家姑娘的爛汙貨,竟值得他豬油蒙心的抬舉,他陸廷軒也當真瞎了眼,偏生忘了青樓女的不貞不淑!

「金媽媽毛媽媽,你們倆人兒再帶上兩個精幹的婆子,將雪芳姑娘送回踏雪苑,沒我的允許,任何人不得出入!」陸廷軒紫著臉膛吩咐道。

兩位媽媽強忍著歡喜麻利的應了聲,轉眼間,幾人已經拖著雪芳消失了。

陸清甯趁著媽媽們拖人時,偷偷抬眼望瞭望陸廷軒的臉色,見他確實是怒到極致,便垂頭低聲道:「方才爹爹沒來前,三娘也這麼說來著,正想叫金媽媽去徵詢下爹爹的意見,誰知爹爹便來了。」

「三娘還想叫金媽媽給爹爹帶個話兒來著,左右雪芳姨娘……」

「什麼姨娘,叫雪芳姑娘!」陸廷軒怒喝般打斷陸清寧的話。

她慌忙點頭:「是,左右雪芳姑娘已經進了陸家的門,成了爹爹的人,一直關著也不好,總得叫她學些規矩,等規矩學好了,也不是不能不出來見人不是?」

「太太懷著身孕,身邊又離不開伺候的媽媽們,好在其他幾位姨娘都是懂規矩的,不如叫幾位姨娘替爹爹和太太分分憂,輪班換著往踏雪苑去,該教導教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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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27 03:02:38


陸廷軒伸手朝陸清寧頭頂摸來,嘴裡還欣慰的說道:「三娘真是長大了,看來這些日子跟著二太太和你姑母學了不少啊。」

陸清甯強忍心頭厭惡,任由他那大掌在頭頂撫了撫,依舊垂頭低聲道:「爹爹說的是,全靠娘親和二嬸娘、姑母的教導,三娘早日長大,也好為爹爹和娘親分憂解難。」

「你娘被她們胡鬧嚇到了沒有,要不要找個婆子去請郎中來?」陸廷軒破天荒的知道關心起謝氏來。

陸清寧搖頭:「娘親確實不大舒服,可方才那些事兒沒處置清楚,娘親也不敢輕易叫哪位媽媽出去請郎中,說是怕郎中撞到院子裡的不像,平白給爹爹丟臉。」

又抬臉綻開欣慰的笑容:「眼下可好啦,爹爹來得及時,替娘解了大心寬,三娘這便叫高媽媽親自去請郎中回來給娘親把脈,爹爹只管回前院忙去,等郎中走了,三娘便找個媽媽去給爹爹報平安,爹爹放心罷。」

陸廷軒頻頻點頭,「既是如此,爹爹便不去打攪你娘歇著了,若有需要的珍貴藥材,記得寫下來給爹爹送到前面去,爹爹立時打發人出去採辦。」

陸清寧一邊應聲,一邊將陸廷軒一路送達大門外,目送著他的身影消失,方才狠狠的咬牙暗道,恐怕這大種馬是沒臉見她娘罷,跑得倒快!

在外面折騰了這麼半天,也不知道太太有事沒事?

等陸清寧急急忙忙回了正房,低頭穿過西次間欲往內室走,卻覺得西次間裡有動靜兒,抬頭一瞧,謝氏倚在木炕上笑盈盈的望著她,高媽媽站在炕邊一臉欣慰的笑容,就連槅扇門邊的施紅和點翠亦是滿臉微笑。

敢情這幾個人都躲在西次間裡偷聽呢!怪不得她在院子裡時總覺得不大對頭,可惜今世這身子不是她原裝兒,各種反應都不如前世靈敏,說什麼也沒想出是哪兒不對……

見謝氏伸出手欲拉她上炕,她小心翼翼的打量了謝氏好幾眼,見的確是平安無事的模樣,方端端正正坐在謝氏身邊,這才靦腆的笑道:「都這樣瞧著我,我都害臊了。」

謝氏撲哧一笑,伸出手來點了點她的額頭:「你個鬼精靈,心眼子真不少!」

點了她這下,謝氏又頗帶些撒嬌的意味朝高媽媽埋怨道:「奶娘您說,我這麼老實一個人,怎麼偏生養了一對鬼精的孩兒呢?」

跟這孩子方才鬧起來的那些事一比較,她那不同式樣的兩種賞賜,還有那四啊五的排行,實在是說不出口的小伎倆啊。

雪芳在老爺嘴裡都成了姑娘,幾位姨娘還要輪番去踏雪苑做惡人,這孩子,將這水攪得夠混!

高媽媽呵呵笑了個夠,方才說道:「三姑娘瞧見沒有,太太這哪裡是埋怨,分明是炫耀呢。」

又正顏道:「過去的些許年裡,太太守成守得多難!今兒老奴才從三姑娘的作為中嘗到了攻城拔地的歡快!」

陸清寧輕呵了一聲:「高媽媽好像女將軍!還要攻城拔地!」

她這一聲大驚小怪的輕呼,立刻惹來滿屋的笑聲,可謝氏隨即便掩了口:「會不會聲音太大,叫外面聽見?哪有我們這樣幸災樂禍的?」

高媽媽笑得不行:「三姑娘將太太都帶壞了,說話像個孩子似的如此促狹。這偌大一個千疊園,難不成都不敢笑了?」

說是如此說,高媽媽心頭卻感慨道,可憐的姑娘,怕是從打嫁進陸家門兒那天起,便不曾如今日這般淋漓盡致的高興過吧。

甚至連她都記不起上一次大笑是何時了,是六少爺降生那一天麼?不是的,那時的她和姑娘,更多的擔心是壓在六少爺頭上的兩個庶子吧……

「高媽媽,勞您親自跑個腿兒請陳爺爺來一趟吧,方才老爺問起太太,我說太太不舒服呢……」陸清寧不好意思的商量道。

高媽媽的感慨立刻被打斷,卻沒有半點不快,反而笑著應聲:「老奴只顧得高興了,倒把這茬兒給忘了,老奴這就去。」

謝氏卻在一邊幽幽的來了一句:「奶娘年歲大了,我真不忍心叫奶娘這麼日日擔驚受怕的,還要時不時的出宅替我跑腿兒。」

高媽媽一驚,立刻顫抖著聲音問道:「太太……太太莫叫奶娘出去養老,奶娘還能伺候太太幾年呢,還想替太太照顧小少爺呢。」

謝氏心下衡量了良久,方才又道:「恐怕最遲明年秋,您的娘家侄子便又得來接您,我再想留您也留不住啊……」

「大姑娘在莊子上待了快一年了,什麼樣的性子也該磨礪得差不多了,等我抽空商量了老爺,便將她和石媽媽都接回來罷!」

高媽媽緊著擦掉眼角的淚。明年秋,還好還好,太太的產期在今年臘月底,她還能幫著太太帶帶小少爺。可是那大姑娘……

「等太太生產之後再接她們不成麼?三姑娘好不易打發了外面一群虎狼,太太為何又要再接回來一個放在身邊呢。」高媽媽急得嗓子都啞了。

陸清寧垂眸回憶,這個大姑娘到底是個什麼樣兒的人。可腦海裡的記憶裡只有那麼零星的片段,譬如幾年前的一個春天、太太似乎小產過一次?之後大姑娘也被禁了足,在清嫵園裡一關便是兩個月……

再結合起那位姑娘沒多久又被送到莊子裡去,還有高媽媽的急切阻攔接她回來,這大姑娘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呢!陸清寧如此判定後,忙抬頭附和高媽媽的話道:「媽媽說的是,太太急需養好身子,不忙著接她們回來。」

「便算是石媽媽回來,太太多了個助力,也不急在一時,太太還是從長計議吧。高媽媽擦擦淚洗把臉,先去辦差,別的事兒回頭再說。」

也許謝氏從今兒這些事裡嘗到了主動攻擊的快樂,便想趁勝追擊,將那大姑娘也提溜回來好好訓誡一番,不想再留著她在莊子上逍遙自在了。可大姑娘若真不是個好鳥兒,又能自在多久,何必眼下給自己這邊添麻煩。

謝氏聽了高媽媽和陸清寧的話,也緩緩點頭。她方才只是心疼奶娘,全然忘了自己這不足三個月的身孕了,「是我想的不周到,千疊園打今兒起也許能真正寧靜些日子了,我偏生要給自己個兒找事兒做,真是個不會享福的。」

高媽媽被陸清寧吩咐了一遭,又聽太太這麼說了,心裡的大石頭終於落地,洗了臉出去請陳郎中過來把脈不提。

這廂陸清寧便喊著點翠施紅扶太太進內室:「這木炕又硬又窄的坐著不舒服,不如還是回床上躺一躺吧,娘親只管好好歇著,外面有我呢。」

什麼一動不如一靜的說法,對於陸清寧這個做過特情的人來說,遠遠不止是字面的意思。

她認為所謂的一靜,不過是靜靜觀察破綻,以期之後的一動能達到雷霆一擊的效果;而不是說就像謝氏常年所用的這種法子,你動你的我靜我的,彼此兩不相干。

既是從今日敬茶之事上下手了,效果又異常的明顯——雪芳的姨娘身份被大老爺一口否定,沁玉雖如願以償,想必短時間內也不敢如何,便從今日開始,將大房裡裡外外換個模樣兒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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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27 03:02:55


如今連謝氏都認可了這主動出擊的好處,正是她陸清甯大展身手的好時候兒到了!她這具身子已經快滿十二歲了,總不能便隨著謝氏一起這麼忍著,忍來忍去到了出嫁的年紀,再換個人家兒繼續忍上下半輩子!

千疊園鬧了這一場之後,若擱到早以前,曉月苑和吟風苑恐怕不出盞茶工夫便已經知曉。

可如今兩個小院兒早都換了下人,千疊園這邊又不曾吩咐金婆子幾個故意放出風聲去,等宋姨娘和于姨娘先後知曉時,已經是晌午飯之後。

即便如此,這消息也不是倆人兒院子裡的僕婦們打聽出來的,而是金婆子湯婆子上門來替太太吩咐說,叫兩位姨娘午後歇過起身,便前往四姨娘的聽琴苑、替太太賞四姨娘二十記手板兒,一人負責打十下,手下不得留情。

宋姨娘聽罷這吩咐便慌了神兒。身邊的丫頭婆子全被換掉了,該找誰商量這件事兒?打的時候不留情,自然討好了太太,可四姨娘不是就此恨上她了?留了情分高高舉起輕輕落下,又得罪了太太,便算是太太軟弱,那也是正室不是麼?

「二姨娘稍安勿躁,還有另一件事沒吩咐呢。」金婆子稍帶了些厲色:「從明日起,每三日一輪值,由二姨娘、三姨娘、四姨娘分頭前往踏雪苑,替太太對雪芳姑娘進行訓導。」

宋姨娘登時愣住。雪芳姨娘怎麼又成了雪芳姑娘?這到底是發生什麼事兒了,她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

太太這一招來得也太突然了些,全然不是過去的作風了,這該怎麼辦才好!兩個婆子交代罷還不等離開,宋姨娘便當兩人已經走了,自顧自的團團轉起了圈兒。

金婆子立在一邊見她半晌都沒一句話,看似冷眼旁觀,心頭卻有些不大樂意——這宋姨娘也忒沒規矩了些,平素裡還不忘給些賞錢或是送些茶點,今兒怎麼連句話都沒有!

還是湯婆子有眼色,輕輕拉了金婆子一把,兩人便退出了宋姨娘的房門,又朝院門外走去。湯婆子便趁機在金婆子耳邊道:「姐姐忘了今兒是替太太來傳話的?這可不是以往了……」

金婆子恍然大悟。可不是怎麼著,以往都是被授意出來「嚼舌頭」的,今兒卻是正兒八經替太太來吩咐差事,差事辦好了回去也有賞,就算屋裡那個賞了錢,她們也不該要啊!

「多虧妹子提醒,否則你老姐姐今兒就給太太丟人現眼了。」金婆子笑著攬住湯婆子的肩膀,耳語道:「妹子你說,咱們家三姑娘是不是太膽大心細了?那雪芳姑娘抬進門來,不過是一夜的疼寵,眨眼便什麼都不是了,全靠三姑娘機靈啊!」

湯婆子那經年累月的煙酒嗓兒嘎嘎一笑,將曉月苑守門的婆子驚了一個腿兒軟,傻愣愣看著兩人勾肩搭背出了門,依然站在門邊不知所措,還是湯婆子扭頭瞪過一眼來,方才慌手慌腳將門虛掩了。

見身後再無眼睛盯著,湯婆子止住笑,低聲道:「這算什麼,三姑娘的後手兒才狠呢,就說咱們這差事吧,這是打算叫幾個姨娘互相打成烏眼雞呢。老姐姐你只管瞧著吧,太太有孕,人又寬厚,高媽媽年紀也大了,恐怕往後替太太當家的便是三姑娘了。」

金婆子歎了口氣。三姑娘替太太當家沒什麼不好的,畢竟從此也能真正揚眉吐氣了;可過去她們是經了太太允許,靠出去散播消息換賞錢的,這往後……

「敢情妹子我方才的話老姐姐都沒聽懂?今兒是出來辦正經差事的,回去自有賞錢,往後不也一樣?再者說,咱們老姐兒倆今兒可是對著好幾個人動過了手,往後咱們倆再說什麼,恐怕也沒人敢信啦。」

湯婆子說是叫婆子,其實不過四十出頭,依著她的性子,當然覺得跟個狠戾些的主子,每日裡出來發號施令更得臉。出去散消息嚼舌頭的事兒,她早就膩了,這些年可沒少有人指著她的後脊樑,說她是個背主的小人呢!

金婆子給了自己一嘴巴,訕訕笑道:「還是妹子明白,又體貼老姐姐,時刻不忘提點。唉,也是老姐姐目光短淺,只顧盯著眼巴前兒那麼一點子賞錢,全然忘了揚眉吐氣過一輩子最要緊。」

她的小孫女今年也有八歲了,就快能進府辦差事了。就算她自己看重嚼舌頭得的賞錢,總不能叫自己的子孫也過跟她一樣的日子。

「可不是怎麼著,老姐姐就是要把眼光放長遠些,有個好主子最要緊。我不止一次聽三姑娘念叨過,說是她院子裡缺人呢,咱們只管好好給太太和三姑娘辦差,回頭也好求太太個恩典不是?」湯婆子也有個媳婦為了養孩子在家歇了一年多……

話說到這份兒上,吟風苑就在眼前,兩人立刻心有靈犀的閉緊了嘴,直到進了於姨娘的廳堂,於姨娘又歡快的迎出來笑問、是什麼風將兩位媽媽一起吹了來。

她這小院兒,兩個婆子都沒少來過,可都是分頭前來,又皆是偷偷摸摸的,唯有今天還真是破天荒。

因此於姨娘雖是臉上掛著笑,心裡卻如同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起來——四姑娘被禁足的事兒可是嚇死她了,難不成兩個婆子這次又是對著二姑娘來的?

兩個婆子並不搭理於姨娘的熱情,這使得她心頭更是忐忑了,便是請兩位落座的話語聲,都帶了些顫音。

待金婆子冷臉立著、將那些差事一一吩咐出來,於姨娘臉上的笑容立時如同被凍住了,很是尷尬的停在面上,鼻子眼睛眉毛嘴巴沒有一樣兒會動了。

這是太太的吩咐?這真是太太的吩咐?等她終於納過悶來,立刻一臉的不敢置信。

「怎麼著,難不成於姨娘以為我兩個膽大包天到這個地步了,敢假借著太太的名頭傳這種話?」湯婆子明知金婆子是個軟面子,拿人家的拿多了便有些抹不開,立刻搶先開口問道。

「不是不是,兩位媽媽誤會了。」於姨娘慌忙擺手,卻說不出自己之前先是愣神後是不信的緣故。

難道她能直白的告訴兩個婆子,說她根本不相信太太變了個人一樣,本來軟弱可欺,突然卻變得雷厲風行了?!

又抬眸望了一眼陸宅的大門,陸婷姝示意梅媽媽可以放下簾子,再叫車夫趕車離開了。

陸清寧端莊的坐在陸婷姝身邊,從打上了馬車便垂著腦袋不曾抬眼,直到梅媽媽遵從吩咐、將那馬車帷幕放下,她這才變了個人兒似的,昂起頭笑著握住陸婷姝的手:「三娘多謝姑母。」

陸婷姝輕笑:「我就知道梅媽媽將簾子一放下,你便會裝不下去了,果不其然。」

說實在話,她也裝不下去了。好不容易找個藉口說去上香才離了這深宅大院,誰的心裡不像小鹿一樣躍躍欲試?

她陸婷姝雖是個婦人,照理是比年輕姑娘家規矩寬鬆,可以時不時出去逛上一番,可她畢竟是個和離的婦人,為了陸家的名聲,她想那麼做卻不能做!

和離的婦人便該隅居於娘家最偏僻的那個角落,輕易不出房門,以免叫人家覺得晦氣。老太爺給了她跟著二太太一同管家的機會,便是要叫她出了自己的院子來散散心,她不能不識好歹,反倒日日出宅閒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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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27 03:03:15


這一次離開陸宅,還是今年來的頭一次。本來清明前後,二太太也曾攛掇著說不如一起出去踏青,陸婷姝一想那踏青的人山人海,立刻望而卻步,最後也只得是幾位太太帶著孩子們走了一趟,她自己依舊是窩在房裡獨自望天。

「三娘裝不下去可不是因為別的,而是……」陸清寧忍不住翹起嘴角。

姑奶奶找的這個上香的藉口實在太可笑,竟然堂而皇之說是要去慈濟庵替病重的老太太祈福,老太爺竟然也還答應了!

「噓!」陸婷姝調皮的豎起指頭放在嘴邊輕噓:「就算四太太的馬車跟咱們距得遠,還是不說破為妙。」

陸家後宅的變天僅限於陸家後宅知曉,面上的和美還是必須裝樣子,否則老太爺也不會便這麼應了這種蹩腳藉口;自家人覺得這藉口好笑,等到了慈濟庵,以那無念師太為首的一眾老尼,卻會讚不絕口的說她們純孝呢。

其實無念老尼什麼不知什麼不曉?陸清寧落水後昏迷不醒,大太太謝氏便請她來過,大戶人家內宅裡、勾心鬥角鬧出人命來的事兒多了去了,誰不是心裡明鏡兒似的,即便真是個意外,還攔不住人家胡思亂想呢。

陸婷姝只不過是覺得這次出行跟隨的人太多了,有些不大滿意。可這種機會對於她來說,本就是很難得,於是也不在乎多來幾個不喜歡的人,只管珍惜這難得的機會好了。

「慈濟庵的火頭師傅做得一手好素齋……」陸婷姝一臉嚮往。

這話卻令陸清寧險些笑個倒仰。她只聽說過火頭僧的說法,難不成尼姑也能這麼稱呼?不過不叫火頭師傅又該叫什麼呢,總不能說慈濟庵的廚子不是。

至於姑奶奶的嚮往,恐怕也不全是對著素齋去的,更多的還是迫切需要體會廣闊天地和鄉野情趣吧。

在深宅大院關久了,誰不盼望著有這麼個機會呢。一眨眼,她已經穿來一個月了,雖說前世受訓時也曾被圈在很偏僻的院子裡,一關就是好久,可那時心中明知之後有海闊天空等她啊,跟眼下哪能同日而語。

就這麼嚮往著雀躍著,馬車碌碌的行進了有小半個時辰,終於出了城。

陸清寧只覺得沒了那高聳的城牆阻攔,就連空氣都變了樣,吸進肺裡潤潤的叫人舒服。只可惜,這大順朝雖不曾在歷史文獻裡出現過,看來只是個架空王朝,女子地位依舊不高,不單單是經商就學,就算是抛頭露面都不容易……

「姑母,三娘有句話不知道當問不當問?」她使勁呼吸了幾口新鮮的郊野空氣,終於強迫自己靜下心來。

陸婷姝輕聲一笑:「這樣的三娘反倒叫姑母不適應了呢。你先叫我猜猜……是不是跟這次出府有干係啊,你是想問姑母,除了上香、去世交之家參加花會暖爐會,還有什麼能當出府的理由吧?」

陸清寧咬唇搖了搖頭,笑道:「姑母雖猜中了些,不過還不大一樣。三娘是想問,女子成年出嫁後,不是都有自己的嫁妝產業麼,可女子鎮日裡都在後宅,若有鋪子需要打理,那該如何?」

陸婷姝輕瞟了梅媽媽一眼,梅媽媽只管裝聾作啞的模樣令她放了心——其實她一直都對梅媽媽挺放心的,這才低聲道:「怎麼,你娘已經將你的嫁妝告訴你了?這也忒早了些吧?」

「姑母!」陸清甯裝作小女兒家神色,拉住陸婷姝的手搖晃著不依不饒。

若說婚後的嫁妝可以請管事打理,她是不是現在也能做些什麼?

當然她如今只是個小姑娘家家,並沒太多私房錢,又沒有得用的人手,也許大半都得靠謝氏;可若是謝氏信任她,她也可以費些心思給謝氏和自己姐弟賺更多的錢財傍身啊……同時還能提前練練本事。

至於說到底要做什麼生意,那不是現在能想的事兒;她眼下只想知道,這內宅裡的女子到底是用什麼路徑打理生意的。

見她有些羞澀又有些迫切,陸婷姝也就不再打趣她,笑指了指梅媽媽:「姑母的陪嫁鋪子和莊子,都是梅媽媽每月月中和月尾各自出府一趟替我打理的。鋪子也好,莊子也罷,都有能幹的管事們支應著,也都是用慣了的老人,梅媽媽除開替我傳些話,便是看看帳冊。」

敢情還是得有得力的媽媽媳婦子來回出入傳遞消息,陸清寧微微有些失望。

她本以為,成了婚之後的女子便能親自打理產業呢,原來還是和未嫁之時沒什麼區別。既是如此,在這種年代成婚有什麼好處,不但不能自由行動,還要跟好多女人分享一個男人……

「不過我告訴你,你可不許給姑母說漏了……連跟你母親也不能講。」陸婷姝拉著她與她耳語了一陣子,聲音之低,就連梅媽媽也聽不見她們姑侄倆到底說的什麼。

只見陸清寧的眼神越來越亮,頻頻點頭,等陸婷姝打她耳朵邊離開,她又覺得有些驚訝:「姑母……這真的行得通?」

她怎麼覺得這跟做夢一樣?陸婷姝給她出的主意,她也不是沒想過,可等真有人告訴她可以那麼做了,她倒有些猶豫了……

陸婷姝眯了眯眼,方才道:「那就要看你到底想不想做生意了。你若真是那麼想做,便先將你身邊的人都調教好,否則你提早做了只是害你自己,賠錢事小,甚至還會影響今後的婚嫁。」

陸清寧凝重的點了點頭,她明白陸婷姝說的道理,那便是欲速而不達。

她身邊的幾個丫頭在屋裡伺候伺候還行,可卻沒有一個是能替她打理生意的料,就算有,那也是姑娘家,出府不會比她容易半分,至多只能叫幾人學學識字看帳,捎帶替她保守秘密而已。

至於說影響婚嫁,那便是說她自己了,若是哪裡行動不慎影響了名聲,婚嫁當然也就大生波折。

既是如此,陸婷姝的「那個」主意也遠遠不能稱之為主意,最最要緊的還是聽從後面幾句,抓緊調教身邊人並完善自身最重要了。

若她做得夠好,最遲明年便能開始賺錢行動,若她成長得太過緩慢,至少也能積累些經驗,以便成人之後也能親手打理自己的那份財產。

想透了這些,陸清甯便對陸婷姝綻開一個很真誠的微笑:「三娘明白了,多謝姑母教誨。」

她始終不敢太過相信,陸婷姝這麼幫她只是為了不叫她重蹈覆轍,或被老太太太調教的上不得檯面,或被老太太胡亂安排了婚事;今日她卻終於百分百相信了,陸婷姝還真是這麼想的。

因為陸婷姝根本便不是尋常女子,方才在她耳畔說的那幾句話,講得便是陸婷姝自己過去的經商經歷。

陸婷姝的生母去世後,幾位老爺尚不成才,老太爺根本沒精力照顧這個唯一的女兒,只顧忙活著陸家的各項生意;誰知繼室老太太卻對這個女兒屢次下手,老太爺不得不將陸婷姝打扮成男孩兒帶在身邊行走。

就是這種經歷,使得陸婷姝有一得也有一失。一得是她在老太爺身邊跟隨著,學會了做生意的同時也開闊了眼界;一失便是老太太包氏趁著父女倆經常不在家,隨意給她安排了一樁看似不錯實則要命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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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27 03:03:35


這樁婚事當時看起來很是門當戶對,陸婷姝的前夫也很是一表人才,可是那人的身體——便是陸婷姝三年無出以致和離的緣故。

當然這個緣故直到陸婷姝和離歸家後,那一家上下也是抵死不認,可那人又迫不及待的娶了繼室進門,至今好久依然膝下空虛,房裡的妾室也不曾有哪個是開過懷的。

如果一樣的事情擺在陸清寧眼前,她也是寧願學姑母選擇外出經商,畢竟那是為了保護性命。婚姻算什麼東西,如果命都被惡毒的繼母搞沒了半條,還能有什麼好婚姻等著?

如今陸婷姝雖是和離歸家了,老太太包氏卻難以再跟她對陣——在外面經商幾年磨練出的性格和經驗,老太太這種內宅婦人哪是對手。陸婷姝又有大筆銀錢傍身,打垮老太太之後找個好人再嫁,也是一樣幸福。

「這老太太……到底為何要如此做呢?她如今要地位有地位,要親生兒子也有,咱們陸家又不缺她的衣食,她這是何苦來的?」陸清寧終於把這個忍了很久的問題問出了口,她也是瞧著陸婷姝並不忌諱與她講這些了。

陸婷姝卻苦笑著搖頭:「你個小孩子家家,莫問這麼多了,聽多了會髒了耳朵髒了心。你只需知道,她除開不恨四老爺那一家,姓陸的便沒有一個不招她恨的就成了,甚至連陸氏族人,她都恨到骨子裡去了。」

陸清寧只得垂了頭不再作聲。馬車已經緩緩駛入林蔭道,道路漸行漸窄也漸漸有了坡度,時不時還有愈來愈濃郁的花草氣息傳來,看來是要上山了。

許是看她有些可憐兮兮的,又或是看她一副想不明白的樣子,擔心她愁腸百結,陸婷姝終於低聲說了一句:「當年……包氏夭折過一個孩兒,若不然,你爹便是二老爺了。」

陸清寧也不知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話語聲嚇到了,還是這話的內容太過駭人,頭依然垂著,遲遲不答言。

陸婷姝忙攬住她的肩柔聲安慰:「你瞧瞧你瞧瞧,你還是太小了不是,這些話本不該說給你聽的,等過個一年半載的再教你也不遲。」

其實陸清寧還真是先被這赤裸裸的內宅鬥爭嚇了一跳,又被自己過去的想法驚了心……

她本以為野史就是野史,小說就是小說,原來現實的古代生活還真是這樣?看來她真是小瞧了這古代人的「智慧」了!高估自己,小瞧對手,可是要命的錯誤!

即便是在現代,她也是少數的、手上沾過鮮血的人,自以為心性再堅定狠戾不過了;結果才一聽到莫名死去幾個嬰兒便嚇了一跳,這還是她陸清寧麼?

先是在心頭「詆毀」了自己一番,陸清寧旋即又擰起了眉頭——被陸婷姝這麼一學說,先老太太還真是……怎麼說呢,夠糊塗?本該給小妾們提前服用避子湯的事兒不做,反倒等不該出生的生出來再弄死,還真是本末倒置了!

轉念又想到自家房頭那兩個比陸文淵大上好幾歲的庶子,她那眉頭擰得更深了,太太甚至比先老太太還不如呢!老太太包氏的庶長子早已夭折,自家房頭的這兩個,卻恐怕要長成禍害了吧?

陸婷姝便在此時長歎了一口氣:「既是已經說給你聽了,我不妨多說些。包氏的手段何止是這十來年養成的,當年她便是個心機極深的。」

「若不是她買通了僕婦們欺上瞞下,倒了每天的藥湯,又日日以寬布纏縛……何至於如此。都是她不將心計用在正路上,害了她自己和孩子,她反倒遷怒於人罷了。」

「三姑娘莫擔心,我有個藥方,等三姑娘出門子生夠了兒女,我就給你謄錄一份。」一直都不曾說話的梅媽媽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陸清寧不由探尋的望向梅媽媽。什麼藥方?給姨娘小妾們吃的避子湯麼?那東西……不是家家正室太太都有的?

卻見陸婷姝咕嚕一聲笑,又伸手輕擰了梅媽媽胳膊一下:「媽媽正經些!既說了等三娘出門子生夠兒女才謄寫,現在說它作甚,三娘還小!若被老太爺和大嫂知曉我過早的教導侄女這些,豈不打斷我的腿兒!」

陸清寧記得,慈濟庵坐落在天穎府西郊赤霞峰的半山腰。可只有真正坐著馬車上了路,她才真正體會到,這所謂的西郊半山腰原來很遠很遠,遠得足夠她當年在國內和某島國打個來回。

唉,既然來到這個時代,她最不缺的就是時間了。十幾裡山路靠著幾匹馬拉車走上兩個時辰又如何,權當是當年做各種體力訓練了——坐著馬車走山路著實太痛苦了些,眼下雖是慈濟庵的山門遙遙在望了,陸清寧卻覺得胳膊腿和內臟全被顛散了。

再看坐在她對面的陸婷姝,卻沒有一點點痛苦的神色,梅媽媽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

她不由暗暗歎氣道,姑奶奶當年跟著老太爺出門經商,恐怕長期顛簸在路上,早就習慣了;而梅媽媽是個有功夫底子的,這點兒事更是不算什麼,只有她自己,真是該抽空把前世的本事練起來了!

馬車是進不得山門的,距山門還有幾百階臺階時,半山腰赫然出現一大片空場,這便是慈濟庵的「停車場」了。

十幾輛馬車紛紛停好之後,先下來無數僕婦,再便是僕婦們分頭伺候自家主子下車了;梅媽媽才掀開馬車帷幕扶陸婷姝下了車,正要再去攙扶陸清寧,便見蘇媽媽一瘸一拐的挪了過來。

看來奶娘也被顛的不善,陸清寧笑想。將手輕輕搭上梅媽媽和蘇媽媽的胳膊,她猶豫都不猶豫便提腳噗通一聲跳下車,惹得蘇媽媽眉梢一陣亂跳——這是埋怨她沒個姑娘家的沈穩了。

還是梅媽媽最好了,「三姑娘顛簸了這一路,還跳的動,這身板兒倒還挺結實……」

蘇媽媽很想瞪梅媽媽,因為梅媽媽這話根本不是禮儀教導嘛!礙于姑奶奶就在身邊,又不敢,憋得很辛苦。好在這時無念老尼也帶著一眾人迎出山門,二太太和陸婷姝同時出聲招呼大家可以上山了。

幾百個臺階看起來是不多也不遠,可對長期蝸居在家裡的後宅女子來說,那也是頗為累人的事兒了。若不是一心向佛的,或是天生身子骨結實的,爬到山門前還真是太吃力了些,等陸清寧在山門前站定便發現,大部分都是靠著丫頭婆子「挾持」上來的,唯有她和陸婷姝、還有六太太看來輕鬆些。

這六太太……比她也不過大了五六歲而已,據說娘家是個祖傳幾代的木匠世家,難不成六太太在娘家時便鎮日幫忙搬木頭搬家具,因此練就了結實的身子?

六太太似乎感受到了陸清寧的目光,微微抬頭對她善意一笑。陸清寧深知伸手不打笑臉人的說法,也回了六太太一個天真的笑容,遍尋記憶卻尋不到過去與六太太何曾有過交集。

恐怕這也是沖著她最近跟隨二太太和姑奶奶打理後宅的緣故吧,再不便是聽說她幫著謝氏將幾個小妾姨娘修理得團團轉,很是讚賞她的舉動。但凡是個正室,都樂於看見不管誰家的小老婆吃虧受罪不是麼。

本就是腿腳很靈便,又有梅媽媽這個得力助手相攙扶,陸婷姝上來得最早,已經與無念師太寒暄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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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27 03:03:52


陸清寧知道自己是個孩子,這種場面也不好上前,便一面兀自琢磨著這些有的沒的,一面立在那裡等一等幾個腿腳吃力的。卻聽下麵傳來幾聲驚呼,抬頭時,幾階臺階下的二姑娘陸清瑩與四太太已經滾作了一團,險些就快跌下去了。

別說她現在的身手不夠,就算這是她前世那一具跳躍騰挪皆佳、搏擊攀爬皆優的原身,她也不會暴露自己去解救不相干的人。

特情工作者最忌諱隨便管閒事了。你自以為是救了平民百姓,殊不知你的對手就在暗處觀察著你的可疑,一旦顯露了身手,那就是告訴對手,不用再懷疑其他備選了,你就是他們要找的人。這也就算了,最大的隱患還是任務失敗啊,哪一個特情人員扛得起又輸得起呢?

更何況,四太太和陸清瑩怎麼會撞到一起去!若說兩人偏巧走在一起了,又能一路閒談相扶,她是不信的,大房的庶女跟四太太走得再近,也不會這麼暴露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

這慈濟庵山門下的臺階造得極好,每五六階中間都是一個很寬的緩衝平臺,想必也是為了給前來進香的貴婦人太太和嬌小姐們緩緩急切的呼吸。

陸清寧離得遠,別說不想伸手幫忙,就算是想伸手也是夠不到,其他人亦是自顧無暇,生怕被那兩人帶掉下去,一路紛紛躲閃。於是所有人都是眼睜睜瞧著四太太和陸清瑩迅速的滾到下面平臺上,又重重的摔在那裡,耳邊隨即就響起了那兩人的呼痛聲與呻吟。

正和無念師太相談甚歡的陸婷姝伸手挽過才剛站穩腳跟的二太太,兩人對視了一眼,便聽二太太呼道:「喲!這是怎麼話兒說的,這也太虔誠了些,離著山門老遠的便要給佛爺行禮了?真要燒香叩拜,進了大殿也不遲,你們幾個婆子也別只傻看著了,快快將人攙扶上來吧!」

慈濟庵裡也有不少做粗活兒的尼姑,無念師太本想開口喊幾個來搭把手,聽二太太這麼說了,也便宣了一聲佛號,矢口不提幫忙一事了;只等兩人被連拖帶抬的背上來後,低聲吩咐知客速速幫二人安排個屋子,再將會些醫術的淨緣帶過去,給兩人看看傷勢。

陸婷姝此時便換上一臉抱歉的微笑低聲道:「都是鄙府僕婦們服侍不力,險些血濺慈濟庵山門,還請師太多多諒解才是。」

「陸施主客氣了,」無念微笑著沈聲道:「我佛慈悲廣結善緣,誠心禮佛者善有善報,定不會出現陸施主所言之事。」

正被個粗使婆子背著往裡走的四太太本是一臉的憤怒和埋怨,聽了無念這一句,立刻正了神色低下頭;而陸清瑩本還在雪雪呼痛,亦是立刻沒了聲音。

陸清寧冷眼瞧著這一幕幕,心頭冷笑。四太太也太不長眼了吧,想從陸清瑩身上下手對付大房也好,想給陸婷姝和二太太按個罪名也罷,選什麼時間地點不成,卻偏偏選了這庵堂!

她倒要接著看看,這位老太太的幫兇打得什麼主意!這麼想著,她便緊緊跟在四太太身後朝裡走去。

慈濟庵的後院分成幾個小院,每個小院中都有數個房間,雖不奢華卻很是乾淨——這便是庵堂為前來上香禮佛的女眷準備的梳洗小憩之處,若有哪家太太姑娘為了祈福或是淨心、要在此齋戒一陣子,也是個臨時居所。

庵中的知客師父淨慧擔任這個職位也有些年頭兒了,因此也不消與陸家眾女眷商議,便將她們一行人引至地字型大小第二個小院。

這個小院是陸家女眷前來庵中上香常住的,陸家一行人自然毫無異議;僕婦中打頭的管事娘子們也有條不紊的吩咐著手下,再次出了山門將攜帶來的各種常用物什取進庵來。

只是待那會醫術的淨源師父給四太太與陸清瑩分頭看過傷勢、又留下些藥膏藥草吩咐過用法離開後,陸婷姝與二太太的臉色立刻變得難看起來。

這次來赤霞峰敬香之事,可是她們姑嫂二人一力主張的,除了三太太徐氏和陸清寧真心贊成,另外一眾人皆是各有各的小算盤,反正是經得住舟車勞頓的都沒落下就是了;可誰知山門還沒進,就出了這麼一檔子事,看來真有那麼幾個便是跟來添堵的!

陸清寧也緊緊盯著哭啼啼的四太太和四太太腳踝上那個大青包不說話。她不喜歡陸清瑩不假,可誰若想把陸清瑩當成好捏箍的、從這位二姑娘身上尋找突破口對付大房,那也不能夠!

老太太被禁足,起因是因為大太太謝氏被她罰跪,謝氏受罰前又不曾說過已有身孕;等老太太好不容易解了禁足,想著肯定能將內宅的掌家權利拿回去,卻不想老太爺隨口一句、叫孫姨奶奶幫著大房打理納妾之事,敬茶環節便給免了。老太太因此舊疾復發……

就這麼前前後後兩件事,已經足以令老太太一黨恨大房更加入骨了。陸清寧不知道別人誰是老太太一夥兒的,可四太太杜氏根本就是老太太的親媳婦,上一次在理事花廳前,四太太沒得到便宜,今兒分明便是捲土重來了!

可就算她不容四太太拿陸清瑩當藉口,事兒已經出了,眼下她又有什麼好主意打消四太太的念頭?四太太的腳丫子已經腫起來了,可並不妨礙哭泣和埋怨吧,也不妨礙回了陸宅後拿著棒槌就認真吧?

正在猶豫間。便聽二太太冷聲道:「四弟妹的腳踝都這幅模樣了,這幾天看來是無法為老太太祈福了?既說是祈福。每日早晚的功課得做吧,難不成還天天叫婆子們搭著去靜室?就算菩薩不嫌棄,這種傷情也不能盤腿坐久了……」

「不如趁著馬車還沒走,叫他們將四弟妹再帶回家去吧,回了家也好再請郎中看看。除了這腳踝還有什麼傷處,以免耽擱了。」

「還有二姑娘。那臉上的擦傷也忒嚇人了些,也趕緊回去醫治醫治吧,小姑娘家家的若被毀了容貌,嘖嘖……」

四太太想必還有未了的心願,此次前來上香並不僅僅是想對付大房一家,所以不想走,聽了二太太的話便垂頭琢磨著怎麼拒絕。也沒來得及答言。

陸清瑩卻被二太太說委屈了,也嚇到了,本來正拿著小靶鏡照臉呢,此時立刻扔下鏡子哭起來——二太太沒講出口的話是說,若是毀了容。這輩子恐怕都嫁不出去了!

其實陸清瑩只是腦門上被磕出了個大包,大包表面又破了油皮而已。方才那淨源已經用草藥水給她擦洗過傷口。又敷了特製的草藥泥,說是不會留下疤痕。

可哪個姑娘家不愛惜自己的容貌呢?陸清瑩本來自襯她雖比不過陸清雅,好歹與陸清寧不相上下,長相完全稱得上清秀可人,可若真如二太太所說,她可就成了陸宅裡最醜的那個姑娘了!

聽她哭得令人糟心,四太太不由抬起頭白了她兩眼,可又感受到陸清寧的目光一直盯過來,到底也沒好埋怨什麼,只得對二太太道:「二嫂說的有道理,不如叫二姑娘隨著馬車回去吧。天氣逐漸熱起來,萬一那傷口化了膿,還真是會破相。」

「至於我麼,別說只是腳踝扭了下,便算是腿兒斷了我也不走的;我這次來慈濟庵,不單要為老太太祈福,還要給我們八娘點個無盡燈,再請無念師太替她念念藥師經……」

「若是我和二姑娘都走了,豈不是說咱們陸家信不過淨源師父的醫術。既是來上香禮佛,心意就得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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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27 03:04:09


陸清寧垂著頭假作沒聽見。

被四太太這麼一說,陸清瑩的傷勢顯得更嚇人了,大熱天的可不是容易化膿麼;可又說什麼既是來禮佛,便要心誠,陸清瑩到底是走還是不走?走吧,落個心不誠的名聲,不走呢,又擔心破相……

可畢竟這些話只是針對陸清瑩一個人的,只要不涉及她們大房,她才不管,反而巴不得旁觀陸清瑩吃癟。

陸清瑩哪裡想得到陸清寧想的這些,她本就嚇壞了,此時更是擔心起額頭上的傷勢來,哭得更委屈了,一邊哭還一邊嘮叨:「都怪四嬸娘那個丫頭,明明是山路也不瞧著些,一腳便踏在我的裙角上!」

四太太正在等著二太太回答她的話,聽罷二姑娘這番哭訴,立刻壓不住怒氣了:「二姑娘說話好沒道理!難不成我的丫頭是故意踩你去的!」

「三娘和五娘都跟你差不多大小,還得叫你一聲姐姐,她們兩個做妹子的都知道微微提著些裙角才好上山,為何二姑娘卻不懂!」

「我倒覺得你是故意留著那裙角來害我的……怪不得誰都說,庶女的教養終究比嫡女差些!」

陸清寧無聲歎氣。才覺得四太太今兒變了性子,變得能忍耐了,轉眼便聽見又一出兒挑撥離間。

二太太和陸婷姝顯然也聽出四太太話裡話外的意思了,可不待哪個開口,便聽得房門被輕輕叩響,隨即便是五姑娘陸清許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母親。姑母,我三嬸娘她們都梳洗好了,你們也快些吧,否則便趕不上齋飯了。」

不過是兩個人受了點小傷,既不能耽誤眾人梳洗,亦不能耽擱晌午的齋飯;因此跟隨著四太太和二姑娘到這屋裡來看傷的,只有二太太和姑奶奶,還有陸清寧,其他人都各自回房間忙碌去了。

如今三太太專門叫五姑娘過來提醒,想必也是怕這邊起什麼口角。二太太看了眼陸清寧。陸清寧忙站起身來拉門出去——五姑娘都來喊人了,她去給三太太說一聲吧。萬一趕不上庵裡的齋飯,也得叫婆子們將乾糧點心準備出來不是。

出了門的陸清寧首先將眼睛看向陸清許的裙子。裙子還是來時的那一條,並沒換上新的,而裙邊果然很乾淨,與她自己的一樣乾淨。

看來四太太真是用心良苦啊。幾個姑娘的裙角都被她看遍了。唯有陸清瑩是拖遝著裙角走路的,不踩陸清瑩踩誰呀。只是四太太這麼做著實失算,還搭上了自己的一隻腳丫子。

「三姐姐這是看什麼呢?是我哪裡不夠得體麼?」陸清許今年才滿九歲,同父的庶妹也還小,無法跟她爭這個爭那個,顯然還是個天真無邪的標準嬌養嫡女模樣。

陸清寧輕笑著抬高了聲音:「我看看五妹的裙角髒不髒,若是上山時拖髒了,便得換一條乾淨的不是?」

門內的你一言我一語立刻便無聲息。陸清寧知道自己想表達的意思裡面都聽見了,便執了陸清許的手,朝三太太的屋子走去。

三老爺和三太太在端午節前回到陸家,便被老太爺留下不許再走了——逼迫他們離家的老太太顯然不好再複起,又本是老太爺的主意才導致了這個結果。哪裡還能再叫陸家嫡子帶著妻子四處抛頭露面去?

可三太太顯然已經嘗到了內宅之外的舒坦了,前兩日一聽二太太和姑奶奶張羅起來、要出府到慈濟庵小住。立刻躍躍欲試的搶先報了名。等陸清寧挽著陸清許走到三太太房前,便見三太太正倚在窗裡微笑,分明是來了庵裡還不足,還要打開窗戶看風景。

待陸清寧進了屋,三太太將丫頭打發出去,又將門和窗都關了個嚴密,聽她簡單的將事情低聲學了學,立刻眯眼笑起來:「你們這四嬸娘……有長進了,開始對晚輩下手了,不愧是咱們家老太太的親媳婦。」

陸清許根本聽不懂這些話,懵懂的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陸清甯想起二太太經常託付她,叫她自己長本事的同時別忘了五妹妹,便低聲告訴陸清許道:「二姐姐說,是四太太的丫頭踩了她裙子,害她站不穩,她才滾下去又絆摔四太太的。」

「四太太卻說,你和我都知道微提著裙角上臺階,唯有二姐姐是故意拖著裙角,分明是成心去絆她的丫頭。」

陸清許更迷糊了,「那到底是誰故意的?」

三太太輕輕打了陸清寧手背一下,嗔笑道:「三娘你個壞丫頭!要麼就不叫你五妹妹知道這些醃臢事兒,要麼就給她講清楚了,講一半留一半算怎麼回事兒?」

陸清甯很喜歡三太太,因為三太太有著一副和陸婷姝差不離兒的性子,或許這便是出去經商的好處?

她便一邊笑著應聲說三嬸娘教訓的是,一邊又轉頭問陸清許:「二姐姐只顧得哭,一口咬定是四嬸娘的丫頭故意的;四嬸娘卻連咱們倆提著裙子走路都看得清楚著呢,你說她們兩頭誰是故意的?」

陸清許乾脆不依了:「三嬸娘您看看三姐姐,明明說您說得對,然後還裝成老先生叫我回答!」

三太太很是配合,立刻佯裝瞪了陸清寧好幾眼,只當是為陸清許出氣了。陸清寧亦是假裝一縮脖兒,逗得陸清許立刻咯咯笑起來。

等她終於笑夠了,陸清寧這才輕拍她的胳膊道:「四嬸娘既然看見了咱們倆提著裙子,也知道二姐姐拖著裙子,肯定是從打爬山便開始四處打量了,對不對?可惜她給說漏了嘴,這便可以斷定,是她和她的丫頭故意的了。」

陸清許恍然大悟。立刻站起身來:「這也太壞了!這也太欺負人了!是哪個丫頭啊,趕緊提溜出來打一頓!至於四嬸娘……也不用打了,反正她害人反害己,自己的腳丫子也險些扭掉了,就算菩薩懲罰她了罷!」

三太太和陸清寧相視一笑,皆伸出手來拉陸清許坐下,又低聲囑咐她不要嗓門太大,以免叫隔壁的人聽見——五姑娘雖小,也明白善惡終有報的道理,怎麼偏生那四太太卻不明白?

三太太更是語重心長的說道:「三娘真是長大了。越來越懂事,五娘多跟你三姐姐學著些。可惜三嬸娘是沒有女兒啊。否則便可以跟你們姐兒倆一同學習一同玩耍了。」

話是這麼說,三太太的心裡卻如同刀絞。

外人皆以為五少爺陸文敏是三太太的第一個孩子,可只有陸家人才知道,三太太在五少爺之前小產過一個七個月的胎兒,是個女孩兒。若是養大了,也有八歲了。

而三太太小產的起因。便是老太太一口氣給三老爺塞來兩個通房。當年的她才過門兒不久,氣性大不說,又不大知道老太太的性子,挺著大肚子去找老太太哭鬧不休,反被一通擠兌外加一通臭駡,回到重萱園便破了水,保了三天后。終於……產下個死胎。

陸清寧輕輕遞過乾淨的帕子,示意三太太擦掉眼角的淚水,也許是三太太想得入神,她將帕子伸過來半晌都沒回應,只得出言提醒:「三嬸娘。」

三太太一驚。趕緊接過帕子來沾了沾眼角。陸清許坐在一邊看傻了,又不敢問——當年她和陸清寧都還小呢。哪裡知道這些背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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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27 03:04:28


擦掉了眼淚的三太太又恢復正常,微微皺眉道:「才來到庵裡便出了這麼多的麽蛾子,真是叫人笑話咱們陸家啊。看來下次再出來,得換個藉口了,省得不管什麼人都要跟著一道兒出來,沒得惹人心煩。」

陸清寧笑道:「換藉口怕也不中用,四太太方才還說呢,她來慈濟庵主要是為了八娘,因此就算腿摔斷了她也不下山。」

三太太嗤笑道:「若真是為了八娘,便不該在山門外便起了害人的心。我瞧著啊,若不是無念師太說了那麼一句真心禮佛善有善報,恐怕她當時便會發飆。」

藉口誰沒有?老太太鎮日裡欺負大房二房三房還有藉口呢,來來回回便是那麼一句為了陸家子嗣,為了陸家門風,可日子久了,誰瞧不出來藉口後面的壞心眼子!

藉口多了,惹得老太爺這個大家長急了眼,編藉口的那人頭一個不得好兒,卻還有人不長眼,有樣兒學樣兒!

「要麼三娘再去瞧瞧,若四太太執意不肯走,留下便留下吧。反正她的腳扭成那樣,人也動不了窩兒,這幾日多防著她的丫頭婆子也就罷了。」陸清寧站起身來徵詢三太太道。

「你去瞧瞧也好,萬一趕不上中午的齋飯,我也好叫婆子們準備飯食,左右之前已經拜過山門丟過臉,不在乎多丟一回了。」三太太笑道:「好在這庵裡的姑子們都是有眼色的,只要香油錢不少添,輕易不會出去散播什麼。」

「三嬸娘說的是,那個知客只將咱們送到小院門口便告辭了,淨源師父也不曾多做停留,分明都是明白人。五妹妹你好生陪三嬸娘坐著,不要再往那邊跑,有事我會過來告訴的。」陸清寧說罷話,便輕手輕腳離開。

三太太沒法子隨她一同過去,畢竟還有五太太六太太呢,一會兒找過來不見人影,少不得到那邊去攙和,那邊本來不過是小事情,攙和的人越多越亂套,反倒如了四太太的意。

至於三太太說姑子們拿了香油錢便守口如瓶,陸清寧還真不敢相信。

今兒陸家人來了,明兒張家後兒李家,大後日來了錢家孫家,這種地方本就不是能斷了人的,什麼事情瞞得住?不是說太太們還專門願意來尼姑庵打聽各種消息,或是來給自家少爺姑娘說親的?

所謂的佛門清淨地,也不過如此了!陸清寧盯了一眼院門口外那撒丫子跑掉的小尼姑,冷笑了一聲,才輕輕推開二太太和姑奶奶所在的房門。

「我過來時,院門外有個小尼姑正朝裡面張望呢。」進得屋來。她也不好問商量的怎麼樣了,便說起門外的事兒——尼姑都來看笑話了,能消停且消停吧,莫將陸家的臉都丟到菩薩跟前來!

陸清瑩聞言狠狠剜了她一眼,想來是埋怨她不留下幫忙說話,反而跟著陸清許跑掉了?陸清寧假裝無視這位二傻姑娘,只管抬頭看向二太太和姑奶奶。

二太太便擺了擺手:「也許那小師父是來問要不要過去用齋飯的,我看不如這樣,喊幾個婆子去將齋飯領回來便好。」

「再將二姑娘的丫頭婆子喊個腿快的,去山門外留一輛馬車。等二姑娘吃了午飯再回去也不遲,反正傷已經擺在這兒了。何苦再餓著肚子急匆匆趕路。」

陸清寧能想到的最好結果也是如此了。將齋飯領回來吃很是兩不耽誤,一是二太太既然這麼提議了,可能許多人家的女眷都是如此,她們如此做也不算出格兒,二是還省得她們這一行人啃乾糧。

至於誰走誰留。四太太肯定是不願意走的,於是陸清瑩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把她留在這裡分明是個禍害,至少也給四太太留下一個大缺口;而陸清瑩又是相對比較弱勢的那個,既然四太太不走,也只能她走了不是。

見陸清瑩聽了二太太的話也不吭聲,瞪著她的目光卻更憤恨了,陸清寧實在忍不住,立刻回瞪了一眼。這跟她陸清寧有什麼干係啊。憑什麼這樣瞪著她!

陸清瑩立刻又是滿眼的淚水,分明是不甘心——這慈濟庵周圍的景色她還沒來及看一眼呢,用罷午飯卻得立刻趕回陸宅,為何摔跤的那個不是陸清寧,反倒是她!

若說四太太刻意想跟人過不去。也不該是她陸清瑩啊,她一沒幫著二太太和姑奶奶對付老太太。二沒仗著是個嫡女便將眼珠子長在頭頂上,憑什麼從她身上下手啊,敢情是她陸清瑩好欺負!

若摔了跤的換成陸清甯或是陸清許,二太太肯定不張羅著往回送人,反而會噓寒問暖的,甚至還能叫丫頭婆子帶著,去後山上散散心……如今她受了傷,便嫌棄她拖累人了!

而陸清寧回瞪了陸清瑩這一眼後,突然想起自己前世已經是二十七歲的大姑娘了,如今卻跟這十二歲的小孩子置起氣來,自己也覺得好笑。慌忙跟二太太姑奶奶念叨了一聲,便出去到廂房裡喊僕婦們,按著二太太的吩咐、該領齋飯領齋飯,該留一輛馬車備用的便趕緊出山門。

跟著陸清瑩前來赤霞峰的除了奶娘馮媽媽,還有個小丫頭。那小丫頭叫燈芯兒,是前些日子清理幾個院子時、重新安排進去服侍的,又曾經親眼得見三姑娘掌摑四姑娘,自然很是服帖聽話,很是乖巧的應了聲:「馮媽媽年歲大了,還是奴婢出趟山門留車子去好了。」

馮媽媽心頭苦澀極了,怎麼二姑娘又惹禍了?

她帶了二姑娘十幾年,如今是二姑娘身邊僅存的一個老人了,可她吃的是陸家的飯,穿的是陸家的衣,主家如何吩咐便得如何做不是麼?可憐她受的這種夾板氣,也不知二姑娘能不能理解,往後能否乖乖的,別再做些出格兒的事兒了呢?

「等回了家,媽媽多花些心思勸勸二姐姐吧。」陸清寧似乎看出了陸清瑩這奶娘的想法兒,並不曾忙著離開。

這媽媽裝得可憐,可誰不知道奶娘才是姑娘最貼身的下人,陸清寧就不信了,當初陸清瑩籌畫著與陸清雅一同推她落水,這奶娘就一點不知情。若是知情,就算不去告訴太太,跟三姨娘說一聲、再或者自己攔一攔也好,哪有這種不作為的下人!

馮媽媽自然被陸清寧的話唬了一跳,慌忙蹲身回應:「三姑娘說的是,老奴往後會常勸著二姑娘些……」

陸清寧的話她聽懂了。奶娘的勸導職責她總要盡,至於二姑娘聽與不聽她就管不著了,若姑娘實在是不聽話還想出去惹事,也該速速回稟太太去——這是三姑娘教她自保呢。

「這就對了,」陸清寧輕笑:「馮媽媽也是陸宅的老人兒,自然明白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哪裡消我多說呢。」

慈濟庵裡少了個小禍水二姑娘陸清瑩,四太太又當真扭傷了腳,接下來的日子還真是波瀾無驚過得飛快——赤霞峰中本就景色極好,無念師太收了幾位太太不菲的香油錢、又暫時辭了其他香客,分明就是一個天生美妙的度假之地。

而五太太六太太兩人,看似都是那種明哲自保的性子,二太太三太太和姑奶奶又是真心心疼陸清甯和陸清許,心頭都明白也就是做小姑娘家還輕鬆些,這姐妹兩人便只管像撒了韁繩的野馬,日日長在山裡,日日玩個大汗淋漓才肯回到庵堂後院梳洗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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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27 03:04:45


「若是在庵堂裡的日子不用跟著做早課晚課,便更好了……盤腿在靜室裡坐一個時辰實在太磨人了!」眨眼便到了離開慈濟庵回陸家的日子,陸清許留戀的看了眼山門,對坐在她對面的陸清寧又埋怨又無奈的說道。

陸清寧不由笑道:「這話只你我姐妹說說便罷了,若叫二嬸娘知曉了,當心下次不再帶你來。既是來上香祈福,不做早晚功課又來做甚?」

和這個五妹妹一同玩耍了幾天,陸清寧早就看透了這丫頭的性子。還不是不捨得離開慈濟庵,眼下不得不走了,便趕緊給這庵堂挑出些毛病來,以免走得心不甘情不願?

求而不得的時候,說一句此物此人不過爾爾,之後的日子裡便省得太過惦記——單看這一件小事,這五姑娘便比二四兩位高明多了,眼下這丫頭才不過九歲,再過兩年又該如何?

因此陸清寧立刻打定了主意,要將這小五丫頭收入自己的陣營。她自己也才不滿十二歲,就算過幾年要談婚論嫁了。在娘家的日子還有好幾年可過,沒有個年歲相當的好姐妹怎麼成。

而二太太待她一直都如同親母,就沖這個,她亦要對陸清許好一些。二房的庶女六姑娘現在才六歲,可那丫頭的姨娘不是個省油燈,跟著生母再長幾年、保不齊一樣長成個壞坯子,她可不想叫陸清許像她的前身一樣,被庶姐庶妹害死。

陸清許顯然是被她這話提醒了,慌忙掩住口忙不叠點頭,直到馬車車輪的碌碌聲響起。才放開嘴邊的手:「多虧三姐姐提醒,否則等到了家我便得去找我娘抱怨……」

她這話音還不等落下。便聽車外一陣馬聲嘶鳴,她們這輛車的拉車馬似乎受了驚嚇,車廂旋即被甩成蛇形,左晃晃右晃晃擺得厲害,惹得陸清許立刻一陣尖叫。

好在陸清寧眼疾手快。先是一把撲住向她跌來的五妹妹,又一把將她按在自己懷裡。同時高聲喝問帷幕外趕車的車夫:「四喜,怎麼回事!」

只聽得四喜慌得走了調的聲音傳來:「三姑娘,五姑娘,方才過的是一個彎路,不想下面有馬隊迎頭上來,驚了咱們這邊好幾輛馬車!」

馬隊!那便是一隊男人咯!

陸清寧本想撩開側窗的簾子瞧一瞧到底是怎麼回事,聽得四喜如此回話。立刻死了心思,就連之前想抱著陸清許一起跳車的想法兒也趕緊打消了。

且不說跳出去會被騎著馬上山的男子看了個清楚,既狼狽又丟了姑娘家的體面,萬一跳出去又被馬隊踩上兩腳呢,會丟了小命兒的!

「四喜你別慌!趕緊拉緊韁繩莫想別的!」陸清寧一邊緊緊攬著陸清許。一邊亦不忘大聲提醒。

馬聲還在嘶鳴,車廂還在蛇行。陸清寧甚至聽不清四喜又喊了些什麼,只管一隻手抱著陸清許蜷縮在車廂的地板上,另一隻手緊緊摳住對面的座椅,以免被甩出轎廂去。

一,二,三,四,車廂每甩一下,都會將她的後背心磕在後面座子上。怕嚇到懷裡的陸清許,雖磕得生疼,她卻也只能咬牙忍著,默默的數著被撞的次數,漸漸覺得傷處變得極其麻木,正待咧嘴笑一笑,卻有兩行淚緩緩流下來——她可是才穿來一個月,就又要死了?

耳邊的各種喧囂聲已經不見了,她真的要死了,就像她才穿進池塘那一刻,聽不見亦看不見,就連手腳也都不聽使喚。當初好不容易把那一段熬了過去,又換了具身子重新活回來,還來不及高興呢,怎麼又要死了?她的命還真苦……

「姑娘,三姑娘!五姑娘!我的姑娘啊,快叫奶娘瞧瞧傷到哪裡了?」耳邊分明是蘇媽媽的哭聲,似乎還有陸清許的奶娘平媽媽?

陸清寧激靈一下睜開眼,低頭就瞧見懷裡的陸清許蒼白著臉,一雙眼瞪得老大傻傻的看她呢;再抬頭看,果然是蘇媽媽和平媽媽也進了轎廂,正一人一個的撫著她們兩姊妹的頭,一邊哭一邊喊。

原來她沒死,方才只是被撞暈了……驚馬都攔住了?馬車也沒掉到山崖下麵去?我的乖乖,看來這七天的早課晚課做得很值得啊!陸清寧匆匆從轎廂地板上爬起來,又將陸清許也拽起來,卻覺得後背撕裂般疼痛,不由低呼出聲。

「奶娘奶娘,快去告訴我娘,三姐姐後背撞得夠嗆,都是為了護著我!」陸清許這會兒也醒過神來,張嘴就是急切的哭腔,「眼下沒處找郎中,先將那各種藥膏子藥丸子全拿來!」

陸清寧苦笑。各種藥膏子藥丸子,這是拿她當藥罐子了?見平媽媽匆匆應了聲就要下車,她連忙出聲阻攔:「媽媽莫太急切,沒得叫二嬸娘她們掛心。我只是後背撞了幾下,有那止痛化瘀的膏藥拿些來便好。」

見蘇媽媽傻傻的蹲在一邊滿臉是淚,又忙著安慰蘇媽媽:「奶娘莫哭了,我真沒大礙,抹些藥膏便好。」

「到底是誰家的馬隊闖的禍?這赤霞峰上都是尼姑庵,怎麼會有男子來?別的馬車裡有人受傷沒有?」問到這裡,陸清寧不免皺眉——這大順朝亂成這樣子了?

蘇媽媽聽她這麼說,忙扯出帕子擦了擦眼淚:「回姑娘的話,是幾位不識得的少爺走錯了道兒,剛好見到咱們的車隊,便興奮的迎上前來打算問路,可他們突然從拐彎處躥出來,難免驚了咱們的馬車。」

「好在那幾位少爺都是有功夫在身的,一個個如飛一般便將咱們這邊幾匹驚馬制服了,這會兒正在前面給二太太幾位賠不是。」

陸清寧輕撫胸口。原來是走錯了路啊,還好還好,沒她方才想的那般齷齪。

可這一撫胸口,難免又扯動背後的傷,她疼得又是一咧嘴,不禁倒豎柳眉罵道:「他們捅了這麼大的婁子,只賠個不是便算了?那乾脆將我和他們掉個個兒,叫他們坐在馬車裡被我驚嚇一下,再將後背撞個稀爛,我給他們賠個不是好了!」

「既是出來遊玩,便該事先探好路不是麼,哪有這麼魯莽的少爺,隨處亂走隨處亂闖,也不知是誰家的,如此上不得檯面!」

「姑娘教訓的是,確實是鄙人一行太過魯莽,只顧遊山玩水忘了道路,鄙人代我那幾個魯莽的兄弟給姑娘賠不是了,這裡是黃金十兩,聊作姑娘延醫問藥之資吧。」一個很低沈的男子聲音非常突兀的在車廂外響起,隨即便有一樣物什穿過帷幕飛進來。

陸清甯一張手,刷的一下將那物什接在手掌心,看也不看又拋了出去,同時怒聲道:「你當這是打發碰瓷兒的小人呢!既說是賠不是,便得有個賠不是的樣子,拿著黃金嚇唬誰!」

咦?難不成是這七天在山上東竄西竄的長本事了?這具身體竟然能接住快速拋來的飛行物了?陸清寧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滿心不敢相信。

那男子的聲音又在車外響起,「那……姑娘想如何?如若不然姑娘下車來,鄙人登進轎廂裡去,姑娘再差幾個力大的僕婦,將這轎廂推幾個跟頭可好?」

陸清寧將目光離開自己的手掌,凝神想了想,似乎沒聽見方才那個疑似荷包的物什墜地之聲,立刻撇嘴嘲笑道:「看來你是個練家子,如此的話……恐怕推你翻一百個跟頭也沒甚大損傷,不如還是算了罷,省得叫人以為我得理不饒人。」

「再說了,這馬車可是我們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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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27 03:05:06


那聲音立刻氣結。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該怎樣?

陸清甯才不管車外的人如何糾結。她方才不過是發發牢騷而已,誰叫這人站在馬車外偷聽她說話來著?見他沒了下文,立刻高聲道:「不是已經賠完了,您可以走了!」

她和陸清許兩個小姑娘坐在馬車裡,雖說還有奶娘蘇媽媽在,車外站著個陌生男子算是怎麼回事?要知道這一行可是還有個四太太呢,那人最會借機生事了!所以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姑娘!」蘇媽媽急切的低聲制止道:「如此高聲大氣要不得!」

陸清寧撲哧一笑:「奶娘!他一個陌生男子,必不是像四喜離得這麼近,難不成我還淑女一般、柔聲軟語的說話?就算我能說,他能聽到?」

陸清許也緊跟著撲哧一笑:「可不是!平媽媽也總像蘇媽媽這樣,不分場合的訓導,全然不管當時是什麼情景。」

兩人的話將蘇媽媽弄了個大紅臉,喃喃的半晌說不出話來。陸清寧耳朵尖,卻聽得車外一聲輕笑,不由惱怒的掀開側簾,想給那男子再來幾句狠話——這是什麼人啊,都攆他走了,還在外面偷聽!

不想待簾子掀開,那人已經遠遠離去。看背影倒像個翩翩少年郎,可惜太自負了些,還想拿金子砸姑奶奶,門兒都沒有!陸清寧對著那背影狠狠啐了一口。

路上折騰了這麼一出兒,未免耽擱了行程,等一行車隊回到了天穎府城內金果巷陸宅,已是午後過了飯點兒。不單單是大太太謝氏派了高媽媽頻頻在門口張望,便連孫姨奶奶也親自等在門裡——家裡接人的車隊夜裡便走了,披星踏月只為趕路,一行人在午時之前到家才對啊。

待終於望見車隊在巷子口上冒了頭,高媽媽長長松了一口氣,立刻高聲吩咐門房的小廝們撤門檻,好叫車隊駛進院子。孫姨奶奶聞聲也連忙打發身邊小丫頭:「去跟老太爺回稟,太太和姑奶奶姑娘們回來了。」

那在山路上惹了禍的幾位少爺告辭後,蘇媽媽便給陸清寧的背上敷了厚厚一層藥膏,藥力的清涼過後,令她更覺得肢體麻木不堪,這一路簡直就像木頭人一樣,硬生生的挺了回來。

四太太和另一輛車裡的僕婦們也好不到哪裡去,之前在山路上遇險,幾人全在轎廂裡摔了個七葷八素,這一路上都是呻吟聲叠起,直到離開山路、周圍人煙漸密,幾人才勉強閉了口,忍痛堅持了這一道兒。

而家裡出來迎接的幾位,哪一個不是火眼金睛。見陸清甯被蘇媽媽扶下馬車,動作極其古怪,高媽媽立刻想到可能是出了事,可這畢竟是在前院兒,問也不好問,只好將埋怨的眼神瞪向蘇媽媽。

蘇媽媽頗覺得委屈——不相識的馬隊驚了自家馬車,她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婆子哪有回天之力?

不過想到自家姑娘和五姑娘只說了句不用她貼身伺候,她便與姑娘分頭坐了車,事發之時確實是無法護著姑娘,老臉暫態通紅。

孫姨奶奶此時也連聲吩咐著碧油車旁的婆子們速速套上馴騾,先將幾人送回內院再細說也來得及。

又拉來一個立在旁邊傻愣著的婆子耳語了幾句。那婆子慌忙點頭,腳下隨即便起了風聲,轉瞬已經撒腿跑出了大門,一直跑到近巷子口方才傻眼站下:孫姨奶奶叫趕緊去請郎中,也沒說請哪一家的呀?

幾輛碧油騾車緩緩駛進內宅垂花門,垂花門內還有一行人等候著,二姑娘陸清瑩也在其中。

僕婦們低聲說著話,分明是在議論著車隊怎麼回來的這麼晚,難免有那麼一句半句飄進了二姑娘的耳朵。

怎麼,三妹妹她們這一行在路上出了事?

陸清瑩的嘴角登時翹起了幾分——活該啊。當初她還沒來得及多瞧慈濟庵一眼,便被你一言我一語的趕回了家。如今可好,她陸清瑩躲過了一劫,陸清寧卻險些掉下山崖摔死呢!

菩薩有眼!最好將陸清寧摔個半殘才好!是嫡女又怎麼樣,傷殘之軀也不要想過好下半輩子!陸清瑩如此惡毒地想著,卻見一輛碧油車被微風掀開了紗簾。裡面端坐著微笑的不是陸清寧又是哪個?

也就是紗簾掀開的這一霎那,陸清甯將陸清瑩那一臉幸災樂禍和怨恨惡毒全看在了眼裡。心頭不免低歎。也許這人從生下來那一日起骨子裡便帶了邪惡,想指望三五日七八日便能改頭換面?下輩子再說吧!

從大門口往內宅裡走的路上,孫姨奶奶也弄明白了事情經過,此時正在慶倖著,遣了個婆子去請郎中還真是做對了,可旋即想起老太爺一早兒的吩咐,不禁黯了臉色——四太太和三姑娘全都受了傷。根本不是商量事的好時候,恐怕得將老太爺的囑咐推遲到明日去吧?

「姨奶奶想什麼呢,可是有什麼為難之事?」陸清寧輕聲問道。

孫姨奶奶雖是老太爺的寵妾,到底還是奴僕,是沒有權利坐碧油車代步的。她黯下臉色後。腳步也慢了下來,此時正巧緩緩走在陸清甯車旁。

碧油車本就是在內宅來回行走的代步工具。並不用像出門的馬車那般講究遮擋,夏日裡又怕悶,四周全換成了透氣的細紗,因此陸清寧將她的臉色全看在眼裡,不免低聲發問。

孫姨奶奶猶豫了下,可能覺得跟三姑娘先打個招呼也好,若是三姑娘願意幫忙,總比她親自去向大太太傳達老太爺的命令好得多,便低聲回道:「老太爺清早想起了大姑娘……大姑娘快滿十四歲了呢。」

若先老太太還活著,或是現在的老太太還算著調,這點小事自不用老太爺操心;若大太太沒懷了身孕,這點小事也不用曲曲折折的叫她一個姨太太想方設法來傳遞;若二太太和姑奶奶沒去上香,她沒在這七天裡代管家事,老太爺更不會逮住她來做這個惡人。

可哪有那麼多如果?她早就清楚,老太爺既然在這種年紀又抬了她做姨奶奶,便是要借她這張嘴。她既想得了姨奶奶的實惠又明哲保身,哪有那麼容易?

「唔,」陸清寧皺眉沈吟了一聲,「我知道了。這事兒看似小事,可太太還懷著身孕呢,不如姨奶奶替我跟老太爺回稟一聲,便說……說我會找機會跟太太提一提。」

太太早些日子便提過,也該將大姑娘接回來了,雖是如此,她也不能直截了當告訴老太爺,說我們太太早有此意。

在古代這種大宅子裡頭,骨肉至親相處比職場也容易不到哪兒去,該拿捏便得拿捏一把不是麼。一味的裝孝順裝久了,保不齊最先犧牲的便是裝孝順這個呢!

陸清寧這話雖然說得模棱兩可,並沒說一定能保證大太太能答應,孫姨奶奶卻松了口氣。

大老爺前些天抬進來那個青樓女子,至今還禁閉在踏雪苑,這都是三姑娘的手段厲害;至於大太太,那是老太爺口裡最替陸家臉面著想的媳婦了,大姑娘都快滿十四歲了,再不說人家兒、便會影響下面的姑娘,大太太豈會看不透這個?

「老太爺說,請大太太放心,大姑娘的為人……他心頭有數,就算接回來,也該安心在院子裡備嫁了。」饒是孫姨奶奶松了口氣,該說的還是得說,畢竟這是老太爺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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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27 03:05:25


陸清寧嘴角輕翹:「嗯,我聽明白了,姨奶奶放心吧。」

太太之所以提了一嘴卻遲遲不曾動作,想必也是在等老太爺這句話;而她方才沒答應一定會說服太太,也是因為這個。雖然她有把握拿捏住那個不曾謀面過的大姑娘,可也得眾人配合不是?

老太爺的話是陸家的尚方寶劍不假。可孝順兒女聽令的同時,這尚方寶劍也得鎮一鎮妖魔鬼怪,否則有一天那孝順的兒女累了身子傷透了心……

這麼想著想著,前面已經到了通往各處小院的分岔道口。孫姨奶奶先于所有騾車站下,剛想說先請幾位太太和姑奶奶姑娘們回院子洗塵用飯,郎中稍後便到,便見大房那邊的岔道裡飛快跑來一個婆子。

是千疊園的湯婆子?陸清寧皺眉——她們到了府門口便有腿快的婆子進內宅來稟報了,太太卻還是等不及,叫湯婆子出來迎她了?不可能啊,湯婆子分明是一路飛奔而來,滿額頭都是汗水,這必是出了什麼事情了!

匆匆撩開紗簾,陸清寧麻利的跳下碧油車,後背又是扯得一陣劇痛,卻也強咬牙關問道:「怎麼了這是,叫媽媽跑得如此急切?」

二太太和姑奶奶也在此時下了車。陸清寧想得到的事兒,她們當然也想得到,不趕緊下車還端坐著念經,不是她們的性格。

「千疊園……千疊園門口不知為何多出了數堆藥渣子,老奴小半個時辰之前出院門張望高媽媽,還不曾見過那些醃臢玩意兒啊!」湯婆子抹掉滿頭的汗水,委屈的眼淚卻又冒了出來。

是誰這麼惡毒,青天白日的給太太下這種詛咒!大白天的叫人偷偷摸到院子門口,這門是如何守的?真真丟死先人了!就算當家的太太姑奶奶能查出來罪魁禍首,她這個守門的婆子頭兒也難逃罪責!

陸清甯看看二太太,又看看姑奶奶,兩人分明也與她一樣、一臉的不敢置信和氣憤。

之前借著小澄一事換掉的僕婦,不過是老太太心腹中的一部分,二太太和姑奶奶全都明白,還有眾多藏在暗處的沒被揪出來,因此才商量了上山禮佛的對策。

不想漫長的七天裡,蛇卻沒引出來——按她們的設想,她們離開家這幾日,老太太的人一定會不歇腳的鬧妖兒;實際上人家卻一直挺老實,她們往內宅來的這一路上聽孫姨奶奶說起,還頗有些遺憾。

誰知待她們到了家,蛇卻竄出來咬人了。這分明是明明白白的告訴她們,老太太早就看透了她們的伎倆,之所以不動不是害怕,而是不屑!孫姨奶奶不過是個暫時理家的傀儡,還不值得人家動手!

「大太太知曉了麼?藥渣子差穩妥的人收起來了麼?不會已經丟掉了吧?」陸婷姝微微眯眼,看來是強行鎮定了一下心神,問了這幾句。

這也是陸清寧想問的話,既然姑奶奶先問出口了,她只管等著湯婆子回答便好。

湯婆子雖比金婆子年紀小,卻比金婆子更穩妥精明,應該不會太冒失吧?想是這麼想,她望向湯婆子的目光還是不禁帶了無數的期待……但願別叫她失望啊!

「老奴不敢叫大太太知曉,藥渣子也都親自收起來,藏在穩妥之地了。」湯婆子果然不負眾望。

陸清寧立刻點頭並搶先一步說話道:「幾位太太和姑奶奶舟車勞頓了一路,不如先各自回去梳洗用飯吧?事已至此,也不急於一刻。」

孫姨奶奶的臉色早就黑了。大太太的千疊園門口莫名出現幾堆藥渣子,敢情這是趁著她不在內院、而是在府門口迎接眾人,給她示威呢?

可一是三姑娘已經如此說了,二也是真正管家的人已經回來了,她若是再迎難而上,未免顯得她要奪權,只得換了臉色應和道:「三姑娘說的是,太太們與姑奶奶還是先回去吧。」

說著話的時候,孫姨奶奶也想通了。這不是以前的時候兒了,添芳園那位可以隨意的在內宅作妖;如今管家的人已經換了,老太爺又一心還內宅一個清靜,老太太還如此執迷不悟,這不是要逼老太爺與她徹底決裂,便是豬油蒙了心看不出火候啊。

既是如此,就算那幾堆藥渣子打了她喜墨甚至二太太與姑奶奶的臉,又能如何。接下來的事態走勢明擺著,若那藥渣子真是老太太派人倒的,這分明是個昏招。

孫姨奶奶都能想到這些,二太太和姑奶奶又怎麼會想不到,什麼藥渣子,充其量是給她們這些人心裡添噁心罷了。於是一眾人便在岔路旁分手,各回各窩兒……

陸清甯回到清寧園,勉強吃了些粥墊墊肚子,便趴在床上起不來了。從打到了家,她怕被人看出來她的傷有點重,一直強挺著身子板兒。這疼痛的後背挺久了,稍稍一鬆勁就疼的撕心裂肺,此時的她只想好好趴在床上睡一會兒,睡一會兒就行……

「姑娘,姑娘醒醒!」她睡得正沈,只聽得耳邊有個聲音一直在喚她:「郎中來了,姑娘醒醒好看傷。」

不耐煩的睜開眼一瞧,正是蘇媽媽,陸清寧忙揉揉眼:「奶娘給我擰個冷毛巾來,我擦把臉。」

這覺睡得看起來像是酣暢舒服。其實卻累死人了。夢裡的她不停在懸崖邊徘徊著,一忽兒險些掉下去。多虧雙手及時扒住了一塊突出的大石,一忽兒又用力爬了回來,還來不及欣喜,再看身邊又是深淵萬丈。

奶娘喊她之時,她正像猴子一樣攀岩呢。眼瞅著便要爬到頂兒了。不再覺得怕,反而覺得樂趣甚多。還惦記著再下去從頭再來一回,便被從夢中拉了出來。

前世的她雖是女特情,受過的訓練卻一點不比男同事們少,尤其像攀岩這種事,從來不曾令她退縮;為何到了夢裡卻那般駭人,若不是她極力冷靜手腳並用,好幾次都險險跌個粉身碎骨?

恐怕這夢是來提醒她的。這分明是告訴她,別以為她曾經是個女特情,在這種時代便能保護自己的安危了。

且不說眼下的身子不是她原來那一具,處處不聽使喚;只說這年代的各種禁錮各種規矩,她根本還不大瞭解。必須處處小心翼翼打起全部精神來。

在這種時代保住小命再博取順風順水甚至富貴榮華,對於一個女子來說真是太難了……陸清寧將用過的毛巾遞還給奶娘。又搭著奶娘和蘭心倆人兒的胳膊緩緩坐起,「來的郎中是哪一位?是陳老先生麼?」

蘭心忍不住笑道:「姑娘可莫提了。在前院大門口,孫姨奶奶打發了個婆子出去請郎中,那婆子本是碧油車的趕車娘子,長年拉著馴騾在府內來回,哪裡懂得外面的事兒。」

「聽了孫姨奶奶的囑咐才跑出去,那婆子就五迷三道了,她根本都沒問請郎中是要做甚,到底是給誰看病,也不知道該請誰、請擅長看什麼病的人呀。」

「於是乾脆一跺腳,婦科聖手、跌打損傷、慢性老病的各請了一個回來,現如今這三位全在偏廈裡候著呢……」

陸清甯聽罷,強忍住哈哈大笑——後背太疼了,大笑難免加重傷情,卻還是忍不住笑道:「那婆子糊塗,你們也跟著糊塗了?明知我不過後背受了傷,還留另外兩個在這裡做甚?尤其是那個婦科聖手……」

「若宣揚出去,陸家三姑娘才不過十一二歲,便請上婦科大夫了,豈不是笑掉人大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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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27 03:05:51


她本想就此叫蘇媽媽拿上幾百個大錢將婦科聖手和看老病的都恭送出去,突然便想到太太門口的藥渣子,忙改口道:「蘭心,你拿上一錠銀子,帶著那位看老病的郎中去千疊園,偷偷找到湯媽媽,切記莫驚動太太!」

轉眼又想到這裡是內宅,叫自己的丫頭帶著人走來走去的,這個做法未免不穩妥,又改吩咐道:「罷了罷了,郎中都是外男,還是不要叫他們四處走動了,蘭心你出去打發水草跑一趟,將湯媽媽找來更好。」

「你叫她跟湯媽媽講,我這裡有什麼樣的郎中,湯媽媽自然明白該如何做,切記萬萬不可驚動太太,記住了沒有?」

這才忐忑的轉頭問蘇媽媽道:「奶娘啊……看跌打損傷的郎中,是不是得……」

蘇媽媽當然明白她話裡的意思,笑著安慰道:「姑娘莫怕,除了看老病的那位,其他兩位都帶著女藥童呢,若遇上他們不適合直接看的病或者傷,便有女藥童給她們師傅轉述。」

陸清寧微笑著點頭,表示這便放心了。雖說病不忌醫,那畢竟是她過去的想法不是,誰知在這大順朝有沒有這個說法,還是小心謹慎些更好。

「可那女藥童……妥當麼?」她又有些擔心,怕女藥童看不出病情實質。藥童之所以叫藥童,不就是小學徒麼?叫她們看病情憑口轉述,會不會誤診?

「妥當,怎麼能不妥當,」蘇媽媽笑答:「她們這些女子說是叫藥童,若是男子,也早該出師了。」

原來如此啊,陸清寧恍然大悟。敢情就因為是女子,便當不得郎中,只得一輩子給郎中做助手,稱呼也永遠叫藥童。

「既如此,奶娘便請那位看跌打損傷的藥童進來吧,小素呢,叫她來幫我解解衣裳。」陸清甯重新爬回床上,後背疼得她又是一咧嘴。

送走了所有郎中和藥童,已經是大半個時辰後。

女藥童轉述給郎中的各種情況令那位元郎中判定,陸家三姑娘不過是外傷,只給開了幾副外敷的藥方子;蘇媽媽為求穩妥,又給她放下幔帳,將看內科的郎中請進來把了一回脈,說辭也是沒有妨礙。

看著自己屋裡的奶娘和丫頭們全是一塊大石落地的表情,陸清寧暗笑——若真是受了內傷,她還能挺回家來?不是早就吐血而亡了麼!雖是這麼想著,她還是悲憤的暗罵了那夥子少爺幾句,若不是那幾個人太過魯莽,她何苦受這種罪!

「藥渣子可叫幾位郎中分頭看過了?」湯婆子不能離開千疊園太久,只將藥渣送來便離開了,陸清甯便問蘭心道。

「回姑娘,都看過了。」蘭心微微有些皺眉:「可幾位郎中全說不出那些藥渣來自什麼方劑,幾種藥根本便是不挨邊兒。」

「那有什麼奇怪。」陸清寧輕笑:「不管是誰幹的,誰也不會傻到拿著自己吃的藥來試這個水,否則不是給了我們順藤摸瓜的機會。只要這個藥渣子給大夥兒添堵了,那人便算是稱心如意了。」

「是不是郎中還說了,幾樣藥材全是一般人家裡常備的,任何一個人屋裡都能找出三五樣來?」她根本不用看那些藥渣子,便想得到這個結果。

「郎中還真是這麼說,」蘭心一臉奇怪:「看來姑娘是早想到了,那為何還要叫郎中們挨個看一看?」

就因為那些藥渣子,蘇媽媽和她可沒少給幾位郎中打賞!姑娘早想到了還要這麼做,這不是浪費銀子麼!

陸清寧微笑:「我肯定有用意啊。你想想,萬一千疊園那邊沒瞞住,叫太太知曉了,這事兒是不是很堵心啊?民間是有這個說法不假,說是將藥渣子倒到誰家門口,病便會移去那人家裡,可太太門口這些藥渣子並不是為了治病的,太太也就省得鬧心了不是?」

蘭心恍然大悟,看向陸清寧的目光裡不由帶上了敬佩。過去她只是以為,既然姑娘是主子,她盡心伺候主子便好,至於別的她根本不曾想過。

只有今日她才徹底明白,原來主子與主子也是不同的。她蘭心能跟了這麼聰慧的姑娘,這是哪輩子修來的福份?

一旁的蘇媽媽卻有些驚訝。姑娘還是原來的那個姑娘麼?怎麼小小的孩兒什麼都懂,就連民間亂倒藥渣子轉病移災的說法都懂得?

陸清甯當然看出了蘇媽媽的懷疑,忙指點著床旁的小幾道:「蘭心去問問水草,我不在家的這些日子,將我擺在這裡的那些遊記雜談都收到哪裡去了?多虧我在書裡看過各地的民俗,否則也想不起叫郎中們看一看藥渣。」

見蘇媽媽的驚疑漸漸淡去,這才繼續問道:「四太太那裡也瞧過傷了吧?說沒說四太太的傷勢要不要緊?」

「郎中來姑娘這裡之前先去了四太太的榴花園,說四太太只是扭傷了腰,貼幾天膏藥靜養便好,至於足上那個老傷,也好的差不多了。」蘇媽媽猶疑著:「可水草說,四太太正在院子裡罵大街呢,說是嫌棄孫姨奶奶差人請來的郎中不夠出名……」

陸清寧趴在床上笑了一陣,方才道:「這四嬸娘也真是的,她是這陸宅正兒八經的太太,難不成連個人都沒得使喚?嫌棄孫姨奶奶請來的郎中不好,儘管去請相熟的好了。」

四太太也就這麼大本事了,根本不足為懼,一聽一笑也就過去了。她現在還有別的事兒要操心,就算四太太將孫姨奶奶的祖宗八代都罵了個遍,也輪不到她出頭。

本以為老太太先遭禁足後遭奪權,又氣得大病一場,已經沒有還手之力了,誰知這次才從赤霞峰回來,老太太便還了一個示威;這到底是管家之人不在,後院的僕婦得偷懶且偷懶了,還是老太太的人本就無處不在,隨時都可以將這後院攪得一團糟?

陸清甯若沒得了孫姨奶奶的事先提醒,此時就算後背疼得厲害,也要堅持著去見見二太太和姑奶奶,問問她們對這藥渣事件的看法。可她已經知道,老太爺想叫太太主動提出接回大姑娘,還是先顧自己房頭兒的事最要緊吧。

「奶娘若是得閒,給我講講大姑娘的事兒吧。」陸清寧期盼的看著蘇媽媽。

她這身體的原主兒,最不喜跟庶女庶子打交道,外加大姑娘比她大上好幾歲,她根本就不知道大姑娘是誰生的,太太也從不跟她嘮叨這些。

後來大姑娘犯了錯兒,連老太爺和陸廷軒都被惹得大發雷霆。這闖禍的大姑娘也就在所難免的被遠遠送到莊子裡住著去了,美其名曰是叫她靜靜心。原主兒還是不知道,她到底做了什麼。

直到前些天在太太房裡,高媽媽被太太提起的大姑娘嚇了夠嗆,陸清寧才隱隱覺得,這位大姑娘怕是不遜於二四兩位,恐怕還比那兩位有過之無不及。

果然,眼下就連蘇媽媽也被陸清寧嚇了一跳:「姑娘問她作甚?那個惹禍精……」

陸清寧皺眉:「她很能闖禍?可她既然還是陸家的姑娘,總不能一輩子住在莊子上吧,她都快十四了。再不將她接回來,恐怕咱們家的女孩兒全得受她拖累呢。還有太太。不被人傳揚的很不容人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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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27 03:06:10


叫她對著蘇媽媽說,怕大姑娘拖累別的姑娘嫁不出去,她是說不出口的,她才不滿十二歲,操心這些事兒也太早了些。一樣的話兩樣說。這是她在前世頻頻接受的教育,到了眼下這個時代。更是不能忘記的立足法則。

蘇媽媽一琢磨,姑娘說的還真是這個理兒。反正姑娘的背也受了傷,又是才敷了藥,既沒法子去理事花廳學中饋,又無法守在窗邊學女紅,跟她講講過去的事兒也好。

「姑娘漸漸大了,眼見著就成了太太得力的幫手。奶娘真高興。」搬來小杌子又端來針線笸籮,蘇媽媽端坐在陸清甯床邊,一邊納著鞋底兒,一邊嘮叨著……

大姑娘陸清嫵,生母是陸廷軒第一個通房丫頭碧桃。當年跟於姨娘是同一撥兒進後宅服侍的,被賜給陸廷軒之前。是陸廷軒生母、也就是已故老太太院子裡的二等丫頭。

官宦人家確實都有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正妻不進門,通房不得有孕,可這種規矩到了商人家裡,根本便是沒用的空文。

碧桃服侍大老爺、也就是當年的大少爺尚不滿一年,便傳出有了身孕的喜訊,這可是陸家孫輩第一個,怎麼能輕易去子留母呢,於是大姑娘的出生很是理所應當起來。

「只可惜,那碧桃姑娘早不發作晚不發作,偏偏趕上老爺和太太的大喜日子,孩子倒是順順當當生出來了,僕婦們都在忙碌著各項事宜,也未免忽略了那娘兒倆,第二日清早一瞧,碧桃姑娘不知何時斷了氣兒……」

蘇媽媽未曾說出來的,還有當時的慘狀。那碧桃姑娘身下的褥子,早就成了血紅色,分明是產後血崩。

「咱們太太當時才嫁進陸家門兒,哪曾見過這陣仗?才剛剛新婚便遇上個喪氣事不說,又有個沒了娘的庶女嗷嗷待哺,當時便慌了手腳,還因此惹得老爺好幾天不高興。」蘇媽媽皺眉回憶著。

這麼些年了,她總是弄不懂太太那麼寬厚溫柔的一個女子,長相身家全不差,為何偏生不得老爺尊重疼愛。

今兒被姑娘引著回憶起了過去,她似乎有些明白了,難不成老爺將當初那場血光之災全怪在了太太頭上?還是怪罪太太當時慌了手腳,處理起事情來不夠爽利?

太太當時可是個新嫁娘!太太還沒訴委屈呢,便稀裡糊塗背了這麼多年黑鍋,老爺這麼做,也著實太不公平了些!

何止是蘇媽媽替太太鳴不平,陸清寧心裡也是一樣的惱怒非常。還有比陸家更爛的人家兒麼?這麼下三濫的事兒都做得出來,這麼些年竟然沒敗家,看來還是底子夠厚,否則早就老老少少沿街要飯去了!

「後來太太回門,咱們家老太太知曉了這事兒,雖是萬般惱火加後悔,太太已經成了陸家的媳婦,還能如何?只得教給太太說,反正大姑娘甫一出生就沒了生母,不如養到自己身邊,一是生恩不如養恩大,二也是叫陸家和老爺都瞧瞧,咱們太太是如何敦厚懂事。」蘇媽媽絮絮的說著。

陸清甯倒是挺理解謝家老太太這番安排的。事情當時擺在那裡,恐怕也沒有更好的法子了,太太才嫁進來沒兩天,難不成便有膽量將那沒娘的孩子弄死不成?

先不論那也是一條命不說,太太那種心性兒,肯定是下不去手的;那孩子的生母早亡、本就惹得老爺對太太不喜,太太若主動提出親自教養大姑娘,興許還能翻盤……

不過事情也得分怎麼說。眼下已經是時隔十四年之後了,再回頭看當初那個安排,似乎並沒起到奇效——老爺對太太似乎一直都是不冷不熱,何談什麼改變;而那大姑娘,似乎也沒在太太身邊待上幾年?

「那大姑娘可是我娘有了我之後無暇顧及她,便將她從我娘的院子挪了出去?」原主兒留給陸清寧的印象裡多少還有那麼一些,那便是陸清寧長到三四歲有了記憶後,大姑娘陸清嫵已經單獨有了小院子。

蘇媽媽歎氣點頭:「自打太太將大姑娘接來親自教養,老太爺和已故老太太一直覺得對不住太太,後來太太懷上姑娘後,已故老太太便發了話,將大姑娘接到了她自己院子裡,又從自己身邊挑了兩個穩妥的媽媽,專門打理大姑娘的衣食住行。」

「大姑娘當時哭得啊,說什麼也不願意離開太太,太太也為這事兒狠狠哭了半天……要不是礙著肚子裡還懷著姑娘,恐怕三天兩頭以淚洗面也說不準。」

「好在大姑娘當時年紀小,太太又經常去老太太院子裡瞧她,沒幾日也便熟悉了,可惜老太太沒多久便患了惡疾,等姑娘生下來不等滿周歲,老太太便撒手西去。」

「大姑娘似乎從那時起,性子就變得愈來愈古怪。太太重新將她接回來,她竟然哭死哭活的也不在太太院子裡住了,見到太太也沒有一句話。太太實在不得已,又專門商量了老太爺和老爺,將老太太那裡兩個媽媽要過來,跟著大姑娘單另住在了清嫵園。」

陸清寧聽到這裡也不免歎氣搖頭。這陸清嫵分明是受了太多打擊……恐怕後來被送到莊子裡去,又被按上個惹禍精的名頭,全跟幼年這些事兒有分不開的干係。這若放到現代心理學範疇裡講去,分明就是個很嚴重的問題兒童啊。

想當年她不是也一樣,跟著祖父相依為命的小時候,什麼野種啊,撿來的孩子啊,小孤兒啊一類的惡毒言語,她聽得太多了。後來之所以被選去做特情,小時候的鬥智鬥勇也起了好大作用吧——她可是從小就學會了如何圍追堵截各種「仇人」了!

身世淒慘要麼造就天才,要麼造就魔鬼。若陸清嫵稱得上是魔鬼,那麼她陸清寧是不是可以叫做天才呢?天才就是對付魔鬼的剋星,有她陸清甯在,陸清嫵被接回來又如何!

「我知道姑娘最想知道的便是大姑娘為何被送去了莊子裡,又遲遲不將她接回來。」

蘇媽媽放下手裡的活計,瞟了眼老老實實趴在床上的陸清寧,又迅速垂了頭:「當年姑娘年歲太小,很多事兒都不好叫姑娘知道……」

「太太生下六少爺之後不到兩年、又懷上了一個,本來大夥兒都挺高興,又都百般在意,比眼下這一次也不差,誰知那一胎莫名其妙的、不滿三個月便小產了。」

「陳郎中來給太太診脈,說是久聞麝香引起的。高媽媽幾個老傢夥將千疊園翻了個底兒掉,又找了幾個藉口,將幾個姨娘那裡也都翻了個遍,也不曾找到可疑之物,這事兒便一直懸而未解。」

「直到去年春天,大姑娘和二姑娘在千疊園門口、不知為何起了爭執,推搡之中打大姑娘身上掉下來一個香囊,那香囊裡裝得滿滿的、都是麝香!」

又是二姑娘,怎麼處處離不開這個二姑娘?陸清寧這具身子當初落水,便有二姑娘在身邊,大姑娘身上掉出了香囊,還是跟二姑娘推搡之間!

陸清寧並不傻,更不會傻到忽略了蘇媽媽提起大姑娘便滿眼含恨的神情,分明是極其相信,大姑娘便是使得太太小產的那個罪魁禍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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