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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8 18:58:28


    理佛論進行三日,終是順利的結束了。

    住持請姬晏來到禪房內,慈和道:“阿彌陀佛,眾僧折服于姬施主之佛論,請求多加三日開壇設講,不知施主意下如何?”

    姬晏之母謝氏幼時便受過住持師父的恩惠,是以姬晏自小也與朝恩寺佛緣匪淺,對住持師父的話更是從未駁下過。

    在即將開口應下時,忽然想到曾有人這樣道:“不會的,這場理佛論上,你一定會舌辯群僧,取得頭籌,最終設壇開講佛理三日的!”

    眼角頓時抽了抽,到嘴邊的話就這麼咽了回去。

    又見住持正溫顏等待,姬晏第一次覺得口拙了。

    “晏非佛中人,並未參透其中精髓,恐要讓住持失望了。”頓了頓,勉強回道。

    “佛理本無對錯,姬施主的觀點有辟新之意,深談於眾僧亦是善事。”住持抬眼看去,開口道,“施主可有難處?面色為何如此不定。”

    姬晏垂下眼眸,淡淡道:“無。就由住持安排吧。”

    “既如此,就定下三日可好?”

    “……不要三日。”

    “那依施主之意?”

    姬晏輕彈衣袖,挺直了身子,目光飄忽地移向窗外:“只要不是三日,其餘全憑住持做主。”

    住持被這突如其來的賭氣之意搞得有些莫名,這種情緒是從未在公子晏身上見過的。

    又靜靜等了片刻,見他不再多言其他,這才阿彌陀佛道:“那便請施主先按兩日準備吧。”

    “……可。”

    姬晏微微皺眉,也為自己此時的情緒而感到心煩,不願再讓人察出異常,應下後便告辭離開了。

    容蕪早就將自己之前說漏嘴之事給忘的一乾二淨了。

    這幾日跟著淨法師父在大廚房幫忙,對做飯的那些基礎步驟已是掌握。回去依葫蘆畫瓢的,除了調味還需多加練習方能增加經驗外,簡單的菜品已是難不住她了。

    馮媽媽一邊驚歎于自家姑娘的心靈手巧,一邊又感到心酸,好好的姑娘,如何就要去學這等粗事了?

    好在容蕪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性子也活潑了,馮媽媽便自我安慰道,這種變化總比之前一個人悶在屋裡要好的多了。

    這一日容蕪剛從大廚房回來,就叫杏春興沖沖地跑了進來,舉著一封通道:“小姐小姐!府裡來信了!”

    “誰來的?都說了什麼?”容蕪正洗著手,心中也是一激動,急忙扭頭問到。

    “是大小姐來的……”杏春依言展開了信紙,大眼一掃裂開嘴笑道,“公子晏要開壇三日的事情已傳回了閔京,老侯爺特許了大少爺和二少爺也前來聆學,大小姐特意求來了批準,要隨行前來看望您呢!算了下日子……應是明晚就能到山上了!”

    夕陽餘暉中,一輛馬車緩緩在山腳停下。

    丫鬟挑起車簾,扶下了一位錦瑟繡服的姑娘。

    “大姐姐!”未及轉身,山道間就傳來了容蕪的呼喊聲,只見她一路小跑下來,喘兮兮地捧著腰道,“雖然出來遲了些,但總算是趕上了……”

    “四妹妹!”容瑩脫開丫鬟的手,笑著幾步迎了上去,“山路不好走,天又黑了,你跑這麼急做什麼?”

    “大姐姐……”容蕪沒多言語,只顧著對她憨憨笑著。

    容瑩拿她沒辦法,索性拉起她的手細細打量一番,點頭道:“吃胖了不少,看樣子並沒有受著苦,倒讓姐姐我白擔心了!”

    “才沒有,明明是想姐姐想的都瘦了……”

    “小丫頭,你這臉上的肉肉可都是明晃晃擺在外面的,不信叫大哥和二哥來評評理?”

    容蕪不服氣地抬眼看去,只見容芥從一邊打馬過來,俯下身子裝模作樣地看了看她,嘴角忽然一咧露出口白牙壞笑道:“的確是胖乎乎了,讓哥哥差點沒認出來。”

    說著長臂一攬,將容蕪提到身前,嚇的她一聲低呼。

    上輩子,容蕪與幾位姐姐都不親近,更別說兩個兄長了,此時僵硬著身板不敢往後靠近容芥,也不知道是怕馬還是怕他。

    容芥也感受到了容蕪的不自然,心裡一軟,沒有強迫她怎樣,只是輕輕地控著韁繩不讓馬兒亂動,扭頭吩咐僕役卸下馬車上的東西,並跟容慕說了幾句話。

    容蕪見沒有再搭理她,漸漸地放鬆了一些。

    她這是第一次騎馬,身下的馬鞍硬硬的,一點也沒有想像中的柔軟,硌的大腿內側都有些疼。眼前馬耳抖了抖,容蕪忍不住伸出手,小心翼翼的碰了下,見馬耳抖的更厲害了,不由被逗的笑開來,沖著容瑩比劃著,讓她也快看。

    下麵僕役們有序地搬著東西,並用扁擔挑起,準備著兩人一組好上山。

    容芥正說著話,忽感身前一擠,低頭看去,見是容蕪肉肉的小身子不知何時靠了過來。小手時不時地探出去撥拉一下馬耳朵,馬兒若不耐地打個響鼻,她還會偷偷笑起來,頭頂黑髮毛絨絨的,晃的十分可愛。

    “阿蕪喜歡這馬兒?待有機會了,二哥帶你去騎大馬!”

    “嗯?”容蕪把頭向後仰了仰,認真看向他半晌,終是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彎起,露出了兩個酒窩,點頭應道,“嗯!”

    容芥也笑了起來,伸手揉亂了她本就不怎麼整齊的頭髮。

    “二哥你別老鬧四妹妹了,天也晚了,我們快些上山吧。”容瑩抿嘴笑著道。

    “得令!這就出發啊小總管!”容芥嘴裡麻利地應著,手提韁繩讓馬兒嘶鳴著轉了個圈,低下頭去小聲在容蕪耳邊小聲道,“你大姐姐是不是頗有劉媽媽的嘮叨勁兒?就是管家的那媳婦……”

    容蕪愣了下,待反應過來這話後,不由捂住嘴哧哧笑了起來,用小手拍了他的胳膊一下,以示自己可是和大姐姐一夥的!

    “二哥哥,還磨蹭著什麼呐……阿蕪沒騎過馬,你別嚇著她!”

    “來了來了……”容芥嘿嘿一笑,翻身先下了馬,又將容蕪抱下來,正正式式地放在容瑩跟前,長揖道,“毫髮無損,還請總管大人查驗。”

    容瑩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拉起容蕪就往前走去。

    容蕪樂不可支,被容瑩牽著,邊走邊給她講著山上的事兒。

    容慕趕緊吩咐隨從們跟上,又拍了拍二弟的肩膀,讓他也跟去看著。

    容芥裝作苦臉,歎氣道:“大哥這是又要我過去討嫌啊?”見拳頭就要跟來,連忙跳出幾步遠,擺了擺手追了上去。

    容慕搖了搖頭,溫聲對剩下一馬車門口焦急站著的媽媽道:“三姑娘既還未醒,你便背著她上山吧,莫再等了。”

    “……哎,是。”這位媽媽探身進馬車抱出了還在熟睡的容菱,跟在了大少爺身後一同往山上走去。

    除了昌毅侯府,公子晏設壇的消息一傳出,閔京不少高門中都有向佛之人前來觀學,寺廟中已比平日裡熱鬧許多。

    一時間,各寺院的高僧、普通百姓、高門子弟齊聚朝恩寺。佛門不講門第,並不會因誰的身份高而專門留房,於是住宿成了最主要的問題。

    好在容蕪一收到來信,便去向淨海師父報了備,在西廂早早留了一處空房,倒省了不少難處。

    “寺廟裡房間緊張,只能委屈大姐姐和三姐姐今晚和我擠一擠了,大哥和二哥可以住在隔壁一間。”容蕪一邊領路,一邊介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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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8 18:59:06


    “還有空房已是意外之喜了,我和大哥本打算去跟姬晏搶床的!”容芥推開門,滿意地進去逛了一圈。

    聽到姬晏的名字,容蕪低頭笑了笑,轉身幫著容瑩把她的所用之物搬進來。

    “胡鬧,你自己要去搶床便去,我何時答應要一起了?”容慕哼了一聲,對著容蕪和聲道,“這次是沾了我們小阿蕪的光了。”

    “大哥你還別嫌棄,禮學監裡跑來的同窗可不止咱們倆,姬晏今晚恐怕睡不舒服!哈哈哈哈……”容芥自顧自說著,越說越覺得好笑,坐在木欄上樂的不行,容慕直搖頭,不再搭理他。

    “阿蕪,這幾箱是是三嬸娘囑咐給你帶來的,一會兒讓僕役們放好。”

    “我娘最近怎麼樣了?還有茂哥兒,他可好?”容蕪一聽有母親和弟弟的消息,急忙湊到容慕跟前問到。

    “都好,本來三嬸娘也要來,不過祖母最近身體剛有起色,她走不開。”

    “祖母身子也好些了?太好了……”

    剛剛看容芥摸她的頭就覺得手癢,此時那毛絨絨的小腦袋就在近前,更是不再猶豫,伸手揉了揉。

    “這都是阿蕪的功勞呢。祖母醒來後還專門問起你,讓我帶話道別累著自己。”

    容蕪是真心高興,自投胎夜裡窈娘離開後,太夫人情況一直是她的牽掛……鬼神之道她不懂,若處理的方式不當,更耽誤了病情可如何是好?此時聽了容慕的話,心裡的一塊大石總算是落了地,只盼祖母能快快好起來,窈娘也投到個好人家。

    院中搬行李的動靜驚醒了隔壁,余老伯舉著油燈走過來看發生了何事。見到站了一院子衣著鮮亮的公子小姐,不由愣在了門口,在打算悄悄離開時被容蕪叫住了。

    “余老伯且慢,這幾位阿蕪的兄長和姐姐!”容蕪說完又轉過身介紹道,“這位是住在隔壁院內的余老伯,平日裡對我們很是照顧。”

    “老伯。”容慕首先上前有禮道,驚的他連連擺手後退。

    “公子不敢不敢,老頭子就是一普通農夫,何談照顧……”

    容芥也從木欄上跳下來,扶起余老伯笑著道:“老伯客氣了,來到寺中都是客,今後還請多多照顧我家妹妹。”

    “一定一定……”

    見余老伯局促地快要站不穩,容蕪出聲解圍道:“天也晚了,你們快放老伯回去休息吧,有話明日再說。”

    容慕餘光一瞟,隨從領悟,從帶來的箱中取出兩匹布料,準備跟著送到隔壁。

    “這……這太過貴重了,不能收,不能收啊……”

    “在這淨雅寺中金銀之物難免俗氣,只是一番心意,老伯就萬勿推辭了。”容慕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一身的儒雅清貴讓余老伯有些不敢多言。

    “老伯就收下吧。”容蕪見狀也勸道,最終隨從半推著才將他送回了院中。

    這一番耽擱,時辰也不早了,眾人回到各自房中洗漱休息。

    容菱睡的迷糊,中間只醒過來一次,打量了下簡陋的住所條件,皺皺眉有些想哭,被她奶娘抱到容蕪房間的外間,哄了一會兒就又睡了過去。

    容瑩見到屋內躺著的馮媽媽,將三夫人崔氏的話轉答後,又惹的馮媽媽掉了幾滴眼淚,最終等到兩姐妹擠到床上時已快到子時了。

    抵著頭說了會兒悄悄話,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第二日清早,容蕪是被容瑩給晃醒的,睡眼惺忪地睜開眼,呢喃道:“大姐姐,幾時了?”

    “阿蕪快起來,都寅時了!”

    “……才剛剛寅時啊?”容蕪又倒了回去,“不急不急,還能再睡半個時辰呢……”

    “阿蕪!快起來啦,不然撓你癢癢!”

    “……!”容蕪無奈的挑開一隻眼,看著一向莊重沈穩的大姐姐此時眼睛亮晶晶的,臉頰因激動而微微泛紅,黑髮披肩身穿白色寢衣坐在床上,作勢就要向她撲過來,急忙自己爬了起來求饒道,“起了起了,這就起來了……”

    “這才乖~”容瑩眨眨眼誇獎道,麻利地先下了床,向外面喊道,“進來伺候吧!”

    容蕪見真的偷懶不得,只得認命地穿衣離開了被窩。

    兩姐妹梳洗打理完畢後,外面仍然夜色寂寂,萬籟無聲。

    容蕪坐在窗邊打了個呵欠,支著下巴問到:“大姐姐,我們現在做什麼呀?”

    “公子晏開講是在何時?”

    “卯時啊……”

    “唔,那是還早……”

    “……”

    “沒關係,你先給我說說昨日首講他都說了些什麼吧?”容瑩也支著下巴,湊近容蕪道。

    姬晏開壇時間與理佛論挨的緊,等閔京中傳到消息眾人趕來,已是錯過了昨日的一場。

    “不知道呀,我昨日又沒去……”

    “什麼,你沒去?!”容瑩張大了嘴,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如此難得的機會,你就住在寺中,怎能錯過?”

    “人家聽不懂嘛……”容蕪無辜地看過去,看的容瑩直歎氣。

    “罷了罷了,那今日可要跟姐姐一同去,有什麼不懂的地方我講給你就是了。若今日再錯過,下一次可就不知到何時了!”

    “急什麼,不是明日還有一場嗎?”容蕪不以為然。

    “阿蕪!你還真是不上心,此次開講一共就只有兩日,今日便是那最後一場了。”容瑩輕瞪了她一眼,“不論如何,你可別想著再偷懶。”

    “……哎?”容蕪心不在焉地應道,心裡覺得奇怪不已。

    上輩子的姬晏是講了三日,這點她不可能記錯的啊?

    究竟是因為什麼,才使得兩世發生的事會不一樣?

    迷迷糊糊著終於熬到了寅時末,院內傳來動靜,從視窗看去,見容慕和容芥先後走了出來。

    “好了,我們也該出去了!”容瑩興奮地拉著容蕪也出了屋。

    今早的容菱倒是不曾貪睡,此時也打扮一新,見到容瑩撅著小嘴抱怨道:“那床真是太硬了,睡的我渾身都疼……”

    “早就說過山裡條件簡陋,你偏要跟來,這回可怨不了別人。”容瑩道。

    容菱張嘴還想說什麼,還是忍了下來,不高興地走到一邊坐下。

    容蕪與杏春一道去準備早膳,看她忙前忙後的,容瑩有些不好意思,起身也想去幫忙,被她制止了。

    “大姐姐你們就安心坐好吧,嘗嘗阿蕪的手藝,別人可還沒這機會呢!”

    “讓我的丫鬟去吧,你快回來坐。”

    “就快好了,別人不熟悉寺裡廚房,反倒礙事。”容蕪笑笑,很快就準備好了幾人用的膳食,雖不甚豐盛,卻也可口開胃。

    用罷,眾人便一起往念佛堂走去,想早些去占個好位置。

    剛到東西廂房的交叉處,迎面走來一白衣公子,挺拔而俊逸。

    “呦,是姬晏!”容芥沖他招了招手,待離近了,見他衣著整潔、長髮也梳的一絲不苟,但眼底的微青卻也是有些醒目。

    容芥愣了愣,接著拍著他的肩膀大笑道:“哈哈哈哈,誰的膽子這麼大,昨晚真去擾你了?”

    姬晏的確精神有些不太好,瞥了一眼容芥,又正式地對容慕見過禮,便皺著眉繼續往前走去。

    “昨晚,都誰去找你了?”容芥不死心,搭著他的肩壞笑道。

    姬晏揉了揉眉心,沒有搭理他,卻也沒有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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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8 18:59:42


    “喂喂,不說啊?那讓我猜猜……鄭戎?桓籬?還是庾鄺?”

    “去,容芥你讓我清淨一會兒……”

    “哈哈哈哈!看你這頹廢模樣,難不成他們都去了?哎哎可惜了……早知道昨晚我也去湊一湊這熱鬧!”

    “……”

    容蕪乖乖跟在容瑩身旁,聽著身後容菱小聲抱著不平:“公子晏今日還要講上許久,那些人怎地就不知體諒?自己來白聽也就罷了,還害得人家這般疲憊……”

    容瑩回頭提點道:“聽二哥說,那些公子哥都是禮學監內關係甚好的同窗,你這話在這裡說說也就罷了,到了念佛堂後可萬不可再說了!省的被人聽到惹多是非。”

    “怕什麼?我說的可都是大實話!”

    容瑩板起臉來,肅聲道:“你若再這般不聽話,現在就讓車夫送你回京裡!”

    “……哼!”容菱不滿地扭過頭去,又偷偷瞥了幾眼,見大姐姐仍面色不緩,只得不情不願地嘟囔道,“我知道了……”

    容瑩歎口氣,拉著容蕪跟上了前面人的步子。

    走進念佛殿,已經坐好了的多是僧人們和昨夜就宿在外面的普通百姓。至於那些大張旗鼓前來的高門子弟,真心向佛的不知有幾,來看熱鬧的卻絕對不少。

    “阿彌陀佛,見過師父。”容慕見到惠濟大師已在前排坐好,主動上前打招呼。

    容芥隨著姬晏一起先行入了偏殿,只留下了容瑩等女眷。

    朝恩寺為方便男女塵客,特地分開了區域,容瑩便帶著兩個妹妹尋到到一處安靜的位置坐了下來。

    漸漸的,殿內人越來越多,很快便坐滿了,許多人就站在了門外。

    在眾人的目光中,姬晏從偏殿挺拔地走了出來,雪服緊束,面容清俊肅寂,黑眸深深已不見了方才的疲色。

    只見他端正地坐在了殿前,微傾身見禮,再次挺直後,清潤的聲音緩緩響了起來。

    容蕪雖聽不懂他說的是什麼,但那語調頓挫有致,清緩而不顯沈悶,很容易吸引著人們的注意力。

    大約一個時辰後,淨海、淨空帶著幾個小徒弟進來送過一圈水。

    容蕪捧起來小心翼翼地喝了,心裡越發覺得姬晏也很是不容易。她只是這般坐著,就已覺得腿酸口渴了,更何況他一直都沒有歇息。

    又過了半個時辰,有些僧人們便開始發問,你來我往的辯個不停。容蕪更是覺得不知所云,偏過頭去看看容瑩,還是坐的那麼端正、聽的那麼認真,心裡感歎著不愧是大姐姐……她要學習的地方真是太多了……

    余光又掃向了另一邊的容菱,見她果然已是垂著頭有些昏昏欲睡之勢,心裡竟然小小地產生了共鳴,舒坦了不少。

    終於熬過了一上午的時間,容蕪揉著膝蓋站了起來,聽到容菱忍不住的哼唧聲:“我的腿好麻,都站不起來了,容蕪你拉我一把呀……”

    容蕪伸出手,兩人晃晃悠悠地都站了好,皆是面露苦色。

    見到容瑩神若平常,容菱不禁小聲問到:“大姐姐,你不累嗎?”

    “公子晏所講的佛理甚是新鮮有趣,聽都聽不夠,如何會累?”

    容蕪和容菱默默退了下去,才女的世界她們真的不太懂……

    回到西廂用了午膳,容蕪剛躺到床上沒多久便又被容瑩給拽醒,眼珠子一轉,忽然捂著肚子打滾道:“唔……肚子好痛,大姐姐我好像吃壞肚子了,估計不……”

    “阿蕪!”容瑩臉一拉,甩開手不高興道,“這一招三妹妹剛使過!”

    “呃……”

    “姐姐好不容易來一趟,你就是不肯陪我是不是?”說著模樣委屈地瞟她一眼。

    “不不……”容蕪最見不得這個,急忙從床上爬下來,“阿蕪覺得吃壞肚子就應該走一走,大姐姐我們出發吧。”

    容瑩彎唇笑開來,得意道:“這還差不多。”

    兩人這回到的晚了些,坐的比上午偏遠許多,但這也絲毫不影響容瑩的向學之心。

    容蕪本覺得有些不耐煩,但一想到待下午姬晏講完,大姐姐他們就要趕著下山回京了,不由又很是不舍,恨不得時間再慢一些。

    然而,無論她再怎麼糾結,終是到了姬晏起身致禮的那一刻。

    眾人隨著他站了起來,恭恭敬敬地回了禮,理佛論外加兩日的開壇設講算是全部結束了。

    “大姐姐,你們為何不再留宿一夜,這般趕著做什麼?”離別時,容蕪拉著她勸道,“晚上我們做些好吃的,阿蕪下廚呀……”

    “這都是大哥事先定下的,來之前已和府裡說好了時間,臨時再改怕是不及……”容瑩看了看容慕,他正在一旁與姬晏說著話,不知講到什麼,兩人一起往容瑩和容蕪的方向看來,接著姬晏淡淡點了點頭。

    容瑩微微垂下頭,臉有些紅,容蕪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沒有再言語。

    “阿瑩,收拾一下,我們該走了。”

    “都準備好了。”容瑩應道,忽然又想起什麼,拍了拍額頭,笑著從袖口摸出一把做工精美的銀梳,上面還嵌著翡翠石,“差點忘了,阿蕪你的生辰快到了,倒時候還不知道能不能再聚,就先把禮物提前交給你吧!”

    “……生辰?”

    “是啊,這次來的匆忙,只能帶些小玩意兒,還望妹妹勿要嫌棄。”

    接過銀梳,容蕪腦子還訥訥地沒有轉過來圈。

    上一世,她已不過生辰許多年,這一日子于她根本連記憶都談不上。

    “謝謝……大姐姐……”

    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容蕪低下頭去喃喃道,月色拉長,小小的身影顯的有些落寞。

    “你還要在此住多久?”身後響起姬晏淡淡的聲音。

    “大概……四五個月吧。”

    “如此。”

    容蕪等了等,見身後不再有動靜,以為姬晏已經走了,轉身時卻差點撞到了他身上。

    “公子……可是也要回京了?”

    理佛論已結束,姬晏該不會在此久留。

    “嗯,明日便走。”

    “這麼快啊……”容蕪點點頭,正身認真的向他福了一禮道,“阿蕪祝公子一路順風。”

    姬晏下頜微低,靜靜看了她一會兒,唇角不經意地彎起。修長的手指按上了她的發頂,輕輕揉了下,薄唇輕吐:“你自己也多保重。”

    被觸摸到的容蕪渾身一陣,像是被雷貫穿了頭腳,動彈不得。

    待再次回過神來,山口處只剩下了她一人。

    夜風陣陣,吹不散她心中的雜亂。

    剛走進西廂,就見有人提著油燈站在門口,正與人爭著什麼。

    “師父!事先不是說好了待理佛論結束了,便為我們聯繫惠濟大師嗎?”

    “阿彌陀佛,之前代為接預約牌的師兄還未歸來,惠濟師叔也並不知情,下午一結束,便應靈空寺住持之邀同去做客,貧僧還未來得及為施主傳信。”

    “這……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余老伯?您先別急……”容蕪聽了個大概,見他情緒激動起來,也走上去勸道。

    “我怎能不急?半年前便遞的牌子,卻……卻仍舊撲了個空!”余老伯蒼老的聲音在山間回蕩,竟有些淒厲絕望之感,他緩緩跪倒在地上,低泣道,“天意啊,這都是天意……看樣子是佛祖也不願普度我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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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8 19:00:19


    “老伯您別這樣……有什麼事說出來,除了惠濟師父,這裡還有許多厲害的師父呀?”傳話的小和尚已行禮離去,只剩容蕪蹲在地上,輕輕拍著他的背安撫道。

    “沒用了……”余老伯粗糙的大手捂住臉,“若論別的,朝恩寺必然是藏龍臥虎,但若論驅邪引魂之術,當世誰人還能比過惠濟師父?”

    容蕪聽到這裡沈默了。

    這一點,他說的倒是事實,就連住持師父都不敢自居於前。

    “罷了,罷了……既然是佛祖的意思,就不該強求,或許這也是為我們指引的解脫之法……”院內,瘋婆婆像是受到驚嚇,瞪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扶著牆走出,彎下腰試探地戳了一下余老伯頭,見他一歪,又更用力地戳一下,嘴裡哧哧地笑起來,像是發現什麼好玩兒的事情。

    余老伯也不躲閃,被戳了許多下後才顫巍巍地站起身,溫柔地包住她不老實的手,拉著往院裡走,嘴裡輕道:“走了老婆子,知道你這幾日都住不慣,明日咱們便回家了啊……”

    “哧哧——回家,回家……”瘋婆婆呆滯地看了他許久,突然笑起來,猛地點頭,“回家!回家!老大、老二……巧姐兒,還有小寶……小寶,我的小寶……他一定想奶奶了!我們快回家!快回家……”

    “好好……等進去洗乾淨了,再把你那套新衣換上,咱們就回家……”

    容蕪心裡一激靈到底,嘴在身子之前已做出了反應:“老、老伯且慢!還有人,還有一人!”

    余老伯方才的神情將她嚇的渾身冰涼,此時還忍不住顫抖著。

    那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模樣,是屬於鬼魂臉上才有的那種自棄決絕的離世之色……

    不行,不能就這樣讓他們走……她不知他們究竟遇到了何種難處,但若此時分別,定不止後會無期,而是天人永隔了!

    “余老伯,僧人中的確無人能超越惠濟師父了,但你別忘了有人雖非高僧,論佛緣深厚、佛理之通卻不輸於何人!他定能助你!”

    “你說的……是何人?”

    “靖甯侯府大公子,在理佛論後又開壇設講兩日的公子晏!余老伯應當知道他!”容蕪上前一步,急切說到。

    “公子……晏?”余老伯漸漸停住了腳步,怔忪地搖搖頭,“如今誰人不知公子晏的名號?可不論他是否真懂得此道,就算是懂,又如何會幫我們這種人……小阿蕪,老伯知道你是個好孩子,若我家的孩子也……罷了罷了,不說這個了,老伯走後,你要好好吃飯,好好照顧自己。”

    “老伯,我們去找公子晏試一試吧?他雖然看起來冷冰冰的,卻非目中無人,或許會願意幫忙的!”

    幾番勸說下,余老伯終是應下了去碰碰運氣。容蕪心裡七上八下的走在前面,方才是被他的神情所嚇到,而如今要去見姬晏,又該怎麼開口呢?

    本已決心再不去麻煩他,卻又在他臨走前攬了事,一定又會討嫌了吧……

    冷眼對自己倒還好,若是真的拒絕了,余老伯他們……哎哎,真是腦子一團亂,還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在朝恩寺居住多日,卻是第一次走進了東廂房。

    容蕪來到姬晏的院落外,輕輕敲了敲門,有隨從打開來見到她,也是一愣。

    “深夜打攪實屬冒昧,還望先生通報公子晏,容蕪求見。”

    “姑娘請稍等。”

    隨從進門時,姬晏正在書案前看書,淡紫色的便服清潤素雅。

    “你說什麼,容蕪來了?”姬晏放下書本,眼神有些迷茫。

    “是,公子。”隨從頓了頓,又道,“同行的還有一對老人家。”

    “……讓她進來。”

    容蕪小心翼翼地邁進房門,緊張的呼吸都要放慢了下來。余老伯拽著瘋婆婆站在門外,弓著身不敢走進。

    姬晏沒有說話,修長的手指輕抬一指,容蕪訥訥地坐在書案旁,一杯茶隨之推到了她面前。

    “謝謝公子。”

    姬晏目光投向門外,清冷道:“老人家深夜造訪有何事?不妨進來再說。”

    “見……見過公子……”余老伯跪下行禮,磕磕絆絆道,“我,我們……我們也沒什……就是……”

    “余老伯勿慌。”容蕪安撫道,“公子長的是嚴肅了些,心腸卻是好的,你且進來慢慢道來吧。”

    姬晏輕輕偏頭,嘴角似笑非笑,讓她的表情轉瞬就僵在了臉上,埋下頭去不再吭聲。

    “是,是……”余老伯依舊跪著,卻鎮定了些開口道,“不知公子可知《淨物經》?我家婆娘患了瘋症已多年,我們曾在半年前遞過預約牌,請惠濟師父為她點化祈念,不料中間出了錯,如今惠濟師父已然離寺外出,能否請公子……”

    “晏非佛中人,更不曾聽聞《淨物經》,老伯之請恐愛莫能助。”

    “公子……”余老伯本就死了的心徹底沈到了低,本欲拉著婆婆告辭離去,卻被容蕪的聲音又扯住了腳步。

    “……《淨物經》?”容蕪怔怔出聲,“我會默這一部的……”

    姬晏訝然,見她咬著嘴唇抬眼看向他,眼眸中氤氳萬千,一時不由陷了進去。

    “姑娘……姑娘竟會?那公子……”余老伯的心臟撲通幾下,在經歷後絕望死心後再次得到希望,便會格外地渴望。

    姬晏眉目輕皺了下,手在桌下突然被人握住。

    垂眸看去,容蕪小小的手正拉著他,輕輕地搖了搖,眼中滿是祈求和希冀,好像這是她的事一般。

    “晏並不通驅邪之道。”

    那小人眼中立馬浸滿淚水,搖搖欲墜將要滑出。

    “……只能勉為一試,結果如何,老伯當勿多求。”

    “……!”容蕪倏地眼神亮了起來,立馬丟開他,轉身興奮道,“老伯聽見了嗎?公子答應了!”

    “聽見了,聽見了!多謝公子……”

    當容蕪再次笑著看回來,姬晏輕哼,移開了臉。

    裝吧。

    紙張攤開來,容蕪便收起胡思亂想,認真地回想著經文。

    “四海八方,五行皆空,淨源所至……”

    《淨物經》全篇二百九十九字,她竟不待猶豫地全部默了出來,寫完後又讀了兩遍確認無誤了,這才交給了姬晏。

    “你怎會背這種經文,惠濟師父交給你的?”姬晏極快掃過,疑惑道。

    ——是你寫給我的啊。

    容蕪低下頭,淡淡地嗯了聲。

    姬晏看了她一眼,沒再多問,卷起獨自走進了裡屋。

    “公子?”余老伯當他是離去了,不安地開口喚道,被容蕪搖搖頭制止了。

    半刻鐘後,姬晏走出時已是正服束髮,從他們身邊走過直接向外而去。

    “走了老伯!”容蕪趕緊召喚了兩人跟上。

    夜晚的念佛殿寂靜無聲,姬晏點燃了油燈,燭火幽曳,堪堪暈黃了佛像前的一片地。

    他撫展衣擺,端坐於正前。

    余老伯扯著瘋婆婆跪好,不知說了什麼,婆婆這次並未掙紮,垂著頭安安靜靜地跪在身邊。

    攤開經卷,清冷如泉的聲音潺潺響起,在佛殿中更顯空曠。容蕪在一旁坐下,看著姬晏微垂的眼眸下睫毛成翦,燭火閃爍,襯的白玉般的側顏斑駁掩映,深邃而朦朧。

    《淨物經》的字句從他口中而出,恍然間竟有隔世之感。

    這部經文的確是姬晏寫給她的。

    在她十三歲年節時,由靖甯侯府的隨從送上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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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8 19:01:03


    容蕪滿心歡喜地接過精緻的木盒,本以為是什麼稀奇之物,卻沒料到只是一卷經文。

    無論再金貴的紙張、再工整的字跡,當時在她看來都是滿滿的諷刺,嘲諷她被家人送到了這深山上,也只配讀讀經了。先前積攢的委屈和如今的羞惱下,她當著眾人的面怒摔木盒,將隨從趕了出去,並揚言再也不要見到靖甯侯府的人……

    如此,她在朝恩寺的兩年間,真的沒有再見過他。

    然而無人知道的是,在人們離去後她又悄悄將地上的經卷拾了起來,藏于房中日日翻出就想看一看他的字,看的多了,雖不懂其中之意,卻也不知不覺地背了下來。

    “今吾於此請頌,佛光萬聖,普度塵物……”

    他念的認真,語秩層疊,緩而清晰,一如往常他既答應了,就會全力以赴。

    那卷經文,紙張取自青檀木,筆墨留香,字全部都用的工整楷體,難懂之處還特有編注,定是下了一番功夫,是她想多了。

    輕歎一口氣,閉上眼睛聽他頌完全文。

    姬晏合上經卷,看向殿中仍跪著的兩位老人,淡淡道:“晏已盡力,願老伯今後順安。”

    第二日容蕪起來時,見院外竹籃中放著兩匹布,隔壁余老伯已經離開。

    早課結束後,住持代表全寺向姬晏送別。

    “公子此次離去匆忙,願今後還能常談佛理。”

    “住持過譽,禮學監期考將至,晏不得長留。”

    容蕪坐在下面,心裡感歎著禮學監果真可怕,考試就連姬晏這等學神都不可大意……這樣看來,女學的情形估計也比之差不多吧?

    想著想著,不由替容瑩捏了一把汗,轉瞬又想到大姐姐也是個學神級別的,哪裡還需要她來操心呀……

    撓了撓頭,隨著眾僧人一起起身與姬晏告別。

    出門之時,正巧與姬晏遇了上,只見他今日的神色格外柔和,看向自己的目光也是如同三月暖陽。

    “公公……公子一路平安。”容蕪有些驚憚,抖著嗓子問好道。

    姬晏的好臉色唰地就拉了下來,重新換上平日的清冷之色,甚至比之前還要冰上三分。

    容蕪縮進脖子,心裡叫苦定是昨晚一激動的那聲“姬哥哥”吐出了嘴,又惹他不高興了。

    看著他大步離去的背影,容蕪咽回其他的道別之詞,埋頭往西廂走去了。

    “公子,公子!……”

    “何事。”

    隨從快走幾步追上,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您手中之物該如何處理?咱們眼瞅就要下山了……”

    姬晏低頭看了看被自己手裡握皺巴的一包東西,眉頭皺了皺,隨手丟了過去,不留言語地繼續走開。

    隨從呆愣地接過,乖乖追了上去。沒走幾步,卻見前面之人停了下來,瞟他一眼冷冷道:“你跟來做什麼。”

    隨從呆在原地,突然晃過神來,扭頭就朝著來時的路跑去。

    容蕪正走著,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在叫,停下了腳步看去,只見一男子提著東西跑了過來。

    “姑娘,這是公子為您準備的生辰禮,都怪小的記性不好,差點誤了交給您!”

    “生辰……禮?”容蕪呆呆接了過來,戳了戳,好奇道,“這是何物?”

    “安世醫館中前不久新來了個鈴醫,這裡好像是公子命人取來的膏藥。”

    姬晏走後,容蕪的日子過的更安逸自在了。有了膏藥,馮媽媽的腰傷好的很快,這讓她們的生活輕鬆了不少。

    容蕪的五歲生辰是在小院中度過的,馮媽媽格外做了幾個菜,與杏春三人一起吃吃喝喝也算熱鬧。崔氏派人送來了新作的衣裳,但容蕪覺得顏色太過於豔麗不適合在寺中穿,便讓馮媽媽先收進箱子中了。

    自從進入了九月,天氣轉涼,容蕪不太愛在外面活動了,更多時候都待在後院的小佛堂裡或自己房中抄寫佛經。惠濟師父的禪房中除了經卷,還有許多地理志和異聞錄,準許了她在交上一批經文後,可以從中挑選三本拿回去讀,再次完成任務後可以接著來換。書裡面描述的外地之貌以及許多新奇的風俗讓她欲罷不能,恨不得整日都泡在屋裡才好。

    除了這些,上次容芬還托容瑩帶來了一些畫樣,容蕪對此也是樂此不疲,雖然那些畫由她臨摹來常惹師父們捧腹大笑,但她卻越畫越來勁兒。有一次她的畫傳到了惠濟師父那裡,使得向來寶相莊嚴的住持都忍俊不禁,還將容蕪叫到了身邊要親自指導。

    這回可輪到容蕪樂了。

    世人都道公子晏手下丹青難求,可她卻知道,姬晏少時的畫作啟蒙師父,正是朝恩寺的住持。

    馮媽媽看著姑娘變得跟從前一樣整日不出門,生怕她又悶壞了,時不時總會勸道哪裡的花兒開了、今天天氣不錯該出去走走了……

    容蕪嘴裡嗯嗯地應下來,轉臉就又埋進了書案上。

    好在每月初九趕集的日子,淨海師父都會帶上她去一趟夷鎮,也算是出去放了放風。

    這一日又到了下山的日子,容蕪揣上了馮媽媽的小紙條,上面寫的是所需補給的日用品。

    如今容蕪對東市已是輕車熟路,連哪家的食鹽更便宜、哪家的布料品質好都一清二楚。很快地與淨海師父買好寺裡所需的物品,容蕪打開小紙條,按照上面所寫的尋到了賣精細米的鋪子。

    已經入了冬,馮媽媽要用它來做容蕪最愛的酒釀醪糟。

    一邊等著夥計稱米,容蕪忽然想起余老伯曾說他們也住在夷鎮,心中升起牽掛,不知他們現在過得可好。夷鎮不大,向余老伯那種住了大半輩子的,鄰里鄉親應該都能打聽的到。

    容蕪想著,不由出聲向夥計打聽道:“先生可知,夷鎮有一位姓余的老伯?他家裡還有位得了瘋症的婆婆。”

    “姑娘知道余伯?”夥計停了手,詫異地看過來。

    “知道,知道!”容蕪見似乎問對了人,歡喜道,“先生可知他的住處?”

    “他們老兩口啊……都去啦!”

    “……去了?”

    “就是都過世了!”夥計搖搖頭,歎口氣接著裝米,“一場大火燒的乾淨,他們都是老實人,可憐呐……”

    容蕪呆住,嘴唇張了張,半晌找回自己的聲音道:“好好的,為何會……會著了火?”

    “不知啊!這事也就發生在兩日前,衙門裡已經派了人去通知他們的幾個兒女,催著儘快趕回來下葬。”夥計稱好了米,幫著她放到了車上,搖搖頭道,“到現在也沒見回信,唉……他們就住在過了街右轉到盡頭的位置,小姑娘既然認識他們,回家裡上柱香也就罷了,那裡只剩廢墟了,跑去了也沒用……”

    容蕪坐上了車,等著淨海師父從街對面買鹽回來,越想心裡越難過,眼淚啪嗒嗒地就掉了下來。

    淨海出了鹽鋪,就見容蕪一個人坐在米堆裡哭的傷心,心裡大驚,生怕她被人欺負了,還不及跑過來就隔街大喊道:“小阿蕪!怎麼了?”

    容蕪抹著眼淚,將此事跟淨海師父講了,淨海不知余老伯的情況,聽完也是神色淒然,默念道“阿彌陀佛。”

    “師父,我們去看看老伯好不好……”

    “應該的,朝恩寺也算與余施主結了緣,我們這就過去。”

    淨海趕著驢車,按照夥計的指示很容易地找到了一片殘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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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8 19:01:43


    院門還在,但房子燒的乾淨,基本已看不出原狀了。

    四周冷清的不見一人,淨海師父走到搖搖欲墜的門口,靜靜站了一會兒,撩開衣擺坐在地上,雙掌合十口中默念經文。

    容蕪個子不夠門插的位置,只得扒著門縫朝裡看著,想撞開進去,又怕驚擾了淨海師父,心裡焦灼不已。

    在山上時不曾聽余老伯說過他家兒女的事情,這場大火來的蹊蹺,為何已過了兩日也不見有人回來?

    正慌亂想著,隱約間身後似乎傳來了走路的聲音,容蕪回頭看去,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

    狹窄的小路盡頭,逆光下相偕走來了兩個熟悉的身影,一如第一次在西側殿相遇時的那般佝僂。男人抓著女人的手蹣跚而行,不論女人如何想掙脫跑來,都只是溫和縱容地看著她,卻不曾鬆開過。

    “老……伯……婆婆……”容蕪望著他們,喃喃道。

    余老伯訝然了一下,繼而又沖她露出平日的笑容。

    比鄰多日,數月再次相見,不料卻是這般場景。明明像是落日歸家,誰知卻已陰陽兩隔。

    朝恩寺寺門外,容蕪被馮媽媽牽著手,又扭頭看了看那樸素的門匾,心裡默默道別。

    再見了住持師父、惠濟師父、淨空、淨海、淨法師父……

    因已鄰近年末,太夫人的病也好了大半,便特意派人前來朝恩寺與主持協商,想接容蕪提前一月回府。

    消息來的匆忙,容蕪還沒吃上酒釀醪糟,就要整理好行李了。

    “姑娘咱們走吧,據說二少爺會在山下接我們。”馮媽媽見她似是不舍,耐心勸道,“又不是見不著了,以後還可以常來燒燒香的。”

    容蕪又看了一會兒,輕輕嗯了一聲,乖乖的回過頭來,跟著往山下走去。

    看多了鬼魂道的生死浮沈,別人習以為常的道別,在她眼中都更帶了幾分的珍惜。人死後表現出的百態,最能反應出生前最放不下什麼,所謂後悔,當真是人生前死後都擺不脫的孽債。

    能夠重生一次,她更明白生命的脆弱,以及每一份相遇相知的可貴。如今她所擁有的一切都好像是賺來的,不知哪一天就會被老天發現而收回去,她有些戰戰兢兢,每過一日都當作最後一日來過,每位對她好的人也都會懷著感恩。

    山路曲折,兩邊樹叢茂密,雖是入了冬,卻仍是蒼勁峭立。

    快到山下時,已經遙遙可以望見停著一輛馬車,馬車邊的少年似是聽到動靜,回過頭來透過層層樹枝笑著沖她們招了招手。

    “阿蕪!”

    “姑娘,是二少爺!”馮媽媽模樣高興,拉著容蕪緊走了兩步到了跟前,又驚喜道,“晏少爺也來了!”

    容蕪抬眸看去,正見馬車旁的高樹下,白衣玉樹,風姿清然的公子不是姬晏又是誰?

    姬晏見容蕪已經看到了他,微抖衣袖,將手背在了身後,反而別過了臉等著她先過來打招呼。

    ——算著時間,也該走到了吧?

    姬晏皺了皺眉,拿餘光向後掃了一眼,卻見她已然和容芥兄妹倆說說笑笑地準備上馬車了。

    眼角抽了抽,一聲不吭地轉身上了馬。

    姬晏手下力氣不自覺大了些,拉的馬兒嘶鳴兩聲,惹來兄妹兩人的注意力。

    容芥扁扁嘴,趴在容蕪耳邊吐槽道:“禮學監今日剛下年假,要不是從先生一走他就毛毛地盯著我看,我才不會說出要來接你之事叻!這下跟來就跟來了吧,還擺著一張臭臉,倒像是我求著他似的!切!”

    容蕪用手捂成喇叭狀,也挨近容芥小聲道:“可能是公子的年末考沒有發揮好,壓力太大想出來散散心?”

    “他還會考不好?次次第一,也不知那腦子是怎麼長的……咳,也就是你哥哥我大度,怕他小肚雞腸的落在後面想不開,這才讓讓他而已……”

    “噗……”容蕪捂著嘴哧哧笑了起來,眉眼彎彎嬌憨可人。

    姬晏見那兩人說起來還沒完沒了了,臉色更加黑沈,“駕——”腳下驅趕,先行而去。

    一行人路過夷鎮返京,看見路邊田郊地裡圍著好些人,有男有女,還帶著好幾個小孩子。他們跪在兩座墳堆前,像是在燒紙錢。

    “停車!”馬車裡忽然傳來容蕪的聲音,車夫“籲”地急拉韁繩,車輪止了下來。

    “阿蕪?”容芥不明所以地調轉馬頭。

    姬晏也停下來看著她。

    只見容蕪跳下馬車,緩緩地走到了田邊,朝著裡面看去。

    “這應是誰家有人去世了,兒女親戚們在祭奠燒紙呢!沒什麼好看的,我們走吧?”

    容蕪沒有理會容芥的話,仍是靜靜地看著那群人。

    “好好的在年前竟出了這事,衙門調查說是竈台未熄惹來的火災,也不知是真的還是糊弄咱們?爹一向小心,娘病後更是一夜起來檢查幾次,指不定就是那些官差憊懶敷衍!”

    “唉,那二弟你有啥證據去理論?再說了,誰都有漏神兒的時候,備不住就是咱娘弄出來的,沒被爹發現而已……”

    “說說說,成天就知道埋怨別人!大哥二哥你們住的都離鎮子不遠,爹娘年紀大了,怎地平時就不知道回來看看?”

    “哎?小妹你這話哥哥就不愛聽了……那不是你爹娘啊?怎地就光丟給我和大哥,你動動嘴皮子就行了啊?!”

    “你們以為我不想啊?!但你們可知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夫家離的遠,如何能常往家裡跑?”

    “呦,小姑子還有理了?誰不知道你們兄妹幾個爹娘最疼的就是你?平時省吃儉用把錢都塞給了你,咱們是一個銅板也沒撈著!也不知這回是不是還留有遺錢?要我說,爹娘沒了,你以後可就只能指望你幾個哥哥了!若是知道些什麼,就別藏著掖著啊了……”

    “二嫂你!……”

    “我怎麼了?我也是出嫁的姑娘,但也知道逢年過節回娘家去看看!什麼潑出去水、什麼離的遠……都是藉口!你就是個白眼狼!爹娘白疼你了!”

    “你別血口噴人!”

    面前似是有人走來,容蕪眼神向上微抬,喃喃輕語道:“老伯你都聽見了嗎……可要阿蕪去告訴他們真相?告訴他們,其實那把火是你自己放的……”

    “阿蕪你說什麼?”容芥聽不懂,疑惑地轉過頭來,卻見她臉上已是濕了一片,顧不得去擦,眼光直通通地看著裡面,面上竟露著不甘的厲色。

    容蕪恨恨地聽著田裡的男女們在爭吵,看著他們最後乾脆將所有紙都丟進去埋住了火堆,全神投入在了互相指責當中,心裡揪疼揪疼地喘不過氣來。

    面前遞來一方絹帕,拿著它的手指修長。

    容蕪順著手一點點看向它的主人,眼中含淚哭道:“姬哥哥!那墳裡埋的是余老伯啊……你還記得他嗎?他走了……他和婆婆都走了……今天就是頭七,那些人竟然還在他們墳前吵鬧!太過分了,我要……”

    “你要如何?”姬晏清冷的聲音猶如一盆冰水在她頭頂澆灌而下,讓她怔在了原地。

    “我,我要……”

    “你什麼都做不了,也什麼都不必做。”姬晏淡淡道,目光也移到了前方,“當日你讓我為他們念經去邪,然而最終並無成效,我非聖人,你也拯救不了別人。這世上每人都有每人的緣法災劫,外人不知其由冒然介入是無法更改任何命格的,唯有自贖,才可能尋到一線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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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8 19:02:20


    “自贖……那你為何不早說?若早點告訴他們還有自贖的那個方法,他們也就不會走到這一步了!”容蕪紅著眼睛朝他吼道,嚇的一旁的容芥連忙伸手攔抱住她,生怕她下一瞬就會撲上去咬死姬晏。

    “我去告訴他們,念經無用,自贖才是正道,那婆婆的瘋症就會好?這場大火就不會發生?阿蕪,這些只是你認為的好,卻都不是他們想要的。”

    容蕪被他盯著,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他們本是最懂得自己需求與願望之人,不需要你來指手畫腳。”姬晏垂眸,就這麼看著她的眼睛,“在你眼裡的絕路,已是他們反覆掂量深思後作出的選擇,怎知就不是他們的自贖?”

    容蕪呆呆的移開目光,看向另一側,頓了片刻,忽然放聲大哭了起來。

    “阿蕪知道了……阿蕪不說,阿蕪發誓不會說出來的……就讓他們這麼毫無心裡負擔的繼續過著自己的生活吧……他們會好好的,老……老伯和婆婆就高興了吧?……看著婆婆的病都好了許多呢,她就從沒這樣溫柔的看過阿蕪嗚嗚嗚……”容蕪哭的全無形象,聲嘶俱裂,上氣不接下氣。

    姬晏黑眸微瀾,伸手將她按在了懷裡,輕輕拍著背安撫道:“不哭了,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容芥已經全然懵了圈,方才還能貼著妹妹說悄悄話的,如今已被那二人排除了在外,只能搓著手不知所云地在一旁看著了。

    過了許久,容蕪才漸漸平靜了下來,抽嗒著鼻子推開了他。

    目光濕漉漉的移向另一邊,又張開了小胳膊,像是隔空與誰在擁抱,小腦袋還蹭呀蹭地求摸摸。

    這般停頓許久,唇角動了動,終是扯出了一個微笑。

    容蕪回過頭來,對著姬晏認真地輕聲道:“余老伯在向你告別呢,他說啊……公子也做的很好了,謝謝公子……”

    那裡的爭吵仍在繼續,卻好像已不相關了。

    她只看見,在夕陽的餘暉下,兩個佝僂的老人衣著簡陋卻面容慈和。他們帶著純摯的愛與寬容,一一看過這些從嗷嗷待哺的嬰孩一手養大的兒女們。

    回想著他們孩童時曾揚起稚嫩的臉龐,認真地保證道:“等我長大了,定會賺很多錢,讓你們過上好日子!”

    回想著他們娶親時幸福地拉著另一半跪在他們面前道:“爹娘,以後我們會常回來看你們,孝順你們的!”

    回想著……

    還來不及想完過往種種,他們的時間就要到了。

    一輩子走到了盡頭,他們或許找到的並不是正確的自贖之法,卻選擇給他們最愛的孩子們留下了解脫。

    “再見了,老伯……再見了,婆婆……”

    馬車駛入閔京城門,人流車馬穿梭而行,許久不見這等繁華熱鬧之景,倒是陌生了起來。

    “奶娘,天還早,我想下去走一走可以嗎?”容蕪掀開車簾向外看著,扭頭祈求道。

    馮媽媽本想拒絕,都快到府門前了,理應快些回去見過老侯爺和太夫人,三爺和三夫人也還是盼的急了。但方才在田地裡容蕪的失態,讓她擔心若不順著些會在心裡憋壞,這般回去怕是會又惹長輩們不高興,想了想,便應了下來。

    總歸離昌毅侯府不遠了,走幾步出了市集就能清淨下來,也不會有大礙。

    讓杏春下去與二少爺說了,容芥自是沒什麼阻攔,下了馬陪著容蕪順著路邊走著,還興致勃勃地介紹著街邊店鋪,一看就是常客的熟絡模樣。

    姬晏默默地走在後面。

    自離開田地以來,路上任容芥磨破了嘴皮子他也不曾開口解釋,卻是黑眸在看向容蕪時多帶了幾分探究。

    “阿蕪,這家金祥樓的桃酥鼎有名,可是你大姐姐的最愛,我也去給你買幾塊來嘗一嘗!”

    “那要多買一些,咱們給大姐姐帶回去。”

    “遵命!乖乖在這裡等著啊。”容芥拍了拍她的腦袋,大步走進了店鋪。

    這回外面就剩下了容蕪和姬晏。

    容蕪被他的眼神盯的心頭亂顫,暗悔在田地時太過暴露,也不知他是否發現了什麼……

    越想越心虛,眼睛都不敢跟他對視,身子往馮媽媽身後縮了縮,好在馮媽媽身材寬胖,倒覺得輕鬆不少,熟不知她這種看起來很是嫌棄的動作,又在姬大公子心頭狠狠地劃了兩道。

    等待容芥的時間簡直如同火上煎熬,容瑩不安地四處瞟著,忽然目光一凜,失聲喊著“小心!——”身子條件反射地沖了出去。

    路中間,一輛馬車匆匆駛來,駕車的車夫揮舞著鞭子,完全無視了前方蹲在地上撿木人的小男孩。

    容蕪在杏春的尖叫聲下向著男孩跑去,男孩似是終於反應過來,回過頭來,蒼白著臉有些驚慌地看著容蕪,木人又從手中掉在了地上,啪地摔斷了頭。

    “快閃開!”容蕪焦急喊道,伸手就要去推開他,卻倏地察覺不對,兩腳打著蹩想要停下來。

    只見男孩驚慌的表情漸漸轉換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歪過腦袋看著她,傾斜的弧度越來越大,突然就從脖子出斷了開,搖搖欲墜地掛著一半……

    “啊!!——”容蕪受驚地閉上眼,身子不受控制地朝前面摔去。

    “喂!快讓開!”這回車夫也急了,拚命拉緊韁繩大聲吼道。

    就在容蕪準備摔在地上時,腰間忽地一勒,頓了下就向後仰回去,落入一人懷中。馬車就擦著面前沖了過去,又駛了好幾米才停了下來。

    “可有傷著?”姬晏向來清冷的聲音有些慌亂。

    “沒……沒有……”容蕪咬著舌頭搖了搖頭,喘著氣從他的懷中小心翼翼地轉回頭,卻見路上哪裡有什麼小男孩的影子……

    馮媽媽和杏春急忙圍了上來,抖著手檢查著容蕪上下有沒有擦著碰著,嘴裡直念叨著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姬晏見她並無大礙,臉色又更冷了幾分,剛想訓斥,就有人替他開了口。

    “這是誰家的孩子?怎的突然往路中央跑?不知道危險嗎?!”

    車夫怒氣衝衝地扭過頭來吼道,卻撞進了姬晏冷冽的眼神,一下子被哽了住。

    一個丫鬟掀開車簾向後看了眼,眼神一亮,急急地又縮了回去。不多時,馬車內傳來了清亮的女聲道:“成伯不得無禮。”

    “是。”

    那個丫鬟又附在成伯的耳邊低語幾聲,馬車便這麼在路中央停了下來,裡面的人沒再有什麼動靜,像是等待著什麼。

    馮媽媽和杏春早就被嚇的快要丟了魂,此時也是六神無主,想著是不是該上去道聲歉,但又不知對方身份,眼前的姬晏就成了她們的主心骨,不由都向他看去。

    姬晏眉頭微皺,看了看那輛馬車,還是移步踱了過去。

    “見過澍玉公主。”

    “公子晏!”車裡的架子還沒堅持幾瞬,簾子倏地挑開,一張明媚的笑臉就露了出來。

    身後有丫鬟苦著臉小聲嘟囔道:“公主,說好的再多等等的,您又……”

    此時哪裡還理會那麼多,不耐地向後擺了擺手,笑著繼續道:“多說了不要叫的這麼生分啦,為何不直接喚我阿妗?”

    澍玉公主司馬妗,當今聖上最受寵的三公主,芳齡十一,容貌秀麗,在閔京城中也是無人不知的。

    容蕪從驚慌中緩過來,抬頭看過去。

    澍玉公主啊,她自也是認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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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8 19:03:00


    見姬晏沒有回話,司馬妗並沒有任何不悅,反而將胳膊搭在車窗上,有些嬌嗔地歪頭道:“之前你開壇兩日,是父皇不讓我去的!你不會生氣吧?他說那裡人多嘴雜,可我就不相信,你怎麼可能會去什麼混亂之地啊?再說了,就算是真的亂,咱們事先把那些無關雜人都清出去,再派禁軍把守,還能什麼不安全的……”

    她一個人說的開心,姬晏出聲打斷道:“方才衝撞了公主的馬車,還望勿怪。若公主無事,晏先告退了。”說著就要轉身離開。

    “站住。”司馬妗聲音霎時冷了下來,輕哼一聲,“不說還忘了,我還沒看看方才是誰不長眼的自己跑上來送死的……”

    姬晏眼神微眯,一股怒氣險些沖了出來,臉色沈的可怕。

    容蕪有意躲開,此時小小的身子藏在了馮媽媽身後,只露出了些衣角。

    誰知見馬車那邊有人看過來,馮媽媽彎身福禮道歉,正好露出了容蕪的半張臉,雖只有一瞬,也能看出是個姑娘家。

    “那是誰家的?”司馬妗火氣躥上來,“還不過來跪下!看本公主如何懲治她……”

    “那是靖甯侯府的,公主自便!”姬晏冷笑一聲,甩袖離去。

    “你!——姬晏!”

    馬車裡傳出司馬妗氣急敗壞的喊聲,惹的兩邊路人駐足回看。

    容蕪見姬晏鐵青著臉回來,身上溫度降了不少,甚是駭人,也不敢多言,懦懦地抬眼偷瞟他。

    “走吧。”瞪了她一眼,丟下道。

    “……哎。”容蕪知道這次是自己惹的禍,小心翼翼地跟上。

    “姑娘,二少爺還沒回來……”

    “容芥自己長著腿!”

    馮媽媽也被姬晏的語氣嚇的再不敢開口,和杏春秉著氣追了上去。

    馬車上,司馬妗手指扒著窗架的手指蹩的蒼白,見他們走遠了,回頭對著丫鬟道:“去查!那到底是誰家的!”

    丫鬟眼神閃了下:“他們身後一直跟著一輛馬車,那上面的是昌毅侯府的標誌……”

    “昌毅侯府?……容瑩?!”司馬妗聲音變的尖細起來,卻又自己否定了猜想,“不,那人不是容瑩,那又會是誰?……難道,是總像個尾巴一樣跟在容瑩身後的那個小庶女?!”

    嘶剌——

    手絹撕裂的聲音。

    “公子晏那般人物,為何會去維護一個小小庶女?難不成是為了容瑩?!”

    “公主,公主您冷靜些……”丫鬟急忙跪下安撫道,“也許是昌毅侯府的其他姑娘?”

    “還有其他姑娘?呵,名字都不曾聽說過,怕是些碌碌無能之輩……”

    “又或許,不是昌毅侯府的呢,那輛馬車只是湊巧行在後面而已!公子不是說了嗎,那是靖甯侯府的,難道是公子的妹妹?”

    “妹妹?……姬洳,姬湄,還是姬湘?能讓公子晏如此維護的,也只有姬洳了……”司馬妗喃喃道,“若是姬洳的話……我方才倒顯得有些小氣了,惹他生氣也是正常……”

    “公主什麼身份,就算是姬洳,也該來給您道歉!”

    “你懂什麼!”司馬妗白了她一眼,“姬洳當然不一樣。下月我的生辰,記得給姬洳下帖子,若今日真是她,倒要借此好好緩和下關係……到時該怎麼做你知道吧?”

    “是,就說是奴婢眼拙,未能認出小姐,給公主講錯人了,後來公主聽說是姬二小姐,已經狠狠地懲罰奴婢了。”

    “嗯。對了,昌毅侯府的所有姑娘也都下帖子,那丫鬟的模樣你看清了吧?到時候好好找一找,我就不信查不出來!”

    街上行人不少,但並不敢和容蕪他們靠的太近。被姬晏冰冷的氣勢所迫,馮媽媽和杏春也只能遠遠跟在後面。

    容蕪臉色仍是蒼白,透著一絲緊張和驚慌。姬晏停下腳步,回頭看了她一眼,見她也立馬停了下來,眉頭輕皺。

    容蕪轉身看向馮媽媽,見她們離的很遠,嗓子哽了哽,急的快要哭出來。

    僵持片刻,突然一咬牙,朝著姬晏的方向跑了過去,來到身前後只是低著頭,輕舒一口氣,身子卻半分沒有放鬆下來。

    “不要跑……我們一起玩兒木人吧?爹爹剛給我削的呢……”那男孩伸手抓了個空,不滿地繼續搖搖晃晃向她走去。

    見容蕪回過頭來,男孩也歪著頭笑起來,直讓容蕪心驚,生怕他的頭又會掉下來。男孩舉起木人努力想走快些,卻突然像被什麼東西無形地阻隔在外,他伸手推了推,又著急地拿身子撞了起來。

    “過不去……為什麼過不去!”男孩撞了幾下無果,手中的木人又掉在了地上,“頭摔壞了,修不好了……嗚嗚嗚頭好疼,頭好疼……”

    容蕪瑟縮了一下,有些不忍看去,不由向後退了退,碰到了姬晏的身子,又突地跳開。

    “阿蕪。”

    “……啊?在……”

    “你到底怎麼了?”

    “我……”容蕪咬著嘴唇,恨不得時光再回到上朝恩寺之前,那樣她就可以早些發現余老伯的心思,也絕不會再憑著一時情緒失控而在外人面前露出馬腳。

    現在這等情況,她都不知道該怎麼圓。

    “可是身子不舒服?”

    “有……有一些!怎麼突然頭暈了呢……”

    “哦,原來是腦子不清楚。”

    “……”

    容蕪幽怨地抬頭瞟了他一眼,對這種遞來竿子又折斷的行為表示很是唾棄。

    姬晏細細觀察著她的表情,眉宇間疑色更甚,語氣也變得鄭重了些:“你若真覺得哪裡不舒服,還是趁早說出來的好。”

    “我……”

    “若不知該如何開口,那就來先回答我的問題。”

    容蕪抬頭,整個人都好似被吸入他的深眸中。

    “剛剛為何沖入街中?馬車前並沒有人。”

    “我,我眼花了……感覺看見有個小孩彎腰在撿東西,現在想想可能是路對面的行人衣擺吧……”容蕪表情真誠,“對不起,又給你添麻煩了……”

    姬晏瞥她一眼,不置可否:“那今日在田地中,你看見了什麼?”

    “……”容蕪垂著頭,思索良久,忽然認真地看向他,肅聲道,“如果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會不會跟別人講?”

    姬晏就這麼靜靜地回看過去,沒有開口。

    “好吧……”容蕪像是鼓起了很大勇氣,踮起腳尖,附在他耳邊小聲道,“余老伯和婆婆房子裡的火,是他們自己放的。”

    姬晏挑眉,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余老伯離開朝恩寺時,將大哥送給他的兩匹布放在了院門口,馮媽媽看見後就直接抱回屋子裡去了。他們出事後,我心裡難過,本想將那布燒給他們,卻在裡面發現了一封信……”

    容蕪心裡一直忐忑,面上卻仍一本正經地編著,“上面有……有寫道訣別之詞……都怪我發現的太晚……”說著用手捂住臉,一副後悔不及的模樣,實則眼神從手縫裡偷瞄姬晏。

    面無表情。

    “如果我能早些發現就好了……嗚嗚……”

    依舊面無表情。

    “都,都怪我……”

    容蕪僵硬地繼續嗚咽道,但在他的注視下真是快要裝不下去了,就在這時,容芥忽然出現在了視線中。

    “二哥!”

    “阿蕪!你們怎麼也沒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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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8 19:03:40


    容蕪對於他救星般的到場簡直松了口氣,這般目光閃閃地看著他過來,倒讓容芥有些莫名其妙。

    他掂著桃酥走近,不確定道:“……餓了?”

    趕緊點頭。

    “走吧,也快到家了。”又看向姬晏,“去我府裡一起?”

    “不了,我還有事。”姬晏拒絕,見他們要走,忍不住又喚道,“阿蕪。”

    “……嗯?”

    頓了頓,還是輕聲道:“沒事了,回家吧。”

    見她明顯松了口氣的模樣,眉頭皺了皺,站在原地看著他們走遠,直到小小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那老伯根本就不識字,何談寫信?阿蕪,你究竟在瞞些什麼……”

    昌毅侯府,主院。

    容蕪進來與諸位長輩們見過禮後,太夫人對她招招手,喚到了近前。

    上輩子,她只在請安的時候跟在兄長和姐姐們後面才見到太夫人的面,平日裡也不曾被單獨留下過。她性子孤僻,再加上舉止怪異,並不被長輩們喜愛,更何況這等慈愛的看待。

    容蕪有些局促地站在一旁,被太夫人拉著的手,有些想要抽開卻又不敢,整個身子都是僵硬的。

    “在寺裡的日子,可住的習慣?”

    “寺裡師父們對阿蕪都很照顧,沒什麼不適應的地方。”

    “到底不比住家裡舒適,祖母生病,卻叫你去受了苦……”太夫人說著,又拿起手帕掩嘴清咳,沈氏上前為她輕輕拍著後背。

    “這都是阿蕪該做的,在寺裡也收穫很多呢。”容蕪小心地遞上去一杯水,記憶中太夫人從很早時候身子就帶了病,拖拖踏踏好幾年,最終去的時候也是遭罪。

    不知此狀況是否和女鬼窈娘是否有關,這一世窈娘走的早,應該不至於對她的身體造成太大的虧損,若能康健起來就再好不過了。

    太夫人看她眼神澄澈,心裡寬慰,溫聲對著下面的崔氏道:“寺中靈秀,我看阿蕪待的這段日子,說話倒是利索不少。”

    “母親說的是,阿蕪也是沾了您的福澤。”崔氏自容蕪一進門,眼光就沒離開過她,看到女兒真切的變化,心裡也是高興的緊,連帶著對之前送她入寺的不滿也淡了不少。

    沈氏也跟著說了許多喜慶話,小桓氏或許之前被太夫人提點過了,竟也未曾帶上刺。

    主院並沒有停留太久,老侯爺和太夫人便放三房回去了。容瑩、容芬等人拉著容蕪插空說了會兒話,直到父母來催,這才不舍地分了開,約到明日再去看阿蕪。

    回到三房院落,容蕪終於見到了茂哥兒。

    茂哥兒如今已經滿了一歲,有時可以感覺到他想張嘴跟你說話,雖是咿咿呀呀的卻仍讓人感到歡喜。時隔許久再次抱起他,見那小臉紅潤、眼睛有神,精神狀態極好,容蕪覺得整顆心都軟了起來,之前的雜亂也平靜了許多。

    既決定了離姬晏遠一些,他怎麼想其實也就不那麼重要了,終歸是沒什麼證據,萬事閉口來個死不承認,他又能如何?

    這輩子,能護著這些家人平安,也就夠了。

    拋開煩心事的容蕪,回到房間後舒舒服服地洗了個熱水澡,然後鑽進被窩裡滿足地蹭了蹭腦袋。侯府裡的褥子墊的又厚又軟,被子還香噴噴的,這些朝恩寺自然是沒法比,再加上路上勞頓,容蕪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容四姑娘?容~家——四~姑~娘~”

    迷迷糊糊間,隱約聽見耳邊有人輕喚,像是叫魂一般。

    “起床啦,鬼魂要來掀被子啦……”

    那聲音近的就像是貼在她的耳邊,容蕪漸漸回過意識,身子一戰慄,那種熟悉的陰冷感覺讓她感覺不妙,強忍住一動不動,繼續裝睡不曾睜眼。

    “容~小丫頭~”聲音繼續,好像貼到了她的面頰上,陰陰惻惻地像是在冷笑,“你的呼吸都變了,分明是醒了……”

    容蕪還未見過如此放肆的鬼魂,聲音聽起來還有些耳熟,難不成跟奶娘小時候講的故事那樣,如果應了就會被勾走魂?

    越想越害怕,容蕪閉著眼睛,一把撈過被子罩在了頭上,身子在微微發抖。

    “哈哈,你聽到我說話了對不對?明明叫你記住小爺我的,這才多久沒見面就忘的徹底了?”這會兒聲音好像是從她面前傳來,近的幾乎貼在了她的鼻子上。

    容蕪終於忍不住,尖叫著撲騰起來。

    “小姐!小姐怎麼了?”聽到尖叫聲,杏春急忙推門而入,跑到床邊。

    容蕪撲進她的懷裡,小手拽緊衣袖不放開。

    “可是做噩夢了?沒事了,沒事了……杏春陪著小姐呢……”杏春拍著容蕪的後背安撫道,恍惚間好像又回到了去朝恩寺前的日子,那時小姐經常被噩夢驚醒,夜夜不能安睡,心中一緊,生怕回府後又變回原來的樣子。

    容蕪喘了兩口氣,緩緩推開了她。

    “我沒事了,你出去忙吧。”

    “……小姐?”

    對上杏春擔憂的眼神,容蕪躺回了被窩裡,背對著她輕聲道:“去吧,我還想再睡一會兒。”

    “是……小姐有什麼事就出聲叫奴婢。”杏春替她掖了掖被角,一步三回頭地退了出去。

    “嘿,這丫鬟還真是婆媽!”吊兒郎當的聲音再次響起來,容蕪依舊面朝裡面理也不理。

    “喂喂,小丫頭生氣了?好了好了小爺我錯了,以後再也不嚇你了可好?”

    容蕪頓了頓,還是抱著被子坐了起來,一臉防備地看著翹著二郎腿坐在面前凳子上的少年。

    “……這是什麼眼神?小爺我還不至於對一個娃娃動什麼手腳!”庾邵瞪了她一眼,臉上有些掛不住。

    “庾邵。”

    “是小爺我!”

    “作為一個鬼,你有啥本事動手腳的?”

    噗通——

    “……你!”庾邵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你看我有什麼本事!做鬼臉怕不怕?”

    容蕪啪地捂起眼睛。

    “哼,就知道這一招管用,膽小鬼。”庾邵拍了拍衣擺,得意地重新坐了回去,扭頭見旁邊的小男孩抱著木人沖他咯咯咯地笑著,伸手拍了他腦瓜子一把,“別笑了!……哎呦對不住,手勁兒大了,我這就幫你把頭安回去啊……”

    容蕪掩面長歎蒙住了被子。

    她這是造了什麼孽啊,成天要面對著這種人……不對,是這種鬼……

    “好了出來吧,我已經幫他把頭安好了……”

    “……你又來找我做什麼?為何……為何還帶著他?”容蕪探出半個腦袋,悶悶道,突然反應過來了什麼,躥起來怒指他,“好啊,在街上是你設計好的對不對?是你讓他跑到車輪底下引我去救!”

    “無緣無故我害你作甚!”庾邵也炸了毛,“你這丫頭當真好心沒好報,要不是小爺看你被他一直跟著嚇的不輕,這才答應陪他玩兒了半天木人引開來,誰知這一玩兒就盯上我了,現在總跟著我,還沒找你負責呢!”

    “咯咯咯咯……吵架了,吵架了……”

    “……”容蕪瞅向坐在那裡拍手看熱鬧的小男孩,回想著之後真的沒再見他跟著,心道真的是庾邵幫了忙,臉色也就緩了下來。

    “那你來找我做什麼?初八夜沒能趕上投胎嗎?”

    “那晚本來是打算去投胎的,可是遇見你之後小爺我改了注意!或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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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8 19:04:16


    “沒有或許,你還是接著去投胎吧。”

    “……能先聽我把話說完嗎?”庾邵斜眼。

    “我不聽,也不想知道,更不會幫你做什麼。”

    “還真是絕情啊……”庾邵努努嘴,“那這孩子你也是不打算管嘍?”

    “並不。”

    “嘖嘖,那讓他留在這兒成天跟著你吧,我也就不管嘍,走人拜拜!”說著大搖大擺地向門外走去,還背對著她擺了擺手。

    “哎!你把他帶走啊!”容蕪急了,又低頭看這男孩真的坐在凳子上沒有要走的意思,出聲提醒道,“他都走了,你也快跟著啊!”

    “我們來玩木人吧……”

    “誰要跟你玩兒木人啊……”容蕪哭喪著臉,咬牙叫道,“庾,庾邵!”

    沒過多久,容瑩便帶著容芬、容菱過來看望容蕪了。

    “什麼?澍玉公主的生辰請帖?”容芬接過容瑩手中裝飾精美的粉色帖紙,疑惑道,“我們每人都有嗎?”

    “是的,還特別說明了邀請咱們昌毅侯府的每位姑娘都要去。”

    “奇怪……那位公主應該只與大姐姐相熟才對,從前也不見給我們送過帖子呀?”

    “的確奇怪……”容瑩捏著請帖的手有些發白,面色沈靜下來。

    “澍玉公主看起來很好相處的樣子呢!上次陪大姐姐去首飾鋪遇上了,她還跟我說了話……當然了,那還不是不敢小覷咱們大姐姐!”容菱見容芬囁嚅的樣子,心生不屑,翹著嘴道,“她既然給每人都下了帖子,必然是看重咱們,去就是了!有什麼好怕的?”

    “司馬妗不如表面看起來那般簡單,平時結交的也都是寥寥幾人,從不會這般整個府一起下帖子的。我們去是要去的,但不可掉以輕心,到時都跟在我的身邊,不要單獨行動。”容瑩輕蹙眉,認真提點道。

    “嘖嘖,不愧是容家阿瑩,今日私下見了氣度更是不凡……我說小丫頭啊,你也別光待在屋子裡,多跟你姐姐學著點啊?”

    容蕪低著頭看著手中的請帖,半晌抬頭訥訥道:“大姐姐,我可以不去嗎?”

    “哎喂我說你剛剛有沒有聽到我說話啊?有這機會為何不去?澍玉性格還算爽快,又不會吃了你!”庾邵一副怒其不爭的模樣,狠狠按了按她的頭。

    “不可以。”容瑩嗔視了她一眼,堅定地否決掉了,“不論那邊是何意圖,咱們昌毅侯府可沒有膽怯的姑娘!”

    “好樣的,從今以後你姐姐就是我心中的女神!”

    見庾邵表情誇張地張開手臂想要抱住容瑩,容蕪投去警告的目光,暗暗揮了揮拳頭。

    容瑩看在眼裡不明就裡,以為她是在緊張,不由微微笑著放柔聲音道:“阿蕪不怕,到時候跟著姐姐們就是了,咱們姐妹一心,同去同歸。”

    “……嗯。”

    容蕪雖真的不願在那位澍玉公主面前露臉,但見這般溫柔的大姐姐,她的心裡也暖暖的,拒絕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總歸走一步算一步吧。

    到了赴宴的日子,容蕪裝了滿腦子崔氏叮囑的話,跟著幾位姐姐上了馬車。

    她是第一次出門參加這種聚會,崔氏還是不放心,又囑託容瑩道:“阿瑩,阿蕪年紀小,你多帶著她點。”

    “放心吧三嬸娘,我不會讓阿蕪離開我半步的。”容瑩笑著保證道,轉身捏了捏容蕪的小臉。

    “出門在外,要照顧好妹妹們,不要強出頭。”大夫人沈氏也道。

    “是。”

    馬車動了,載著四位姑娘駛向皇宮。

    但在容蕪看來,馬車上還多坐了兩個人——嬉皮笑臉的庾邵和呆呆的小男孩。

    “……”皺著眉一臉嫌棄地又向容瑩那邊蹭了蹭。

    “那邊明明還有那麼大的空位,你總擠著大姐姐做什麼?”容菱也發現了容蕪的異常,哼聲道。

    容蕪沒有答話,將頭乾脆埋進了容瑩的頸窩。

    以往容芬和容菱雖也總跟在她身後,但並沒有與她這般親近過,此時感受到了容蕪全心全意的依賴之情,容瑩心裡也第一次蔓上來了濃濃的保護欲,彎唇將她抱在了懷裡。

    一路無話,很快就到了宮門口。

    府中護衛遞上了牌子和請帖,有專門的宮女領著幾位姑娘走了進去。

    曲曲拐拐走了不近的距離,這才來到了澍玉公主所居的玉瓏宮。

    玉瓏宮建造精緻靈秀,園中花草假山更是佈局別具一格。

    容瑩一行被帶進了正殿,溫暖之意忽地湧來,將渾身的寒氣都被驅走了不少。容蕪也是搓了搓手,舒了口氣,偏頭見庾邵神色不改,反應過來他如今只是鬼魂而已,並不能感受到溫度的存在。

    是以他的穿著仍是夏日初見時的藏藍單袍,瞧著他這副毫不在乎的模樣,容蕪竟覺得心裡有些發酸,好好的茂年少年,是因何而逝的呢?

    這個問題他不曾對容蕪說過,當容蕪問他究竟要讓她幫忙做什麼時,他也什麼都沒說,然後就這麼死皮賴臉地跟在了她的身旁,像是影子般,有時安靜的很,有時又嘰嘰喳喳地煩的要死。

    似乎感受到了容蕪的注視,庾邵回過頭來,撞進她的目光時愣了一下,接著朝她咧出一個沒心沒肺的笑容。

    容蕪目光暗了暗,深呼吸了一口,每人都有每人不願說的秘密,這般互留空間、互不干涉就好。

    趁人不注意沖他去了個眼色,指了指已經四處逛開的小男孩,露出唇語道:你給我看好他。

    庾邵攤了攤手,賴笑著也閒逛了起來。

    容蕪氣的一堵,也懶得再理會他們,剛轉身回來,就見前面窈窈走來一個盛裝打扮的姑娘。

    目光意味不明地依次掃過她們每人,接著露出一個笑容,出聲喚道:“阿瑩來了。”

    “見過澍玉公主。”容瑩帶著幾位姐妹們行禮道。

    “我們之間客氣什麼?”司馬妗伸手攔下,目光投向了她的身後,彎唇笑道,“這邊想必就是幾位妹妹了,今日終於得見,果然不凡。阿瑩,也不介紹一下嗎?”

    容瑩淺笑著側過身:“人都給你帶來了,還能藏著掖著?這位是二妹妹阿芬。”

    “見過公主。”容芬聞聲福禮道,垂下頭卻感到一對視線凜冽地掃到她的身上,有種莫名的不適。

    “阿菱你是見過的,這位就是四妹妹阿蕪了。”容瑩沖容蕪伸過手來,領著她來到人前,“阿蕪,像公主問好。”

    容蕪沒有抬頭,低聲叫了聲:“公主。”算是打過招呼,接著便不再吭聲。

    “阿蕪性子內向,還請公主勿要見怪。”

    司馬妗那日只是匆匆一瞥,被馮媽媽擋了大半,連身高都沒有看清。此時隨行的丫鬟婆子都侯在宮外無法辨認,見著這幾個小丫頭,只覺得哪個都有可能,哪個又都配不上公子晏的庇護,心中升起煩悶,別過臉去隱下了一絲恨色。

    容瑩一直在細細觀察著她的神色,自然沒有錯過,拉著容蕪的手緊了緊。

    容蕪揚臉看去,見大姐姐臉上笑容有些生硬,心下擔心,也回握了握她。

    再次視線交匯時,眾人都恢復了言笑晏晏。

    “別在這裡站著了,咱們進去接著說,庾蘭她們都等急了。”

    容蕪跟著走進了內殿,見裡面已經坐著了幾位姑娘,都是與司馬妗、容瑩年歲相當的,她能認出來也就是一位安晉侯府謝家的大姑娘謝紜——她羨慕了一輩子的謝二姑娘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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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8 19:04:59


    司馬妗下帖子的物件果然挑剔,除了昌毅侯府幾位到齊外,全都是閔京城中出名的嫡貴女。容菱雖自視甚高,但作為唯一的庶女混在其中難免還是有些不自在,為了掩飾落單的尷尬,提前便拉起容芬裝作熱絡的交談起來。

    “阿瑩你終於來了,女學入學的試題要增新的事可聽說了?”這邊還未走近,一位紅衣姑娘就風風火火地迎了上來,也不管其他人,眉頭蹙起拉過容瑩道。

    “聽說了,似乎是要新添面試國事論。”

    “能不能不這麼淡定啊……咱們哪家的族學給女兒家家教過什麼國事的?這突然加設一項,也不知得怎麼難為人……”

    “既然大家之前都沒學過,又能難到哪裡去?總不會一個學生都招不進去吧?”容瑩抿嘴笑笑,安慰道,“阿蘭你別急,我覺得新增國事論只是想讓閨中女子不要目光局限在詩詞歌賦上,也需大致瞭解下如今外面都發生了而已,不會多問的。”

    “話是這麼說,但也著實讓人心慌……要是我大哥還在就好了,他在禮學監時的策論一向最好……”紅衣姑娘歎口氣,情緒瞬間低落了下來。

    “哼,小丫頭現在知道你哥哥的好了吧?”庾邵不知何時繞了過來,隔空敲了敲那姑娘的額頭。

    容蕪一個人無事,四處閑看時正好撞見,不解地看去。

    “我妹妹,庾蘭。”庾邵介紹的倒是快,又小聲嘟囔道,“都快上女學了,怎麼還是這咋咋呼呼的性子,也不知隨誰……”

    隨你啊。

    容蕪忍不住腹誹著,但見兄妹倆如今這種相處方式,心裡又很不是滋味。明明近在咫尺,卻再也觸碰不見,明明心懷想念,卻不知自己口中的兄長其實就站在身邊……

    庾蘭感受到視線,轉頭看了過來,對上容蕪眼中的同情和憂傷一愣,再看去時就見那小丫頭已經低下了頭。

    “好阿蘭,庾大公子也不希望你這樣的,今兒個公主生辰,咱們說點高興的吧?”

    庾蘭收回視線,抬眼瞟了容瑩一眼嘟囔道:“罷了罷了,就讓我先去給你探探底吧……”

    容瑩過了年便十一歲了,離女學的入學考試還有一年時間,可庾蘭已滿十二,到了春季就要參加考試了。在這個節骨眼裡又要新添從未接觸過的國事論,著實讓這一批準備入學的女學生都很焦慮。

    回到方才的座位上,庾蘭又忍不住看向容蕪,見她面色平常,好似那一瞬的同情只是幻覺而已,側目見司馬妗的神情有些怪異,不由推了推容瑩湊近道:“哎,公主為何一直盯著你那幾個妹妹看?”

    容瑩神色淡淡,沒有多言。

    這時,有宮女進來向司馬妗低聲稟告了什麼,就見她匆匆走了出去。

    “阿蕪,過來。”趁這個空檔,容瑩將一個人靜靜站著的容蕪喚了過來,拉到了人前,“這就是我的四妹妹容蕪,今後見了你們可要多多照顧。”

    庾蘭、謝紜等人紛紛看過來,同時被這麼多人盯著容蕪身子僵硬起來,有些不知所措。

    “早就聽你姐姐提過多次了,今日終於得見,果然粉妝玉砌的煞是可愛。”謝紜笑著輕輕摸了摸她的頭。

    ——粉妝玉砌?

    容蕪扯了扯嘴角,她被說過神經叨叨,被說過面容駭人,卻還是第一次被誇讚到粉妝玉砌。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臉,今天出門是被崔氏好好拾搗了一番,難道真的挺可愛的?

    “噗——四丫頭你夠了,人家隨口客氣一句,你還當真了?哈哈哈哈……”庾邵的嘲笑聲適時在身後響起,容蕪唰地放下手,小臉又板了起來。

    容瑩倒是與有榮焉的模樣:“我家阿蕪不光模樣好,性子也討喜。”

    容蕪茫然抬起頭,只覺得今日所有跟她全不著邊的形容都接二連三地按了上來。

    “看這呆呆模樣,方才那大眼睛還活的很呢!”庾蘭湊近了來。

    容蕪沒防備,嚇的向後退了一步撞進容瑩懷裡,被她摟住道:“好了,阿蕪都被你們嚇著了。”

    “瞧你寶貝的,姐姐們這不是跟她親近呢嘛……”庾蘭撇撇嘴,還想說些什麼,就聽外面再次傳來動靜,幾人扭頭看過去。

    “來人是是靖甯侯府的……姬洳?”

    “是姬洳。”謝紜接道,不解地歪歪頭,“靖甯侯府的大小姐和三小姐都是庶出,一向不受公主青睞,而這位二小姐年紀又小,平日裡也不見多接觸的啊?”

    說話間,司馬妗臉上掛著笑走了進來,在她身邊的是一位五六歲大的小姑娘。

    紫衣白裘毛,眉眼精緻,面色卻是冷若冰霜。小小年紀渾身散發著生人勿擾的氣息,無意間被眼神掃到就是一冷,讓周圍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

    “這位是靖甯侯府的二小姐姬洳,不知你們之前見過沒有?”司馬妗打破冷場,笑著介紹道。

    “遠遠見過,倒不曾有機會交談,今日倒是借了公主的福。”庾蘭捧場道,主動跟姬洳打了招呼。

    “嗯。”姬洳抬頭,認真地看了眼說話的人,算是回應。

    眾人頓了頓,氣氛又冷了下來。

    司馬妗面上也閃過尷尬之色,繼而側身親熱地拉起姬洳的手,好似自己人一般地提議道:“一會兒膳房便能備好了,先坐這裡跟大家聊聊天吧?”

    “嗯。”默默將手抽了出來,環顧四周,最終在容蕪身邊的位置坐了下來。

    “……”司馬妗本是驕傲的性子,絕不可能為了誰伏低幾次,見狀也就不再多言,轉而走去與容瑩等人說話。

    這裡一時就留下了容蕪和姬洳。

    兩個人陷入了沈默。

    對於姬洳的性子,在上輩子容蕪就早已有所領教。

    曾經的她,也像司馬妗一樣因為姬晏的關係想要跟姬洳套近乎,毫無疑問被冷冷兌了回來。當時以為姬洳眼高於頂,如今想想,其實她的性子還挺合自己胃口的。

    不管怎樣,這一世她是不會再為了姬晏去做什麼丟臉的事了,討好搭話什麼的更是……

    “我哥哥前些日子去接的,可是你?”

    “……哎?”容蕪驚悚地轉頭,正見姬洳靜靜地看著自己。

    她這是……被主動臨幸了?

    在姬洳的注視下,容蕪沈默片刻,還是點了點頭。

    轉而怕有什麼誤會,又趕緊解釋道:“本是我二哥去接我的,正好那天是禮學監放年假,公子晏興許無事便跟著去散散心……”

    “無事而為,並不是我哥哥的習慣。”

    “或許有時……”

    “你不必解釋了,哥哥做事總有他的道理,無需我多言。”姬洳打斷她,“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澍玉公主好像對此很在意,方才進來時就問過我那日的人是誰。”

    “那你告訴她了?”容蕪驚。

    姬洳抬眉,淡淡道:“沒有。”

    “……謝謝。”

    容蕪沒想到那天的偶遇會讓澍玉公主如此介掛,聯想到這次生辰宴邀請的對象,心下不由了然。

    今日姬洳會主動提醒,也在她的意料之外。依照澍玉公主的性子,若成為她的眼中釘,日子就別想好過了,細細想來更覺感激。

    “真是謝謝你了。”再次認真地道謝。

    “嗯。”

    容蕪心裡莞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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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8 19:05:37


    姬洳這個性格比起前世的她也好不到哪兒去,小小年紀就跟她哥哥一個冰窖裡走出來的一般,做姑娘時有家人和姬晏罩顧著,但嫁人後好像過的並不順遂。印象中她是嫁進了將軍府,至於為何侯門貴女會嫁進只有官位並無世襲爵位的寒門就不得而知了。

    兩人接下來並沒再說話,並排坐著,一直等到宴席開始。

    席間主要是幾位年長些的姑娘們在聊天,容蕪幾人都是以悶頭吃飯為主。

    庾蘭最關心的還是女學的入學考試,詢問容瑩無果後,又拉著已經進入女學就讀的謝紜打聽個不行,直把謝紜鬧的沒脾氣,連連道:“我入學時又沒考國事論,具體情況也不知呀……”

    看著庾蘭失望的神情,庾邵摸了摸下巴道:“不就是國事論麼,哥哥去給你找來試題不就行了!”

    容蕪眼睛倏然睜大,脫口而出道:“你這是作弊!”

    殿中的人都側目而來,就連姬洳也停下了箸。容蕪臉紅的快要滴出血來,眼睛死死盯著自己的盤子。

    “……阿蕪?”容瑩輕聲詢問到。

    “沒……沒事,我剛剛走神了……”

    待眾人重新轉開注意力後,容蕪才緩緩抬起頭來,狠狠瞪了一旁笑的花枝亂顫的庾邵一眼,自己生著悶氣。

    司馬妗作為皇家公主,自然有專門的先生教授課業,無需參加女學,此時只是事不關己地把她們抱怨當熱鬧聽,間歇打量著昌毅侯府的幾個小姑娘。

    姬洳已經確認過了,既然不是她,那麼就只能出自昌毅侯府了。

    容芬是個悶葫蘆,存在感低的基本可以忽略;那個容蕪年紀小不說,方才又一驚一乍的又好像腦子有問題,也不像有什麼本事。

    那麼就只剩下容菱了。

    司馬妗的目光凜冽的投到她的身上。

    浮誇虛慕,怎麼看怎麼討厭,怎麼看怎麼覺得就是她。

    容菱吃著東西,感到強烈的視線,不由順著看過去,見是澍玉公主正盯著自己,不由受寵若驚地回了個大大笑容。

    “哼。”司馬妗冷笑著移開臉。

    若真是這等貨色,她也真是一點也無需擔心了。公子晏那日的維護,想必是有什麼誤會在裡面,又或是只是單純地在與她鬥氣。

    這樣一想,司馬妗心裡又生出了幾分甜蜜來。倒不再糾結此事,專心投入在了生日慶生上。

    席散後,容蕪幾人隨著容瑩與眾人告別,上了馬車。

    一直到回了侯府,杏春才從粗使丫鬟中鑽了出來擠到容蕪身邊,撅著嘴道:“小姐,幹嘛讓奴婢藏起來呀?那傳話之人也不說清楚緣由,害得奴婢一直擔心小姐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哦?既然擔心,為何還是信了那人的話?”躲過一劫,容蕪好心情地想要逗弄下她。

    “本來是不信的,後來那人拿出了靖甯侯府的信物,奴婢這才聽了進去。”杏春得意道。

    “……為何靖甯侯府的你就信啊?”

    “噗,小姐又糊塗了,靖甯侯府有晏少爺在,還有什麼不可信的呀?”

    “……”

    容蕪的好心情沒有了,悶著頭鑽進了自己的房間,把這一根筋的丫鬟擋在了外面。

    馮媽媽端水進去伺候梳洗時,還以為姑娘在外面受了欺負,問杏春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急的一晚上沒有睡好覺。

    年末近了,侯府內在張燈結綵,裝扮成一副喜慶的模樣。

    大夫人沈氏住持中饋,這段時間忙的不可開交。容瑩年紀雖還小,但沈氏有意開始鍛煉她,便常常將她帶在身邊,讓她學習觀摩。

    相比來講,二房和三房就輕鬆多了。小桓氏得了空閒,有事沒事的就愛來崔氏那裡坐一坐,有時會拿來容芬的畫本讓大家一起看看。

    杏春見狀,小聲地在容蕪耳邊抱怨道:“小姐,我聽三夫人身邊的丫鬟說,咱們不在府裡的這段日子裡,二夫人也不怎麼過來,不知怎的現在又跑的勤了!”

    容蕪心裡有數,但也沒有對杏春講。

    還不是因為小桓氏能拿出來比一比的,就只有如今容芬比容蕪強上一些了?容蕪不在的時候,她也沒什麼好能占得上風的,總歸自己又抱不出一個兒子來跟茂哥兒比……

    這些瑣事容蕪還都不放在心上,自從朝恩寺回來後,她倒是養成了早起的習慣,平日裡沒事也會抄寫一些經文,全當是一邊練字,一邊為家人祈福。

    太夫人見容蕪本本經卷字跡端正工整,不說多麼好看,但足以看出是認真的下了一番功夫的,心裡歡喜,也常常將她喚到身邊,看著她伏案抄寫。

    是以,容蕪變成了正院的常客,老侯爺遇見了,還會親自指導她一番。

    日子也是過的忙忙碌碌,眨眼間年節便到了。

    除夕之夜,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了團圓飯,席間容蕪被提到的次數也越來越多,再也不似從前的無聞陪襯。這種成為家裡一份子的心情,讓容蕪有了不一樣的體驗,膳食也用的格外香甜。

    領完壓歲包,容瑩和容菱本是要跟著少爺們一起守夜,拉著容蕪也不讓走。但姑娘們還未堅持到午夜便直打瞌睡了,被各自的奶娘給抱了回去。

    就在容蕪迷糊著打算上床睡覺時,杏春喜氣洋洋地推門抱著一捆東西走了進來,笑著道:“小姐,你猜這是什麼?”

    “……嗯?”容蕪趴在床上,閉著眼哼道。

    “老規矩,靖甯侯府又送來禮物啦!”

    “……禮物?”容蕪睜開眼,抱著被子坐了起來。

    杏春小心翼翼地拆開繩子,打開包紙,只見裡面竟是一個精緻的木盒。

    莫名的眼熟。

    容蕪接了過來,打開盒蓋的手指微微有些顫抖。

    果然,木盒裡面躺著的是一卷經文,封面所書——《淨物經》。

    上好的青檀木,工整的筆記和標注,一如記憶中的模樣。

    “四海八方,五行皆空,淨源所至……”

    輕輕撫摸上一句句熟記會背的字句,他是覺得自己前些時候的行為過於怪異,想要為她“淨一淨”的嗎?

    這卷經文曾經是她日日夜夜愛不離手之物,沒想到兜兜轉轉,在這一世又已這等形式出現在了她面前。

    “……小姐,你怎麼哭了?”杏春訥訥道。

    “無事……熬夜久了,眼睛有些幹。”容蕪仰起頭,用手背擋住了眼睛,“把這東西拿下去放好吧。”

    “是。”

    待關門聲響起,容蕪終是有些忍不住,隱隱抽泣出了聲。她把臉埋進被子裡,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就是單純的想哭一場而已。

    不知過了多久,她緩緩抬起頭來,卻差點被嚇的噎過氣去。

    “咳……咳咳……庾邵!你也是世家公子,如何不知姑娘的閨房不能亂進?!”

    庾邵沒有嬉皮笑臉,只是坐在床角,安靜地看著她。

    “你為何哭的如此傷心?”

    “不關你的事,出去。”

    “小丫頭,你除了能看見鬼,是不是還藏著什麼秘密?”

    “我能還有什麼秘密?”容蕪抬起頭來,“光能看見鬼這一項就夠我受的了,難不成還得看見神你才滿意?”

    “……”庾邵愣了愣,垂下了眼,“罷了,今晚來找你,確實是有事。”

    容蕪抿著嘴,等待著他繼續說下去。

    “你看那個男孩,他已經透明的快要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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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8 19:06:12


    庾邵指了指門口,容蕪看過去,心裡一震。小男孩依舊抱著木人站在那裡沖他們笑著,可周身已經透明的可以看到身後之景了。

    “這是……怎麼了?”

    “鬼魂若因執念在人世停留太久而不吸取什麼來維持形態的話,是會漸漸變得透明,最終魂飛魄散徹底消失的。”庾邵道,表情是難得的認真,“這孩子錯過了頭七,也錯過的最近的初八投胎夜,若再任由他這樣下去,過不了幾天,他就會再無轉世的機會,徹底泯滅於這個世間。”

    兩日後,容蕪得知容瑩要隨著沈氏一同去量衣鋪選定今年府中的新衣款式,便去求著容瑩把她也捎帶了上。

    往年這個時候,量衣鋪的掌櫃總會帶人親自上門拿著樣式供夫人們挑選,但今年新進的種類格外多,從布料到花樣都來不及做出范圖,沈氏怕拖久了待到年關還送不到府上耽誤事,便決定親自去鋪子中早早定下來圖個安心。

    在鋪子門口下了馬車,見旁邊還等著兩輛馬車,沈氏笑著對容瑩和容蕪道:“看來有人和咱們想到一起去了,本想搶個先,卻還是落了人後。”

    容瑩挽起她的胳膊,親昵道:“總歸樣式多,不愁選不到好看的衣服了!”

    “你這丫頭,跟著出來可別竟想著自己好看,全府上下那麼多人,要做到每人的衣服都既符合身份又得偏愛,可不是那麼容易。”

    “這些都有娘親操心,我和阿蕪顧著自己的就好啦,況且我們的自己選好了,不也是給您省心嘛?”

    “你們兩個……”沈氏哭笑不得地搖搖頭,“罷了罷了,今兒個阿蕪看上了什麼,嬸娘自己掏腰包也給你們買下。”

    正在思索怎麼脫身的容蕪猛然被提到了名字,並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只得咧嘴沖她們笑了笑。

    容瑩口中雖這般說著,在掌櫃搬出各種布匹花色時,還是懂事地跟在了沈氏身邊一同去挑選。

    “阿蕪別愣著了,快過來一起看看!”

    “……哎。”

    慢悠悠地起身,湊了過去。

    “你看這件藕荷色的,好看嗎?”

    容蕪點了點頭:“大姐姐穿什麼都好看。”

    “就聽你小嘴動了,也不知眼睛到底看沒看!”

    “自然是看了……”為表真誠,目光掃了掃,指著一匹紅色的布料道,“我覺得那個也很適合大姐姐。”

    容瑩臉硬了硬,默默別開了頭。

    顏色豔麗醒目,定會襯出大姐姐的美貌與氣勢,好看的緊啊?

    “噗……四丫頭,你選的那匹,估計你家太夫人穿還算合適!哈哈哈哈……”耳邊傳來庾邵的悶笑聲,容蕪愣了愣,扭頭看了過去。

    接觸到她懵懂且認真的眼神,庾邵都有些不忍心再笑了,摸了摸鼻子,指向另一匹淺瑰色的布卷道:“你可以重新跟你大姐姐改口,那個才是你想說的。”

    “大姐姐,我指的是這一匹。”容蕪在這種時刻向來是從善如流,專門拿手指戳了戳。

    容瑩臉上瞬間如暖春融雪,笑了開來。

    掀開一角,看了片刻欣喜道:“阿蕪好眼光,這一卷初看尋常,細細觀來卻雅致而不落俗,別有韻味呢。”

    容蕪也探頭上去看了看,不過就是粉底小花,並不能欣賞出個所以然來,但還是裝模作樣地跟著點了點頭。

    “那我就聽阿蕪的,選這一款了!”容瑩滿意地沖丫鬟示意,立即有人做下了記錄,又回頭笑著道,“準備給自己挑哪一個?”

    容蕪自覺地再次向庾邵看去,只見他正閑閑地在鋪子裡晃蕩,面上表情卻顯得有些認真,不由支吾道:“我……我再想一想……”

    等了一會兒庾邵還在轉著,容蕪感覺指望不上他了,便準備隨便點一個了事。手指剛伸出來,就聽到他終於開了口:“這款紫色的適合你。”

    容蕪看去,顏色有些深,這次她倒真的在太夫人的衣領處見過與這個很像的了。

    被懷疑的眼神看著,庾邵面上有些掛不住,瞪眼道:“收起你那表情!小爺我當年的眼光水準可是風靡閔京城的!”

    容蕪撇撇嘴,還是指了過去。

    “顏色會不會老氣了點?”容瑩顰眉細看了看。

    ——對吧,我也是這麼覺著的。

    容蕪歎口氣,還是本著速戰速決的意思定下了那一款。

    容瑩見她態度堅決,也就不再說什麼。

    選好了自己的,容瑩就去尋了沈氏,幫她一起參謀。

    過了半個時辰,沈氏與容瑩非但沒有疲憊,反而越選越興奮,還要跟著掌櫃進裡面去看些別的。

    容蕪終於找到機會,插嘴道:“嬸娘、大姐姐,我有些累,就在這裡等你們出來好了。”

    “小懶蟲,自己要跟出來,這才多大功夫就想偷懶啦?”

    容蕪吐了吐舌頭。

    沈氏囑咐杏春道:“好好陪著小姐,別亂走,我們一會兒就出來了。”

    “是。”杏春應了下來,見二人進去後,俯身問容蕪道,“小姐,想吃點什麼嗎?奴婢出門帶了些點心。”

    “我不餓。”容蕪眼神閃亮亮地看向她,“杏春,咱們出去轉轉吧。”

    “這可不成!大夫人剛說了,不讓咱們亂動……”

    “就在這附近隨便走走,屋裡待的都悶了,總之趕在大姐姐她們出來前回來不就好了?”

    “可是……”

    “你去不去?不去我就自個兒出門了。”容蕪板起小臉,站起身就往外面走去。

    “哎小姐!等等奴婢啊……”杏春一跺腳,追著也跟了上去。小姐如今是越來越有主意,她都只能是順著了。

    終於逃了出來的容蕪長舒了一口氣,偏頭見庾邵拉著小男孩也跟了出來,出聲問到:“咱們現在去哪兒?”

    “咦?奴婢跟著小姐走啊……”

    容蕪沒有理她,心想杏春帶著也是個麻煩,還是再找個機會甩掉的好。

    庾邵低頭對小男孩說了些什麼,便見男孩小臉上漾起笑容,點了點頭,走在了前面。

    庾邵縛手跟在後面。

    寬肩窄腰,藏藍色的單衣在穿著臃腫的人群中竟顯得有些挺拔倜儻。

    容蕪心中不知他們究竟要做什麼,見狀趕緊提步跟了上去。

    幾人順著街邊走著,庾邵步子漸漸慢了下來,等著容蕪跟他並排。

    “找個機會,把你的丫鬟給支開。”

    容蕪瞥他一眼,小聲哼哼道:“你當這事很容易嗎?”

    “容不容易,你都要這麼做。”庾邵道,“除非你想被你的丫鬟發現什麼?”

    容蕪心知他說的其實都對,只得歎口氣,眼睛向四周尋找著機會。

    “杏春,你看那個斜對角的點心鋪子沒,去買些玫瑰餅回來吧。”在路過一個街口時,容蕪突然道。

    “好的!”杏春應道,走出兩步後又回頭不安道,“要不小姐和奴婢一起去吧,現在就咱們兩個人,奴婢怕小姐一個人留在這裡……”

    “大白天的不礙事,我不亂走,你快去快回好了。”

    “那……那好吧……”杏春說著提起裙角,快步跑過了馬路。

    “快走。”轉身間,庾邵拉住容蕪的手,大步向另一邊走去。

    等拐進一個小巷後,才漸漸慢下了步伐。

    “真是個聽話的乖丫鬟。”庾邵邊走邊輕笑道,“放心吧,那家點心鋪子是京中規矩最多的,什麼不□□份都要按先來後到排隊啊,什麼定時出爐保證新鮮啊,總歸你那丫鬟進去了,就一時半會兒出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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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8 19:06:47


    容蕪沒怎麼理他,淡淡道:“反正是你指的路,對錯都這樣了,趕快辦正事要緊。”

    “小小年紀,成天說話裝大人,累不累……”庾邵嘀咕著,見容蕪跟著小男孩已經快要穿過小巷,搖搖頭快走兩步趕了上去。

    從巷子另一邊走出,看著有些熟悉的街道,容蕪突然反應過來這就是回京時被澍玉公主馬車險些撞到的地方,也正是在這裡初遇了男孩。

    “果然又回到了這裡。”庾邵站在她身後,若有所思道,“他的記憶已經越來越模糊了,如今只能記得讓他印象最深的場景。”

    容蕪回頭,看著他問到:“我們現在該怎麼做?”

    “唯有從這裡為引,找出何為他心中的執念了。”

    “印象最深的場景?執念?”

    “沒錯,之所以能夠讓他印象最深刻,無非就是經常來這裡、家住在這裡、父母在這裡工作……亦或是,死在這裡。”庾邵說著目光轉動,定格在了容蕪身上,“四丫頭,搞清楚這件事,只有靠你了。”

    父母……住址……死因?

    容蕪站在喧鬧的街口,身邊雖站著庾邵和小男孩,在外人眼中卻好像只有她一人茫然地四處看著,孤零行單,倒是引人回頭。

    “四丫頭,向附近擺攤的商販打聽一下,無論哪種情況,都應該知道些情況才是。”

    “嗯……”容蕪正不知該如何做時,聽到庾邵的話,立馬行動了起來。

    她選擇了一位路邊賣簡單首飾的大嬸走近問到:“請問,能向您打聽個人嗎?”

    “去去去,小丫頭一邊兒玩,別擋著我做生意。”大嬸正低著頭整理被前一個客人放亂的飾品,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容蕪也是第一次主動像陌生人詢問,騰地臉紅了起來,站在那裡有些不知所措。

    “市井之人修養難免差一些,別往心裡去,直接向她描述下這男孩的樣貌便是。”庾邵拍拍她的頭,在一旁指點道。

    “那……那個孩子大概五六歲的模樣,眼睛不……”容蕪定了定心,為了那男孩,只得硬著頭皮繼續說著,卻見那大嬸把手中木盒使勁往下一放,在車架上發出乓地聲響。

    “我說你是誰家的孩子啊?沒見人正忙著呢!怎麼這麼討人厭……”嘴裡朝地上呸了一口,別過了身去。

    容蕪腦子嗡了一下,那嫌棄厭惡的神情才是她前世看慣了的,一時間仿佛又回到了過去,沒有機會重生、沒有去過朝恩寺、也沒有庾邵和小男孩……這一切只是她貪婪的幻想,待她醒來,仍然還是那個被視為不祥的怪物。

    “丫頭!……四丫頭?”耳邊傳來庾邵的陣陣呼喚。容蕪回過神來,見面前正蹲著一位裹著頭巾的婆婆,擔憂地看著她。

    “孩子,你怎麼哭了?”

    容蕪眼睛一抬,這才發現自己已是滿臉淚水,匆匆拿起袖口抿了抿。

    “百勝家的,你生意不好,沖一個孩子發什麼脾氣?看把人家嚇的……”另一邊賣繡活的大嬸開口道。

    “我……我也沒說什麼啊?”賣首飾的大嬸瞥了容蕪一眼,抱怨道,“是這丫頭自己哭的,我可是沒打也沒罵!”

    “你那臭脾氣,光沈個臉都夠讓人受的了。”

    “哎呸,我這臉又怎麼了?”

    兩人說著幾句就吵了起來,容蕪不願在這裡多待,扭頭想找別人再打聽。

    “孩子,你可是走丟了在找什麼人?別哭,來跟婆婆說說,婆婆幫你找啊……”裹頭巾的婆婆拉著容蕪安慰道。

    容蕪轉頭看了看小男孩,試探性地開口道:“是一個五六歲樣子大小的男孩,眼睛不大,愛笑,有兩個酒窩,喜歡……喜歡玩木人?”

    婆婆越聽笑容越僵,最終緩緩收了起來,盯著容蕪道:“你認識他嗎?”

    “婆婆知道他?!”容蕪捕捉到關鍵,立馬回過頭來瞪大了眼睛。

    “你可能還不知道……那孩子,已經沒了……”

    容蕪心裡澀澀的,看著身邊跟她個頭差不多高的男孩仰頭笑著,好像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看到對面那個木匠鋪子了嗎?裡面的男人正是那孩子的父親。”婆婆伸手指了指,又小聲道,“不過你最好別過去提起這事。”

    “這是為何?”

    “那孩子……說實話,是死在他父親手上了!唉,真是造孽啊……”婆婆說著,不忍地皺眉搖了搖頭,一副不願再說的模樣,囑咐她快些回家,便轉身離開了。

    “怎……怎麼會這樣……”容蕪喃喃道,目光移向男孩,不由自主輕問道,“你為何還對這裡念念不忘呢?是不甘心嗎……”

    “先過去看看情況,不要直接問出來什麼。”庾邵道,眼神微眯,將容蕪拉了過來,“跟在我身後,如果見那男人感覺不對,就快跑。”

    “嗯!”容蕪也緊張起來,乖乖地躲在了他身後,兩人慢慢地過到了街對面。

    走著走著,容蕪突然反應過來,如今庾邵只是個鬼魂,外人看不見也觸不到的又能抵擋什麼?自己這般弓著身子貼著他過馬路的怪異姿勢,在別人眼裡還不知怎麼個好笑呢……

    如此想著,輕悄悄地直起了身子,庾邵察覺後回過頭來,見到容蕪的神情也明白了過來,愣了下,嘴角抿成了一條線。

    調整好情緒,正待準備把容蕪推進木匠鋪時,手突然被軟綿綿的握住了。

    低頭看去,容蕪小心翼翼地圈住了他的三個手指,臉有些紅地囁嚅道:“我有些害怕……”

    庾邵心裡好似被倏地燙了一下,灼的冰水快要溢到眼眶,不由微微仰起些臉,眼睛死死盯住了頭頂的房檐。

    半晌,才輕哼一聲狠狠回握住了她的手,吊兒郎當道:“罷了,看你膽子這麼小的份兒上,小爺我就再陪你一程!”

    容蕪低著頭唇角彎了彎。

    別人看不到又怎樣,還有她在啊。

    她能感受到他身體傳來的力量帶來陣陣安心,知道他的存在,也就夠了。

    “哧拗——哧拗——哧拗——”

    走進屋子,光線陰暗發黑,裡面傳來鋸木頭的聲音。

    聽到動靜,一個臉上有道斜疤的男人抬起頭來,冷冷看了容蕪一眼,又低下了頭,手中活計不停。

    “哧拗——哧拗——哧拗——”

    容蕪不禁後退兩步,抓著庾邵的手緊了緊。

    “怕啥!小爺在呢。”

    有人陪著,膽子總是大了些,容蕪點著腳尖挪到了牆邊站著,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男人幹活。

    默了一會兒,男人沙啞的聲音響起:“要買什麼?”

    “我……我家人去對面買東西了,讓我在這兒等一會兒……”容蕪沒防備被嚇了一跳,腦子轉的卻還算快,結巴道。

    “哧拗——哧拗——哧拗——”

    男人又鋸了兩截木段,才淡淡開口道:“門口有凳子,自己坐著吧。”

    “……哎,謝謝大叔。”

    容蕪找到木凳,隨意拍了拍灰,坐了上去。目光尋到小男孩,見他不知何時已經蹲到了一個木架下,側著身子伸手朝裡面夠著什麼。

    “那個木架……”容蕪咽了口口水,壯著膽子問到,“木架下面好像有東西露出來了,看起來挺有趣的……”

    “哧拗——哧拗——哧拗——”

    容蕪捂住耳朵,簡直覺得心都要被劃啦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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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8 19:07:22


    好在男人鋸完最後一段後,終於放下了工具,站起身,朝他們走了過來。

    看了容蕪兩眼,蹲下身子從木架底下抽出了一個扁長的盒子,裡面竟然滿滿的都是木人。

    這些木人大小不一,連動作形態也都不一樣,雕琢精細,比男孩手中的要強上許多。

    “喜歡哪個,拿走一個玩兒吧。”男人看著木人,語氣和表情都柔和了不少。

    “大叔,為何會有這麼多木人?”容蕪察覺出男人並非外表看的兇惡,漸漸放下了心,細細觀察著他和小男孩的神情。

    男孩眼中雖仍如往常一樣像是隔了一層紗般朦朧,卻可以看出隱隱透著幾分興奮,一步步地走到近前,蹲下身子愛不釋手地撫摸著躺在盒子中的木人們,雖然手指每每都透過木人觸到了地上。

    “喂,進來吃飯了。”這時,裡屋的門簾被挑開,一個女人走了出來,面容憔悴,透著病態,見到放在地上的木人們,眼睛突然睜大,尖聲叫道,“你又把那些東西拿出來做什麼?你還有臉拿出來?!兒子之前心心念念地求你給他做個木人你不好好做,現在兒子都沒了!你做再多又有何用?!啊——”

    男人面上顯出痛苦,好像瞬間老了好幾歲。

    “鋸木頭!成天就會鋸木頭!你那工具怎麼就不能拿牢點……好端端的怎會飛到了小寶的頭上去啊?……嗚嗚嗚嗚……我的兒子啊……”女人被這些木人勾的情緒崩潰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大哭起來。

    男人肩膀也抽了抽,哽咽聲溢出,抱起頭小聲重複地說道:“我不知道兒子在我身後,我不知他什麼時候跑過來的……我不知他什麼時候跑過來的……”

    “什麼時候……兒子木人壞了後,天天等你給他做個好一點的,然後能陪他玩兒一會兒……”女人拍著地道,“而你呢?整天都那麼忙,最後還把小寶的命給忙沒了……你說你圖什麼呀啊?圖什麼……”

    “我也是想多賺些錢給你們……”

    容蕪捂住嘴,已經大致聽明白了。

    喪子之痛已是極難熬,更何況是由於自己造成的。

    容蕪還發現,每當女人叫出“小寶”這個名字後,男孩眼睛都會亮一下,神色也好像能清醒了不少。

    “……小寶?”

    小男孩笑著回頭看向她。

    “原來你叫小寶啊。”容蕪對他笑笑,趁著夫妻二人無暇理會時趕緊問到,“還記得這裡嗎?他們你都認識嗎?”

    小男孩點頭。

    “那你可知自己還有什麼心願未了?想要一個木人,再跟父親玩兒一會兒?”

    小男孩接著點點頭,又搖了搖頭。

    容蕪看著他走到了兩人身前,探出小手認真地擦著他們臉上的淚水,一下一下的,哪怕讓人感覺不到,也依舊努力擦著,小臉上笑容一如既往。

    容蕪只覺得自己眼眶也濕潤了,吸了吸鼻子,輕聲道:“莫要哭了,小寶其實從來就沒有怪過誰,你們這個樣子,讓他走的都不安心呢……”

    夫妻二人這才意識到還有個外人,有些不自然地回過頭來:“小寶還那麼小,他懂什麼?我連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這輩子都原諒不了……”

    “小寶是個好孩子,你怎知他就沒有自己的想法,為何不問問他呢?”

    “我兒子死了!他已經死了!”女人突然高喝道,“你又是從哪兒來的?不要對我家指手畫腳!”

    “他是死了!卻並沒有離開!你們心裡有疙瘩,就讓他親自來解開,也好放他一條輪回路……”容蕪看著男孩完全不受外界干擾,一直蹲在地上笑著替他二人擦淚的模樣,堅定了想法,抬眸道,“如果這盒子中的木人掉了下來,就代表小寶不曾怪過你們,從此以後就好好生活好不好?”

    “這怎麼可能……”

    “是真是假,就讓小寶告訴你們。”容蕪眼神鼓勵地看向了男孩,低聲笑著道,“小寶,就看你的了。”

    男孩站起身來,幾欲透明的身影脆弱的讓人不忍心看。他搖搖晃晃地又來到木盒前,認真地伸手掃向最外面的一個木人。

    一次,兩次,三次……

    每一次都直接穿透了過去,,他卻仍然執著地一下下地掃過去。

    “小寶……加油……”容蕪喃喃道,心裡揪成了一團,“小寶……小寶……”

    她忽然發現,在叫出“小寶”時,男孩的身影好像也變得更深更實了一些,不由喊的聲音更大了些:“小寶!小寶!小寶!——”

    “你……”男人吃驚地看著她。

    “你們也別愣著了,一起幫幫小寶啊!他為你們做了多少事,你們根本想像不到!”容蕪秀眉豎起,第一次因自己能看到鬼魂所做所雲而感到慶倖,又看著男孩繼續喊道,“小寶!小寶!小寶!”

    這個孩子正在這麼努力著,她一定要幫幫他……

    或許是被容蕪臉上的決然所震撼到,夫妻兩人不知不覺地也跟著念了出來:“小寶……小寶……”

    漸漸的跟著容蕪的節奏,聲音變得大了起來。

    男孩一邊用力用手掃著木人,一邊嘴裡也囁嚅地動了動,像是在叫著:“爹爹,娘親……”

    “小寶!小寶!小寶!”

    “爹爹!”隨著男孩一聲明亮的嗓音爆了出來,小手用力一掃,木人“砰”地被打了出來,在地上倒了兩下,正好落入了男人的衣擺中。

    容蕪松了口氣,看著男人呆呆地垂頭盯著懷中的木人,忽然像個孩子一樣放聲大哭出了聲:“寶兒他娘……我剛剛好像聽到兒子在叫我了!他又在喊我爹爹!他不怪我了是不是,他不怪他沒用的爹了是不是……”

    “木人動了……木人動了……”女人嘶啞著哭腔撲倒在地上,爬過來將那木人緊緊地摟進了懷裡,就如同從前無數次抱著小寶哄他入睡。

    男孩的身子重新又變的透明,而且比之前更加的清透。

    “小寶……”容蕪心中害怕,不知他這是可以入輪回了,還是即將魂飛魄散。

    “不怕。”庾邵輕輕摸了摸她的頭,沈聲道,“這孩子終於執念已解,可以投胎了。”

    男孩目光就留戀地一一看過幾人,嘴唇動了動,話還沒說完,就連同懷中的木人一起消失在了視線中。

    “他最後……說了什麼?”

    “誰知道呢,可能又是讓你陪他玩兒木人吧!”庾邵聳聳肩。

    屋內,夫妻二人依舊在痛哭,卻帶著一份酣暢淋漓,哭過之後應該就能重新開始生活。

    容蕪趁此機會悄悄離開了木匠鋪。

    外面陽光正好,好像跟屋子裡是兩個世界。

    張開手臂,向兩邊舒展了一下,轉臉間卻僵在了半空中。

    只見街道盡頭,一人白衣身騎高馬勒過韁繩,看到她後頓了頓,接著驅馬快奔到了近前,帶來的那一身冷氣也愈發讓人冰寒入骨。

    在他身後還緊跟著一少年,見到容蕪後苦著臉長舒一口氣:“就是這小丫頭吧?可算是找著了……”

    容蕪仰起頭,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渾身泛著冷氣的某人端坐馬上盯著她。

    ——這捉賊的架勢又是從何而來?

    看著看著,直到脖子都酸了也不見他開口,不由低下頭來用手揉了揉,殊不知這一舉動在姬晏眼裡就是服軟,終是聽到了冷冷道:“為何自己跑到這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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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8 19:08:08


    “我沒有自己跑出來,今日是跟著嬸娘和大姐姐一起來的。”

    “哦?那你大姐姐又在何處?”

    容蕪撇撇嘴,既然是來找大姐姐的,幹嘛對她凶著個臉……

    低著頭不想搭理,余光瞟向庾邵,卻被他的表情給嚇到。

    鋒眉斜蹙,嘴唇緊抿著,身上不知不覺透出了一股煞氣,趁著蒼白的臉龐有些駭人。

    見容蕪模樣可憐,一旁的的少年打著哈哈緩解道:“好了好了,小姑娘既找到了,就趕緊帶她去容瑩那兒吧,我也去知會庾鄺他們可以回來了!”

    聽到庾鄺的名字,容蕪又條件反射地看向庾邵,卻見他臉色更沈。

    “嗯。”姬晏應了聲,那少年便打馬先行離去。

    “……大姐姐,在找我?”容蕪小心翼翼問到,姬晏挑眉,回給她一個“你以為呢”的表情。

    容蕪默然。她覺得沒一會兒的功夫,竟然已經被人發現了。

    “走吧,再不回去,整個閔京都要被翻個遍了。”

    “好的……”容蕪趕緊點頭,卻看著他遞來的手遲疑著不知如何是好。

    “上來。”

    “可是……”容蕪咬著嘴唇,在他眉頭蹙起時終於梗著脖子道,“男女有別,我們不能共乘一騎!”

    “咳——”

    聽到頭頂傳來一聲悶笑,容蕪不敢置信地抬頭,正見他嘴角一閃而過的笑意。

    再看去時,姬晏已經恢復了神色,閑閑道:“小小年紀,想的倒是多。你比阿洳年紀還小,我大周還不至於管束至此。”說著伸手將她提到了身前,一踢馬腹向前跑去。

    速度並不是很快,但對於第二次騎馬的容蕪來說還是很是緊張,尤其身後之人還是姬晏。

    一路走著,周圍行人並沒有對他們過多側目,容蕪心裡小小赧然,看來真的是她想多了。

    姬晏從來都是只把她當成妹妹,不管是前世決裂前還是如今這般。決定遠離他的心雖然已經建立,但還是忍不住酸澀了一下,果然有些感情不是嘴上說說就真的能做到的。

    不過現在親口聽他這麼說了,倒是一下子又堅定了許多。

    就這樣吧,阿蕪,這回總該看明白了吧。

    兩人回到了那家量衣鋪,只見門口已被昌毅侯府的護衛團團圍住,掌櫃站在門口焦急地向外張望。見到容蕪回來時眼睛一亮,扭頭朝裡面喊道:“哎!那位小姐回來了!”

    容蕪這邊剛被姬晏扶下馬,就聽身後傳來容瑩的呼喚。

    “阿蕪!你跑哪兒去了!”

    “大姐姐……”

    “不是說好了在外面休息嗎?怎麼一會兒就不見了……年關外面亂,我們都快急死了!”

    見一向端莊的容瑩在街上就忍不住掉了淚,容蕪心裡愧疚不已,急忙上前伸手去幫她擦拭,嘴裡不住道:“姐姐不哭,阿蕪錯了……阿蕪知錯了……”

    “小姐……你可回來了……”杏春也在旁邊哇地哭了出來。

    沈氏擔心站外面讓人看了笑話,在門口叫住她們:“阿蕪也累了,先進來再說。公子晏也請進來喝口茶吧。”

    進屋後,見除了沈氏她們,還坐著一位裝扮講究的夫人,目光相遇時還沖她和善地笑了笑。

    “阿蕪,這位是晉和侯府的鄭夫人,聽說你不見了,立馬就叫人去尋你了,還不快來道謝。”

    “阿蕪多謝鄭夫人。”容蕪上前福禮道。

    “不必多禮。正巧阿戎送我過來,留下來幫把手也是應該的。”鄭夫人說話柔柔的,絲毫沒有架子。

    杏春給容蕪倒了茶,捂在手心裡暖暖的。

    當著外人的面,沈氏只是簡單地問了下在哪裡找到的容蕪,姬晏也簡單地答了幾句,並未細說。

    總算是平安歸來,沈氏也是松了口氣,轉頭認真叮囑道:“阿蕪,以後切不可如此了。這此多虧遇到了鄭夫人和公子晏,下次可就不知是何情況了!”

    “是,嬸娘。”

    正說著話,門外傳來喧嚷,幾位勁裝少年前後走了進來,頭髮高束,背後還背有箭筒。

    “母親,容夫人。”方才和姬晏一道的少年首先走上前行禮道,身後其他人也跟著隨了禮。

    “阿戎,這位就是昌毅侯府四姑娘阿蕪,你該喚聲妹妹的。”鄭夫人讓他們都坐了下來,指著阿蕪介紹道。

    鄭戎笑著看過去:“方才就見過了,阿蕪妹妹也是受了驚,好在並無險,如今可覺好些了?”

    “已好多了,多謝鄭公子。”

    “叫聲公子多生分,直接喚哥哥好了。”鄭夫人玩笑道,“可惜我沒有女兒福,每每看著阿瑩阿蕪這種漂亮的小姑娘,就恨不得帶回家。”

    容蕪抿嘴笑了笑,微微垂下了頭。

    哥哥這種親切稱呼,她還不是隨意就能叫出口的。

    “你家阿戎如此優秀,也是很讓人羨慕了。”

    “還說我呢,你家中兩位公子都是人中龍鳳!”

    兩位夫人開始了互誇互贊,大家默默聽了一陣,幾位少年的目光便轉移到了容蕪身上。

    “鄭戎,這位就是那個走丟的小丫頭?”有人附在鄭戎耳邊道,嗓門卻並不小,惹的容蕪都聽見了,忍不住側目看過來。

    此時的容蕪如果知道自己在很多年後,流傳於公子哥間的稱號還是“走丟的小丫頭”,不知會不會現在就出聲把它泯滅掉。

    “長的很是可愛啊!怎麼之前從沒聽說過昌毅侯府還有這樣個四姑娘?”

    鄭戎埋怨地揉了揉耳朵,有些歉意地沖容蕪笑笑,回頭低聲道:“桓籬你要不就大大方方講,要不就把嗓門給放小了,真丟人。”

    被稱作桓籬的少年扁扁嘴,安靜了片刻,又湊了上去道:“你看那眼睛,真大!”

    “……”鄭戎目光直視前方,已經並不想再搭理他。

    被無視的桓籬不甘寂寞,又尋到了另一邊,拿胳膊肘撞了撞那人道:“哎,庾鄺你有沒有覺得小姑娘總是看你啊?”

    庾鄺抬眼朝容蕪看去,嚇的她趕緊移開了目光。

    原來這就是庾鄺。

    眉眼與庾邵有些五分相似,卻比庾邵多了份邪氣,尤其是唇角一邊彎起的樣子,讓人總覺得有些難靠近。

    方才被姬晏騎馬帶走時跟庾邵分開,也不知他有沒有再見到自己的弟弟……

    “怎麼,嫉妒啊?”說話也怪裡怪氣的。

    “你才嫉妒……今日本是打算去冬獵的,沒想到獵物還沒尋,先尋到了個走丟的小丫頭,算不算是個開門紅?”

    “對於你來說是的,起碼不必擔心一無所獲了。”

    “……庾鄺你是不是想打架?”

    容蕪聽著談話,明白過來他們原來是打算結伴出去狩獵的。果然見姬晏也與平日裡的寬衣廣袖不同,一身白衣勁裝看起來乾淨而俐落。

    “時候不早了,既然阿蕪妹妹已平安回來,我們也該趁著天亮出京了。”鄭戎怕桓籬再說出些什麼不著調的話,起身道。

    眾少年起身告辭,沈氏再次道謝,將他們送出了店門。

    “哎!庾鄺,那小丫頭當真一直盯著你看呐!”出門時,桓籬眼珠子一轉,又忍不住湊上去小聲道。

    “嗯?”庾鄺身著緋邊的騎服,聞聲駐足回眸看去。

    容蕪正想著事情,目光被人抓個正著,趕緊躲閃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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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8 19:11:22


    庾鄺嘴角勾出一絲弧度,緋色在他身上傳來只覺醒目,並無女氣,輕笑著施施然道:“哪有看我,我看是你一直盯著人家吧!”說著餘光掃過姬晏,見他正抬眼看來,笑意更甚。

    桓籬低頭嘀咕著上了馬,回頭又看了眼保持垂頭姿勢的容蕪,撇了撇嘴,率先驅馬到了前面,姬晏、庾鄺等人也跟了上去。

    在眾人都離去後,量衣鋪的掌櫃和夥計都送了一口氣。這一鬧騰,今天的生意可算是做不成了,好在最後人找了回來,不然怪罪到他們小店身上可是擔當不起。

    “娘親,我們也回吧?”容瑩擔心容蕪累著,該選的東西也都定的差不多了,便提議道。

    “嗯。”沈氏點點頭,又對掌櫃囑咐道,“就按方才說好的來準備,下人們的標準與以往一樣,主子的還需掌櫃的儘快上門去量下尺寸。”

    “是,夫人放心,小的明日就派人上門。”

    都交代完了,沈氏對鄭夫人笑著道:“今日我們四丫頭受了驚,就先帶她回去了,改日定當上門向夫人道謝。”

    “道謝就免了,上門坐坐還是很歡迎的,最好把府上的幾位姑娘都帶上,也好叫我熱鬧熱鬧。”鄭夫人抿嘴笑的和樂,順勢從手腕上卸下兩個鐲子,給容瑩和容蕪一人套上了一個。

    “這可使不得,她們年紀都尚小,如何禁的起夫人的這份厚禮……”

    “我還擔心禮輕了呢,若知道今日出門還有這等緣分,定要好好準備一下。”

    見鄭夫人神色愉悅,沈氏也不好再拒絕掃了她的興,只得讓兩人道謝。

    “謝過鄭夫人。”

    “謝過夫人。”容蕪也學著姐姐福禮。

    這一耽擱,時辰也不早了,沈氏便帶著兩位姑娘上了馬車回了府。

    容蕪險些走丟的事被三房知道了,自是又一頓教育。憋了一肚子苦水的容蕪想要對著庾邵吐一吐,卻不知為何這幾日都見不到他的人影,真是無事時纏的人煩,真要用到了又指望不上。

    日日瑣碎,終是到了年關。

    一大早,容蕪換上了那日量衣鋪選的深紫絨衣,邊上縫了一串白絨球,綿綿軟軟的煞是可愛。深紫極挑膚色,這段時間容蕪調養的肌膚雪白,也紅潤了許多,明眸大眼,當真極襯這等顏色。

    “這都要過年了,也不知那傢夥到哪兒去了……不會碰到了鬼差給抓回去了吧?”坐在桌子前,有一勺沒一勺地挖著白粥,小聲嘀咕著。

    馮媽媽正好走過,聽到動靜問到:“姑娘說什麼呢?”

    “奶娘,你說這世間真有鬼差嗎?”容蕪抬頭看向她。

    “說什麼傻話呢!”馮媽媽笑著道,“就算有,也是去捉那些在人間作亂的小鬼的,關咱們什麼事?”

    容蕪小臉垮的更很了,喃喃道:“不會真被抓走了吧……”

    “姑娘?”

    “嗯……奶娘我吃好了,收了吧……”

    “也好,今日好吃的多著呢,早上就隨便墊墊罷了。”

    馮媽媽收拾的功夫,容瑩帶著容芬和容菱來尋容蕪。

    “四妹妹可收拾好了?該給祖父祖母請安了!”

    “好了好了!”容蕪一邊應著,一邊擦了擦嘴從椅子上跳下來迎出去。

    幾人在門口相遇,容瑩眼睛一亮,拉著她轉了個圈贊道:“阿蕪這一身可真好看!先前我還擔心顏色老氣,可這上身後就跟畫裡的童女似的!二妹妹、三妹妹你們覺得呢?”

    “我也覺得甚配四妹妹,顯得氣色更好了。”容芬笑著細聲細語道。

    倒是容菱哼了一聲,垂下眼掩去一絲嫉妒,不甘道:“還不是她吵著要跟出去自己挑的?若我也能自己挑,定能……”說著說著察覺到自己失了言,急忙閉了口。

    她的這身衣裳,自然是沈氏挑選的。

    幼黃的暖色,穿起來也是既溫暖又大方活潑。

    果然見容瑩沈了下臉:“三妹妹這套布料可是店中新晉的一品布料,若論價格還比阿蕪這套貴上幾分,沒想到還會遭到抱怨。”

    “好啦大姐姐,我……我開玩笑的嘛!你可別跟母親說啊……”容菱急著晃了晃她的胳膊。

    容瑩也就是想壓壓她的心性,沒打算難為她,見狀也換上了笑臉,一手拉著一個往主院走去。

    大周的風俗是小輩要在年三十的早晨向家中長輩磕頭,意為感謝一年來的養育,並且可以領到壓歲的紅包。是以這一日再賴床的孩子都會起個大早,一圈長輩下來,得到的紅包數量可是相當喜人的。

    容蕪她們進了院後,見容慕、容芥已經侯著了。

    容瑩眨眨眼俏皮道:“沒想到大哥二哥領紅包也這麼積極啊?”

    “哦~原來阿瑩是為了紅包而來的啊?看來我們目的不一,我和大哥可是為了感謝長輩們一年的栽培特意起早來磕頭的!”

    “你!……”一向聰敏的容瑩在二哥那裡碰了壁,紅了臉瞪他一眼扭頭走開來。

    不一會兒,崔氏抱著茂哥兒也進了院,容蕪開心地湊過去接過茂哥兒抱進自己懷裡逗弄著,幾位姑娘也都圍了過來。

    容蕪年紀雖小,但每每對待茂哥兒都沒有大意過,崔氏對她抱孩子也是相當的放心,見他們關係好,不由與三爺相視一笑。

    “茂哥兒還不會自己磕頭,待會兒我就抱著他一起,你們說會不會得到兩份紅包?”

    她說的認真,把其他人都逗的笑了起來,容芥更是哈哈哈的眼淚都要出來,揉揉她的頭對容瑩道:“看看我們阿蕪,多誠實啊?阿瑩你就該好好跟人家學學……”

    “明明是二哥口是心非!”

    外面小輩們鬧的歡快,裡面丫鬟出來稟報道老侯爺和太夫人已起身梳洗完畢,請眾人進去。

    容蕪正了正衣服,等父母伯嬸們先行走進,才跟著姐姐們走在最後。

    老侯爺和太夫人也著了喜慶顏色的衣裝,看著一大家子走進來,平日有些嚴肅的面容今日也多了幾分慈和笑意。

    幾位爺和夫人行過禮後紛紛落座,容慕、容芥首先在當中跪下磕頭,容瑩帶著妹妹們也來到他們後面跪了下來。

    “孫兒/孫女念祖父、祖母養育教識,恭祝新年身體康泰,福祿雙安。”

    容蕪規規矩矩地磕了頭,排著隊領了紅包。

    剛揣進懷裡,就聽見旁邊一聲悶笑,轉頭一看是容芥抵著嘴忍的辛苦。

    “芥哥兒這是笑什麼呢?”太夫人問道,話一出口,見其他人也都面色露笑,不由更是好奇。

    “咳,祖母,是這樣的……”容芥沖容蕪擠擠眼,把在院中的事講了,逗的老侯爺也高笑出聲。

    “哈哈哈此事在理!阿蕪,還不快把茂哥兒抱來?”

    容蕪尷尬地哎了聲,回去從崔氏懷中接過茂哥兒,重新到了中間跪下磕了頭。

    待從正院出來後,容蕪摸了摸鼓鼓囊囊的口袋,心中感慨萬千。

    “阿蕪今日收穫最豐,可得請客啊!”容芥仍然不放過她,摸著下巴走在一旁道。

    “請呀請……”容蕪心不在焉地應道。

    “這麼大方?那我可得好好選個地方。”

    “選啊選……”

    “……”

    容芥目送著容蕪神情飄忽地往三房走去。

    這也怪不得她,要說得了雙倍紅包也不至於高興成這樣,而是老侯爺今日特意提了道容蕪天資聰穎又勤奮好學,準許她破格明年與容瑩她們一同進入族學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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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8 19:12:08


    大周規定公子五歲可入族學,姑娘則要七歲。

    讓個女娃娃五歲就入族學?這是在哪個府上都沒有過先例的。

    三爺和崔氏也是高興壞了,原先容蕪表現的一直不討長輩歡喜,也擔心她會越來越孤僻。沒想到這一年來變化甚大,雖說還有些膽小,但竟被允許提前進入族學,這著實是一件倍有榮光的事。

    這般盤算著,好像都已看到了容蕪順利從女學結業,又風光嫁人一生順遂的模樣了。

    相比來說,二房小桓氏笑容就不那麼能掛的住了,一回去就拉著容芬進了屋。

    拋開她們不提,晚間容蕪舒舒服服地泡在浴桶裡,滿腦子想的都是進入族學後該怎麼辦。

    上輩子她極為排斥上學,對那幾位先生記憶也基本無了,使勁回憶了半晌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乾脆放棄,就當是一個全新的開始吧。

    這就是她第一次去族學,第一次見到先生們,第一次接觸那些東西,沒有什麼捷徑,只有努力用功。

    正想著,房門那裡突然動了下,有人破門而入:“我說四丫……呃!”

    容蕪立馬扯開嗓門尖叫出來。

    馮媽媽跑進來急問道:“怎麼了怎麼了?”

    容蕪咬著嘴唇支吾道:“水……水有些熱……”

    “啊?那快些出來,杏春怎麼這麼不小心……”

    容蕪被馮媽媽抱住浴桶,裹上衣服後一把撲進她懷裡嗚咽著,眼角瞟向背對著她抱頭蹲在牆角努力縮小存在感的某只,心裡苦水直冒……

    身邊有這麼個行為隨便不講規律的鬼出沒實在是太討厭了啊……都要被看光光了嚶嚶嚶……

    忙過了過年的前幾天,崔氏終是給晉和侯府上了帖子,打算親自登門對鄭夫人那日的出手相助表示感謝。

    晉和侯府很快就回了話,於是拜訪的日子就定在了初五。

    一大早,容蕪便被馮媽媽叫了起來,迷迷糊糊地梳洗打扮完,就帶去了三房主屋。

    崔氏又檢查了一下,見她的穿戴並無失禮之處,這才放心地上了馬車。

    馬車駛動後,容蕪後知後覺地問道:“娘親,大姐姐她們不去嗎?”

    崔氏輕瞪她一眼:“犯錯的是你這個小丫頭,不能總讓姐姐們陪著你。”

    “可是,鄭夫人明明說了想見她們的……”

    “人家的客氣話你也當真。”

    容蕪噘嘴,不服氣道:“那可不是客氣話,鄭夫人說的時候可認真了!”

    “好了好了……”崔氏摸摸她的頭道,“過年期間家家都忙的很,你大姐姐今日就要跟著你嬸娘去安晉侯府,沒功夫陪著你。”

    “唔……”容蕪歎口氣,認命的死了心。

    之前出門都可以跟在容瑩她們身後當背景,別人問什麼許多都是容瑩替她答了,省心的很。這次就只有她自己,可算是偷懶不成了。

    “到時候別人問了什麼,要大大方方地回答,不可太過膽小,記得了?”

    “……嗯,記得了。”

    想到從前容蕪的表現,崔氏還是不甚放心,又細細叮囑教導一番,這才下了馬車。

    跟隨丫鬟走到後院,見到花園的涼亭中除了鄭夫人,還坐著一位姿容奪目的貴夫人。

    聽到動靜,那人轉過頭來,沖她們露出一個絕美的笑。烏髮低挽,散在雪白的披風上黑白分明,好似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她的面容保養得當,遠觀著倒像是只有二十歲出頭。

    崔氏先是一怔,繼而發自內心地笑開來,加快了步子走過去,把容蕪都給落在了後面。

    “今日真是巧了,沒想到在這裡還能見到你!”

    “不巧,是我聽鄭夫人道你今日會來,特地在這裡侯著的。”說著眼眸流轉,在容蕪身上看過,笑著道,“真是不公平,明明那天晏兒也出了力,你卻只來晉和侯府,我那裡該是早忘在腦後了吧?”

    “這才多久沒見,你就在這裡跟我泛酸,也不怕被人笑話。”崔氏抿嘴模樣無奈,回頭喚容蕪道,“阿蕪快過來,可得好好向你謝姨道謝啊。”

    容蕪腳步似黏在了地上,廢了好大的力氣才挪動起來,走到了近前。

    這位夫人不是別人,正是崔氏的手帕交——姬晏的母親謝氏。

    “阿蕪見過謝姨。”容蕪低頭福禮,卻被人用手止住,輕輕拉進了懷裡。

    鼻尖充斥了好聞的桂花香,耳邊是謝氏輕柔的聲音:“阿蕪不要聽你娘親挑撥,在謝姨這裡多禮可就是見外了,許久不見,來讓謝姨看看瘦了沒有?”

    容蕪低著頭不敢與她對視,生怕一不小心就透漏出恐懼的神情。

    上輩子,她最終被送上敬天臺的致命因素就是謝氏的去世,當時她選擇了極端的方法去阻止,沒想到最終不僅沒能救下她,反而將自己推向了深淵。

    可若這一世同樣的事情再發生,她又該怎麼辦?

    謝氏待她如母,就算不考慮姬晏,她不可能眼睜睜看她一天天的消損。可好不容易重活一次,她也總不能再讓自己落得那個下場……

    “嗯……氣色是好了許多。要我說你這個娘親還真是狠心,竟把這麼小的姑娘送去寺廟一住就是小半年的,晏兒回來時只說了句一切都好,我這心卻是一直提著呢。”

    “哪個做母親的能忍心?還不是……”崔氏急道,說了一半卻又止住,生生咽了回去。

    此時一旁坐著的鄭夫人笑笑開了口:“你們兩個倒跟做姑娘時沒什麼變化,還是幾句話就快要吵起來。”

    “誰想跟她吵了?還不是她那張嘴太堵人……”崔氏說著瞪了謝氏一眼,謝氏無所謂地繼續摸著容蕪的頭髮。

    崔氏在昌毅侯府已是很少能如此放鬆地說話了,容蕪也是第一次見母親這般賭氣的模樣,不由覺得新奇,抬起頭細細觀察著。

    “是不是你發現了朝恩寺裡靈山秀水特別養人,這才將我們阿蕪送去的?看這效果的確好,要不我也將阿洳給送去住幾天?”

    “你看看她!”崔氏扭頭對著鄭夫人抱怨道,“三句話不到就能讓人說不出話來,還說我不去府上坐坐,去了也是供她消遣的!”

    “這麼多年也該習慣了,都不記得當年多少人被她的外表給欺騙了。”鄭夫人莞爾,烹的茶燒開了,伸手給她們一人倒了一杯,“喝點水,消消火。”

    謝氏和崔氏在做姑娘時是閔京城出名的雙姝,品貌才情俱是上佳,更難得是兩人形影不離,所以常常被人一同提起。

    其中,謝氏因姿容絕瀲,氣質出塵而被人當作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女神,殊不知熟稔些的閨友都知道她有一張愛戳人心窩子的嘴。上女學時,面無表情的幾句話就可以讓慕名前來的公子哥卸甲潰敗,並且還友情幫著崔氏抵擋了不少桃花。

    這些事蹟流傳開來,一度成為那個時代的風韻佳事,讓人樂此不疲。

    “怎會消遣你?明明巴結都還來不及,阿蕪這個兒媳婦我可是早早就看中了的。”謝氏笑的得意,眼中的光彩與她仙子般的外表很是不搭,說的話也讓容蕪渾身的不自在,若她真的只是五歲可能還不甚懂這話的含義,但她並不是,感覺想裝傻都好考演技。

    “你何時巴結過我?也只是對我家阿蕪慇勤些罷了!”崔氏也不避諱容蕪,直接頂回去。

    “也對,只要阿蕪滿意了就行,你這個娘親作用也不怎麼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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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8 19:13:23


    “……”崔氏此刻好想直接抱著女兒回家去,讓她好好看看自己這個當娘的作用大不大。

    “都說女兒是貼心小棉襖,你可要當心總欺負人家娘親,最後小棉襖也不願理你了!”聽了鄭夫人的話,崔氏很贊同地點點頭,沖謝氏示威般眨眨眼。

    “小棉襖就算再貼心,也會用自己的眼睛看的,我明明對她娘親那麼好,如何能是欺負?是不是啊小阿蕪?”謝氏完全沒有感到任何威脅,還不忘補刀道,“不過這一點,像你這種沒有小棉襖的人,的確是不太好理解的。”

    “……”鄭夫人灌了一大口茶,她真是想不開才和謝氏一同坐在這裡聊天。

    沒有小棉襖怎麼了,有個乖巧的兒子也不冷啊!

    這般想著,就見花園路盡頭並肩走來了兩位少年,一人身穿棕色大氅,正笑著說些什麼。另一人白氅狐毛,面容清冷的幾乎融進了雪景中。

    同樣的俊秀挺拔,好似從畫裡走出來。

    姬晏與鄭戎走近時可看見大氅上還沾著一層薄雪,兩人在涼亭外停下腳步,拍落雪後方才邁了進來。

    見過禮,兩人隨意地在涼亭邊上的橫欄上坐下,有丫鬟將茶杯遞到了他們手上。鄭戎有些急地灌下一杯,吐出了一口熱氣:“今日真是冷,手指都快要不聽使喚。”

    姬晏倒是不緊不慢地在一旁輕嘬,熱水的霧氣氤氳而上,襯的他面容朦朧,整個人愈發清貴不近。

    “難得景約先生好興致,邀你們一同登南山賞景,這可不是人人都有機會的。”鄭夫人笑著道。

    禮學監總監長崔鏡,字景約,為人逍遙隨性。面上雖任職禮學監,實則並不願受到束縛,他最愛做的不是站在教堂上教授學識,而是約上三兩摯友外出行樂。即便如此,崔鏡的名望還是大周不可動搖的存在,不然也不會破格擬他為最高學府的總監長。禮學監的公子們無一不盼能有機會聆聽他的講授,若是能被選中一同外出,那更是對自身的極大肯定,是寧可放棄年考也不可錯過的。

    姬晏與鄭戎作為入學一年的新生,今日能夠與景約先生同遊,足以令不少同窗眼紅。

    “今兒個去的人還真不少,慕師兄和容芥也都在,還有庾鄺、桓籬他們!”

    “桓家小子也去了?那可熱鬧了,這一路來想必能惹不少事……”謝氏眼波流轉,竟有些幸災樂禍地看向姬晏。

    姬晏放下茶杯,輕吐道:“然也。”

    “夫人有所不知,景約先生本就沒有邀他前來,是那小子厚著臉皮早早跑到南山底下等著裝偶遇,最終只好也把他給帶上。”鄭戎插嘴道,“這下好了,多了一個桓籬,就好像帶了一籠子的雀鳥,嘰嘰喳喳說個不停,一整天下來整個腦仁都是疼的……我都如此,估計景約先生回去就又要閉關休整了!”

    “噗……”一聲悶笑傳來,眾人看去,只見容蕪正捂著嘴,眼角的笑意還沒散去。

    鄭戎口中的崔鏡,不是別人,正是崔氏的大哥,容蕪的舅父。

    崔氏也是一副好笑的模樣,搖搖頭道:“大哥這麼多年了真是一點沒變,喜歡跟年輕人在一起熱鬧,卻又怕太過吵鬧,也不知他是怎麼想的。”

    “想必這等達到一定境界的雅士,都會帶著某種癖好吧?”謝氏挑眉,忽然又轉過頭去看著自家兒子認真道,“晏兒,學業這種事,隨便應付一下就好了,切不可給我養出一堆的怪毛病回來。”

    姬晏面不改色:“孩兒一向謹遵母親教導。”

    “……”鄭戎張著嘴幹瞪了這母子倆半晌,內心如同千軍萬馬奔騰而過。

    ——次次考核都摘取第一就是隨便應付的結果哦?

    ——那渾身上下數都數不清的大毛病小規矩原來也都可以不作數的嗎?!

    但看著兩人一副本是如此的理直氣壯的模樣,鄭戎默默合上自己的下巴,終是一句話也沒能說出來。

    容蕪卻是第一次見到姬晏與謝氏這樣的相處方式,上輩子雖也接觸不少,但那時的他們好像從未在她面前這般輕鬆過。回想起來,謝氏面對她總是費心地想逗她笑,結果收穫了了,她就好像一隻僵硬的小獸,你進我退,親近過了就會轉身嚇跑。

    現在想想,那些記憶都已模糊許多了,好像是在看別人的故事一般,情不自禁地覺得有些好笑。

    低著頭雙手捧著茶杯,唇角彎起弧度,抬眸間,正正落進了姬晏的目光中。

    兩人對視了片刻,還是容蕪笑了笑,先移開了視線。

    幾位夫人又聊了些閒話,謝氏忽然想起來問謝氏到:“對了,兩日後的年燈節阿蕪可有安排?”

    “這倒不曾,你可有事?”

    “阿洳想上街去看花燈,不如兩人一起做個伴吧。”

    “聽說最近外面亂的很……”有了上次容蕪差點走丟的經歷,崔氏對什麼都提著十二分的心。

    “你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謝氏毫不留情地嘲笑道,“我們阿蕪以後該不是都會被你拴在眼皮子底下了吧?這種時候,就該問問人家自己想不想去。”

    呃,比較想待在家裡哎……

    容蕪咽了口口水,期待地看向母親。崔氏見她眼神濕漉漉的,心裡瞬間軟了下來,以為她這是在想要出去的意思。

    “也罷,那就一起去吧。”

    “這就對了。”謝氏笑開眼,“你若實在不放心,我就讓晏兒跟著。”

    容蕪一張嘴,一個不字差點就蹦了出來,卻被姬晏搶了先。

    “我已有約。”

    “這樣啊,跟誰的約比陪妹妹還重要的……不能改嗎?”

    “在梅嶺。”姬晏看了眼容蕪,見她小臉憋的通紅,也誤會了意思,唇角抿了抿道,“咳,也不是不……”

    “不用改不用改,多帶些護衛也就是了,梅嶺那麼遠,行程定下了不容易。”

    姬晏默默咽回了下面的話,若無其事的模樣端起茶杯輕抿一口,黑眸微微眯了起來。

    見事情定了下來,容蕪長舒了一口氣,卻莫名地有些不敢與姬晏對視。

    心裡嘀咕,明明也是替你解決了麻煩,這隱隱的不滿難道是自己的錯覺?

    兩日後的酉時,容蕪坐著馬車來到西市。得到通報,姬洳在丫鬟的攙扶下走下馬車,面容沒有一絲表情,看不出喜怒。

    容蕪不知她是願意跟自己一起逛花燈,還是被謝氏強綁來的,不由心裡有些沒底。只見姬洳就那麼靜靜地站在馬車旁看著她,鼓了鼓氣還是主動走了過去。

    “今天天氣不錯啊,適合外出走一走。”

    姬洳抬頭看了看已經開始微微泛黑的天,又看向容蕪,兩人沈默地對視一會兒,還是“嗯”了一聲點了點頭。

    容蕪尷尬地想咬自己的舌頭,拚命地再思索話題,抬眼見前面街道兩邊的有些燈已點了起來,急忙道:“這些燈遠遠看著都還挺漂亮的!”

    “嗯。”

    “……”

    “你吃飯了嗎?”

    “嗯。”

    兩人又陷入了沈默,最後還是姬洳身邊的媽媽笑著接過話來:“這會兒時辰還早,小姐們可以先找個安靜的地方用些餐,一會兒等燈都點起來了才會熱鬧!”

    “你不是吃過了嗎?”容蕪聞言扭頭問到。

    “……並未。”姬洳頓了頓,有些艱難的開了口。

    “那剛剛……”

    “下麵的還沒來得及說。”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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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8 19:13:59


    “……”容蕪放棄了繼續交流的嘗試,兩人安靜地順著街道往裡走。有護衛早已打探好了地方,沒費什麼功夫就上了二樓,在包廂中坐了下來,窗戶正好通向外面,可以看到街上的人越來越多,有些人帶著面具,各式各樣的很是有趣。

    膳食很快送了上來,姬洳安靜地用了起來。她雖不說話,神態卻安然自若,並不見容蕪的局促。一頓飯用的相對無言,容蕪卻意識姬洳只是不願多言,她自己本身也不擅長尋找話題,這般相處著倒很合她的心意,漸漸放鬆了下來。

    等到天完全黑了下來,街道兩邊的燈都已點亮,紅火喜慶,比起府內更有過年的氣氛。容蕪和姬洳離開了酒樓,在丫鬟婆子的簇擁下邊走邊看。

    路過一家賣面具的攤鋪,姬洳停下了腳,目光認真掃過後,指向其中的兩個狐狸白色面具。

    “小姐好眼光,這款狐狸面具可是今晚賣的最好的!”攤主慇勤地將面具取下遞了過去。

    容蕪環顧四周,見戴這種狐狸面具的人還真不少,平均一行人當眾就有一個人戴著這個狐狸。

    姬洳卻不以為然,遞向容蕪一個。

    “……謝謝。”

    戴上面具後,好像更自如了些,連姬洳都精神了不少,見前面有人在耍雜技,拉著容蕪擠了過去。

    人群中是兩個異族男子在表演吐火圈,動作驚險,常引得人們連連叫好。

    容蕪正看著起勁,忽然吐火的煙霧撲面而來,嗆的人直咳嗽。不知用了什麼,煙霧越來越大,人們都捂住口鼻,視線也越來越差。

    當容蕪察覺到不對時,忽然頸後一痛,在失去知覺前想著:遭了,難不成娘親口中說的拐賣孩子的人牙子被自己給遇上了?

    陰暗,潮濕。

    容蕪被一陣腐朽之氣熏醒過來,對周圍環境得出了這個結論。

    她動了動被反綁住的手腕,或許是怕小孩子醒來哭鬧,繩子並沒有系的很緊。輕輕挪動了下位置,正好碰到了一處柔軟。

    “唔!唔唔——”嘴裡被塞著布,容蕪只能使勁地拿身子撞過去,撞了許久,才聽到一聲輕微的嚶嚀聲。

    “嗯嗯——”那人支著胳膊坐起來後,嘴裡發出了驚恐的嗚咽。

    容蕪蹭到她的正面,透著微弱的光,兩人看清了對方的臉。

    還好,正是姬洳……

    容蕪心裡松下半口氣,慶倖姬洳沒有被弄到別的地方,此時能有個伴陪在身邊還是壯了不少膽。

    兩人正相對淚眼無語凝噎時,外面傳來腳步聲,門吱啞地被推開,陽光猛的照射進來,刺的兩人別過頭去擠在了一處。

    “呦,都醒了!”一個高大的外族人端著一個碗走了進來,砰地放在地上,語調生硬地丟下一句,“吃!”

    起身時才意識到兩人嘴裡還堵著東西,惡狠狠道:“不許哭!”話音剛落就見她們眼淚閃出了淚花,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啪嗒啪嗒往下落。

    “呸——”那人的手停了下來,有些猶豫究竟要不要為她們摘取嘴裡的布。

    這時,另外又走進來了一人,兩人用聽不懂的外族語嘀咕了許久,時不時嫌棄地瞪過來一眼。

    此時容蕪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把眼淚努力往回收,不論如何都要把嘴裡臭臭的布給拿出去才好。餘光偷瞄見二人的這般神情,不由覺得奇怪。

    綁架求財?那為何要一副看累贅的仇視模樣……

    難不成是報仇?!

    想到這裡,容蕪眼淚再也忍不住地嘩嘩又流了下來……

    若是上輩子或許還可能被人惦記著,但這輩子一向安分守己,著實不應該啊……

    身邊也傳來姬洳溢出來的哭聲,容蕪偏頭見平日的冰美人成了淚人,心裡忽然想著會不會是姬晏得罪了誰,報復到他妹妹身上來了,自己也跟著遭了難。

    腦子正亂七八糟的,那兩個外族人像是商量完了,又轉向了她們。

    其中後來的那一個長的面善些,來到近前蹲下身,放輕了聲音問到:“小姑娘,你們可認識靖甯侯府公子晏?”

    ——果然!!

    容蕪瞪大了眼睛,開始拚命的搖頭。

    搖著搖著,就見那人臉色變得難看起來,順著目光看過去,就見身邊的姬洳在拚命點著頭……

    “……”那人頓了頓,聲音厲了起來,“小姑娘,我勸你們最好說實話,不然面臨的結局可是不一樣。現在我把布拿下來,不許哭,想好了再開口,嗯?”

    說著伸手朝兩人面上探去,姬洳往後沒有躲開,眼睛突地一直,隨著口中的布被取出,身子也像是斷了線似的倒在了地上,竟是暈了過去。

    “姬!——激動什麼啊……”容蕪趕緊去把她扶起來,腦袋放到自己腿上,心虛地降下了音調。

    抬頭見那兩個外族人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突然好想自己也暈過去了事。

    “我們……真的不認識姬晏……”小聲重複道。

    “呵,這麼小的年紀能知道公子晏的名字,並且叫的這麼順口,若不是相熟之人還能有誰?”面善的那人冷笑一聲,戳了戳容蕪的額頭道,“小姑娘,我再問你一個問題,你們二人誰是公子晏的妹妹?”

    “……”容蕪心裡一涼,咬著嘴唇緊緊觀察著他的神色。

    繼續裝不認識怕是瞞不過去了,要說實話嗎?

    把姬洳交出去,自己或許就可以脫身了吧……

    容蕪低頭看了看姬洳還帶著淚痕的面容,安安靜靜的就像睡著了,若是說出實話,不知道等待她的又會是什麼……

    說嗎?不說嗎?她畢竟是已經活了十八年,雖然活的亂七八糟,但也做不到這種時候把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給推出去……

    想著想著,心裡不由酸澀難受,好不容易可以重活一世,本是滿懷希望的細細規劃,一步步走的踏實,沒想到還是短短的就止在了這裡,甚至還活不過上輩子。

    又是因為姬晏麼……

    容蕪抽了抽鼻子,垂下眼眸低聲道:“是我,我是他的妹妹姬洳……”

    “真的是你?”面善的男子懷疑地看著她。

    “是我啊!你看看我跟他長的像不像?”容蕪鼓起臉。

    那兩人低頭細細看了她半晌,另一人問到:“你見過公子晏嗎?”

    “我哪兒見過啊?”

    “……”容蕪松了一口氣,感覺邁出這一步,整個人都有了底氣起來,又講條件道,“這位是昌毅侯府的四姑娘,身份尊貴!你們跟姬……跟我哥哥的恩怨由我負責,不關她的事,你們最好早些通知侯府來接她回去!”

    “啥恩怨?”那人有些懵,“……昌毅侯府?那又是啥地方……算了真麻煩,讓她跟你一起上路!”

    “一起上路?!”容蕪驚呼出聲,“你們還是人嗎?!”

    “我們咋……”最先進來的男子脖子一梗就要吵起來,被面善的那個攔住拖了出去。

    一邊走一邊用外族語說著什麼,留下碗裡的兩個饅頭,又關上了門。

    容蕪坐在地上,抱著依舊昏迷的姬洳掉眼淚,邊哭邊罵著姬晏,罵累了拿起一個饅頭,一咬還是熱的。

    一個吃完了,姬洳還沒有醒過來,容蕪又拿起另一個塞進了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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