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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8 18:44:36

閨秀不近男神(上) 作者:夏禾

唉,她好好一個侯門貴女怎會淪為被罵怪物、下場淒慘?
去他的惹禍陰陽眼,去他的高冷不可攀的謫仙美男子!

姑娘她重生後,只要平凡幸福,全力當個討人可愛的小胖妞就好,
再有表孝心的機會,譬如去寺廟為祖母祈福,博得長輩好感更佳,
本以為避到朝恩寺能過上清靜日子,偏偏她這一躲躲出反效果,

前世吃不著,反誤她一生的佳公子姬晏竟巧合地上山與高僧論佛,
整日與她抬頭不見低頭見,甚至一改從前印象地關心她,
但叫她最困擾的,還是被那一隻名叫庾邵的話癆鬼纏上了!
鬼兄啊,咱倆很不熟好嗎、老扮同一張鬼臉嚇人很好玩嗎?

鬼嚇人不打緊,煩人就很討厭了,瞧這傢夥哪點像生前負盛名的才子,
一張嘴只會逗她,在她選衣時指手畫腳──雖然他眼光的確好,
笑話她念書愚鈍更是毒舌──可他當夫子教她學習效果極棒,
其實她挺感激他夜裡守在她床畔,讓她免於其他鬼魂的驚嚇,
然而怎會在她逐漸喜歡上他的溫柔時,他竟突然變虛弱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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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
王室 | 2019-1-8 18:45:16


    夏日蟬鳴聲不斷,蔭柳錯落的長廊下,一打扮乾淨素雅的婦人端著藥盤走過,身後跟著兩個丫鬟。

    推開門,屋內的熱氣迎面而來,婦人皺皺眉,不悅道:“四姑娘雖還在病中置不了冰,但也要時常開窗通通氣,小心悶壞了。”

    一小丫鬟委屈地上前福身,小聲道:“馮媽媽,是姑娘不讓開窗……”

    馮媽媽瞪了她一眼:“姑娘還小,你怎能事事由著她!”說著走進屋內,將藥盤輕輕放到桌上,又來到窗前把窗戶推開,明媚的陽光照射進來,屋裡頓時就敞亮了。

    容蕪在床上被陽光刺醒,翻了個身,將被子罩在了頭上縮成一團。

    “姑娘,起來把藥喝了……”馮媽媽愛憐地坐到床邊,輕輕扯了扯被頭。

    被子裡一動不動,過了會兒傳來一陣小貓似的嗚咽,糯糯的奶聲傳來:“奶娘,阿蕪困,讓阿蕪再睡一會兒吧。”

    “小懶蟲,藥一會兒就涼了,快起來先喝了啊?”

    被子裡的一團咕蛹了幾下,接著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鑽了出來,消瘦的小臉襯著下巴尖尖的,眼睛大大的,原本端正的五官,讓蠟黃的膚色遮去了五分姿容。

    容蕪心裡歎了口氣,兩隻小短胳膊從被窩裡鑽出來張開。

    馮媽媽笑了笑,將她抱了起來。

    “奶娘已經嘗過了,這藥一點兒也不苦,姑娘喝完就有蜜餞吃了。”

    容蕪沒有吭聲,也不要喂,自己接過藥碗一口氣喝了下去,就著丫鬟手中的絹帕抿了抿嘴。

    馮媽媽眼中驚喜,自從三日前姑娘清醒過來後,好像懂事了許多,吃飯喝藥都不用哄了。若要讓容蕪知道她心中所想,定要歎氣。在經歷過上輩子被捆綁於敬天臺上活活燒死後,喝點苦藥又算的了什麼呢?

    想到濃煙沖進鼻腔,烈火逐漸蔓延到她腳踝的場景,那種皮膚都要灼燒崩裂的痛感又湧上心頭,不由將小小身子縮成一處,巴掌大的小臉埋進腿間微顫著。

    奶娘心疼不已,趕緊將她抱進懷裡,拍著背安撫道:“阿蕪乖,不怕了啊,奶娘在……奶娘在……”

    容蕪是昌毅侯府的四姑娘,外人皆知她膽小怯懦,有時原本好好的,突然就會尖叫一聲躲到人後,又或者哭鬧不止。晚上睡覺的時候一定要奶娘陪著,半夜經常會出現夢魘,一覺睡到天明的情況幾乎沒有。

    好好的姑娘被養的面黃肌瘦,再加上這個戰戰兢兢的性子,使得府上的老侯爺和太夫人都不太喜歡她,與其他哥哥姐姐們也玩兒不到一處。三老爺和三夫人雖然對她關愛有加,但總也帶不出門,無論怎麼勸,她都只喜歡窩在自己房間裡,恨不得每時每刻都把自己藏起來。

    其實,容蕪有一個不可對外人道言的秘密。

    自她有記憶以來,就總能看到一些其他人看不到的東西。那些人有的是面色慘白,眼睛空洞沖紅;有的與她對視時會咧開嘴笑,笑著笑著頭就歪掉了下來,有血順著脖頸滴下,卻在地面上看不見……

    他們總愛跟在某個人身側,有時又會纏著自己,怎麼躲都總會被找到。

    小時候的容蕪常常認錯這些人和普通人,有次一個人坐在院內秋千上,與對面地上掏泥巴的小孩聊著天,但奶娘發現時卻問她:“姑娘為何在這裡自言自語?”

    容蕪不解,指著那個孩子道:“那個,不是車夫王伯家的小兒子嗎?”

    奶娘神色一變,輕手拍了她道:“胡鬧,那孩子前日高燒剛折了,姑娘在這裡瞎說什麼?快跟奶娘回屋了!”

    容蕪一邊被奶娘扯著手一邊回頭,看到那孩子沖她揮了揮手,作了個鬼臉,舌頭一下子伸到了地上。

    容蕪“哇”地哭了出來,把奶娘嚇的不行,直摟在懷裡喊著心肝,當晚容蕪便大病了一場,夢裡一直在叫著:“我不要你的泥巴,不要你的泥巴……”

    後來容蕪年歲漸長,知曉了這些都是已故去的人,因心念難平,故以鬼魂之態留于人世。容蕪越害怕,他們就越纏著她,讓她去替自己傳話。

    有時容蕪受不了折磨,將鬼魂之言對世人道了,就會遭到驚恐疑慮的眼神,甚至是怒斥。漸漸的,府中人人都不願靠近她,不僅是因為她瘋瘋癲癲模樣駭人,更擔心她會不知何時地道出自己的秘密。

    如今容蕪細想,上一世落得那個下場,也怪自己表現的實在太異于常人了。

    她曾窩在奶娘懷裡,伴著甜甜的奶香味將自己的秘密與她講了。

    “奶娘,你相信阿蕪說的話嗎?阿蕪是不是二嬸娘口中的怪物?”

    奶娘溫暖的地環住她,柔聲道:“就算所有人都不相信,奴婢也相信姑娘。姑娘是奴婢奶大的,如何會是怪物?不要害怕,奶娘無論何時都會在你身邊保護你的。”

    她也真的這麼做到了。

    上一世容蕪在被族人拖出府中時,正是這位奶娘死死拖住她的腿不讓她被架走,哭喊道:“你們放開四姑娘!她只是個普通人,你們不能這樣做!”

    當時的容蕪已經瘦的不成人形,精神面臨崩潰,她眼睜睜地看著兩個壯年家丁一把將奶娘推開,而奶娘又爬回來抱住她,死活不鬆手,擋在她身前道:“你們若要燒死四姑娘,就連奴婢一同燒死!四姑娘離不開奴婢!”

    有族中長輩皺眉道:“將那婦人扯開,別誤了時辰!”

    家丁撲上去一人掰開奶娘的手指,一人攔腰向後拖拽,容蕪一陣吃痛,奶娘扣住她的皮肉處已是鮮血淋漓。

    “放開我!姑娘!……姑啊——”

    容蕪感到身上的壓力驟失,重新睜開眼睛,頓時睚眥俱裂。她尖叫著掙脫束縛住她的人,爬向已經倒在地上了的奶娘,看著一灘血從她的腦後流出,瞬間染了一地。

    “奶娘……奶娘你醒醒……阿蕪離不開你,離不開你……”

    然而無論她怎麼晃動,婦人那柔軟的身軀都再也不能將她摟在懷中了。

    族中長輩閉了閉眼,似是不忍心,最後還是一咬牙,硬聲道:“好了!你們兩個快帶走四姑娘,其他人將這婦人好好安葬!”

    “奶娘!奶娘救救阿蕪……奶娘……”容蕪又被架了起來,任她怎麼哭喊,身後的家丁就只會腳下不停地將她拖走。

    憤怒……悲痛……絕望……

    種種心情齊湧心頭,讓容蕪心中冷了下來,漸漸大笑出聲,眼睛通紅地指著下令之人冷笑道:“叔公……您可還記得一位丹鳳眼、柳葉眉、笑起來有兩個酒窩的姑娘?”

    “那是何人?你莫要再轉移話題了!”

    “……哦?如果這些還沒能讓您想起她來,那麼可還記得那枚雕著鳳凰紋的玲瓏九環佩?”

    見那長者微微變了臉色,容蕪笑的更是開懷,眼眸上抬,枯槁的面容竟現出幾分嫵媚來:“您聽見了嗎?她正提著那枚環佩在你耳邊輕搖呢,她在笑,笑著說道:‘晉郎……晉郎你怎麼能把我忘了呢?把我忘了呢……’”

    “夠了!把她拉下去,休得再胡言亂語!”長者身子晃了晃,好似真的感覺到有女人冰涼的手撫上了他的臉頰,看向她的眼睛愈發驚恐,狠狠抖了抖身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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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8 18:45:52


    容蕪輕輕搖了搖頭,又看向左側拉扯她的家丁,忽然伸出手來在他頭頂浮空摸了摸,溫柔道:“整日趴在爹爹身上,很辛苦吧?”頓了頓,眸中泛出同情之色,“是了,他怎麼忍心呢……”

    “你……你你在做什麼!”那家丁被看的發怵,退後兩步道。

    容蕪目光移向他,輕聲道:“你打傷妻子流產掉的,是個男嬰呢……”

    “啊啊啊啊!!妖女!你是妖女!!——”家丁發瘋似的撥拉自己的腦袋,口中喊道,“在哪裡?他在哪裡……快下去!下去!!”

    “快將她帶下去!帶下去!”族中人心惶惶,紛紛退離容蕪,將她孤立到中央,四個家丁上前將她整個人都抬了起來。

    容蕪環視了堂內一圈“親人”,他們在接收到自己的目光後都躲閃開來,生怕她會陰森森地指出有什麼東西在他們身上,就好像那是容蕪招來的一樣。

    都說鬼魂陰惡,但又何及人心可怖呢?

    一位常年遊蕩在二房的女鬼幽幽來到她身前,抬手想要為她挽起額邊散發,眼中流露出淡淡憐惜。

    真可笑,她一個好好的活人,竟被一個鬼魂同情了呢……

    容蕪苦笑一聲,眼神定格在了那倒在血泊中的婦人身上,一滴淚滑落,喃喃道:“奶娘……你等等阿蕪,阿蕪一個人害怕,我們一起走……一起走……”

    “姑娘?姑娘?”

    耳邊傳來熟悉的輕喚聲,容蕪身子一顫,回過神來。抬眼看到奶娘擔憂的面孔,自己正被她柔軟的身子抱著,不由暖暖笑開,看的奶娘和丫鬟們一呆,竟沒發現原來自家姑娘笑起來是這般好看。

    真好,她又活了過來,奶娘也還在。

    這一世,就算她仍不是個正常人,也要裝作正常人去生活,保護那些真心關愛她的人不再受到傷害。

    鬼魂算什麼?她已經死過一次了,也算是半個鬼了吧?

    容蕪吸了吸鼻子,輕聲道:“奶娘,你還會一直陪著阿蕪的,對嗎?”

    “傻姑娘,奶娘不陪著你還能去哪裡?”馮媽媽慈愛地擦乾她額頭上的虛汗,“奶娘就一直陪著姑娘,看著姑娘長大,將來嫁個好郎君。”

    “杏春也會一直陪著小姐!”看著二人依賴的神情,容蕪身邊的大丫鬟也急忙保證道,小臉上滿是認真。

    容蕪滿足地笑了笑,重回到四歲這年,府裡人還未曾發現她的異常,她還有機會改變自己的人生。

    “姑娘再休息一會兒吧,三夫人過會兒就該來看您了。”

    容蕪點點頭,又想起了什麼,小聲問到:“我弟弟……病可好了?”

    昌毅侯府三房裡的這兩個孩子身體都嬌貴。

    前不久,大丫鬟杏春去廚房端個點心的功夫,回來的路上就聽到小姐房中傳來一聲尖叫,跑進來看時,就見她昏倒在了房內地上,周圍並沒有人闖入的痕跡。

    三老爺請來了宮裡的太醫來為四姑娘診治,查探後只說是受到了驚嚇昏厥過去,長期精神衰弱導致的高燒,但究竟被什麼嚇到的,成了府中的一個謎。

    太夫人讓朝恩寺的高僧來念經驅邪,不知是藥用的好,還是念經起到了作用,三日前容蕪總算醒了過來。

    眾人一口氣還未松完,剛出生六個月的三少爺容茂又發起了高燒,夜夜哭鬧不止。三夫人崔氏一下子就瘦了一圈,照顧完這個又去看那個,兩個孩子都是心肝肉,若誰有個萬一,她也不要活了。

    奶娘聽容蕪主動問起三少爺,心下欣慰不已,再次感歎姑娘真是長大了,對她細細道:“三少爺的燒退了一些,但還是睡不踏實,一醒來就哭,奶也吃不進去……”

    容蕪垂下頭來,扯了扯她的袖口道:“奶娘,我想去看看弟弟。”

    “姑娘自己身子還沒好,等過兩天咱們再去好不好?”

    “不嘛,我現在就要去見弟弟……”容蕪藉著如今年紀小,賴著撒起嬌。馮媽媽鬧不過她,只得為她重新換了乾爽的衣服,拉著她的手往主院走去。

    剛走進三房的主院,就聽到房間裡面傳來嬰兒的陣陣啼哭聲,夾雜著二夫人小桓氏尖細的聲音,聽的容蕪一蹙眉頭。

    二房夫人是太夫人桓氏的本家侄女,出身慶安侯府,是以嫁入昌毅侯府後外人對她有小桓氏之稱。

    走的近了,可以聽清小桓氏正說道:“我說三弟妹,你也是太較真了,就算好的時候兩個孩子還總顧不過來,更何況是兩個都病著?你這般兩邊跑著,當心把自己也累倒了!”

    三夫人崔氏淡淡的聲音傳來:“有勞二嫂費心了。阿蕪還小,生病中做娘的不能每時陪在身側已是虧欠,再說兩個院子離的也近,我並不覺得辛苦。”

    “呵,都四歲了還小?不是我這當二嬸娘的多事,阿蕪這般孤僻,連嫡親的弟弟都遠著不願親近,已是格外不懂事了!阿芬像她這麼大的時候,已會每日準時來向我和你二哥問安,有時還……”

    “二嫂,阿蕪只是病中身子疲怠,心中對茂哥兒也定是牽掛的。”崔氏打斷了她的話,歎口氣道,“再說問安,小小年紀正是貪睡長身體之時,是我特意叫她不用過來的,父母和子女間,圖這些虛禮做什麼?我昨日才見阿芬眼底還泛著青,我當她是一時沒休息好,看來是二嫂對她管教的太嚴厲了……”

    小桓氏聞言心裡氣惱,暗道你家阿蕪養成那般瘦弱蠟黃不說,還有臉挑刺到自己女兒身上?剛想開口反駁,卻聽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轉臉見容蕪走了進來,後面跟著馮媽媽和杏春,一口氣就這麼硬憋了回去。

    容蕪目不斜視地來到崔氏身前,輕聲道:“娘親……二嬸娘。”

    崔氏沒想到容蕪會主動過來,面色露出欣喜,又礙於小桓氏在不能太過反常,將情緒壓了下來,一手抱著依舊哭鬧的茂哥兒,一手摸了摸她的頭,柔聲道:“阿蕪怎麼來了,有沒有聽馮媽媽的話好好吃藥?”

    “嗯,阿蕪都有吃藥,感覺身子好多了,就來看看娘和弟弟。”

    崔氏不由看向她身後,馮媽媽急忙笑著應道:“是啊三夫人,四姑娘每日都是自己吃的藥,不需奴婢喂呢!就是聽說三少爺病了,身子剛好些就開始坐不住,直求著要來看弟弟,奴婢勸也勸不住……”

    崔氏眼眶一下子就紅了,眸中閃爍著淚光,像是受到極大的感動,哽咽道:“我們阿蕪真懂事……真懂事……”

    容蕪慚愧地低下了頭。

    在上一世,她的確不太親近自己的母親和弟弟。弟弟容茂剛出生後,她嫉妒弟弟奪取了母親太多的關注,導致在她半夜哭醒之時,母親都不在她的身邊。漸漸長大後,她發現容茂的體質極愛吸引鬼魂,各式各樣的都有,他雖看不見,卻不影響那些鬼魂纏著他,是以每每容茂主動來找她時,她都會驚恐的跑開,留下他獨自無措地站在那裡。姐弟倆一個追,一個逃,時間久了,容茂雖不明白姐姐為何如此怕他,但也學會了只有自己離姐姐遠遠的,她才會感到安心一些的相處方式。

    本該最親近的人卻不能親近,容蕪的精神越來越脆弱,在看到母親和弟弟在一起的畫面時又會嫉妒的快要瘋掉,她以為自己只有奶娘了,卻在被綁在敬天臺上時發現自己的大錯特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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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
王室 | 2019-1-8 18:46:31


    當時她的身子被粗糙的繩子緊緊捆在台柱上,腳下是堆起的木柴,周圍站了好幾層看熱鬧的人,對她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杏春從遠處跑過來,撲倒在代替族長前來閔京處置容蕪的族中長輩腳下,哭喊道:“老爺!老爺求求您放了四姑娘吧!三夫人和三爺的藥效已過醒了來,聽說四姑娘已被送到敬天臺,三夫人正準備上吊以命換命呢!求求您……求求您了……”

    容蕪聽後心裡大悸,此時此刻,她方知母親待她情之深厚,是自己一次又一次將她推開,傷透她的心……

    她的嘴裡被塞著布,只能“唔唔”地發出歇斯底里的聲音,身子奮力扭動著,想要讓杏春不要管她,趕緊回去阻止她的母親……

    替她照顧母親,告訴她,女兒不孝,這輩子過的糊塗,等下輩子再報答她的恩情……

    杏春的哭喊並未能阻止行刑,當火把點燃木柴,烈焰向她的腳踝蔓來,濃煙騰起朧在面前時,容蕪閉上了眼睛,靜靜地等待著最後時刻的到臨。

    “姐姐!姐姐!!——”

    少年的嘶吼聲穿透而來,強烈到容蕪不得不重新睜開眼,看見煙霧朦朧中,十四歲的容茂奮力推開人群擠了進來,急吼道:“叔公快停下!靖甯侯府世子已答應出面澄清謝夫人的去世與姐姐無關!此事並非什麼巫蠱妖術作亂!快停下——”

    “容茂,此事早已證據確鑿,你休得再端出姬世子作藉口!快退下!”族中長輩厲聲道。

    “容茂所言非虛!”

    “既如此,為何還不見姬世子身影?”

    “他已趕在路上了!馬上就到!”容茂睚眥欲裂,指著容蕪的台架道,“快先滅火!不然等世子到了,我姐姐命也不在了!”

    “哼,我看根本姬世子就不知情,是你為了救容蕪扯出的謊!”族中長輩眼一瞪,警告道,“念你顧忌親情,這次就不追究了,莫要再鬧了!退下罷!”

    容茂冷笑著倒退幾步,搖著頭道:“燒的是我姐姐,但該死的是你!是你們!我姐姐有什麼錯?是你們不分是非,枉顧人倫……害人的是你們!殺人的也是你們!”說著獨自向容蕪走去,眾人被他氣勢所震,一時竟無人上前阻攔,任他走到了行刑架前。

    容蕪睜大了眼睛,只見少年凜冽眼神望向她時溫柔了下來,泛著讓人安心的波瀾,一步步堅定地向她走來,咧出獨有的陽光笑容,對她道:“姐姐莫怕,阿茂來救你了,這一次,你可不能再逃開啦……”

    容蕪嘴裡使勁全力發出“唔唔”的制止聲,拚命地晃動著身子,卻仍見他走進了火裡,徒手抓起一塊燃燒著的木頭,丟了出去,又抓起另一塊,再扔出去……

    捆綁她的繩索乃特製而成,若非有鑰匙不可能砍斷,容茂這個架勢,竟是想把她身下的木柴都移走救她……

    圍觀的人怕被砸到,紛紛叫嚷著躲開,族中長輩怒聲高斥道:“容茂住手!你給我回來!”

    容蕪也沖他使著眼色,想讓他聽話快離開這裡。

    少年忽然狡黠一笑,眨眼道:“他很煩對不對?看弟弟這就用木頭丟他,讓他也渾身著火,嘗嘗我倆現在的滋味!”

    容蕪看著他提起一截木頭,大吼一聲用力丟向族中長輩的位置,卻在離他很遠的地方就落了地。容茂彎腰喘了幾口粗氣,唾出一嘴黑水,有些自嘲道:“呸——有些沒力氣了,要在姐姐面前丟人了啊……”

    “……”容蕪瘋了一樣地搖著頭,喉嚨裡喝嚨作響,已是發不出聲。

    火焰已經布上了她的身,灼燒崩裂的痛感讓她幾欲昏過去,鼻中滿是濃煙,快要窒息。

    她在心中恨著那些外面的人,比自己被綁上來時還要恨,恨為什麼沒有人來拉開她的弟弟,難道竟想看著他們姐弟一起殉命不成?

    在意識逐漸消散之時,曾經無數次在夢中出現的聲音隱約飄了進來:“阿茂!你先出來!——”

    容蕪一怔,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如果是那個人的話,應該會把弟弟給拉出去的吧?

    ——姬晏,你是我此生最耀眼的太陽,但若有來世,願你我再也不要遇見……

    “……阿蕪?怎麼哭了?”崔氏心疼地為她擦去眼淚,眼中泛著焦急,“是不是覺得哪裡不舒服了?別自己忍著,快跟娘親說啊……”

    “四姑娘?”馮媽媽和杏春也都湊了過來,緊張地看著她。

    容蕪揉了揉眼睛,彎唇一笑,輕柔道:“阿蕪沒事,讓娘親擔心了。阿蕪是看弟弟哭的難受,心裡也難受罷了……”

    “呵……阿蕪病了一場,倒是跟變了一個人似的。”小桓氏忍不住插嘴道,狐疑地看著容蕪,只想不通怎麼幾日的功夫竟變化這麼大?

    “二嫂言過了!阿蕪是我的女兒,我怎麼就沒看出有什麼變化?”崔氏蹙眉,不悅道。

    “二嬸娘說的是。”未等桓氏開口,容蕪揚眸認真道,“從前是阿蕪不懂事,讓娘親費心了,如今阿蕪身子已好,娘親無需每日兩邊奔波,全心照料弟弟便是。”

    “你這孩子,說什麼傻話呢!”崔氏看著女兒瘦弱的身子板,心裡軟成一片,“你和茂哥兒都是娘的心頭肉,少了誰都不行,你的身子還弱著,不在眼底裡收著,讓娘如何能放心?”

    容蕪依在她的懷裡,暖暖笑開:“娘親放心,阿蕪以後會照顧好自己的。”

    “你這個小懶蟲,娘才不放心你呢!”

    見母女倆其樂融融,小桓氏心底泛起酸來。

    昌毅侯府二房和三房在子嗣上遠沒有大房順暢,小桓氏嫁進來十年才生下了二姑娘容芬,幸好有崔氏在她之後生下四姑娘容蕪墊底,才勉強挺直了腰板,雖然容芬是有些內向靦腆,但也比神經兮兮的容蕪強不是?這也一直都是小桓氏驕傲的資本。

    然而卻不料在容蕪之後,崔氏的肚子突然爭氣起來,又一舉得男,生下了茂哥兒!這讓她的地位好似一落千丈,總覺得在太夫人面前抬不起頭來。

    如今她一直拿來當發洩靶子的容蕪卻好像突然開了竅,變得乖巧懂事起來,容芬若再被這丫頭給比下去,這怎能不讓她焦挫?

    “你們難得聚一聚,我就不打擾了,先回去了!”小桓氏不願在這裡討沒趣,起身告辭道。

    “二嫂客氣了,我們母女間還不是想什麼時候見就見了?倒是二嫂不常過來,不巧茂哥兒又一直在哭,擾了二嫂清淨!”

    “娘親莫這麼說,二嬸娘最賢德了,就算還沒有帶過小弟弟的經歷,但也定能夠理解您的辛勞的!”

    聽著容蕪的無辜表情說出的話,崔氏險些沒忍住就笑了出來,嘴角抽了抽強忍住了。

    這一句話可謂是直捅小桓氏的心窩窩,只見她臉色變了又變,最終還是僵硬地吐出幾個字來:“三弟妹你忙著,阿芬在書房認字已有了一會兒功夫,我去看看她……”

    “二嫂慢走。”崔氏有禮道。

    “二嬸娘再見。”

    送走了小桓氏,屋裡就輕鬆自在多了。

    容蕪爬上床,小心翼翼地靠近啼哭不止的茂哥兒道:“娘親,我能抱抱弟弟嗎?”

    “當然可以了。”崔氏眉目慈和,將繈褓嬰兒遞到她懷裡,教她怎麼去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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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8 18:47:09


    說也奇怪,茂哥兒到了容蕪懷裡後沒一會兒就停止了哭聲,只餘寥寥抽嗒。崔氏和馮媽媽不由稱奇,直道他們有姐弟緣分。

    容蕪笑了笑,扭頭偷偷地衝床角惡狠狠地瞪了一眼,看那披頭散髮的女鬼瑟縮地往更角落裡躲遠了些。

    容蕪自是知道容茂體質易招鬼,卻不料想竟從這麼小就開始了。生病體虛之時,身邊又常有陰寒的鬼魂纏繞不休,對於嬰兒來說會感到心中不寧,這也就是他一直哭鬧且病難愈的根結所在了。

    “茂哥兒莫怕,有姐姐在。這一輩子,換姐姐來保護你吧……”

    容蕪又在這裡逗弄了會兒弟弟,到了吃藥時間便乖乖跟著馮媽媽回了自己的院落。晚膳前,馮媽媽見姑娘今日心情不錯,特意問她:“姑娘想吃什麼?奶娘去小廚房咱們自己做。”

    這可難住容蕪了。

    上輩子,她哪有心情去關注什麼東西好吃?山珍海味擺在她面前也是味同嚼蠟吧……

    擰眉認真地思索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搖了搖頭:“阿蕪也不知,奶娘看著做吧……”

    “好啊,那姑娘坐著歇歇,一會兒就好了!”馮媽媽見容蕪沒有直接搖頭拒絕已是松了口氣,笑著道,“杏春,好好陪著姑娘。”

    “哎!媽媽放心吧!”馮媽媽出去後,杏春笑嘻嘻地蹲在床邊,她今年也就十二歲大的年紀,正是活潑之時,“姑娘想聽故事嗎?奴婢念給您聽。”

    容蕪搖搖頭,畢竟她的芯裡不是四歲的幼兒了,對床頭的那些故事並不感興趣,想了想,出聲問到:“二姐姐如今已去族學讀書了嗎?”

    “姑娘病了一場怎麼迷糊了許多,二小姐已在族學讀了一年了,就連三小姐今年也新入了族學呢!”

    容蕪嗯了一聲,又陷入了自己的沈思中。

    大周人人信奉神靈,注重禮學教度。高門世家在府中都會設置族學來為子女啟蒙,往往男童五歲就要送進去讀書,女童遲兩年,七歲入學,男女分開授課,教授的科目自然也不同。

    昌毅侯府長房子嗣最豐,塚婦沈氏育有嫡出的兩子子女,分別為十五歲的大少爺容慕、十二歲的二少爺容芥和十歲的大小姐容瑩。尋常少年到了十二歲,只能進各地書院就讀,而高門世家子弟到了年齡可以去考禮學監,通過考試者方可入學,一般十七歲結業,但這並非強制的,若提前修完所有科目且通過嚴格的結業考核的,可提前結業,這也是一種榮譽,激勵著學子們努力讀書。兩位少爺如今正在禮學監讀書,成績名列前茅,是昌毅侯府的驕傲,尤其是大少爺容慕,若無意外明年便可結業。

    除卻嫡出的,長房還有一位庶出的三小姐容菱,今年七歲了。因生母柳氏當年難產去了,自小養在沈氏身邊,吃穿用度不曾克扣,整日跟著容瑩,倒養出了嫡姑娘的氣派,再加上嘴巴又甜,哄的太夫人對她也是另眼相待,在府上比二房的二小姐容芬和三房的四小姐容蕪都要吃得開。

    如今三位小姐都進入了族學讀書,大小姐容瑩天資聰慧又沈穩用功,各項功課都是頂好的,深受先生們的贊許。二小姐容芬沈默靦腆,功課雖不出眾,但勤奮守己,倒也無過。只有三小姐容菱讓先生們有些頭疼,她今年剛入族學,卻不肯認真習字,佈置的練字作業也總是完不成。

    為此先生們也向大老爺容肅提醒過,若三小姐一直這般任性,將來很有可能會考不上女學。但耐不住容菱嘴甜,幾句話就將父親哄的心軟了,容肅本就覺得對她有虧欠,也不忍對她嚴詞管束,沈氏對她向來放任,只要不是太出格的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是以也不強求她的學業。

    容菱心以為這是嫡母疼愛自己,更是樂得自在,見有時連大姐姐也讓著自己三分,性格養的越發嬌縱。

    上輩子容菱在族學裡的日子雖不好過,但熬到容蕪入學後也算是解脫了。所謂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先生們直到教了容蕪,才恍然發覺容菱是多麼的懂事省心,他們是該知足的。

    容蕪三天兩頭曠學不說,就算坐在學案前也是神遊天外的模樣,要不就是一臉驚恐地看著先生,好似他身後站著什麼可怕的東西,至於先生講了什麼,她可能根本就沒聽進去。

    若說容菱是不常交作業,那容蕪就是根本沒交過作業。

    磕磕絆絆地上了兩年,識字先生自己也不曉得她認得了幾個字,書法先生歎氣看著那滿紙的鬼畫符,古琴先生一副對牛彈琴的模樣,而算數、詩賦等其他先生則根本就沒見過這位四小姐……

    容蕪讀了兩年族學,之後不知為何就死活不肯再去了。

    與禮學監相對應的,女子到了十二歲可考入女學繼續讀書。在大周這等尚學的風氣下,貴女們只有從女學結業,才能被世人尊重認可,得以嫁入高門獲取好姻緣。若沒能考入女學或十五歲時沒有正常結業的,則會被扣上不通筆墨、粗俗無知的印簽。

    當年容瑩以第一名的成績通過考核,容芬也是順利結業。容菱拖了兩年,直到十七歲了才勉強獲得結業文書。而容蕪,連族學都沒有讀完,更別提女學為何物了。

    總歸她的名聲之大,已經完全遮住了人們對她有沒有學問的這個關注點了。

    容蕪坐在床上,一個人靜靜思索著。

    既決定了這輩子要向正常人一樣度過,就再不能逃避去族學了,就連那傳說中的女學,看樣子她也是需去拚上一拚的。

    雖然離她七歲入學還有三年,但她如今仍對學堂裡教授的那些東西打心眼裡感到畏怕,覺得自己人笨,或許用功了也仍舊什麼都學不會……

    “若能提前看一看就好了……”容蕪喃喃低語道。上輩子她別的不行,字還是基本都已認識了的,若有機會先把課本拿過來自己先試著記一點,到時候應該就能聽懂些了吧?

    “姑娘,您剛剛說了什麼?”杏春豎起耳朵,嘟著嘴再次問到。

    容蕪回過神來,愣了愣:“什麼?”

    杏春見自家姑娘又在發呆了,輕歎口氣道:“奴婢方才說,大小姐、二小姐和三小姐下了族學,聽說您精神好了些,正往這裡來說要看看您呢!這會兒怕是快該到了吧……”

    “……姐姐們要來看我?”容蕪呆住,遲疑地又問了遍。

    “是啊,小丫鬟剛剛跑來通報的。”杏春看起來很是高興,“姑娘這幾日一個人悶著,小姐們來了正好可以一起說說話!”

    容蕪僵硬地點了兩下頭,心裡砰砰砰地跳的很快,她有些緊張。

    從前,她與這三位姐姐說過的話,兩隻手都能數的過來。自己病著的時候,她們也曾來看望過,但都被自己擋在門外了……

    今日她們專門來找自己,該說些什麼好呢?第一句是要自己先打招呼好,還是等著她們先開口才符合禮數?

    容蕪抬眼看了看杏春,嘴唇動了動,還是沒好意思問出口。

    “姑娘,您的頭髮有些亂了,奴婢為您重新梳一下吧?”杏春提議道,“這樣待會兒看起來也更精神些!”

    是了,能精神些自然是好的了。

    容蕪點點頭,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道:“杏春,把衣服也重新換一套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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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8 18:47:49


    “哎?……”杏春愣了一下,看到姑娘眼中的鄭重,不由得也跟著緊張了起來,“好的好的,奴婢這就去再拿一件……”

    “嗯,選一件穿上顯得精神些的。”

    “是……”

    當容家三姐妹笑著來到門口,見到頭髮梳的一絲不苟、衣服也是煥然一新的容蕪正端坐在椅子上時,都愣在了原地,躊躇著不知該不該繼續走進去。

    容蕪也不說話,幾位姐妹就這麼大眼瞪小眼地遙遙望著,一時氣氛詭異。

    杏春尷尬地站在一邊,偏頭見自家姑娘指節緊張的攥的發白,只得悄悄俯在她的耳邊小聲提醒道:“姑娘,該請小姐們進來了。”

    “姐……姐姐們請進……”

    容蕪說出這句話後,終於感覺能繼續呼吸了,容家三姐妹也是回過神來,為自己方才的失態而莫名其妙。

    紛紛落座後,又陷入了尷尬的沈默。

    最終還是大小姐容瑩先開了口,扯出笑容對容蕪道:“四妹妹今日氣色不錯,看樣子病應是大好了,還有哪裡覺得不舒服嗎?”

    “沒有了,謝大姐姐掛懷……”容蕪認真地回答道,抬頭見她們都一直盯著自己看,心裡一陣窘迫,生怕是自己穿戴上哪裡不和體面,囁嚅道小聲道,“杏春說,姐姐們來了,應打扮的精神些,可是有哪裡不妥?……”

    容瑩沒有料到這位平日裡怕人的妹妹,其實竟是如此在意姐姐們的看法的,心裡倏地就軟成一團。看著她蠟黃乾瘦的小臉上閃爍著的大眼睛,放柔了聲音安撫道:“阿蕪今日比平時裡都好看,姐姐們這是高興呢!”

    容蕪活了兩輩子,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誇她好看,臉紅紅地低下了頭,逗的容瑩又捂嘴笑了起來。

    姐妹間說話的氣氛一時很好。主要是容瑩在說,容芬坐在一邊當著背景,而容菱則表現的有些不耐煩,對容蕪房中彌漫著的中藥味也蹙眉不喜,左顧右盼的,時而還沖容瑩遞眼色讓她帶著她們起身離去。

    容瑩無視了她的訊號,桌子下麵的手伸去握了握她的胳膊以示安撫,面上依舊微笑著與容蕪說話。

    容菱輕哼一聲,不滿地別過了頭去。

    但不論如何,或許是因為容蕪看向她的眼神中透出的依賴讓她很受用,還是老老實實地坐在了這裡沒有先行離開。

    過了一會兒,馮媽媽端著晚膳進來布菜,沒想到幾位小姐也在,急忙上前行禮。

    上了一天的族學,容瑩三人腹中早已覺得餓了,此時看著馮媽媽特意做的一桌精緻菜肴不由眼饞。

    “四妹妹快用膳吧,姐姐們明日下學再來看你。”

    容蕪又憋了個臉紅,看了看杏春,又看了看馮媽媽,見她們都不曾開口挽留,心中更是著急。眼見三人已起身準備告辭,伸手就拽住了容瑩的袖子,拉著不讓她走。

    “……四妹妹?”容瑩訝然轉身,不知謂何。

    “……”

    還是馮媽媽瞭解容蕪,猜出了她的心意:“四姑娘可是想請幾位姑娘留下來用膳?”

    容蕪使勁地點著頭,手上試探性地向回扯了扯,想讓容瑩坐回來。

    容瑩噗嗤一笑,點了點她的腦袋:“小丫頭,想留姐姐就自己開口啊,這般拽著別人哪裡會知道?”

    容蕪手下不松,抿著嘴仍不願開口,直拿眼睛向馮媽媽求救。

    馮媽媽剛想再開口,被容瑩擺了擺手制止了,她正色看著容蕪,柔聲鼓勵道:“阿蕪,自己想要什麼,就自己說出來,總靠著別人是不行的。姐姐們又不是外人,無論你說什麼都是可以的,來,告訴大姐姐,你想要什麼?……”

    容蕪憋了憋,抬眼看著容瑩,終是開了口:“想要大姐姐……留下一起用膳……”

    說完迅速低下頭去,拉著她袖口的手微微抖著,在快要鬆開之時,又被容瑩握了起來。

    “阿蕪只想要大姐姐留下來嗎?那你二姐姐和三姐姐可是要回去啦……”

    “不……不是……”容蕪急忙抬頭看過去,結結巴巴道,“阿蕪想要二姐姐……三姐姐一起留下來……”

    “這就對了……”容瑩蹲下身來,捧著容蕪的臉蛋笑著道,“小阿蕪只要說出來,大姐姐就答應啦……”說著轉頭看向容芬和容菱。

    容芬遲疑一下,還是點點頭,細聲細氣道:“那我也留下來罷,不過我娘親那裡……”

    容瑩解釋道:“下學過來時怕人多了打擾四妹妹休息,我便讓下人們先各自回去了,還要勞煩杏春派人去我們院裡說一聲。”

    “是,大小姐放心。”

    容菱面上不耐,剛想拒絕,就見容瑩臉上閃出一絲警告,到嘴邊的話就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哼哼道,“我也陪著大姐姐好了……”

    “如此,那我們就打擾了。”容瑩笑眯眯地帶著兩人重新落座,開玩笑道,“一下子多了三張嘴,不知馮媽媽做的膳食夠不夠了?到時候四妹妹若沒吃飽,可別向三嬸娘告狀道姐姐們搶了你的……”

    “不會,不會……”容蕪怕她當真,急忙擺手保證自己不會這樣做,想了想又補充道,“阿蕪吃的少,奶娘做的這些夠吃了……”

    容瑩憐惜地看著她,只覺得她瘦瘦小小的就像一隻易受驚的小兔子,應被人捧在手心裡護著才對。

    怎麼以前就忽視了這個妹妹了呢?

    阿蕪年紀小,不愛說話,但她是做姐姐的,怎麼能跟著一起疏遠呢?

    容瑩心裡一陣愧疚,暗暗發誓以後一定要多多照顧這個小妹妹。

    馮媽媽看著幾位小姐妹坐在一起用膳,感動的眼淚盈眶,心道姑娘如今不僅接受了親弟弟茂哥兒,對這幾位姐姐也親善了不少,終於可以像尋常的小姑娘一樣有人一起玩、一起說話、將來一起上族學,再也不會一個人孤孤單單地悶在屋子裡了。

    “姑娘們先用著,奴婢這就再去做幾個拿手菜!”馮媽媽擦了擦眼睛,笑著招呼道,“杏春你伺候著姑娘們,再派幾個腿腳伶俐的丫鬟去通報各房夫人,就說今晚留在四姑娘這裡用膳了。”

    “奴婢知曉了,媽媽您快去吧!”

    馮媽媽又不放心地叮囑幾句,這才去了小廚房。

    晚膳一共六菜一湯,外加一道餐後點心。馮媽媽手藝頂好,從前換著花樣給容蕪做,也不見著她多喜歡,今日難得有了機會露一手,更是毫不保留地把拿手的都做了出來。

    容瑩幾人吃的開心,沒有大人拘束著也不願遵循食不語的規矩,挑著族學中的趣事講給容蕪聽。什麼哪位先生遲到啦,哪位先生講學時衣服上沾了東西啦,哪位又被容菱氣的吹鬍子瞪眼啦……

    “哎喂!大姐姐你又拿我說笑!”說到這裡,容菱碗一放,氣鼓鼓地不依道。

    容瑩抿嘴偷笑,斜睨了她一眼:“誰叫你總不交作業,識字先生都去父親那裡告了好幾狀了,父親可是讓我好好盯著你呢!”

    “那些字,就算沒有抄寫我也都記住了!不信就讓先生考我好了!”

    容瑩見她仍舊沈不下心踏實去學,輕輕搖了搖頭。

    容蕪一直默默聽著,不由回想到上輩子容瑩勸她時的模樣,那般殷殷叮囑,可惜最終自己還是辜負了她的一番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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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8 18:48:31


    “阿蕪?”容瑩扭頭見她淚眼盈盈地看著自己,以為她是被嚇到了,細聲安慰道,“勿怕,其實族學裡的先生人都是極好的,識字先生這般做也是對你三姐姐負責呢!等咱們阿蕪長大了去了族學,一定要用功讀書,先生們自然會好好教你的。”

    “嗯,阿蕪這次一定會用功讀書的。”

    容菱見她們說的認真,心裡不屑,只覺得這麼小就開始討好大姐姐的行為虛偽的很,見容蕪看向她,忍不住沖她瞪了一眼。

    容蕪一噎,低頭扒了兩口飯。

    一桌佳餚在她看來並沒有什麼吸引人的地方,但見三位姐姐吃的香甜,竟也跟著多下了半碗飯。馮媽媽在一旁看的高興,暗暗記下姑娘多夾了哪道菜,今後好多做幾次。

    眼看容瑩幾人快要停了箸,容蕪頓了頓,還是試探性地開了口:“大姐姐,阿蕪閑來無事,想先跟著馮媽媽識幾個字,不知姐姐那裡可有簡單些的不用之書?”

    “有倒是有,我剛入族學時先生給的《百姓譜》正適用於啟蒙。”容瑩道,“不過時日久了,我需回去好好找一找放到了哪裡。”

    “姐姐不急,有空的時候找一找就好了。”

    容菱瞥了她一眼,嘴裡不屑道:“那書如此簡單,還需要提前去學?等上了族學隨便看看就會了!”

    “那是三姐姐聰慧。”容蕪低頭一笑,“阿蕪愚鈍,怕到時候還會跟不上,叫先生笑話。”

    “你這說的倒也是!”容菱得意地揚起頭。

    “阿蕪想早些識字是好的。”容瑩有些看不慣,提議道:“既然三妹妹已經都學會了,想必留著那書也無用,不如明日給四妹妹帶來好了?”

    “這……這恐怕不妥,我雖然都會了,但難保先生什麼時候會抽問呢!”

    容瑩淡淡移開目光:“既如此,四妹妹就稍等兩日,容我回去找一找。”

    “我那裡也有,就放在外面,不如我明日給四妹妹帶來好了……”這時,一直沈默的容芬開口道,“那本書我去年就全部習完了,如今也用不到。”

    容蕪抬眸,目露感激地望著她:“太好了,謝謝二姐姐。”

    “無礙。”容芬看著她毫無心機的眼神,心裡輕歎。

    平日裡母親小桓氏沒少在她面前提容蕪的不是,讓自己多向大姐姐學,一定要比過三房的女兒,但她更多時候卻覺得與這個同樣寡言的妹妹相處會更輕鬆些。無論如何,明日取書還需瞞過母親,偷偷拿來才是。

    第二天下學後,容芬果然送來了自己的《百姓譜》,還有一本相配套的字帖。

    “多謝二姐姐了。”容蕪珍視地接過來,她要從最基礎的地方重新開始,一點點地充實自己,不再將所有注意力都投在躲避鬼魂中。

    “大嬸娘今日有事讓大姐姐下學早些回去,大姐姐讓我轉告妹妹,這書先讓馮媽媽教著,她有空的時候也會過來親自指導你的功課。”

    容瑩雖只有十歲,但讀書向來刻苦,小小年紀就練成了一手好字,由她來給容蕪啟蒙也不為過。

    “好的,也替我謝謝大姐姐。”

    容芬見她不似昨日那般局促無措,道謝時會咧嘴露出兩個酒窩,看著很是討喜,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發頂。

    “我也要早些回去了,識字不要累著,還是多休息養好身子要緊。”

    “嗯。”容蕪抱著書本,送容芬出了院子,遠遠的還沖她揮著手,容芬走出很遠後也回頭笑了笑,擺擺手讓她回去。

    接下來的日子容蕪過的很安穩,讓馮媽媽教她識字只是走個過場,更多時候她都一個人照著字帖認真臨摹,字帖上有的地方還有容芬的筆記,提示的都是書法先生講的要點。

    每隔幾日,容瑩還會親自過來進行輔導,將她的學習方法教給容蕪,這使得容蕪學起來事半功倍,再加上上輩子的基礎,進步之快令容瑩都忍不住咋舌。

    很快的,三房的四姑娘容蕪突然開始發奮,小小年紀便已識得一本《百姓譜》事蹟傳到了老侯爺和太夫人那裡。某日容瑩前去問安的時候,太夫人桓氏問起了此事,容瑩笑著證實了容蕪的確資質過人,讓長輩們都難以置信,立馬讓人去將容蕪傳了來。

    容蕪被杏春打扮一新,幾個月養的臉色紅潤許多,整個人也變的精神了。

    來到院落後,見除了老侯爺和太夫人,長房、二房的伯嬸、兄長姐姐們,還有自己的父母也都在,不由嚇了一跳。

    “阿蕪過來些。”老侯爺沖她招了招手,想喚到身邊。

    容蕪遲疑了一下,還是慢慢走了過去,小手被祖父粗礪的大手握住,拉著坐到了椅榻上。她瞥了眼榻裡面,努力放鬆著自己僵硬的腰背,裝作天真的模樣憨憨笑了笑。

    “阿蕪,聽你大姐姐說,你已經識得了一本《百姓譜》?”老侯爺緩緩開口道。

    容蕪抬眼,見容瑩在下面沖她鼓勵地眨眨眼,只得硬著頭皮點了點頭,小聲道:“都是大姐姐教的好。”

    “哪裡是我的功勞了?分明是阿蕪聰明,好幾次我還沒講到呢,妹妹就已經會了!”

    容蕪趕緊補充道:“平日裡還有馮媽媽教阿蕪。”

    開玩笑,四歲的孩子不教就會了,還不得被當作怪物?

    這輩子,她是絕不肯再跟這種稱呼沾上邊的。

    老侯爺聽了容蕪的話,滿意地點點頭。

    這麼小就有了上進之心,且謙遜不驕滿,是個好苗子。

    “為何想要開始識字了?”

    “阿蕪聽姐姐們聊到族學的事情心裡羨慕的緊,平日在屋子裡也沒什麼事做,便想著能不能先認認字……”容蕪說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囁嚅道,“或許……或許耽誤了不少大姐姐的功課……”

    “阿蕪莫要多想,這都是阿瑩作為姐姐該做的,不過是教幾個字罷了,能耽誤多久?”沈氏開口道,模樣慈和。

    “是啊四妹妹,教你的同時,我也鞏固了自己曾經學到的東西,一舉兩得呢!”

    老侯爺贊許地點了點頭:“阿瑩能這般想是難得的,兄弟姐妹間就該互相幫扶、互相攜持。”

    “是,父親/祖父。”此言一出,三位老爺和少爺小姐們紛紛出列認真行禮,應了下來。

    見容蕪受到了老侯爺的賞識,小桓氏心裡嫉妒成了一團,低頭瞪了眼站在她身後的女兒,直怪她太不爭氣,竟讓三房那個呆傻孤僻的小丫頭給搶了風頭。

    這時,太夫人也開口道:“崔氏,阿蕪既願意學,你平日就多抽出些時間親自教導她,別總讓一個奴婢教著,當心啟蒙啟歪了。”

    “兒媳知曉了。”崔氏站出來福禮應道。她看向女兒的目光中滿是愧疚,這些日子容蕪來主院來的勤,人也活潑許多,會跟她撒撒嬌了,她以為已經瞭解了女兒,卻沒想到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女兒已進步到如此境地了。

    今日被叫來這裡,她竟也如別人一般第一次發現自己女兒是如此優秀,心中不由酸澀不已,暗道以後一定好好將容蕪帶在身邊,親自教導。

    這邊太夫人想再與容蕪叮囑幾句,手剛碰到她的肩膀,她便受驚似的一躲,待反應過來後太夫人已是沈了臉色,不愉地轉開了臉,不再理會她,反而叫來容瑩和容菱到跟前說著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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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8 18:50:00


    容蕪懊惱地垂下頭,心道自己怎就沒能沈住氣呢……

    又被老侯爺考了幾個字後,容蕪被放了回去,在被崔氏拉著出門時,不由又扭頭望向太夫人的方向。

    只見在她的身後,垂立著一名長髮女鬼,方才容蕪坐在那裡時,女鬼的頭髮就直直搭在她的後背上,掃的脖頸直冒涼氣。

    太夫人碰她的時候,她以為是女鬼將頭放到了她的肩膀上,這才沒忍住地躲開了。

    她記得這個女鬼。

    前不久茂哥兒生病時就是因為她纏在身邊。容蕪日日去,日日不動聲色地趕她走,卻沒想到把她趕到了太夫人這裡。

    如此想著,眼中泛出擔憂,身子卻漸漸被崔氏拉遠,直到再也看她不見。

    這裡她沒辦法每日都進來,只得希望那女鬼不會傷害到太夫人吧……

    “阿蕪,三日後是你謝姨的生辰,邀請咱們過去小慶一下。”在路上,崔氏對容蕪道。

    “……謝姨?”

    “怎麼,不記得你謝姨了?”崔氏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就是靖甯侯府謝夫人啊,常來看你的,那你的姬哥哥還記得嗎?”

    容蕪臉色蒼白,咬牙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用盡全力才繼續支配著身子跟著娘親往前走。

    靖甯侯府謝夫人……

    姬哥哥……

    如何能忘記啊……

    謝氏與她的娘親崔氏是手帕交,姑娘時帶來的交情,之後一人嫁與靖甯侯長子,一人嫁與昌毅侯三子,都是風光體面,嫁人後聯繫也甚密。當謝氏生下嫡長子姬晏後,曾與崔氏戲言道將來要讓兒子娶了她家的女兒,而這一盼就是八年,直到姬晏八歲了才等來了容蕪的出生,如今姬晏已是十二歲的翩翩少年郎了,容蕪卻還是個四歲的女童。

    當年的口頭之言自是不能當真的,尤其是姬晏越長越出色,公子如玉、清冷如水,樣貌學識都是閔京眾公子中拔得頭籌的,身處何地無疑都是最引人注目的存在。而容蕪卻越來越神智瘋癲,連族學都沒讀完不說,年紀輕輕卻已面容枯槁如老婦,看著著實讓人生厭。

    無論怎麼看,處於極端的這兩個人,都是不般配的吧?

    然而那時的容蕪,是沒有這等覺悟的。

    她當姬晏是她昏暗世界中的那一抹明亮光束,是給她帶來溫暖與希望的太陽,人在黑暗中待的久了,如何肯再輕易離開光明?她就如那撲火的飛蛾般,執著的向他靠近……

    更何況他的身邊總是那麼乾淨,不見絲毫鬼魂的侵擾,讓人只是單純地站在一旁,心中也會感到放鬆與安寧。

    人人都說昌毅侯府四小姐瘋掉了,是個怪物,然而她的所有瘋狂,都只給了姬晏而已。

    “阿蕪?你有在聽娘親說話嗎?”

    “嗯……”

    “那就說好了,三日後的早上可莫要貪睡起遲了。”

    容蕪沒有吭聲,心道此時先應下來,等到時候再裝病留在家裡好了。

    她如何還能面對那兩個人?

    上輩子,謝氏之死雖非她之責,但也不能說一點關係也沒有。而最終將她逼上敬天臺的,姬晏卻是“功不可沒”。

    孰對孰錯,已是說不清楚了。

    這一世,容蕪只願能離靖甯侯府遠遠的,離姬晏遠遠的,再不做那別人眼中不知天高地厚之人,安穩地生活也就是了。

    心裡有了計較,容蕪也漸漸平靜下來。告別崔氏後回到了自己的院落裡,翻開字帖,專心練起字來。

    三日後,四姑娘又病倒了。

    崔氏一臉焦急地守在床邊,拿絹布為她拭著汗,嘴裡喃喃道:“昨日還好好的,怎麼一夜間就病成了這個樣子……”

    容蕪的睫毛動了動,心裡默念著娘親娘親對不起……

    如今她臉色通紅,渾身是汗,形態虛弱,也不枉昨夜爬起來套上許多厚衣服,窩進被窩把自己生生悶成了這樣。

    “大夫呢?大夫來了嗎?”

    “回夫人,杏春已經去請了,馬上就能來了。”馮媽媽也是十分自責,若是她能多起兩次夜及時發現姑娘的異樣,也就不會發展成這樣了。

    容蕪一聽有些急了,大夫來了她還不得露餡?連忙裝作剛醒過來,擠著聲音道:“娘親,阿蕪沒事,您快去見謝姨吧,別誤了時辰……”

    “傻丫頭,你都病成這樣了,娘怎麼能丟下你自己去?還是等大夫來了看看怎麼樣吧……”

    “真的不用……不信您摸我的頭,是不是一點都不燙?”容蕪拉起她的手放到自己腦門上,繼續勸道,“這裡有馮媽媽陪著呢,娘親若見不得謝姨,反而讓阿蕪心裡不安。”

    “阿蕪,你怎麼樣了?”說著話,容瑩從外面走了進來,後面還跟著容芬和容菱,她們都是精心打扮過一番的,雖年紀尚小未施脂粉,但彩衣雋秀,顯得靈動而俏美。

    看出容蕪眼中的疑惑,崔氏解釋道:“今日正巧族學放假,便想著趁此機會帶著阿瑩幾個一起出去透透風,不過現如今應是不行了……”

    容瑩倒不介意是否白準備一趟,擔憂地伸手貼了貼容蕪的小臉,舒了口氣道:“還好還好,沒有發熱……四妹妹覺得哪裡不舒服?”

    一旁的容菱就沒這麼淡定了,從進門起就沮喪個臉,看著容蕪像是真的病倒了更是表現出不高興,嘴裡嘀咕道:“好巧不巧,非要這時候病,真是晦氣……”

    容蕪看了個明白,心裡暗歎姬晏的吸引力之大,一聽要去靖甯侯府,幾個姐姐都是坐不住了。

    纏在姬晏身邊的姑娘向來不少,上輩子若說他對誰另眼看過一些的,那便是容瑩了。起碼他與她說話時面上沒有不耐,有時還會透出一絲欣賞之意。

    不像對著容蕪,只要遠遠地一看見,立刻就會皺眉躲開。

    也不知在她被燒死之後,姬晏是否和容瑩走到了一起?

    “娘親,既然都跟姐姐們說好了的,就快啟程吧,阿蕪真的沒事,你們都圍在這裡,不是讓人家自責的嘛……”

    容蕪拉著崔氏的胳膊晃了晃,直把她晃的沒了脾氣,畢竟幾位姑娘都過來了,如今再說不去了,也不太好看,只得點了點頭應下。

    “那好吧,馮媽媽照顧好阿蕪,我們去去就回。”說著歎氣地看了她一眼,心道本是帶阿蕪出去露臉的,誰知到了最後自己女兒卻被留下了,又看了看打扮精緻的幾位姑娘,心裡更不是滋味。

    “不如……我留下來陪著四妹妹吧?”容瑩見容蕪要被獨自留下來,心裡也有些愧疚,籌措為難道。

    “大姐姐不必如此,阿蕪也有些困了,難不成大姐姐想要坐在這裡看著阿蕪睡覺的?”

    “你這丫頭!……”容瑩捏了捏她,又好氣又好笑,“都病了還嘴上不老實。”

    “好了阿瑩,讓她好好休息一下吧,你們也回去收拾收拾,一刻鐘後我們在門口馬車見。”最後還是崔氏放了話,容瑩便也不再多言。

    出門前,崔氏又回頭看了看女兒,見她已闔上了眼,輕歎口氣掩上了門。

    等室內重歸於安靜,容蕪睜開了眼,眨巴眨地看著床頂,心裡默默地為自己打氣。

    做的好,阿蕪!

    你能夠堅定地拒絕去見姬晏一次,就能有第二次、第三次……

    從此以後,他將徹底消失在你的世界中,再也不必為誰患得患失、自怨自艾了。

    崔氏一行剛過晌午就回了府,直奔容蕪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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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8 18:50:39


    彼時容蕪正光著腳丫跪俯在桌案上描著畫。容芬最近開始新學了畫畫,有時會把自己練習的畫稿拿來給容蕪看,因為容蕪那無論看到什麼都會露出驚歎的表情,還有真摯的好似不相信她就是罪過的模樣,讓容芬十分的飄飄然。

    容蕪也是真的覺得不錯。上輩子她沒學過這些,也不曾賞析過什麼名人名畫,容芬的這些畫稿在她眼裡已是覺得十分厲害的了,便讓她留下了一些,無事時自己也比著畫一畫。

    容芬在這裡自信心爆棚,自然不會拒絕。

    至於本是初學者的塗鴉之作,又被人拿去依葫蘆畫瓢地臨摹,最終能成什麼鬼樣子也就無人在意了。

    聽到外面傳來聲響,容蕪慌張地蓋住紙張,又藏起濕漉漉的毛筆,撒丫子地鑽回了被窩。

    剛躺好,門就被推了開,崔氏與容瑩等人走了進來。

    “娘親,姐姐,你們回來啦?”容蕪揉了揉眼,裝作剛被驚醒的模樣。

    “阿蕪醒了,感覺怎麼樣?奶娘和杏春呢,怎麼也沒人伺候著?”崔氏急步來到床邊,摸了摸她的頭,沒有發熱,原本通紅的臉色也恢復正常了,一直提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

    “用過午膳後,阿蕪還想睡,就讓她們退出去了。”

    “大夫看過了嗎?怎麼說的?”

    “嗯……大夫看了,說阿蕪沒什麼事,藥也不用怎麼吃……”容蕪眼神飄忽,斟酌地胡謅著。

    崔氏她們走後,大夫確實來了,兩人大眼瞪小眼了一陣後,最終只得道是因容蕪之前底子差,變天時或感到些不適。

    多麼尷尬的診斷,她都不好意思對崔氏講呢。

    崔氏見她表情迷茫,也暗怪自己心急了,阿蕪年紀小,問她能問出些什麼來?又叮囑了幾句,便打算先出去尋馮媽媽問個清楚。

    容蕪一聽自己算是蒙混過關了,笑容忍不住就溢了出來。

    卻見崔氏起身後忽然想起了什麼,笑著回頭對她道:“對了阿蕪,你謝姨聽說你病了,還說過兩日帶著姬晏過府來看你呢!”

    容蕪的笑立刻就僵在了臉上。

    崔氏又補上一刀:“怎麼樣,是不是特別高興?”

    容蕪眼淚快要掉下來。

    “好了,你們姐妹們說說話吧。”崔氏滿足地離開了,容家幾個小姐姐又圍了過來,話題也不肯換一換。

    “一年不見,公子晏看起來似乎更遙不可近了,聲音也如清泉碰玉石,整個人不食人間煙火似的……”容菱捧著臉,一臉蕩漾地回憶道。

    此時的姬晏雖年少,但名聲已遠,令世人不惜以公子敬稱之。

    只有容蕪,無論兒時還是長大後都厚著臉姬哥哥姬哥哥的叫他,如今想想真是替自己害臊。

    “四妹妹沒去可惜了,謝夫人當眾展示了公子晏為她所畫的人像,典雅秀美,活靈活現的,比起先生所作也差不了多少……”看來去了一趟靖甯侯府,每個人都憋了一肚子話要吐出來,連一向沈靜的容芬也開了口。

    她最近沈迷於畫畫,見到誰的畫都要比較一番,並且也自動把容蕪拉成一夥。

    “比二姐姐畫的還好?”

    “啐——你這傻丫頭,我的畫豈能與公子晏相提並論?”

    容蕪不以為然:“在我心中,二姐姐畫的是最好的,若要選一人為我畫人像,我定選二姐姐。”

    “這真是……說的好像人家公子晏會為你畫一樣……”容芬被她贊的神采奕奕,伸手揉了揉她的臉蛋,囫圇道,“好啦好啦,以後也就我給你畫了!”

    容蕪彎眼笑起來。

    “前去靖甯侯府的姑娘們不少,但公子晏卻只與大姐姐說了話呢!”容菱見容瑩一直沒說話,忍不住將話題扯過去,“怎麼,大姐姐也不跟妹妹們說說你們都聊了些什麼?”

    幾人都向容瑩看去,看的她紅了臉,局促道:“哪……哪有說什麼啦……不就是打個招呼麼!”

    容瑩身量纖細修長,稍一打扮倒像是十一二歲的少女,再加上穩重的氣質,站在姬晏身邊也不會讓人小覷了去。

    “……哦?那怎麼不見他對別人打招呼啊?”容菱眼中掃過嫉妒,噘嘴不滿道。

    容瑩被鬧的沒辦法,只得道:“真的沒說什麼,就是二小姐姬洳明年也該入族學了,公子晏托我給她指點下有需注意的地方……”

    “他們府上的大小姐姬湄不是跟姐姐同歲麼,怎麼不讓她去指點?”容芬不解道。

    “哼,一定是那姬湄學問不好,公子晏不放心把親妹妹交給她呢!”

    靖甯侯府大少爺姬晏與二小姐姬洳乃長房謝氏所出,二房夫人杜氏育有二少爺姬顯,比姬晏小一歲。此外二房還有庶出的大小姐姬湄和三小姐姬湘,分別為十歲和五歲。

    “三妹妹,話不能這麼說,人家或許也就是客氣一下而已……”

    “大姐姐你就別謙虛了!那姬湄到底有幾斤幾兩,等你們一同入了女學不就知道了?”

    容蕪也不插話,靜靜地靠在床上聽著,心裡想著兩年後的容瑩就該進入女學讀書了,容芬和容菱倒還在族學,而自己呢?……自己還入不了族學……

    這般想著不由又覺得時間過得好慢,輕輕歎了口氣。

    這一聲響倒將容瑩的注意力吸引了來,她看著容蕪發呆的表情,忽然想起來笑道:“阿蕪,公子晏還跟我問起你了呢!”

    “……啊?”容蕪莫名地扭頭,腦子都沒反應過來。

    “他問你怎麼沒來,我說你病了。”

    “姐姐,你病了?”容蕪皺眉,伸出手貼了貼她的額頭,“不燒啊……”

    “哎呀……”容瑩拍掉她的手,好笑道,“你還以為姐姐誆你呢不成?”

    “姐姐可不就是在誆我呐……”容蕪說罷還看了看容芬和容菱,她二人也是一副贊同的神情。

    容瑩說不過,只得有些羞惱地別過臉去:“真是的,讓我講了還不信,不與你們說了!”

    就在這時,馮媽媽端著一碗藥敲門進來,輕聲道:“四姑娘,該喝藥了。”

    容蕪看著黑乎乎的藥湯,認命地接了過來。

    自己裝的病,憋著也要喝完!

    馮媽媽往她嘴裡塞了一顆蜜餞,又替她淨了嘴,提議道:“大夫說了姑娘飲食要清淡,晚上咱們就熬點粥,用些小菜吧?”

    “嗯。”容蕪自覺吃什麼都差不多,沒什麼意見。

    “小姐們可要留下用膳?”

    “不了,回府後還沒見過母親,我得回去了。”容瑩笑著起身,容菱在她身後起來,“四妹妹好些休息吧,明日再來看你。”

    “大姐姐、三姐姐慢走。”容蕪說著要下地去送,被容瑩制止了,便把腿搭在床邊,揮手送她們出了門。

    “明日畫作先生的作業還沒有完成,我也得回去了。”容芬跟著告別道,出門前被容蕪拉住,湊到耳邊低語讓她再帶些畫稿來,容芬捂嘴笑著點了點頭,這像是成了兩人的小秘密,你來我往的樂此不彼。

    為了不讓謝夫人以探病為由過來,容蕪很快就活蹦亂跳起來,直叫崔氏心裡高興的緊,賞了那大夫不少銀兩。

    臨走前,大夫掂了掂手裡的錢袋,在容蕪期盼的注視下對崔氏叮囑道:“四姑娘氣弱,需靜養一段時間,這期間還是儘量少見外人。”

    “是是,我們會注意的。”崔氏不疑有他,連忙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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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蕪站在崔氏背後,笑眯眯地沖著他作了一揖。

    大夫吹了吹鬍鬚,轉身搖著頭離開了侯府。

    自此,崔氏再也沒有提過靖甯侯府來探望之事。容蕪每日在院中逍遙快活,在馮媽媽變著花樣的投喂下,氣色好了許多,人也胖了一些,不再如之前那般乾瘦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崔氏也一同限制了幾位姐姐的探視,由每日下學都來坐坐,改為每三日一聚。這樣一來,幾人湊在一起的時候好像有說不完的話,基本到最後都留在了容蕪這裡用晚膳。

    日子這般悠閒地過去了一個多月,直到主院傳來了不好的消息道,太夫人病重了。

    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就病的這般厲害?

    容蕪蹙眉,腦海中不禁浮現出了那立於床上的長髮女鬼。

    大爺容肅再次請來了朝恩寺的惠濟大師來府中頌經,距離上一次為容蕪而來,只有幾個月的功夫。

    幾房的長輩小輩都在主院聚齊了,沐浴焚香後恭敬地跪在香案前。

    惠濟大師身披袈裟,閉眸盤坐於佛墊之上,口中念念有詞,聲音透著慈悲,澄淨通澈。

    容蕪隨著眾人跪在下面聆聽經文,眼睛卻忍不住往身後門口處看。

    “阿蕪,坐好了。”身邊的容瑩見她扭動頻繁,不由輕聲提點道。

    前面的崔氏聽到動靜,轉過頭來警告似的瞪了她一眼,容蕪立馬筆直地跪好,眼正鼻息靜,一副認真的模樣。

    待她轉回去後,卻又忍不住向後看去。

    容瑩怕她動作太大被大人看到,急著又伸手扯扯她,皺眉搖了搖頭。幾番來回,容蕪歉意的咧咧嘴,終是安分了下來。

    太夫人這一病的蹊蹺。事先只是有些睡的不安穩,並無其他病狀,忽然前日就昏迷了過去。宮中太醫前來診治不出原因為何,吃了藥也不管用,這才又請了朝恩寺的高僧來試試,畢竟前不久容蕪就是這麼醒來的。

    至於這病因,容蕪已基本確信就是那女鬼造成的了。

    惠濟大師佈滿房間的頌經之聲,已成功將那女鬼趕了出去,此時她正趴在門檻處,張著手臂使勁往裡面夠去。見容蕪回頭來,女鬼雙眸腥紅,直勾勾地盯住她,兩行血就這麼順著眼角淌了下來……

    一小和尚端著個銅盆從她身上跨過,她伸手想拽著小和尚的褲腳一同進去,卻又被佛光給擋了回來。或許是怨念太重,小和尚似感應到了踉蹌一下,站穩後急忙默念三遍阿彌陀佛,再次肅穆地走到師父身邊,將銅盆輕輕放到他前面。

    惠濟大師睜開眼,將手中的佛珠在銅盆的水中沾了沾,又在太夫人的額頭上滾動一圈,容蕪頓時聽得門外傳來撕心裂肺般地尖叫。

    那聲音過於慘厲,讓容蕪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眼,立馬嚇的渾身一激靈,慌張的扭了回來。

    “阿蕪?”容瑩有些擔憂地看向她。

    “……無、無事。”容蕪深吸兩口氣才平復下來,腦海中仍是方才看到的女鬼模樣。

    不知惠濟大師做了什麼,那女鬼像是被抽走了血肉一般,扒在地上形如枯骨,臉上顴骨高突,一雙眼睛更是深深陷了進去,好似兩個紅色的空洞。只剩骨架的胳膊依舊執著的往屋裡伸著,指尖扣在地面上,劃出一道道長痕。

    痛過之後,她的嘴裡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陰森森的十分駭人。

    容蕪緊緊閉上眼睛,雙掌合十不停地念著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佛珠在額頭滾動數十下後,太夫人的臉色竟紅潤不少,雖還未醒,但也比方才的彌留之相好了太多。

    在頌經結束後,老侯爺和幾位爺都圍了過去,大爺容肅拉起太夫人的手輕喚道:“母親?母親可能聽到兒子說話?”

    老侯爺對惠濟大師深深行了一禮:“多謝惠濟師父,不知夫人得的是何病?”

    “阿彌陀佛。侯夫人是病非病,解鈴還須系鈴人。”

    幾人面面相覷,均不得要領,三爺容雋再次恭身求問道:“大師此言何意?還望深解!”

    “世間萬物皆有因緣,強拆不得。侯夫人本無此劫,但不知因何替別人擋了一番,也是天意。”惠濟大師阿彌陀佛道,直聽的容蕪渾身直冒冷汗。

    替別人擋了一劫,可不就是替茂哥兒受了災嗎?

    而這件事的始作俑者,竟是她將那女鬼趕了過來,是她無意間改了茂哥兒和太夫人的運數!

    看著病榻上不醒的老人,容蕪心中愧疚縱生。

    “敢問大師,我母親的病如何才能好起來?”大爺容肅道。

    “運數既已變,不可強求,只能側解。”這回惠濟大師沒再難為眾人,直接繼續道,“侯夫人身子不便離開,當選一位至親之人,代她入住朝恩寺,日日焚香誦經,抄文齋祭,或可渡去負累。”

    “……至親之人?”

    “我去!我去!”沒等眾人反應過來,容蕪跪著往前爬了幾步,急急道,“我願替祖母前去朝恩寺!”

    “阿蕪!你出來搗什麼亂?快回去!”見女兒冒失地跑出來,三爺容雋先是嚇了一跳,接著輕斥道。

    容蕪沒有理會父親,而是正了正身子跪在老侯爺和惠濟大師面前,面容肅穆道:“祖父、大師,容蕪乃祖母至親之人,願替她老人家焚香誦經、抄文齋祭,換得祖母早日康復。”

    “阿蕪,你可是認真的?”老侯爺沒想到這個小孫女會第一個站出來,遲疑的問道。

    “阿蕪自然是認真的。”

    “父親!阿蕪年紀還小,身子又不好,怕是會耽誤母親的病情……”崔氏見狀也上前幾步,跪下道,“更何況她還沒上過族學,字都不識幾個,如何抄寫經文?兒媳願替母親入住寺廟,虔心拜佛,為母親祈福。”

    “阿彌陀佛,三夫人並非侯夫人的至親之人。”

    “那依大師所言,本侯的小孫女可行?”老侯爺眉峰一挑,察覺出了話中之意。

    惠濟大師看向容蕪,唇邊竟微微浮出一絲笑意,淡淡道:“四小姐乃朝恩寺之有緣人,若她願去,必是最佳人選。”

    容蕪聞言若有所思地抬眸與他對視,看到他眼中似有深意,更是心中高懸不定。

    眾人以為那句朝恩寺的有緣人,指得是上次昏迷也是因惠濟大師而醒來,故為有緣。而容蕪聽的,卻好似帶有另一種意思。

    上輩子,她曾在朝恩寺中一住便是兩年,與諸位師父朝夕相處,自然是難得的緣分。

    從十三歲到十五歲,她都是以佛為伴,日日吃齋度過的。

    太夫人病了,可有至親之人代她入寺,而那時的容蕪只有靠自己進去。本是豆蔻年華,容蕪卻已有了異于常人的表現,府中擔心她是被邪物侵體,擾了心智,故而聽從惠濟大師的話,讓他將容蕪帶走了。

    不得不說,在寺廟裡的那兩年,是她一生中最安穩愜意的日子。鬼魂不敢靠近這裡,只要她不出去,便不必擔心被糾纏恐嚇,對於惠濟等諸位師父,容蕪更是打心眼裡感激的。

    如此回想著,不由對著面前的惠濟大師笑了一笑。

    不論是想要彌補自己對太夫人造成的傷害之過,還是真的願意重新住到寺廟裡,她都是不後悔今日站了出來,做出這個請求。

    “阿蕪已熟背《百姓譜》,平日裡也有照著字帖練字,就算仍舊難登大雅,但阿蕪必會認真去抄寫經文,心誠則靈,想必佛祖是會體諒的。”容蕪再次叩首道,“請祖父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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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8 18:51:55


    老侯爺頗為感慨地看著地上瘦瘦小小的孫女,親自彎腰將她扶了起來,摸了摸發頂道:“阿蕪是個孝順的好孩子,這番心意,你的祖母一定會感知到的。”說完又看向了三爺容雋和崔氏,歎口氣道,“你們也看到了,阿蕪第一個請願的,態度如此堅決,且惠濟大師也道她是最佳的有緣之人,不知你們可答應讓阿蕪前去朝恩寺?”

    被這般問著,崔氏實在忍不住地低頭抽泣起來,卻說不出一個不字。

    三爺本想道自己作為親兒子,代母入寺無可厚非。但事已至此,若他再這般開口,就有了親女棄母的嫌疑,明明大師已定了有緣人,再反對就是不孝了。

    籌措片刻,三爺容雋只得咬牙上前恭身道:“能替母親入寺祈福,是阿蕪的福澤。既大師已選定她為有緣人,小女自當責無旁貸!只願……只願在入寺後,大師能對她多加照拂一二,她畢竟年紀小,前不久又生了大病……”

    惠濟大師阿彌陀佛回禮道:“三爺勿慮,四小姐既是朝恩寺之有緣人,朝恩寺定會護她周全。”

    “那便……拜託師父了……”

    “大師!四妹妹畢竟年紀小,這般離開三叔三嬸也著實讓人擔憂,容慕身為長孫,不知可否代替祖母入寺?”這時,大少爺容慕出列跪下道。

    “大哥即將禮學監結業,不便離開,容芥願替祖母入寺!”二少爺也跪在了旁邊,叩首道。

    容瑩站起身,將容蕪拉到了自己身後,笑著柔聲道:“哥哥們學業為重,妹妹們年紀又小,沒有比阿瑩更合適的了!大師,請準容瑩入寺。”

    容芬有些膽怯,但見連阿蕪都那般勇敢,正準備著也站出去,卻被小桓氏眼尖地拽了回來,緊緊拉住瞪了她一眼。容芬心有不甘,但在母親的目光下,還是坐了下來,沒再進一步動作。

    容菱見要去寺廟裡吃苦,早就恨不得躲到角落裡了,心裡還暗暗開脫道,自己是庶出的女兒,選那至親之人怎麼樣也輪不到她頭上吧?然而她卻忘了,平日裡太夫人對她的寵愛,又何時將她當庶孫女來看待了?

    孩子們的這番爭搶,讓老侯爺和幾位爺看的是欣慰萬千,老侯爺目光掃過面前的孫兒孫女們,最終將目光定在惠濟大師身上。

    “大師,您看究竟選誰入寺為好?”

    “大師,還是選阿蕪吧!”容蕪見突然冒出來這麼多跟她搶的人來,心裡早就急的不行,生怕惠濟大師變卦,“大哥和二哥學業緊,姐姐們也都上著族學,只有阿蕪整日裡沒事做,閑著也是閑著,能替祖母做些事是求之不得的!再說了,前些日子阿蕪昏迷之時,夢到了一位白頭發的神仙點了點阿蕪的頭道,都是因為祖母請來了惠濟大師頌經,才把阿蕪給喚了回來,是祖母救了阿蕪這一命!如今祖母有難,阿蕪如何能不替她老人家分憂?大師,請一定要選阿蕪去呀!”

    大周尚神靈,容蕪的這番話已是打動了大部分人。既然她有得夢中仙人的指引,一時別人也不好再去阻礙。

    “阿彌陀佛。還請侯爺準許,讓四姑娘容蕪隨貧僧入寺。”

    惠濟大師最後的這一聲首肯,總算讓容蕪松了一口氣。

    隨著眾人退出房間時,她在門頭再次與那虛弱的女鬼視線相遇。

    腥紅的雙洞中透著狠厲,容蕪卻不懼地瞪了回去。

    你一再傷害我身邊親人,這一次,就看我們誰能渡過誰吧!

    杏春愁苦著臉跟在小姐身後,看她腳步越來越快,幾乎都要超過前面的三爺和夫人,在到了院門口時,更是恨不得一步就趕緊沖進去。

    “阿蕪!”崔氏沈聲喚住了她,停在了原地。

    “……娘?”

    看著女兒怯生生地轉回頭來,崔氏一肚子火氣又發不出來了,推了推身旁的夫君,讓他出面去說。

    三爺輕咳了兩聲,走到容蕪跟前,溫聲道:“阿蕪啊,爹娘知道你是擔心祖母的病情,但今日為何要突然出這個頭?你可知那朝恩寺是什麼地方?”

    容蕪像是在極力忍耐著什麼,咬著嘴角吐出道:“阿蕪的確做了那個夢,祖母……祖母對阿蕪有恩,不可不報。”

    “唉,可是讓你一個人住到寺裡面,我和你娘親如何能放心?”

    “哇——”誰知容蕪一跳腳,突然放聲哭了出來,張開小胳膊撲進三爺的懷中,嚷嚷道,“爹爹抱抱阿蕪,爹爹快把阿蕪抱起來……”

    “好好好,爹爹抱抱,爹爹抱抱!”這一反應將三爺嚇了個不行,急忙把她抱了起來,拍著背安撫道,“阿蕪不哭,不哭了啊……是爹爹錯了,阿蕪是好孩子,爹爹不該指責阿蕪的……”

    崔氏也圍了過來,把容蕪從三爺身上搶過,抱在自己懷裡接著哄道:“沒事了沒事了……娘親在呢,今晚阿蕪就跟著娘睡吧?”

    容蕪又把兩條腿往上提了提,整個人以胎兒的姿勢縮進了崔氏的胸前,小臉埋進她的頸窩,抽嗒著搖了搖頭。

    那女鬼跟在她身後爬了一路,剛剛趁她講話的功夫已經拽到了她的腳踝,冰涼堅硬的觸感讓她實在是忍耐不住……

    抹了把淚水,嚶嚶嚶這實在是太嚇人了啊!!

    此時女鬼又一邊嗓子裡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一邊伸手去夠她的腳,她雖怕的緊,卻也不能再將女鬼帶回弟弟身旁。

    “阿蕪……”崔氏以為容蕪是在鬧小脾氣,無奈歎了口氣,只得將她先抱進了她自己的房間。

    看見了床,容蕪從她身上下來三兩下就鑽進被窩,抖著聲音道:“娘親、爹爹,阿蕪有些困了,有什麼話明日再說可好?……”

    崔氏還皺著眉想說些什麼,卻被三爺給拉住了,對她搖了搖頭,轉身答應道:“爹爹知道了,那阿蕪先好好休息,有事記得去隔壁找我們。”

    “嗯……”

    “……可是!”崔氏掙了掙,沒能掙脫束縛,被三爺給硬拽了出去。

    房門關上後,容蕪立馬蒙上了被子,整個人縮成了一團。

    “姑娘這是怎麼了?三爺和夫人也是擔心您,您不要往心裡去……”馮媽媽見容蕪情緒激動,不知怎麼勸說才好,把著手在床邊徘徊。

    “奶娘!奶娘上次我病時惠濟大師留下的符牌在哪裡?快取來給我!”

    “哎?就放在姑娘床頭的木盒裡面……”

    容蕪裹著被子挪動到床頭,顫顫巍巍地伸出一隻手摸到盒子,打開從裡面找出了那桃木制的符牌,然後在馮媽媽的失聲驚叫中把它狠狠地砸在了床下。

    “姑娘?!”

    好了……如此便好了……

    汗津津的髮絲貼在臉頰上,容蕪喘著粗氣,看著下麵那女鬼的左臂被符牌死死壓在了地上掙脫不得,身子終於軟癱了下來。

    “奶娘撿不得!就……就先放在那裡別動……”見馮媽媽要彎腰去撿符牌,容蕪連忙阻止道。

    “……姑娘,奶娘去給你煮一碗安神湯可好?讓杏春先進來伺候。”

    “去吧……不必叫杏春進來了,就讓她在外面侯著,我想睡一會兒。”容蕪神色淡淡吩咐道。

    不知為何,如今看著姑娘仍是幼女之身,卻有時總覺得她好似已看盡百態、身歷滄桑,眼中有些說不出的疲倦,讓人不走自覺地就遵循了她的話。

    “是……”馮媽媽上前為她掖好被子,輕腳地退了出去,將門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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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8 18:52:37


    容蕪平靜了好久,才緩緩睜開眼睛,向床下看去。

    那女鬼匍匐在地上,以古怪的姿勢仰起頭來,與她對視。

    半晌,容蕪嘴唇動了動,乾澀的聲音從嗓子裡擠出來。

    她看著女鬼道:“……你想要如何?”

    到了容蕪隨惠濟大師前往朝恩寺那日,崔氏摟著她一邊哭一邊叮囑道:“到了那邊不要亂跑,要聽馮媽媽的話,哪裡缺什麼少什麼了就派人回來說一聲……”

    容蕪一一應下。

    之前三爺勸慰許久的阿蕪在寺廟中更安靜、更利於養身子的說辭,在這最後一刻都不管了用,崔氏恨不得扭頭就把自己女兒給抱回去,那寺裡誰愛去誰去!

    茂哥兒似是感到了姐姐要離開,也哭個不停。

    容蕪將他小心翼翼地抱緊懷裡,見他臉色紅潤健康,哭聲也響亮有力,不由開心的彎了彎唇,對崔氏道:“娘親,惠濟師父贈的桃木符記得給弟弟帶上。”

    前兩日,她特地去向惠濟大師求了與符牌用途一樣的桃木符,這東西雖不能趕走鬼魂,但希望她不在的時候,可以不讓別的鬼魂靠茂哥兒太近。

    “一直戴在脖子上呢。”崔氏抿了抿眼淚,扒開茂哥兒的衣領,露出裡面小巧的桃木符。

    容蕪安心地點點頭,告別了其餘人,上了馬車。

    “阿蕪!早些回來……”容瑩沖她用力揮著手,容蕪掀開車簾,也沖她們揮了揮手。

    六個月。

    下次回來,就是六個月後了。

    容蕪扒在車窗處向後望著,看著家人們的身影越來尋找,最終在街角化為黑點,心裡也酸酸的不是滋味。

    這便是不舍吧?

    活了兩輩子,她也嘗到了這種分別時的不舍與牽掛。原來心裡裝進了別人,也被別人放在心上的滋味是如此美妙,讓她甘之如飴。

    馬車出了閔京城,一路向南穿過郊域,在鳧山下停下。

    容蕪被杏春扶下了車,惠濟大師阿彌陀佛道:“車路到此為止了,四姑娘請隨貧僧從這裡上山。”

    “好。”

    有兩位侯在山下的小師父從馮媽媽和杏春那裡接過行李,幾人一同走路上山。

    惠濟大師走在最前面,步態平穩卻前後均勻,路上並沒有停歇。

    容蕪則安靜地跟在後面,沒有叫苦叫累。

    幾次馮媽媽都擔憂地小聲問到:“姑娘可乏了?奶娘抱著走吧?”

    都被容蕪搖搖頭拒絕了。

    一口氣爬到了山腰處,終於看到了朝恩寺的大門。

    容蕪輕輕喘著氣,默默抬眼環顧著這陌生又熟悉的地方,青苔石階,曲徑通幽,一如前世的模樣。

    然而兩次入住的心境截然不同,竟覺得景色又美了三分,空氣也更好聞了些。

    “阿彌陀佛。”惠濟大師合掌溫聲道,“東廂將有貴客入住,四姑娘請往西廂而行。”

    不知是否真的有緣分在,容蕪所住的西廂廂房,與上一世是同一處。

    此時她坐在簡陋的木床上,看著馮媽媽帶著杏春忙裡忙外地整理東西,心情感到格外的放鬆,伸了個懶腰,倒頭就歪在了床上。

    “姑娘!床還沒收拾呢!”馮媽媽急忙喚道。

    容蕪也不起身,只是往床頭滾了滾,騰出下面的地方來。

    馮媽媽朝她的小屁股拍了拍,一副拿她沒辦法的模樣,只得取來從府中帶來的床褥鋪上。這邊整理好,她很自覺地又滾到了另一邊,給馮媽媽讓位置。

    如此折騰著,容蕪還是睡著了,一直到了晚膳時間被杏春喚醒。

    意猶未盡地下了床,外衣睡的皺皺的也不在意,隨便洗了把臉就來到外屋。

    容蕪只覺得在有意識地強迫自己多吃多睡後,漸漸的也養成了習慣,規矩的作息使得身體強健了許多,這一良性迴圈讓她整個人看起來越來越精神。

    寺裡用的是素食,但好在食材大多都是自己種的,十分新鮮,在馮媽媽一雙巧手下也是色香味俱全。

    看容蕪一個人坐著吃的香甜,自來了就沒有一句抱怨,乖巧惹人憐,杏春忍不住背過去擦了把眼淚:“姑娘可還習慣?若哪裡覺得不好的,奴婢這就寫信回府裡,讓夫人給您送來。”

    “我覺得很好啊。”容蕪塞了口米進嘴裡,滿足地點點頭,抬眸道,“杏春可覺得哪裡不便?”

    “奴婢皮糙肉厚的……哪裡在乎這個?就是怕姑娘……”

    “我們來這裡是為祖母祈福增壽的,豈能嫌東嫌西?小心佛祖聽到了怪罪……”容蕪放下箸,認真道,“這裡其實很好的,你們住一段時間就知道了。”

    杏春忍俊不禁:“瞧姑娘的模樣,倒像是來過一樣!”

    容蕪笑了笑,一邊一個將馮媽媽和杏春都拉著坐了下來:“如今這裡就我們三個,就別顧忌那麼多規矩了,你們也坐下來一起用吧。”

    “這可使不得!奴婢……”

    “從前跟姐姐們一同用膳時,總覺得胃口更好些,現在她們遠在府中,奶娘和杏春還不願陪著阿蕪嗎?”

    看著她有些委屈的模樣,又想到小小年紀家人卻都不在身旁,馮媽媽和杏春心裡早就酸成一團,哪裡還忍拒絕她?

    “既然這樣,那奴婢們就逾矩了……”馮媽媽在容蕪對面坐了下來,杏春也在一旁坐下,拿起公筷為她添菜。

    在朝恩寺的第一頓飯就這麼熱熱鬧鬧地用過了。

    飯後,幾人在院中納涼,有小師父前來傳話,請容蕪明日卯時到念佛堂參加早課。

    容蕪不敢遲到,便也不再閒聊,洗漱了下早早躺到了床上。

    因下午睡的踏實,翻來覆去許久還不見睡意。輕手輕腳爬下床,將符牌從包裹裡摸了出來,重新鑽回進被窩。

    手指撫摸過符牌的紋路,容蕪面上現出一絲凝重,發了會兒呆,將符牌放在枕邊重新躺了下去。

    第二日寅時末,馮媽媽便心疼地把容蕪叫了起來,容蕪並沒有賴床,乖乖起來穿衣用了早膳,被馮媽媽牽著手往念佛堂走去。

    她來的還算早,偌大的殿堂只有寥寥幾位僧人,住持和惠濟大師都沒有到。

    馮媽媽和杏春不得參加,容蕪沖她們揮揮手,獨自走了進去,尋了個角落的軟墊坐好。

    身邊僧人越來越多,很快大殿中便已坐滿,他們見了容蕪也是目不斜視,並沒有任何詫異之色。

    卯時到,住持和惠濟大師一前一後走了進來,在佛像前坐下。

    木魚聲響,禮佛開始。

    容蕪雖沒有人教,但上輩子在朝恩寺的兩年也需每日參加早課,對於這些流程自是十分清楚,便隨著僧人們一同閉目聆聽住持的木魚聲。

    禮佛畢,眾人開始念《大佛頂首楞嚴神咒》。這部經文很長,共四百二十七句,二千六百二十字,是佛陀誦出以救其弟子阿難受惑於魔女的,念此咒將保護自己不受誘惑。

    念完後容蕪起身跟在僧人隊伍的最後開始繞佛,嘴裡默念著南無阿彌陀佛。

    第一堂功課進行了一個時辰,很快第二堂功課又開始了。

    眾人繼續坐在墊上念《三扳皈依》、《大悲咒》、“十小咒”、《般若菠蘿蜜多經》等,目的是將所修功德施向眾生,並祈願寺院安靜無事。

    早課一直進行到巳時初方才結束,就算容蕪有了心裡準備,這長時間的跪坐還是讓小小身板有些吃不消。直等到眾僧人都離去後,她才緩慢地站起身來,僵硬地揉著自己的膝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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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8 18:53:20


    一瘸一拐地剛出殿門,馮媽媽和杏春便迎了上來,馮媽媽想把她抱起來,被容蕪阻止了。

    “奶娘,這是在寺廟,抱著多讓人笑話……”

    “姑娘嬌弱,在裡面這麼久那腿如何受得了?反正咱們也不是這寺廟的出家人,要不奶娘去找找惠濟師父,讓他免了姑娘的早課罷!”

    “奶娘不可!”容蕪連忙拉住她,蹙眉道,“我們既來到這裡,就要遵守人家的規矩,惠濟師父這般安排,定有他的道理,過幾日習慣就好了。”

    “可是……”馮媽媽還想說著什麼,被身後追來的小師父所打斷。

    “阿彌陀佛。施主,這是惠濟師叔交給您的經卷,以後每日下了早課,您便在院中抄寫佛經便可,這些抄完了,師叔還有別的交給您。”

    容蕪雙手接了過來,回禮道:“多謝小師父。敢問惠濟師父可有說了抄寫這些經卷的時限?”

    “不曾。師叔道全憑施主自行安排,只需這些完成後去換新的便是。”

    “如此,容蕪明白了。”

    “阿彌陀佛。”

    杏春接過經卷,不禁咋舌道:“好多啊……這得抄多久?”

    容蕪倒是沒太在意,笑著道:“惠濟師父不是說了麼,沒有規定時間,我盡力就好了。”

    “唉……”杏春撇撇嘴,跟在容蕪身後回了西廂。

    如此過了三天。

    容蕪每日早晨去參加早課,下午便在院子中抄寫經文,不認識的地方就去問馮媽媽,再難的,就拿去請教一下寺廟中的小師父們。雖說出家人六根清淨,但面對著這麼個笑容甜甜又用功好問的小女娃也是打心眼裡喜愛,誰見了都願和她說上兩句話,負責後勤採買的淨海師父也常常給馮媽媽送來些新鮮的瓜果,讓容蕪打打牙祭。

    用過晚膳天還未黑時,容蕪習慣一個人到後院的小佛堂裡,面對佛祖念念白日抄寫的經文,既頌了佛,也可以當做複習學過的字了,一舉兩得。

    寺廟寂靜安全,馮媽媽也放心讓容蕪自己走動,而且鬼魂不敢進入,再也不必擔驚受怕。這裡的日子對於容蕪來說,簡直是再滋潤不過了。

    這日晚間正是初八夜,大周民間素傳的投胎夜。

    容蕪用過晚膳,如往常那般獨自一人抱著經文出了西廂,但她卻沒有去佛堂,而是避開其他人悄悄從後院出了寺。

    天氣並未轉冷,但有風刮過卻覺得冷颼颼的。

    投胎夜,路上自然會有趕路的鬼。容蕪捂著符牌,戰戰兢兢地走在山路上,目不斜視,突然被什麼在後面推了一踉蹌……

    “讓讓……讓讓……小爺快趕不上了……”

    容蕪噌地縮到一邊,低下頭去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咦?有趣,竟然是個人……”一個十六七年紀的少年又從前面飄了回來,轉到容蕪身側,見她目光依舊看向前方,表情正經,但那微抖的雙手還是出賣了自己。

    “哇!——”少年忽然傾身沖她做了個鬼臉,嚇的容蕪尖叫出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膽小鬼!小爺的鬼臉都能嚇成這樣!”

    容蕪拖著哭腔指著他道:“你這張臉本身就是鬼臉了,還要變的更恐怖!底線呢?做鬼的底線呢?!”

    “咳咳……”少年摸摸鼻子,帶些歉意,“做鬼不太久,一時忘了!小丫頭別太往心裡去,看看小爺如今的英俊模樣,把才才的鬼樣子都忘掉忘掉!”

    容蕪拍了拍身上的土,站起來想繞過他繼續往前走,不願多做理會,身子卻漸漸僵在了原地。

    少年也發現了異樣,靠近容蕪喃喃道:“不妙啊小丫頭,你這一嗓子,把附近的鬼都吸引來了……”

    容蕪覺得遇見他真是倒了八輩子黴,握緊了手中的符牌,咬著嘴唇一副準備大戰一場的模樣。

    “哎,小丫頭,你這木牌子可是什麼寶貝?可是話本子中道士捉鬼用的?”那少年一點也沒有身為鬼的自覺性,好奇的發問道。

    “對!專門抓你這種討厭鬼的!”容蕪沖他呲牙,拿起符牌就要抽過去。

    “仙童饒命仙童饒命!小爺……哦不,本討厭鬼不敢了!”少年嬉皮笑臉地躲開,好心提點道,“不知仙童打算如何處置這其他的鬼啊?可有需要我這討厭鬼幫忙的地方?”

    “有!你去把他們都引開!”

    “那你呢?”

    容蕪咽了口吐沫:“我好找機會跑啊……”

    “……”

    見四周鬼魂漸漸聚來,容蕪看準一個突破口就準備沖出去,想著一口氣跑回寺廟裡。

    就在這時,符牌動了動,一女鬼的身影從裡面浮現了出來,長髮至腳,僅餘皮包骨架,神情淒厲駭人……

    也駭鬼。

    少年跳著躲到容蕪身後,正色道:“小丫頭,原來你這木頭裡收著著這等厲鬼?多有得罪,勿見怪、千萬勿見怪……”

    女鬼腥紅的雙眸直勾勾地環顧了四周,嗓子裡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竟將其他鬼魂震的一步步後退,雖有不甘,卻也不敢上前,對峙了片刻後紛紛轉身離去。

    女鬼將視線移到少年身上,嚇的少年急忙擺手指著容蕪道:“別趕我別趕我,我跟她是一夥的!”

    容蕪不曾理會他,對著女鬼道:“你出來了……”

    女鬼緩慢地走近,眼睛盯著她懷中的經卷。

    “時間快到了,我們走吧。”說著轉身繼續向前走。女鬼跟在她身後,走一段,再爬一段,一直不曾落後,少年不知為何也安靜地跟著。

    順著山路爬到了鳧山頂,夜幕降了些,山風陣陣吹亂了容蕪的頭髮。

    “就在這裡如何?”容蕪看向女鬼,見她點了點頭,便將懷中的經卷放在了地上。摸出火摺子,就在這山頭上點燃了火。

    火光讓女鬼和少年瑟縮了一下,但女鬼接著更爬近了些,眼中透著狂執。

    “你做了鬼後,便一直呆在不同的人身邊,吸取他們的陽神來維持身形,作孽深重。好在你總在人的陽神竭盡前就離開了,並未害死過人,佛祖或許會原諒你的。”容蕪一邊將抄寫好的經卷一張張地投進火坑,一邊道,“你也可憐,生前便常年纏綿病榻,死後也是個病鬼,一切不過都是在苟延殘喘罷了……我已為你抄了全套的《心經》、《藥師經》、《地藏經》,窈娘……你是叫窈娘吧?願你下一世投個好胎,健健康康的一輩子,阿蕪沒有惠濟師父的本事,也只能為你做到這兒了……”

    女鬼的身形越來越淡,淒厲的神色逐漸柔和下來。

    火焰吞噬著紙卷,瑩瑩光芒中,好似映出了她淒慘前世的情景,那些歷歷過往,都隨著火光燃燒殆盡了……

    她向前爬了兩步,輕輕從後面環抱住容蕪,粗硌沙啞的嗓子費力吐出幾個字:“謝謝你……”

    容蕪頓了頓,唇角彎彎,手上繼續燒著,把最後一卷也放了進去。

    感到身上的咯人的觸感漸漸減弱,容蕪喃喃道:“萬事想開些最重要了,就算下輩子有了好身體,也會遇到其他各種各樣的不如意,一定要對自己好一些,這樣別人才會對你更好……”

    “你這小丫頭……年紀不大,說起大道理倒一套一套的……”少年坐在一旁看她燒完,又拿木棍捅了捅,想讓所有經卷都能燒的乾乾淨淨,忍不住拍了拍她道,“喂,不用了,她已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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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8 18:54:00


    啪嗒——

    一滴淚掉到地上,容蕪拿手背抹了把,鼻子裡嗯了一聲。

    手中依舊不停,翻轉著火坑裡的碎屑。

    “你在做什麼?”

    又聽到發問,容蕪只覺得那少年煩極了,不由丟下木棍道:“做什麼做什麼……你不趕著去投胎怎麼還這麼多話?像根尾巴一樣跟了我一路,還問我在做什麼?!”

    “……不是我問的。”

    “……哎?”容蕪扭過脖子向後上方看去。

    只見夜色下,公子白衣素服挺拔而立,墨發未束,松松地紮在後面。一雙漆黑眸子無波無瀾地看著她,清冷如水,讓容蕪從頭到腳脖子都僵在了原地。

    月光湛湛,公子負手而立,等待著面前縮成一團的小丫頭的回答。

    容蕪低著頭,心裡怦怦怦地跳個不行,恨不得扭頭撒丫子就跑。

    是他,怎麼會是他?

    “哎呀呀……今天真是收穫不小,讓小爺瞧瞧這是誰……”少年摸著下巴圍著那人轉了一圈,對著容蕪吹了聲口哨,“小丫頭,這可是公子晏啊!還低著頭做什麼,你們小姑娘不都喜歡他的嗎?”

    姬晏耐心等了許久,還不見答覆,眉間隱隱蹙起,再次出聲道:“可是容家四姑娘?”

    這下容蕪不能再裝死了,悶悶點頭:“正是阿蕪。見過……見過……”

    該怎麼稱呼?

    從前,她都是姬哥哥姬哥哥叫的,如今可不願再這般沒臉沒皮……

    要不就,跟著別人一起叫他公子晏?

    這種生疏的稱呼,叫起來還真是舌頭打蹩,容蕪張了好幾次嘴,每每話到嘴邊又咽了回來。

    “見過公……公公……”

    姬晏眉頭皺的更深了些,公公?

    “在下靖甯侯府姬晏。”聲音潺潺,清冽而緩,“阿蕪,你不記得我了?”

    容蕪將髒兮兮的手在衣擺上抿了抿,抬頭看向他。

    “阿蕪見過公子晏。”複又垂下頭去。

    姬晏聽到這稱呼頓了頓,仍舊重複方才的問題:“夜深了,你獨自在此處做什麼?”

    “寺裡的狗昨日沒了,我……我在給它燒紙……”

    “狗?”

    “就是那條名叫大黃的看門狗……”

    姬晏明顯並不在乎那狗叫什麼,移步走開,淡淡道:“既燒完了,就回去罷。”

    容蕪點點頭,卻依舊蹲在地上,看的那鬼魂少年都不耐了,推了推她道:“喂,小丫頭快跟上啊!”

    “……唔?”

    “唔什麼唔,沒看見人家在等著你嗎?”

    容蕪驚悚地看過去,真的見到姬晏站在山口,正靜靜地看著她。

    他那是要跟她一起走的意思嗎?

    容蕪腦子一時有些接受不了,但還是麻利地爬起身,拾起裝經卷的木盒向他跑了過去。

    在離他還有幾步遠的地方就站定,眼前卻遞來了一隻修長勻稱的手,伸了一會兒見還沒有反應,便從她懷裡自行接走了那重量不輕的木盒。

    “天黑,注意腳下。”

    “嗯……”

    容蕪小聲應下後,乖乖跟在姬晏的身後向山下走。夜路寂靜,只能聽到兩人桫桫的腳步聲。

    還有那少年的聒噪:“看不出呀小丫頭,你不僅能與鬼魂溝通,與姬晏也關係匪淺?”

    “胡說,我與他沒有半錢的關係!”

    “嗯?”

    姬晏聞聲回頭,容蕪只能裝無辜,瞪著眼回給他一個“……嗯?”

    待他轉回去,容蕪松了口氣,狠狠地瞅了眼少年,無論他再怎麼問都不肯再開口。

    “不要這樣嘛,你就算不說話,用手勢比個對錯也好啊!我真的好好奇……”

    “……”

    “方才姬晏喚你容家四姑娘……你是昌毅侯府的?”

    “……”

    “喂喂,走路多寂寞,隨便聊聊嘛!我若說的對,你就抬抬右手,不對左手可好?”

    容蕪沒好氣地晃了晃右手。

    “容四姑娘……沒聽說過,容家大姑娘倒是略知一二。”見她馬上要生氣,少年急忙又嘿嘿笑道,“不過現在咱倆就算認識了!”說著還裝模作樣地一揖。

    誰想跟你認識?

    容蕪哼了一聲,加快了腳步。

    前面便是朝恩寺的大門了,少年自顧自地講了一路,容蕪卻連手勢都不願再回應他。

    眼見自己將要進不去,少年急著拉住她:“等下丫頭……”

    “奶娘!”容蕪突然一下子掙開他,向著寺門跑去。

    “姑娘!”馮媽媽帶著杏春迎了上來,“這麼晚跑哪裡去了?真是讓人心都要急出來了!”

    “奶娘,阿蕪知錯了……”

    “寺外多不安全!你以後……晏、晏少爺?”馮媽媽正數落著,抬眼一見眼前還站著一人,立馬噎住,“晏少爺怎麼也在?”

    “晏與住持有約,要來寺中叨擾幾日。”

    “那姑娘今日……是同晏少爺一起出去了?”

    容蕪抬眸瞟了眼馮媽媽,又瞟了眼姬晏,最終還是厚著臉皮點了點頭,心裡忐忑著姬晏會不會拆她的台。

    今日在路上耽擱的久了些,若讓馮媽媽相信自己是同姬晏在一起,就不用再費心思編理由了。

    好在姬晏只是看了她一眼,並未開口說什麼。

    馮媽媽像是松了口氣,將容蕪拉進懷裡叮囑道:“以後要去哪裡,記得跟奴婢說一聲,咱們如今不勝在府裡,萬事姑娘的安危最要緊……”

    “嗯,阿蕪記得了。”

    “今日勞煩晏少爺了。”馮媽媽道謝道,“天晚了,晏少爺也早些回去歇息罷。”

    容蕪隨著馮媽媽往西廂走時,身後姬晏又叫住了她。

    “阿蕪。”

    容蕪回頭,見他手裡還替自己拿著木盒,不由汗顏,跑過去接了過來。

    就在這時,寺外面傳來了鬼魂少年的吼聲:“容四丫頭你給爺記住了——小爺庾邵!庾邵!有一事相托,還會回來尋你的!等著啊!”

    容蕪不禁向外面看去,嘴裡小聲囈語:“庾邵……”

    “庾邵?你方才可說了庾劭?”

    “……什麼魚?我沒有啊……”

    “……”

    容蕪裝傻沖他一福,轉身跑了回去,拉著馮媽媽的手向西廂裡走。

    姬晏皺著眉看她背影消失,從袖口掏出手帕仔細擦了手,丟給隨從。

    “庾邵……”目光緩緩移向寺門外,遠遠看著,倒像是與那鬼魂少年遙遙相望。

    “姬晏,你也給小爺等著。”鬼魂少年嘴角勾了勾,轉身先離開。

    “太好了,原來惠濟師父口中的東廂貴客竟是晏少爺,上次姑娘生病了沒見到,竟在這裡遇見了。”如今容蕪還處於男女大防都不甚嚴的年紀,所謂兩小無猜,馮媽媽自也不會多心。

    容蕪坐在木盆裡,任由馮媽媽給她擦身子。

    寺裡每日取水都有規定,今日天晚了,馮媽媽只能用先前剩下的熱水給她清洗一下,沐浴不得了。雖然一身髒兮兮的洗不痛快,但也只能忍下了。

    “他在不在這裡跟咱們有什麼關係?我們一個住西廂,一個在東廂,阿蕪為替祖母祈福,公子晏也定是有事而來,八竿子也打不著呢……”

    “哎呦我的姑娘,可是晏少爺惹你生氣了?怎麼突然就變了臉?”

    “公子晏何等人物,哪裡有閒情來惹我呀?”從前她是極喜歡別人將她與姬晏在一同說起的,但現在見馮媽媽這樣說,卻只剩煩悶,口氣不由有些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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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8 18:54:36


    馮媽媽以為容蕪是累了,也沒太在意,把她抱到床上蓋好被子哄道:“好了好了,姑娘說什麼都對,睡一覺,明天就和好了啊!”

    見跟馮媽媽說不通,容蕪憋過一口氣,蒙上被子臉轉到了裡側,不再搭理。

    馮媽媽一邊收拾著水盆,一邊卻還在自顧自地嘮叨著:“晏少爺是人中龍鳳,神仙般的人物,若說待哪個女娃娃最好,那可就只有姑娘了……所以說呀,姑娘也別往心裡去,如今都住在這朝恩寺,免不了還要見的……”

    容蕪一怔,翻過身來輕聲問到:“奶娘你方才說什麼?姬……他對我最好?”

    “可不是麼,姑娘出生時晏少爺就來看過您,平時逢年過節、姑娘生辰的,靖甯侯府都會有禮送來,奴婢說句不該說的……比起大少爺和二少爺來,晏少爺倒更像是您的親哥哥!”

    容蕪聽的晃了神,連馮媽媽什麼時候出去的都不知了……

    時光太過久遠,遠到她滿腦子只有成年後姬晏對她的冷眼與漠視,都已經想不起來在他們小時候,曾經也是如此溫馨的相處呢……

    到底是何時,他們的關係開始變了?

    又到底是因何,才變的呢……?

    他今日道:“阿蕪,你不記得我了?”

    容蕪抱頭,眼淚有些忍不住地流了下來。

    姬哥哥,不是阿蕪不記得你,是不記得我們到底怎麼了……

    第二日,容蕪盯著一雙紅腫的眼睛起來去上早課,馮媽媽更是堅信兩人昨日鬧彆扭了,怕引起姑娘的傷心事,倒合她意地絕口不再提姬晏。

    然而容蕪還沒清淨兩刻,就在走進念佛堂時愣住了。

    只來了寥寥幾人的殿堂中,姬晏雪服素淡,端坐于僧人中十分惹眼,挺拔的背影如松如柏。

    容蕪頓了頓,貼著牆角繞道自己常坐的角落裡,剛輕手輕腳地坐下,就有身邊的師父來打招呼:“小阿蕪今日也來的這麼早?”

    “淨空師父。”容蕪壓低了聲音回道。

    “咦,阿蕪可是嗓子不舒服?這幾日風大,需多注意著些。”

    “不不……”容蕪不好意思地笑笑,露出兩個甜甜的酒窩,“剛剛就是哏了下,阿蕪身子好著呢!”

    “倒是比剛來的時候胖了些,吃齋飯這般習慣的塵客,你倒是第一個!”

    容蕪捏了捏自己臉蛋上的肉,眼角彎彎:“是胖了……”

    胖了好啊,圓圓潤潤的看著就有福氣!

    這輩子,她就想把自己喂的白白胖胖,就像謝家二姑娘那樣的,一生好命。

    正玩兒著自己臉上的肉,抬眼就正好與對面的姬晏看個正著,笑容不由僵在了那裡,尷尬地放下了手。

    像是路過一般,姬晏沒在她身上多做停留,轉瞬就淡淡移開了。

    ——他該是生氣了吧?

    容蕪這樣想著。

    既然現在他們的關係本是親近似兄妹的,昨夜那般對他疏離,以姬晏的性格,萬沒有再倒貼過來的可能了。

    這樣也好,她如今也不是那單純的四歲娃娃了,若被此時的姬晏溫柔相待,怕是會再一次陷入進去,不可自拔。既然遲早是要惹他厭惡的,那還不如現在就理智地遠離他,早早脫身罷。

    時間到了,住持與惠濟大師前後而入,開始了新一天的早課。

    今日的容蕪聽的有些心不在焉,一抬頭就能看到對面的那人,然後就忍不住會想他是為何會來朝恩寺。

    此時的姬晏面容雖還稍顯稚嫩,卻已面如冠玉、清俊雅致,渾身的生人勿擾的氣息往那裡一坐,倒像是話本子中描寫的蓮花仙君。

    實在是好看。

    容蕪禁不住又一聲歎氣溢出口。

    第一堂功課結束的空檔,淨空忍不住又問到:“小阿蕪,你真的沒事嗎?都聽你歎好多氣了……”

    “無事……”容蕪眼珠子一轉,小臉可憐巴巴地看著淨空道,“阿蕪只是覺得自己太不爭氣了,都已參加許久的早課了,卻仍沒什麼長進,不似對面的公子晏……人家第一次來,感覺卻快要化仙了似的!”

    容蕪說的稚趣,惹的淨空師父低笑了出來,揉了揉她的頭道:“你這小丫頭,鬼靈兒精的!那公子晏慧智出眾,此次是應住持師父的邀前來參加理佛論的,他的佛緣之深,豈是你這小丫頭兩三日便可趕的上的?”見容蕪變了臉色,怕打擊到她的積極性,又補充道,“當然了,你如今小小年紀便能吃得苦、沈住氣來頌佛,已是極其難得,將來也必有一番修為的……”

    容蕪的思緒早就散了……

    理佛論,她自是知道當年公子晏口若蓮花,舌辯高僧,在理佛論中折服眾人,最終開壇設講自己佛理三日的事蹟的。

    那時候,閔京城周地寺廟中的僧人們都慕名而來,集聚朝恩寺,聆聽一位少年的佛訓。而公子晏聲望的積澱,也由此布下堅定的一環。

    此次經淨空師父的提醒,她終是想起來姬晏此行的目的了。

    敲了敲自己的頭,暗唾道榆木腦子!這麼明顯的事,怎麼之前就一直沒想到呢?

    淨空師父擔心她鑽了牛角尖逞強,剛想再勸說幾句,第二堂功課便開始了。兩人急忙坐好,閉眸不再言語。

    好不容易到了下早課時分,不等淨空師父再開口,容蕪已趕在眾人前鑽出了佛殿,跑的比兔子還快。

    今日是杏春侯在外面,見容蕪飛快地跑出來,趕緊迎了上去:“小姐,可是出了什麼事?”

    “無事……”容蕪搖搖頭,大步走在了前面。

    杏春跟在後面,踟躕了一下,還是出聲道:“小姐,馮媽媽倒出了點事兒……”

    “嗯?”容蕪猛地駐足。

    “今兒個您出來上早課出來後,馮媽媽說要給小姐做面窩窩,就去大廚房取些新磨的玉米麵來,這面沈了些,在回來的路上扭了腰……”

    “傷的重嗎?請師父來看過了嗎?”傷筋動骨一百天,更何況是馮媽媽這等上了年紀的人,一個不好還會留下病根來,輕忽不得。

    “奴婢來接小姐前還不太能起的來床……”杏春說著眼睛都紅了,帶著哭腔道,“小姐,馮媽媽不會有事吧……”

    自容蕪改變後,哪怕只有四歲,在杏春眼裡卻好似主心骨一般,慌張地讓她拿主意。

    “別急,我們先回去看看馮媽媽的情況……”容蕪皺眉道,“東街的安世醫館有一味膏藥甚好用,什麼痛都能治。”

    “哎?小姐,您怎麼知道有個安世醫館……還有那膏藥的啊?”

    “呃……是聽大姐姐她們說起的。”容蕪一頓,隨便應付道。總不能說是上輩子馮媽媽就有腰痛的毛病,全靠那膏藥止痛的吧?

    “唔……”

    腳下不停,兩人快步回到了西廂房間,見馮媽媽正扶著桌子往外挪,一臉的吃痛模樣。

    “奶娘!你這是做什麼?”容蕪急忙上去扶起她,讓她坐在凳子上。

    馮媽媽忍著痛笑了笑道:“姑娘回來了啊,奶娘沒事,躺了一會兒好多了!”

    “那也不能下地!你就老老實實待在床上,有什麼事讓杏春去做就好了。”

    “杏春那丫頭做飯少,怕是會不合姑娘的胃口……”

    “這有什麼關係的,總歸就咱們三人吃,那麼講究做什麼?”容蕪打斷他的話,決定道,“好了,奶娘你現在的任務就是躺著好好休息,其他事就不必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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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8 18:55:15


    容蕪態度堅決,親自在床邊守著,讓馮媽媽既感動又內疚,直覺自己身子不爭氣,沒能好好照顧姑娘反而拖了後腿。

    杏春的手藝的確有些愁人,端上來時就一臉的尷尬,好在自家小姐沒說什麼,吃的一如往常。

    用罷膳,容蕪讓馮媽媽繼續躺在床上休息,將杏春單獨叫了出去。

    “小姐……奴婢會儘快練習廚藝的……”不好意思地扭捏道。

    “不是這個。”

    “哎?那小姐……”

    “下午我要出寺一趟,你替我瞞住奶娘,就說我去佛堂了。”

    “姑娘要出去做什麼?……”

    “買藥。”容蕪道,“昨日正好聽負責採買的淨海師父說今日他要下山,我去請他帶我一程。”

    “那請他幫我們買不就是了?姑娘何必……”

    “說也說不清楚,買錯豈不麻煩?好了我會小心的,你別叫奶娘知道了,省的她又擔心。”

    “是……那姑娘可要早些回來……”杏春苦著臉只得應下。

    “嗯。”

    容蕪尋到了惠濟大師的禪房,敲門進去後卻發現了還有別人在。

    “阿蕪來了,坐下喝杯茶吧。”惠濟大師手中將沏好的茶遞到姬晏面前,微微笑著招呼道。

    “不必了……”容蕪局促地瞟了那人一眼,見他並沒有朝自己看來,就好似空氣一般,後退兩步道,“阿蕪有事請師父準許。”

    “何事?”

    “馮媽媽扭傷了腰,阿蕪想下山為她買些藥。”

    “請過寺裡懂醫術的淨植師父看了嗎?可嚴重?”惠濟師父收起了笑容,認真問到。

    “看是看過了,但仍是下床不便……”容蕪說著,眼睛不禁有些酸澀,微微垂下頭去。

    馮媽媽待她如母,見她痛苦地躺在床上,容蕪恨不得以身相替。

    聽到聲音中的哽咽,姬晏終是側過了目。

    “你將所需之藥寫下來,我會派人去買,並請來郎中看一看。”

    容蕪抬眼,福禮道謝:“多謝公子晏,只是那藥阿蕪認得出,卻記不清名字了,恐怕還是去跑一趟為好。”

    她是扯謊了。

    只因上輩子的記憶太過久遠,她只隱約記得……那膏藥是一次無意間在安世醫館的遊方鈴醫手中買到的,如今那鈴醫到沒到醫館、方子有沒有被研究出來,她都沒有底。

    若說了什麼不該說的,又解釋不清,反倒惹來一堆事,倒不如她親自去跑一趟碰碰運氣。

    碰了人生中第一個釘子的姬晏眸中一深,淡淡移開,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

    餘光見她一副犯錯的模樣站在門口,小小一團竟覺有些可憐,遲疑了下,又忍不住開口道:“既如此,我讓車夫駕車送你下山。”

    “不用不用!”容蕪麻利地拒絕道,“淨海師父正好下午要上集市,我已跟他說好了,他道只要惠濟師父同意便帶我下……下山……”

    還沒說完就忍不住漸漸熄了聲,只因見姬晏緩緩轉過臉來,眉目如畫,沖著她露出一個風雅至極的笑容,陰涼道:“這樣,那就再好不過了。”

    好……好可怕……

    容蕪抖了抖,心裡卻暗道這一次是不是終於合了他的心意?

    上一世的自己糾纏給他找了太多麻煩,再也不想見到那張俊顏上露出的不耐與輕視了。

    如今她明白了萬事靠己神不厭的道理,他們兩人都會輕鬆許多吧?

    這般想著不由沖他憨憨地露出了笑臉,卻見他僵了一下,倏地扭過臉去,只好訕訕地又低下了頭。

    “阿彌陀佛。下山也可以,但抓藥一定要淨海陪著,切不可自己行動。”惠濟大師道。

    “是!阿蕪明白。”

    得到準許,容蕪小跑著趕到柴房邊,正好趕上淨海師父拉出只有一個木板搭成的簡易驢車。

    “上來吧小阿蕪!”淨海哈哈一笑,“去時寬鬆些,回來這上面都會放滿東西,恐怕就要委屈你擠一擠了。”

    “……哎。”

    驢車走在土路上顛簸不止,容蕪只覺得午飯都快要吐了出來。前面的淨海師父卻毫無察覺,哼著不著調的歌兒,手裡皮鞭揮的飛快。

    路兩邊的小樹林向後閃過,經常可以看到有挑著籮筐的農人匆匆趕著路。

    “淨……淨海師父,怎麼這麼多人呀?”容蕪忍著胃中的噁心,從後面問到。

    “得兒裡個啷~那個呦呦塞……哎?小阿蕪你剛剛說什麼?”

    “咳咳……為、為什麼這路上……這麼多人?”

    “哦哦,那是因為今天是初九,東市開集,附近村子裡的人都會挑來自家的東西賣,有合適的也可以物易物。”淨海師父解釋道,手一指對面迎面走來的一撥人,“你看,像那些挑著空籃子的,都是一大早就去趕了集,如今已是賣完歸家了!”

    “好熱鬧啊……”容蕪感歎道,目光看向路上農人籃筐中的各種物事,注意力一轉移,竟也不覺得那麼難受了。

    東市集是在閔京城外自發形成的,每月初九和十九在夷鎮開市,方便附近郊外的農民們交易些日常用品。夷鎮上還有個東街,安世醫館就落在那裡,頗具名氣。

    容蕪先隨著淨海師父採買了好物品,這才趕到了安世醫館門口。

    這裡她也是第一次來。上輩子是二哥容芥經江湖朋友介紹才得知有一鈴醫遊方至此,手中的膏藥包治百痛。於是派家僕前來置了些,沒想到對太夫人的膝蓋痛有得奇效,漸漸的在整個閔京世家圈中都傳出了名氣。

    安世醫館四個大字古樸大氣,門牌裝點的也是正規整潔,讓人一見就覺得放心。而容蕪卻很是沒底地走了進來,夥計見她一個衣著樸素的小丫頭,自是直接略了過去,迎到淨海師父跟前問道:“淨海師父自己來了,怎麼不見淨植師父?”

    “上回的草藥還沒用完,這次是另有事的。”

    “哦?師父有何事只管提,小的這就去取!”

    淨海嘿嘿一笑,指了指容蕪:“不是我,你們問這個小丫頭吧。”

    夥計一愣,又不好直接說什麼,只得彎腰湊近容蕪道:“小姑娘,你有什麼事啊?”

    “敢問……這醫館內,可有一鈴醫坐診?”容蕪遲疑地開了口。

    “鈴醫?不曾啊,本醫館常坐診的是林大夫,他的醫術是夷鎮頂好的了,小姑娘家何人生病了,帶他來瞧瞧就好。”

    “哦……”容蕪聲望地垂下了眼眸,心裡歎了口氣,看來自己還是來早了。

    “小阿蕪,怎麼樣了?”淨海師父見她一下子沒了精神,揉了揉她的腦袋勸道,“放心吧,咱們還有淨植師弟在,馮媽媽的腰傷會好的。”

    “嗯啊……”容蕪扯嘴笑了笑,拉上他的大手,“沒事了淨海師父,咱們回去吧。”

    “那個啥……小夥計啊,你們這兒有什麼治腰扭傷的藥沒?給我們包上點。”淨海不忍看容蕪失落的小模樣,又對醫館夥計道。

    “有的有的,我這就去,師父稍等。”

    不一會兒,夥計提了兩包草藥回來,叮囑道:“林大夫說,這是每晚睡前濕敷於傷處的,幾日便見效了。”

    “嘿嘿,謝謝了哎!”淨海師父接到手裡,低頭笑著道,“就算沒有你說的膏藥,林大夫的藥咱們也拿回去試一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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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8 18:55:53


    容蕪抬起小臉,暖暖地回給他一個笑容,臉頰的小酒窩深深的討人喜。

    送兩人出了醫館門,夥計撓了撓頭道:“不知姑娘從哪裡聽來的這裡有鈴醫……這樣吧,若以後有鈴醫路過,我再給寺裡去個信兒可好?”

    “太好了!謝謝先生!”容蕪眼睛倏地亮了起來,晃了夥計一臉萌。

    “咳咳……沒事沒事,朝恩寺保佑著這裡鄉里鄉鄰的,這點小事不算什麼!”說著也想摸摸容蕪的頭,卻被她一個轉身正好閃開了,看著二人離去的背影,只得訕訕地收回了手,小聲嘟囔道,“寺裡什麼時候住了個這麼可愛的小姑娘的……”

    回去的驢車上已裝滿了東西,基本沒有容蕪落腳的地方了。原本容蕪並不介意地擠到了角落裡,又被淨海師父給抱了出來,放到了前面趕車的夾板上。

    “淨海師父,那您坐哪裡呀?”

    “不礙事,天還不算晚,咱們慢慢遛回去就好嘍!”淨海讓她坐穩,自己在前面拉著韁繩走著,嘴裡又哼起了歌。

    路上,有相識的百姓向他打招呼,還塞給他車上一些自家種的蔬菜瓜果,放不下了就叫容蕪抱著。

    容蕪忙著道謝,笑容沒有斷過。

    “淨海師父,寺裡什麼時候收了個女娃娃?看著跟佛祖坐下的童女似的!”有三三兩兩的婦女看著容蕪喜歡的不得了,倒叫淨海得意個不行,樂呵呵地把歌唱的更跑調了。

    容蕪沒被這樣誇過,一時臉紅撲撲的,思緒卻飛到了上輩子。

    那個時候她十五歲入的寺,淨海師父見她整日把自己關在廂房內,也多次要帶她下山趕趕集,任他把夷鎮說出花來,容蕪依舊是無動於衷。次數多了,容蕪甚至覺得淨海師父多事,便開始有意地躲著他,是以在朝恩寺住了兩年,竟一次都沒有下過山。

    “淨海師父,這集市,真真跟您說的一樣有趣呢……”容蕪輕聲笑著道。

    淨海愣了下,他倒不記得之前與她說過什麼,但也沒怎麼在意,哈哈笑著就過去了。

    “秋裡來那個種田忙,金燦燦的豐收一籮筐……”

    “秋裡種田忙,金燦燦的豐收一籮筐~”

    容蕪晃著腿坐在夾板上,跟著淨海師父哼唱起了不著調的小曲兒,一大一小的惹的路邊歸家的農人都好笑地側目看來。

    夕陽下鳥雀嘰喳,一派自在。

    上了山,杏春正在門口張望著,見容蕪回來了連忙揮著手迎了上去。

    “小姐!”

    容蕪將買的藥交給她,問到:“奶娘好些了嗎?”

    “淨植師父下午又來看過,給奶娘推拿了一次,看著像是好多了!”杏春高興地看著那藥包,“小姐,這可就是您說的那膏藥?”

    “……不是。”說起這個,容蕪的情緒又低靡了下去,但不願讓淨海師父擔心,又急忙道,“你快拿去給奶娘試試,要濕敷。”

    “那小姐您?……”

    “我幫淨海師父卸了車就回去。”

    “嘿你這小丫頭,我這裡才不需要你,快回去吧!”淨海師父搬過一趟回來正巧聽見,好笑道。

    容蕪沒有理會,見杏春還愣在這裡,瞪她一眼道:“別杵在這兒了,快回去!”

    “……哎好!奴婢,奴婢先回去了?”

    “去吧!”

    杏春一步三回頭地提著藥包往廂房走,心裡因剛被訓一頓而感到甚是委屈,一個沒留神,差點撞到了人。

    “哎喂不好意……晏少爺!”杏春嚇得跪下認錯道,“晏少爺贖罪,奴婢沒看清路……”

    頭上沒有動靜,余光見白影走過時一隻手虛抬了下,這才戰戰兢兢地站了起來。

    剛想跑開,就聽身後清冷的聲音響起:“你家小姐可回來了?”

    “回、回來了……”

    “藥也買到了?”

    “這個好像不曾……”杏春瞅了瞅手中的藥包道,“小姐說那安世醫館有一鈴醫的膏藥甚是管用,但這次帶回來的確是濕敷的草藥!小姐看來挺難過的,也不知……”杏春還在自顧自說著,再一抬頭,身邊哪裡還有人在了。

    姬晏從住持禪房出來後,一路散步就繞道了後山,聽到前面傳來容蕪的聲音後停下了腳步。

    “淨海師父,這可都是咱們倆今日的收穫哇!”

    “可不是,小阿蕪年紀小小就這麼能幹……哎哎丫頭喂!那個你搬不動,快放下來小心砸著自己!”

    姬晏眉頭一皺,身子差點就走了出去。

    “……!”容蕪身子晃晃,趕緊放了下來,抬頭憨憨笑了笑道,“真的好沈啊……”

    “傻娃娃……”淨海師父搖搖頭,過去接了過來,“快回去吧,這裡我一人就夠了。”

    “我跟師父一起,我可以搬些小的。”容蕪剝開被汗浸濕的劉海兒,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毫不在意地抱起一捆宣紙跟在淨海師父屁股後面小跑著。

    “沒輕沒重。”姬晏薄唇輕吐,轉身準備離開,在聽到淨海師父的問話後又不自覺地駐了足。

    “對了,小阿蕪可知道明天是什麼日子?”

    “嗯?”

    “明日正是理佛論開辯的日子啊!早課結束後留在那裡不必走,巳時末第一場便開始了。”

    “唔……”容蕪點點頭,就是姬晏初次以佛道名動天下的日子嘛。

    “阿蕪不準備去聽嗎?”

    “奶娘身子不好,我可能得早些回去照顧她……再說了,那些佛理太深奧,我也聽不懂呀?”

    “不知進取。”樹叢後,姬晏輕哼道。

    “到時候住持師叔、惠濟師叔,還有其他各寺的高僧們都會在,哦對了,還有公子晏,你當真不去?”

    姬晏挑眉,彈了彈衣領,故作淡漠地看過去。

    去,還是不去?

    容蕪放下最後一捆宣紙後,抹了把臉笑著道:“這事兒,再說吧!或許就去了呢……”

    “小丫頭,是不是又想偷懶了?”

    “明明是淨海師父為難小孩子!”容蕪吐了吐舌頭,扭頭跑來一段距離,再回頭俏皮地沖他揮了揮手,“先回去啦!下次去集市,還帶上阿蕪吧?”

    “好好……帶上你!快回去吧!”淨海笑著搖搖頭,也沖她擺了擺手。

    容蕪笑的開心,轉身間忽感到身邊樹叢裡有動靜,倏地一僵,又仔細看去後,發現什麼都沒有,不由嘲笑起自己來。

    在這寺廟裡又沒有鬼,這般大驚小怪做什麼。

    第二日早課結束後,念佛堂中的僧人們基本都沒有離開,輩分小的主動站到了角落裡去,為一會兒外寺前來的高僧們讓地方。

    容蕪站起身來,收拾好經卷跟身邊的師父們道別。

    “小阿蕪不留下聽聽嗎?”淨空問到,他的神色有些激動,顯然對接下來的理佛論十分期待。

    “我就不湊熱鬧了,還要回去照顧奶娘呢。”

    淨空是知曉她的身份的,不由真心感歎道:“阿蕪真懂事,有什麼難處,記得跟師父說啊!”

    容蕪笑著點點頭,抱著經卷向殿門走去。

    出門時,正巧有人跟她同時邁步,容蕪先向一旁讓了讓,抬頭瞧,竟然是姬晏。

    眼神遇上了,一句話不說也是尷尬。

    容蕪扯了扯嘴角,當是笑過了,生硬道:“待會兒的理佛論上,祝公子順利啊……”

    姬晏淡漠地看了她一眼,冷聲丟下句:“不過湊個數而已,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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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8 18:56:28


    咦,這鬧脾氣的語氣是怎麼回事?

    她已經是能避則避了,並不記得又哪裡觸到逆鱗了啊?

    難道是……他也會覺得緊張嗎?

    “噢……”容蕪抬眼撲扇著打量他一番,露出了原來如此的表情,看的姬晏眼角輕抽,一頭霧水。

    “放心吧,這場理佛論上,你一定會舌辯群僧,取得頭籌,最終設壇開講佛理三日的!”

    “……嗯?”

    呸——

    容蕪在心裡抽了自己一嘴巴,讓你倒篩子似的啥都說!

    “嗯……這些都是阿蕪的美好期願……”

    姬晏甩袖離去。

    期願個鬼啊?容蕪看了看自己已經收拾東西準備走人的架勢,這番話怕是連鬼都不信吧……

    撇了撇嘴,獨自一人往西廂走去。

    她讓杏春以後都不必來接她了,專心留在院內照顧馮媽媽。回到屋裡時,見馮媽媽正靠在床上繡著什麼。

    “奶娘,我回來了。”

    “姑娘!”馮媽媽起身想要迎她,被制止了。

    “不要亂動,都說過多少次了……”容蕪嗔了她一眼,從桌子上倒了杯水過去,“杏春真是的,也不知道把茶壺放到床邊,奶娘渴了吧?”

    馮媽媽接過水杯,眼眶紅著拉著容蕪的手道:“不渴,奶娘不渴……委屈姑娘了……”

    “阿蕪才不委屈,在這裡每一日都過的好生快活!”

    “姑娘金貴之軀,如今倒要來給我這個奴婢倒水……奴婢真是……”馮媽媽說著低頭拍了拍自己的腿,“這破身子,一點用處也沒有!”

    “奶娘又說胡話了!你將阿蕪從小奶大,這份恩情起不比一杯水要大的多?”容蕪爬上床,蹭到她懷裡糯糯道,“阿蕪最喜歡奶娘身上的氣味了,阿蕪願意照顧奶娘一輩子……”

    “傻孩子……”馮媽媽抹了抹眼角,輕拍她的背道,“是奶娘要照顧姑娘一輩子。”

    “那奶娘可要好好養身子,早日恢復過來呢!”

    “是是是……你這小機靈鬼兒!”

    兩人說笑了一陣,容蕪拿出早課時用的經卷,挑了幾段念給馮媽媽聽,時間飛快地就過去了。

    到了午膳時候,杏春端著盤子推門走了進來,依舊苦著個臉。

    “姑娘,去用膳吧。”馮媽媽笑著推推她,卻在看見桌上的菜品時皺起了眉,冷聲道,“杏春,這就是你打算給姑娘吃的飯?”

    “馮……馮媽媽……”杏春頭快要埋到胸口裡,囁嚅道,“奴婢也是盡力了……”

    “藉口!你就是從來不肯用心!”馮媽媽拍床薄怒道,“你好歹也是姑娘身邊的大丫鬟,卻向來懶散,又不肯去認真學,今日我就把話撂到這兒,你若再這樣下去,回去我就稟告三夫人,把你給換下去!也省的姑娘受委屈!”

    “不要啊馮媽媽!奴婢……奴婢知錯了,今後一定改!”杏春嚇的噗通跪到地上,磕著頭看向容蕪求道,“小姐原諒奴婢吧,奴婢再也不偷懶了……”

    “好了好了,奶娘也是為你好,先起來吧……”容蕪皺皺眉,不太習慣這樣。

    這個杏春雖然性子粗了些,也不是那麼勤快,但心思簡單,上輩子一直到她死都是忠心耿耿的,容蕪也不想太多難為她。

    總歸這一世不求大富大貴,伺候的多麼周到她也並不需要。

    “奶娘算了吧,杏春之前也沒有下過廚房,今後慢慢□□也就是了……你瞧把她給嚇的,都當真了呢!”

    杏春一聽愣了下,反應過來後希冀地抬眼看向馮媽媽。

    馮媽媽瞪了她一眼,本就是想借此敲打一番,免得以後真的誤了事。見容蕪為她開口求了情,火氣也就降了下來,警告道:“這一筆先記在我這裡了,以後若再不知改進,就算姑娘求情,我也得告訴三夫人!”

    “奴婢知道了……”杏春抽了抽鼻子小聲應道,站起身來,替容蕪拉開凳子,又盛好了飯。伺候容蕪用完後,又盛了一碗端給了床上的馮媽媽。

    馮媽媽近距離更清楚地看見了這黑糊糊的一團,又想到方才姑娘眉頭都不皺地吃了下去,心裡疼的不行,暗道自己一定要快點好起來,可不能讓姑娘一直這般受苦。

    接收到冷冽的目光,杏春身子抖著縮到了一邊。

    午膳過了不久,容蕪面色微變,匆匆地告別馮媽媽走出了屋子。

    糟糕,她的身子還有些弱,吃了幾頓杏春做的飯,竟然開始鬧肚子了……

    奔向茅房,然後虛弱地再出來。如此幾趟,讓她連握筆的力氣都沒有了,最後乾脆躺到了自己床上,想休息,但肚子裡的翻湧讓她總也睡不著。

    容蕪抄佛經的時候不喜外人打擾,所以杏春在沒有傳喚時是不會進來的。

    左翻右滾了一下午,終是緩過了些力氣,到了此時容蕪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飯難吃些也就罷了,但也不能吃出病來呀!就算她能忍,但馮媽媽那裡還不知道是什麼情況,如今她本就身子不便,可不能再雪上加霜了。

    這輩子她最先學會的就是靠誰都不如靠自己,與其指望杏春的廚藝突飛猛漲,倒不如她自己去學習如何做飯。

    也不知道寺裡大廚房的淨法師父有沒有也聽理佛論去了……

    想到這裡,容蕪從床上爬起來,準備去大廚房碰碰運氣,若他正巧在,便可以現學兩道菜,起碼先把今晚的一頓給應付過去。

    不巧的是,大廚房裡空無一人,連燒柴的小師父都不見蹤影。容蕪歎口氣,在裡面晃悠一圈,好運的在鍋蓋下發現了中午剩下的白饅頭和兩盤沒動過的菜。

    雙手合十,站在鍋前小聲道:“阿彌陀佛,淨法師父對不住了,等您回來再重新做一份吧,阿蕪就不客氣了……”然後抓了三個饅頭塞進懷裡,又一手端起一盤菜,哼著小調往西廂走去。

    “秋裡那個種田忙,金燦燦的豐收一籮筐~阿蕪不用吃糊飯~個子長高圓胖胖~”

    因手裡端著東西,容蕪特意抄了近道,打算直接從西側殿穿過。剛走了進去,就嚇的差點沒摔了盤子,怎麼這個時候,裡面竟然有人啊?

    西側殿中,背對著坐著兩個佝僂相依的身影,聽到有人進來,男人先回了頭,見到容蕪愣了一下,接著還是對她點了下頭。

    容蕪也是沒想到,在這裡會見到一對衣著簡陋的老人,看模樣像是一對老夫妻了。訕訕沖他們笑了笑,自己還端著兩盤菜的模樣實在也是不好看,便打算從一邊溜過去。

    可在路過兩人身邊時,一個蓬頭垢面的身影突然朝她沖了過來,撲到面前直接用手去抓盤子中的菜,傻笑著就往嘴裡塞。

    “哎不要!……”容蕪被驚到,急忙往旁邊躲了躲,還是被尖細的手指抓住了胳膊,一個盆子啪嗒摔在了地上,另一個被那人搶走,抱在懷裡縮到了牆邊。

    “你這婆娘!”男人急忙過去,蹲下身子想把她手中的盤子拿回來,卻於事無補。

    那女人蹲在地上,見男人過來了,還沖他比比指頭“噓”了聲,小心翼翼地斜眼瞟了眼容蕪,接著用手抓起盤裡的菜傻笑著往男人嘴裡塞。

    男人無奈,只得先咽了下去,不知輕聲哄了些什麼,女人終於松了手,還小孩子般地哼了一聲,把臉別到一邊。

    “小姑娘真是對不住……沒嚇到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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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8 18:57:09


    容蕪回過神,急忙搖搖頭,想了想又從懷裡掏出白饅頭,怯怯問到:“婆婆可是……還想吃東西?”

    男人沒有接過來,歎氣解釋道:“我們並非吃不上飯,只是我家婆娘得了瘋症,拉也拉不住……”

    “老伯伯,那個……我不是有意冒犯你們的……”容蕪縮回手,為自己方才的“施捨”之舉感到不好意思。

    “哪裡哪裡,是我們不好意思才是!這盤子……”

    “沒關係,我來收拾就好。”

    “倒害的你沒了晚飯,這可如何是好……”男人見容蕪已蹲下身去拾碎片,急忙道,“小姑娘別下手,小心紮著,放著讓老伯來!”說著也蹲了下去,把容蕪推了開。

    正在這時,殿裡匆匆走進了一位小師父,合掌道:“阿彌陀佛,余施主。之前接下您預約牌的師兄目前不在寺中,惠濟師叔這幾日抽不開身,請您先在寺裡住下,待理佛論結束後再為您聯繫可好?”

    男人局促地起身,連忙回禮道:“我們趕在此時上山已是打擾了,但請師父安排。”

    “施主言重了,應是接牌子的師兄中間出了錯,惠濟師父早已說過理佛論近期都暫閉約請,倒叫施主白浪費了時日。”

    “我們……我們是真的有求于惠濟師父!預約牌子提早半年就遞上來了,還望師父多加通融……”男人聞言有些焦急,拉著那瘋女人竟顫巍巍地跪了下來,說著就要磕頭,被小師父攔住了。

    “阿彌陀佛,余施主不可如此。西廂房已備好,請您暫住幾日,待理佛論過去,再為您續約。”

    容蕪也過來扶他起來,跟著勸道:“老伯伯放心吧,師父既這樣說了,就一定會安排的。”

    男人側頭看了看自顧樂呵的女人,歎了口氣,道謝應了下來。

    “小阿蕪,余施主的院子就在你隔壁,就由你帶他們去可好?”

    容蕪怕他注意到地上的碎盤子,哪有不應的道理?人家說什麼都趕緊點了頭……

    待小師父離去,容蕪松了口氣,可惜地看了看已經髒掉的菜,心裡直道看來以後這飯食是不能借了。佛祖都看在眼裡,這不罰她不僅吃不到嘴,還要打掃佛堂呢!

    在男人的幫助下,地面很快收拾好了。

    容蕪笑著道:“老伯伯,我叫容蕪,您喚我阿蕪便是,也住在西廂。”

    “麻煩阿蕪了,我姓餘,你就叫我一聲余老伯吧!”余老伯緊緊拉著女人的手跟在容蕪身後,怕她又亂跑,“這是我家瘋婆娘,你怎麼叫都行,反正她也聽不懂……”

    女人配合地傻笑兩聲。

    “余老伯和婆婆這邊走,這條小路近。”

    將他們送到安排的院子裡,容蕪道:“我就住在隔壁,余老伯若有什麼事過去說一聲便是。”

    “阿蕪辛苦了,老伯來時還帶了些燒餅,過來吃一些吧?”

    “不了,阿蕪的奶娘身子不便,這次就不多留,先回去了。”容蕪揮揮手準備告辭,忽然又想起來道“西廂有獨立的小廚房,就在出了門左拐的位置,余老伯可自行使用。”

    “這可太好了!”余老伯卸下包袱,對容蕪道,“我現在就去做飯,阿蕪那邊有幾人?做一個也是做,多做些也不費事,害得你到現在還餓著肚子,老伯心裡真不是滋味……”

    容蕪本想拒絕,但一想到杏春的手藝又猶豫了,最終還是搓著手點了點頭:“阿蕪、奶娘,還有杏春,一共是三人,那今晚就麻煩老伯了?……”

    “不麻煩!你先回去等著,一會兒給你送去!”

    容蕪道過謝,回到了自己院內,正見到杏春在給馮媽媽腰部換藥。

    “奶娘!你感覺怎麼樣?”

    “好多了,姑娘今日回來的倒早啊?這就對了,聽奶娘的,平日裡你也不要累著自己,抄經一抄就是一下午的,壞了眼睛就得不償失了!”

    容蕪來到跟前,淨了手,也幫著杏春給馮媽媽固定好腰部的紗帶。

    “奶娘就是太操心,阿蕪又不是小孩子了。”

    “傻話,你不是小孩子是什麼?”馮媽媽放下衣擺,笑著坐起了身,“去一邊歇歇吧,奶娘去給你做好吃的!”

    “不用奶娘!今日不用你去做飯……”

    “就是就是,還是奴婢去吧!”杏春急忙道,被馮媽媽白了一眼。

    容蕪將馮媽媽按下:“你們都別爭了,今日隔壁住了一位老伯和一位婆婆,晚膳老伯說他去做……”

    “這怎麼行!”馮媽媽皺眉道,“既然是新住進來的塵客,如何能讓人家做這種事?杏春,你快去攔下!”

    “是!”

    “等一等!”容蕪先是扯住杏春,又對馮媽媽解釋了今日之事,在說到她去大廚房拿東西時,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抬眼瞟了馮媽媽一眼,臉上露出窘迫,最後囁嚅道,“阿蕪知錯了,以後再也不會這樣做了……”

    馮媽媽沒想到身份尊貴的姑娘竟會去做這等事,生怕她小小年紀會學壞。正要開口責備時,見她垂著頭一聲不吭的站著,手指糾纏在一起顯得那般無措,心裡一下子又軟了下來,她能夠主動說出來承認錯誤,已是勇敢了,想必也得到了教訓。

    “奶娘……你生阿蕪的氣了?”聲音糯糯帶著哭腔,說的小心翼翼。

    “唉,都是奶娘的錯,是奶娘沒有照顧好你……”馮媽媽歎氣一聲,伸手摸了摸容蕪的臉蛋,感到已是濕潤了,心疼道,“姑娘不哭了,以後記著切不可再做這種事了啊?”

    “嗯!”容蕪用力點了點頭,方才拿的時候並沒覺得有什麼不妥,但就在剛剛向奶娘吐露真相時,竟突然覺得十分的尷尬,心裡忐忑了起來。

    去大廚房拿了東西並非什麼大錯,許多師父在腹餓時也會去看看有沒有現成的吃的,馮媽媽這般看重是擔心金貴的姑娘在這裡養成壞習慣,便格外嚴厲了些。

    但這件事還是給了容蕪一記提醒。

    上輩子她不曾跟別人打過什麼交道,處事的對與錯也無人教過她,於是做起事來難免隨性了些。這次是在奶娘和杏春面前被揭穿,若今後被閔京高門之人見到自己舉止失儀,怕不會是簡單認個錯就能了結的,貴女的名聲傳壞有多糟糕,沒有人比她更知道的了。

    這輩子,她不光不能被人發現她能看見鬼魂這一點,也不能在其他地方大意了。

    既決定重新來過,她就要努力做到最好。

    正想著,院中中傳來余老伯的聲音:“阿蕪在嗎,晚飯送來了!”

    馮媽媽一愣,急忙讓杏春出去迎。

    余老伯本來想送完直接走的,因為還帶著他家的婆娘,不願驚擾了別人,但禁不住杏春嘴巴甜,連哄帶拉的將他夫婦二人都勸了進來。

    “余老伯和婆婆請坐,這是馮媽媽、這是杏春,今日麻煩你們了……”讓余老伯去幫她們做飯,是容蕪意識到做錯的第二件事了。尊卑之念在她心中並不甚根固,她信的是誰對她好,她便敬著誰。

    今日讓素未蒙面的老人為她去下廚,已是悔的不行,只覺得怎麼下午吃壞了肚子,連腦子也跟著吃壞了?

    不就是飯食的好壞麼!往常她是一點也不在乎的,今日真是一步錯,步步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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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8 18:57:47


    “不礙事,就是我這粗人也不會做什麼好的,都是些平常的農菜,怕是不合姑娘的口味……”余老伯見容蕪穿著雖簡樸,說話也親和,但身邊既有奶娘又帶丫鬟的,如何會是尋常人家的?說話也有些拘謹起來。

    “余伯客氣了,今日是我們姑娘不懂事,竟勞煩您去下廚……今後若有何困難,只管過來說一聲,杏春這丫頭跑跑腿還是可以的。”馮媽媽直起身來有禮道。

    “不敢不敢……”又互相客氣了幾句,見余老伯實在不自在,拉著的瘋婆婆也一直想要掙脫他的手出去,容蕪和馮媽媽也不再多留,再次道謝後讓杏春送了他們出去。

    用完膳,容蕪早早就爬到床上睡下了。因理佛論的緣故,這幾日都停了早課,但她也沒有偷懶多睡,到了卯時便起了身,一個人在屋子裡念了會兒經文,約摸到了該做午膳的時間,便再次向大廚房走去。

    此時的大廚房正是熱火朝天,淨法師父帶著三個小徒弟翻炒著竈上的菜,柴火燒的鼎旺,根本就沒意識到容蕪的進來。

    “虛台!去把土豆都削了,這幾日人多,得多備一些!”

    “是!師父。”叫做虛台的小和尚立馬蹲在地上奮力削了起來。

    “我……我來幫你吧?”容蕪湊到跟前,小心翼翼地插話道。

    “……施主是?”虛台並不識得她,往旁邊讓了讓。

    還未等容蕪自我介紹,就被淨法師父給一眼看見了,也不問緣由,直接大聲指示道:“小阿蕪你來的正好!這裡有一壺剛煮好的茶水,虛台還要削土豆走不開,你替我送到念佛殿吧!”

    容蕪接過大壺,雙手提著才能掂起來。寺裡人多,平日燒茶大多用這種快趕上半個容蕪高的大壺,尤其是遇到集會時,那普通的小茶壺根本就倒不了兩杯。

    “怎麼樣,還能行嗎?”淨法師父這時才意識到身高和力氣問題,遲疑道。

    “……行。”昨日做了錯事,替人家跑跑腿也是應該的!

    容蕪咬咬牙,用力提了起來。

    “真能幹,路上小心些!”淨法師父滿意地揉了揉她的頭髮,又回頭忙活去了。

    虛台抬眼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容蕪也羨慕地回了個眼神。

    她也好想留在這裡削土豆、學做飯啊……

    沒辦法,只能先把這壺茶水送到念佛殿再說了。

    晃晃悠悠地提起來,走走停停地來到了前院,才發現原來所有人都集中在了這裡,屋裡坐滿了,許多人都站在外面,伸著耳朵往裡聽。

    人雖多,卻安靜的很。

    容蕪擠出一條縫,剛走到殿門外,就聽到裡面正有清冷似泉的聲音潺潺傳來,緩而清晰,讓人忍不住就靜下了心去傾聽。

    “世事無常,國土危脆,四大苦空,五陰無我生滅變異,虛偽無主,心是惡源,形為罪藪……”

    容蕪擠開一條縫,湊到了門口前排,累熏熏地把茶壺放到了地上,喘著氣向前面看去,不自覺地就放緩了鼻息,小心翼翼地不叫自己發出太大的聲音。

    大殿正中是佛祖的金像,下麵坐著兩排高僧,住持和惠濟大師都在前列。

    在說話的,正是姬晏。

    只見他並未坐在很顯眼的位置,卻在此時成為了眾人的焦點。

    面容依舊的清俊淡漠,如雪白衣,身姿端坐筆挺。他在當眾清晰而平緩地說著自己的佛論,如冷泉潺潺的聲音十分悅耳,好似只是在禪房中與住持一起煮茶常談一般,卻讓人聽著聽著就不禁沈浸了進去。

    容蕪歪著頭靜靜看著,一時倒忘記了自己是來做什麼的了。

    世人皆道公子晏有謫仙之姿,蓮君之貌。她一直想不起年少時的姬晏是何模樣了,好似自他進入她心中的第一刻起,就是這麼個遙不可及的存在,根深蒂固,從未改變。

    “阿蕪……小阿蕪?……”

    有聲音輕輕將容蕪思緒喚了回來,她向右邊看去,見是淨空師父正向她打著手勢,又指了指腳下的茶桶,突然反應過來,吐了吐舌頭,急忙提起來搖搖晃晃的走了過去。

    “淨空師父……”

    淨空從她手中接過茶桶,見她手心都勒紅了,不由小聲道:“淨法怎麼讓你來送了,虛台呢?”

    容蕪搓了搓手,不在乎地笑道:“不礙事,他們都忙著呢。”

    “這幾日外面來了許多僧人塵客,大廚房事情是多了些。”淨空點點頭,“我來提著桶,阿蕪幫忙給各位師父舀水吧?”

    “好叻。”容蕪拿起水瓢,跟在了淨空身後,每到一人面前,她就從桶中舀一瓢水倒進前面的碗中。

    快輪到姬晏時,兩人本想先繞過去,等他講完了再去加水,卻不料他先停了下來,目光靜靜投來,像是在等待。

    淨空見狀只得走了過去,容蕪當是他說的口渴了,急忙在桶裡舀了滿滿一瓢倒給了他。

    “多謝。”姬晏淡淡道,優雅自如地端起來,鎮定地喝下半碗。

    容蕪覺得他等不及講完就喝,一定是渴急了,便又舀了一滿瓢拐回去倒進了他的碗裡,並好心地等在一邊看他是不是還想要。

    姬晏愣了下,並未再端碗,收起心緒正色又開始緩緩道來。

    容蕪左右瞧瞧,見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這裡,倒顯得她很突兀傻氣的樣子,不好意思地抹抹袖子,轉身追到了淨空師父身後。

    她跑的匆忙,沒有見到姬晏黑眸一閃而過的笑意。

    送完一圈,容蕪拎著空桶回了大廚房,飯菜都已經燒好了。

    虛台和另外兩個小徒弟一起推著飯車往飯堂去了,淨法師父這才放鬆了下來,活動著腰背隨意往柴火堆上一坐,大口往嘴裡灌著水。

    喝完後才對容蕪招招手叫了過來,拍拍身邊讓她也坐下。

    容蕪沒有太在意,靠著淨法師父一屁股坐到了柴火上。

    “小阿蕪怎麼想著來大廚房了?”

    “嗯……阿蕪有事要向淨法師父道歉……”容蕪咽了口吐沫,將昨日之事又向他道了出來,沒想到卻惹來哈哈哈哈一陣大笑。

    “你這小丫頭,想吃什麼直接說就好了,師父給你現做,何必拿那剩菜?”

    “師父……”說的容蕪臉更紅了,一頭埋進了自己膝蓋中。

    淨法知道小姑娘臉皮薄,也不再提這件事,轉而問到:“你的奶娘傷還沒好,以後膳食你就來大廚房來拿吧!”

    “不不不,阿蕪不是那個意思……淨法師父每日要準備那麼多人,怎能再來添亂?”

    “那……”

    容蕪向他的方向挪了挪身子,撲閃著眼睛道:“阿蕪以後每日都來這裡跟著師父學做飯可好?”

    “咦?”淨法沒想到她會這般想,“這裡又亂又累,阿蕪可能受得了?”

    “能的!”伸手晃了晃他的袖擺,鼓起小臉期待地看著,

    “那……那好吧,你沒事時就來看看好了……”淨法師父摸摸鼻子,只覺得她這副萌萌的模樣真是完全拒絕不了呀。

    “太好了!那阿蕪就先回去了,晚膳時再來~”

    “去吧去吧……哎,等等!”淨法師父說著從鍋裡盛出一大盤菜,又裝了三個饅頭遞給她,“這是你今天幫了師父送水,師父獎勵你的,快拿回去吧,路上走的小心些!”

    “謝謝淨法師父。”容蕪笑彎了眼,再次道謝轉身走出了大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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