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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 18:10:01


    “我正要和你商量這事。”李燕語微微有些不自在的咳了一聲,這事是難開口:“府裡狹小,你也知道,阿瑩和豐安都大了,再和三哥三嫂擠在一處不合適,也要有自己的院子才好,去年三嫂寫信過來,那時候咱們還沒打算回京師,我已經和她說了,咱們一時半會的不回去住,讓她隨意給阿瑩、豐安收拾院子,父親母親也在府裡,咱們這裡,阿盛大了,現在就是自己一個院子住著,再過一年兩年,阿念也得有自己的院子,小九又要成親,你說說,府裡怎麼住得下?”

    邵源泊擰眉想了想,倒也說不出什麼來,李燕語仔細看著他,笑盈盈的接著說道:“還有小九,我也想和你商量,若是成親,也給他置處宅子,讓他搬出去單住。”邵源泊正要說話,李燕語推著他說道:“你先聽我說完,小九性子綿,又是庶出,我想著最好尋個爽利能幹的姑娘,最好是真正疼孩子的人家,家世若能再好些就最好了,要想這樣,除了小九自己性子好,如今也上進出息之外,總還要有點別的好處,若是能分院獨居,那就是打著燈籠也難找了,你想想,要是你有個女兒,願不願意她嫁個這樣的人家?”

    邵源泊眨著眼睛,眉頭慢慢挑起,點著李燕語的額頭慢吞吞的說道:“你不願意回去府裡擠那個熱鬧,還把小九一起拉出來。”

    “我說錯了?”

    “沒有,你讓誰去尋宅子的?最好離府裡近些,越近越好,不算分家。”

    “欒大。”李燕語頭靠著邵源泊笑不可支:“你放心,我已經交待了,可惜沒有能連在一處的,不然就多花些銀子,買到一處。”

    進了夏天,李燕語就帶著常嬤嬤等人,變賣那些不準備帶回去的粗笨大傢俱,六月初,邵源泊接到吏部回京述職,另行任用的文書,李燕語就開始讓人收拾行李,先打發人押著傢俱等粗笨行李上路,又照著原來那輛車的樣子,讓人重新制了兩輛車,七月初,邵源泊交接了差使,一家人啟程趕回京師,將泉州的宅子托給胡七轉賣。

    這回程也沒什麼大事,一家人晚走早歇,走的不緊不慢,直到九月中,在路上過了重陽節,才回到京師,李謙直迎到了三十裡外的清河驛,李燕語和阿盛阿念坐到一輛車上,給邵源泊和李謙讓了輛車出來。

    李謙人瘦了整整一圈,面容憔悴,撲倒在車上,長長短短的歎著氣:“你可回來了,煩死我了!”

    “福寧王府嗣子還沒立好?”邵源泊敏感的問道,

    “可不是,這半年多,你沒在京師,沒看到那些人的嘴臉,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無所不用其極,窮你我之想像,都想不出那麼多的花樣,那樣的醜態,我別說我,就是你,不管是誰,妙筆生花,也不能形容其萬一!”李謙簡直不知道怎麼說才好,邵源泊呼了口氣:“誰讓嫂子和王妃一向走動的勤。”

    “別提了,現在王妃誰也不見,大多時候住在太后宮裡,人也瘦得不成樣子了,你嫂子也有兩三個月沒見到她了。”李謙疲倦的揮著手,兩人正說話間,山青連敲了幾個車廂門,揚聲稟報道:“爺,大老爺接您來了。”

    邵源泊聽得有些怔神,這是什麼理兒?伯爺接他接到了這裡?!李謙滿臉譏笑,拍了拍邵源泊低聲說道:“只怕不是來接你的,是沖著阿盛和阿念的!嘿嘿,他也沒少鑽營,能求到的都去求了。”

    邵源泊聽的臉色鐵青,惱怒的‘哼’了一聲,一邊掀簾子下車,一邊轉頭看著李謙說道:“你在車上等我,我看看去!”李謙答應一聲,往後仰倒在車上,舒服的歎了口氣,邵源泊下了車,拎著長衫幾步迎到邵大老爺面前,長揖見了禮,邵大老爺騎在馬上,端莊大度的笑著抬了抬手,用鞭子示意著車子問道:“六媳婦帶著阿盛在車上呢?”

    “是。”邵源泊乾脆的答道,邵大老爺躊躇了下,揚了揚鞭子吩咐道:“叫小廝牽匹馬給你,咱們邊走邊說話。”

    邵源泊上了馬,邵大老爺也不轉拐抹角,直截了當的說道:“福寧王府立嗣的事,你聽說了?”

    “嗯。”

    “唉,先福甯親王真是可惜了,好了,不說這個,如今福寧王府得趕緊立個嗣子,這是大事,先福甯親王身後不能沒了祭祀,再說,咱們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福寧王府這一支沒了後不是?我想著”

    邵源泊面容古怪的看著邵大老爺,原來怎麼沒看出來大伯臉皮竟然厚到如此程度!怪不得祖父經常劈臉砸他,若是自己手裡有東西,真想也那麼劈面砸過去!邵源泊緩緩呼了口氣,等著他往下說,邵大老爺掃了眼車子,又是一聲憂國憂民的歎息:“可這嗣子的事,到現在也沒定下來,福甯王妃一個婦道人家,到底沒主見,我看,你不如先帶著阿盛,還有阿念,有個挑選的地兒,先進宮給太后請安去,我打聽過了,福甯王妃也在宮裡呢,你和先福甯親王交好,一向又得太后青眼,指不定這福份就應在阿盛身上,我看”

    “大伯真是一片誠心為邵家、為福寧王府、為皇上著想!不過阿盛阿念就算了,燕語捨不得,我也捨不得!大伯不是有好幾個孫子麼?送一個過去就是,大伯那幾個孫子,哪個不比阿盛強百倍!”邵源泊冷笑著說道,

    “送了!我也!”邵大老爺突然停住話,輕輕咳了一聲,看著邵源泊正要接著說話,邵源泊抬手止住他,似笑非笑的說道:“阿盛和阿念沒那福份!大伯就死了這條心吧!我只告訴你,若敢打阿盛阿念的主意,別怪我不客氣!誰敢奪我骨肉,我讓他血濺三尺!大伯請回吧,恕不遠送!”

    邵大老爺臉色青紅不定,手指顫抖的指著邵源泊,‘你你你’了半天,沒等‘你’出話來,邵源泊已經撥馬回到車旁,跳下馬,掀簾上了車。

    李謙看著氣得臉色青白的邵源泊,拍了拍他安慰道:“算了,想開點,這還是好的,我跟你說,晉開國公家,為了爭這個,一窩子窩裡鬥,生生把個七八個月的孩子眼睛弄瞎了,你小心著阿盛阿念兩個,你沒這個心,別人可信不過!”

    邵源泊嚇得機靈靈打了個寒噤,眼睛!阿盛阿念掉根頭髮他都心疼!邵源泊擰眉咬牙,心念電轉,突然抬手拍了拍車廂板,伸頭叫過山青吩咐道:“先別進城,去別院!去跟奶奶說,先去別院住著,別進城了!”

    山青答應一聲,急忙奔進去傳話,邵源泊回頭甩了句:“你等我一會兒,我去和燕語說,這事要緊!”說著,邵源泊跳下車,拎著長衫,幾步奔到李燕語車旁跳上去,將剛才邵大老爺過來的事和李謙的話詳詳細細的說了,擔憂中透著懼意:“你和孩子別進城了,先去別院住著,我回去和父親還有三哥說,福寧王府這嗣子沒定下來前,別讓阿盛阿念進城!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事!”

    李燕語抱著阿念,阿盛聽得似懂非懂,看看邵源泊,再看看李燕語,懂事的貼著李燕語坐著,李燕語凝神思量了片刻,看著邵源泊說道:“不進城總得有個說法,要不這樣吧,就說兩個孩子犯太歲,師父們說了,除父親外,不能見外人,總是個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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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 18:10:16


    邵源泊連連點著頭:“這說法好,就這麼說!可不是犯太歲!這太歲就一直犯到這事了了!”

    “還有,這事分兩頭,你和李謙說說,讓他幫著也放出話去,就說咱們這兩個孩子八字弱,離了親身父母不能成人,特別與貴人犯沖,別直著說,似說非說漏一漏最好!等到了別院我就去尋清慎師太,讓她也幫幫忙,往外透一透這個口風。”

    “好!釜底抽薪!我先送你和孩子去別院,回頭騎馬進城,晚上等我回來。”邵源泊松了口氣,李燕語笑著點了點頭:“讓人現在就趕去城裡,跟常嬤嬤說咱們要在城外別院住一陣子,讓人遣些人過來侍候,這會兒,凡事都得小心,人手多些好。”

    邵源泊答應著,俐落的跳下車,吩咐水秀進城去告訴常嬤嬤帶人去別院侍候,自己跳上車,和李謙商量這事去了。

    車子轉了轉方向,不大會兒,就到了別院門口,邵源泊和李謙下了車,只帶著兩三個小廝騎馬直奔進城,李燕語一邊看著人打掃收拾別院,一邊遣人過去抱樸庵給清慎師太請安,明後天安頓下來,就過去看她。

    午後剛過,常嬤嬤、大劉和大劉嬸子就帶著眾人,一行十幾輛車,急匆匆的趕到別院,常嬤嬤扶著小丫頭下了車,誰也顧不上,提著裙子急往院子裡奔,李燕語突然要住到這諸般不便不全的別院,必是出了大事!

    大劉嬸子滾下車,也來不及說話,只沖著大劉擺著手,跟在常嬤嬤後面,一路往院子裡沖,她如今胖多了,這跑起來動靜極大。

    兩人一路順著丫頭婆子的指引,奔過去尋到李燕語,常嬤嬤拉著李燕語,直瞪著她,喘得說不出話,李燕語急忙扶著常嬤嬤來回慢慢走動著,帶著絲苦笑,將路上邵大老爺和李謙的事說了,常嬤嬤長長呼了口氣,這心算是放到了肚子裡。

    大劉嬸子扶著小麽喘著粗氣,眼看常嬤嬤神情鬆弛安然下來,知道沒事,也跟著長長的喘著氣,半晌,兩人才在小凳子上坐下,連喝了兩杯茶,常嬤嬤轉頭吩咐小羽:“我緊著過來,就揀著緊要用的東西收拾過來,都在外頭車上,你去看著她們收拾收拾去。”

    小羽答應一聲,出去看著人收拾東西去了,常嬤嬤轉頭看著李燕語,又是一聲長歎氣:“也是,可不就是這麼回事,這嗣不嗣的事,鬧了這大半年了,京師宗室家小孩子,差不多個個都拉出來溜過了,爺是這宗室子弟裡頭最有學問的,中過探花的!兩位小少爺可不就成了眾人矚目?爺和奶奶想得周到!不進城好!等這事過了再進城!”

    大劉嬸子也聽明白了,跟著點著頭:“是這理兒!就是這理兒!奶奶沒在城裡,沒看到那些事兒!真是遠了好,離得越遠越好!”

    李燕語笑著聽兩人感歎加感慨了一會兒,才轉頭看著大劉嬸子問道:“大劉叔也來了?”

    “來了!說好多年沒見奶奶了,一定要過來給奶奶磕頭請個安。”大劉嬸子爽朗的說道,李燕語笑著點了點頭:“我也好多年沒見大劉叔了,看你雖說胖些,精神倒好,讓大劉叔進來吧,歇一歇,你們兩口子就趕回去,我和阿盛阿念,還有爺,只怕要在這別院住一陣子了,你回去看著人把要用的東西都收拾好讓人送過來,沒事,這城外住著可比城裡清靜。”

    大劉嬸子答應著,起身出去叫了大劉進來,給李燕語磕了頭,李燕語讓人把阿盛和阿念領出來見了大劉夫婦,讓著大劉坐下,細細問了些生意上的事,大劉一一答了,轉頭看著大劉嬸子,大劉嬸子沖他努了努嘴:“你說!”

    “什麼事?”李燕語笑著問道,大劉期期艾艾,常嬤嬤瞥了他一眼,乾脆的替他說道:“你看看,這又不是什麼不得了的事,奶奶,是這樣,大劉家幾個孩子,老大老二如今一個在作坊,一個在鋪子裡幹活,還有個小的,今年九歲,想送進來派個差使。”

    “還有個丫頭,今年五歲,等她大了,也想讓她進來當差。”大劉嬸子忙笑著接了一句,李燕語笑著點頭應道:“你肯捨得,有什麼不行的?明天帶他過來我看看,若能和阿盛合上脾氣,就讓他跟在阿盛身邊侍候好了。”

    大劉和大劉嬸子大喜,一起站起來,跪倒磕了頭,又說了幾句話,才垂手告退回去忙了。

    隔天,別院還沒收拾清爽,三奶奶就帶著阿瑩、豐安坐車過來看望李燕語,李燕語正忙得片刻不閑,陪了她說一會兒話,也懶得再聽她話裡話外的求援,打發小羽、文杏帶著豐安、阿盛去玩,自顧自指揮著眾丫頭婆子安置各處,重新調整各處擺設佈置,一件件看大劉差人送過來的簾幔、桌圍、靠墊,分派到各處去,三奶奶跟在後面,愁眉苦臉,只翻來覆去的問李燕語什麼時候進城,期期艾艾的勸李燕語搬回府裡去住。

    李燕語也不答她的話,轉頭看著她問道:“福寧王府立嗣的事,你聽說沒有?”

    “怎麼沒聽說?這事滿京師誰不知道?”

    “有人打豐安的主意沒有?”李燕語直問道,三奶奶恍然沒聽出半分端倪,十三歲的阿瑩卻滿臉驚訝的看著李燕語,李燕語意外的掃了她一眼,轉頭看著三奶奶等她說話,三奶奶可惜的歎了口氣:“你三哥也托了人,人家說豐安大了,不合適,福甯王妃還年青,這立嗣,自然是立的越小越好,她帶大了,長大了自然就只跟她親”

    “三嫂還真是捨得,換了我,說什麼也不能把親生兒子送出去!”李燕語掃了她一眼,冷淡的說道,三奶奶正要說話,阿瑩偷偷拉了拉她,李燕語轉頭看著阿瑩,笑著問道:“阿瑩今年多大了?”

    “十三了。”阿瑩有些意外,李燕語乾脆坐到阿瑩身邊,仔細打量著她,笑著和她說起話來:“針線學得如何了?竈上呢?跟誰學的廚?你母親平時管家理事,帶不帶上你旁邊看著習學?”

    “她還小呢,哪懂這個。”三奶奶憐惜的撫著女兒的肩膀說道,李燕語轉頭看著三奶奶,似笑非笑的問道:“那三奶奶當家在家當姑娘時,幾歲開始跟著母親學著管家理事的?”

    三奶奶怔了怔,凝眉想了片刻,才笑著說道:“母親又不是長房嫡媳,那時候也不當家,這還要學?我倒沒聽說過。”

    李燕語無語而無奈的看著三奶奶,阿瑩臉上漸漸泛起紅暈,伸手拉了拉母親,張了張嘴,卻又為難的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李燕語伸手拍了拍阿瑩的肩膀,不客氣的說道:“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阿瑩是個好孩子,你不教她也好,讓她跟我在這別院住一陣子吧。阿瑩,跟六嬸,還有常嬤嬤她們,好好學學怎麼當家理事,怎麼調教僕婦下人,好不好?”

    三奶奶聽得極不是味,又不是太確定,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阿瑩轉頭看著茫然猶豫的母親,垂下頭,搓著帕子,聲音雖輕卻確定的‘嗯’了一聲,李燕語站起來,也不等三奶奶說話,逕自吩咐魏紫道:“你帶阿瑩姑娘去找常嬤嬤,跟她說阿瑩姑娘要留在別院裡住一陣子,學著管家理事,讓常嬤嬤帶著阿瑩姑娘去挑住處,這裡頭的講究說法,姑娘不懂的,記著跟姑娘說明白,挑好住處不用回來,讓她帶阿瑩姑娘去廚房,先從廚房管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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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 18:10:34


    阿瑩站起來,掃了眼乾脆呆楞住了的母親,咬著嘴唇,帶著丫頭,轉身跟著魏紫出去了。李燕語看著阿瑩出了花廳,轉過身看著三奶奶,長長歎了口氣,真是什麼人什麼命,就這樣,不也活得好好的?就這樣,還敢想著爭福甯王那個位子!無知者無畏!

    連忙了兩天,總算收拾妥當了,這天李燕語起個大早,打發邵源泊出了門,帶著阿盛和阿念,一路步行,往抱樸庵尋清慎師太說話去了。

    清慎師太直迎到尼庵門口,李燕語遠遠看到師太瘦小的身影,鼻子酸得止不住,忙急走幾步,上前拉著師太的手,仔仔細細看著她,半晌才說出話來:“師太老了!”

    清慎師太微笑著拍了拍李燕語的手:“是人都會老,一恍,都年沒見了,師太老了,你也長大了,這是阿盛和阿念?”

    “是!阿盛阿念,過來給師太見禮!”李燕語笑著轉頭吩咐道,阿盛拉著阿念,嚴肅著一張小臉,規規矩矩的長揖到底見著禮:“師太安好!”

    清慎師太忙彎腰扶起兩人,一手拉一個,轉著頭仔細看了一會兒,笑著說道:“阿盛像他父親,這阿念長得極像你!”

    清慎師太牽著阿盛和阿念,和李燕語緩步進了禪房,兩個在榻上坐了,阿念擠在李燕語身邊,靠著她,打著呵欠像是準備睡一覺,阿盛是個坐不住的,輕輕跳下榻,伸手拉著阿念:“阿念,走,出去轉轉去!”

    阿念嘟著嘴,拉著李燕語示意她看阿盛,李燕語轉身將阿念抱下榻,笑著說道:“去吧,跟哥哥出去玩玩去,這周圍景色好,好玩的地方也多,去吧。”

    阿念仿佛歎了口氣,耷拉著眉梢,阿盛拉著他,魏紫、姚黃等眾丫頭婆子跟著,出去玩去了。

    李燕語和清慎師太看著兩人出了門,才端起杯子,一邊喝著茶,一邊聊著這年的事,感慨著這年間的變故,話語說到福寧王府的變故,清慎師太閉著眼睛念了句佛,李燕語看著她,猶豫了下,低聲說道:“這回安大娘子也該解脫了。”

    清慎師太微微有些驚訝的看著李燕語,呆了片刻,仿佛想起什麼,笑著說道:“當年梁家有位姑娘在,胡丞相家七公子娶的也是梁家的姑娘。”

    “嗯,是她跟我說的。”李燕語爽快的答道,清慎師太念了句佛,沈默片刻,才低聲說道:“安家那位姓梁十二奶奶,去年冬天病沒了,我去給她念了兩天往生咒。”

    李燕語嚇了一跳:“我怎麼沒聽梁七少奶奶說起?”

    “她算是出家人,人走了,也就幾個至親知道,過去送了她一程,她年年給安大娘子辦往生法會,唉!佛法解不開解不了的死結。”清慎師太的聲音低落而傷感,李燕語雙手合什,低低念了幾句佛,歎了口氣說道:“死結用死來解,師太,你說這世間,真有菩薩佛祖在麼?”

    “自然是有,離地三尺有神靈。”清慎師太緩緩的說道,李燕語自知失言,忙垂頭喝起茶,兩人沈默半晌,清慎師太看著李燕語笑著問道:“你也不進城,是避諱這立嗣的事?”

    “可不是!”一提這個,李燕語又煩惱起來,看著清慎師太,將回來那天路上的事說了,攤著手,一臉苦惱的說道:“你看看,人還沒進京,就被人打上主意了!如今這情形,哪裡惹得起?只好先躲起來!”

    清慎師太一邊笑一邊點頭:“這福寧王府之嗣,趕緊立下來好,這宗室之家的孩子,也能少受些罪!”

    “說到這個,正有要求師太處。”李燕語笑著說道,清慎師太示意她說,李燕語頓了頓,想了想說道:“也不知道算不算讓師太打了誑語,我是想著,這福寧王府,一來尊貴,二來,又有那樣的冤孽在前,這尋嗣子,總要尋個福澤深厚壓得住的,阿盛和阿念都是福小命薄之人,八字弱,命星暗,若是離了父母只怕長不成人,可絕沒法子去做別人的嗣子。師太看?”

    清慎師太看著李燕語笑起來:“這命上的事,算不得誑語,那命如水,是動著的,人這一言一行,一舉一動,或善或惡,都讓這命變化多端,所以才有這修善之事,善行改命之事,聽的看的有多少呢!”

    李燕語笑著放下杯子,看著清慎師太感歎道:“我就愛師太這份通透豁達變通。”

    李燕語和清慎師太說了半天話,直到阿盛玩的滿頭大汗,拉著不知道在哪兒滾得一身泥的阿念回來,才告辭回去。

    李燕語帶著阿盛阿念剛回到別院,沒等回到雲起院,阿瑩就捧著本冊子,額角滲著汗,急忙忙迎過來,匆匆曲了下膝,笑著說道:“等了六嬸好大會兒了,這是昨天到今天的帳冊子,六嬸看看是不是這麼做的?”

    李燕語低頭看著滿頭滿臉汗水泥汙的阿盛阿念,抬起頭,微笑中帶著無奈,轉頭看著小羽吩咐道:“小羽先去幫阿瑩姑娘看看帳,該說的跟她說說。”說著,看著阿盛阿念使了個眼色,小羽是個極明白的,立時心領神會,上前接過阿瑩手裡的帳冊子,笑著說道:“姑娘,咱們那邊亭子去看吧,又能看帳又能賞菊。”不等阿瑩說話,小羽抱著帳冊徑直往前面不遠處的花廳過去。

    阿瑩仿佛覺出些不對來,躊躇了下,見李燕語牽著阿盛徑直走了,忙提著裙子跟在小羽身後,往亭子奔去。

    小羽進了亭子,將帳冊攤到石桌上,讓著阿瑩坐到亭子邊上的木連椅上,轉頭看著緊跟過來的兩個丫頭吩咐道:“你們兩個去給姑娘泡杯茶來,再拿個錦墊過來,如今入了秋,就是這木頭上坐長了也要著涼。”

    兩個丫頭忙答應一聲,轉身出了亭子,小羽皺了皺眉,暗暗歎了口氣,轉頭看著阿瑩,小眼睛眨了幾下,想了想,乾脆直截了當的說道:“姑娘可覺得有什麼不妥當了?”

    阿瑩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茫然的看著小羽:“六嬸像是氣色不大好。”

    “唉!姑娘!你看,奶奶剛從外面回來,人必定是疲乏的,肯定想洗洗漱漱換件家常衣服舒緩一下吧,姑娘要是跟三奶奶出門應酬,回到家先做什麼?若是姑娘出門應酬了一天,院門還沒進,就被人堵著說事,姑娘是高興呢還是煩躁?”小羽看著阿瑩問道,阿瑩怔怔的想了片刻,慢慢垂下了頭,低聲說道:“六嬸又不是外人。”

    “姑娘,這和內人外人可沒什麼事,姑娘是學過孝經的,什麼叫孝敬?讓長輩舒適稱心,就叫孝,別說是我們奶奶,就是姑娘自己的生身父母,辛辛苦苦從外面回來,姑娘不等父母進屋,連只濕帕子也沒用上,連口茶上也沒喝上呢,就要替姑娘看這帳?姑娘這帳,晚一會早一會看,有什麼打緊?”小羽皺著眉頭,語氣中帶出絲訓斥來,阿瑩臉色紅漲,小羽暗暗呼了口氣,深吸深呼了兩口氣,自己怎麼沈不住氣了,她到底是個主人家。

    “姑娘再想想,”小羽的聲音舒緩恭敬的許多:“這還是其一,兩位少爺都還小,累成那樣回來,姑娘剛才竟沒看見?兩人都是一身汗一身泥的,姑娘這當姐姐的,一要體貼長輩,二來關心弟弟,就該替長輩服其役,趕緊要熱水帕子,先看著弟弟們沐浴,喝些湯水,吃幾口點心,長輩也好歇口氣,這才是姑娘會做人孝敬處,姑娘往後嫁了人,一大家子的人都要姑娘費心照顧,姑娘難道也是這樣,看到婆婆帶著弟妹或是孫子孫女輩剛從外頭進來,也不問安不侍候洗漱、茶水,只管沖上去說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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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 18:10:49


    阿瑩聽得張口結舌,她長這麼大,從來沒有人跟她說過這樣的話,從來沒有人教過她這樣的做人之道,母親只怕母親根本不懂這些!

    小羽看看面色變幻不定的阿瑩,暗暗舒了口氣,看來是聽到心裡去了,小羽轉身四下看了看,見兩個丫頭還沒有影子,側著身子坐到阿瑩身邊,輕輕推了推她:“姑娘先別發怔,先聽我說,姑娘那兩個丫頭,跟著侍候幾年了?”

    “紅蕊是從小侍候的,有六七年了,紅葉是祖父過世那年過來侍候的。”阿瑩聲音艱難裡帶著苦澀,小羽重重歎了口氣:“剛才我讓她們兩個去泡茶拿墊子,姑娘可都看到了?姑娘可看出什麼不對來?”

    阿瑩更加迷茫:“什麼不對?”

    小羽哭笑不得:“姑娘,那是你的丫頭,姑娘的丫頭只能聽姑娘!如今我一個奴婢一句話就能把兩人支使走,姑娘這是在我們府上,若是在外面呢?這兩個丫頭隨便誰一句話就能支使走,姑娘孤身一人,出了什麼事怎麼說得清?”

    “這不是外頭。”阿瑩心裡堵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小羽瞄了她一眼:“姑娘福氣好,這就麼著也活得好好兒的,我和小翎幾歲起就跟著侍候我們奶奶,剛挑進來侍候了不過一兩個月,就被我們奶奶教導的心裡眼裡只知有奶奶,旁的一概不認,就是老爺夫人吩咐了,也得瞄著姑娘,得了眼神才敢走呢!姑娘的丫頭,是陪在姑娘身邊的綠葉,榮損與俱,唉,我不會說話,姑娘自己慢慢體會吧。”

    阿瑩聽得五內俱焚,一時間只想號啕大哭一場,從來沒有人跟她說這樣的話,六嬸和母親,這樣的天地之懸,幽閉於家廟的祖母一句話,都能讓府裡翻出大浪,母親除了哭命苦還是哭命苦,她怪過那些婆子,恨過祖父祖母,如今才知道,她和母親,竟是一對不通氣的傻子!還有父親,高興了念詩,煩惱了就抄經,阿瑩雙手捂著臉,眼淚從指縫裡不停的湧出來。

    小羽舒了口氣,奶奶說她有點慧根,看樣子是悟了,小羽也不勸她,站著看著她哭,阿瑩的兩個丫頭回來,小羽不客氣的吩咐道:“趕緊扶你們姑娘回去歇一歇去,姑娘累了,等會兒我讓廚房送碗順氣湯水來,一定要侍候姑娘喝些。”

    兩個丫頭莫名其妙的對視了一眼,一敢怠慢,忙先放下茶水杯子和墊子,一左一右扶著已經泣不成聲的阿瑩回去了,小羽站在亭子裡,看著三人走遠了,才長長的歎了口氣,這樣的傻姑娘,要是落到姑娘那樣的境地,早就連骨頭都化了,李府裡活不到成人的庶女不知多少!小羽又歎了口氣,將茶水倒到亭子外,收了茶杯茶壺,抱了墊子,出了亭子,尋了個粗使婆子,吩咐她給阿瑩院子送了過去。

    李燕語半閉著眼睛,聽了小羽的稟報,半晌才睜開眼睛,無奈的揉著眉間苦惱道:“這都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她都這麼大了,再細水長流,一點一滴的教起已經來不及了,只盼著她是個聰明知好歹的,別教出個仇人就好了,你做得好,這幾天沒什麼事,你回去歇著,好好把家收拾收拾,等你們當家的回來了,好好陪他幾天。”小羽大大方方的笑應了,告退回去了。

    李燕語歪在榻上喝著茶,今天晚上邵源泊回來,得把阿瑩這事好好跟他說說,聽聽他的意思,無論如何,不能因為外人讓邵源泊生了心節,對於自己來說,這個家才是最要緊的。

    邵源泊回來的很早,卻帶著滿身酒氣,他前些天到吏部交了差使,這會兒正閑著等候補缺,這連著兩三天,頭一天,和雲鶴社諸人去祭了福甯王,回來吃了場接風酒,第二天起,就是一個接一個的三五個請或是單請,說起來已經是八九年沒回京師了,上回奔喪,心神俱焚中,回幾乎等於沒回,這八九年間,京師物是人非,再沒有原先那份書生意氣、尋樂之心,倒是覺得守著兒子念書寫字更讓人愉悅安樂些。

    李燕語仔仔細細說了阿瑩的事:“這中間也有點小私心,若是能把阿瑩教導出來,出嫁前,就能讓她名正言順的管著家,三哥三嫂是綿花性子,老爺反正他也不敢惹你,豐安這親事,咱們來定,家世嫁妝都不論,就是一定要找個能幹明理的媳婦,一嫁進來就讓她當家,阿瑩和豐安差了不過一兩年,阿瑩的親事拖一點,豐安的親事緊一緊,這一娶一嫁就在半年裡頭辦妥當,這樣家裡就能安穩了,你說呢?”

    邵源泊滿眼濃厚的笑意,伸手彈了下李燕語的額頭:“你辦事哪有不好的?!三哥那邊我明天過去一趟,把阿瑩的事跟他說一聲,你放心,三哥萬般不好,就一樣好,只要我說了,就是不對那也是對的,不會因為這事,對你有什麼心結。”

    李燕語‘噗’的笑出了聲,嗔怪的瞄了邵源泊一眼,低聲嘟嚷道:“三哥有什麼心結我才不管呢,我是怕你有心結。”

    “嗯,我跟三哥一樣,萬般不好,只有一樣好,你說什麼都是對的,就是不對,我邵源泊的媳婦怎麼會有不對之處呢?!那必定是我錯了,你怎麼著都是對的!怎麼能生出心結來?”邵源泊伸手攬過李燕語,笑嘻嘻的說道。

    “又胡說!”李燕語抬手去拍邵源泊,卻被他順勢拉倒在懷裡。

    城外的日子過得倒也逍遙,邵源泊連敘了十幾天的舊,風也接殘了,塵也洗得一個不剩了,回來和李燕語細細盤算了一晚上,第二天進城打點自己新職的事去了。

    兩人盤算來盤算去,決定想法子在鴻臚寺尋個差使,這三省六部中,鴻臚寺只管著接待外國朝拜的使者,最沒實權沒用處的地方,如今這樣的情形中,也是最便於躲是非偷清閒的地方,原本邵源泊想進翰林院,這翰林院又清閒又清貴,他是探花,本來中舉後頭一個要擔的差使就該是這翰林院編修,可轉念一想,如今下一代的儲位之爭已經擺上了明面,這翰林院可代表著清貴士林,一代儲君,得不得士望可是極大的事,這翰林院,必定清靜不得,也就去不得,六部均不是福地,國子監,邵源泊不喜為學,更不喜為師,當然教兒子除外,思來想去,沒有比這鴻臚寺更合適的地方,兩人商量定了主意,邵源泊不敢耽誤,趕忙著去打點自己的新差使去了。

    李燕語要傳的閒言碎語,如她所願,傳的飛快,邵源泊的兩個兒子,本就是京師眾宗室和非宗室矚目之的,關於孩子命相單薄這樣的話,自然是傳得如風一般快。

    眼看著九月將近,城外別院本就寒冷,李燕語也不管有沒有到十月一開爐節,吩咐別院各處升起火牆火炕,暖暖洋洋的先享受起來。

    午後,李燕語正靠在南窗下的炕上慢慢繡著阿念的一條褲子,常嬤嬤腳步匆匆的奔進來,揮手摒退垂手侍立在屋角的小丫頭,神秘的壓低了聲音稟報道:“奶奶,你猜誰來看你了?”

    “誰?”李燕語忙直起身子問道,

    “周府,誠意伯周家大奶奶!”常嬤嬤聲音壓得更低了,李燕語忙放下手裡的針線下了炕:“原來是鄭大奶奶來了,快請進來!”說著,揚聲吩咐魏紫拿件斗篷過來,轉頭看著常嬤嬤笑著說道:“嬤嬤陪我趕緊接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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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 18:11:02


    常嬤嬤被李燕語大方的有些不好意思,忙笑著曲膝答應,伸手接過魏紫捧過來的斗篷,抖開遞給李燕語,李燕語一邊系著斗篷帶子,一邊急步出了屋,往二門外迎出去。

    鄭大奶奶戴著帷帽,正站在車旁等著回音,遠遠看到李燕語急步迎出來,暗暗舒了口氣,心情一下子輕鬆下來,看來這一趟沒來錯。

    兩人笑著見了禮,李燕語熱情客氣的讓著鄭大奶奶,兩人一路細聲說著些分別後各自的情形,一路進了雲起院。

    兩人進了屋,去了斗篷,鄭大奶奶舒服的歎了口氣,轉頭打量著四周,極口誇讚道:“這屋裡看著就舒服!這院子也是!俗話說得真對,這屋子全靠人過,這日子就看誰過!六奶奶這兒處處都好,讓人來了就不想走了!”

    “大奶奶又誇我了,進屋坐吧,這城外風大寒冷,我昨天就讓人把炕燒上了,大奶奶可別笑話,沒到開爐節就生了火!”李燕語笑讓著鄭大奶奶進了東廂,兩人在炕上坐了,姚黃奉了茶上來,鄭大奶奶端起茶抿了一口,笑著問道:“兩位少爺呢?聽說生得極好,又聰明又懂事,我早就想過來看看了!”

    “這會兒睡著了,孩子小,這覺就多。”李燕語溫婉的解釋道,鄭大奶奶這麼突兀的過來,必不是來看兩個孩子的,果然,鄭大奶奶渾不在意的連聲附和著:“可不是,這孩子小時候不睡足覺可不成。”鄭大奶奶一邊說著,一邊瞄著炕頭屋角垂手侍立的小丫頭們,李燕語看得明白,掃了姚黃一眼,示意她帶眾人出去避一避,姚黃會意,悄悄招呼著眾人,輕悄的退了出去,鄭大奶奶看著眾丫頭退出去,簾子輕輕落下來,微微點頭讚賞道:“你這些丫頭教導的好!我就說,你是個能幹明白的。”

    李燕語捧著杯子抿著茶,笑著沒有接話,等著她轉入正題,鄭大奶奶往李燕語身邊挪了挪,低低的說道:“這一趟來是有急事,這事托不得別人,又得趕緊和六奶奶說,要不然,我哪敢冒冒失失就這麼跑來?六奶奶可別計較。”

    “看大奶奶說的,前兩天我和還和源泊說,想請大奶奶過府喝杯茶,說說話呢,也只好大奶奶過來,您知道,我過去府上畢竟不合適!”李燕語忙低聲客氣道,鄭大奶奶眼睛裡都是笑容,伸手拉了李燕語的手:“妹妹沒忘了姐姐,姐姐這心裡就高興的不知道怎麼好了!”鄭大奶奶仿佛感動的哽住了話頭,片刻才笑著說道:“還是說正事,這兩天,京師又傳了陣新流言,你聽說過沒有?”

    “什麼流言?”李燕語茫然的問道,鄭大奶奶眉頭一點點往中間擰過去:“我就知道你必定不知道的!我跟你說,這話,是昨天在禮部侍郎家吃壽酒的時候,聽晉國公家十四少奶奶說,你們阿盛、阿念八字極弱,離了父母就活不成人,這話你聽說過沒有?”

    李燕語一臉的吃驚,驚訝的幾乎叫出來:“這事是怎麼傳出去的?泉州府有個課八字極準的高僧,這是他給阿盛和阿念的批語,怎麼傳到京師去了?”鄭大奶奶驚奇的挑了下眉梢,忙又沈穩落下,重重的拍著李燕語的手責備道:“你看看,這說什麼話?這是什麼高僧,批出這樣的八字就知道他是個騙子!你是個有大福的,邵六爺不用說了,沒福氣也中不了探花,你們兩個有大福的人這孩子能差哪兒去?你記著,這話再別跟人提起。”

    “我記下了,這也是一時急了衝口而出,大奶奶也不是外人,燕語只覺得沒什麼話不能和大奶奶直說,換了旁人,燕語必定不敢,大奶奶別怪。”李燕語垂著眼簾,歎著氣低聲說道,鄭大奶奶眉宇間閃過片濃喜,又往李燕語身邊湊了湊,低聲說道:“這話傳的把我嚇壞了,你想想,這個時候,傳這個話,這都是別有用心!福寧王府那嗣子,弄得人人跟烏眼雞一眼,恨不得你咬死我,我吃了你!你這剛回到京師,這話就跟著傳成這樣,這事,唉,這不壞了阿盛和阿念的前程麼?這也不知道是誰,你可留心些,先查一查都有誰知道這事,再一個個過,到底是誰把這信放出去的,若查出來的,千萬不能手軟,殺一警佰!”鄭大奶奶誠心誠意的教導著李燕語,李燕語垂著眼簾,輕輕歎了口氣,咬著嘴唇沈默半晌,才抬頭看著鄭大奶奶低聲說道:“這傳言也沒什麼壞處,不瞞大奶奶說,這孩子是娘身上的肉,心頭上的那塊肉,動不得傷不得,我不求他們富貴,只盼著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守在一處,那王爵什麼的,阿盛和阿念也消受不起。”

    鄭大奶奶怔怔的看著李燕語,突然仿佛一縷閃電劃過,片刻間就明悟過來:“這話你知道,唉!你真是!我早該想到,你這樣的脾氣,萬事不爭只讓的,極淡泊的性子,怎麼會是我想錯了,暈了頭,這一趟也算沒白來,那就好那就好,你說的極是,一家人平平安安守在一處,才是大福份呢。”鄭大奶奶話語零亂卻又極明白。

    李燕語笑著端起杯子塞到鄭大奶奶手裡:“大奶奶是個明白人,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了,我和源泊,都是那沒出息不上進的,就這麼過過閒散富貴日子,比什麼都強。”

    鄭大奶奶呼了口氣,笑著點了點頭:“你這閒散富貴日子,多少求之不得呢,我也想,可就是沒這福份!天天被一堆的事煩得沒半分清靜!”鄭大奶奶放下了那流言的事,心境輕鬆,念叨著說起自家的閒話來:“其實我們府裡如今也算好,老三娶的媳婦也是個極賢慧明白的,這兒子也有了,就是二房,到現在沒個孩子,母親著急,說無論如何不能讓二爺這一支斷了香火,想方設法往二爺身邊放人,偏偏二奶奶看得緊得只差拿根褲腰帶把二爺系住看著了,就這麼,隔不幾個月,家裡就得鬧上一場兩場的。”

    鄭大奶奶煩惱的揉著眉間,李燕語帶著笑,凝神聽著,一言不發,這周家的事,她沒法多說,這個嫌一定要避得遠遠的,鄭大奶奶也不支著李燕語說什麼話,只不過和她說話放心,兩人一個不停的說,一個安靜的聽,直說了一兩個時辰的話,鄭大奶奶才舒暢的站起來:“唉喲,你看你看,原本說來說兩句話就走,這一說起來就沒個頭了,我得趕緊回去了,再遲就進不了城門了!”

    李燕語也不虛留,起身送鄭大奶奶到了二門,親自扶著她上了車,看著車子駛出大門,才長長舒了口氣,裹緊斗篷,慢步回去院子了。

    邵源泊求鴻臚寺差使的事,開始順當非常,一路順當到吏部,吏部把邵源泊的委任和諸多調任官員一併寫了摺子、節略呈進宮裡,就沒了下文,一連等著半個月,邵源泊等得心急,找了吏部主事官詢問,主事官比他還急,可誰敢進宮催問這事去?

    邵源泊又尋了李謙,自然也沒打聽出什麼來,邵源泊只好自己寬著自己的心,回去別院守著教阿盛讀書寫字,陪阿念唱三字經去了,就算這旨意下不來,就這麼逗弄兒女,安享富貴也沒什麼不好,要是再有個嬌滴滴的小女兒就更好了,邵源泊定了心,乾脆也不天天進城了,只隔個三兩天進趟城,尋李謙說說話,到吏部晃一趟,日子過得倒也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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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 18:11:21


    轉眼到了十月底,李燕語和常嬤嬤商量著,早早開始準備這過年的事,這天午後,剛看著一覺睡醒的阿盛和阿念吃了點心,打發兄弟兩個去後面花園玩耍,邵源泊臉色青白、滿頭大汗的沖進了屋,李燕語嚇了一跳,急忙下炕奔迎過去問道:“你這是怎麼啦?什麼事急成這樣?先別急,慢慢說,急有什麼用?”

    邵源泊扯下斗篷甩到一邊,氣急敗壞的坐到炕上,轉頭尋找著兒子:“阿盛和阿念呢?”

    “到後園玩去了,出了什麼事了?”李燕語坐到邵源泊身邊,關切的問道,

    “今天太后把我叫進宮去了。”邵源泊轉頭看著李燕語說道,李燕語心裡如閃電劃過,臉色瞬間泛白,邵源泊伸手握住李燕語的手,啞著聲音說道:“你猜到了?你也別急,我想了一路,也不是沒有法子,你放心。”

    “太后怎麼說的?阿盛和阿念命小福薄,她聽說過沒有?你沒說?”李燕語一時失了鎮靜,一叠連聲的問道,邵源泊忙握著李燕語的手安慰著她:“別急,有法子,我想了一路,別急!命數的事太后聽說了,我也說了,可太后召見我,不是臨時起意,是早有準備,早把阿盛和阿念的八字從宗正寺拿出來,交給欽天監和抱樸寺的老和尚看過了,說都是極貴的命格。”

    李燕語一陣目眩,急得叫起來:“這孩子離了娘,還有什麼好貴的?!”邵源泊伸手攬著她的肩膀安慰道:“別急,急了更沒用,你靜一靜心,先你聽我說,我想了個法子,指定行,就回來跟你說一聲,你別急,我也不急,一急就亂,吸兩口氣,靜靜心,聽我說,若你也覺得可行,咱們就這麼辦!到這會兒,也只好兩害權衡,擇其輕者為之。”

    李燕語閉上眼睛,深吸慢吐了幾口氣,再睜開眼睛,情緒好了些,看著邵源泊問道:“太后到底怎麼說的?你說給我聽聽。”

    “太后說她看著我和你都是穩妥知足的,也懂事,阿盛和阿念又是極貴的命格,阿盛的命格比阿念更好,許就應在這上頭,要把阿盛過繼到福寧王府襲這親王位,雖說差了一輩,也不是大事,就以承重孫承繼祭祀好了,也是常有的事。”邵源泊說得極快,李燕語閉了閉眼睛,啞著聲音問道:“王妃也在?說什麼沒有?”

    “在,人瘦得很,沒說什麼,一句話也沒說。”邵源泊急忙答道,李燕語深吸了口氣,看著邵源泊問道:“你剛才說有法子?”

    “嗯,你聽我說。”邵源泊拉過李燕語,俯到李燕語耳邊,低低的說了一會兒,李燕語凝神思量了片刻,點了點頭:“雖說是火中取栗,可這會兒也沒別的法子了,周皇后那邊更好些,皇后是中宮之主,協理宗正寺,過問這事說起來名正言順,甯貴妃早說得寵又是長子,畢竟名不正言不順,不好直接張口說話。”

    邵源泊忙點頭應道:“我也是這麼想的,那就從周皇后這邊下手,我現在就進城,晚上若來不及,就不回來了,你別急。”

    “你等等。”李燕語伸手拉住就要一躍而起邵源泊問道:“你跟太后怎麼說的?你答應了?什麼時候送阿盛過去?”

    “我哪能答應?只和太后說阿盛犯太歲正避在抱朴庵邊上,過繼是大事,我要回來和伯父、父親商量,太后讓我明天進宮回話。”邵源泊滿臉苦惱,李燕語吸了冷氣,也顧不得多憂慮,站起來低聲說道:“你且等等,我去取些銀票子給你,該用錢的時候就要大方。”

    邵源泊點頭答應,李燕語進去,片刻間出來,將一把銀票子仔細的裝進邵源泊衣袖內袋內交待道:“這是一萬兩銀票子,外頭一半是五百兩一張的,裡面的一半一千兩一張。”

    “嗯。”邵源泊答應一聲,就要疾步奔出去,李燕語從後面看到邵源泊皺成一團的衣服,忙奔出幾步,一把拉回邵源泊:“別急,你看看你這衣服都皺的不成樣子了,這樣子出去,人家哪裡信得過你,不急在這一會兒,洗個澡換身清爽衣服再走。”

    邵源泊低頭打量了一遍,點頭答應了,李燕語忙揚聲叫了丫頭,吩咐趕緊送熱水進來。邵源泊沐浴洗漱,重新梳了髮髻,換了身衣服,帶著人急往京城奔去,李燕語送走邵源泊,呆呆的在院子站了半晌,吩咐小羽去抱樸庵上幾柱香,再請清慎師太幫著念幾遍平安經。

    邵源泊帶著人,一路狂奔進了京城,吩咐山青趕緊去請李謙到悅然樓,山青撥馬奔出去,邵源泊帶著奔往悅然樓,現如今京師最奢華熱鬧的酒肆,就是這悅然樓了。邵源泊剛在悅然樓裡面一間臨水的小院坐定,李謙就跟著山青急步進來。

    “出什麼事了?”李謙進了屋,急忙問道,邵源泊轉頭示意山青和水秀:“到外頭看著,警覺著些。”山青和水秀答應一聲,一個站在門口,一個稍遠些垂手侍立,邵源泊推開臨水的窗戶,左右看了看,這才呼了口氣,轉頭看著李謙說道:“出大事了,太后要把阿盛過繼到福寧王府。”

    李謙怔怔的看著邵源泊,仔細看著他的神情,半晌才遲疑的問道:“那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你!”邵源泊氣的簡直說不出話來:“連你也是這樣勢力無情之人?別說是個親王,就是當皇帝,我也不能把兒子送給人家!”李謙上前伸手捂回邵源泊後面的話,氣的跺著腳罵道:“你暈頭了?敢說這樣大逆不道的話!這若是傳出來,砍頭都是便宜你的!”

    邵源泊梗著脖子,李謙忙安撫著他:“好好好,是我的不是,換了我我也不肯,也不捨得,好了吧?可這?能有什麼法子?君這賜,卻之不恭,也卻不得,別說這還不算賞賜,太后都發了話,你還能怎樣?豈容你答應不答應的?”

    “這不就找你商量嗎?”邵源泊拉著李謙,壓低了聲音問道:“你和周皇后娘家侄子周恩顯交好?”

    “說不上交好,見面能說兩句話罷了,你要幹什麼?”李謙轉頭問道,邵源泊附耳過去,聲音壓得低低的說道:“傳兩句話過去,一,太后想立邵探花長子為福甯王嗣,二,邵探花和寧家往來極密。”李謙驚愕的睜大了眼睛,邵源泊往後退了半步,看著李謙說道:“這事,你別去說,得尋個合適的人去,這人不好找,得好好想想。”

    李謙直怔怔的看著邵源泊,眨了無數下眼睛,恍然悟過來:“你是要?”

    “嗯,借力打力,得趕緊,太后那邊,我明天就得回話。”邵源泊點了下頭,示意李謙想的對,李謙抬手揉著兩隻太陽穴,苦苦想了一會兒,放下手,看著邵源泊問道:“太后要嗣阿盛的事,和你說這話時,是屏了宮女太監的?”

    邵源泊怔了怔神,用摺扇敲著頭苦笑起來:“我也是急糊塗了,若是密談,出她口入我耳,這事若有第三人知道,就是殺頭的罪,不是,想來太后都是商量好的,不過最後問我一聲罷了。”

    “既然這樣,周皇后必定知道這事了,周皇后也是個厲害的,這話就不用傳了,只後一件。”李謙松了口氣說道,邵源泊一觸既通,心思轉的飛快:“那周顯恩最會玩樂山青!”邵源泊揚聲叫著山青,山青掀簾進來,邵源泊急忙吩咐道:“你悄悄去查看查看,看看周七公子在哪一處,快去,越快越好!”山青答應一聲,正要出去,李謙叫住他吩咐道:“叫上金谷和玉栗一起去。”山青瞄了邵源泊一眼,脆聲答應一聲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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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 18:11:35


    邵源泊看著山青出去,走到門口,伸手掛起紫竹簾,示意李謙坐下,自己也坐到李謙身邊,低聲說道:“這交好的話倒不好傳出去,還有個更好的法子,你出面就行,只裝著醉了,就說我對大皇子讚不絕口,我看這句話就足夠了。”

    李謙凝神想了想,笑著說道:“這容易,這話今天就得傳到宮裡才好,等會兒若找到周顯恩了,我立時就去,嗯,讓人送些酒來,沐沐酒水澡吧。”

    邵源泊揚聲吩咐水秀要了酒水菜肴,兩人百無心緒的喝著酒,等著山青和金穀等幾個小廝的信兒。

    不大會兒,山青和金穀就急奔回來,喘著氣稟報道:“回兩位爺,巧了,周七爺就在這悅然樓,包了湖那邊的含芳樓,說是會文。”

    邵源泊驚喜的看著李謙,李謙站起來,撣了撣長衫,笑著說道:“我這就過去,你放心,定不辱使命!”邵源泊忙起身長揖到底謝過,直起身子端了酒杯遞給李謙,邵源泊一飲而進,李謙卻將酒均勻的灑在了身上,一邊灑一邊笑著說道:“我得清楚明白的醉著才行,這事,可錯不得半步,你今天是趕回別院,還是歇在城裡?”

    “今晚歇在城裡,我先去你府上,回頭到你書房叨擾一晚。”邵源泊笑答道,李謙點頭答應了,拱了拱手,帶著小廝出了門,沿著湖邊棧道,往對面含芳樓過去了。

    含芳樓上下兩層燈火通明、熱鬧非凡,離得很遠就聽到絲竹小曲和怪叫大笑聲,李謙伸手搭在金穀肩上,兩隻腳左右纏著打著晃往前走,一路晃到含芳樓下,樓下站著的十幾個小廝一眼認出李謙,有的飛快的奔進去報信,有的忙著陪笑上前接著李謙,一路引著往樓上去:“李爺快請,我們爺在樓上,看到爺來,不知道多高興,李爺小心腳下,有樓梯,李爺慢著些,李爺請!”

    李謙轉過樓梯拐角,周恩顯伏在欄杆上,伸頭往下看到李謙,大笑著招呼道:“你到底來了!我遣了多少小廝,到處尋你不著!這會文怎麼能少得了你?子崗呢?有你必有他!一堆好詩等著咱們探花郎品評!”

    說話間,李謙已經腳步虛浮、打著晃著上了樓,伸手攬著周恩顯肩膀,眼神迷糊的應著話:“找我?誰找我了?我一直跟子崗在這裡喝酒,你小子,真找我了?不可能!你找我,我一準,不不,立準,不不,立時三刻就來,一刻也不晚!誰的詩好?你別說詩好,那東西又不能吃,你只說菜好!酒好!誰不知道我李謙是名士,厄!”李謙伸長脖子打了個嗝,接著說道:“名吃士!”

    周恩顯笑得打跌,伸手扶著李謙,轉過頭,一叠連聲的吩咐趕緊送醒酒湯來,李謙四下張望著:“誰喝醉了?剛來就醉了?別給他湯,給他酒,讓他再喝,再喝就醒酒了!”

    “還有誰?你這醉態難得之極!有什麼高興的事,能喝成這樣?我可是頭一回見你醉成這樣,唉,我跟你說!”周恩顯惡作劇之心突起,俯到李謙耳邊,低聲說道:“弟媳婦要是看到”

    李謙剛坐下,一下子從椅子上跳起來:“哪兒呢?哪兒呢?我沒醉!這就回家!”

    屋子裡的人哄堂大笑,周恩顯忙一把拉住李謙:“安心坐著,沒醉就喝茶。”李謙用力搖了搖頭,四下看了,總算醒過些神來,前後趔趄著團團見禮,周恩顯一把拉著他,乾脆把他按在榻上,示意兩個女伎在李謙背後放了墊子靠枕,將他安置好,才笑著說道:“你在哪兒喝成這樣?和子崗一處?”子崗呢?怎麼沒一起過來?怎麼?他這個探花郎如今瞧不上咱們這些沒才的了?連會文也不來了?我可請了他好幾回了,他就來過一回,一幅老夫人相,他從來那些風流哪兒去了?”

    李謙就著女伎的手喝了幾口湯,聽了周恩顯的話,手平攤著推出去,做了個倒地的手勢,得意的笑著說道:“我把他喝趴下了,就這樣,趴下了。”

    周恩顯高挑著眉梢,驚訝不已:“子崗那樣的酒量,就你?把他喝趴下了?”

    “哈哈,那是!怎麼樣?他也有喝不過我的時候!”李謙得意洋洋,周恩顯眼睛裡閃過絲凝重和困惑,揮手示退女伎,側身坐到李謙身邊套起話來:“酒入愁腸才醉人呢!子崗這是有什麼煩心事了?為了下一任的事?”

    “不是!他哪在乎這個!沒任也沒事!不是!”李謙雙手擺個不停,周恩顯仔細看著李謙,話語輕鬆隨意的接著話裡有話的問道:“那是為什麼?他最近,哈哈,只有好事不是!”

    “好事?嗯,也是好事,也不是好事,誰知道是不是好事,我跟你說,你說這詩,你猜,子崗前兒誇誰的詩好?”李謙一臉的神秘,擠到周恩顯身邊問道。

    “誰的?”周恩顯忙緊問道,李謙將手指豎在嘴唇上,眼珠左右轉了轉,拉著周恩顯,貼到他耳邊,低聲說道:“大皇子!人好詩好!好!”

    周恩顯一臉震驚,呆了呆,忙轉頭看向四周,榻側後一角坐著一個石青長衫青年急轉過頭,湊到了旁邊鬥酒的人群中。

    周恩顯頭轉了一半,又轉了回來,李謙這俯耳細言,出他口入已耳,自己也太過小心了,轉過頭,正要開口,李謙突然發了酒瘋般,拍著周恩顯的肩膀感歎道:“子崗獨賞大皇子啊!”一句話說得周恩顯差點跳起來,忙伸手捂著李謙的嘴,情急責備道:“你醉了!說胡話呢!”說著,轉頭叫過小廝吩咐道:“來人,跟我扶李爺回去,李爺醉了!”

    幾個小廝過來,架著李謙,周恩顯拱了拱手打著招呼:“各位慢樂,我把這廝送下去,醉得不成樣子了!”眾人七聲八落的答應一聲,仍各顧各的說笑玩樂去了,榻角的石青長衫看著周恩顯扶著李謙下了樓,悄悄退出屋子,從另一側樓梯下去,轉眼消失在黑暗中。

    周恩顯怕李謙再像剛才那樣的發酒瘋,這皇子不能說不好,可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誇獎、你想欣賞就能欣賞的,都是惹禍的事,周恩顯送了李謙出來,看著他上了車,又仔細交待了金穀,看著車子走遠了,呆站著出了神,太后要過繼邵源泊家長公子,這事他昨天就知道了,父親囑他留神著各處動靜,這邵源泊竟這麼推崇欣賞大皇子!到底是父子這事,得趕緊告訴父親,唉!周家全族命系於此,不得不慎!

    李謙攤著手腳躺在車上,凝神感受著車子的行走,覺得轉了兩個彎,才坐起來,自己倒了杯茶喝了,凝著眉頭,看樣子,周恩顯對那話重視而敏感,可到底重視到何種程度?會不會傳進宮去?若是等過繼這事塵埃落定再傳,唉!那就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李謙雙手合什,替邵源泊念了幾句佛,這事,盡人力,餘下的,只好聽天命了。

    邵源泊在李謙書屋裡團團轉著圈,李謙帶回來的信兒,遠不能解了他的焦慮,也許李謙的努力,一無所用,怎麼跟燕語交待?阿盛邵源泊心如刀絞,李謙靠在榻上,同情的看著邵源泊,卻也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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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 18:11:50


    周恩顯棄了眾人,上車回到府裡,問了父親正在內書房,逕直奔進書房,將自李謙處聽到的話及當時情形細細說了一遍,周侯爺面色越來越凝重,掂著鬍鬚來來回回踱了兩圈,突然停住腳步,看著周恩顯吩咐道:“趕緊,用喬內侍那條道,把這話遞給你姑母!這事極重要,越快越好!”

    “父親?”周恩顯驚訝于父親的吩咐,竟然要動用喬內侍那條道!周侯爺歎了口氣:“你聽著,福甯王嗣子,自然是越小越好,這樣,那宗正寺就在你姑母手裡了,你姑母所以力推邵源泊家,就是因為這邵源泊夫婦最是懶散不過,往後就能少了麻煩和擎制,如今,他竟然如此推崇大皇子!豈不是引狼入室?”

    周恩顯一臉的不以為意,那邵源泊就是再欣賞大皇子,兒子過繼後,他能見到幾回?又能如何?周侯爺輕輕拍了拍周恩顯的肩膀,耐心的教諭道:“事事需留心,福甯王妃極欣賞邵李氏,那邵李氏隱于抱朴寺時,王妃就認得她,對她那首‘竹密不妨流水過’讚不絕口,這邵李氏的才名也是自王妃才傳于京師,王妃若過繼了她的兒子,這兩家過往必密,邵源泊夫妻相得,這中間變數就太多,棄之更好。”

    周恩顯恍然點頭:“我這就去!”周侯爺看著兒子出了屋,凝神思量了片刻,沈聲吩咐道:“來人,請孫大人即刻過府。”外面小廝沈聲應諾,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甯貴妃娘家甯府一個偏僻的後角門處,那石青長衫正和一個中年管事模樣的人咬著耳朵,中年管事拱了拱手,兩人分開,石青長衫警惕的打量著四周,隱沒入黑暗中,中年管事進了府,一路疾往甯大人書房奔去,沒多大會兒,中年管事換了身衣服,仿佛是名普普通通的夜市小販,出了寧府後角門,沿著漆黑的小巷,一路往皇宮方向過去。在他之後,幾個小廝急奔出寧府,急趕往幾家京官府裡,領了甯大人的話,請幾大人過府喝茶說話。

    黑暗中的京師,翻滾起無數看不見的波瀾。

    皇城內外,不知道幾家徹夜不能成眠。

    黎明剛剛驅散夜幕,李太后已經洗漱完畢,散著滿頭黑白相間的頭髮坐在榻上,一個四十多歲、面容溫和馴順的老內侍站在太后身後,手勢輕巧靈活、恰到好處的梳著頭髮,一邊梳,一邊說著閒話:“前兒抱朴寺外,聽人說真看到菩薩顯靈了,太陽快落山的時候,那雲彩眼裡就顯出菩薩真身,好多人看到呢,這太平盛世,吉祥事兒就多。”

    老內侍聲音不急不緩,娓娓道來,讓人聽得極是舒服,李太后笑起來:“接著說,就沒你不知道的事!”

    “瞧太后說的,說到這不知道的事,還這京師還真是怪事兒多,老內侍停了停,似有似無的歎了口氣:“老奴前兒聽了件事,琢磨來琢磨去,總覺得不像是真的,必定是傳來傳去就傳得走了樣了。”

    “你說,我幫你看看是真是假。”太后舉著靶鏡左右看著吩咐道,老內侍忙笑著應了聲‘是’,接著說道:“是魯國公家的事兒,太后也知道,魯國公是個了不得的,活著的時候分了家,這件是二房的事兒,聽說就是魯國公出殯那天,一家人送了葬回來,二房主母是後娶的繼妻,聽說當著親戚的面,被二兒媳婦打了耳光。”

    太后滿臉驚訝:“二房二兒媳婦?就是源泊的媳婦兒?”

    “太后好記性!”老內侍忙笑著奉承道,李太后眉頭漸漸擰起,慢慢放下靶鏡,沈著臉沒再說話,老內侍不敢再多話,輕快的梳好頭,垂手低頭退了出去。

    李太后扶著宮女的手下了榻,出了屋,在後面園子裡轉了半圈,突然停住,轉頭叫過宮女吩咐道:“叫老姚來。”宮女答應了,片刻功夫,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幹練內侍小跑進來,磕頭請了安,站起來垂手等著吩咐,李太后揮手摒退左右侍候的宮女,看著姚內侍吩咐道:“你去仔細打聽打聽魯國公出殯那天的事兒,不管大小,一件也別落下了,還有,悄悄兒的,若有第三個人知道,哼!”姚內侍重重答應一聲,見李太后沒了吩咐,退了十幾步,轉身奔了出去。

    李太后沿著花間小徑,剛走了沒幾步,宮女進來稟報,福甯王妃來了,太后忙一叠連聲的叫請進來,片刻功夫,面色黃瘦的福甯王妃一身粗麻鎬素進來,曲膝見了禮,太后拉著她的手,對著陽光仔細看了看王妃的臉色,滿意的點了點頭:“今天這氣色像是好一點了,昨晚上睡著了?”

    “嗯,睡了三更一個更次,臨近五更又迷糊了一會兒,比前一陣子好多了。”王妃柔和的答著話,李太后憐惜異常的撫了撫她的面頰,牽著王妃的手往宮裡回去:“咱們回去,這園子風大,你身子弱,經不得風,我讓人給你燉了雪耳。”王妃柔順的答應著,跟著太后往宮裡回去,自從福甯親王走後,有好幾個月,她幾乎夜夜不能成眠,神思恍惚不清,仿佛王爺一會兒就能回來,跟著太后調理了這幾個月,才算好了些。

    “聽說源泊媳婦有些個不孝,我讓人去查了,若真是這樣,這嗣子的事,咱們就得好好斟酌斟酌,有其母必有其子,我年紀大了,必定要走到你前頭,你性子柔弱,我不能讓你老了老了再吃了嗣子的虧!”太后牽著王妃的手,溫和的說著話,王妃仿佛根本沒聽清太后的話,只垂頭答應著:“姐姐替我作主就行,我聽姐姐的。”

    李太后頓住步子,哀傷的看著心如死灰的妹妹,閉了閉眼睛,忍著淚點了點頭:“好!姐姐替你作主,姐姐說什麼也不能委屈了你!”

    李太后牽著王妃的手回到宮裡,像照顧幼小的孩子般,看著丫頭給她去了外面的斗篷,將她安置到榻上,又讓人上了雪耳羹,一邊看著她慢慢吃著,一邊說著些閒話。

    兩人正說話間,內侍稟報著,周皇后過來請安,李太后剛傳了進,甯貴妃也到了,宮殿內立時熱鬧喜慶起來。

    李太後坐在榻上,福甯王妃神情還是有些呆呆的坐在太后對面,見兩人進來,支著身子正要下去請安,周後忙上前按住王妃,聲音裡透著尊敬和親熱:“姨母就坐著就是,咱們這兒只有家禮,再說您還病著呢。”周後扶著王妃坐好,甯貴妃也進了殿,周後退後幾步,和甯貴妃一前一後,一絲不苟的給李太后曲膝行了福禮,李太后笑讓著兩人落了座。

    甯貴妃關切的看著王妃,笑著說道:“王妃今天氣色極好,上回那個方子管不管用?若管用,我讓兄長再送些來。”

    “有用,吃了像是能多睡兩刻鐘了。”福甯王妃柔和的答道,李太后轉頭看著甯貴妃誇獎道:“難為你費心,那東西雖說不值錢,可真是瑣碎的能難為死人,這是你一片心。”

    周後跟著誇讚道:“可不是,甯妹妹待誰都這麼用心,這一條最難得!”

    甯貴妃臉上含著笑,垂頭謝過周後,轉過頭,滿眼心疼憐惜的看著枯槁的王妃感歎道:“這是王妃和情深,福寧王府裡若有了孩子,一有了孩子,滿府裡就都是這孩子的玩耍吵鬧聲,這孩子要這個鬧那個的,王妃看著孩子操心的事多,這日子也就活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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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後眼底閃過絲淩利,她要做什麼?她知道什麼?那些話?她知道了?也許那邵源泊說的時候,也許是她知道的太晚了!周後明快的笑著接過了話:“可不是,這有了孩子,府裡也就有了生氣,可這帶孩子最費心思不過,姨母身子弱,精神頭又不濟,這孩子哭哭鬧鬧可沒個時候,姨母一天睡得又少,若不巧剛有了困意,這孩子這麼一哭,唉!只怕姨母這身子骨更難調理,說起來,”周後轉向了太后:“媳婦兒昨晚上想起來,正要和母親說呢,這會兒正是泡溫泉的好時候,太醫說,泡溫泉對這睡覺最好,倒不如我陪母親和姨母去溫泉莊子住一陣子,那溫泉莊子景色好又安靜,那溫泉又極好,每天泡泡溫泉,安安靜靜調養一陣子,可比什麼都好。”

    李太后帶著滿臉欣慰的笑容,舒適的靠到後面靠枕上,左右看著兩人,這後宮,這兩人各有所擅,時時刻刻明爭暗鬥不停,李太后輕輕閉了閉眼睛,當初她年青時,宮裡也是這樣,不停的鬥,爭,不是爭就是鬥,這後宮到處飄著遊魂冤鬼,她厭煩這個,自我幽閉了那些年,兒子大了,雄心勃勃有才有大志,還有福寧若不是為了兒子唉!可憐天下父母心,這兩個不也是為了兒子?李太后心裡酸楚不已,她的孫子哪一個繼位都行,她們的兒子,哪一個繼位,轉眼間就雲泥之別!就像自己和家廟裡的那些老太妃,還有那些剛進了宮,三十歲來歲的老太妃。

    李太后抬手按了按額頭,她又想哪兒去了,面前這兩人,話裡有話,周氏要拖,拖什麼?這福甯王嗣子拖了大半年,不能再拖了,出什麼事了?唉!隨她們說去,她老了,沒精神再猜人心思,反正一個贊成,另一個必定不贊成,這會兒,她也不必、不用再猜這後宮誰誰的心思,管這兩人誰是贊成的,誰是不贊成的,無論如何,她不允許她們有插手這件事的機會!

    “好倒是好,就是現在這時候趕的不好,眼看著要進臘月了,宮裡可少不得娘娘主持安排,裡裡外外都是大事,要不還是我陪著去吧,您說呢?”甯貴妃謙恭的看著李太后說道,周後忙陪笑說道:“看甯妹妹說的,這離十一月還差一天呢,就要進臘月了?甯妹妹這日子過得也太快了些。”

    李太后有些心動,轉頭看著微笑著、卻不知神遊何處的福甯王妃,暗暗歎了口氣,轉頭看著周後笑道:“你們都去,住一陣子回來,歇好了,回來正好應付這臘月和過年,寧氏細心,就辛苦些,打點打點這一趟行程安排,後天,大後天啟程吧,把福寧王府嗣子的事定下來咱們就走,定好了,把孩子一起帶上!一來熱鬧,二來,定了這事,我也好安安心心的在莊子裡歇一歇。”

    周後臉色微變,忙笑著連聲應承,甯貴妃暗暗舒了口氣,站起來,笑盈盈的曲膝答應著:“太后英明,這樣最好,我也能好好的安置安置,若能讓王妃身子好些,就是我的大福份了。”李太后笑著抬了抬手,示意她坐回去,和兩人長篇大論的說起家長里短,前朝舊事,街井傳聞,這話只揀福甯王妃知道的,愛聽的說去,周後和甯貴妃打點起全幅精神,也不知道是陪著太后說話,還是陪著總是出神的福甯王妃說話。

    說了一會兒話,太后瞄著福甯王妃神情有了倦意,只說要歇著,笑著打發兩人回去了。

    打發走兩人,太后吩咐丫頭扶著福甯王妃下去歇了一會兒,中午吃了飯,姚內侍就趕回了宮裡,細細稟報了魯國公出殯那天的事,和聽到的那些個前因後果,太後面無表情的聽了,一句話沒說,揮手摒退了姚內侍。

    午後,太后和福甯王妃正歪在榻上隨意說著閒話,皇上滿臉疲倦進了慈瑞宮,福甯王妃忙起身見了禮,曲膝告退,太后看著福甯王妃出了殿門,才轉頭仔細看著一臉疲憊的皇上,關切的問道:“昨晚上沒睡實沈?你看著臉色不好。”

    “睡的好,母親別擔心,”皇上接過茶喝了一口,揮手摒退殿內侍候的內侍宮人,接著說道:“是福寧嗣子的事,今天早朝,連著好幾個大臣提了這事,在朝堂上又爭吵不休。”李太后眉頭緊擰,臉上浮出微微的怒氣,皇上看著母親,低聲開解道:“母親別生氣,福甯親王位空了大半年,宗正寺堆積了一大堆的事,這眼看進了秋天,宗室各支的俸祿又要重新核過,戶部、禮部都等著宗正寺的核算數目,還有恩蔭、襲爵之類的事,也堆了不少,這些事,依祖制,後宮內眷不得插手,這福定王府嗣子,是要趕緊定下來才好。”

    “就是定下來,那嗣子還小,也理不得這些事!”李太后沈聲答道,皇上低頭喝了幾口茶,垂著頭低聲說道:“母親,散了朝,我留胡丞相等幾位老臣議了這事,這嗣子過小不合適,且不說不能主理宗正寺諸務的事,就是與姨母,也不合適。”皇上抬頭看著李太后,誠懇的勸道:“母親是從小看著姨母長大的,姨母性子溫婉,又是個不使心的,往後要教養嗣子,要主持福寧王府裡裡外外的事,又要代嗣子處置宗正寺諸務,姨母如今這樣的身子骨,只怕也是有心無力”

    李太后臉色陰沈,皇上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沒再往下說,李太后閉著眼睛,沈默了半晌,突然洩氣般長長吐了口氣,睜眼看著皇上問道:“胡丞相什麼意思?”

    “胡丞相的意思,與其過繼邵源泊子,不如過繼邵源泊。”皇上看著母親答道,李太后轉頭看著窗外,半晌才轉過頭看著皇上,聲音低緩的問道:“其它幾位大人呢?江丞相附議了胡丞相,魏尚極力反對,說是邵源泊妻邵李氏乃庶出女,且是再嫁身,當不得王妃之尊。錢尚兩邊都贊同。”

    李太后凝神聽了,沈默半晌,低落的歎了口氣說道:“這件事是母親執著了,你登基這些年,母親時時警醒自己,老了老了,不能老糊塗了,不能亂管事讓你為難,就是從前那些個舊怨,這些年,母親也都漸漸忘了,你要做個明君,就不能總記著怨,你是個孝子,母親不能幫你就算了,可不能拖累了你,母親也忘了那些舊怨,時時警醒,落到福寧的事上,還是犯了糊塗,你說的極是,母親原想著無論如何不能委屈了阿瑩,就想著這個了,就沒想過,德玨沒了,阿瑩活著也跟死了一樣,這委不委屈的”李太后用帕子拭著眼淚,重重的抽泣了兩聲,轉頭看著兒子說道:“難為你了,這大半年,母親淨難為你了,德玨不在了,福寧王府也守不住了,這嗣子的事,你看著辦吧,嗣誰都行,往後若能孝敬阿瑩,阿瑩肯跟他們一塊住著就一塊住著,若阿瑩不喜歡,就搬來跟我住,要不,我陪她住到城外別莊裡去,哪兒都行,她一個人,德玨又不在了,還不是哪兒都行!”

    “母親!”皇上聽得心酸,起身跪到了地上:“母親,兒子不是這個意思,這事,兒子聽母親的。”李太后有些困難的彎腰扶起皇上,輕輕拍了拍皇上的肩膀,溫和的說道:“母親不是賭氣,也不是說氣話,昨天母親才召了邵源泊,說了這承嗣的事,今天早上,就有人在母親這兒說源泊媳婦不孝的閒話,今天朝堂上又鬧開了,母親也想明白了,這不是家事,皇家無家事,這是國事,牽動朝局的事,是母親想左了,唉,德玨去得太急,母親也亂了方寸,犯了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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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源泊媳婦不孝?”皇上重又坐回榻上,驚訝的問道,李太后帶著絲不屑輕‘哼’了一聲:“我讓老姚去打聽了,二房主母是續娶的,淩虐前妻子,縱親子不學不孝,庶子年過二十尚不給娶親,源泊媳婦回家奔喪,仗義出面,出殯那天求長房做主,那天德玨也在,那親生子孝服內著綾衣,德玨就罰源泊弟弟去了西北軍中,長房罰了源泊父親和繼母兩人。”李太后簡單說了,靠在靠枕上出了會兒神,轉頭看著皇上說道:“這話就說遠了,我年青的時候,那時候剛生了你,這宮裡佳麗如雲,年年都有新人進來,年年都有皇子出生,年年有皇子夭折,母親守著你苦熬罷了,那時候,魯國公管著柴炭庫,那些年,就柴炭這一項,咱們這一處和別處一樣,別人有的,咱們都有,不短一根,不差一分,別處也是一樣,柴炭庫從來沒欺負過誰,你十二歲那年出疹子,燒得人事不醒,太醫連方子也不肯開了,李家尋了偏方,熬好了藥,卻送不進來,母親急紅了眼,求到了魯國公那裡,魯國公就擔了這責,把藥偷偷帶進來,你吃了藥,當天晚上熱就退了,你登了基,魯國公時常過來和母親說說話,卻從來沒提過從前的一字半句,就是誇他的孫子源泊好,哪兒都好。”

    皇上凝神聽著,有些不解的看著李太后,剛說到源泊媳婦不孝的事,怎麼又說到這上頭了?李太后接著說道:“這源泊就跟我看著長大一樣,後來娶了這李氏,魯國公冷眼看了兩年,跟我商量過,想把這魯國公府的爵位,讓源泊襲了,說這李氏必定治家有方,魯國公一支交到源泊夫妻手裡,他再放心不過。”

    皇上驚訝的看著李太后,李太后苦笑著歎了口氣:“說是這夫妻兩個一對懶散,誰也不肯接這爵位,他送都送不出去,也只好讓長房承了爵,我看中源泊家孩子,一是敬著魯國公人品,源泊又是他最愛重的,這孩子必定不差,二來,也是因源泊夫妻這脾氣,往後不至於借子興風作浪。”

    皇上沈吟半晌,抬頭看著李太后,笑容滿面的說道:“這倒正好,福甯王這位子,原本就是尊富安榮著就行的,若是那立志要做出什麼大事的,母親想想,都已位極人臣,再做大事,還能做什麼大事?這懶散,放到這裡,倒不是壞事,再說,看這樣子,這夫妻兩個也不是笨人,往後懶散著明哲保身,就讓他們明哲保身去,也不是壞事,母親說呢?”

    李太后仔細想了想,笑著點了點頭:“倒也是,就依你。”

    “母親還是先跟姨母商量商量,這事,總要她願意了才好。”皇上心情一下子輕鬆下來,忙陪笑著建議道,李太后瞄了他一眼,輕輕‘哼’了一聲:“又來跟母親賣好!你姨母那樣子,什麼都好,這還用問?就這麼定了,這事,你跟源泊去說吧,告訴他,要好好孝敬福甯王妃!”李太后猛然頓住話,長長歎著氣說道:“不是福甯王妃了,是太妃了,唉!”

    皇上忙開解著李太后,陪著說了些閒話,才起身告辭,吩咐內侍傳邵源泊進宮,這事,既說定了,就趕緊定下來,免得朝裡朝外動靜不停。

    邵源泊雲裡霧裡,暈頭轉向的從宮裡出來,李謙的車子停在宮門外轉角處,李謙站在車前,伸長脖子,著急的往宮門口探看不停,這去了大半天了,到底怎麼樣了?到底有用沒用?這子崗,可別當場和太后犯了倔,犯上可是殺頭的罪!唉!子崗這性子!這可怎麼好!李謙急得團團轉個不停。

    焦急的日子過得最是漫長無比,李謙等的什麼壞事都想全了,就差盤算好給邵源泊的祭文怎麼寫了,遠遠的看到邵源泊仿佛深一腳淺一腳般踩出來,李謙拎著長衫狂奔過去,一把拖住邵源泊急問道:“怎麼樣?沒出事吧?太后大發脾氣了?你和太后頂撞了?你犯渾頭了?”

    “沒。”邵源泊搖著頭,一個字說得都聽出口吃的味道來,被李謙搖得晃來晃去的說道:“沒見太后,是皇上召見。”

    李謙呆了瞬間,緊張的一顆心提到了喉嚨口:“出什麼事了?你趕緊說!”

    邵源泊轉了個半圈,轉頭看著李謙,哭喪著臉說道:“皇上說不要阿盛了。”

    “啊?咱們做成了?哈,太好了!”

    “要過繼我!”邵源泊有氣無力的接了一句,李謙眨了半天眼睛,眼睛瞪得溜圓,直怔怔的盯著邵源泊,半晌也沒反應過來。

    邵源泊暈頭漲腦的回到別院,小羽站在別院大門前小路拐角處的一塊大石頭上,焦躁不安的盯著京師方向,奶奶昨夜裡幾乎一夜沒睡,就坐那兒看著兩位小少爺,今天早上眼睛都紅了,天還沒亮,就吩咐她到大門口看著二爺回來沒有,從早上一直等到這會兒了,小羽歎了口氣,一邊張望著,一邊雙手合什,嘴裡嘀嘀咕咕的念著平安經。

    邵源泊的車子從小路盡頭現出來,奔著別院疾馳而來,小羽俐落的跳下大石頭,拎著裙子狂奔回去報信了。

    李燕語一路奔到二門,邵源泊車子沖進來,李燕語直沖過來,伸手掀起簾子,把正要下車的邵源泊嚇了一跳,李燕語往旁邊讓了讓,邵源泊跳下車,李燕語緊盯著他,張了張嘴,卻不敢問出來,萬一怎麼辦?

    邵源泊上前抱住腿軟著要往下倒的李燕語,急忙叫道:“沒事了,皇上說不過繼阿盛了!”李燕語一口氣緩過來,眼睛亮光閃閃,突然想什麼,緊揪著邵源泊的衣領急問道:“那阿念呢?阿念也沒事吧?”

    “沒有,沒事,也不要阿念。”邵源泊忙答道,李燕語這口氣算是徹底松下來,只覺得手軟腳軟,乾脆靠到了邵源泊身上,從邵源泊走後,她想了無數的可能,想了無數的主意,可沒一個有用的,這個世間,普天之下,莫非王臣,自己又能怎樣?真一道聖旨下來,又能怎樣?抗是抗不過,逃又能逃到哪兒去?又帶著兩個孩子如今,佛祖保佑,總算平安熬過這一關!

    “你也不問問福寧王府過繼的是誰!”邵源泊伸手攬著李燕語,鬱鬱的說道,李燕語頭抵在邵源泊胸前,呼了口氣答道:“管他誰呢!隨他誰去!只要不是阿盛和阿念,旁人,隨他誰去!”

    邵源泊垂著頭,沈默片刻才低落的說道:“把我過繼給福寧王府了。”

    “嗯,隨便過繼誰!嗯?你說誰?”李燕語緊張過後,正困倦的打著呵欠,被邵源泊的話驚的一下子又沒了困意。

    “我!咱們一家!”邵源泊抬手指著自己的鼻子,又轉過去點到了李燕語鼻尖上,李燕語半張著嘴,傻在了那裡,邵源泊伸手攬著她的腰,一邊推著她往裡走,一邊垂頭喪氣的說道:“今晚明早,聖旨就下了,你也準備準備,這事,你說這是哪跟哪的事?”

    李燕語重重咽了口口水,算是緩過神來,猛的停住步子,轉頭看著邵源泊,連眨了半天眼睛,張著嘴卻不知道從何問起,邵源泊垂頭歎氣,一邊推著她往裡走,一邊說道:“我也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到底出了什麼事,連這算什麼事也不知道,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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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 18:12:33


    邵源泊正語無倫次,身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兩人一起停住步子,急忙轉身回去,守門的婆子急奔過來,奔到面前,趔趄了兩步,胡亂曲膝稟報道:“爺,奶奶,門口,好多車子,多的很,說是送賀禮的!”

    邵源泊眼睛睜得溜圓,轉頭看著李燕語,李燕語愕然過後,聳拉著眉梢推著邵源泊:“快去看看,這是誰,是誰家這麼長的耳朵這麼長的腿!”邵源泊答應一聲,忙拎著長衫,幾步奔了出去。

    李燕語失了依靠,一時頭暈目眩,她一夜不眠,急火攻心,邵源泊回來前,全憑一口氣支撐著,如今這變故,真是一團亂,姚黃和魏紫急忙上前一左一右扶住李燕語,扶著她往旁邊暖閣過去,小丫頭飛奔過去尋了只錦墊過來,兩人扶著李燕語坐好,泡了茶端過來,李燕語接過一口飲盡,才覺得緩過口氣,能明明白白的想些事了。

    不大會兒,邵源泊手裡拿著張厚厚的大紅禮單急奔進來,李燕語讓著他坐下,伸手接過單子問道:“哪家的?”

    “甯貴妃家!”邵源泊哭喪著臉說道,李燕語呆了片刻,立時恍悟過來:“你那話?遞出去了?寧家怎麼知道的?”

    “我也不知道!也不知道周皇后那邊知道不知道,這事,怎麼亂成這樣了?”邵源泊攤著手,從昨天一早到現在,這日子就成了一團亂麻!

    “先靜一靜,你先靜靜心,我也靜靜心,先靜一靜!”李燕語深吸深呼著氣,也不知道是安慰邵源泊,還是寬慰自己。邵源泊也跟著深吸深呼了幾口氣,李燕語轉頭看著姚黃吩咐道:“都退下,你到門口看著。”姚黃答應一聲,悄悄示意著眾丫頭,輕快的退出了暖閣。

    李燕語轉頭看著邵源泊:“就當都傳到了,唉!必定是都傳到了,也是沒法子的事了,這樣的事,誰能料得到?這東西,怎麼辦?”

    “收不得!”邵源泊擺著手說道,

    “那就退回去吧?”

    “退不得!”邵源泊又連連擺著手,李燕語無語的看著他,伸手拍了拍邵源泊的額頭:“你清醒清醒!這收不得又退不得,怎麼辦?”

    “唉,你看看,你先看看這禮單子!”邵源泊仿佛看著什麼可怕的怪物般小心的指著大紅的禮單子說道,李燕語疑惑的打開禮單子,長長的禮單頭一條,就是絕色歌舞伎四名。李燕語連呼了幾口氣,看著邵源泊問道:“送禮的人呢?”

    “扔下禮單子就跑了!”邵源泊苦惱的說道,李燕語低頭看完了禮單子,慢慢合上,將禮單子放到幾上,站起來給邵源泊倒了杯茶,坐回去看著邵源泊說道:“如今這事算是定下來了?這過繼的事?”

    “是,皇上跟我說的,說已經擬旨了”

    聽到這裡,李燕語突然跳起來,急步奔到門口,揚聲叫過小羽交待道:“趕緊,讓人把那些禮,那些車子都推到找個地方先堆一堆,把大門和二門都騰出來,等會兒有聖旨過來!”小羽急忙答應了奔了出去。

    李燕語呼了口氣,轉回來坐到邵源泊身邊,又想了想,沒什麼疏漏了,才轉頭看著邵源泊說道:“這事既然定了,咱們得趕緊有個章程,這福甯親王,你要怎麼個當法?”

    邵源泊直楞楞的看著李燕語,瞬間就明白過來,不停的點著頭:“你說的對!這是第一要務,這個福甯王,咱們要怎麼個當法!”

    “是你!你要怎麼個當法?”

    “是我也是你,能怎麼個當法?這麼個位子,能怎麼當?平平安安就是福!這越位高權重的地方,越不好坐!”邵源泊苦惱的說道,李燕語歪著頭看著他,仔細想了想,低聲說道:“位高是不錯,權重卻未必,這歷代福甯王中,一輩子只管著宗正寺的,可不在少數,連宗正寺也管不好的,也不在少數,未必呢!”

    邵源泊眨了眨眼睛,看著李燕語,呆呆的想了半晌,突然笑道:“咱不要那權重,行不行?”邵源泊眼神漸漸靈活起來:“咱們就糊糊塗塗的窩在這福寧王府上,任事不管,任事不理!”李燕語看著邵源泊,凝神想了想,長長的歎了口氣,低聲說道:“那麼個高位上,裝糊塗都不容易!這都什麼事兒!”

    “這禮單?”邵源泊沖著禮單努了努嘴,李燕語斜睇著他沒有說道,邵源泊嘿嘿笑著說道:“既然糊塗,這禮收也就收了,誰送咱都收,反正咱是糊塗人,辦不了事,就是那四個大活人,怎麼辦?”

    “要不也一起收了?”李燕語慢吞吞的說道,邵源泊嚇了一跳,指著李燕語叫道:“我可沒那意思!半分也沒有!我哪敢!往後這收禮的事,你管!收什麼都歸你管!”

    李燕語笑盈盈的看著邵源泊:“你說歸我管,那我管了,你可別怪我!”

    “不怪不怪!”邵源泊連聲答道,李燕語揚聲叫了姚黃進來,吩咐她找了常嬤嬤進來吩咐道:“找幾個妥當的婆子,把那四個美人送回甯貴妃家,悄悄的送,車子一直拉進二門,見到管事的人把人交割清楚,若有人問,就說是爺吩咐送回來的。”常嬤嬤沈穩的答應了,抬頭看了眼仿佛事不關已的邵源泊,告退出去,挑了四個婆子,讓人備了車,將李燕語的話交待了下來,末了,又交待了一句:“咱們爺心裡眼裡只有奶奶一個,就是仙女來了,也不敢看一眼的!”四個婆子心領神會,出去領了車,帶著四個女伎趕往京師。

    李燕語和邵源泊起身正準備回去正院歇一歇,門口一陣喧囂,傳旨的內侍已經到了門口,雖說已經有了些準備,別院裡還是一片忙亂,常嬤嬤指揮著眾丫頭婆子飛快擺了香案,邵源泊和李燕語跪倒接了旨,邵源泊承了福甯親王位,李燕語封了福甯王妃,李氏封了福寧太妃。

    內侍宣了旨,扶了邵源泊起來,笑哈哈的賀了喜,仿佛很隨意的傳著太后的口諭:福寧太妃是個命苦的,太后一向最重這‘孝’字。

    一句話說得李燕語心又提了起來,這孝,要怎麼個孝法?

    兩人恭恭敬敬的送走了內侍,面面相覷的呆了片刻,李燕語歎了口氣:“明天一早要進宮謝恩,只怕就再沒有空閒時候了,我去讓人收拾東西去,還有家裡,總得回去一趟,還有”李燕語話還沒說完,常嬤嬤三步並做兩步,俐落的奔過來叫道:“夫人!”李燕語一時沒反應過來,常嬤嬤已經奔到李燕語面前,端莊的曲了曲膝,神采飛揚的稟報道:“夫人,門外頭又有人送東西來,這回說是福寧王府的,好幾個,像是大管事。”

    李燕語總算反應過來,這‘夫人’就是她了,李燕語歎了口氣吩咐道:“請進來吧,到那邊花廳,我和爺這就過去。”

    “哎!”常嬤嬤脆聲答應,也不叫小丫頭,自己一路奔去傳話了,李燕語看著常嬤嬤奔遠了,回頭看著還在不停揉著額頭的邵源泊,苦笑著說道:“好了,成夫人了,這夫人倒來得容易!”

    “唉!”邵源泊長籲短歎了幾聲,深吸了口氣,看著李燕語說道:“你常說,既來之則安之,來也來了,安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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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 18:12:46


    “嗯,去花廳吧,看看什麼事。”李燕語跟著邵源泊深吸了口氣說道,兩人繞了個圈子,腳步極慢的往花廳過去,走了幾步,邵源泊抓住李燕語的手,走了幾步,拉著李燕語停住步子,拉著她面對著自己,面容鄭重的宣佈道:“燕語,無論往後如何,咱們兩個都跟原來那樣,好好過咱們的日子!”李燕語仰頭看著邵源泊,鼻子一時酸得難受,忙連連點著頭,伸手圈在邵源泊腰間,臉緊貼到他胸前,邵源泊用力抱緊李燕語,抱著她轉了圈又放下,李燕語鬆開邵源泊,臉色微紅,低聲說道:“走吧,別讓人家等急了,既來之則安之,既得之則善待之。”

    “你說的是!極是!走!”邵源泊仿佛轉瞬間心情大好,拉著李燕語的手,大步往花廳過去。

    花廳裡垂手立著六個年紀不一、衣飾整潔、管事模樣的人,聽到動靜,雖未抬頭,卻幾乎一起往門口側過身子,邵源泊牽著李燕語的手,逕直進了花廳,在上首椅子前站住,幾名管事齊齊跪倒在地,磕頭行大禮,邵源泊等他們磕好了,才春風滿面的上前扶起跪在最前面、年紀最大的管事,氣的讓著座,幾個管事哪敢坐下,只陪著滿臉笑容垂手而立,年紀最大的管事陪笑稟報道:“稟王爺,小的叫”

    “老孫叔,從前我可沒少嘮擾您,如今倒跟小六氣上了?”邵源泊親熱的打斷了孫管家的話,孫管家一臉的受寵若驚,驚的忙躬著身子,彎著腰連聲的‘不敢’,再直起身子,笑容就親熱的多了:“爺認得老奴,這幾位管事只怕不熟,老奴給爺介紹則個,這是錢管事,專管府裡各處莊子,這是穆管事,專管府裡各處宅院別莊,這是喬管事,這是林管事,這兩位專管府裡各處鋪子,這是王管事,專管府裡在關外的牧場,今天跟著老奴過來,向爺報帳的。”

    邵源泊打了個呵呵,拍著孫管家的肩膀說道:“什麼莊子鋪子,我最不耐煩這個,這事只管和夫人去說,咱們家的規矩,內務統統歸夫人管,銀錢統統歸夫人管,老孫叔往後喝酒來找我,要是有什麼這個事那個事,尋夫人。”

    孫管家和幾個管事聽得目瞪口呆,齊齊轉頭看向李燕語,李燕語暗暗歎了口氣,溫和的問道:“老太妃身子可好?”孫管家最先從呆怔中反應過來,忙深躬下去,恭敬的答道:“回夫人話,老太妃還好,是老太妃囑咐老奴和眾管事過來磕見王爺和夫人的。”李燕語舒了口氣,緩緩站起來,深曲膝行著福禮謝道:“往後請各位多多擔待。”

    孫管家和幾個管事慌得忙跪倒在地,磕頭答道:“夫人言重了,小的們擔不起!”李燕語示意小羽上前扶起孫管家,笑著說道:“擔得起,若沒有諸位盡心竭力,老太妃和王府還不知道”李燕語仿佛感慨的說不下去了,微微低著頭,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勉強笑著說道:“孫叔,帳的事不急,有您和諸位管著,我和爺一百個放心,明天要進宮謝恩,回來還要祭祖,爺早就念著要到老王爺墳前說說話,我還擔心著母親的身體,聽說不大好,先緊著要緊的事辦,這些先放一放,孫叔您說呢?”

    “夫人賢明!是老奴老糊塗了。”孫管家態度恭謹了許多,李燕語輕輕歎了口氣,傷感的吩咐道:“王府裡就托給孫叔了,府裡各事自有成例規矩,該做該準備的,孫叔就照成例辦就是,凡事以老太妃為重,別的不過依著章法,寬厚為懷也就是了,孫叔和幾位管事先回去吧,請幾位多費心。”

    “是!爺、夫人,老奴等告退。”孫管家恭敬的垂手答應,倒退幾步退出了花廳。

    李燕語看著孫管家等人走遠了,輕輕呼了口氣,不過說了幾句話,簡直跟打了一仗似的,唉,這往後,辛苦的日子在後頭呢!李燕語回頭看著邵源泊:“你那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內務統統歸我,銀錢統統歸我,那你做什麼?”

    “我?宗正寺啊,我得管著宗正寺,還有,好多事,好多!我還得教導阿盛和阿念成才,還有還有好多!”邵源泊顧左右而亂說,李燕語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算了,他不管也好!李燕語轉過頭吩咐小羽道:“差點忙忘了,趕緊,咱們該在孝期,斬衰重孝,快去,無論如何準備四身孝服出來,還有,跟常嬤嬤說,這別院,全部換過,你和小翎、文杏仔細檢查幾遍,千萬不能出了差錯!”

    小羽也嚇了一跳,也顧不得別的,忙提著裙子奔去尋常嬤嬤了,李燕語不說,她把這事忘得一乾二淨!

    邵源泊重重拍著額頭:“你不說,我也忘了個乾淨!這若是明天就這麼著進宮了,咱們一家”邵源泊打了個寒噤,要是就這麼進宮了,就算不殺頭,也得流放!

    別院又是一片雞飛狗跳,常嬤嬤命人緊閉大門,這各處沒換好,沒查個十七八遍前,一隻蒼蠅也不能放進來!直到夜幕降臨,別院所有的大紅燈籠一色換成了素白燈籠,連蠟燭,也是一色的素白蠟。

    第二天剛交五更,李燕語和邵源泊就爬起來,穿了粗麻毛邊的斬衰重孝,一人拎著根哭喪棒,讓人將阿盛和阿念裹著被子抬到車上,一家四口趕往進宮謝恩去了。

    緊趕慢趕進了城,先趕到福寧王府,在二門車上換了吉服,車子再出了福寧王府,趕往宮裡。

    這一通折騰,到宮門口,時辰也差不多了,兩人下了車子,步行進了宮門,早有小內侍等著引兩人進去了,邵源泊牽著阿盛,阿盛牽著迷糊著仿佛還沒睡醒的阿念,父子三人跟著小內侍,往正德殿去謝恩,李燕語跟著內侍,微微垂著頭,忐忑不安的往慈瑞宮去。

    慈瑞宮裡,太后隨意的靠在靠枕上,看著李燕語跪伏在地,一絲不苟的行著三磕九拜大禮,源泊這個媳婦,看著倒也面善,生得也太好了些,老魯國公誇她孝順,也會孝順,但願如此。

    李燕語磕好拜好,站起來又恭敬的福了一福,聽到太后慢吞吞的吩咐道:“請福寧太妃來。”片刻功夫,形容枯瘦的福寧太妃轉過偏門,步履極慢的往太后過去,李燕語也不敢多打量,忙沖著福寧太妃深曲膝下去,等她坐定,忙跪在宮女放好的墊子上,繼續磕頭不已。

    “起來吧。”是福寧太妃的聲音,溫和而無力,透著濃濃的沈鬱,李燕語忙起身謝過,太后凝神關注著福甯王妃,福甯王妃仔細打量了李燕語,鬱鬱的扯了扯嘴角,仿佛是笑了笑說道:“果然生得靈氣,你那詩寫的好。”

    “母親過獎了。”李燕語恭謹的曲膝謝道,福甯王妃仿佛沒聽到李燕語的答話,轉頭看著太后,低聲說道:“祭了祖就讓他們趕緊搬進府裡住吧,那王府空了好久了。”

    “好!”太后忙笑著答道,李燕語憐惜的看著遊魂般的福寧太妃,那王府空了好久了?難道王府不是她的家麼?也是,福甯王沒了,王府裡還有什麼?太后轉頭看著李燕語,語氣微微有些嚴厲的吩咐道:“你也聽到了,把府裡收拾好了,再來接你母親回去,這做人,做人兒女,不過一個‘孝’字,你記好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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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 18:13:00


    “是!謹遵太后教誨!”李燕語答得極爽利,李太后‘嗯’了一聲,揮了揮手:“好了,告退吧。”李燕語跪倒磕了頭,告退出來,出了慈瑞宮,跟著內侍到了宮門口,邵源泊牽著阿盛、阿念,已經在等著她了,阿念遠遠看到李燕語,甩開阿盛的手,奶聲奶氣的叫著‘阿娘’直撲過去,李燕語忙彎腰接住他,牽著他的手低聲說道:“阿念乖,出門阿娘再抱你好不好?”

    “嗯!”阿念懂事的點著頭,仰頭看著李燕語獻寶般說道:“阿娘,那個皇上,給我好多好東西!”阿盛嚴肅著臉奔過來,從李燕語手裡搶過阿念的手,一邊拉著他往宮門外走,一邊低頭批評著弟弟:“告訴過你多少回了!是皇上,不是那個皇上!”阿念扁了扁嘴,根本不理會阿盛的批評,邵源泊抱著個包袱,跟著阿盛和阿念,李燕語低聲順眼跟在邵源泊身後,一行四人急步出了宮門,姚黃和魏紫將阿盛阿念抱上車,邵源泊跟在李燕語後面上了另一輛車。

    坐到車裡,邵源泊和李燕語同時長舒了口氣,邵源泊將懷裡的包袱攤在車廂中間,指著裡面的如意、玉蟬、鎮紙等幾樣東西說道:“你看看,這都是皇上賞給阿念的。”

    “這麼多?!”李燕語驚訝道,邵源泊苦笑著解釋道:“都是阿念要的,看到這玉蟬,跟皇上說‘這個真好看啊,送給我吧!’就這麼要了這一堆!我又不敢當著皇上的面管教他!”

    李燕語抬手緊按著額頭,只嚇的差點暈過去,往後,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阿念再進宮!

    兩人車子停在福寧王府二門內,還沒來得及換衣服,王府回事處管事婆子連著串過來回著事:“王爺,禮部堂官求見王爺,這禮儀上頭還有幾件事得趕緊辦了。”“王爺,宗正寺諸堂官候了大半天了,一是請王爺祭祖入宗祠,二來,積了好多事,有幾件急得很,得請王爺示下。”“夫人,孫管家求見,請夫人看看,大少爺和二少爺的院子是不是合適。”“王爺,平江侯李爺求見。”

    兩人面面相覷,呆了片刻,李燕語揮手摒退眾人,吩咐豆綠和紅蓮在門口守著,先進去換了衣服出來,李燕語拉著邵源泊低聲商量道:“得定個章程,不然唉,亂了套了,咱們在孝中,這個,可以用用。”

    “嗯,別怕,沒什麼大事,今天進宮,我悄悄探了探皇上的意思,看那樣子,沒打算委什麼重任,這福甯王原本就是個榮養的爵位,歷代出仕掌重權幾乎沒有,先福甯王是因為和皇上一道那個的情份,咱們可是什麼也沒有!唉,到這份上,咱們什麼也別想了,就求個平安,一家人平平安安就行了,往後我就頂個探花的名頭,跟李謙一樣,做個名士吧,他吃我喝,”

    “酒多傷身,不能多喝,吃也不能多吃,對身體不好,你什麼都不用做就名揚天下了,你以前不是想過修麼?現在有錢有閑了,修吧,慢慢修,修到哪兒算哪兒。”李燕語歎了口氣說道,邵源泊忙點著頭:“修好,就照一輩子慢慢修,我這輩子修不好,還有阿盛,接著修,你看,這章程就有了,有了章程就好辦,你剛才說的對,咱們如今可是熱孝裡頭,正好哪也不去,誰也不見,出了孝出了孝再說出了孝的事!”

    “嗯,還有一堆的禮要走,這幾天只忙這個,再有就是看著人搬家,旁的,任事不理。”李燕語低聲交待道,邵源泊乾脆的答應道:“好!這樣最好,嗯,只一樣,這禮單子我看,照單全收,誰送咱都收,收了全白收,反正咱們任事不管!”

    李燕語哭笑不得的看著邵源泊,凝神想了想,也只好如此,一樣不收,倒是求了名,可得罪了人,他們要名做什麼?!可收了,其實是後頭得罪人,唉,得罪就得罪吧,這事也兩全不得。

    兩人又嘀嘀咕咕商量了一刻來鐘,李燕語才揚聲叫了豆綠等人進來,李燕語交待了幾句,兩人出門,跟著宗正寺諸人先去祠堂祭祖添名。

    這一通忙下來,總算趕在關城門前出了門,阿盛和阿念早就累得呼呼大睡了,李燕語歪在邵源泊懷裡,連抱怨的氣力也沒有了。

    第二天,又是一天,連忙了四五天,累得一家四口人人瘦了一圈,這各種各樣、亂七八糟的禮節才算是走完了,他們一家四口,要按著欽天監擇出的吉日吉時,搬進福寧王府。

    這是李燕語兩世加一起,最隆重的一次搬家,確切的說,兩世加一起,前前後後搬了幾十次家,加一起也沒這一回麻煩,直搬了兩天,到處燒香磕頭敬這個敬那個,將巨大無比的福寧王府用兩條腿走了個遍,這家才算搬完了,累得李燕語趴在床上,只想睡死過去。

    可別說睡死,連晚起都不敢,她得趕緊去接福寧太妃回府,若晚了一分半分,只怕太后就得翻臉滅了她!

    李燕語和邵源泊恭敬的不能再恭敬的接了福寧太妃回來,不管孫管家怎麼說,李燕語也沒讓他將福寧太妃挪出正院,只讓人照著府裡的老規矩,將正字匾額換成了‘春暉堂’三個字,自己和邵源泊選了離正院不遠的平月堂住,‘以便於侍候老太妃日常起’。

    福寧太妃回到王府,正院諸陳設幾乎沒什麼大變動,只是各處多了很多蒼翠碧綠的富貴竹、吊蘭、花葉萬年青、綠蘿、大花君子蘭等各種各樣姿態美麗的盆景盆栽,屋角擺著一盆半人多高的粗陶大缸,裡面種著棵形態古拙的綠梅,滿樹綠梅綻放,屋裡滿是寒香,福寧太妃轉頭看著李燕語謝道:“這是你費心了。”

    李燕語忙陪笑曲了曲膝,委婉恭順的笑著說道:“上回見母親一直撚著念珠,我就自作主張,讓人在東廂里間佈置了間小佛堂出來,因為沒得母親允可,請了尊觀音,還沒開光。”

    “噢。”福寧太妃忙抬腳往東廂後間進去,後間面南背北放著尊半人高的汝窯持蓮觀音像,佛龕四周掛著淡黃細紗布帷幔和簾子,顯得潔淨異常,佛像前,放著只比尋常蒲團大了一圈的草編蒲團,佛龕後的屋子一角放著只老榆木高幾,幾上放著盆佛珠,密密匝匝垂下來,幾乎挨著地,另一邊放著只銅鶴,頭上頂著的香爐裡散著極淡的清香,除些,屋裡就再沒有旁的東西了。

    福甯太妃滿意的歎了口氣,轉頭看著李燕語柔和的說道:“你是個有慧根的,這裡極好,別的我也不看了,必是極妥當的,你去歇著呢,我在這裡靜一靜。”

    “是,母親若覺得好,明天就讓人請一請清慎師太,若她有空,請她過來給這佛像開開光可好?”李燕語聲音柔順的問道,福寧太妃微微頜首‘嗯’了一聲,算是答應了,緩緩盤膝坐到蒲團上,閉上眼睛低低的念起佛經來。

    李燕語輕手輕腳退出東廂,看著人悄悄收拾好各處,又到小廚房看著出了中午的飯菜,侍候著福寧太妃吃了午飯,看著她躺在南窗下的炕上,閉上眼睛似睡非睡,才躡手躡腳退出來,出來想了想,要了紙筆,將福寧太妃回來做了什麼,說了什麼,中午吃了什麼,吃了多少,細細寫了封好,叫了個婆子,吩咐她給太后送進了宮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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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 18:13:14


    傍晚,李燕語筋疲力盡的回到平月堂,阿盛和阿念大叫著撲上去,差點把幾乎累倒的李燕語撲得背過氣去,阿盛氣的紅著臉,拉著李燕語叫個不停:“阿娘你回來了,你告訴弟弟,這是不對的!阿娘你幹什麼去了?我和弟弟好幾天,不是,是好多天都看不到阿娘了,還在父親,父親呢?”

    “阿父!”阿念已經擠進了李燕語懷裡,聽哥哥說到父親,忙抬起頭,委屈的跟著叫道:“不要阿念了!”

    “不是不要!父親忙,很忙很忙,不是告訴過你了嗎?!”阿盛擰著眉頭,板著臉批評著阿念,阿念白了他一眼,轉身拉著李燕語的衣襟發著哆:“阿娘,要阿父!阿念想阿父!”說著,嘴巴扁著就要往外擠眼淚,李燕語忙抱著他哄道:“好了,阿念不哭,父親忙過這一陣就不忙了,還像原來那樣看著哥哥念寫字,陪阿念玩,好不好?”

    “嗯!哥哥不好好寫字,打他手板!”阿念仰臉看著李燕語建議道,李燕語笑著點著頭:“好,哥哥要是不好好寫字,就打手板,阿念大了,要是不好好寫字,也打手板!”阿念急忙緊握著胖胖的小拳頭,一聲不吭的往李燕語懷裡擠去,阿盛拉著李燕語接著告狀:“阿娘,弟弟又跟人家要東西了,我告訴他,他不聽,你說他!這是不對的!阿娘你說過的!”

    “噢,阿念怎麼又跟人家要東西了!阿娘不是教過你了麼?不能要人家的東西,不但不能要,人家就是給了,也不能要!”李燕語一聽就急了,還敢要東西,這還了得!阿念緊揪著李燕語衣服往她懷裡鑽,阿盛忙拉著李燕語替弟弟開解道:“阿娘,弟弟剛說了‘真好看呀’,就被我捂住臉了,還沒要呢,不算要,阿娘別凶弟弟。”李燕語轉過頭,伸手撫著阿盛的頭髮,又是感動又是好笑:“看來阿念只能哥哥說,旁人一說,哥哥就要心疼了,是不是?”阿盛眨了眨眼睛,想了想,鄭重的點了點頭,李燕語笑不可支,抱著阿念,摟著阿盛笑倒在炕上,一天的勞累疲倦都化在了笑聲裡。

    第二天一早,李燕語悄悄和邵源泊商量著:“你看,讓阿盛和阿念陪老太妃說說話去,這兩個孩子天真爛漫,說不定能讓老太妃生出點活氣來,你看呢?”

    邵源泊如受驚的刺蝟般樹著滿身的刺:“那怎麼行?!萬一要是,那個,阿盛和阿念這麼好,人見人愛,那要是”

    “要是什麼?你是子他們是孫,還能怎樣?要過去養著?我昨晚想了半夜,這幾天看下來,老太妃是個簡單沒心機的,心地厚道,真要是喜歡上阿盛和阿念,也必能替他們兩個著想,咱們既搬進來,做了這個嗣子,總得盡心力讓老太妃活得高興些。”李燕語耐心的勸道,邵源泊呼了口氣,擰著眉頭想了半天,才遲遲疑疑的點了點頭。

    李燕語定了主意,前前後後想周全了,又關著門教了阿盛和阿念兩三天,這天午後,打聽著福寧太妃歇覺剛起來,帶著阿盛和阿念到了垂花門前,放下阿念,示意兩人跟著自己進去。

    阿盛牽著阿念,嚴肅著臉,甩著另一隻胳膊,跟在李燕語身後,一板一眼的沿著抄手遊廊往正屋進去,侍立在門口的小丫頭好奇的看著緊跟在李燕語身後的哥兩個,當值的大丫頭急忙上前拍了拍兩人,示意兩人掀簾子,兩個小丫頭急忙掀起簾子,李燕語率先進了屋,阿念一身棉衣棉褲,被阿盛牽著,兩條胖腿邁來邁去,就是邁不過那道半尺高的門檻,李燕語回頭看著兩人,阿盛沖在李燕語前面,伸手抱起阿念,使出吃奶的勁,才把小胖墩阿念拖進門檻。

    李燕語笑著看著兩人在門內站定,看著阿盛先理好自己的衣服,又圍著阿念轉了一圈,給阿念理好衣服,這才牽著阿念的手,也不管滿屋丫頭婆子好奇稀罕的目光,抬頭看著李燕語,李燕語笑著轉過身,西廂進去,阿盛牽著阿念緊跟其後。

    福寧太妃正端著杯茶坐在炕上,茫然看著窗外出神,李燕語站在門口,聲音溫婉柔順的請安道:“母親醒了?”福寧太妃忙回過頭,滿眼驚訝的看著牽著手,站在門口的阿盛和阿念,李燕語順著福寧太妃的目光看了眼兩個兒子,笑著說道:“阿盛和阿念非要來給阿婆請安,我帶他們過來給母親磕個頭。”

    阿盛嚴肅著臉,認真聽著李燕語的話,阿念根本不理會誰在說話,頭轉來轉去四下看著,一眼瞥見旁邊高幾上放著金邊吊蘭,一蓬蓬吊蘭如花般疊疊垂落,幾乎挨到了地上,阿念甩開阿盛的手,舞著雙手一聲驚歎:“真好看啊!”阿盛忙撲過去捂住了他的嘴,福寧太妃被兩人嚇了一跳,手裡的杯子猛的晃了下,茶水灑了一手。

    李燕語急忙上前接過福寧太妃手裡的杯子,用自己的帕子小心的給福寧太妃拭了手上的手,福寧太妃指著阿盛和阿念,一時怔怔的緩不過神。

    阿盛正在氣急敗壞的訓斥著阿念:“不準要!”阿念用力掰開阿盛的手,委屈的大叫道:“我沒要。”

    “那你說真好看啊!”

    “我說,真好看啊,我不要!”阿念指著吊蘭,胖胖的手指伸出去,又戀戀不捨的縮回來嘀咕道:“給也不要!”

    福寧太妃眨了幾下眼睛,臉上的表情古怪,仿佛想笑又不知道怎麼笑,李燕語悄悄後退半步,垂手侍立在炕沿邊,順著福寧太妃的目光擔心的看著兩個兒子。

    阿盛只顧氣呼呼的板過阿念的身子,兩隻手搬著他的頭,讓他對著福寧太妃站好,命令道:“跟著我,給阿婆見禮!”說著,一邊盯著阿念,一邊長揖到底跪倒在地,阿念笨笨拙拙的拱好手,沒等揖到底就貼著阿盛一屁股歪到了地上,推得阿盛一個頭沒磕好就歪到了一邊,福寧太妃急忙叫道:“別磕了,快起來,快!快扶他起來,看看摔著了沒有?”

    阿盛已經飛快的跳了起來,“沒有!”阿念坐在地上,一邊伸手等人來扶,一邊奶聲奶氣的答道,福寧太妃嘴角露出絲笑意,招手叫道:“過來我看看,看傷著了沒有。”

    小丫頭扶起阿念,阿盛上前推開小丫頭的手,自己牽著阿念走到炕前,阿念仰頭看著福寧太妃問道:“你就是我阿婆啊?”

    福寧太妃怔了怔,面容溫和的點了點頭,對著阿念和小大人一樣的阿盛,誰也不好板著臉,阿念伸出胳膊放到炕上,一邊用力跳著,看著福寧太妃責備道:“要說是,不能光點頭!阿娘說的!”福甯太妃一時哭笑不得,轉頭看著李燕語正要說話,阿念兩隻胳膊用著力,一邊努力往炕上爬,一邊說著話:“你還沒問我叫什麼名字!”

    “那你叫什麼名字?”福寧太妃好笑的問道,

    “我叫阿念,念書的念,阿婆抱,上炕!阿婆抱!”阿念努力了片刻,看著福寧太妃大聲求援道,福寧太妃忙示意小丫頭抱他上來,阿盛從後面拉著他的衣襟責備道:“要站著!不準上去!那是阿婆!你不能這樣!阿娘!”阿盛轉頭尋李燕語求援,阿念回身推著阿盛的手,一邊趕緊往炕上爬,一邊叫道:“是阿婆讓我上來的,是阿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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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 18:13:31


    李燕語上前兩步,作勢要去抱阿念,福寧太妃被阿念叫的又是怔神,又是哭笑不得,忙指著阿盛吩咐道:“把他也抱上來坐著,去拿點心來。”阿盛嚴肅的往後退了半步,拱著手,大人一般說道:“多謝阿婆,我坐這裡就成。”說著,兩隻手撐著椅子面,跳到了椅子上端正坐好,福寧太妃看的真眨眼睛,沒等她回過神,阿念已經蹭到她身邊,一邊往她懷裡鑽,一邊拉著福甯王妃問道:“阿婆,我小時候你去哪裡啦?”

    福寧太妃讓他問的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怔神間,阿念已經動作熟練的擠到福寧太妃懷裡,挪來挪去把自己挪舒服了,拉著福寧太妃的手放好,滿足的歎了口氣,仰頭看著福寧太妃問道:“阿婆,我小時候你怎麼不來看我?”

    福寧太妃動作生硬的抱著阿念,這麼個溫溫軟軟的小人兒,這麼依賴著她,全心全意的信任著她,就這麼貼在她懷裡,帶著清清爽爽的奶香味,仰頭看著她,委屈的問著她,“你怎麼不來看我?”福寧太妃心裡一下軟得仿佛化成了水,陪著笑哄著他:“阿婆這不是來了麼。”

    “我不是告訴過你了,那時候咱們在泉州呢!阿婆怎麼看你?!”阿盛忍不住跳起來責備道,阿念扁了扁嘴,福寧太妃忍不住安慰道:“是阿婆不好,阿婆以後天天看你。”

    說話間,小丫頭托了幾碟點心和三碗糖蒸酥酪進來,李燕語忙上前幾步擺放著點心,阿盛目不斜視,阿念卻抓著福寧太妃的衣襟,咬著嘴唇看著那幾碗酥酪,眼饞的感歎道:“這碗真好看啊!”阿盛正要跳起來,阿念飛快的接道:“阿婆你吃!你吃我看著。”

    福寧太妃‘噗’的笑出了聲,伸手溫柔的拍著阿念:“阿念也吃。”

    “不能給他吃!阿娘說過的!一天只能吃一碗,他早上吃過一碗了!”阿盛急忙叫道,阿念扁著嘴,委屈萬狀的看著福寧太妃,福寧太妃忙安撫著兩人:“阿盛也吃,在阿婆這裡沒事,吃吧,啊,阿婆跟你阿娘說,就吃這一回。”說著,看著李燕語說道:“孩子還小,別拘得太緊,想吃就讓他吃吧。”李燕語忙笑著曲膝答應。

    這一碗酥酪吃完,阿念前襟上沾得星星點點,幾乎沒有乾淨地方,福寧太妃看著阿念的衣服,忙吩咐丫頭趕緊取了乾淨衣服過來,不大會兒,小丫頭取了衣服過來,李燕語正要上前幫著換衣服,福寧太妃揮手示意她不必上前,自己笨手笨腳的給阿念換了衣服,剛換好衣服,阿念興奮勁兒就上來了,滿炕跑個不停,李燕語笑著看著,仿佛一點脾氣也沒有,只看著福寧太妃忙前忙後,等福寧太妃好不容易安撫好阿念,外面天都黑了。

    第二天午後,福寧太妃坐在南窗炕上,不時往院子裡張望著,看到李燕語進來,忙往李燕語身後看去,見她身後並無旁人,滿臉失望,悶了半晌,才看著李燕語問道:“阿念睡醒了沒有?小孩子要讓他多出來走動走動。”

    “母親說的是,我這就讓他們出來走走。”李燕語忙笑答道,不大會兒,阿盛牽著阿念,一路走一路教訓著阿念進了垂花門,福寧太妃忙讓人接出來,李燕語站在正屋門口等著兩人,阿念一天生,第二天就是熟了,開始滿屋跑著翻東西,福寧太妃跟在後頭,被阿念跑得頭暈眼花,也沒空理會李小麽和端坐在炕上看書寫字的阿盛,這一鬧,轉眼間這一下午就過去了。

    從這天起,李燕語下午過來侍候福甯太妃時,要麼帶上阿盛和阿念,要麼只帶上阿念,福寧太妃的院子很快就成了阿念的樂園,一到下午注熱鬧起來,有時候上午阿念也過來,若是這樣,這一天,福寧太妃真是片刻空閒也沒有了。

    邵源泊忙了一陣子,將那些急得不得了的大事忙完,就閉門在家,反正對外是守著孝,閉門在家,邵源泊又開始天天看著阿盛念書寫字,跟著李燕語去福寧太妃處的,多數時候就是阿念一個,阿念沒了阿盛約束,在福寧太妃院子裡的日子越發舒適無比。

    轉眼間,福寧太妃回到府裡也有大半個月了,天天和阿念一處,也沒空進宮請安說話了,這讓太后牽掛無比,傳了話,請福寧太妃進宮說話。

    第二天一早,福寧太妃猶豫著想帶阿念一起進宮,李燕語牢記著阿念上回見皇上的事,哪敢讓他進宮,不管福寧太妃怎麼敲邊鼓,只是裝聽不懂不接這話,只顧侍候著福寧太妃換了衣服,親自送她到二門裡上了車,看著車子出了二門,暗暗松了口氣,太妃這一去,怎麼著也得吃了晚飯再回來,說不定太后還要留她住兩天,自己可算能歇一歇了,這大半個月,她天不亮就爬起來,光頭淨面的過來侍候太妃晨起洗漱早點,再侍候她去做早課,趁著她做早課的空兒,外頭等著回事的管事和管事娘子們已經站了一院子,這福寧王府裡裡外外上千的人,李燕語只覺得欲哭無淚,從前家裡十幾二十個人,她已經覺得人多麻煩多了,這會兒,她連抱怨的力氣都沒有了。

    趕緊打發了回事的管事和管事娘子,就得趕回來侍候著太妃午飯,午飯後再侍候著太妃歇午覺,可憐她的午覺從搬進福寧王府那天,不,是從知道邵源泊承繼那天起,就拍著翅膀飛走,再也不回來了。

    李燕語從二門直接往議事廳過去,今天一定趕在上午理好那些事,下午,她無論如何也要睡一覺!這將近一個月,她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累得像頭牛,太妃最好在宮裡住上十天半個月的,讓她好歇一歇。

    有了下午午睡這個熱切渴望的支持,李燕語乾脆俐落、快手快腳的處理了那些瑣碎雜事,回去和邵源泊一處,看著阿盛和阿念吃了飯,唉,自從搬進這府裡,這還是頭一回一家人坐一起吃頓飯!平時她都在侍候福寧太妃吃飯,李燕語感慨又傷感,這富貴是最要不得的東西!可這感慨,也只好暗自腹誹下,這個時候,都這樣了,再說這樣的話不過徒增煩惱,往後自己也不能再想這個,既來之則安之,身安也要心安。

    飯後,李燕語看著阿盛自己爬到床上歇下,奶娘輕輕拍著阿念,阿念眼神漸漸迷糊,嘴裡嘟嘟嚷嚷了一會兒,也歪頭睡著了,長長的舒了口氣,懶懶散散的回到正屋,打著呵欠,準備好好睡上一下午。

    誰知道頭挨上枕頭剛睡著沒多大會兒,姚黃就急急的推著她叫道:“夫人快醒醒!快醒醒!太妃回來了!”李燕語一骨碌爬起來:“怎麼這會兒回來了?!到哪兒了?”

    “已經進了大門了!”姚黃和魏紫手腳俐落的侍候李燕語穿著衣服,李燕語光著腳坐到妝台前,急急的吩咐道:“趕緊梳頭!”

    豆綠奔過來梳頭,姚黃彎腰幫李燕語扣著紐子,魏紫半跪在地上,給李燕語穿著襪子子鞋子,三四個人一通忙亂,總算把李燕語收拾整齊了,李燕語一邊披著斗篷,一邊往院外奔去。

    緊趕慢趕,還是趕在福寧太妃後面進了春暉堂,福寧太妃已經換好衣服出來,正坐在炕上喝茶,李燕語理了理氣息掀簾進屋,曲膝見了禮,笑著說道:“母親也沒多陪太后說說話?我想著母親也許要晚些回來,正在後院看著人理那些水仙,洗手換衣服就耽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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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 18:13:45


    “就是為了這水仙,昨天和阿念說好的,今天下午等他睡醒了,帶他挑水仙去,我怕回來晚了,阿念尋不到我得多難過,吃了飯就緊著趕回來了。”福寧太妃帶著絲笑意,安祥的答道,李燕語一口氣堵在喉嚨裡,一時倒不知道怪誰才好。

    福寧太妃瞄著屋角的滴漏,舒了口氣說道:“總算沒晚,你去看看阿念醒了沒有,阿念膽子小,身邊別離了人,我看你帶孩子也不大細,阿念和阿盛身邊侍候的人都不多,太少了些,一個只有一個奶娘和一個丫頭,太少了,雖說男孩子是要從小吃苦,可到底還小,太刻苦了,給他們哥倆添幾個人吧,啊?”

    “是,母親教訓的是,前一陣子因為剛回來京師,還沒顧上,這會兒又在孝中,若是這個時候添人,怕違了哀苦孝敬之道,原想著除了服再添人的。”李燕語忙笑著解釋道,福寧太妃臉色的神色僵了片刻,看著李燕語一身粗麻孝服,眼淚幾乎落下來,忙用帕子按著眼角,低聲說道:“這是你和源泊一片孝心,我和他都領了,孩子小,太后常說,逝者已逝,活著的要好好活著,別委屈了孩子。”

    “是,我等會兒就讓孫嬤嬤多挑些人送進來,說到這個,母親也知道,我見識少,這看人上只怕看不準,還請母親教導,幫阿盛和阿念挑些人用。”李燕語從善如流,福寧太妃面容舒緩著點了點頭交待道:“你跟孫嬤嬤說,心要細,要本份,不用太好看,略平頭俊臉就成,十四五歲,不能大也不要太小,侍候個四五年就換掉。”

    李燕語仔細聽著,一一答應著,福寧太妃又交待了幾句,才揮著手示意她趕緊看阿念醒了沒有。

    隔了一天,太后又打發人來接福寧太妃進宮說話,這回多了句話:‘把阿念也帶上,太后要瞧瞧他’。李燕語這顆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裡,從上回進宮到現在,這阿念就沒什麼長進!原來看到什麼好,張嘴就是‘真好看啊,送給我吧’,教到現在,變成了‘真好看啊,我不要,給也不要’,這跟要有什麼分別?!可不去她更沒這個膽子,李燕語吊著顆心,這份心驚膽顫也沒法跟福寧太妃說,她這種如履薄冰的心情,太妃只怕無論如何也理解不了。

    李燕語只好和邵源泊嘀咕幾句,抓過阿念拚命交待:‘不準說真好看,不準往人懷裡鑽,不準說阿娘說的什麼什麼的’,一堆的不準,阿念聽一句點一個頭,李燕語越交待心裡越沒底,頹然的看著邵源泊求援道:“你來教教。”

    “阿念不過四歲三周的孩子,上回皇上也誇他”

    “誇他什麼?”李燕語急忙追問道,邵源泊輕輕咳了一聲,含含糊糊的說道:“誇他眼力好,淨揀好東西要。”李燕語眨了眨眼睛,抬手捂著臉,垂著頭,半晌才懊悔道:“早知道阿盛和阿念有機會進宮,一生下來就不許他倆這麼沒規矩!”

    “好了,你也擔心的太過了,阿盛和阿念哪點不好?這孩童,就是要天真爛漫,我看這滿京城沒哪個孩子能比得上咱們家阿盛和阿念!阿念這麼大點,三字經都背完了,阿盛就更不用說了,長大了那是狀元之才!必定青出藍!”邵源泊越說越得意,李燕語默然看著他,有這麼個爹教著,往後阿盛和阿念這自負上頭,必定青出於藍。

    李燕語再怎麼擔心,阿念也就那樣了,這天一早,李燕語給阿念換了身寶藍薄襖褲,外面罩了件靛藍長衫,披了件雪白滾寶藍邊斗篷,福甯太妃滿意的看著粉裝玉砌的阿念,一路抱著進了慈瑞宮。

    太后歪在炕上,看著福寧太妃彎著腰,牽著粉團般的阿念進來,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福寧太妃牽著阿念到了離炕前兩三步處,鬆開阿念,曲膝見著禮,阿念歪頭看著福寧太妃,一邊看著她,一邊認認真真的拱著手往下揖去,旁邊的侍女急忙送了個墊子在阿念面前,阿念歪著身子撲倒在墊子上,一邊磕頭,一邊聲音清脆的說道:“阿念給大婆婆磕頭!”福寧太妃緊盯著阿念,看著他磕好了三個頭,忙彎腰抱了他起來,阿念仰頭看著福寧太妃,滿臉懊惱的說道:“阿婆,又錯了,先說話再磕頭,我再磕一回吧!”

    福寧太妃忙一把抱住阿念,一邊笑一邊說道:“沒錯沒錯,我們阿念懂事的很,這頭磕的好得很,你看,大婆婆也誇你呢!”

    太后怔神的看著柔聲細氣哄著阿念的福寧太妃,又轉眼看著咬著拳頭、正轉著兩隻烏黑的眼珠看著自己的阿念,呆了瞬間,笑著吩咐福寧太妃坐下,看著緊挨著福寧太妃的阿念問道:“你叫阿念?”

    阿念咬著拳頭點了點頭。

    “你幾歲啦?”

    阿念忙仰頭看著福寧太妃,福寧太妃柔聲吩咐道:“阿念乖,自己和大婆婆說。”阿念放下拳頭,飛快的說道:“四歲!”說完,又把拳頭塞在了嘴裡,太后看著眼珠黑亮的看著自己,根本不像怕人的阿念,笑著說道:“這麼咬著拳頭可不好,快放下。”

    阿念忙抬頭看著福寧太妃,福寧太妃輕輕拉著他的手,笑著說道:“大婆婆說了,就不能咬了。”阿念放下拳頭,看著太后苦惱道:“阿娘不讓我說話的!”

    “為什麼?”太后驚訝的問道,阿念重重垂下頭,歎了口氣答道:“說來話長!”太后睜大眼睛瞪著阿念,‘噗’的笑出了聲,指著阿念哭笑不得的說道:“他這麼大點,還說來話長!”

    “阿念天真活潑,看到好看的東西就誇,就想拿過來玩玩,源泊媳婦說這樣太沒規矩,拘他極緊,理雖是這個理兒,可孩子到底還小,跟這麼大的孩子比,阿念可是最懂事的了。”福寧太妃慢聲細氣的解釋道,太后挑著眉梢,順著阿念的目光看向炕頭百寶格上的紫檀木扯篷船,笑著問道:“想要那個玩?”

    “不要!給也不要!”阿念垂涎的盯著紫檀木船,重重點著頭說道,太后失笑出聲,一邊笑一邊說道:“你既然不要,那大婆婆就真不給了。”阿念扁了扁嘴,垂著大腦袋,拉著福寧太妃的衣袖,往她身邊擠了擠,低聲嘟嚷道:“我不要,我就看看。”

    福寧太妃心疼的不行,陪笑看著太后正要說話,太后沖她擺了擺手:“看這樣子,源泊媳婦是個能當家的,像他這麼大的孩子,是要拘緊些做好規矩,你這脾氣,要疼孩子就是個溺字,這孩子極好,一片赤子之心,我也喜歡,從前魯國公說源泊媳婦是個會孝順的,倒沒說錯她。”

    福寧太妃還沒開口就被太后堵了回去,臉色微紅,心疼的摟著阿念正要說話,阿念仰頭看著太妃,伸出胖胖的手指探到太妃臉上,奶聲奶氣的安慰太妃道:“阿婆,那個不好玩,一點也不好玩,咱們不要,啊?”

    太后揚著眉梢,後面的話竟說不下去了,看著也不知道聽見她的話沒有,只顧摟著阿念,心疼的不知道怎麼心疼才好的福寧太妃,抬手揉著額頭,哭笑不得的說道:“好了,我倒成惡人了!那船既說過了,就算了吧,我記的後頭收著只鎦金三桅船,把那個拿來給阿念玩吧。”宮女答應了,急忙到後面小庫房取了鎦金三桅船過來,恭謹的遞到了福寧太妃和阿念面前,阿念眼睛緊盯著那只兩尺來長、金光閃閃、精緻異常的三桅船,緊咬著嘴唇,仰著頭,滿眼渴望的看著太妃,太妃急忙將船推到阿念面前,笑容滿面的說道:“阿念快謝過大婆婆,這是大婆婆賞給阿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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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 18:13:58


    阿念得了便宜,謝恩那是駕輕就熟的,太妃話音未落,阿念已經撅著屁股從炕上站起來,拱著手撲跪在炕上,聲音響亮清脆的謝道:“謝大婆婆賞!”一邊說著話,一邊磕著頭,頭還沒磕到一半,圓球般的身子就滾倒在一邊,福寧太妃急忙抱他起來,阿念手腳並用,奔著鎦金三桅船爬過去,吭吭哧哧想把船搬到懷裡,可搬了半天,那船紋絲未動,福寧急的就想伸手幫忙,太后抬手止住她,忍著笑示意她只看阿念的舉動。 阿念圍著船轉了半圈,倒回來又轉回去,再轉半圈,俐落的爬到船頭處坐下,岔開雙腿放到船兩邊,看了看,又往前挪了挪坐好,伸手摟了摟中間那根高高的、金光閃閃的桅杆,滿足的歎了口氣。

    太后笑出了聲,抬手指著阿念,轉頭看著福寧太妃問道:“這孩子怎麼說他好?你看看這小心眼多的,抱不動就湊過去摟著,在家裡也這樣?”

    “阿念最惹人疼,在家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先拿過來給我,前天皇上賞了幾隻鮮桃,大冬天的,難得這樣的稀罕物,我讓人切了塊喂給他吃,誰知道他非得讓我先吃一口,讓了我,又給他阿娘、阿父和哥哥一人留下一塊,你沒看到他那個樣子,桃子沒吃好,眼巴巴看著給他阿娘他們留的那幾塊,流著口水念叨‘這是阿娘的,這是阿父的,這是哥哥的,阿念才不想吃呢’,真是笑倒一屋子的人!”福寧太妃說的眉飛色舞:“我心疼的不行,就想打發人來尋姐姐再要幾隻鮮桃給阿念吃,源泊媳婦硬是攔住了,說孩子不能慣著,唉,我只好帶他看人分水仙去。”

    “那他給他阿娘留的那幾塊桃子呢?你也讓他吃了?”太后笑著問道,

    “哪有!阿盛吃了也就吃了,那孩子也比阿念大不幾歲,也懂事的很,可源泊媳婦還真吃了,下剩的那塊,還真讓人給源泊送過去了,你說說,這大人怎麼跟孩子搶這口吃食?我也不好深說,源泊媳婦孝敬也極孝敬,可到底我也不好管得太過。”福寧太妃說著說著,又心疼起來,看著聚精會神、想方設法拆著三桅船的阿念,又心疼起桃子沒吃好的事來,太后長長舒了口氣,往後靠到靠枕上,看著福寧太妃笑著說道:“你這麼一說,我就放心了,怪不得源泊冒著欺君也要娶這個媳婦,果然是個難得的,他倒沒說錯,他這媳婦見識學問只怕比他還強呢,你聽著,這是你的不是,源泊媳婦做的對,我早就說過,你要是有了孩子,那孩子也得讓你溺的百事不成,你疼孩子太過了!”

    福甯太妃被姐姐說慣了,倒也不以為意,留一隻耳朵聽著太后的話,大半卻留神看著玩得興奮不已的阿念,仿佛那些婆子使女們都不中用,非得她自己這麼不錯眼的看著才行,太后又是笑又是無奈的搖了搖頭,轉頭看著已經將那船頭上甲板掀起扔到一邊的阿念,心念微微一動,把阿念交給她看著,只怕也是源泊媳婦千思萬想後的安排,太后轉過頭,仔細打量著福寧太妃,她勸了這大半年也沒勸好,源泊媳婦丟了個孩子給她,她這就活過來了!

    太后笑著正要再交待幾句,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算了,也不用她多交待,源泊媳婦對她,倒比自己更有辦法,如今打聽下來,人也是個本份知好歹的,她們府裡的事,往後她只看著,也不用再管太多去。

    阿念玩的一頭的汗,福寧太妃早就挪過去,用帕子細心給他拭著汗,心疼的勸道:“阿念乖,歇一歇再玩好不好?大婆婆這裡也有酥酪,比咱們家的還好吃呢,咱們吃一碗再玩好不好?”阿念揚著小胖胳膊抓了抓微微濡濕的頭髮,忙點了點頭:“阿婆也吃!”

    “好!咱們兩個一起吃!”福寧太妃忙伸手抱起阿念,轉頭示意使女們取酥酪進來,太后看著福寧太妃笑道:“好了,你如今有了孫子,連跟我說話的空也沒了!”

    “要說說話,源泊媳婦最會說話,看著仿佛不言不語的,最能說到人心裡去,回回我跟她說過話,心裡就舒服的多,下回我帶她過來,讓她陪姐姐說話。”福寧太妃一邊看著使女們給阿念淨手,一邊笑著說道,太后瞥了她一眼,笑著沒有接話,使女們上了酥酪,阿念吃東西時最安靜不過,三人吃了,太后將碗遞給使女,漱了口吩咐道:“把那幅外國進貢的紅寶頭面取出來,再拿十匹今年新貢的織金緞,賞給福甯王妃,傳我的話,福甯王妃教子有方,孝心亦可嘉。”使女凝神聽了,將話重複了一遍,見太后點了點頭,垂手退了出去。

    李燕語送走了頒賞的內侍,和邵源泊並肩呆看著託盤裡那幅奢華到極處的紅寶頭面,又挪到旁邊堆著的織金緞旁邊,伸手撫著那些稍稍顯硬的織物,邵源泊用扇子抵了抵額頭,伸手攬過李燕語安慰道:“別想太多,反正就這樣了,還能怎樣?”

    “想多了才安心呢!”李燕語笑語盈盈:“哪,太后說了,一,教子有方,那就是說,阿念今天肯定沒出格”

    “那是,阿念怎麼會出格?誰見了這孩子不喜歡的?!”邵源泊打斷了李燕語的話,得意揚揚的說道,李燕語瞥了他一眼,接著說道:“其二,還有個孝字,那就是說,咱們這些日子這麼侍候老太妃,太后點頭了,就這麼著,就是對的。這往後咱們就有方向了,照著這麼孝敬就是。”邵源泊贊同的連連點著頭,用扇子敲著那幾匹緞子笑道:“東西倒是小事,教子有方不用說了,那必定是有方的,難得的是這個孝字,這頭一關算是闖過去了。”

    李燕語長舒了口氣,雙手合什念了句佛。

    福寧太妃直到天色傍晚,才帶著阿念回到府裡,阿念呼呼大睡著被人抱下車子,後頭兩個丫頭吃力的從車上抬了那只鎦金三桅船下來,李燕語無語的看著那只金黃到閃人眼睛的巨大三桅船,原來還是要了東西!

    春節將近,邵源泊除了認認真真在家守孝,宗正寺的事也不得不管起來,這中間千頭萬緒,一件事扯著另一件事,今年的果扯著去年的因,牽牽連連一路牽扯不清,這中間,能送到邵源泊手裡的,都是五代以內的皇族近支,哪一處也馬虎不得,但凡有一星半點不公,就有人跳腳叫撞天屈,這屈就能一路叫到皇上面前去,邵源泊只好耐下性子,一處處剝,一點點理,從無數年前數起因由,你來我往間,有時候根本就無法找出誰因誰果、誰是誰非來,只把邵源泊煩的天天錯牙陰臉,想發脾氣,又找不到能發脾氣的人。

    李燕語也顧不上他了,她也是一堆的事,王府裡裡外外上千的人,過個年還真不是一般的麻煩,特別是對她這個對福寧王府一無所知的人來說,邵源泊從無數年理宗正寺,她從無數年前理福寧王府的舊例舊事,晚上回來,兩人垂頭相對,歎氣無語。

    歷史長久的王府不是李燕語一時半會能理清楚的,她只好守定一件,凡事只依舊例,但凡有事必先問‘往年舊例是怎麼辦的?’若沒有舊例先要驚歎‘怎麼會沒有舊例呢?’沒有舊例的事,統統一邊放著!不過幾天功夫,滿府的管事、管家婆子就都明瞭新王妃的脾氣了,凡事先尋好舊例,回了事就趕緊說舊例如何如何,這差事就回的順當無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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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 18:14:11


    邵源泊卻沒有那麼多舊例好守,萬分苦惱之下,和李燕語嘀嘀咕咕商量了幾晚,那些事,能理就理,那些亂麻般的家務事,乾脆一路和稀泥,說起來都是一家人,這邊勸勸,那邊勸勸,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萬事大吉。

    一個年過的李燕語和邵源泊都瘦了好幾斤,年三十忙到年初一,守好歲,祭了祖,賀了元旦回來,好在守著孝,不必應酬戲酒,初一晚上邵源泊早早歇下了,李燕語看著人收拾年三十和祭祖的東西又是忙到半夜,年初二,一早太后就命人過來接了福寧太妃進宮說話,她們姐妹都是不能回娘家的人,太后就年年初二接福寧太妃進宮一處說話,福寧太妃如今走到哪兒都得拎著阿念,這初二進宮自然也是帶著阿念一處去,阿念跟著太妃去太后宮裡也是熟門熟路的了,李燕語乾脆橫了一條心,孩子早晚得長大成人,總有放手的時候,放就放吧,唉!其實,擔心也沒用不是!

    李燕語剛把福寧太妃和阿念送上了車,車子還沒出門,邵源泊尋到李燕語,一臉古怪的看著她問道:“你猜猜誰來了?”李燕語白了他一眼,她累的站著都能睡著,還有功夫跟他玩猜謎兒?

    “平江開國侯李你父親來了。”邵源泊乾咳了兩聲,避過了李俊卿的名字,畢竟是李燕語的生父,直呼其名總有點那個。

    “他來幹什麼?”李燕語警覺的問道,

    “你別急,他能怎麼樣,咱們如今,咱們以前也沒理會過他,今天不是年初二嘛,你是皇家宗婦,依例不能回娘家,他的意思,想接阿盛和阿念過去玩一會兒。”邵源泊伸手攬著李燕語的肩膀,忙安撫著她,李燕語皺著眉頭正要搖頭,邵源泊忙接著勸道:“照我看,讓阿盛過去玩一會兒也成,畢竟是你生身父親,那個我知道你從前過得苦,可這禮,這大禮在這裡,一年不就一個初二嗎?昨天父親和三哥也過來過,要不這樣,先讓阿盛跟李侯爺去趟平江侯府,拜個年就出來,再去趟咱們府上,挨個拜個年,也算是替咱們拜年了,你說呢?”

    李燕語想了想,無奈的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邵源泊忙讓人叫了阿盛出來,細細的交待了三五遍,又將隨著出門的小廝、長隨和護衛們交待了兩遍,才帶著阿盛出到前院,讓他和李俊卿一起去李府拜年去了。

    阿盛和阿念都不在府裡,李燕語和邵源泊又守著孝不能出門,這一天總算清靜了半天,李燕語攤開手腳躺在炕上,閉著眼睛似睡非睡,邵源泊翹著腿,手墊在頭後,看著雕畫精美的屋頂出神。

    半晌,邵源泊輕輕推了推李燕語,有些寥落的說道:“李謙點了泉州市舶使,出了十五就發明示了。”李燕語睜開眼睛看著滿臉悵然的邵源泊,低聲問道:“難過了?”

    “那倒沒有,也沒什麼難過的,就是跟你說說。”邵源泊語氣低落,李燕語挪了挪,將頭靠在邵源泊胸前,伸手搭在他身上,歎了口氣,邵源泊攬住李燕語,反倒勸起她來:“我沒事,以前祖父常說,人生不如意十之□,如今我是人生如意十之□,再不知足就是天理難容!”李燕語聽得伏在邵源泊胸前笑起來,笑了一會兒,支起上身,雙手托著腮問道:“李謙來找你討教了?”

    “嗯,我讓他放心,有我在,他這市舶使就等著五年卓異升遷吧!”邵源泊挑著眉梢,自滿洋洋的說道,李燕語笑著看著他,蕩開話題,說起了別的事:“年前太妃和我說,皇后跟她提兩回,想讓阿盛和皇長子一處讀書,我給推了。”邵源泊嚇了一跳,連聲說道:“推的好!推的好!唉,太妃什麼都好,就是耳根子太軟!這伴讀哪是那麼好當的!伴對了還好,伴不對腦袋都能伴沒了!”

    “嗯,我也是這麼想的,咱們到這地步兒,位極人臣,只能不求上進,萬不能再上進了,唉,一上進,就是個死字!”李燕語苦笑著歎氣道,邵源泊重重的歎著氣,輕輕拍了拍李燕語:“可不是!只好吃喝玩樂,混吃等死!”李燕語笑出了聲,伸手拍著邵源泊的臉,語笑盈盈的說道:“當豬也不行,你聽我說,你在泉州行的那個行會之法”

    “這還是你的主意!我不貪功!”邵源泊心情好了很多,伸手抿起李燕語散落在耳邊的頭髮,笑著說道,李燕語也不理他,接著說道:“你不是總說是好法子麼,其實這行商一行裡頭,門道極深,照我說,比做官從政不差什麼,不過如今這商人不入正流,不上檯面罷了,我看,要不你往後在這上頭花花功夫,你看,這京師裡幾家大錢莊、當鋪都是咱們府裡的,你先從這上頭做起,研究研究這錢莊、當鋪裡頭的門道,也試著定個行規出來,哪些是能做的事,哪能是不能做的,若做錯了,當如何擔責,先在這京師試試,給這錢莊和當鋪的商人定個為商之道來,再順便把生意做大,多掙些銀子回來,你掙了銀子,回頭咱們用太妃的名義修橋補路建義學,到處做善事去,豈不好?”

    邵源泊聽的來了興致,摟著李燕語一下子坐起來,鼓掌贊成道:“我也覺得這商之道大不簡單!咱們以貴從賤又不會犯了忌,正好!掙了銀子,除了給你修橋補路,我還想打條大船出海去!胡七就一門心思想出海看看那些什麼黑的象木炭一樣的人是真是假,我也想親眼看看,你說的那些海外的事到底有沒有,聽你說的認真,不像是假的,可又太匪夷所思!真是讓人嚮往!”

    “你可出不得海!你連京城也離不得!”李燕語推著邵源泊笑道,邵源泊悶聲長歎道:“那就打發可靠的人去看看!回來說給我聽!”

    “好!再畫了圖!”李燕語笑不可支:“我跟你說,這商之道,你若真能做的好了,百年之後,人家自然會念著你,過上幾百年,說不定那些人不記得這會兒的皇上是誰,可人人都知道邵源泊是誰呢!”邵源泊聽的哈哈大笑:“這我可不敢想,這流芳百年的都是聖人,我只求守著你,今生安閒,死後不要遺臭萬年,不要禍及子孫就是大福了!”李燕語歎了口氣,靠在邵源泊懷裡沒有說話,半晌,邵源泊突然拍了拍李燕語說道:“等出了孝,咱們再生個女兒,一定要生個女兒!”

    “我說過不要孩子了!你也答應了的!”李燕語忙叫道,

    “我是說不要兒子了,女兒還得要一個,要個像你這樣的,家裡沒個姑娘怎麼行?!”邵源泊忙陪笑分辯道:“就生一個,就生一個女兒就行!”

    “你怎麼知道再生一個就是女兒?要再是個兒子這兩個就夠頭痛的了,不要了!”

    “肯定是女兒!你放心,再生一個必定是女兒!”邵源泊眨著眼,極其肯定的說道,李燕語白了他一眼:“你以為這事由著你的心意?你想要什麼就是什麼?”

    “那是!我心裡有數!”邵源泊狡黠的斷然肯定,李燕語懶的理會他,邵源泊陪著小意勸道:“你看,府裡這兩個猴小子,沒一個讓人省心的,好歹得生個乖巧柔順的女孩兒,也能讓你我好好疼疼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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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 18:14:24


    “你以為女孩兒就乖巧柔順了?說不定比你那兩個兒子還不省心!”李燕語松了口風,兩人歪在炕上,閑閑的說著話,享受著這難得的片刻閒暇。

    守孝的日子到底安閒,等李燕語和邵源泊理清各自手頭的事,一個管家上了手,一個總算弄清楚宗正寺積下的百年亂麻,剛要鬆口氣,除服的日子就到了。

    除服前幾天,太后就單獨召了李燕語進宮,細細交待了,小心別讓太妃哭過了,除了服就別那麼苛待自己,日常供奉上不能再像孝期那樣等等等等。

    李燕語領了訓出來,回到家裡愁苦了半宿,想來想去,這事,還得藉著阿念的手。阿念六歲了,越長越懶,也越長越有心眼兒,李燕語仔細想定了主意,叫了阿念進來,細細交待了,又叫阿盛進來,也細細交待了一遍。

    除服是大禮,宗正寺和禮部都跟著忙了幾天,在墓前行好了儀禮,丫頭婆子們奉了吉服上來,司禮官一聲長長的呼呵,邵源泊和李燕語先接過福寧太妃的吉服,轉身遞給阿念和阿盛,阿盛和阿念一身孝服,托著衣服走到福寧太妃身邊,福寧太妃跪坐在墓室前,呆呆的看著福寧的牌位,眼淚一直不停的流,邵源泊和李燕語跪倒膝行上前,請福甯太妃成禮,福寧太妃搖著頭:“我一個未亡人,我跟他說過,我給他穿一輩子孝”

    “祖母我陪你!我也穿一輩子孝!”阿念將手裡托著的吉服遞給哥哥,膝行上前,滿臉鄭重的說道,福寧太妃伸手抱住他,泣不成聲的說道:“我的傻孫子,祖母是未亡人,你是個孝順孩子,這可不能陪祖母,去成禮,啊?”

    “祖母這麼疼我,我一定要陪著祖母,祖母活著我要最最孝敬祖母,祖母走了,我也要最最孝敬祖母,我就搬過去住在祖母旁邊,哪兒也不去,就陪著祖母,我要讓祖母天天都喜歡!”阿念堅決的宣佈道,福寧太妃聽的一時忘了哭,摟著阿念,又是感動又是心疼,又帕子按著眼角,哭了好一會兒才說出話來:“傻孫子噢!你這麼孝敬,祖母豈不心疼死?祖母就喜歡看著你吃得好睡得好玩得好,你可不能這樣,不然祖母死了也不能安心!不能這麼孝敬,乖,去成禮。”

    “我不去,我要陪著祖母!祖母對祖父也是這麼好的,祖父都安心了,祖母怎麼會不安心呢?”阿念眼睛裡閃著慧黠,臉上還是一樣認真的說道,福甯太妃一時呆住了,李燕語忙上前扶著福寧太妃,低聲勸道:“母親,阿念說的有道理,您這樣不愛惜自己,父親泉下有知,不知道難過的怎樣輾轉反側,不能安寧呢!”福甯太妃一時傷心的嘴唇抖個不停,李燕語溫柔的勸道:“母親想想,父親在世時,是看到母親平安喜樂時心情好,還是看到母親哀傷傷身時心情好?就算為了父親,母親也要愛惜自己,平安喜樂,開開心心的活著,替父親照顧好孫子、重孫子們,母親您說是不是?”

    福甯太妃被李燕語的話說的萬分難為,李燕語仔細看著她,輕聲勸道:“母親知父親最深,必定知道如何讓父親安心歡喜,母親若覺得這樣好,咱們就這樣,都隨母親的心意。”福寧太妃楞楞的看著李燕語,又轉頭看著筆直的跪在面前的邵源泊和阿盛,再低頭看看懷裡的阿念,落著眼淚長歎了口氣,伸著胳膊,由著李燕語侍候著換了吉服。

    過了除服這一關,李燕語稍稍松了口氣,福寧太妃這樣不怎麼明白的人,真要是拗在了哪一處,說道理講不通,以情相動吧她根本不知道顧忌別人,別的她這身份尷尬,又不敢多做,唉!這一關總算過了!

    回到福甯王府,太后遣來接太妃的內侍已經等在二門裡,福寧太妃照舊帶著阿念,連府門也沒進,車子調頭就去了宮裡,當天晚上,太后又賞了頭面、衣料,還有一柄金玉如意,李燕語和邵源泊親自將東西送進那間專放皇上和太后賞賜之物的庫房,站在庫房中間,環顧著這一年多多出來的幾十件琳琳總總、什麼都有的物件,李燕語歎了口氣,指著那柄金玉如意說:“有了這柄金嵌玉如意,也算能安下心了。”

    “嗯,”邵源泊伸手挽住李燕語,笑著說道:“你就是想的多,從成了親你就擔憂,有什麼好擔心的?”李燕語看著他,怔怔的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她經歷過沒有皇帝的那種社會,她怕皇權,怕那不可測,不知道在哪兒,又不知道突然會出現在哪兒,那無法捉摸又不講理的天威!

    “我怕怕皇上,怕那些皇帝,怕他們生殺予奪,怕一點不好,就獲罪抄家,殺頭示眾。”李燕語靠著邵源泊,顫聲說道,邵源泊楞了楞,面容漸漸凝重,伸手摟了李燕語,半晌才低聲安慰道:“能有什麼?別怕,皇上不是昏君,咱們不犯忌,就沒事。”這安慰如同沒說,李燕語傷感的歎了口氣,低頭靠在邵源泊懷裡,半晌才低聲說道:“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沒了這皇帝,大家都是一樣的人。”邵源泊駭然的看著李燕語,抬手摸著她的額頭愕然道:“你這是說的什麼胡話,沒了皇帝?就是皇朝的更替,也不過換一家一姓之天下罷了,大家這人怎麼能一樣?貴賤之道,天理綱常”

    “好了,我知道了,不過隨便說說,你也太認真了。”李燕語伸手捂了邵源泊的嘴,生氣的嗔怪道,邵源泊忙住了口,笑著說道:“你把我嚇壞了,往後千萬別再說這樣的傻話,這可是”

    “我知道了。”李燕語垂著頭,失落的說道,她今天過於脆弱了,以後這樣的念頭,要連根扔到天外去,她有這樣的夫,有這樣的子,心甘情願的為了他們,撐一輩子翅膀,提一輩子心,吊一輩子膽。

    “回去吧,外頭還一堆的帖子呢。”李燕語苦惱的歎了口氣說道,邵源泊笑起來:“請你的帖子可比請我的多!”

    “你那帖子雖少幾張,不是也一樣應付不過來?有什麼分別?”李燕語笑著駁道,兩人出了庫房,看著婆子落了鎖,一路低聲說笑著回到正院。

    果然,榻上的矮幾上,滿滿的堆著幾十張大大小小各式帖子,李燕語和邵源泊一張張翻著帖子,李燕語連翻了十來張,煩惱的將帖子扔回幾上:“你看看,不是無聊,就是麻煩,就沒一張省心的!”邵源泊接過那十幾張帖子看了看,笑著建議道:“無聊的去去倒也算了,這些麻煩的才真麻煩。”兩人對著那些帖子,愁眉愁眼的愁了半晌,邵源泊思量了半晌,看著李燕語,遲疑的說道:“燕語,這事,我看咱們得定個章程。”

    “嗯。”李燕語忙點頭應道,這話說的是,如今出了孝,這日子就沒什麼好藉口推脫的了,如今的福寧王府,有福寧太妃在,在誰眼裡都是股極大的助力,這是非就得天天找上門來,這事,是得定個總章程出來,往後也不至於前後不搭,行事錯亂。

    邵源泊仔細想了半晌,苦悶的長歎了口氣:“你看,咱們想安安生生少生麻煩,就得想法子讓那麻煩別來找咱們,要麼咱們精明過人,只有咱們算計別人,沒有別人算計咱們的!”

    “這不成!咱們兩人四眼,外頭那麼多人,再說,只有日日做賊的,哪有日日防賊的?”李燕語急忙否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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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 18:14:38


    “我知道這不行,就是說說,若不是精明到讓人不敢招惹,那只能讓人不願意招惹了,誰跟咱們一處,只有壞處沒有好處,那就行了!”邵源泊得意的說道,李燕語瞥著他問道:“那你說說,怎麼能讓跟咱們在一處只有壞處沒有好處?”邵源泊連連眨著眼睛,嘿嘿笑著說道:“這也容易,當年胡七就是這樣的混帳貨,他年青時候不學無術,胡鬧成性,誰要是說跟胡七一處喝酒宴飲了,都會被人側目瞧不起,後來我和李謙看他人還不壞,至少仗義,也沒那麼多花花腸子,倒比那些仁義道德們好多了,就帶著他常跟我們在一處,慢慢這名聲才好些,後來才能娶了梁家的姑娘,你看看現在,誰還說他不好?”

    “你別又說遠了,只說你這容易的法子。”李燕語推著邵源泊,笑著把他跑題的話趕緊扯回來,邵源泊攤著手說道:“就是這法子啊!照胡七這法子,咱們得荒唐,稀泥糊不上牆,不著調,不成才,不成才這一條就算了。”

    “這一條也成,往後留著給阿盛阿念用!”李燕語笑意盈盈的說道,邵源泊大睜著眼睛連忙擺著手:“這可不成!阿盛和阿念那天賦,什麼都成,就是不能不學無術!”李燕語高挑著眉梢,想了想,沒再反駁邵源泊,只看著追問道:“這章程定下了,這荒唐不著調,你準備怎麼個荒唐法?”

    邵源泊苦惱萬分的抓著頭:“我這會兒才知道,這沒出息比有出息可難多了!燕語,你別難為我,這上頭你主意最多,你替我想想,要做點什麼事,才能又荒唐不著調,又無傷大節,上不得檯面?”

    “荒唐麼,要麼像你從前那樣,化了妝唱戲,打架捧女伎,胡鬧荒唐,”李燕語看著邵源泊,慢吞吞的說道,邵源泊忙擺著手打斷了李燕語:“這不成!你放心,你肯我也不肯!”

    “那就好!”李燕語重重的舒了口氣說道:“那只好從另一頭荒唐,你若是懼內,這也夠荒唐。”

    “這法子好!這也是實情不是?也容易!”邵源泊一邊笑一邊乾脆的答應道,李燕語斜了他一眼,接著說道:“這懼內再荒唐也是小事,往後就是皇上不派你差使,那來探話、求情、通路子的也少不了,這是朝廷大事,軍國大事,也得想法子恰到好處的荒唐荒唐。”邵源泊連連點著頭:“這話說的極是!正好這也臘月裡了,年裡年外事多,這個年過好,咱們家這荒唐不著調的名聲一定得傳出去!傳的越遠越好!”

    兩人低低的說笑著定了章程,又細細商量好一些能準備的細處,李燕語心裡莫名的安穩了許多,有夫有子,懼與不懼,都得好好活著。

    那些帖子,李燕語仔仔細細斟酌了幾遍,去了那些無關緊要的,餘下的吩咐小羽捧了,往正院尋福寧太妃商量去了,福寧太妃剛從宮裡回來,正看著阿念寫千字文,李燕語站著看阿念寫了一會兒字,從小羽手裡接過帖子放到幾上,笑著說道:“母親,這是今天收到的,都是請過府的,母親看看。”

    “這事你處置就行,我最煩這些應酬。”福寧太妃厭煩的看著那堆帖子說道,李燕語笑著答道:“這事是不得不過來討母親煩,母親知道,我自小居於內院,出嫁前從來沒出過府,出嫁後又一直跟著阿念父親在任上,這京師人家,別說認,就是聽也沒聽說過,至於這中間的淵源,哪家跟哪家有什麼過往,跟咱們家這遠近又如何,都一無所知,母親也教導過我,這外頭的應酬來往,馬虎不得,這不,只好來討母親的主意了。”福寧太妃聽她說的有道理,直身坐起來,接過李燕語遞過的帖子,一邊看一邊和她說著各家如何如何,李燕語凝神聽著,不時苦惱的皺著眉頭,福寧太妃將帖子扔了大半,留下七八張笑著說道:“我最厭煩這你來我往的應酬,可這應酬又省不得,這幾家,這兩家請酒的,你得去一趟,陪她們老夫人好好說說話,這三四家,過去坐坐,喝杯茶就成,那兩家,你沒去過,就去一趟吧,往後就不用去了,逢年過節打發幾個婆子過去請個安問個好就成。”

    李燕語一一答應,為難的看著福寧太妃央求道:“母親可不能讓我一個人去!我沒見世面,又人生地不熟的,萬一失了禮,自己丟人現眼倒是小事,損了咱們府裡的體面就不好了,再說,萬一哪一處不妥當,還怕得罪了人,母親得陪我去!”福寧太妃指著李燕語嗔怪道:“你看看你,怎麼跟孩子一樣,出個門還得拉上大人帶著!”

    “母親,這事您可不能不管。”李燕語慇勤的給福寧太妃捏了肩膀,討好的說道,福寧太妃看著歪頭看著自己和母親的阿念,只好點頭答應道:“少不得走一趟,你把那幾張帖子再拿來我瞧瞧。”李燕語忙將帖子遞過來,福寧太妃一張張又翻了一遍,轉頭看著李燕語歎氣道:“這些,真都得走一趟,不然就成了咱們過於傲慢了,不過這要是都走一趟,再怎麼緊趕,也得五六天,要不,我看這麼著吧,乾脆咱們下帖子請她們過府,一起過來,也算是咱們府除了服,跟親戚朋友道個謝,用我的名義發帖子,這樣,忙一天就夠了。”

    李燕語聽的眉開眼笑,她就是這麼想的,不過,福寧太妃不說,她可不敢自說自話的在家裡宴客,這個家,唉,是福寧家,至少現在,還不是她的家,不過,福寧太妃這不願意應酬的懶脾氣,最合她的胃口不過。李燕語忙出著主意,將各處都和福寧太妃細細商量好了,笑著說道:“母親,我看哪,要不這樣,往後咱們府上定出日子,趕著應時的節氣,請大家過府聚一聚,說話玩笑,比如這臘月裡就挑著雪好的日子請大家來賞雪看梅,正月挑個日子請大家吃回年酒,三月三咱們也學著外頭的才子們,曲水流什麼觴,就是個樂子,再往後賞一回荷花,秋天裡再請大家去一趟莊子裡登高求福,這一年,就這麼幾回,大家聚也聚了,熱鬧也熱鬧了,也就夠了,有了這些,外頭這些請宴的帖子,咱們只要去幾位老夫人的壽辰,外面也就說不出什麼了,母親您說呢?”

    “這主意好!我最不耐煩出門,話裡套著話,別說說,聽著就累!就照你說的這樣,我看今天這天不好,說不定晚上就得下雪,正好,這天冷了,阿念和阿盛太小,屋裡夾牆火炕要趕著兩個孩子不在的時候燒好,晚上歇下了,就不要再大火燒了,免得招出火氣,我看阿念這兩天火氣就有點大,你等會去趟廚房,看著她們用心熬碗冰糖雪梨水,讓兩個孩子多喝一碗,請客這事交給那些管事嬤嬤們就成,她們都是做老了的,知道怎麼安排,你得空多管管孩子,還有源泊,這是大事”

    福寧太妃的話從一路扯到另一路,越扯越遠,李燕語帶著溫婉的笑,認真的一路聽到底,這應酬的事,只要福寧太妃在,她就打定主意不出頭,只管跟在太妃身後,這份能幹說什麼她也不要,只要能少在外面轉來轉去,笨就笨了,她認了就是。這外出應酬的事由太妃擋著,旁的,她都不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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