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KF 捷克論壇

搜尋
GN00559922A
王室 | 2019-1-1 17:18:14


    項瑤埋在他胸前搖了搖頭,宋弘璟怕驚擾她起身的動作極輕,是自個習慣醒來,替他穿戴送他出門,帶著一股隱秘的滿足感,想想也蠻羞人的,把頭埋得更深了。

    宋弘璟垂眸,發現她連耳根都染了緋紅,挑了挑眉梢,怕這麼下去連早朝都耽擱,只得不舍地鬆開手,“夫人生辰將近,可有什麼想要的?”

    “送人賀禮自然要自個費心思才行,還有半月光景,尚且寬裕。”項瑤聽他提及,忍不住笑得眉眼彎彎,不自覺地隱了一絲期待。

    宋弘璟對上她湛亮眸子,觸動心底某處,俯身在她頰邊親了一口,嗓音起了一絲暗啞,“把我裝點下相贈可好?”

    項瑤臉騰地冒起熱氣,推了某個明明一臉正氣卻在她面前越來越沒了正形的人一把,輕咳了一聲岔了道,“聽說曹秉文被曹丞相送去了玄鐵營?”

    “嗯。”宋弘璟應道,順從她意,到底沒再繼續逗弄。

    玄鐵營以吃苦耐磨聞名,宋弘璟早年擔任執教,因其殘酷的訓練方式玄鐵營也得了個修羅場的名號,沿用至今,不管是什麼紈絝爛泥,到了裡頭都得做好脫胎換骨的準備,不磨掉幾層皮還回不來。

    可即使如此,對曹秉文如今在京中的爛名聲都於事無補,不過是平息眾怒罷了。

    “玉珠關了有些時日,也曉得錯了,不妨……解了禁罷?”項瑤接著道。

    宋弘璟聞言微一停頓,頷首道,“那就有勞夫人代為傳達了。”

    項瑤嘴角輕扯,自是明白他的用意,讓她去做這個好人,只是想到趙玉珠……怕人家未必領她這個情。

    宋弘璟離開後,項瑤沒了睡意,往老夫人苑兒去,待了還未多久,就見趙玉珠跟著宋氏進門來請安。

    “外祖母,這是我讓廚子特意做的點心,您嘗嘗。”趙玉珠膩在老夫人身旁,獻寶似地從菱花式食盒裡取了幾樣點心擱在炕幾上。

    “討好我這個老婆子可是為了讓我在你弘璟哥哥面前說說好話?你可找錯人咯。”宋老夫人拈了一塊,笑吟吟地覷著她,下巴微抬,示意了項瑤的方向。

    趙玉珠鼻尖輕皺,故作看不明白似的側著頭,當項瑤是空氣。

    “你弘璟哥哥解了你的禁足,只是出門還是要帶人,切不可再任性。”

    趙玉珠聞言,嘴裡的點心都有點不是滋味了,回眸對上項瑤始終淡然的模樣,莫名有些洩氣,將本來就擱在項瑤手邊的那道點心往她那邊推了推,微揚著下頷,“多了的……一起吃罷。”隨後又低低嘀咕了聲,“一點眼力都沒。”

    宋老夫人點了點她小腦袋瓜,失笑道。“就是不會好好說話。”

    項瑤瞧著面前點心,不禁莞爾,合著還怪她自個不主動。

    宋氏在一旁瞧著心中驚詫不已,自個女兒的性子她最是瞭解,雖說兩人處著有些彆扭,可也能瞧出她幾分真心相待的意思來,短短兩日怎麼就……

    趁著長輩說話,趙玉珠拉了項瑤到外頭苑子,“這事你不能同第二……三……不是,反正就是不能跟別人提起!”算上沈暄,弘璟哥哥……她已經夠蠢的了。

    項瑤自然點頭應允,道了放心。

    趙玉珠因著先前與她鬧的並不愉快,免不了有些不好意思,乾咳了一聲,躊躇半晌,終是低低道了聲謝。

    “嗯?”

    “……”

    “我真沒聽清,你再說一遍?”項瑤隱了一絲促狹笑意,真誠瞧向人道。

    趙玉珠氣悶,卻又答應了某人,不想食言而肥,最後閉著眼豁出吼道,“我說謝謝你,嫂子!”

    “……”正巧走出來的宋氏莫名看,趙玉珠羞憤一跺腳跑了。

    項瑤察覺宋氏瞥過來的視線,嘴角笑意不由加深,似乎是被承認了……小姑子還真是容易害羞啊。

    初十這日,宋弘璟攜項瑤參加侯府宴會,馬車方駛過青雀街就聽得一陣熱鬧炮仗聲,平陽侯府朱紅的大門敞著,門前兩尊石獅子腦袋上落了一層紅色的炮仗屑,薛老爺一身朱紅錦緞窄袖直綴站在門口迎客。

    平陽侯老夫人已是花甲之年,多虧了孫神醫才延著一口氣到如今,能再瞧見當年被瘋姨娘抱走的孫兒,平陽侯府一脈單傳,薛老爺自兒子出事後亦是十分心痛,再想要個兒子卻偏偏都是女兒家,如今尋回,自是隆重設宴,認祖歸宗。

    項瑤搭著宋弘璟的手下了馬車,還未走出兩步,就瞥見藺王府的馬車停在不遠,顧玄曄撩簾子下了馬車,正好對上項瑤無意掃過去的目光,隔著不遠的距離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便回身接了安瑾下來,隨後攏過她垂落的髮絲,將一物件戴在了她脖子上,不知說了什麼惹得後者面帶嬌羞。

    “王妃明豔動人,自是要這珠寶才相襯。”

    耳畔有人如是說道,項瑤的神色有片刻恍惚,直到手心被溫熱包覆,堪堪抬眸對上宋弘璟深邃的漆黑眸子,不自覺揚起笑容,“進去罷。”

    “嗯。”宋弘璟應聲,卻沒鬆開她的手,一道入了侯府。

    平陽侯老夫人育有兩子三女,其中兩個女兒的婚事都由她親自選定,而且個個都嫁得很好。長女雖下嫁翰林院編修吳承修的次子吳晁,當初人人都覺得吳家高攀,可隨著吳晁于永平六年進士及第,永平八年做了刑部給事中……到去年榮升京都巡撫之後,就再沒人那麼認為,反而道是平陽侯老夫人獨具慧眼,挑了個好女婿。這也是平陽侯府在老侯爺過世後依然屹立京中世家勳貴的緣由之一。

    宋弘璟和項瑤到的時候,平陽侯府已是門庭若市。除了那些有來往的京都貴勳,平陽侯府的姻親也都來給老夫人賀喜,幾位姑爺更是送上價值不菲的賀禮,甚是熱鬧。

    朝華閣裡人多,宴席還沒有開始,衣著華貴的婦人們三三兩兩的說話吃茶。平陽侯老夫人一身棗紅色的雲霏妝花暗福字紋褙子,配著紫綃翠紋裙,頭上銀鎏金點翠抹額,被眾人拱著,臉上笑容一直沒斷過。

    宋弘璟是男客,自然有別個去處,卻是一路陪項瑤走到朝華閣,臨到門前,宋弘璟悄聲囑咐項瑤:“有什麼事就讓丫鬟去叫我。”瞧著顧氏帶著項蓉項蓁在,又補了道,“跟娘說也行。”

    “我知道。”項瑤望著豐神俊逸的宋弘璟,柔聲道,“你別喝那麼多的酒。”

    呂夫人正好進來瞧見,拉了項瑤的手對宋弘璟笑道:“宋將軍只管去應酬,你媳婦兒我看著,不會少了她一根頭髮絲的。”

    眾人聽她那大嗓門俱是笑開。

    宋弘璟也不害臊,坦坦蕩蕩地向呂夫人道謝。顧氏睨著那小倆口,接受眾人打趣的同時,心底亦不乏高興,夫君懂得疼人自是女兒福氣。

    眾人說說笑笑,項瑤微紅著臉走到顧氏身旁,項蓁體貼地往旁邊挪了個位,讓她坐下。

    “姐夫待姐姐可真好。”項蓁挨著項瑤,聲音稍低,卻不掩豔羨。只話一落,肩膀就被人撞了下,險些撒了端著的茶水。

    “啊,我不小心的。”項蓉呀了一聲,趕緊解釋道。

    項瑤涼涼瞥過去一眼,就被項蓁小力扯了扯袖子,示意自己無礙,項瑤念著在外頭只給了項蓉一個警告眼神,後者對上項瑤還是有幾分弱勢,閃了閃目光,沒再逾矩。
引言 使用道具
GN00559922A
王室 | 2019-1-1 17:18:29


    “瞧見沒,站在薛老爺身邊的就是尋回來的那孩子,都有十七八了罷。”

    “十八了,賜了名兒,長字輩的,叫薛長庚。聽說是從江南尋回的,我還聽說當年陳姨娘瘋了把他當親生兒子給偷出府,誰想在路上被山匪殺了,孩子僥倖逃過一劫,不知怎麼落了人販子手裡,後來賣給了江南藥坊牧家,也是巧了,買了孩子第三年牧家主母就懷上了,這下那孩子又成了多餘的。”呂夫人抿了口茶,同身邊的婦人低聲嘀咕。

    范夫人不禁面露同情,“也是吃了苦的。”

    “可不是,牧家當家的性格溫厚把他當親兒子養,那主母卻不是個好相與的,怕他一個外人分家財,一直防著,當是眼中釘肉中刺,尤其是那孩子還很有本事,比那弟弟可能耐多了……”呂夫人說著聲音越說越小,眼睛瞟過坐在稍遠處的老夫人一眼,“這找回來的事情還受著傷呢。”

    這話聯著她前頭說的就耐人尋味了,范夫人聽得不乏緊張刺激,覷著呂夫人不由問道,“人家家事你怎麼知道那麼清楚?”

    “宜晴和薛三小姐相熟,自是知道些內情。”呂夫人口中的宜晴便是她最寵的小女兒,今個也帶在身邊,正和薛三小姐一道聊天。

    “……”

    項瑤正巧離得近,聽得清楚,下意識向薛老爺所在方向望了過去,薛長庚紫著棠色夾暗金綢紋直綴,腰間配金絲白玉麒麟飾墜,眉目雋朗,舉止做派卻是城府老練,站在薛老爺身旁應酬並不顯了怯場。後者似是有所察覺,猛地瞧了過來與她的視線對了個正著,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似是微微眨了下眼。

    “……”項瑤瞧著怎麼都無法將這人同呂夫人口裡的可憐孩子聯繫起來,分明妖氣得不行,默默轉開瞧向宋弘璟,不由心定,面癱得如此賞心悅目也唯有夫君一人了。

    旁邊坐著的項蓁自呂夫人開口就不由地攥著了帕子,隨項瑤的視線一同瞧過去,卻因著薛長庚那一記眼神,臉頰飛起一抹紅暈。

    “妹妹看什麼看得這麼入迷?”項瑤瞅見,故意糗了道。

    “沒……沒什麼!”項蓁慌亂回眸,一對上項瑤促狹的眸子,臉上更燙了。

    項瑤莞爾,哪會看不明白她的心思,怕是動了春心的,掃過朝華閣裡濟濟一眾,可不止顧氏帶了未出閣的姑娘來,不乏想跟平陽侯府攀門親事的,不過多是品級低的,畢竟薛長庚在外流落那麼久,又是商戶,讓那些自視甚高的大世家免不了有幾分輕視之意。

    項蓁也有十四,確是該說門好親事,只是這侯府小公子她瞧著怎麼都覺得有些邪氣,令人不喜。

    待丫鬟通傳,宴席準備妥當,眾人隨著老夫人等一同移步去了菁華園,十數張八仙桌依次鋪開,桌上擺滿了膳食,各色精緻菜肴讓人垂涎欲滴。依著男女分席而坐,項瑤挨著顧氏坐下就見對面安瑾隨著國公夫人入了座,兩人視線相對,項瑤牽了嘴角微微一笑算是招呼。

    安瑾微是一愣,隨即亦是含笑頷首回禮。

    席開過半,項瑤起身離開方便,丫鬟領她前往後便讓她差了離開,待出來淨過手後驀然瞥見一抹熟悉身影,下意識以為是同自己一樣便讓了道兒,卻聽那人道。“宋夫人,我是專程等你的。”

    面前站著的女子梳著彎月髮髻,髻邊插一隻累絲金鳳,額上貼一朵鑲金花鈿,耳上的紅寶耳墜搖曳生光,襯一身白底鵝黃蠶絲暗金盤牡丹衫裙,氣度十分的雍容沈靜,只臉頰用脂粉遮掩處近看顯了一絲不自然。

    “藺王妃近來可好?”項瑤見她久不出聲,便扯話開了頭道。

    安瑾眼眸微垂,頗有深意地開口道。“托將軍夫人妹妹的福,過得不算清閒。”

    “……”扯上項筠,項瑤語滯,瞧著她眼底憔悴似乎有些猜到,面上卻作不解神色。

    安瑾似是不願多說,一貫溫婉得體,端方有禮形象覆上一層陰翳,視線定定落在項瑤身上,終是道,“聽聞在項家時項筠就與你感情最好,她那行事你這做姐姐的應是管教,怎麼能……”

    這些時日,床上茶盅裡不經意就會發現蛇蟲鼠蟻的屍體,安瑾不甚其擾,猜到唯一會這麼做的大抵也就剛入門的那人,可偏又抓不住證據。而自項筠入門後顧玄曄從未在她苑子留宿過,她作為王府主母,若揪著不放,反而顯了沒有容人氣度,她也不願在顧玄曄面前落了計較形象,畢竟當初是她提出娶親,可對那做法實在無法忍受……

    “藺王妃應該知曉。”項瑤聞言反而加深了嘴角笑意,“道聼塗説不可盡信。”

    安瑾聞言蹙了眉心,不明她意圖,就聽得她繼續道,“如今她是您‘妹妹’,要是做錯,該怎麼管教務須留情就是。”

    項瑤說的是真心話,可落在安瑾耳裡就錯了味,當她是包庇項筠,譏諷自個,僅剩的一絲溫和亦是褪盡,“有夫人準話,若她再犯,就別怪安瑾不客氣了。”

    那樣子瞧著,倒讓項瑤有些心生同情,仿佛能瞧見當年自己的影子,可也只是一瞬,便回了現實。安瑾不是當年的她,自沒那麼好欺騙與容忍,項筠作的死,合該自己受著……

    目光垂落在她白皙頸項上的墜子,細銀鏈底下綴著一顆圓潤南珠,暈著淡淡桃粉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忽而道。“藺王妃這鏈子可真好看。”

    原本要離開的安瑾聽她這話頓了步子,下意識伸手摸上掛著的珠子,就聽得她繼續道,“南珠本來就罕見,尤其是成色質地這麼好的更是少,是王爺送的罷?”

    “確是獨一無二,世間也僅此一顆。”安瑾自戴上後這話聽了不少,惹來不少豔羨,即便是無甚虛榮心的安瑾都忍不住想要炫耀,只因為這是她心愛之人所贈。

    項瑤眸底溜過一抹暗芒,略一挑眉,“不儘然罷,藺王從合浦帶回來的可是兩顆,另一顆我還見過呢。”

    在哪兒見的不言而喻,安瑾的臉色變了又變,像是不置信似地直勾勾盯著項瑤,瞧著後者臉上那我騙你作甚的坦蕩神色,心中不由得一慌,一顆南珠罷了,顧玄曄何必騙她,可若是真的,那他……

    “這不可能!”話一出口,才發覺自個的聲音有多尖銳,像是察覺自己失態,安瑾蒼白著臉藉口疾步離開。

    項瑤瞧著那抹脆弱身影,眸色漸沈,嘴角緩慢牽起一抹自嘲,孿生南珠,卻是一樣成色,質地上乘,同樣是親手戴上在一眾豔羨聲中虛榮不已,直到瞧見項筠戴著的那顆後才發覺那句獨一無二像個笑話,而她竟信了那麼久。

    安瑾至少還有自己點破,比起到死才知道一切的自己……可幸運多了,可愛上顧玄曄,這點幸運可以忽略不計。

    沿著抄手遊廊走著,項瑤回過神時才發現自己走岔了路,不知走到了哪,正想尋個丫鬟問路卻忽然聽到一聲淒厲慘叫,下意識蹙著眉往聲音來源挪前了一步。

    “我勸夫人還是不要看的好,省的敗了胃口。”那聲音起的突然,竟像鬼魅飄忽。

    項瑤被驚了一跳,卻見本該是宴會主角的薛長庚不知何時站在自己身後,嘴角微挑,噙著一抹似是而非的痞笑,目光正肆無忌憚地打量著自個。
引言 使用道具
GN00559922A
王室 | 2019-1-1 17:18:47


    察覺到兩人過於挨近的距離,項瑤向後退了一步,因著他此刻流露的神情心生反感,而身後苑子傳來那一聲聲慘叫更是攪得人心驚肉跳。正要開口回去的當兒,木門彭的一聲被撞開的響兒,跌出來一個血肉模糊的人,披頭散髮只隱約瞧出個婦人模樣,口口聲聲喊著少爺饒命。

    項瑤瞥見那外翻的皮肉上似乎還撒了什麼黑乎乎的東西,疼得婦人就地打滾,薛長庚臉上的狐狸笑一斂,盡數陰沈,跟出來的漢子禁不住打了個冷顫,連連請罪,忙把人拖回了暗房。

    “啊……還是讓夫人受驚了。”話雖如此,可卻沒什麼誠意,環著雙臂好整以暇地盯著項瑤,似乎是覺得她此刻的反應頗有意思,斜斜倚在柱子上,漫不經心了道。“犯錯就該罰,夫人也認同的罷。”

    聽他那話顯然方才不知躲在何處聽她和安瑾的對話,項瑤忍不住眉心蹙得更緊。空氣裡漂浮的細微粒兒令她打了個噴嚏,更確認方才所見黑乎乎的東西就是胡椒粉,用這手段懲治人可比她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怎麼,夫人要說教麼?”狹長的桃花眼微微眯起,隱了一絲不屑。

    項瑤看著他人前人後截然不同的兩面,沒甚心思與其糾纏,“貴府之事輪不到我說話,煩請薛公子告知如何回去,先謝過了。”

    薛長庚嘴角笑意一頓,停滯半晌才沈默著伸手指了方向,看著項瑤轉身俐落離開,直到身影消失視野才慢慢收回視線,臉上笑意消失殆盡。

    “少爺。”身著下人衣裳的漢子見著人進來俱是開口喚道。

    “啊……少爺……我錯了……饒了饒了……我罷。”地上因著婦人蜷縮著蠕動而染上斑駁血跡,哀求聲漸弱,慢慢止了動彈。

    薛長庚背光而立,臉上神色不盡清楚,只聲音無甚起伏道,“弄乾淨,找個地方埋了。”

    “是。”二人應聲抬著人離開。

    薛長庚沈著臉立在暗房裡,目光陰冷,神色悠遠,不知想到了什麼嘴角緩緩牽起一抹笑,低聲喃喃道,“娘,我回來了。”

    當年他被擄走消息盡失,侯府四處尋人,那名婦人見財起意抱了嬰孩充作是他,成了壓垮他母親的最後一根稻草……

    夏末初秋,日頭沒有之前那麼毒辣,陽光照著身上暖洋洋的,樊王府主苑子裡,丫鬟將兩把酸枝木雕如意雲紋軟椅搬到簷下,正好能曬著太陽的地方。項青妤摸著圓潤鼓起的肚子由丫鬟小心攙扶著坐下,兩把椅子中間的檀木小幾上擱著一碟紅棗糕和兩碗核桃露。

    “你們下去罷。”項青妤發話,因著項瑤來瞧她十分高興,想姐妹倆的說說話。

    隨著侍候的兩名丫鬟應是被交代過,面上顯了為難,還是項瑤噙著淺笑開口解圍,“在苑子外候著罷,有我看著,若有事會叫你們的。”

    “是。”兩人這才感激應聲退下。

    項青妤端起玉雪團花紋瓷碗,核桃露裡摻了紅棗碎兒,紅白相間煞是好看,入口淡淡的濃稠,清香微甜,只每日喝的有些膩了胃口,瞧著仍在往這邊張望的丫鬟,忍不住開口抱怨,“不知道的,還以為懷著個金蛋呢。”

    項瑤莞爾,項青妤已經近足月的身孕,又因著顯懷,瞧著特別大,樊王初為人父緊張是必然的,想到上輩子因著孩子夭折而落下心病的項青妤,別說樊王,就連項瑤都特別緊張。

    “小心些總是好的。”

    項青妤瞅著她那認真模樣,彎了嘴角,拖長音兒,“知道。”伸手摸了摸肚子,臉上蘊著為人母的柔和光澤,“也快出來了呢。”

    有丫鬟拿著禮單進來,除了宮裡送過來的,還有幾位皇子王爺的。項瑤聽著多是些進補的,已經成家的除了太子育有兩女,其他不是未成親便是成親未懷的,項青妤懷的很可能是景元帝第一個孫兒,這些人面上恭賀,私下怎麼羨慕嫉妒還不定。

    項瑤微垂眸子,暗忖著這回定不讓人有機可趁,私下又安排了一名經驗豐富的產婆。

    “子奚想要女孩兒,說女孩兒乖巧貼心。”項青妤談起,眼中盈滿笑意,“可以做好多好看衣裳。”也少了那些彎彎繞繞。

    項瑤瞧著哪能不明白她的言下之意,出言寬慰,“要是男孩,弘璟可以教他習武,將來還能保護你。”

    項青妤聞言嘴角笑意更甚,摸了摸自個肚子。

    像是有所感應似的,那滾圓肚皮忽然起了細微幅度,恰好讓項瑤瞧見,忍不住好奇伸手摸著她的肚子。她上輩子服用避子藥導致一直未孕,對孩子自是渴望,掌心忽然被踢了一下,驀地瞠圓了眸子,“他他他……”

    這回輪到項青妤失笑,“頑皮著呢。”

    項瑤黑眸湛亮,心底泛起奇妙又柔軟的感覺。項青妤看她呆怔,難得傻氣的模樣,嘴角咧開戲虐笑意,“這麼喜歡,可得讓將軍加把勁。”

    “弘璟定不負夫人厚望。”清潤聲音驀然響起,尾音含笑。

    項瑤猛地抬眸看向出現的人,面頰通紅,“你怎麼來了?”

    宋弘璟食指微曲替她拭去嘴角殘留的奶沫,眸底蓄滿笑意,專注凝著她。

    跟在宋弘璟身後進來的顧玄胤走到項青妤身旁,“事情談完了,跟個冰塊處,還不如來陪你。”

    宋弘璟淡淡掠過去一眼,“妻奴。”

    顧玄胤坦蕩接受,“說的誰好像不是似的。”順手握住項青妤擱在肚子上的手,狹長眸子透著春風得意。

    “……”宋弘璟默默調轉視線,落在項瑤平坦小腹上,漆黑瞳孔裡還顯出了一絲比輸了的委屈,直把項瑤看得想找地兒鑽。

    這一幕惹得項青妤笑個不停。

    從樊王府離開,馬車駛在淩安街上,吆喝熱鬧聲音交雜,馬車裡卻仿若隔離開來般,項瑤微繃著身子,被宋弘璟圈在懷裡,目光垂落處望見他的手,春水梨花的顏色與姿態。

    “阿瑤喜歡男孩還是女孩兒?”修長食指卷著她柔軟髮絲低低發問,依然蘊著清淺笑意。

    項瑤經方才他們聯手打趣,已是淡定,反轉過身子,撲上去輕咬住他的下頷,含糊道,“沒完了是罷。”

    宋弘璟瞧著某人像只炸了毛的貓兒似的,嘴角彎起的那一抹弧度愈發上揚,激吻毫無預兆地落下,貪婪吸吮,大掌在項瑤腰肢上一緊,重重地把她箍緊胸膛。

    “唔……”炙熱的鼻息交纏,只吻得項瑤都快要窒息,感覺到一路沿著背脊向下的手掌,經過人事的身子不自覺輕顫,伸手抓住點火的那只手,“別……”

    聲音出口才發覺有多甜膩,宋弘璟沈暗了眸子,把人抵在懷中,低低歎了一聲,似是悵然。

    項瑤面上暈開緋紅,抵著他的下頷微微喘息,亦是不乏情動。

    宋弘璟勾弄她領子上的玲瓏盤扣,躊躇一刻,提起道,“近日有兩封摺子上呈,稟的都是緇城水患之事,內容卻是不一。”

    項瑤聞言抬眸睨向他,“……和你來樊王府有關?”

    宋弘璟頷首,“景元帝下令徹查,但是個苦差,撈不著好不說,反有可能得罪人,最後推落到樊王身上。”話音一頓,凝向項瑤,“樊王妃臨近待產,就與樊王商議由我代為前往調查。”
引言 使用道具
GN00559922A
王室 | 2019-1-1 17:19:06


    項瑤斂眸,揪著他腰間垂著的穗子繞在手指上把玩。“何時回來?”

    “若是快的話,能在中秋趕回來。”眼下已近七月末,十天半月的功夫應是夠了的。

    “唔。”項瑤應聲,雖然覺得應該,可心底還是有些不舍分別。

    “回來就把孩子的事提上議程。”低沈的聲音,帶著揶揄的笑意響起,近在耳畔。

    項瑤不自覺地想到某人如何身體力行,不由耳根發熱,故作看了外頭不敢與那道灼熱視線對上。

    也正是這一看,忽然發現人群裡有道纖瘦身影似乎有些眼熟,正要細看之時,馬車陡地急停,身子不受控地前傾之後猛地又向後撞去,卻未有預料中的疼痛,項瑤枕著宋弘璟的臂彎微蹙了眉心。

    宋弘璟撩了簾子,外頭馬夫忙是解釋道。“將軍,有人擋路,不過沒撞著。”

    項瑤順著瞧過去,見馬車前倒著的柔弱小婦人挑了眉梢,原來自己剛才並未看錯,還真是她,大抵是要去廟裡上香,籃子裡擱著的金箔蠟燭散在地上,好不狼狽。

    “怎麼走路的,不長眼啊!”一旁還站了個胖婦人,刻薄道。

    “雲雀扶人起來。”項瑤在馬車裡出聲道,此人正是項蓁的生母,項善昊的外室。

    小婦人被雲雀扶起後連連道謝,瞧見項瑤略是尷尬一笑,趕忙將地上的東西收攏,原先出聲的婦人還在罵罵咧咧說些不乾淨的,引來周圍指指點點。

    雲雀幫著一起,聽她咳嗽,便遞了帕子。“沒事罷?”

    “噫,也不曉得得什麼毛病的,姑娘你還是離她遠點兒。”胖婦人吊著眼,嘴上不饒。

    “你——”陶官兒又是一陣氣急咳嗽,指著她道,“別欺人太甚!”

    因著馬車停滯,項瑤從馬車上下來,宋弘璟隨在一旁,往那一杵,那胖婦人說話的音兒漸漸小了下去,不敢囂張。

    那胖婦人瞧著就是個欺軟怕硬的,可說話委實難聽,項瑤擰眉,“衝撞將軍府馬車,你也難逃其咎。”

    胖婦人面上訕訕,忙是賠禮灰溜溜走了,圍觀的人群沒了熱鬧瞧自是散去。項瑤睨著陶官兒,見她面色略顯蒼白憔悴,便道請個大夫給看看。

    陶官兒忙是謝過,道是不勞煩,大抵也是覺著丟人,提著籃子離開。項瑤睨著那背影,想起當年戲臺上稱作金嗓子的陶官兒,風華正茂入了項善昊的眼,金屋藏嬌,一晃這麼多年,年華逝去紅顏易老,落了今時境地不免令人唏噓。

    便囑了雲雀跟上去,既然瞧見了,能幫就幫下。

    馬車回到將軍府,時近傍晚,雲雀才從外頭回來稟告,那胖婦人是隔壁宅子的,因著她男人幫過陶官兒一回被撞見,就疑心兩人有勾搭,處處為難。而項善昊那頭,有了新人忘舊人,自然顧不上,身邊只有個婆子侍候,還不盡心。這陣兒染了風寒,連喝的水都是涼的,這些都不打緊,就是念四小姐念得緊,一提起就哭,瞧著很是可憐。

    項瑤聽著蹙眉,項蓁是十歲過的府,與陶官兒感情深厚,若是知情怕是又得哭成兔子眼,便吩咐了道,“使些銀子,有什麼需要的,儘管置辦。”

    “是。”

    將軍府門前,馬車安靜地停在那裡,車蓋是大紅的厚綢緞,車身圍縵亦是同色的江南錦緞,玄鐵營的將士侯在車轅兩側,威風凜凜。

    “祖母,外頭風大您進去罷。”宋弘璟一身藍邊紫底精繡束腰長袍,整裝待發。

    宋老夫人瞧著他,仍是碎碎交代,“去了自個注意身子,緇城那邊冷,衣服帶夠了麼?”

    “弘璟又不是去行軍打仗,待事情調查清楚了就回來,用不了多久,您且放寬了心罷。”宋氏噙著笑寬慰,也是拗不過每次都要出來送別的老夫人,心裡則是清楚早些時候宋弘璟那不要命的拼法,老夫人嘴上雖說支持,可總怕有一日白髮人送了黑髮人,一直提著心的。

    又是好一番囑咐,宋老夫人才被宋氏勸著回了府內。馬車旁餘下項瑤和趙玉珠還站著,項瑤瞧著他,想說的好像老夫人方才也都說完了,就這麼直勾勾地用目光勾勒人,附了脈脈深情在裡頭。

    宋弘璟如點墨般的眸子暈開細碎的笑意,極是自然地牽起她的手,“府裡的事兒不在一時半會,別累壞身子,看不見會更心疼。”

    趙玉珠睜圓眸子,瞧著像被附身了的宋弘璟,默默抖了一地雞皮疙瘩。

    項瑤白玉般臉上浮起一抹紅暈,“嗯,你也是。”藉著替他整理衣領的動作掩了眸底的不舍。

    宋弘璟似是察覺,輕輕擁了下她,溫熱氣息垂落耳畔,亦是夾雜綿綿情意,“我儘快回來。”

    “嘖,我說乾脆把嫂子一塊裝行囊裡帶上算了。”趙玉珠忍不住吐槽。

    項瑤羞澀地從宋弘璟懷裡退了出來,聞言俏皮眨了下眼,揚首瞧向宋弘璟,“可以嗎?”略有些低迷的氣氛一瞬被打破。

    宋弘璟故作沈吟,“行囊是裝不下了,不過心裡可以。”

    “……”你們這兩個秀恩愛的真是夠了,趙玉珠捂著小心肝覺得受到了傷害。

    然再多不舍,宋弘璟還是要走,項瑤與趙玉珠一道送別,遙遙目送馬車漸行漸遠,正要回府之際,忽然瞧見街角一輛華麗馬車疾馳而來,在門前急停。

    和安郡主攜著繡水紋八幅青羅裙一角匆匆下了馬車,見項瑤二人站著,忙是問道,“弘璟哥哥呢?”

    “走了啊。”趙玉珠答道,瞧著打扮地花枝招展的和安,心底暗暗生了一股幸災樂禍,幸好走了。

    和安郡主聞言朝城門方向眺去,只餘下一小黑點,再追已是來不及,當下叉著腰沖車夫大發脾氣,“趕個馬車你都趕不好,要你有什麼用!”

    那車夫被責,垂著頭連連認錯。心下埋怨嘀咕,要不是她出門耽擱,何至於晚了。

    項瑤掠過一眼,見她視自己為空氣,便也當了空氣轉身就走。和安郡主恰好回頭瞧見,登時指了她背影,沖著還留著的趙玉珠氣急道,“她這是什麼態度?!”

    “……”還能什麼意思,你都不給人好臉還指著人上趕著讓你羞辱麼。趙玉珠心底吐槽完,面上掛了客氣笑意,“咱甭理她了,外祖母可一直念叨你,快跟我進去罷。”

    和安郡主暗撇了嘴,著丫鬟浣碧從馬車裡拎了大包小包下來,趙玉珠瞥見,心裡一個咯登。

    “正好,我也想外祖母了,特意來小住幾日。”和安見她盯著浣碧手裡的,上前換了笑臉挽住她胳膊說道。

    “……”您這是趁宋弘璟不在,興風作浪來了罷?

    兩人一道跨進府,逕直去了老夫人的苑兒,老人家瞧著許久沒見的外甥女甚是高興,拉著手兒噓寒問暖。和安一貫嘴甜,哄得老人家笑不攏嘴,拍著手背道是乖巧。

    和安覷了浣碧一眼,後者立馬遞上了個匣子,打開蓋兒,裡頭擱著根品相極好的人參。

    “叔父從長白帶回的野參,我特意挑了最好的過來給外祖母補身子。”

    宋老夫人笑眯了眼,摸了摸她求誇獎湊過來的腦袋瓜,“和安最孝順了。”
引言 使用道具
GN00559922A
王室 | 2019-1-1 17:19:21


    宋氏在旁也得了一支紅瑪瑙鑲金富貴花開紋釵,趙玉珠則是只鏤空雕花琉璃鳳血玉鐲,就連尤氏都得了一副羊脂玉柳葉耳墜,收在手裡極是高興,暗忖郡主出手闊氣。

    宋老夫人瞧著,各人都打點了,獨獨項瑤不在,她也沒提起,想到一事微微垂了眼皮子,“和安這麼貼心懂事的姑娘就不知道哪家的郎君這麼有福氣,十五的年歲合該嫁人咯。”

    “外祖母,您又打趣我。”和安聞言面上飛上紅霞,嬌羞垂面,依偎近老夫人身旁,半是玩笑半是認真道。“和安要找著像弘璟哥哥那樣的才嫁。”

    屋子裡少有人不知她心思的,聽了這話心思各異,老夫人覷著她的神色漸轉了深意,宋氏忙是岔了道,“自是要嫁個如弘璟般可靠的,姨母幫你留心。走罷,跟姨母先去廂房把行禮置下。”

    “不用麻煩姨母,我還住上回那個苑子。”和安可從沒把自個當作是外人,那苑子離弘璟哥哥的住處最近,她來一貫是住那裡。

    “……那苑子作了別用。”宋氏怕她再問下去惹老夫人多想,忙是領了人出去。

    出了老夫人的苑兒,宋氏好一番耳提面命,才消了和安不安分的念頭,在廂房住下了。待宋氏走後,和安遠遠眺著宋弘璟居所方向,不禁暗自咬牙,方才詢過下人才得知,原來她住過的苑子因著相鄰,被改作了項瑤的書房。

    浣碧把東西歸置,出來就瞧見自家主子臉上陰霾神色,小心在旁侍候著。

    宋弘璟不在,和安的情緒並不高,因著以前常住,對將軍府甚是瞭解,便自個帶著浣碧四處走走,走到瓊苑不由停了腳步,瓊花已落,枝頭掛了暗紅色瑪瑙般的小果子,一叢叢的,頗是喜人。

    只是剛要跨入就讓人給攔了下來,“將軍吩咐過外人不得入這苑子。”

    和安還沒因著外人二字發作,就瞥見一抹聘婷身影從那屋子裡走出來,霎時瞪圓了眼死死盯著。

    “天兒這麼好,架子上的書拿出來曬曬,仔細點兒,別損了書頁。”項瑤自個手裡捧了本孤本,頗愛不釋手,吩咐了道。

    “是,夫人。”幾名丫鬟應聲。

    “不許你動長公主的東西!”和安郡主厲聲喝道。

    項瑤抬眸,像是這時才瞧著她似的,隔著不遠距離略是一挑眉,“弘璟說我能動得便動得。”眼神掠過,隱了一絲嘲諷,似是在說與她何干。

    和安叫那話一堵,心塞更甚,想當年自個不過好奇進裡頭瞧瞧就被弘璟哥哥出聲訓斥,越是比較,心中越是不平,明明她與弘璟哥哥青梅竹馬,少女情懷總是虛畫美好,完全忽略了宋弘璟一直以來的冷漠對待。

    “你——”

    項瑤自宋老夫人壽宴那回就察覺了她的心思,念著親戚薄面,倒沒真讓人難堪,拿著孤本回了自個苑子。

    和安一直凝著她背影直到消失,只覺得她是在炫耀,故意輕待自個。一邊聽著瓊苑裡下人悉悉索索的碎語聲,更覺得被當了笑話瞧,面上青一陣白一陣,對項瑤咬牙切齒。

    “表小姐?”汀蘭抱著熏過香的褥子走近,見人行禮,有些奇怪人怎麼杵在門口。

    和安睜著微紅眸子,瞧著來人認出是在宋弘璟身邊當差的,還曾打點過,視線落在了她拿著的薄褥子上,語氣陰鷙。“她們不知道攔我,你該知道的,我于弘璟哥哥來說是外人麼?!”

    “……自然不是。”汀蘭聞言暗暗詫異,哪個給這位主子氣受,這麼大火兒。

    世安苑,流螢端了茉莉茶走了進來,雲雀正拿香塊擱進鴛鴦銅鎏金香爐裡,稍稍撥弄,一邊說起了那位和安郡主,道是先前壽宴設計將軍和小姐,這回在瓊苑吃了癟,別提有多痛快。

    流螢聽著,詢道,“宋將軍真把和安郡主劃在外人裡,不讓進啊?”

    “看顧苑子的得過將軍吩咐,能那麼說定是將軍授意的。”雲雀說道。

    “可奴婢方才路過,瞧見汀蘭跟她進去……”

    項瑤聞言,視線自書上挪開,睨向流螢,“汀蘭?”見後者肯定點頭,微沈了面兒,眸子深處隱過幾分冷意。

    翌日日近巳時,黑漆如意門內的下人院兒圍了不少丫鬟婆子,交頭接耳的,不時還指指點點。汀蘭剛忙活回來,探頭張望了眼,扯了扯最外一圈的丫鬟問道,“這裡頭幹什麼呢?”

    “說是丟了東西,周管事帶著人在裡頭搜呢。”小丫鬟如實答道。

    “丟東西?”汀蘭詫異,好奇追問了句,“丟什麼東西了?”

    小丫鬟搖了搖頭,“我也不清楚,只說是瓊苑裡的,對了,姐姐昨個不是在瓊苑當值麼……”說罷,還不由多看了兩眼。

    汀蘭叫她看得古怪,心底湧起一抹不祥預感,正伸長脖子往裡頭探看的功夫就瞧見周管事打頭從裡頭走了出來,神情冷肅,原本還圍在一起的丫鬟婆子自是讓了條路出來,壓低著聲音議論紛紛。

    跟著周管事出來的婆子裡有人指了汀蘭站的方向,忙是道,“管事,人在那呢!”

    這下人群裡炸了鍋了,尤其是汀蘭身邊的,面面相覷,都是茫然惶惑,就見兩名婆子匆匆走過來把汀蘭給扣了,先前還在跟汀蘭說話的小丫鬟瞪圓了眼,詫異瞧著,小聲嘀咕了道。“原來真是你偷的……”

    汀蘭被婆子牢牢壓制著,呲牙向那丫鬟,“你亂說什麼!”

    丫鬟嘴巴蠕動了兩下不服氣地爭了句手腳不乾淨,站在了婆子身後頭,頗有點狐假虎威的意思在。

    “拿了東西還敢這麼理直氣壯的,果然是個膽兒肥的。”婆子啐了一口。

    汀蘭手腕被攥得生疼,瞧著周管事聲音染了一絲委屈哭腔,“周管事,奴婢根本沒拿過東西,您是不是抓錯——”

    周管事沈著面色走到她面前,見她猶自掙動不服,攤開了手心,上面赫然是只金鑲玉嵌紅寶石鐲,“從你枕頭裡搜出來的,還冤枉了你不成!”

    汀蘭盯著那物件,猛地抬起頭搖成撥浪鼓似的,“不是奴婢,奴婢絕沒有拿過!”

    “不是你拿的還是自個長腿跑你那的呀,瓊苑沒個主人,又是你和汀竹兼著打理,東西少一樣兩樣倒還真沒人知道。”人群裡有人涼涼出聲,頓時惹來一片附議。

    汀蘭暗自咬牙,循著聲音瞧見流螢站那,看著自個神色隱了一絲幸災樂禍,心中驚疑頓生,嘴上卻不停為自個爭辯,“周管事,奴婢真的不知道那東西為什麼會在奴婢枕頭裡,說不準……說不準是別個害奴婢的!”

    “呵,你那意思是汀竹拿的咯?”流螢見狀反駁。

    “你——”汀蘭氣的咬牙。

    周管事聽著嘈雜聲有些頭疼,喝聲讓人散了,領著婆子等帶人去前廳交由夫人處置。得了丫鬟報訊的項瑤施施然走到前廳,剛坐下沒多久,就見周管事押著汀蘭走了進來。

    “夫人,鐲子在汀蘭屋裡找著了,人一併帶了過來請夫人處置。”周管事稟報了道。

    汀蘭瞧著坐在紫檀卷草紋海棠椅上的女子,心中不安感更甚,“夫人,奴婢決沒有拿長公主的東西!”

    “人贓並獲還是冤枉了不成?”項瑤睨著她,神色淡漠。“我初入府,你們跟著將軍年數不少,便松於管教,想著不至於失了規矩,卻沒想縱容出個不知感恩還得寸進尺的。”
引言 使用道具
GN00559922A
王室 | 2019-1-1 17:19:35


    汀蘭哭著搖頭,自項瑤入府後確是待她們寬容,得寸進尺是有的,可她絕沒有膽子大到偷拿東西,可真不知東西為何跑她枕頭裡頭,心底隱著一絲可怕猜測,瞧著項瑤心底更是驚懼,只聲聲喊著冤枉,饒命。

    一同跪著的還有幾名瓊苑的下等丫鬟,負責掃塵什麼的,被一同帶了過來,大抵是怕連坐,有名丫鬟弱弱出了聲兒道,“稟夫人,奴婢……奴婢曾見汀蘭偷偷戴過那鐲子,誇是好看,想是一早動了心思的!”

    汀蘭霎時變了臉色,“你胡說什麼!我何時……”

    “你就別抵賴了,當時汀竹姐姐也在,不信問問就知。”那丫鬟忙是道。

    汀竹見眾人視線落了自個身上,尤其是汀蘭,一邊哭著一邊咬唇瞧向自個,淚眼裡滿是祈求。

    項瑤的視線亦是落了她身上,恬淡神色裡隱著一絲不易見的深意。“汀竹,她說的可是真的?”

    “……是真。”汀竹一攥手心,誠實作答,隨即立馬跪下替汀蘭求情道,“夫人,汀蘭私戴鐲子確是沒規矩,但也是一時貪玩,絕不會偷拿,這當中是不是……”

    汀蘭自她話一出口就癱軟在地上,一雙眼兒此時盡是恨意,當時在屋子裡的攏共就三人,若汀竹幫自個隱瞞,怎麼都能洗刷點嫌疑,如今可倒好,再說那些個有什麼用。

    項瑤像是聽夠,喚了周管事,“事情明朗,就按著府中規矩處置,之後……送去莊子罷。”

    “夫人,不送官府麼?”周管事微是詫異,覺著判輕了。

    汀蘭聽聞險些昏過去,官府於她們來說那可是吃人的地兒,去了哪裡還有活路,就聽項瑤道,“不了,念在往日侍候的份上,送去岐山那座莊子罷。”

    周管事順從點頭,岐山那地出了名的艱苦,送去也有的苦頭吃,比之官府並不算輕判。

    汀蘭聽了那後半段話,跪在地上不停磕頭,只求著項瑤不要將她發配那裡去,府裡不管什麼髒活兒累活她都願意幹,求她開恩。

    “你哪兒都不用去!”和安郡主驀地出現在廳門口,目光掃過一圈,最終落了項瑤身上,眸色轉厲,“有什麼沖著我來就是,何必做這等子下濫事!”

    地上跪著的汀蘭聞言像是見了救世主般,忙是朝著郡主磕頭,“郡主,救救奴婢罷。”

    項瑤睨著這一幕,嘴角微挑,“我不過處置個犯事的丫鬟,郡主何出此言?”

    和安郡主與她對視,眼裡隱約有火光霹靂乍現,方才下人苑那裡的動靜不小,浣碧跟汀蘭交情不錯,便急急跑來告訴,和安一聽事情就覺得蹊蹺,怎麼就那麼偏巧,就在她去過之後,就讓人給逮著犯了事。

    “汀蘭讓我進了瓊苑,你心裡不痛快,便栽贓她想除而後快,項瑤你好卑鄙!”和安盛氣淩人道。

    聞訊趕過來瞧熱鬧的尤氏一聽這話,便在心底搖頭,這位郡主還真是個沒腦子的。隨後就聽項瑤一聲嗤笑,“我怎麼記得郡主入不得瓊苑,汀蘭,你好大的主意。”

    汀蘭被她那冰冷的眼神一掃,打了寒顫,咚咚磕頭連是求饒,道是自個攔不住。

    和安氣她轉移話題,“你就是小肚雞腸……”卻陡地被身後一道沈聲呵斥打斷,回身一瞧見來人登時噤了聲。

    “不過就是處置個苑子裡丫鬟的事,你在這摻和作什麼!”宋老夫人由宋氏虛扶著走進了廳裡,宋氏覷著她神色也是略差,攙著老夫人坐下後,讓人把汀蘭等一眾帶下去處置。

    “老夫人,項瑤驚擾您了。”她伏低了身子,十分謙恭的迎著老人。

    宋老夫人慈愛地看著她,“你做的很好,我來是為了那不省心的。”睨向和安的神色帶了一絲肅然。“還不過來跟你嫂子認錯。”

    “我不,外祖母她……”和安仍在氣頭上,嘟囔著不願服軟。

    “我的話也不管用了是麼!”宋老夫人一拍桌子,茶碗裡的水濺出幾滴落在桌面上,顯然是真動了怒。

    和安極少見老夫人生氣,這會兒真有些怕的,原本強著脖子不肯,這下委屈得盈了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宋老夫人覷著她,眸中不無失望,半晌歎息道,“看來真是把你給慣壞了。”稍一停頓,冷著聲音道,“這裡是將軍府,並非親王府能容著你胡來,你若是不跟瑤兒賠禮,未免日後嫌隙,還是差人送你回去罷。”

    “和安是聽信了底下人嚼舌根的話估摸才使性子的,定不是本意,不過這麼鬧的確是錯了,還不趕緊道歉。”宋氏見狀忙是出聲打圓場,一邊遞了眼神示意,尤氏趕緊上前輕輕拽了拽和安,低聲亦是勸著。

    和安緊緊攥著袖子下的手,指尖嵌入肉裡,怎麼都想不到外祖母會為了項瑤要趕自己走,抬眸定定瞧著老夫人那肅冷神色,忍住奪門而出的衝動,噙著哭腔不甘願地同項瑤道了歉。

    “姑母說得沒錯,我與郡主之間應是有點小誤會,說開了就好,用不著這般。”項瑤說的極為大度,帶著淡淡的輕笑,好似一點也不為意。

    老夫人拍了拍項瑤的手,點頭既是心疼又覺著欣慰。

    而那話,那淡淡的笑在和安的眼裡卻極為刺眼,仿若是故意。然和安會這麼想倒也沒錯,項瑤確是在壓制她的氣焰。

    和安狠狠咬了下唇,心中倍感屈辱,睨向她的眼中盡是扭曲的恨意。

    秋風起,蟹腳癢;菊花開,聞蟹來。

    白瓷官窯青花玉碟上盛著一對蒸熟的大閘蟹,打開紅色的蟹蓋,內裡蟹肉豐滿,蟹黃顏色透亮,蟹油盈盈欲滴。蟹身掰成兩半,可見成絲狀的蟹肉,順著蟹腳來撕,就可以將蟹肉拆出。

    流螢用圓頭剪刀逐一剪下二隻大螯和八隻蟹腳,將腰圓錘對著蟹殼四周輕輕敲打一圈,再以長柄斧劈開背殼和肚臍,之後拿釺、鑷、叉、錘,或剔或夾或叉或敲,拆出金黃油亮的蟹黃及雪白鮮嫩的蟹肉。

    用小勺舀點醋淋在蟹身上,端呈到項瑤面前。

    螃蟹寒涼,不可貪多,項瑤用了七八分飽,便擱下銀著,端了紅棗薑茶淺淺啜著。

    流螢隨即將碟子撤下,一邊稟報道,“奴婢已經將項二少爺送來的螃蟹送去廂房一份,表小姐還讓奴婢轉達謝意呢。”去之前還做好了表小姐把螃蟹甩在她臉上的準備,沒想到她居然收下了,還蠻是意外的。

    瞧著她漾著八卦神采的圓溜眸子,項瑤嘴角微彎,和安斂了性子,倒是還了她清淨。

    毛球順著爬上她膝蓋,烏黑眼珠子直勾勾盯著她手裡的薑茶,捧了小爪渴望臉,伸了粉紅小舌舔了下嘴,嘴饞模樣。項瑤好笑地擱了茶盞,推了稍遠,不敢給它嘗,另讓流螢準備了它的吃食,掰著喂,心下估摸著宋弘璟也該到緇城了,出發前道了會寄信回來報平安,不知那信何時能到。

    一走神的功夫,少女輕快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撩了簾子,也不客氣道,“嫂子,趕緊救急!”

    “……”搬救兵到自個這,她怎麼不記得兩人之間交情好到這份上了。

    趙玉珠咧了嘴角,露了明晃晃的笑意,“嫂子可不是白喚的,上回的金瘡藥用完了,再給一管罷。”一雙柳葉眼在瞧見書架子上擱著的書籍時浮起光亮,“順道借些書瞧。”
引言 使用道具
GN00559922A
王室 | 2019-1-1 17:19:51


    項瑤睨著她的目光裡隱了一絲戲虐,“沈公子算不算苦盡甘來?”一邊說著,一邊讓雲雀從櫃子裡拿了藥膏出來,又從書架上挑了幾本遞給她。“沈公子今年要參加秋闈罷?”

    趙玉珠不堤防地應了聲,隨即臉上浮起一抹嬌羞,“我就是聽祖母說起過,什麼苦盡甘來,聽不懂你說什麼!”從雲雀手裡接了藥膏,作勢要往外走去,臨到門口,又忽然想起一事,折返身子問道,“對了,明個初一,娘說要去寺廟上香祈福,嫂子一道去罷?”

    項瑤一頓,像是有些意外,隨即瞧見她臉上因她遲疑而起的一絲羞憤,忙是含笑應下了。

    辰時之初,日頭尚未破雲而出,六安寺籠在淡薄雲霧中,空山鳥鳴,看起來好像仙境般。咚一聲渾厚悠遠的鐘響回蕩,驚得林中鳥兒撲簌簌飛起,蕩開枝頭枯葉,飄卷著落了地上。

    適逢初一,前往六安寺上香的人特別多,將軍府的馬車行到山下,宋氏與項瑤等人拾階而上,身後跟了一眾丫鬟婆子,聲勢略是浩蕩。

    宋氏等女眷行到觀音殿,令丫鬟將鮮花香果遞了守殿的小沙彌,被擺到了長條供桌上。聽圓慧大師在後殿講禪,宋氏便叮囑項瑤幾人莫要亂走失禮,自個則隨了小沙彌去聽禪釋道。

    圓通寶殿裡,項瑤捐完香油錢在簿子上添了幾人名字,便聽著有人喚了一聲項施主,抬眸睨去,卻是個略眼熟的小沙彌。

    “上回項施主在寺裡失蹤,宋將軍那樣子可是急壞了,沒成想二位施主能喜結良緣,真是可喜可賀。”小沙彌眉眼彎彎,真心實意地恭喜道。

    項瑤嘴角噙笑,合十謝過,就聽得旁邊一聲低嗤,目光暗掠過和安,匿了一絲不虞。站在項瑤身旁的趙玉珠打進門就有些心不在焉,仰著腦袋注視著兩米高慈悲相的觀音菩薩,目光裡隱著別樣的光芒,待問過文殊菩薩的供奉之所後便帶著丫鬟匆匆走了,留下項瑤與和安相看兩相厭,就此別過。

    六安寺香火鼎盛,是因其有求必應之說,香客往來不絕。項瑤因著重生際遇對這等事信奉至極,想到出門在外的宋弘璟,便走至門邊問管事的大師傅拿了籤筒,跪在觀音像前卜起凶吉。

    說來也巧,項瑤一抬眸便瞧見左側方跪著一抹熟悉身影,那人像是有所感應地回眸,對上的一瞬,安瑾浮起淡淡笑意,堪堪回過頭繼續叩拜。雖是片刻,項瑤還是瞧出她那略有些蒼白的臉色,憶起上回侯府宴會,與她那一照面,心思轉過百回,終究擱了淺。

    有自己這個前車之鑒,她會如何,可以預見。上一世,在所有愛慕顧玄曄的女子裡頭,獨獨她是最難纏,也讓她感到心顫的,為了顧玄曄嫁與曹秉文,並將那二世祖收拾服帖,令曹相一系心甘情願地幫著顧玄曄,不可謂好手段。

    如今改寫,項筠與她對上,怎叫人不期待。她所攢下的經驗證據,自要在最關鍵的時候抖落,那必然會非常有意思。

    心思微動的瞬間籤子落下,項瑤拾起,卻見上面刻著下下簽三字,不由蹙緊了眉頭,又重擲了一次,二次……一連幾支都是下下簽,項瑤心中一揪,急急拿了籤子到師父那解簽文。

    “月照天書靜處期,忽遭雲霧又昏迷;寬心祈待雲霞散,此時更改好施為。此卦雲霧遮月之象……”解簽的師父亦是皺著眉頭,說到最後不由覷了她一眼,“夫人,恐是家道憂凶,人口有災。”

    項瑤聞言,額際一跳,胸口沒來由地一陣窒悶,聽後面人催促,拿著籤子失魂落魄離開。

    不遠處佇立的男子淡淡收回視線,方走了兩步,忽而聽到兩道鬼祟的聲音,其中一人說話還牽扯到方才所見之人,不禁匿了身形在陰影處。

    “這些是定金,你照我說的做,事後少不了你的,認準了,腰佩翠琅軒的,鬧得越大越難堪越好,可明白?”一丫鬟打扮的女子壓著聲音同一長相略是粗狂的漢子說道,不遠還有名身穿杏黃色鑭邊綢面綜裙的女子,背面而立。

    那漢子連連點頭,拿著一包銀子喜不自勝,隨即得了女子示意離開。

    丫鬟隨即朝女子走去,後者轉過身子,浮起一抹陰鷙笑容。隱在暗處的男子,瞧著這一幕略是挑了眉,像是發現什麼有趣似的,琥珀色的眸子裡浮起一絲興味。

    似乎有好戲瞧。

    這廂項瑤特意求了平安符,又是照著師父說的法子消災祈福,只求宋弘璟能平平安安的,一不留神地就與迎面來的人撞上,瞧著是個年紀稍輕的家僕,同她連連道歉,弓著身子退開。

    項瑤重著心思,自然沒甚在意,更沒察覺身上少了東西。那年輕男子一得手走了稍遠,尋摸著另一名掛著腰飾的女子,故技重施,神不知鬼不覺地掉了包,回道了錦衣男子身邊。

    “和安,你這火急火燎地要拉我去哪兒啊。”從禪房聽得心滿意足的宋氏被和安急急拉著,不禁蹙著眉問,“出什麼事了?”

    “姨母,我好像瞧見有人跟嫂子……噯,不說了,您自個去瞧瞧就知道了。”和安隱了後頭的話,像是不堪說似的,宋氏神色陡地一沈,隨著和安快了步子。

    圓通寶殿一側拐角遮掩處,項瑤睨著面前的頎長身影微蹙了眉心,“薛公子這是何意?”

    薛長庚嘴角眉梢帶著一貫的微微笑意,靈巧乖覺模樣,“宋夫人掉了東西。”一抬手,兩指之間夾了一明黃事物,在項瑤眼前微微揚了下。

    項瑤猛地摸向腰間,平安符果然不見了,便伸手去拿,“謝——”

    卻見他一躲,撲了空。

    項瑤擰眉,“薛公子?”

    薛長庚向前了一步,“宋夫人,你會感激我的。”話落的瞬間,將人籠在了身下,噙著似是而非的笑意,舉止顯了曖昧輕浮。

    “項瑤!”

    項瑤身子一震,抬頭望去,只見宋氏厲色望著自己。

    薛長庚瞧見人來,終於止了逗弄,將東西歸還到項瑤手中,末了還甚是曖昧一笑,意味深長了道。“宋夫人,我們真是有緣分。”

    項瑤瞧見宋氏那不虞臉色,再看薛長庚那玩味神色,當即覺得是被面前這人耍了,故意引起誤會。“姑母,不是你看到的那樣。”

    和安從離開的那頎長身影收回視線,微攏眉心,後瞧向宋氏……雖不是她找的人,卻一樣達到效果,不由心中暗喜,面上裝著痛心疾首,“姨母,你瞧瞧,為人婦,居然和別的男人私相授受,真是不知羞恥!”

    雲雀忙是替自家主子反駁,“薛公子不過是撿到我家小姐掉的平安符歸還罷了。”

    “你是她的丫鬟,當然這麼說了!平安符,我看不過是私會的藉口罷了!弘璟哥哥這才出去多久,你就耐不住寂寞勾搭……”

    “和安!”宋氏雖說心中也是這麼想,但和安這麼咋呼的萬一叫別人聽見丟的還是宋家的顏面,當即喝聲制止。

    項瑤目光深沈地睨著她,雙眸中片刻前還帶著的恬淡徒然凝固,此時已是一片冷然。“郡主,說話當三思。”

    和安嗤嗤笑道,“你都做了還怕別人說麼,侯府的嫡少爺,你可真是能挑。”
引言 使用道具
GN00559922A
王室 | 2019-1-1 17:20:07


    趙玉珠這時候走了過來,聽了個大概,熟知和安性子只道她又在胡攪蠻纏,只是自個母親也摻和其中覺得稍有不妥,若是弘璟哥哥知道定會不喜,便出聲替項瑤解圍道,“方才我和嫂子一直待在一塊,要私會的,豈不是我和嫂子。”

    “你……”和安沒想到趙玉珠會站出來幫項瑤,眸中滿是不置信,嘴唇蠕動,到底沒把差人跟著項瑤的事說出來,只恨恨瞪著。

    趙玉珠挑了挑眉,上前兩步挽住了宋氏胳膊,接著道,“娘,我就離開了一小會,真沒有和安說的那檔子事。”

    宋氏覷她,沒拆穿方才在文殊菩薩那見過她,哪能給項瑤作證明,依然沈著面色。

    正僵立著,忽聽不遠傳來騷動,伴著男子下流不堪的話語與女子嚶嚶哭聲,惹得幾人一道望了過去。便見一女子正被一鬍子拉渣的男子糾纏,拉拉扯扯間引人駐足圍觀。

    那女子像是受了驚嚇,止不住的哭,一邊道著不認識,更因著周圍指指點點,羞憤欲絕。

    項瑤瞧看,卻意外發現了一樣熟悉飾物,垂眸看了自個身上,再睨向和安,只見她一臉古怪神色,暫態意會薛長庚臨走前的那句,闔了闔眸,冷意瑟瑟。

    “噯,你幹嘛去?”趙玉珠瞧見項瑤上前,詫異出聲。

    讓跟著的家丁拉開了漢子,項瑤走到哭泣女子身旁,話語柔柔道,“姑娘不認得這人?”

    那姑娘忙是搖頭。

    “呸,老子是你男人,你裝什麼不認得!”那男子仍在罵罵咧咧。

    項瑤睨向他,挑了一抹深意,後者不自覺縮了下脖子,隨即覺得有些丟臉似地挺了挺身子板,“老子家事,官家的也管不著罷?”

    “本來是管不著,只不過好像牽扯到了,不得不管。”項瑤冷哼了聲,伸手撈起女子的腰佩,“這東西姑娘是從哪兒得的?”

    和安站在宋氏身旁,不由地攥緊了袖下的手,臉上劃過一抹恨然。蠢貨——

    女子抹了抹眼淚,順勢解下,拿在手裡顯了詫異神色,“這……這不是我佩的那塊。”

    “當然,這是我的。”女子怕是被連累,受了這無妄之災。項瑤從她手裡拿過,轉向那漢子神色陡然一厲,“你可是沖著這腰佩主人來的?”

    漢子怔愣過後,大抵意識到自己弄錯了人,叫項瑤那麼一嚇,頓時顯了無措。聽著周邊嘈雜,不自覺看向了人群,直直對上站在人群裡的和安,忙是投了求救意味的目光。

    項瑤亦是順著他的視線瞧去,好整以暇地睨著和安,後者察覺到落在身上的各種視線,繃住了鎮定神色,卻仍是顯了一絲僵硬。

    “姑娘受驚了,這就將此人扭送官府,相信定能給你個說法。”項瑤回眸,柔聲安撫了女子。

    漢子突然猛地掙開家丁,“老子不幹了,錢也不要了,你看著辦罷。”話落瞬間,頭也不回地逃了。

    話是沖著和安方向吼的,眾人紛紛睨向,和安稍稍退了半步,隱在宋氏身側,見人跑了,心底實則松了口氣,只要自個咬死不承認就是了。

    只一抬眸正對上宋氏夾雜著怒意的眸子,陡地又緊張了起來。

    “那人好像認識郡主?”項瑤此時走近,嘴角彎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不容她閃避的瞧著。

    “……鄉野匹夫,我……怎麼會認得,好笑。”和安在她冷厲逼視下,強作鎮定道。

    宋氏見周圍人瞧好戲似的仍不散去,不禁蹙了眉,低語道,“行了,有什麼事回府再說。”

    項瑤眸子微抬,凝向宋氏,淡淡撂下了話,“今個險些清白聲譽受損,連姑母都誤會,要不是……恐怕我有一百張嘴都說不清楚,姑母可要幫我向郡主要個交代呐。”

    宋氏聽她嚼著誤會二字,臉上燒起燙意,對項瑤並非沒攜了私心,但看項瑤那意思仿若知道她所想似的,宋氏面色不由更沈,率先拂袖離開。

    回到將軍府,和安便被宋氏帶走,道是詢問清楚後自會給項瑤一個交代,項瑤笑笑,畢竟比不得那二人感情,能得她這麼說已是滿意,隨後去了老夫人苑兒。

    老人家的喜歡有個精神寄託,宋老夫人生前殺戮過重,前些年在苑子裡設了佛堂,項瑤從寺裡專門請了一尊三寸高的玉觀音像,讓雲雀仔細捧著送去。

    宋老夫人瞧著擺上佛龕的玉觀音像,笑得合不攏嘴,“蔣大家的罷?”

    “老夫人好眼力,我曾聽祖母說過蔣大家雕的觀音最是慈悲面相,雕刻精緻,今日得見確是如此。”秦老夫人吃齋念佛多年,愛鑽研那些個的,項瑤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二。

    宋老夫人頷首附議,拉了項瑤坐下吃茶,聊起蔣大家的傳奇事兒來。

    正聽著,卻見一名丫鬟跌跌撞撞地闖了進來,面色驚慌,“老夫人,從緇城傳回消息,說是起了瘟疫,已經死了一半人了。”

    “什麼?”宋老夫人聞言手上念珠扯斷了線,叮叮噹當散了一地,一臉反應不及的茫然。

    項瑤亦是大驚,忙是補問,“消息可準確?”

    丫鬟勻了口氣,“應是沒錯的,宮裡來人報的訊兒,道是將軍要求封城,防止疫情擴散……”

    老夫人未聽完丫鬟說的,身子一癱倒在了椅子上,堪堪昏了過去。

    “老夫人!”

    一時,屋子裡大亂。項瑤竭力穩住心神,喚人去請大夫來瞧,看著進進出出的丫鬟僕從,腦中倏然貫穿一事,一件自己竟然忽略了的大事。

    永成十一年,有地洪澇,本身災情並不嚴重,與開朝之初那場相比,受災範圍小,死于洪澇的也不甚多,但因有人隱瞞災情,導致瘟疫陡發,短短幾日之內,相鄰幾個縣城都成了死城。

    竟是……緇城。

    想起的刹那,項瑤一顆心仿若被緊緊攥住,喘息不了的痛楚,自己竟讓宋弘璟就這麼去了……

    “怎麼了,我弘璟哥哥出什麼事了,說話啊!”其後匆匆趕來的和安和宋氏,後者去了老夫人床前,而和安則緊緊攥住項瑤,尖聲質問。

    趙玉珠皺眉,亦是已經聽聞,按下心中恐慌,攔住和安,“你這時候添什麼亂!”

    和安陡然掩面嚶嚶地哭了起來,一邊哭著一邊喚著弘璟哥哥。

    “夠了——”項瑤陡地站起,清淩淩地睨著和安,“他還沒死,你嚎哪門子喪。”

    和安一止,打起嗝來。“你……嗝你……”

    “他不會有事。”項瑤像是告訴她,又像是跟自個說似的。看著一屋子無措眾人,再次堅定了腦中想法,喚過雲雀,“去,請侯府請薛長庚薛公子過府一敘。”

    和安瞠大了眼眸,“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惦記著你那個情夫——”

    啪的一聲,耳光清脆。

    和安捂著臉頰不置信地盯著項瑤,“你敢打我?!”

    “你對我不敬,就是對宋弘璟不敬,我忍你一次,你偏得寸進尺,這一巴掌教訓讓你好好漲漲記性。”

    和安本就身子嬌小,在高挑項瑤面前,完全被壓制了氣焰,從沒見過她如此冷厲一面,嚇得身子微顫。

    從榻上緩過來的老夫人一直聽得清楚,亦是冷肅神色掠過和安,睨向項瑤,卻是浮了一絲躊躇,“弘璟做的決定是對的,你想借由一品侯夫人向皇上開口,恐怕行不通。”
引言 使用道具
GN00559922A
王室 | 2019-1-1 17:20:21


    “我有法子。”項瑤微垂眸子,握著老夫人微顫的手,鄭重道,“他一定能平安回來的。”

    宋氏啞然注視著這一幕,許久,眸中隱了稍許複雜暗光。

    陶然居,角落三足香幾上,一尊金蟾吐瑞鎏金香爐吐露嫋嫋輕煙,滿室都是泠泠的安神香,陡地被慌亂人聲驚擾安寧。

    “老……老夫人……夫人不見了!”婆子匆匆來稟道。“那倆陪嫁的丫鬟也不在。”

    宋老夫人靠著黛藍色銀絲邊花四合如意紋軟枕,被驚了一跳,手裡的茶盅一個不穩,濺了茶水在身上,隨侍的婆子忙是拿了帕子替她擦拭。

    “可到處找過了?”宋氏蹙眉追問。

    婆子搖頭,“就是找過了沒找著才……才……”

    “外祖母。”和安從外頭進來,臉上神色憤然,“這一道失蹤的可還有平陽侯府的長房嫡孫呢,巧不巧,就是跟項瑤有私情的那個。

    “你這時候添什麼亂!”趙玉珠拽了她一把,頗是頭疼。

    “什麼添亂,我不過是照實說罷了,不信差人去侯府問問,這會兒都找人找翻天了,剛回來的人說不見就不見,不跟項瑤的情況一樣麼,不是私奔還能有什麼?”和安義憤填膺的口氣,就差指著誰來罵人了。

    “……不應該罷?”尤氏吞吞吐吐的嘀咕了一句。

    “她做都做了,還有什麼應不應該,該說是知不知羞才是。”

    宋氏眸子陡沈,“你說可真?”

    “姨母,我也不敢拿這事玩笑啊。”和安走到宋氏身旁,眸子裡盈著水光,“弘璟哥哥沒了消息,她定是以為……才跟情夫跑了的!當初就和藺王傳的京城皆知,說翻臉就翻臉,轉眼就嫁了弘璟哥哥,多無情。”

    宋老夫人聞言眸子隨之沈了下去,有些事當斷不斷必受其害,遂沈聲道。“和安,那是你嫂子,再有不敬可別怪外祖母不顧情面。”

    “外祖母,有藺王這前車之鑒,她會那麼做也不奇怪!”

    趙玉珠見她越發起勁,擰眉打斷,“那都是你臆想出來的,嫂子不是那樣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麼知道不是!”和安不服氣辯駁。

    “你是嫉妒罷。”趙玉珠刻意加重咬字,果然瞧見和安一瞬扭曲的面色,爭鋒相對。“嫉妒她是哥哥明媒正娶的媳婦,名正言順的將軍夫人。”

    “趙玉珠,你還講不講理了!是她自個不見,還能賴我頭上了啊!”

    “到底哪個不講理!”

    “……”

    宋老夫人聽她們一人一句誰也不讓地爭著,緊皺了眉頭,“夠了,都別吵了,我記得她好像跟我提過要回娘家一趟,沒那些烏七八糟的,我累了,都退了罷。”

    宋氏聽老夫人發話,暗暗拉了下還想說話的和安道是退下,讓老夫人好好休息。

    出門後,和安徑直跟著宋氏回了她的苑子,臉上尤是憤然,仍是嘀咕著項瑤此舉太過敗壞將軍府名聲。“外祖母那是替她圓呢,不信去項府詢詢,定沒人的。本來府裡就因為弘璟哥哥操心著,這會可好,還得搭上個她,才真是添亂呢!”

    正要進門的宋氏停了停腳步,臉色亦是不好看,遣退跟著的丫鬟,與和安道,“行了,這幾日你好好陪你外祖母,別個就不用管了。至於項瑤她……我自會去求證。”言語一頓,露了冷厲神色,“你說的要是真,定沒她好受的。”

    和安心中暗生喜悅,然她要的不僅僅是這些,轉了轉眸子,心底打定了主意。待項瑤回來,等的可不止是懲罰那麼簡單,什麼明媒正娶,名正言順……都將化為烏有,她要她再也沒法踏進將軍府。

    夜盡尾聲,烏雲蔽月,藉著一點微弱星光,一輛馬車疾馳在官道上,驚起林中鳥兒撲簌飛起,寒鴉扯著破鑼嗓子呀呀叫了兩聲。

    “再快點。”馬車裡傳出女子焦急聲音道。

    “……已經是最快了。”薛長庚坐在馬車駕駛的位置上,一貫帶笑的桃花眼浸著苦逼神色,懶懶道。

    他是怎麼被劫上賊車來的?哦,他正在茶樓喝茶,項瑤和一女子找上他,道是找他求幫忙來的,自己不過一句不願意幫又如何……就成這樣了。

    馬車裡,項瑤抱著毛球眼睛裡微有血絲,坐在她身旁的蘇念秋瞧著,不免擔心,“你……還好罷?快到緇城了,休息會兒,我在。”

    項瑤搖了搖頭,自打知道後連著兩天沒合眼,一闔上就亂想,導致她現在一點都不敢閉眼,心中唯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快點見到宋弘璟。

    薛長庚歎了口氣,又忍不住問道。“你要那麼多紫草做什麼?”自己名下的藥鋪都被洗劫一空不說,還以他的名義四處收購,這趕了一宿的馬車去的是緇城,總不至於靠那草兒就能救命罷?

    然,紫草確是可以救命的,上一世記憶中活下來的唯有幾名蕁麻疹病患,後經大夫鑽研,才得出是那藥方中的紫草與瘟疫相融而解,實屬運氣。項瑤思及此,更加催促,生怕晚一刻,宋弘璟就多一分危險。

    薛長庚挑眉,不知想到什麼,嘴角牽起邪佞笑意,“我們倆個一同不見,你猜京城裡會怎麼——”話音未落就被什麼擊中,啞了聲音,薛長庚暗暗磨了後牙槽,怎麼忘了她身邊還有個不好惹的。

    蘇念秋見項瑤臉上掩不住的倦色,拿了軟枕墊在她身後,實則也認同薛長庚說的,低聲問道,“這麼貿貿然的出來,豈不給了那郡主可趁之機?”

    項瑤往後尋了個稍舒適的姿勢,浮起一抹苦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馬車急速行駛,透過簾子被風拂開的一角,可見重重黑影快速倒退。人煙稀少,唯有抽趕馬車的揮鞭聲回蕩。

    抵達城門已是辰時末,天光大亮,卻因著霧霾,呈了淡淡灰色,城門口眾多官兵把守,築起一道厚厚防線。

    馬車在防線處被攔下,“什麼人?”

    項瑤拿了事先準備好的權杖一揚,並未作聲。後者瞧見將軍府印記,態度瞬間恭敬起來,“官爺,裡頭情況可不大好,進去可就出不來了。”

    蘇念秋照著項瑤吩咐,撩了簾子,“廢話少說,趕緊。”

    守門的只好放行,看著馬車絕塵而去,撣了撣面前虛無的灰塵,沒甚好氣地道了句趕著送死的。

    城裡少有行人在路上走動,即便有,也是黑布遮面,包著整個身子,步履匆匆,街上蕭條,籠在一片沈肅氛圍裡。

    馬車在緇城府衙門口急停,項瑤急忙下了馬車,往裡頭闖去。只一跨入府衙便覺出一絲不對勁來,空,沒有人氣的空蕩。

    一名年邁僕婦掃著院子落葉,聽到踩著枯葉的響兒抬了頭,瞧見幾副生面孔顯得十分詫異,“你們是……”

    “府裡人呢?”項瑤心底滿是不祥預感,問聲裡夾了一絲顫意。

    “死了的死了,活著的……也快了。”老婦睜著渾濁眼兒,睨向她,“倒是你們,聽口音不是本地的,打外頭來的?”

    “宋弘……宋將軍呢?”

    僕婦聽到這名兒終是停了動作,多看了項瑤兩眼,“那位鐵面將軍啊——”

    項瑤因她拖長的音兒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怎麼了!”
引言 使用道具
GN00559922A
王室 | 2019-1-1 17:20:38


    老婦搖了搖頭,歎聲道,“宋將軍去澧縣清點,卻逢山洪突發……知府大人帶著人找去了,到現在還沒找著,恐怕凶多吉少哦。”說罷微是停頓,“姑娘,你是那將軍什麼人呐?”

    烏雲成密密遮掩之勢,自天邊彙聚,籠在緇城上空,不多時就落下雨來,雨勢綿延成線,深林秋雨夜來寒,打在身上,泛起刺骨冷意。

    蘇念秋一手舉著火把,一手撐傘,緊緊跟在項瑤身後,觸目所及,農舍、良田、樹木……都沒有躲過被沖毀,滿是黃色的泥濘以及樹木殘枝。不遠處,專辟出來的空地上擺著一排冰冷屍體,經雨水沖刷依稀能分辨出相貌。

    項瑤的裙袂被泥水打濕,狼狽地黏在一起,髮絲沾了雨水淩亂貼在臉上,待視線又被雨水糊住,一抹糊在了臉側,見又一具屍體被抬上來,急匆匆上前……驟提的心一瞬又跌回,幸好,幸好不是他。

    如此這般,木然重複這一天不下百遍的動作,直到天色盡黑。

    “你不記得了?”

    “聽聞姑娘字畫盡得太傅真傳,贈我一幅如何?”

    “我也心悅姑娘,很久了。”

    “今生只求汝心,為吾妻。”

    說要到白首的誓言猶在耳畔,那個人……隔著一道密集的雨簾,項瑤仿若看到一抹個墨色挺拔的身影。“宋弘璟——”

    欣喜抹眼,卻發現不過是幻覺。

    “夫人,方圓十裡都找遍了,連最底下的屍體都挖出來了,真沒宋將軍的影兒,雨這麼大,天又黑了,這片林子可有野狼出沒,不安全得很,不妨先回府去,明個再找?”緇城知府打著傘,神色複雜地勸道,心底也是認為宋將軍已經遇難。

    項瑤緊緊攥著地上拾到的鴛鴦佩,目光掠過鋪排開的數十具屍體,雙眸裡泛著一點猩紅,逐字逐句異常堅定。“他一定還活著,只是沒找到而已。”

    蘇念秋看著她一遍遍喃喃念著,往更深的林子處走去,心亦是揪起,終究是什麼也沒說地陪了上去。

    薛長庚眺著這幕,雨傘下,一貫乖覺的表情籠了深色,眼前那具纖細身子仿若蘊著巨大能量,即使狼狽,也毫不影響她的美,甚至……光彩到讓人移不開視線。

    何德何能,能遇到一個不離不棄。而非像……不知想到什麼,薛長庚眸子裡劃過森然冷意,不掩愁色,一個踏步入了雨簾,亦是跟了上去。

    “噯噯噯,小侯爺!”何知府瞅著,頓時更愁,這一下來的主兒都是不能得罪,卻又都不要命的,忙是招了人手跟上去。

    夜風拂過,帶起瑟瑟冷意,項瑤咬牙辯著樹林裡的路走著,忽見一雙綠油油的眸子如兩點鬼火自不遠亮起,隨後越來越多……

    十數匹小牛犢子般健碩的野狼淌著涎水,瞳孔閃爍著殘忍,嗜血的凶光。

    “上樹!”薛長庚沈凝面色,厲聲喝道。

    蘇念秋霎時反應過來,在野狼動身的一刻助項瑤爬上樹,躍上枝椏。薛長庚不落其後,快速爬上相鄰的一棵,發現蘇念秋的目光,挑了眉梢,顯然也是有過經驗之人。

    只隨後跟上來的衙役們遭了殃,幾人暫態命喪野狼之口,餘下跌撞出逃的,一下作了鳥獸散。

    野狼重回樹下,盤旋打轉。

    項瑤心驚膽戰地看著,倏地腳底一滑,身子便不受控制的向下跌去,腳踝驟然傳來鑽心疼痛,項瑤禁不住低低嗚咽了一聲。蘇念秋幾乎是同時將項瑤護在身後,持劍與狼群相對,“不要緊罷?”

    項瑤咬著牙關搖頭,心中極是自責連累到她,“別管——”那一個我字在蘇念秋逼視下嚥了回去,浮起一抹苦笑,自己真成了累贅。

    “跟緊我。”眼下讓項瑤跑已是不可能,遞了防身的匕首予她。項瑤接過,緊緊攥在了手裡,沈吟應下。

    薛長庚此時亦是下了樹,彎身從地上躺著的衙役屍體旁拿了武器,神色冷凝地與蘇念秋呈環抱之勢,暗暗將項瑤護了周全。

    野狼見到失而復得的獵物,眼冒精光,垂涎欲滴地圍起來。

    頭狼耐心耗盡之時,一聲低嚎,野狼群陡地發動攻擊,蘇念秋會武,自是以一敵五,然架不住狼多,一個不察,就有漏網之狼沖項瑤而去。

    項瑤受腳傷連累,根本閃避不及,下意識地閉了眼,卻沒意料中的疼痛,倏地睜眼瞧見薛長庚擋在她跟前,吃力架著野狼腿,作殊死搏鬥,也只是一瞬驚魂停頓,眼看野狼沖薛長庚咬下去之際,項瑤臉上閃過豁然神色,抓著匕首猛地朝著狼脖子猛地紮下。

    血濺當場,暫態又被雨水沖刷過,地上一攤暈開的暗紅。野狼發狂的吼叫聲此起彼伏,蘇念秋愈發吃力,身上接連挨了幾爪,血腥味刺激的野獸愈發興奮,三人處境越發堪憂。

    薛長庚剛傷了一頭狼的眼,抹了把濺上血液的臉,余光瞥見項瑤微微顫抖的的手,俊臉上漾開欣賞笑意,然下一瞬猛地凝固,雙眸中映出撲向項瑤的狼形身影。

    “小心——”

    咻的一聲破空聲,那頭狼被一柄長刀貫穿落在項瑤身邊不遠,一道清冷聲音隱在風裡,帶著令項瑤心顫的熟悉感覺響起,“我的人,就不勞閣下費心了。”

    同一時刻,聞訊趕來救援的官兵抵達,野狼群不甘心地伏著身子嘶吼著往後撤退。

    寬大的雨幕中,宋弘璟頎長而立,身上錦服沾著黃泥幾乎看不出上面繡著圖案紋路,鴉黑的睫羽下,一雙黑眸襯得深如寒潭。

    項瑤亦是一身狼狽地站在原地,長髮濕漉漉地貼著小臉,單薄的雙肩斷斷續續起伏,整個人脆弱得仿佛風雨中的柳枝。

    就在眾人都以為她會倒下的刹那,她卻步伐堅定地上前抓起他的手臂狠狠咬了上去。

    “嘶——”宋弘璟抽了口冷氣。

    項瑤緊緊凝著他,半晌,嗓音極是暗啞地開口問,“……疼麼?”

    宋弘璟看著她眼底的脆弱,“疼。”像是知道她在證明什麼,配合地皺了眉,眼底卻蘊著脈脈深情寵溺。

    “聽到你喚我,還是來遲讓你受傷了。”目光觸及她被劃破的衣裳口滲出絲絲縷縷殷紅,暗沈的眸子浮起心疼之色。山洪暴發時,他被困在一山坡凹洞處,昏迷多時。

    項瑤猛地撲入他懷中,直到觸到他身上溫暖體溫,才切實的感受到眼前這人不是幻覺,緊緊環住那勁瘦腰身,生怕再失去。

    宋弘璟抬手覆在她頭上,“你在,我怎麼捨得死。”

    項瑤吸了吸鼻子,驀然嗅到他身上攜著的濃重血腥味,手心濕漉,攤在了自個眼前,全是刺眼猩紅,混著雨水一滴滴的往下墜著。微顫著手,肩頭驀然一沈,卻是宋弘璟將半邊身子壓在了她身上,身後肩胛處的巨大血窟窿,正源源不斷的冒出血來。

    “宋弘璟——”

    “宋將軍——”

    清晨雨歇,烏雲已經散去,掙開天光,雨水沿著屋脊於簷下懸而未落,形成極是圓潤飽滿的一顆,經不住重量打在下方擱置半滿的水缸裡,發出咚的聲響。

    “我實在忍不住了,阿瑤。”宋弘璟稍是暗啞的聲音低低響起,附了一絲央求意味。

    “你身上有傷……”

    “小心點就是了。”

    “……好罷。”

    “唔……對,用力點。累麼……坐下來罷。”
引言 使用道具
GN00559922A
王室 | 2019-1-1 17:20:57


    伴著略是克制的低沈呻吟,令外頭經過的人禁不住一陣面紅耳赤,浮想聯翩,剛死裡逃生回來的人……這麼劇烈真的好麼!

    房門外,薛長庚僵著俊臉,攏了手裡的藥膏,嘴角勾起一抹自嘲,倏然抽身離去。

    房裡,項瑤拿著癢癢撓,看著上身不著一縷的宋弘璟,頗是無言。後者身上幾處都纏著白色布條,傷勢經過處理,所幸只是瞧著可怖,加上這人可怕的恢復能力,除了臉色稍顯蒼白,倒沒她之前見的那般嚴重。

    這不還有閒心折騰她來的。

    項瑤垂眸,視線落在自個腿上某人不安分流連的爪子,啪的打落,磨牙道,“將軍,小心傷口!”

    宋弘璟神色慵懶地斜靠著床榻,腰身精壯勁瘦,上面有常年征戰留下的線條分明的肌肉,也不知是包紮方式的問題,布條的白色與他古銅色的皮膚形成鮮明對比,噴張有力,極具誘惑,項瑤可恥地咕咚咽了口水。

    聽著不同於女子的腳步聲漸遠,宋弘璟自門口收回視線,回落在嬌妻羞紅的臉上,唇角悄無聲息地淺淺一彎,眸中有朦朧的漣漪散開,隨即十分舒展而愜意地躺下,擺出一副任君採擷的模樣。

    “夫人請隨意。”

    “……”將軍,你好像有點崩。項瑤默然將癢癢撓一扔,便要下床。

    宋弘璟陡地伸手拉著她的手腕,順勢一帶,頎長身軀覆蓋而下,目中那兩點炙熱明亮的狼光隱隱顫動,清淺一啄,貼在唇瓣廝磨暗啞開口,“你來,我很高興。”然這番高興已經化作實際行動,身體力行地證明。

    唇齒相依,抵足纏綿,用力且深情。

    項瑤白皙如玉的面頰因著情動透出一層淡紅的淺暈,怕牽扯他傷口,只能予取予求,衣衫委地,極是炙熱,又熨帖。意識模糊中,仿佛聽到宋弘璟含糊嘟囔著什麼,卻只隱約聽到離什麼遠一點幾字。

    睜著迷濛眼睛,項瑤像是想要聽清似的微仰了身子,換來那人更猛烈的索求。在失去意識的一刹,她突然想到,某人該不是……在吃醋?

    得項瑤帶來的紫草緣故,緇城疫情很快得以控制。起先還有些質疑功效的何知府當下聽從宋弘璟指示,在城內各處燃紫草,熏除病氣。

    府衙內院西廂房中,清晨陽光落在透雕纏枝牡丹紋卷書案,只見上頭摞著一疊厚厚紙張,宋弘璟披著外袍坐於案前,凝著手中文書神色愈冷。

    項瑤端著藥碗走進來瞧見,微蹙眉心,卻也曉得事情輕重,並未攔他,把藥擱了他面前,“先喝藥罷。”

    宋弘璟抬眸,眼中的寒意稍許消融,順從端起碗抿了一口,難得皺了眉,猶如端著千斤頂,察覺項瑤投過來的視線,秉著淡定表情飲盡,薄唇緊閉,潤了一絲淺褐水光。

    項瑤嘴角不由揚起一抹彎弧,伸手向自個後背一摸,變戲法似地往他嘴裡塞了個東西。

    糖果的清甜,攜著絲絲酸味,和些許酥脆唇齒間化開,並著玫瑰和桂花的芳香,一下化去了藥味。深沈如湖底墨石的眸子劃過一抹亮色,因嘴裡含著糖,鼓出一邊,破了那身清冷氣質,瞧著還有些可愛來著。

    項瑤攤開手心,還餘有一顆色澤剔透,裹了玫瑰嫣紅餡心的玫醬糖,“這糖是緇城的一大特色,念秋說二哥的酒樓開張可以拿這個做新鮮噱頭,收了不少,我拿了兩顆嘗嘗。”只是沒想到堂堂宋將軍居然也怕苦藥,不禁笑得眉眼彎彎,眸中隱著一絲促狹。

    “好吃罷?”說著亦送了口中。

    宋弘璟的目光落在那嫣紅柔嫩的唇瓣上,匿了幾許暗色,也不委屈自己,起身欺近,在唇上碾轉斯磨了片刻,尚意猶未盡地舔了下唇,“唔,甚甜。”

    “……”項瑤眸中仿若含了春水般清波流盼,兩頰染上緋紅,嬌羞躲了視線,落在書案上他擱下的那份文書上,轉了詫異神色,“緇城歷年的記事簿?”

    宋弘璟微斂神色,亦不避諱,攤與她看,“這上面記載永成九年夏,暴雨十日,緇城亦受水患侵害,堤壩盡毀,傷亡慘重,皇上知情後極為重視,不僅從戶部調撥鉅資,還派人派前來監督賑災,重修堤壩。”

    “……尚不過兩年。”項瑤呐呐說道。

    “這次的暴雨侵襲遠不如那次,可堤壩卻被沖了缺口……何知府道是幾個縣令監察不利,而緇城一地多水澇,未盡堤壩維護之責,導致這場災禍,後又擔心朝廷降罪,隱瞞災情,直至瘟疫擴散無法控制時才上報……即是天災,也是人禍。”

    項瑤蹙眉,一座十萬餘人的城鎮如今剩不到三成,朝廷耗費百萬白銀,大抵是讓人飽了私囊,卻致使染疫而亡者,盡達五萬,比受災三個縣總人口還翻了幾番。

    “當年來賑災的那位是……”

    由遠及近的輕快腳步聲令屋子裡的談話戛然而止,兩人一道睨向門口,就見一名青羅衫裙的丫鬟走進來恭謹道,“我家老爺在天香樓設宴,請將軍和夫人賞臉。”

    宋弘璟微一沈吟應下,那名丫鬟得了準兒,福身離開。

    項瑤睨著人離開的方向,不由蹙眉,“這時候還有心思擺宴?”

    “事情已近尾聲,留著也無益,當是……踐行了。”宋弘璟略有深意地說道。

    天香樓坐落宿淮河畔,飛簷翹角,樓內雕樑畫棟,奢華之余卻是冷清,夥計領著人上了三樓最大的包間,何知府站在門口熱情恭迎,“宋將軍,小侯爺,裡面請裡面請。”

    一名半老徐娘風情的女子站在何大人身旁,招呼夥計趕緊上菜,又是同何大人捂著嘴促狹笑道,“大人,還是叫鶯歌燕舞作陪可好,她們倆自打上回見過宋將軍,可一直惦記得很。”

    正隨何夫人入席的項瑤不由停了腳步,薛長庚桃花眼一眯,滿眼風流,“當然好,宋將軍眼光該是信得過的。”

    宋弘璟仿若未聞,替項瑤格擋了下門扇,一身清冽氣質與她視線相交時柔和無邊。“夫人小心。”

    酒樓老闆娘聞言訕訕,“夫人生得這般貌美,難怪將軍上回連瞧都未瞧一眼,是我眼拙了,待會兒多上好酒好菜賠罪賠罪。”

    “小侯爺既好此道,何大人可要好好盡下地主之誼。”宋弘璟淡淡撂了話。

    “……”猝不及防就跳了自個挖的坑,薛長庚胸口略塞。

    女眷等則入了相鄰包間,以一道八折鑲雲母春遊圖畫屏隔斷,何夫人抿著嘴笑得含蓄,“將軍瞧著是個疼人的,夫人好福氣。”

    項瑤笑得羞赧,目光瞟過顯得十分正直的某人,暗挑了些許意味深長。

    入座不久,一道道精緻菜肴就呈了上來,蛋皮包裹著鴨肉餡製成的鳳穿金衣,拌著姜絲兒香菜末,炸得金黃,鮮香味美。夥計最後端著炸好的鱖魚上桌,菜形似松鼠,待澆上熱氣騰騰的鹵汁,發出吱吱叫聲。

    “蘇州來的廚子最擅長做這道,刺兒不多,宋夫人嘗嘗。”何夫人大抵事先做過瞭解,此時熱情招呼了道。

    項瑤夾一筷子嘗試,白嫩魚肉沾著醬汁入口,酸甜適口,薄而稠濃的醬汁化開,肉嫩味鮮盈滿口中。“確是美味。”
引言 使用道具
GN00559922A
王室 | 2019-1-1 17:21:12


    一時氣氛融洽。

    老闆娘果然依言送上了好酒,女眷席上的是秋露白,取山間草葉上的露水而名,味道甚是清冽,醇香。項瑤念著自個三分酒量不敢貪杯,卻架不住何夫人等一眾勸酒,待幾杯下肚後就再來者不拒了。

    “尊夫人真是好酒量。”何大人遠遠瞧見,端著酒杯的手一頓,忍不住咋舌道。

    宋弘璟自項瑤端起第二杯酒盞便一直投落了視線,此時瞧著她因酒意暈染的一片緋紅,眼神卻甚是晶亮,仿若星辰,實在耀眼。

    “咳咳,宋將軍,喝一杯?”何大人見狀,低低咳嗽了一聲企圖拉回他的注意力。

    宋弘璟毫不掩飾癡漢屬性,淡定地轉回視線,與他碰杯後飲盡。

    酒過半巡,何知府心下抑鬱,這一頓若不是藉著和小侯爺攀談,與宋弘璟實在容易冷場,眼瞧著差不多,忙是給師爺遞了個眼神,後者很快會意,取了兩個木匣,分別遞呈到宋弘璟和薛長庚面前。

    “這是我家老爺的一點小小心意,感謝二位對緇城的恩德。”

    宋弘璟睨著打開的蓋子,裡頭一片黃澄澄的晃花人眼,少說也有五百兩。

    “何大人這片心意甚誠呐。”薛長庚伸手搭在蓋子上,啪嗒一聲落了扣兒,笑容裡匿了幾許深意,爽快道。“這一趟舟車勞頓確是辛勞,那我就……不客氣了?”

    “不用客氣,應該的應該的。”何大人的目光不由落在始終沒動靜的宋弘璟身上,仍是提著心,“宋將軍……”

    宋弘璟狀似不經意地把玩著手中酒盞,臉上神色未見起伏,叫人難以捉摸。半晌,沈吟了道。“何大人怕還有事沒說完罷?”

    何知府對上他不自覺有些壓力,被看穿後訕訕笑了兩聲,神色轉了諂媚,“宋將軍也知曉因緇城地勢緣故,常有水澇發生,堤壩是陳太尉派人修築,此次雖有下屬監督不力之責,但也是天災降禍,只求宋將軍回去後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言語之中提及陳太尉,神色顯了一絲鎮定。

    宋弘璟依舊無甚表情,卻讓人收了匣子,何大人徹底松了口氣,席面再度恢復熱絡。推杯置盞片刻,宋弘璟便以不勝酒力道是要回去,何大人自是求之不得,當即差人護送回去。

    兩輛馬車相繼回了知府衙門,宋弘璟扶著喝了不少的項瑤下了馬車,只是後者一路上過於乖順的表現令他有些意外,沒想到她喝多了之後是這副模樣。

    項瑤自下了馬車後就一直在瞧後面停著的那輛,看到有人從上頭下來,眯了眯杏眸,隨後下來的薛長庚與她目光相對,不禁揚了嘴角,笑得分外勾人。

    宋弘璟斂眸,不動聲色地將二人隔開,帶著項瑤入了府內。只薛長庚也住了西廂房,回去是一條道,項瑤幾次從宋弘璟臂彎裡探出腦袋往後看,惹得薛長庚笑意更深,就是覺得那神色好像有點……不友好?

    臨到院落分別,項瑤見人跟到門口,終於忍不了地把宋弘璟往自個身後一藏,眉梢一挑,“我的。”

    “……嗯?”薛長庚露了一絲茫然。

    項瑤指了指宋弘璟,佔有欲十足地對薛長庚道,“我的人。”

    “……”所以呢?

    項瑤覺得她話都到這份上,這人還這麼不識相,乾脆抓了宋弘璟的手,回頭問道,“她好看,還是我好看?”

    薛長庚猛地沈默,原來還是醉了,該不是把他當了……

    “你。”宋弘璟答得俐落,換來項瑤一記獎賞親吻。

    宋弘璟眸底浮起一抹幽亮,揚了另一邊臉頰,心滿意足地又得了一枚。

    被強行秀了一臉恩愛的薛長庚胸口一悶,正抬步要走就聽到那清冷聲音開口道,“這次阿瑤多虧了小侯爺相助,宋某欠你一份人情。”

    薛長庚目光掠過他身後護食模樣的項瑤,眸光微有閃動,半晌,微扯笑意,“宋將軍客氣了,尊夫人能找上我幫忙,也是我的榮幸。”

    “親兄弟尚且明算帳,何況……我們不熟。”

    “……”

    氣氛暫態冷滯。

    項瑤嘟囔了聲冷打破僵局,軟糯語調裡難得攜了絲撒嬌意味。宋弘璟攬了她的肩膀,沖薛長庚頷首致意推門入內。

    夜裡秋風更寒,卷過長廊,薛長庚忽覺冷意,月光下神色有片刻怔忡,又有些許複雜。

    項瑤是枕著宋弘璟的腿醒過來的,感覺搖晃,入目是馬車四壁,正想仰起身子卻發覺渾身骨頭像散了架似的,泛起一陣酸軟無力,“你……”一出聲的連嗓子都幹啞的不像話,索性閉了嘴,以眼神控訴某人。

    “醒了?”宋弘璟眼裡笑意溫潤,神色愈發柔和,解釋道,“阿瑤昨個喝多了。”

    她當然知道,否則她也不至於跟被碾過一般,禁不住磨牙。

    見她如此神色,宋弘璟沈吟半晌,繼續道,“……很熱情。”說著故意滑落袖口,露出上頭兩道紅痕,一偏頭還能瞧見衣領子遮不住的地兒還殘留有歡愛痕記。

    項瑤直勾勾看著呆若木雞,腦海中唯有一句他啃不到那裡重複飄過,始作俑者昭然若揭。

    光看畫面就很兇殘,還帶了一絲隱秘的誘惑。“……”項瑤咕咚咽了下口水,可卻怎麼都想不起離開天香樓後發生的事情,她到底……喝了多少啊……

    宋弘璟眼底隱過饜足,一本正經道,“下次不許沾酒,我在除外。”

    好好一朵高嶺之花成天惦記妖精打架,這落差跟劈了叉似的讓人接受不能。

    項瑤默默調轉視線,看著簾子外陌生景色,以及又近太陽西垂,揉了揉宿醉後發脹的額頭,“這是哪裡,我……睡了很久?”

    “快到京城了。”宋弘璟伸手覆在她額際兩側輕輕按著,體貼問道。“再睡會?”

    項瑤捂臉,這一覺可真夠沈的,都睡到京城了,那她是怎麼出來的……喝酒誤事,她恐怕都不會想再去緇城了。

    馬車駛入城門,繁華喧囂聲撲面,沿街小販叫賣聲此起彼伏,夾雜著路邊攤兒的食物香氣,項瑤的肚子禁不住咕嚕叫了起來。

    宋弘璟喚停了馬車,“等我一會。”說罷逕自撩簾子下了馬車。

    項瑤追著他的身影進了街旁酒樓,嘴角勾起一抹甜蜜笑意。

    申時過半,酒樓裡只有三兩桌客人,一名背著書箱,留著八字鬍的中年男子領著一小童占了正中的座兒,小童拿了醒木、扇子、手帕三樣仔細擺了桌上,做著準備工作。

    “一碗滑蛋牛肉粥放香菜末,冠頂餃和鴛鴦酥各一份打包帶走。”宋弘璟走到櫃檯前沖掌櫃的說道。

    “好咧,客官您稍……宋……宋將軍?”掌櫃的從櫃檯後抬頭認出了人,臉色稍有變化,朝廳裡溜了過去。

    宋弘璟略是挑眉,不遠兩道聲音清晰傳入耳中。

    “師父,今個咱們還講宋夫人和小侯爺私奔的故事?”小童替八字鬍男斟了茶,慇勤遞了過去。“真是因為宋將軍那什麼了?”

    “真的假的有什麼重要的,你看來這兒聽說書的都是些什麼人,還真能去求證不成,咱們收了人家的銀子,只管講夠十場,你管人是死是活。”男子勾弄了下微翹的鬍子,沒注意道掌櫃的投過來的暗示眼神,教育小徒兒道。
引言 使用道具
GN00559922A
王室 | 2019-1-1 17:21:31


    “可我還是覺得宋將軍厲害,美人賠英雄,宋夫人怎麼會跟小侯爺跑呢?”小童顯然也是個宋弘璟熱衷者,撇嘴質疑道。

    話一落下,腦袋就挨扇子柄敲了一下,“誰厲害都沒賞你飯吃的師父厲害,你以為銀子那麼好賺啊,囉哩囉嗦。”

    “你收了誰的銀子?”

    “管得著麼!”八字鬍男子沒好氣回頭,兜頭寒霜罩下,整個都凍結在宋弘璟冰冷注視下。“宋宋宋宋——”

    “將軍?!”小童沒想到能見著真人,高興喚道。

    八字鬍忙是抹汗,這時才瞧見掌櫃的擠眉弄眼,可話已出口為時已晚,哆哆嗦嗦站了起來。夥計這時候正好送上打包好的食盒,“客官您的拿好。”大抵瞧著氛圍古怪,又是新來,不由多嘴嘮嗑似地說道,“照您的吩咐,少油少鹽,另裝了小盒盛香菜末,愛吃多少自個添,吃這個的人少,總能餘出很多。”

    “我家夫人喜歡。”宋弘璟勾唇神色淡淡,不掩眸中寵溺。

    說書的僵立,撲通一聲跪了地上,一股腦地全倒了,“將軍饒命,小的糊口飯吃,被豬油蒙了心眼才接了那活,小的罪該萬死,都是……”

    這廂項瑤見宋弘璟去得久,撩了簾子探看,看到人回來,視線落在他手裡提著的食盒上,露了垂涎神色。“怎麼去了那麼久?”

    “遇見了人,聊了兩句耽誤了功夫。”宋弘璟眸子裡匿了一絲暗光,“我還有事要辦,你一個人回府可行?”

    項瑤自是點頭,在他走前又拉了把,交代道,“早些回來,老夫人一定念得緊。”

    “嗯。”

    馬車很快抵達將軍府,小廝出來應門,瞧見是她像是大吃了一驚似的,“夫夫夫人您您怎麼回來了?”

    項瑤聽這問話挑眉,“我不該回來麼?”

    小廝忙是搖頭,看著她欲言又止,那模樣實在可疑,經項瑤一喝,馬上招道,“外……外頭傳言您和小侯爺……小侯爺他私私私奔。”

    項瑤一怔,連帶跨門的動作都頓住,半晌啞然道,“……老夫人呢?”

    “您不見的第二天就去了六安寺,道是替將軍祈福,還沒回來呢。”小廝如實答道。

    “去請。”

    “啊?”

    “就說宋將軍平安回來了。”

    項瑤撂了話徑直入了府中,還未走到世安苑就瞧見流螢滿臉鬱色地杵著門口,不經意抬眸撞上視線,霎時露出激動神色,“小姐您終於回來了!”

    “我走之後府裡出了什麼事?”項瑤尚還反應不過來,她明明跟老夫人請示過去找宋弘璟,怎麼跟薛長庚扯了那種關係?

    流螢面露委屈,“小姐走後,老夫人去了六安寺住,奴婢說您去找宋將軍就是沒一個信的,今個夫人也來了,在前廳和姑奶奶說話,小姐您趕緊瞧瞧去罷。”

    項瑤見驚動了母親,擰眉又趕往前廳,廳裡顧氏與宋氏略是尷尬坐著,宋氏臉上隱著怒色,實在是受這幾日流言困擾。

    顧氏心思敏感,自然察覺到,略是局促地抿了口茶水,忍不住解釋道,“親家莫要理會外頭的傳言,我生的女兒我自個清楚,她不會這麼沒分寸,這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比起傳兩人私奔,顧氏更擔心她是遭了什麼不測。

    和安跟宋氏不離,聽到顧氏的話低低哼笑了聲,“照夫人的意思,還是我們宋家欺負了她,害她跑了不成?”

    一個我們,真真是沒把自個當了外人。

    “郡主從哪兒理解的意思,我怎麼沒聽出來。還有……宋家家事與你一個外姓沒甚關係罷?”聲音壓得很低,卻偏偏叫人把字字句句都聽得清楚,攜著明顯冷意。

    “瑤兒?!”

    “項瑤!”

    廳裡眾人反應不一,瞧見她出現俱是大驚,和安堪堪轉過臉定格了訝異之色,神色幾變,最終徹底化為陰鷙,她就不信她私下吩咐人做的還能讓將軍府容得下她!

    顧氏看著完好無損的女兒,堪堪要落下眼淚,卻是強忍住斥責了道。“你這孩子怎麼一聲不響跑得不見蹤影,看把大家急的。”

    項瑤正待解釋就聽和安不陰不陽地嘀咕了句還有臉回來,調轉視線落在了她身上,神色稍冷,“你說什麼?”

    和安亦是豁出,大了聲兒道“你跟小侯爺背著我弘璟哥哥勾搭成奸,一聽弘璟哥哥出事,就跟他私奔,居然還有臉回來!”

    話一落,伴著一記清脆的耳光響聲,項瑤出手極快,和安又作死地挨近,不可謂不俐落。“看來郡主上次的教訓還不夠,仍不知悔改。”

    待和安反應過來要回手,卻被項瑤緊緊扣住了手腕,臉上神色怨極,想不到項瑤竟敢第二次打她,咬牙切齒道,“這回可是有人親眼瞧見你和小侯爺同乘馬車出的城,還敢說你倆沒私情!”

    項瑤桎梏了她的手,略一挑眉,倒不意外她派人跟蹤自己,當時自個心急也未顧上,這會聽她提及,手上力道未松,語氣卻是坦蕩交代了道,“緇城水患導致瘟疫橫行,我請小侯爺是為了藥材一事,同行的還有蘇姑娘可以替我作證,或是等弘璟回來,你可以自己問他。”

    “弘璟?他回來了?”宋氏聽得重點,忙是追問了句,得項瑤點頭,道是平安,臉上浮起欣喜神色,落在項瑤身上的目光裡卻漸漸染了一絲難言的複雜。

    和安亦是亮了眸子,心思幾轉,依舊咬定了道,“哼,我看你是被小侯爺拋棄,又聽聞弘璟哥哥沒事又想回來才編的故事,真是個兩面三刀的女人,將軍府的顏面容不得你玷汙,弘璟哥哥回來,你就等著被休罷!”

    “郡主!”顧氏越聽越皺了眉頭,這時候急斥打斷,臉上是替女兒急得委屈。

    底下眾人聞言原本信了項瑤的又有了幾分動搖,畢竟京城裡傳的那可是一板一眼,就快能編成話本演了,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的例子著實太多,故項瑤與小侯爺私奔一事很快被京城百姓接受,項瑤還那麼年輕,又是貌美,怎麼可能守得住清寡。

    “到底是誰在編故事,和安,你敢說如今外頭傳言與你一點關係都無,你住進府為的是破壞我與弘璟的感情,我說的可有錯?”項瑤睨著她,危險地眯起了眸子,有深沈冷冽的光芒。

    “滿城流言是因為你行為不端,與我有何干係,跟人私奔的又不是我。”和安自然是不遺餘力地抹黑,扯著宋氏一道,“姨母,這樣品行不端,水性楊花的女子豈能做將軍府的主母,就該休了才是!”

    項瑤眼眸一沈,正待反擊,便聽得門外陡地響起一聲沈喝“閉嘴”,令和安突兀止了話,略是僵硬地轉過身子看向來人。

    “弘璟?”從外頭剛回來的趙瑞瞧見門口杵著的人臉色轉了一瞬,瞧見廳裡的景象,“跟弟妹一道回來的?難怪這麼熱鬧。”

    宋氏瞧著人更是激動,迎上了前,拉著人像是仔細察看似的,神色欣悅道,“回來了就好,習秋,去叫廚房多備些好菜。”

    站在宋氏身後的丫鬟應聲匆匆去了。

    廳裡一眾才堪堪反應過來,宋弘璟真回來了,趙小寶從尤氏腿上掙著爬下,邁著小短腿撲上前抱住了宋弘璟的腿肚子,“舒啊……”
引言 使用道具
GN00559922A
王室 | 2019-1-1 17:21:48


    宋弘璟面上的寒意稍融,彎腰抱起了她,確是對尤氏道,“我從緇城帶了些小孩子的玩意,嫂子帶小寶瞧瞧去罷。”

    趙小寶眼眸亮晶晶,尤氏點頭,自是知道接下來的畫面可能不適有小寶在場,抱過小寶,帶了出去。

    和安往前挪了一步,又止在宋弘璟略沈的目光中,手底暗暗揉捏著裙側,本能地有些畏縮,可一想到自個掌握的‘證據’,又不由挺了挺腰板,“弘璟哥哥,和安有事要告訴你。”說罷,視線別有深意地睨向項瑤,仿若下一刻她說的就能置她於死地般隱了得意在裡頭。

    項瑤聞言,嘴角彎了一抹清淺弧度,靜靜看某人作死。

    顧氏見這小郡主又不消停,當即皺了眉頭,大廳裡頭除了靜觀其變的宋氏和趙瑞,餘下都不乏好奇瞧看。

    “噯你說夫人說的是不是真的,這些時日她真跟將軍在一起?”

    “不一定罷,要不然郡主能這麼胸有成竹的?”

    “反正將軍回來了,要真像郡主說的,還不得休了。”

    “……”

    悉悉索索的議論聲中,宋弘璟眸光睨向了和安,“如果你要說的是這件,我倒想聽聽你作何解釋。”沒有起伏的語調,有著讓和安膽寒的怒意和透心透骨的冷。話一落下,就有隨侍帶上來一名八字鬍的中年男子,後者正一臉的悔色。

    “弘璟,別這麼凶嘛。”趙瑞見和安面色微變,當是被嚇的,勸了道。

    而和安身旁的浣碧不動聲色地退了步,半隱了身子在和安背後。

    “在京中大肆傳播謠言詆毀阿瑤,和安,我真是小瞧你了。”宋弘璟陰沈著臉,睨向和安的目光裡透著幾分滲人寒意。

    項瑤一點都不意外,神色亦是淡淡瞥向和安,“郡主你一再陷害,可是當我好欺?”

    和安面色微僵,沒忘記在她手裡吃的虧,咬牙切切,而宋弘璟回來就跟她興師問罪更是讓她覺得委屈,絲毫不覺得自個錯了,只是暗惱這人怎麼那麼沒用讓宋弘璟給抓著了。她做的不過是放大事實而已,即便是錯也是小錯,哪有項瑤做的不要臉!

    遂臉上露了委屈神色,“弘璟哥哥,這些天我擔心你都來不及,哪會去做這種事!”

    那說書的不認得和安,卻是認得和安身後那人,忙是指證了道,“將軍,是她,就是她給的小人銀子,讓照著她說的講。”

    話一出口,堪堪打了和安的臉,叫她一瞬變了臉色,“你個刁民胡說什麼!”

    “小人絕沒有胡說啊,什麼廟宇私會,攜手私奔……小人起初也怕,還是她讓小人說兩場轉個地方,這樣就……就……不會有人注意。”說書人早已叫宋弘璟嚇破了膽兒,此時真是有什麼全招了,半點不留。

    和安見眾人目光都落了自個身上,微有慌張,竭力穩著聲音企圖拿出有利證據為自己洗脫,“項瑤和小侯爺出城是有人瞧見的,並非冤枉罷!分明是她自己行為不端惹來的閒話流言。”

    “此行若非小侯爺,我與阿瑤能否回來還兩說,豈可由你這般詆毀!”宋弘璟見她還執迷不悟,徹底罩了寒霜,只覺不可理喻。

    宋氏在瞧見和安眼神裡的閃爍之意時就已經知道宋弘璟所說是真,暗歎和安膽大,此番行事太過,可到底還是在意項瑤和一男子出去的事實,“到底怎麼回事?”

    宋弘璟對上宋氏,沈聲解釋,“阿瑤出城是去尋我,緇城瘟疫橫行,我不得已下令封城控制疫情蔓延,卻沒想到她會來救我。”

    這事眾人都知道,消息來報,宋弘璟下令封城,吉凶難蔔,老夫人憂心得不行,待不住去了六安寺道是替他祈福,不敢信宋夫人居然會為宋將軍不惜赴險。

    “小侯爺被尋回前是江北最大藥商,阿瑤看中這點求得他幫忙,帶了藥草一同到緇城,控制住疫情,救了上萬人性命,也救了我的命。”宋弘璟站在項瑤身旁,像是想起當時情景,眸中蓄了深情。

    眾人經宋弘璟一說,即清楚了事情經過,再一想京中流言甚是可笑,眾人看向項瑤的目光中不乏敬佩,沒想到她竟有如此膽識。

    這一番話同樣在和安心中掀起巨浪,注視著二人的眸子裡無比複雜,卻也無比嫉妒,嫉妒她能這般站在宋弘璟身旁,也嫉妒她為宋弘璟所作,燒得自個心底千瘡百孔,一股鬱火無處可發洩,不禁緊握成拳,骨節微微泛白,手背上青筋脈絡突出。

    恰是這時,與項瑤的目光相對上,仿若從那雙淡然眸子裡讀出嘲諷訊息,無法拆散她與宋弘璟的。

    和安攥緊了手,蒼涼出聲打斷周邊議論,聲音顯了一絲尖銳,“弘璟哥哥,你為了一個這樣的女人還要替她圓謊……”

    “再聽你一聲詆毀,別怪我不留情面。”宋弘璟下了最後警告,滿是言出必行的認真。

    和安被喝,盈著淚水,癡迷看他,“你不要自欺欺人了好不好,弘璟哥哥,我才是最愛你的那個人,為什麼要娶她,為什麼啊……”

    底下一眾瞧著咋舌,這原本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兒被她自個擺在檯面上,連姑娘家的臉面都不要了。宋氏重重咳嗽,可正傷心的和安哪裡顧得上,依舊執迷不悔地癡癡盯著宋弘璟看。

    顧氏啞然看著,這時才明白和安處處爭對的緣由,只看那做派,倒讓人連說的話都沒,畢竟已經很難看。

    一聲丫鬟通傳再次打斷和安的悲泣,道是宮裡送來賞賜之物,卻不是宋弘璟,而是項瑤,幾隻檀木箱並排被抬了進來,附有文書,道是項瑤救城有功,榮升一品誥命夫人。

    “恭喜夫人,賀喜夫人。”有機靈嘴甜的忙是恭賀道,登時引來一片附和聲,廳裡揚起喜慶氛圍。

    項瑤也甚是意外,對上宋弘璟化了柔情的眸子,“……這就是你說要去辦的事?”

    宋弘璟彎了彎嘴角,微一俯身,挨近她耳畔,以二人聽得到的音量咕噥道,“你是我的,沒那誰什麼事。”

    項瑤禁不住笑眯了眼,故意皺了下鼻子,“好大一股酸味兒。”

    看著兩人旁若無人的打情罵俏,和安眼裡火苗更甚,也因打擊過大,一時思緒紛雜,只願活在自個意願裡,“騙人的,都是騙人的,我不信!”

    “什麼信不信,和安,你這又是鬧得哪出?”門外,宋老夫人的身影出現,踏入了廳中。一回府,就有人給報了信,當和安又使小性子。

    “外祖母……”和安像找著了主心骨,忙是挨上前,帶上了哭腔道,“您也知道的,項瑤趁弘璟哥哥不在,讓小侯爺上門來,後來人就跟著跑了,世人都道倆人私奔,弘璟哥哥就是不信,還替她遮掩,可將軍府怎麼能留下這敗壞門風的女人!”

    “小郡主,事情明明是你杜撰,還叫說書的在外頭渲染汙蔑,證據都擺了眼前,你怎還顛倒黑白!”顧氏被氣得發顫,毫不留情地指出,“榮親王府真是好家教!

    宋老夫人原瞧見宋弘璟的喜色頓時消散於無,啪的一聲耳光清脆,和安不置信地捂著臉頰看著老夫人。

    宋氏早就信了宋弘璟的說辭,對於和安拎不清的樣子也甚是頭疼,再看老夫人投過來的視線,怕是連自己也牽扯在了其中。
引言 使用道具
GN00559922A
王室 | 2019-1-1 17:22:05


    “你……”老夫人恨鐵不成鋼地怒指著,一口氣吊著,半天才緩了過來,仍是怒容滿面,“項瑤同我說要去找弘璟,我就想著省得你姨母拿著婦道人家守禮什麼的說事,便說是回了娘家,沒想到你們竟給折騰這出,真是……真是氣死我了!”

    項瑤怕老夫人氣出個好歹,忙是上前替她撫背順氣,宋氏慢了一拍,在一側蔫蔫立著受老夫人教訓。

    “外祖母,您不要被蒙蔽了!”和安尤作掙紮。

    “送和安郡主回榮親王府,以後都不得入將軍府。”宋弘璟眸色深寒,下了令道。

    和安叫他看得陡然打了個冷顫,眼淚怎麼都止不住地往下掉,隔著迷濛淚眼看向人,像不置信他會那般做,“弘璟哥哥……”

    “送客。”

    “是。”

    和安郡主是哭著被人‘請’出府的,模樣不可謂不狼狽。

    終於少了麻煩製造者,項瑤同宋弘璟一道回了世安苑,路上兩人並排走著,宋弘璟瞥著項瑤意味不明的神色,心底隨之一沈。“阿瑤,可生我氣了?”

    項瑤抬眸,定定對上宋弘璟,倏然彎了一抹弧度,踮腳猛地伸手揉向宋弘璟一貫清冷的面頰,給弄沒了形,聲音隱著無奈歎息道。“誰叫我家夫君招人呐。”

    宋弘璟任由她上下其手,眼底蘊了一絲絲笑意。

    “不過那位在我手裡也沒討著便宜,就是沒想到第三記讓老夫人搶了。”項瑤收回手,在眼前像是手癢地虛握了兩下,說得甚是惋惜。

    “……”夫人有暴力傾向,我該如何自保?

    察覺到宋弘璟的停頓,項瑤亦是止了步子,仰臉依舊笑如春風,只隱了別個深意,“怕了?”

    宋弘璟逕自伸手從身上摸出了一個錦盒,打開取了裡頭物件,赫然是一支沈香木雕成的梅花簪,簪身光滑細膩,只梅花處略顯了那麼一點不……精緻。

    “想用這抵過,宋將軍誠意欠缺啊。”項瑤故作嫌棄。

    宋弘璟微微默然,隨後乾咳了一聲道,“第一次雕,不盡如人意處夫人海涵。”

    項瑤霎時杏眸圓睜,伸手拿過那簪子,輕輕撫上,只見梅花隱處鐫刻了一個璟字,眸子裡匿了瑩光,不知為何覺得有些眼熱。

    宋弘璟替她簪上,秋風起,衣袂翩然,男子豐神俊朗,含笑凝視,“阿瑤,你真好看。”

    一如十年前,他默默將那名字刻在心底,如今早已骨血相融。

    永成十一年,中秋前夕,陳太尉得皇上召見,白日入宮直到日暮才歸,有人瞧見出來時面色一片蒼白,隨後緇城涉案官員一併獲罪入了大牢,被押解進京的何知府怎麼都想不通自個明明都已經打點好還是出了變故,直到見到面色陰沈的陳太尉,被賞了十數個巴掌後才堪堪認清真相。

    錯把官場風氣套用在宋弘璟身上,被人查了個底朝天都不知,還拿他做護身符威脅宋弘璟,真真是被糊了腦袋了。他是國舅爺沒錯,可宋弘璟在那位心中可比他這個外戚有地位多了,陳太尉憋著一腔鬱火過了個勞碌補救的中秋。

    中秋當日,已近戌時正點,天幕淨藍,一輪圓月正冉冉而起,靜靜俯瞰世間各路客。

    將軍府東南隅朝華閣內,宋府一眾齊聚一堂,紫檀事事如意大圓桌上飄著荷葉的蓮藕扇骨湯、水晶蹄膀、清燉蟹粉獅子頭、洞庭桂魚、板栗菜心、清燜蓮子……玉盤珍饈,直叫人垂涎欲滴。

    “今兒就吃個闔家團圓飯,不用在意那些個禮數,自在就成。”宋老夫人笑呵呵地開口,讓人都一道入了座,還請了沈暄娘倆,這才湊了一桌。

    “多謝老夫人盛情款待。”沈夫人一身素淨的蜜合色繡蘭花褙子,年紀與宋氏相仿卻顯老許多,因老夫人派人上門來請怕失禮才赴宴,這會兒神情帶了一絲惶恐,局促說道。

    “沈夫人就莫要跟我這麼客氣了,人老了就喜歡熱鬧,沈暄也算是我瞧著長大的,今年殿試的探花郎,實在喜事一樁,弘璟又平安歸來,我這心裡啊高興得很。”宋老夫人拉著沈夫人的手真心實意地說道。

    坐在宋氏身旁的趙玉珠今個是一件立領丁香色短襦,配同色金線繡花馬面裙。頭戴蓮花竹節紋白玉簪,耳掛珍珠墜兒,端的是嬌柔清雅,神情俏皮靈動,目光不自覺溜向沈暄,與後者撞了個正著,見他呆呆看著自個,臉上浮起紅暈,嗔了一眼轉開了視線。

    宋老夫人瞧得清楚,笑容愈發擴散,“來來來,動筷。”

    席上,宋弘璟細心替項瑤布菜,尤氏瞧見,故意偷摸地拿胳膊撞了下趙瑞,以眼神示意瞧瞧人家。

    趙瑞嘴裡咬著蟹鉗,亦是眯著眼笑,打趣道,“新婚燕爾,又是小別,感情自是不一般。不過弘璟,你也好歹考慮下大哥,女人呐,就喜歡比這點兒。”

    尤氏聞言臊紅了臉,又撞了他一下,“我哪是這個意思,是讓你看小叔子跟變了個人似的。”說著抱起捧著自個小碗眼巴巴看別人的趙小寶,拿蛋黃喂她。

    “可不是。”宋老夫人覷著宋弘璟,亦是毫不客氣地吐槽了道。“照弘璟以前那冰塊樣,我還愁他娶不上媳婦,誰想疼起人來都快讓人看不下去了。”

    宋弘璟當是誇獎虛受了,倒是項瑤被一眾的調笑目光瞧得不好意思,趕緊切了塊糯米梨舀到了老夫人面前的小碗裡。

    老夫人嘗了一口,糯米釀入梨中,拌上果乾,蒸而食之,軟糯微甜,伴著絲絲果香,不禁臉上笑起褶兒,“果然別人夾的味道就是不同,甚甜。”

    項瑤被打趣,想著果然是祖孫倆,說的話都一樣。端起面前酒盞掩飾,桂花酒芳香撲鼻,剛要入口就察覺到宋弘璟瞟過來的眼神,登時浮起緇城時……執著酒盞的手頓在半空,愣是沒敢喝。

    “宋夫人,這酒是我自個釀的,度數不高,少喝點兒不妨事的。”沈夫人瞧見,當她是猶豫這個,忙是開口道。

    項瑤沖她笑笑,盛情難卻地抿了一口。

    飯畢,丫鬟撤下餐盤等上了熱茶,點心,雲雀和流螢各拎著一隻鎏金螺鈿食盒呈了上來,取出裡頭盛放的月餅,道是項二少爺特意囑酒樓夥計送來的,滿滿當當地裝了不少。

    庭院月當空,月下人團圓。大家吃著月餅,喝茶聊天賞月,十分怡情。

    項瑤挑了塊蛋黃月餅,切了幾瓣,分了過去,“我二哥喜歡搗鼓些新式東西,這還挺好吃的,嘗嘗。”

    宋老夫人等接過,咬了一口,口味香甜,綿軟帶酥,滋味甚是不同,紛紛道是好吃。

    尤氏手裡抱著趙小寶,原來還啃著自個肉嘟嘟的爪子,吧砸味兒,圓溜溜的葡萄眼一下瞧著大家都在吃那一小碟裡的,頓時哇的一下哭了出來,一邊哭還一邊瞧著尤氏手裡的,神色別提多委屈,逗得眾人發笑。

    “小渾蛋,你還吃不了。”尤氏哭笑不得,吃完了最後一口哄她。

    趙小寶一看沒了,哭得更是傷心了,人小鬼大地瞅向最疼她,也是這些人裡頭唯一沒動小碟子裡那塊的人,“舒……嗚舒……”
引言 使用道具
GN00559922A
王室 | 2019-1-1 17:22:20


    宋弘璟手裡拿著青瓷酒壺,十分愜意地靠著椅背小酌,被趙小寶抱著腿肚子晃,俯下身子正正看她,“想吃?”

    “想……”趙小寶可憐巴拉瞧。

    宋弘璟嘴角勾起一抹惡劣,拿了自個那塊喂到了正瞧熱鬧的項瑤嘴裡,“你嬸娘愛吃。”

    “……嗚嗚嗚嗚。”趙小寶格外傷心地邁著小短腿跑了。

    大夥笑開。宋氏一直沒怎麼說話,像是存了心事,隨著笑了兩聲,隨後咳嗽一聲,睨向項瑤躊躇片刻開了口,“趁今個人齊,我也說個事兒,瑤兒學得快,做得稱職,府裡的事兒以後就交給你了。”說罷交出了兩把鑰匙,笑著道,“我就享清福了。”

    “姑母……”項瑤微是詫異。

    宋弘璟執著酒盞的手摩挲過杯沿,不知在想什麼。

    “不是怕辛苦罷?”宋氏噙著笑,最後摸了摸代表將軍府權勢的兩把鑰匙遞了過去,再霸著,說不過去啊……

    項瑤接過,目光與宋氏對上,沒有錯漏她眸子裡的留戀。想到自己回來後宋氏被老夫人叫去,交出鑰匙怕是老夫人的意思……隨即瞥向坐上笑盈盈望著自個的老夫人,鄭重道,“我會當好這個家的。”遂仔細收好。

    尤氏見宋氏目光微暗,拿了塊冰皮月餅遞了過去,“娘嘗嘗這個,味兒冰冰涼的,挺好吃。”

    宋氏叉起嘗了一口,眯了眯眼,掩過低落心緒,順勢叉了一塊擱到老夫人的碟子裡,不無知錯討好之意。

    未過多久,趙瑞起身道是想到一事未處理,離席片刻。宋氏皺眉,“要沒什麼要緊的,不用趕這一時罷?”

    “趁記得。”趙瑞笑笑,微瘸著離開。

    尤氏見宋氏有稍許不虞,氣氛也因此有一瞬僵冷,忙是扯了話熱場道,“瞧弘璟也是個喜歡孩子的,要是自個生個,看還敢那麼欺負不成。”

    宋弘璟聞言像是認真考量起尤氏的話,眸光裡噙著些微酒意迷離,直勾勾瞧著項瑤,道了喜歡。

    “……”直咧咧瞧著她說,喜歡哪個,她還是孩子,不管哪個都叫項瑤紅了臉頰。

    宋老夫人樂呵呵瞧著,笑眯了眼,“是這個理兒,弘璟,何時讓祖母抱上曾孫兒啊?”

    眾人亦是跟著起哄,趙玉珠挨著項瑤坐的,俏皮伸了手去摸她的肚子,“我也等著當姑姑呢。”

    項瑤說不過別個,還能饒得過她,“想當姑姑得隨緣,可你的這杯喜酒我看快是喝上了罷。”

    “什麼喜酒……”趙玉珠被她話語帶的一頓,眨巴眼瞧。

    “是誰快把我書房給搬空了,又怕人為了考試累壞身子,天天湯湯水水送的。”項瑤笑得促狹,目光滑向沈暄,“沈公子,玉珠的手藝可好?”

    沈暄臉皮薄,愣是鬧了個大紅臉,“我……很好,多……多虧了趙小姐。”

    “你怎麼也跟著鬧。”趙玉珠在眾人面前被項瑤兜了底,臊得不行,慣拿沈暄使性子。

    “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宋老夫人笑眯眯地補刀,心中頗是高興,沈暄她是一早就屬意的,知根知底不說,又是個狀元之才,殿試之上景元帝看他長得俊俏,才點了探花郎,兩人能成亦是一樁喜事。

    宋氏微是蹙了下眉頭,心裡對沈暄不甚中意,沈家就他們娘倆相依為命,靠著將軍府接濟,她原以為玉珠也是瞧不上才那態度,沒想到女兒家心思沒能讓人猜透,等她發現為時已晚,可就沈暄想娶,她心裡怎麼都不樂意。

    沈夫人當然也是很喜歡玉珠,不經意瞥見宋氏神色,黯了黯眸子,終歸還是高攀。

    趙玉珠羞得不行,轉而鬧向了始作俑者,嬉鬧之間打翻了桌上茶水,落了項瑤裙袂。

    “好了好了,我錯了,下回撞見絕不說出來。”項瑤臉頰泛起紅暈,笑著求饒,隨即起身道是要回去換身衣服,才止了嬉鬧。

    回去路上,經過宋弘璟書房時隱約聽見裡頭有動靜,只再仔細聽又沒了聲響,估摸是風吹的,遂回了房。

    書房中,趙瑞一臉陰沈地巡視過書櫃,一腳踢在檀木桌角,恨恨離開。

    中秋落幕,清晨尚早,世安苑還籠在一片靜謐中,忽的被一陣急促腳步聲打破,流螢奔到房門口叩門,語調揚著明快歡喜,“小姐,外頭有人來報樊王妃剛剛生了!”

    屋子裡的項瑤一坐而起,一瞬的茫然過後便是難以抑制的喜悅之情,急忙穿衣。

    王穩婆用大紅繈褓包著嬰孩抱在懷裡,小傢夥正睡得香甜,項青妤躺在床上看著,仍是虛弱,臉上掩不住為人母的慈愛神色。項瑤進了屋子瞧見的就是這麼一景,“姐姐可還好?”

    “你怎麼來了?”項青妤見是項瑤格外高興,便要坐起,被項瑤忙給按在了床上。

    “您可趕緊歇著罷。”項瑤說著起身去瞧王穩婆抱著的孩子,“這鼻子嘴巴還別說,有點姐姐的影子。”

    項青妤失笑,“這麼小哪看得出來啊。”

    “取了名兒沒有?”

    “起了個小名,子奚說是中秋生的,叫元宵,大名晚些請皇上做主。”

    項瑤啞然,很想問樊王的邏輯在哪,但看項青妤十分坦然接受的樣子,忽然覺得沒有問的必要。隨即不掩好奇地輕輕戳了下元宵緊攥著的小手,軟乎乎的觸感傳來,怪激動人的。

    “都說兒子疼娘,小公子足足有七斤八兩,出來得快,王妃就少遭了罪。”王穩婆就是項瑤特意安排的,經驗老道,這時候笑著插了話。

    “七斤八兩,那可是個大胖小子。”門外傳來攜著笑意的女子聲音,甜潤輕快。項筠帶著丫鬟走了進來,一身淡藍色衣裙,髮髻偏梳,頭簪蘭花,端的是清麗脫俗。

    項瑤挑眉,掠了意外之色。

    “聽說姐姐生了,藺王妃有恙在身,就由我代為來了,正好有一陣沒見,我也甚是想念姐姐。”項筠見項瑤也在,同樣也是意外,說著話自顧帶了熱絡情緒。

    “碧雲,看茶。”項青妤掩了掩眸子,可不記得她與她感情有好到這份上。

    項筠接了茶盞,亦是好奇走了王穩婆身旁,大抵是因著項瑤在旁邊瞧著,略不自在地看了會兒,從身上摸出了個物件,“這是我給小公子的見面禮,望姐姐不要嫌棄。”

    紅繩串著的琉璃墜子,雕成福祿葫蘆形狀,內裡如玉髓般水潤冰透,輕晃之下,仿若緩緩流動,浸著淡淡清香。

    “還是筠妹妹準備充分,瞧著可真精緻,借我看看可好?”項瑤拿在手裡把玩,於鼻尖輕輕嗅了嗅,笑著道,“還真好聞。”

    項青妤與她的眼神一對,暫態心領神會,“來就來罷,這般客氣做什麼。”遂笑著讓丫鬟碧雲仔細收起,“孩子還太小,可戴不了,先收著罷。”

    項筠下意識張了口,後又閉上,附和地笑了笑,“……也是。”

    三人說話的間隙,有細碎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兩名女子攜著丫鬟而入,前者身著黃衣,衣裙上用金色繡著牡丹,眉目端莊,神態雍容華貴。與她一道的另一名女子身著紅衣,錦衣上以紅線摻金線繡著花,頭上簪著幾朵精緻的芍藥,亦是光彩照人。

    “參見太子妃。”項瑤等福身行禮。
引言 使用道具
GN00559922A
王室 | 2019-1-1 17:22:38


    “無須多禮。”太子妃笑盈盈對幾人道,目光掠過項瑤時微有停頓,匿了暗光,隨即轉向床榻上的項青妤,“眼下正是身子最虛的時候,得好好養,不用應酬咱們幾個。”

    “是啊。”太子妃身旁的女子是二皇子顧玄廷的側妃,育有一女明萱,說起來也是有經驗,道了不少禁忌注意的。

    一聲嬰兒啼哭打斷眾人,王穩婆忙是摟著輕拍,項青妤也急急望去,太子妃走到產婆身旁接過來抱,小元宵閉著眼睛乾嚎了兩聲又睡了過去,太子妃瞧得好笑,不由聲音放輕柔了道,“這是做噩夢了罷?”

    項青妤聞言臉上亦是漾了笑意。

    太子妃抱著孩子,目光柔和凝視,“豐禾剛出生的時候哭得可凶,哪像他這麼乖的,曉得不吵娘休息,果真老話說得沒錯,兒子疼娘,樊王妃有福。”

    言語落下,聽在各人耳裡嚼出不同意味。

    午時過半,洗三儀式便開始,眾人添盆,王穩婆抱著孩子,盈著滿滿笑意高唱祝詞。“長流水,聰明伶俐”;若添的是棗兒、桂元、栗子之類的喜果,她便說:“早兒立子,連生貴子;桂元,桂元,連中三元。”博得一眾歡喜。

    “添盆”後,王穩婆便拿起棒槌往盆裡一攪,說道:“一攪兩攪連三攪,哥哥領著弟弟跑。七十兒、八十兒、歪毛兒、淘氣兒,唏哩呼嚕都來啦!”這才開始給嬰兒洗澡。孩子受涼一哭,反而惹得眾人哈哈大笑,道是響盆,寓意吉祥。

    洗三過後,顧玄胤宋弘璟等人去了花廳喝茶。

    五皇子大咧咧坐著,見了一貫與他們不甚交際的宋弘璟在場,揚眉煞是意外,“還是三哥的面子大,宋將軍都來賀喜,比我們還早。”

    “內子心急。”四個字,便拉遠了他與顧玄胤的關係。

    眾人一想也是,聽說兩人未出閣前便關係極好。二皇子對宋弘璟可看中的很,此時故作熱絡道,“我說弘璟你也太實誠了,我在父皇那可瞧見你那厚厚一疊的圖紙,緇城堤壩的建築圖與災後景象,簡直就是還原當時現場嘛。這一弄的,也不知道大哥要閉門思過多久。”

    宋弘璟坐在稍偏遠的位置,獨零零清冷喝茶,那一臉的生人勿近眾人見慣,倒也沒人討沒趣,也犯不上。

    顧玄胤初為人父,臉上漾著笑,故意打趣,“難怪我瞧著太子妃方才對你沒什麼好臉色。”

    “這事確是大哥疏忽,太子妃只是一時想不開,弘璟莫放在心上。”顧玄曄與太子是同胞兄弟,此時自然開口為他說話,修築堤壩是陳太尉與太子同行,前者包辦,後者領功,出事自然累及。

    五皇子聞言嘻嘻笑開,浸淫酒色的眼睛微浮腫地瞧看著,“四哥,太子妃娘家出美人兒,你看五弟我還孤家寡人著,幫我給說一個唄。”

    顧玄曄眼眸一沈,曉得他說的是今年選秀女一事,維持著淡淡笑意道。“人在這,你怎麼不自個去說?”

    “這不她不搭理我麼。”五皇子挑了粗眉毛,對顧玄曄那虛偽樣子頗是嗤之以鼻,什麼溫潤如玉濁世佳公子,跟個笑面狐狸似的,看著就討厭。

    “五弟,人來了,你可得把握機會啊。”二皇子揚了下巴,勾向一處,調笑道。

    太子妃等一眾出來,聽見那話,問道,“把握什麼機會?”

    “五哥想討個媳婦,李家出美人,太子妃可要幫幫忙。”八皇子笑鬧了句。

    太子妃目光掠過五皇子,臉上笑意僵了片刻複道。“我就是想幫也幫不上啊,妹妹剛入了宮,還有個尚在髫年,照五弟那性子可等不住。”

    眾人都理解她的話,俱是隱著深意笑開。

    顧玄胤早在看到兒子的一刹上前迎了過去,此時抱著孩子跟捧著了寶貝似的,咧著嘴傻笑。

    其他幾人也被吸引,紛紛轉去他身旁打量,只打量視線裡,匿了不同心思。

    宋弘璟瞟過一眼,“醜,像你。”

    項瑤站在他身旁聽見,像顧玄胤還醜,宋將軍你的邏輯被毛球吃了麼?

    顧玄胤才不理會某個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抱著得瑟,只是還沒抱上一會兒,小元宵就大哭了起來,把顧玄胤嚇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

    項瑤怕大男人手腳沒個輕重,始終顧著,看小元宵的嘴巴一動一動,“讓婆子抱進去罷,該是餓了。”

    顧玄胤依言遞給了王產婆,視線跟了會兒,落回項瑤身上,“宋夫人千里救夫可成為京中美談,不知多少男兒羨慕弘璟。”

    項瑤被打趣,凝脂般的玉膚之下,隱隱透出一層胭脂之色,如新月清暈。

    宋弘璟牽著她的手讓她坐了自個身旁,一副心安理得虛受模樣,看著還蠻不要臉的。

    顧玄曄目光不自覺落在項瑤身上,侯府只是粗略一眼,遠不如此時近看來得震撼。照進來的陽光勾勒出她精緻的臉廓,散發著淡淡的柔光,巧笑倩兮間,只覺玉面芙蓉,明眸生輝,叫人看癡。

    宋弘璟察覺,眸色微轉暗沈,略是不虞,隨即就見被項筠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側擋了視線。

    項蓁隨賀氏到王府已近傍晚,正是眾人要散的時候,與項瑤匆匆說上幾句便去探望。

    王府門外,皇子們相繼離開,藺王府的馬車落在最後,緩緩駛動。

    馬車裡,項筠擁著顧玄曄而坐,貪戀他身上溫暖,自成親後顧玄曄就未踏足過她的苑子,也甚少有親密舉動,趁著此時才有溫情片刻。項筠心中不乏酸楚,這算是她不聽話的代價麼。

    顧玄曄環著她,眸光卻掠向遠處,神色悠遠,似是陷入回憶。

    “那孩子若會威脅到王爺,我有法子替王爺除去。”半晌,項筠窩在他懷裡悶悶出聲道。她何嘗沒看出來項青妤與項瑤對她的防備,那墜子多半是用不上,原還沮喪的心思在瞧見怯懦的項蓁後忽然又有了主意。

    顧玄曄垂眸,匿過精芒,“筠兒……”

    “為了王爺我什麼都肯做,哪怕粉身碎骨,眾叛親離。”項筠斬釘截鐵說道,卻不敢抬眸與顧玄曄的目光相對,怕此時自己的模樣太過難看。

    “筠兒你……”顧玄曄緊緊擁住了人,眸光裡泛起複雜深意,只感覺心中某些東西在慢慢逝去,關於項瑤,關於項筠,最終低低歎聲,柔聲與她道,“我怎捨得你如此,這些時日委屈你了。”

    項筠聽著那溫言軟語,更覺眼眶泛熱,依偎更深,也就沒瞧見說話那人眸子裡是與語調完全不符的冷清。

    宋氏的苑子坐落在將軍府北面,苑子裡栽了兩株金桂,仲秋時節,叢桂怒放,陳香撲鼻,令人神清氣爽。

    丫鬟叢杉折了兩枝入內,插在琺瑯纏枝寬口小瓶裡,霎時一股甜香盈滿室內。窗邊九枝梅花檀木香妃長榻上宋氏拿著只精巧的小鞋子,取了針線在邊上仔細縫上一圈兔絨毛。

    “姑奶奶手真巧,這鞋兒好看。”

    “不練練都生疏了。”宋氏自從交了權,一下閑了下來找些事情做。小孩兒長得快,衣裳鞋子趕不上穿的,她就想著趁天冷之前給制一雙,以後還能給弘璟的孩子做。

    “娘,你找我。”趙瑞此時從外頭走了進來,攜著一絲淡淡笑意。
引言 使用道具
GN00559922A
王室 | 2019-1-1 17:22:56


    宋氏覷了他一眼,便讓叢杉退了下去,屋子裡只餘下母子倆說話,“去把門關了。”

    趙瑞心中詫異,卻是照做,“什麼事神神秘秘的?”

    “你是不是去弘璟書房了。”待門關上,趙瑞近了跟前,宋氏擱下手裡針線,微凝著面色問他。

    趙瑞一哽,“……沒有啊,弘璟說的?”

    宋氏依舊冷覷著他,“你知道他從來不說什麼,是我瞧見他把守書房的調去莊子,道是失職,唯一有可能的就是中秋那晚,你說有事,實際是去了他書房,我說的可對?”

    趙瑞被宋氏戳穿,也不再否認,索性道,“我就是去找點東西。”

    “你去他書房找什麼東西,還用的著偷摸去!”宋氏原本抱著的一絲僥倖湮滅,心中掀起巨浪,語氣忍不住急躁,聽起來更像是質問。“你讓弘璟如何想,這些年要不是他對咱們照拂,我們……”

    “用不著你提醒我們是寄人籬下的可憐蟲!”趙瑞嘴角的笑意一瞬凝滯,陡地沈了面孔。

    “……你說什麼!”宋氏怔怔,像是反應不及。

    趙瑞神色隱動,垂眸稍是遮掩那快抑不住的戾氣,“弘璟既然沒來問,未必知道是我,娘就別操心了。”

    宋氏見他那態度不禁氣不打一處來,微沈了語氣,略是沖道。“趙瑞,你到底想幹什麼啊?”

    “我想幹什麼?”趙瑞冷嗤,徹底換了副面孔,本來清秀模樣顯了陰鷙,“我一個瘸子還能對他做什麼,他不過給了我們一塊屋簷頂,你就這麼感恩戴德了,別忘了,我的腿是怎麼瘸的!”

    宋氏倏地攥緊了手裡的小鞋子,像是不認得般瞧看著,“你……”這些年她是有些察覺兒子不對勁,只趙瑞內向,常是敷衍,卻沒想到他一直對那事心存芥蒂。

    “那是意外……”

    “不是意外!”趙瑞陰沈著面色,目光清淩淩與她相對,逐字逐句道,“是他害的,是他故意害的。”

    “瑞兒……”宋氏堪堪喚了一句,心中大驚。

    “你不是好奇我去他書房做什麼,我要找一樣東西,找著了你我就能翻身。外祖父說過宋弘璟不是宋家的種,宋家的一切都不該是他的!”

    “你胡說什麼!”宋氏這回是徹底大驚,甚至不由往門外看了一眼,起身步到他跟前,臉色幾番變化,最後定格在凝思,劃過一抹恍然,咬牙道,“當年你大伯身死戰場,你外祖父受打擊過度不願接受事實,成日瘋瘋癲癲,他說的話你竟也信!”

    話畢,不禁有些後悔,當時宋家遭逢巨變她已經住在府裡,老爺子那時候已經有些神志不清,轉而對年幼的宋弘璟生怨,動輒打罵,宋弘璟愈發沈默,未免孩子受更大傷害,便由皇上接入宮中。而她怕老爺子鬱結,就讓趙瑞多陪伴老人家,卻沒想到老爺子竟灌輸了他這等荒謬思想,可怕的是他還當了真。

    “不,外祖父說就是嬸娘與外人聯合害死大伯的,那本記事簿子……只要找到那本記事簿子就能證明。”趙瑞斬釘截鐵道,甚至語氣裡還帶了一絲緊急迫切,認定道,“長公主的記事簿子,我去瓊苑找過沒找著,一定是讓宋弘璟藏起來了,他一定是怕他的身世曝光所以藏起來了!”

    宋氏心痛看著他,只會搖頭,大哥與大嫂如何恩愛她看在眼裡,甚至看著弘璟出世,怎會像他所說,“瑞兒,你外祖父那時神志不清才說的胡話,你怎麼還信了呢!”

    “我原本也是不信的,可是娘,我的腿瘸了啊,是他害我變成如今這樣,沈暄能中探花郎,外祖母那般高興,當初我也是狀元之才,要不是因為這條瘸腿,怎麼會……”

    像是想起當時情景,趙瑞面色陰沈得能滴出水來,那些說服自己不在意的,怎麼可能真的不在意,宋弘璟能幫他打跑一次欺負他的,卻看不到背後那些人變本加厲地報復,笑話他是個瘸子,寄人籬下的瘸子。

    “給兩座莊子算是補償,又讓你代為打理將軍府,作那施捨姿態,可那些本該都是我的,是他搶走的。”半晌,自說自話之後,神色更顯冷然。仿若這些年積累的鬱結都有了發洩的出口,再不兜瞞。

    宋氏見他說不通,兀自沈浸自己思緒,甚是痛心,“當初那事跟弘璟關係不大,之後他事事謙讓,待你不薄,你怎能這麼想!”

    趙瑞深沈睨著她,“我恨不得他就死在了瘟疫裡,可是他又回來了,娘,我不會罷手的。”

    匡當,東西掉地,趙瑞眼眸一沈當即疾步拐著去開了門,只見外頭茶水撒了一地,叢杉僵立,然只是一瞬,趙瑞便出手將人打暈在地。

    “你要幹什麼!”宋氏見他神色不對,壓低聲音喝了道。

    趙瑞回眸,定定看著她,語調裡是不帶一絲起伏的深冷寒意。“她都聽到了,不能留。”

    “你……”然未等宋氏再開口,趙瑞從身上摸了一紙包,捏著她下頜強硬灌進了嘴裡。

    宋氏徹底冷了手腳,“你怎會隨身帶這種東西!”

    趙瑞見她驚懼看著自己,嗤笑一聲,“你以為我想對宋弘璟下毒,放心罷娘,我不會那麼蠢。”實際上那東西是尤氏說屋子裡有耗子他買來的耗子藥,對付宋弘璟,用這手段那是嫌自個命長,他要找到那本簿子,讓宋弘璟身敗名裂,再奪回該是他的東西,在那之前,他都會做個稱職體貼的好哥哥。

    半扶著的丫鬟已經沒了氣,趙瑞面無表情地擄了人往池子走去,托宋弘璟的福,府裡下人精簡,這會正是午休時分,並未有人注意這邊動靜。宋氏目送人離開,癱軟在地上,一向堅強的人堪堪垂下淚來。

    日近西垂,項瑤乘坐馬車從樊王府回來,宋弘璟中途有事又去了城北大營,故項瑤一個人先回了府,回苑子路上瞥見幾名僕從抬著一具濕漉漉的丫鬟屍體經過,流螢上前詢了兩句。

    僕從回是失足落水溺死的,正要抬出去埋了,項瑤頷首,看了一眼那水腫臉頰,收回視線,擺手讓人趕緊去。臨到快抬出垂花門,項瑤無意識的一瞥卻遠遠瞧見那丫鬟脖子下方似乎有兩塊淤青,再想看去,人已經出去了。

    看錯了罷?

    隔了一炷香的時辰,宋弘璟從外面回來,見項瑤坐在庭院裡跟自個下棋對弈,便坐到了她對面,占了一方。項瑤嘴角彎起,淡淡道了一聲,“回來了。”

    “嗯。”

    倆人對弈,不知怎的,項瑤想到了當初在六安寺的一幕,“你與樊王下棋,誰勝誰負?”

    宋弘璟略一低頭,嘴角爬上一絲淺淡的笑意。“未有敗績。”

    項瑤睨著他眸底那隱隱得意,目光垂落,嘴角笑意更甚,“將軍。”象棋落下,勝負已分。

    “我輸了。”某人略後仰了身子,俐落認輸,噙著一絲別有深意。“阿瑤的將帥真厲害。”

    “……”項瑤聽那雙關語意竟無語凝噎,忽而瞥見他衣領子處露出的明黃一角,露了詫異神色,伸手去拿果然是自己後來沒尋到的平安符,“怎麼在你那?”

    “回來後馬車裡撿到的。”宋弘璟取出平安符,看著上頭暈染開的字,可以想見她那一路的彷徨無措,“讓你擔心了。”
引言 使用道具
GN00559922A
王室 | 2019-1-1 17:23:10


    項瑤亦是想到當時攥著平安符哭的情景,大抵是那時候掉的。“抽空陪我去一趟六安寺罷?”

    “好。”

    陽光傾覆,卻被枝繁葉茂的參天大樹擋了一半,項瑤抬頭,“可惜了這好日光了。”

    宋弘璟亦是順著視線瞧去,“這樹估摸有兩百年了,我爺爺的爺爺那會就在,當時說會壞風水,只是家裡不信,如今看來,或許真的是有講究。”

    項瑤聽他話裡有話,好奇凝向他。

    “小時候我不小心打碎了爺爺珍愛的翡翠屏,怕被責怪就躲了起來,結果不知怎麼回事,爺爺誤以為是大哥碎的,追著要打,大哥跑著爬上了樹,結果一不小心摔了下來,摔斷了腿,落下殘疾。”宋弘璟面無表情地說完,神色有一絲悠遠。

    項瑤這時才明白宋弘璟對待宋氏與趙瑞那一絲小心謹慎是從何而來,怕是愧疚,背負許多。

    “陳年舊事,過去了。”宋弘璟對上她目光,微一怔然,反而寬慰了道。

    時間一晃就到了九月十五,景元帝于明月閣設下滿月宴,賜名顧宗保,與群臣同喜。

    不同于宮裡氣氛熱絡,此時延禧宮內陰雲籠罩,青瓷熏爐中燃著的蘇合香氣縈繞在殿中,古木銅鏡前端坐著一女子,她身側的宮娥正拿著沈香木梳細緻地為她梳理三千青絲。

    然,嘶的一聲,被扯痛髮絲,那宮娥忙是跪下請罪,“皇后娘娘饒命。”

    陳皇后著一身正紅色彈墨刻絲祥雲紋妝花緞對襟宮裝,襯得臉色愈顯蒼白,冷冷睨著,就在宮娥以為自己難逃一劫之際卻見她拿過自個手裡的木梳,自上頭取下一根髮絲,整根染白,瞳孔驟是一縮,堪堪凝望銅鏡之中,她何時成了這副模樣,卻連發作的力氣都甚少。

    “嬪妾給皇后娘娘請安,皇后娘娘萬福金安。”門口傳來的清麗聲音打斷她的思緒。

    “是敏貴人。”隨身伺候的宮娥低低提醒了陳皇后一聲,陳皇后微微扭頭,對著鏡子做出一個皇后該有的高貴樣子,面向敏貴人時沒了半分剛才失態的神色。

    敏貴人是陳家挑選送入宮中,照理該喚她一聲姑姑,大抵是怕她哪一天突然就不行了,送來由她培養,讓她多加照拂。陳皇后細細凝著面前女子,十五的年歲,卻出落得妖嬈嫵媚,舉手投足都是風情,該是個會哄得男人歡心的……卻也一樣得不到那人的心。

    所有人都知道,這深宮,不是一個能夠得到真心的地方,可就算如此,仍有人前仆後繼,又無外乎飛蛾撲火。而她風華正茂時入宮,大抵也是這副模樣。

    陳皇后看著面前方入宮不久的女子,心中不無複雜,“私下喚本宮姑姑就是。”言語之間拉近了關係。

    敏貴人彎了嘴角,笑容沖淡那嫵媚,添了幾分不符的純真,這時瞧見陳皇后手裡拿著的,“姑姑,我那兒有一盒膏藥,能白髮生烏,我讓人取來。”

    陳皇后攥著木梳的手一緊,片刻又鬆開,噙著淡淡笑意應了聲好,只是未達了眼底。

    “皇后娘娘金安。”同是參加小皇孫滿月宴的安瑾前來請安,見敏貴人也在,亦是問了安好。

    “藺王妃怎是一個人?”敏貴人張望了一眼她身後,心直口快問道,問的同是皇后心中所想。

    安瑾溫婉一下,“藺王與兄長得皇上召見,稍後過來。”

    敏貴人聞言,水眸裡泛起漣漪,唔了一聲,似是隱著淡淡喜悅。大抵是瞧出安瑾與皇后有話要談,便識趣地告退。

    待她走後,安瑾自她離開方向收回了視線,瞥見皇后髮髻上未著飾物,而梳妝匣前擺滿了琳琅首飾,似是難以抉擇。

    “這支鳳銜花枝碧玉步搖,花式愈繁,晶瑩輝耀,與皇后高貴大方的氣質相稱。”安瑾語笑嫣嫣道。

    陳皇后依言拿起,確是也中意這支,再看向安瑾,目光緩緩而落,在其平坦小腹上微有逗留,歎然出聲,“安瑾何時也能讓本宮如此風光?”她身子如何自己最是清楚,有些事拖不得,也等不得,而這是她最想看到的兩件其中之一。

    安瑾臉上一熱,垂下的手在身側虛握成拳,咬唇一闔即離,面向陳皇后直言道,“安瑾定不負皇后厚望。”

    陳皇后滿意頷首,命人取了事先準備好的補藥,“這你拿回去,好好補補身子。”

    “是。”安瑾讓人收下,心中亦是想要個孩子的。這幾日見顧玄曄為小皇孫一事所擾,要是她的肚子也能爭口氣就好了。顧玄胤雖是不受寵,可那是景元帝頭一個小皇孫,地位自是不一般,若是日後……

    “皇上喜歡孩子,多多開枝散葉才是真。”

    “安瑾明白。”

    陳皇后見她受教,眸中劃過欣賞之意,不愧是自個挑中的,自當是滿意。正說著話,就有宮娥送了膏藥過來。

    安瑾瞧著陳皇后在那宮娥離去後陰沈的面色,對那位‘不諳世事’的敏貴人升起一絲憐憫,陳家的一枚棋子,只可惜下在了不痛不癢之處,反而讓人膈應。

    是夜,皇宮一片通紅琥珀酒、碧玉觴、金足樽、翡翠盤,食如畫、酒如泉,古琴涔涔、鐘聲叮咚,處處顯示出貴族們的雍容華貴。

    景元帝一襲明黃色長袍,上繡滄海龍騰圖案,臉上不掩喜色。樊王夫婦是今個的主角,升做祖母的熹妃湖青素軟緞百合彩繡襦裙及地,珠玉點綴垂雲髻,接了孩子過來抱,臉上漾開憐愛神色。

    德妃持茶盞輕抿一口,怕是剛剛泡好,還有些燙,不禁吹了吹茶面蕩起一層漣漪冒著嫋嫋白氣,持茶託放回一旁的鏤空玲花木雕桌上,盈盈笑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喜添麟孫。”

    景元帝不時逗弄下熹妃懷抱著的嬰兒,喜愛之情溢於言表,聞言更是哈哈大笑,“今個都是愛妃的功勞,甚好甚好。”

    德妃謙虛道是應當,而本該主持宴會的陳皇后自從病後身體大不如前,一直以來喝藥調養身體,當下宮中屬德妃風頭盛極,熹妃秉著一貫溫婉淡然,自是不爭,甚至連德妃告訴她當年入冷宮事情背後的真相,她都無動於衷,怕是個被嚇破膽兒的。

    見她只求個容身所,德妃自然也就容得她,甚至還願好言相待,只是那小皇孫,德妃視線溜過,匿了一絲暗芒。

    明月閣內燈火通明,左右分席,項瑤和宋弘璟先前去了太后那,去的時候已晚,在門口碰上同樣晚到的榮親王攜著家眷趕來。

    “弘璟。”榮親王妃著深青蠶絲金繡孔雀褙子,站在不遠,顯然是有話要談。

    項瑤同宋弘璟一道下了馬車,“姑母。”宋弘璟對上榮親王妃隱著怒意的眸子,沒有多餘的表情。

    “擔不起你這一聲了。”榮親王妃語調不慢不快,語氣卻像一把鋒利的尖銳刀子讓人聽的不快,“和安自將軍府跑回來一宿一宿的哭,弘璟,她可是你妹妹,即便犯點無傷大雅的小錯,你用得著做得這般絕情,連將軍府都不讓進了?”原以為說的不過是氣話,沒成想她帶著和安去問罪,竟還真給攔著了,著實叫人氣急。
引言 使用道具
GN00559922A
王室 | 2019-1-1 17:23:25


    和安咬著唇噙著水光瞧他,只宋弘璟連半點餘光都沒分給她,淡然對榮親王妃道,“弘璟念著她是妹妹,才代為管教,若是縱容,他日不知還會做出什麼難以收拾的事情來。”

    “弘璟哥哥……”和安遠遠就瞧見,視線一直暗暗追隨宋弘璟,卻得不到後者一縷目光,禁不住咬牙。榮親王妃自是知道女兒性子,怕她在這種場合犯糊塗,忙是暗暗拽了下,給了一記眼神警告。

    項瑤察覺到榮親王妃落在自個身上的視線,攜了絲遷怒,難怪會養出和安那性子來,多半是這位責任。

    大抵也是覺得女兒做的難堪,榮親王始終繃著不虞面色,喝了二人離開,顯然是要和宋弘璟割袍斷義,劃清界限。榮親王妃忙是拉著和安入了殿內。

    項瑤隨後跟著宋弘璟入殿,目光溜向主座,便看到景元帝似乎在勸皇后回去歇息,陳皇后臉上劃過一抹不甘,卻只得隱忍笑著道是皇上體恤,由宮娥攙扶離席,瞥見這一幕的項瑤微垂了眸子,隱了暗芒,禦河香不會那麼快了了她的命,卻足以折磨得她生不如死。

    報應……

    酉時半,景元帝吩咐開席,宮娥端呈上精美菜肴,條案分列而坐,項瑤偏不巧的與和安分了一席,倒也本著相安無事撐到飯畢,對於和安那眼神干擾並未在意。

    “弘璟哥哥生我氣只是一時的,你不知道他從小最疼我了!”

    “要不是你,弘璟哥哥就會娶我,一定是你使了什麼狐媚法子迷惑了他!”

    “項瑤你別得意!”

    “……”

    和安壓低聲音,一直作著言語挑釁,只是都讓項瑤當了耳旁風,直把和安氣得窩火。此時宮娥呈了奶白魚湯上來,項瑤自方才就有些胃口不佳,便想喝點暖胃,不想剛一端近,卻是突地捂住嘴巴,然卻是止不住一偏頭……

    “項瑤!!!”和安淒厲的叫聲回蕩殿內,一時鴉雀無聲。

    項瑤一陣幹嘔,掩著唇伏低身子側向一旁,和安臉色一變,以為她要吐自個一身,驚起汗意,卻見她拭了拭嘴角輕道對不住,當即一惱,覺得這人是故意,故意叫自己難堪,臉色忽變的更差,嘴角抽動不止,卻發作不得,只能攥緊了手指,一時道忘了自個留了細長的指甲,最後愣是疼的嗷了一聲,醜態頻出。

    一旁臨近坐著的姑娘們偷偷的瞧見笑了幾聲,和安更是胸口悶著一團氣,憋紅了臉看向一旁懶散作哈欠狀的項瑤,臉頰都快鼓成了青蛙,面色更是一陣青一陣白。

    “我陪你去換身衣裳罷。”與和安一桌相鄰坐著的安瑾此時起身,善意提醒道。

    和安臉上劃過茫然,直到發現她盯著自個裙子看,順著才發現裙上占了酒漬,濕了好大一塊,聚了不少看熱鬧目光,再對上父親視線,眸子裡的怒火猶如實質燒了起來,怏怏起身,臨了恨恨瞪了眼項瑤,不無日後算帳的意味。

    項瑤見二人起身,只用餘光瞥了一眼,倒是不甚在意,該如何還是如何。

    兩人正要離席,就見宋弘璟與太后身旁的孫姑姑一同到了項瑤跟前,緊張詢問,勸她去慈甯宮消歇。和安死死盯著這一幕,嘴唇咬得泛白,恨不得上前撕了項瑤那虛偽面目。

    而眾人見狀,議論聲揚揚入耳。

    “這宋夫人莫不是是有了罷?”有人直點主題。

    “看著像,你看宋將軍緊張的。”身旁之人不由附和,“將軍府有後,太后都重視。”

    “噯,你們瞧,這宋將軍和宋夫人站一塊那畫面,是不是跟畫兒似的,謫仙大抵也是如此,真當般配。”也有不掩豔羨的聲音如是道。

    原先出聲的人紛紛頷首贊同,“前陣兒那謠言傳得紛紛揚揚,我是不信,你看最後給打了臉了罷,依我看就是有心之人給弄的,想破壞二人感情。”

    “什麼人這麼惡毒?”

    “會這麼對付宋夫人的自是女人了,你瞧那位……”說著還把眼神抬向和安所在方向,未盡之意昭然。

    和安聽著那閒言碎語,以及落在自個身上意味不一的眼神,攥著裙邊,到底顧著是皇家宴席,按捺滿腔怒火跟隨安瑾離開,身後依然笑聲不斷,只是聽在和安耳裡似是攜了嘲諷。

    殿內,項瑤瞧向宋弘璟,只覺得他是小題大做,隱著面上羞赧,道是無礙。

    “宋夫人還是讓御醫瞧瞧,也好安了宋將軍的心呐。”孫姑姑勸道。

    項瑤拗不過二人,隨孫姑姑去了慈甯宮,剛到一會御醫便匆匆趕來,見是這位主兒,仍記得當時受傷進宮那回,複對上宋弘璟讓人頗感壓力的視線,抹了把額頭,請人在外殿稍事等候,隨即仔細問診。

    外殿,宋弘璟頎長而立,側臉半隱在光線的陰暗面,叫人看不清神色,卻能從他微僵的身形看出他的緊張。

    顧玄廷尋來的時候恰好撞見御醫從裡頭出來,帶著滿面喜色恭賀宋將軍,道是夫人有喜。宋弘璟那一瞬的呆滯模樣,讓顧玄廷覺得來得值。

    “恭喜宋將軍!”顧玄廷搭了他肩膀,像感情多好似地恭喜道。

    宋弘璟直勾勾望著內殿那扇門,見項瑤從裡頭出來,那灼熱眼神直把後者看得羞紅了面,嘴角笑意暈染,亦是同樣的高興。

    “這月份還小,宋夫人可得注意,切莫多勞多累,過多活動……”御醫絮絮叨叨地交代,項瑤聽得認真,頷首應下。

    原以為月事晚了兩天,倒也正常,礙於上一世的記憶,項瑤對孩子一事,期待之餘隱著一絲惶恐,空歡喜的感覺她嘗得心酸,不想再多體會,便想等過兩日偷偷找大夫看看,沒想到反應來得這麼快。

    宋弘璟握住項瑤微涼的手,深邃瞳孔映出她的模樣輪廓,占了全部。

    項瑤羞澀,低低道,“老夫人一定很高興。”

    “回去,我們一起告訴她。”宋弘璟在她耳畔低喃,不掩欣喜。

    “這是禦膳房做的山楂紅棗粥,酸棗糕,樊王妃害喜那會吃這個最是有用,夫人試試。”孫姑姑呈了食盒上來,顯是用心。

    項瑤什麼都沒吃,聞到那味兒確是有點餓了,道了謝後用了起來,大抵還是有些噁心,用得不多,就擱了調羹,宋弘璟在旁看著,擰著眉頭恨不得替她受了。

    顧玄廷見不得宋弘璟這二十四孝模樣,當即擄了人道,“走走走,給皇祖母報個喜去,順道好好喝幾杯。弟妹有孫姑姑顧著,一定妥當,走罷。”

    宋弘璟目光不離項瑤,後者被顧玄廷打趣微紅了臉,“去罷,你這麼看著我更緊張難受。”

    顧玄廷聞言,更是笑呵呵地拉了人走。

    相較於粥點,反而是湯湯水水的更是容易下嚥,檸果作成的檸果蜜,酸甜可口,倒是緩解不少。一碗檸果蜜見了底,項瑤對上孫姑姑含笑眸子,“給姑姑添麻煩了。”

    “夫人莫要這麼說,太后也一直盼著將軍府有後,這會怕是高興壞了。”孫姑姑笑盈盈地瞧著她,亦是不掩高興。“彌國那地盛產這東西,這趟來進貢不少,酸得很,也就只能拌著蜜吃,一會兒老奴讓人給夫人多裝點回去。”

    “多謝姑姑。”
引言 使用道具
您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加入會員

建議立即更新瀏覽器 Chrome 95, Safari 15, Firefox 93, Edge 94。為維護帳號安全,電腦作業系統建議規格使用Windows7(含)以上。
回頂部 下一篇文章 放大 正常倒序 快速回覆 回到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