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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0 00:57:37


小跨院離潘氏的屋子還有些距離,就算是那重重阻礙也沒擋住小跨院裡傳出的嬉笑聲,趙大爺依舊尋歡作樂,不知今夕何夕。

婉潞和珍姐兒往新宅來,看著珍姐兒臉上微微的淚痕,婉潞拍拍她的肩:"侄女,你娘這一生從了個順字,結果把自己搭進去了,你明兒就要去別人家做媳婦了,我多的也不說,就告訴你一句,遇事總要多想想,該說的要說。"

珍姐兒嗯了一聲,車裡又陷入沈默,婉潞微微歎了一聲把珍姐兒抱進懷裡:"你是趙家女兒,就算日後你娘不在了,你還有我們這些嬸嬸呢,可不能外道。"珍姐兒並沒直起身,只是又微微嗯了一聲,婉潞能感到她的身體在自己懷裡的輕輕顫抖,除了用手拍著她的肩以示安慰,婉潞也只有沈默。

嫁女不像娶媳那麼大辦,來的客人也多是走的近的親戚,等珍姐兒入睡,傅氏就來請婉潞,把禮單和收的禮物給她過目。禮單記的清楚,禮物擺設的井井有條,婉潞贊了一句:"你果然是能幹人,當初我有你這麼大的時候,還沒經過這些呢。"

傅氏被贊了一句就微微低頭:"那是嬸嬸們不嫌棄侄媳這個小門小戶出來的人罷了。"婉潞正在喝茶,聽了這句就停在那裡:"怎麼,有人給你委屈受?"傅氏的神色沒變:"六嬸嬸教出來的下人,是不會敢給臉色瞧的,只是這人心不一樣,總有個把面上恭敬的。"

婉潞把茶碗放下:"你既是這屋裡的主母,你婆婆又躺在床上起不來,就該拿出你主母的款來。"傅氏依舊恭敬:"六嬸嬸教訓的是,只是有一兩個下人是公公寵妾的家人,動他們就是不給公公面子,侄媳也就想著,讓他們閑在那不使喚就是,誰知還是惹出些麻煩來。"

趙大爺房裡已經有三個妾了,還有幾個通房,潘氏起不來,妾們頭上沒了壓制的人,那屋裡早就烏煙瘴氣。讓理哥兒在這新宅裡,也有讓他們小夫妻遠離了那些人的意思,畢竟兒媳不好對公公的妾說什麼。

趙大爺的寵妾們的家人難免有幾個仗了姨娘們的勢在外胡作的,婉潞仔細想想,確有那一房姓邵的是趙大爺一個妾的兄弟。

婉潞不過一笑:"他們是我趙家的下人,就該受了趙家的管束,侄媳你理那些把自己當舅爺的人做什麼?該管教就管教。"傅氏心裡是早有主意的,說出來不過是顯得她尊重,聽了婉潞這話,又急忙謝過婉潞,見婉潞已經困倦,殷勤服侍她歇息了這才退下。

珍姐兒出了嫁,婉潞就聽說傅氏處置了幾個下人,其中有邵大,他挨的最厲害,足足被打了四十板子,還革了三個月的銀米。

邵姨娘來趙大爺身邊最久,生了個兒子今年也七歲了,知道自己哥哥被打,哭哭啼啼地在趙大爺跟前說個不休,直說奶奶不給自己體面,不看在別人面上,看在自己兒子面上也不能這樣對自己的哥哥。

趙大爺被邵姨娘纏不過,逕自找了理哥兒來就一頓罵,罵他沒有兄弟之情,現在自己還活著就這樣,等自己死了,只怕更要糟蹋小弟兄們。

理哥兒被父親罵著,自然不能還嘴,等到趙大爺罵完歇氣時才說了一句:"父親,媳婦管教下人,那也是她做主母應當的,兒子自會把庶出的小弟兄們當成自己的兄弟,還要帶他們去外祖家認親,那能胡亂攀扯外邊的下人?"

理哥兒這話有理,趙大爺剛要開口就聽到屏風後面傳來哭聲,接著邵姨娘滿面淚痕地走了出來,手裡還緊緊拉著那個孩子,哀哀切切地對趙大爺哭著道:"我伺候大爺也有十來年了,自認在哥兒面前也有幾分體面,今兒哥兒一口一個攀扯外邊的下人,大爺您還活著,哥兒就這樣糟蹋我們母子,等大爺您去了,我們母子只怕就沒命了。"

說著放聲大哭,往自己兒子身上打了兩下,那孩子大哭起來,邵姨娘抱著自己兒子對趙大爺又哭道:"與其等到大爺沒了之後我們母子受糟蹋,倒不如今兒大爺您就拿根繩子來,把我們母子都給勒死,也好讓小大奶奶處置下人說的嘴響。"

邵姨娘跟著趙大爺的時候不短,潘氏又病在床上,別的姨娘們養下的孩子都站不住,只有邵姨娘有這麼個兒子,隱隱這屋裡就以邵姨娘為尊,她哭著要死要活的時候,下人們都不敢上前勸,趙大爺本就是個不知道怎麼約束下人的,見到愛妾這樣哭鬧,跺著腳道:"你這又是何必呢?等我和哥兒說。"

理哥兒見邵姨娘出來時候心中已經有些不滿,只是她總是庶母,站在那等父親發話,見父親越發不知分別,那眉頭緊緊皺成一個疙瘩:"姨娘你又是何苦,我是做哥哥的,自然會護著小弟兄們,什麼糟蹋不糟蹋,難道姨娘還要讓弟弟去認低下人為親戚?"

邵姨娘還是在那裡大哭:"哥兒你說這話就是戳人心窩子,誰不知道我是什麼出身?小大奶奶明是處置下人,實際是給我做臉子瞧,我雖是個姨娘,也有幾分氣性,小大奶奶要找事,怎麼不讓她來找我的事,去發作我家的人,這不是明明打我的臉?"

見她越說越不像話,理哥兒有些惱了,對丫鬟們喝道:"還不快些把姨娘扶下去,她這說的都是什麼話?"丫鬟們上前,邵姨娘狠狠瞪去,丫鬟們又縮了手,理哥兒眉頭皺的更緊:"都沒聽見嗎?這屋裡誰才是正經主人?"

丫鬟們上前要抓邵姨娘,手才碰到她的衣衫,邵姨娘就滾到趙大爺懷裡大哭:"聽聽,哥兒那說的什麼話?我伺候你十來年,又給你生了兒子,平日這屋裡的事也全是我在操心,到了來哥兒不給我些尊重不說,還說我不是正經主人,大爺,您還是趁早拿繩子來勒死我是正經。"

說著邵姨娘又往自己兒子身上拍了兩下,口裡罵個不住:"你有什麼好哭的,難道不曉得你自己是姨娘肚子裡爬出來的,哪比的上你哥哥是正出,還不滾過去給你哥哥做小廝?"這孩子被自己娘這樣罵,年紀又小,只是哀哀哭個不止。

理哥兒畢竟才十九,這樣撒潑的人見的少,一時不曉得該說什麼,趙大爺就更沒有脾氣,用手拍著邵姨娘的背以示安慰,對理哥兒道:"你就回去和你媳婦說,讓她別處置邵家了,怎麼說也是你……"

話沒說完就聽到窗外傳來楚夫人的聲音:"好啊,我瞧這家裡是越發沒規矩了,青天白日的,一個姨娘就在這撒潑打滾,還不許主母處置下人,這是哪家的道理。"趙大爺聽到母親的聲音,急忙站起身,邵姨娘一個不防備,差點摔到了地上。

理哥兒已經搶前兩步走了出去迎接祖母,楚夫人攙了傅氏的手,身後跟著婉潞,見理哥兒上前,一口就啐上去:"你爹糊塗,難道你也糊塗了,你是這屋裡的什麼人,他們是屋裡的什麼人,就任由他們這裡胡鬧,還想受他們的轄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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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0 00:58:16


理哥兒被訓的手緊貼在腿上,只有連連應是,傅氏不好出口幫忙,婉潞上前虛扶了下楚夫人,笑著道:"婆婆,理侄兒也不過是想著孝順大伯,愛護兄弟們的意思。"楚夫人的氣似乎這樣才消,重重哼了一聲:"你要孝順你爹,愛護兄弟,這也是你的好意,只是你該曉得誰才是你正經親戚,你弟兄們也該曉得誰才是親舅舅家。"

趙大爺已經走出來迎接楚夫人,聽了這話滿面通紅:"母親,兒子不過……"不等他說完,楚夫人已經怒道:"你不過什麼?我原先只當你性子好,不曉得怎麼拒絕人,誰知今日才曉得你是這等昏庸無能。"趙大爺被楚夫人喝住,慌的急忙跪下:"母親,兒子不過是氣憤。"

氣憤,楚夫人不由歎氣:"兒啊,你今日的行徑,這侯府能交到你手上嗎?"趙大爺自從失了世子位,還是頭一次被楚夫人這樣說,不由大哭起來,楚夫人定定心,看著從屋裡出來的眾人,喝道:"自從你們大奶奶病了,這屋裡就烏煙瘴氣,亂七八糟,原先我事忙分不開手,任由你們胡作,現在我既事不忙了,就該好好整頓。"

說著就道:"來人,把那邵姨娘給我拖出去。"楚夫人身後跟著的丫鬟婆子聽了這話,齊應一聲就去拉邵姨娘,趙大爺膝行兩步抱住楚夫人的腿:"母親母親,兒子知道娟兒今日有些過了,只是兒子身邊也難得有知心人,求母親放過娟兒,母親母親。"

婆子們上前去抓邵姨娘的時候,邵姨娘尖叫掙紮不止,聽了趙大爺這話連滾帶爬上去抱住趙大爺:"大爺,奴就知道大爺對奴恩重,太太既下了令,大爺,您就放手吧。"趙大爺性子上來怎麼肯聽,越發覺得只有邵姨娘貼心,鬆開抱住楚夫人的手回身緊緊抱住邵姨娘:"娟兒,你既許給我,我自然要護你周全。"

邵姨娘越發大哭起來,她兒子也從屋裡出來,上前抱住她哭個不停,這樣哭鬧讓婆子們一時不知道怎麼下手,停在那等著楚夫人的指示。

楚夫人被氣的差點暈過去,虧的傅氏和婉潞緊緊攙住才沒倒下去,婉潞給楚夫人捶了捶背,對婆子們道:"你們都糊塗了嗎?怎麼能讓翰哥兒哭個不停,快些把他抱下去,交給他的奶媽媽,好生窩伴了。"婆子們這才醒過神來,上前把翰哥兒抱了起來,去尋他的奶媽。

婉潞還不忘囑咐一句:"記得把他抱到太太屋裡。"婆子回頭應了聲,傅氏扶著楚夫人道:"太婆婆,這外面風有點大,先進屋吧。"楚夫人扶著傅氏的手慢慢進屋,這屋裡的丫鬟們這時才醒過神來,上前掀簾子,撣椅子,等楚夫人坐定又急忙倒茶上去。

楚夫人並沒接茶,冷冷地道:"把那兩個畜生給我拖進來。"丫鬟婆子們還在那裡愣著,婉潞急忙道:"快請大爺和邵姨娘進來。"婆子丫鬟們急忙出去,趙大爺好歹是自己走進來的,邵姨娘是被拉扯進來的,頭上的首飾面上的脂粉都不見了,衣服也被扯的亂七八糟,照舊哭哭啼啼。

趙大爺筆直跪下,邵姨娘整個人癱在那裡,楚夫人的眼看向自己兒子,歎了口氣道:"你啊,還是下去養著吧。"說著就示意丫鬟們把他扶下去,趙大爺怎肯下去,只是拉著邵姨娘:"母親,求母親別把她……"楚夫人把茶杯重重一擺:"什麼時候你這麼糊塗了,理哥兒,快去服侍你爹。"

在旁沒事可做的理哥兒急忙和丫鬟把趙大爺扶下去,楚夫人這才對邵姨娘道:"人總要都知道本分,哪有不知道本分胡亂鬧的?"邵姨娘方才那股哭鬧的勁兒見了,只是仰著一張臉對楚夫人哭道:"太太,奴知道奴是個底下人,萬不敢越了分寸的,只是奴也是人生父母養的,從小奴的哥哥也愛護著奴,他無緣無故就被小大奶奶罰了,奴心裡極傷,這才對大爺哭訴幾句,不曉得大爺竟動這麼大氣。"

楚夫人半點不慌亂,對傅氏道:"做當家人,最要緊是公平,不能無故罰人,這事你也就說給你姨娘。"傅氏低低應是,讓丫鬟取過一個簿子來:"這裡是每日出入的帳,原本是邵姨娘的哥哥邵大經手的,還請姨娘過過目,這帳究竟有何異同。"

丫鬟把簿子交給邵姨娘,邵姨娘並沒有去接:"太太是曉得奴不識字的。"楚夫人還是沒說話,傅氏又道:"每日記的帳亂七八糟這也罷了,那邊本沒專門的帳房先生,可是用下等貨色充做上等貨,還當我們不曉得,問著就說世面上只有這些,這就由不得了。"

楚夫人還是沒說話,看向邵姨娘,邵姨娘已經沒話可說,連哭都不敢了,楚夫人的眉頭皺了皺:"你大奶奶是個和氣人,這些年又病在床上,未免縱了你們,今日我也少不得要越一越了。"說著叫了聲人來,幾個婆子上前,楚夫人淡淡地道:"把邵姨娘拖下去打四十板子。"

婆子們應是就上前去拖邵姨娘,邵姨娘大哭起來:"太太,求您不瞧在大爺的面上,瞧在翰哥兒面上也饒了奴吧。"翰哥兒?楚夫人的眉挑起:"你不說我還忘了,你們把翰哥兒的東西都搬到我屋裡去,你大奶奶做嫡母的沒法教養這些庶子,少不得我這個做祖母的不能辭辛苦,教養教養這些孫子們。"

邵姨娘知道已經不能再求情,這四十板子要看什麼人打,瞧楚夫人這樣子,只怕要把自己活活打死,還想再哭,婆子們已經把破布往她嘴裡一塞,拖死狗樣的拖走了。

楚夫人這才長出一口氣,望著傅氏:"小大奶奶,你婆婆病在床上,你是這屋裡的主母,這些下人就該你管束管束。"傅氏恭敬應是,見楚夫人要起身就伸手去攙她起來,屋裡的丫鬟婆子聽了這話,早嚇得跪了滿地。

楚夫人也不看她們,只讓婉潞扶著自己出來,剛走出一步,潘氏屋子裡的丫鬟就跑了出來,面上滿是慌亂:"太太不好了,我們奶奶她,"潘氏怎麼了?楚夫人緊緊扶著婉潞才沒摔到,厲聲問道:"你們奶奶怎麼了?"

丫鬟已經滿臉是淚地跪了下來:"太太,我們奶奶方才吐了幾口血,瞧來是不成了。"吐血?楚夫人搖了幾下,婉潞忙道:"婆婆,先去瞧瞧大嫂。"接著婉潞就對身後的從人道:"還不快些去請太醫。"楚夫人點點頭,往潘氏屋裡去了。

潘氏躺在床上,面色蒼白如紙,越發顯得唇邊的那抹血跡駭人。小丫鬟坐在床邊給她擦著額頭上的汗,見到楚夫人進來,忙要上前行禮,楚夫人止住:"好生服侍你們奶奶才是,不是說你們奶奶這幾日好些了?"

先頭出去報信的那個丫鬟已經哭了:"奶奶原本是好些了,誰知今兒聽說哥兒被大爺叫進去怒駡,邵家的又在旁邊哭鬧不休,奶奶想出去喝止也站不起身,等聽到太太您來把邵家的處置了,這才重新躺了下來,可是沒一會就吐了血。"

楚夫人握住兒媳那枯瘦的手,眼淚就下來了:"傻孩子,她們怎麼鬧也翻不出我的掌心去,我又不會不給你做主,你這又是何必呢?"傅氏聽到信也趕來伺候婆婆,見楚夫人傷心,上前道:"太婆婆,等太醫來了好好給婆婆診治,太婆婆您也不必太過傷心,不然婆婆知道了又要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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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0 00:58:49


話剛說完潘氏的眼睜開,看見面前的楚夫人唇邊露出一絲苦澀笑容:"婆婆,媳婦再不能伺候您了,只望婆婆記得媳婦的好處,多疼疼那些孫子孫女們。"潘氏說的淒涼,楚夫人的淚湧的更凶些,婉潞上前給她掖下被角:"大嫂你也當了婆婆,理哥兒媳婦要有喜信的話你也就要當祖母了,正該長命百歲地活呢。"

潘氏的眼看向傅氏,傅氏剛要開口說話就聽見潘氏徐徐地道:"不成了,人的命啊。"

潘氏這話讓婉潞不由也淚盈睫毛,楚夫人哭的更難過些,雙手緊緊握住潘氏的手:"你這孩子,胡說八道什麼,我都沒死,你走在我前頭就是不孝順。"潘氏臉上的笑容更加苦澀,閉上眼那淚落了下來,主人們如此,屋裡伺候的下人們個個都低頭垂淚。

腳步聲響起,一個小丫鬟走進來:"太太,太醫來了。"楚夫人這才用帕子點點眼,屋裡的丫鬟們忙請楚夫人她們進屏風後,楚夫人一擺手:"我也快六十的人了,還回避什麼,把你們奶奶請進去就是。"婉潞曉得這是楚夫人不放心的意思,讓丫鬟婆子們服侍好了楚夫人,這才和秦氏她們避到屏風後。

這太醫是常在侯府走動的,見楚夫人坐在那裡,曉得潘氏這病只怕是油盡燈枯之相,診了半天的脈沒有說話,楚夫人曉得太醫只能治病不能治命,心裡依舊不曾死心問道:"這究竟有幾分可治?"

太醫已請丫鬟把簾子掀起望望氣色,見潘氏面色雪白,唇邊還有血絲,恍如沒聽到楚夫人的問話,那眉緊緊皺著,直到丫鬟把簾子重新放下,依舊一語不發。

楚夫人曉得潘氏只怕就挨日子了,但那眼還是巴巴望著太醫,太醫抬頭看見楚夫人神色,拱手一禮道:"夫人,府上奶奶這病,"說著太醫有些遲疑,楚夫人哎了一聲,揮一揮手,太醫皺一皺眉:"學生先開一劑藥給大奶奶吃著,至於旁的,總要大奶奶自己保養。"

楚夫人閉一閉眼,這樣的話太醫每次都這樣說,自己保養?楚夫人看著床上的兒媳,那蒼白的臉色,枯瘦的雙手,她是心病啊。楚夫人命人送太醫出去,拿了方子去開藥,婉潞她們也從屏風後轉出來,潘氏的眼還是閉著。

楚夫人看一看,見這屋裡依舊是丫鬟們伺候著,滿腔的怒火找不到處發,叫過潘氏的丫鬟:"我記得你大爺那裡有幾個姨娘,怎麼總也不見。"

丫鬟遲疑一下,傅氏已經抬頭道:"太婆婆,婆婆嫌面前人多煩,只要這幾個姐姐在跟前伺候就好,況且現時又有孫媳,那些姨娘們自然好去伺候公公。"話剛說完,婆子進來報邵姨娘那四十大板已經打完,要進來給楚夫人磕頭。

楚夫人點點頭,幾個婆子拖著邵姨娘進來,她白色中衣上縱橫著血痕,連站起的力氣都沒有,見了楚夫人唯有點頭,楚夫人冷笑一聲:"你服侍大爺最久,本就是侯府家生子,你奶奶病著,你管一管這屋裡也是常事,誰知你自己其身不正不說,下面的人也個個跟著胡作,今兒你雖受到懲罰,別人也不能無錯,傳我的話,這屋裡所有的下人,除大奶奶的丫鬟,從上到下,革三個月的銀米。"

楚夫人發怒,別人也不敢勸,邵姨娘本來就被打的七零八落,一口氣又堵在那裡,聽了楚夫人的話,只叫出一聲太太就昏了過去,屋裡的人哪敢上前去瞧她一眼,怕的就是楚夫人再發作。

外面傳來哭聲,接著是趙大爺那幾個剩下的妾走了進來,見了楚夫人忙上前行禮,有機靈的,已經去拿丫鬟手裡的藥碗去喂潘氏,口裡還道:"奶奶這裡,本就該奴服侍。"

找不到活可做的,就在那裡雙手攏著做出給潘氏祈福的樣子,楚夫人的氣這樣才平了些,冷哼道:"雖有俗語,久病床前沒孝子,也沒見過你們這些做姨娘的,主母病了就連規矩都不守了。"那個喂藥的姨娘忙道:"太太教訓的是,只是奴在這屋裡日子短,總是邵姐姐說什麼,奴就聽著。"

另外一個姨娘也連連點頭:"奴進這屋裡時候,大奶奶已經病著了,大爺說的,這屋裡的事由邵姐姐做主,奴也就聽大爺的了。"楚夫人的眼往她們身上轉了轉,又看向地上躺著的邵姨娘並沒開口。

這兩個姨娘忙又急忙跪下:"太太教訓,奴們就知道該聽誰的,況且現在已經有了小大奶奶,奴們怎敢不伺候?"楚夫人這話,也有為傅氏張目的意思,兒媳對公公的妾,那還真是難以處置,敬也不是,不敬也不是。

潘氏若好好的,自然能轄制,可潘氏現在已經是在挨日子了,傅氏必然要管這屋裡的事,總要讓這些姨娘們曉得輕重,不能仗了自己是庶母就不聽傅氏的話。婉潞她們也曉得這個道理,並沒出口勸說,只是恭敬侍立。

楚夫人又發作幾句,見這些姨娘們對傅氏恭敬,這才讓人把邵姨娘帶下去請醫調治,邵姨娘早就醒來,楚夫人所說她聽的清清楚楚,心裡又羞又氣,仗了趙大爺寵愛連潘氏都不放在眼裡的她受了這麼大委屈卻不敢說一個字。

轉念又想起以後要在傅氏手下過日子,她雖是個兒媳,卻是這門裡娶進來的奶奶,只在心裡咒傅氏,總要理哥兒多納幾個妾分了她的恩愛才好。

楚夫人又安慰潘氏幾句,見她依舊枯槁,吩咐人去請珍姐兒回來望望她娘,傅氏把這裡的事理清了,見楚夫人面上似乎有淚,忙道:"太婆婆勞累這半日,還請回去歇歇才是,這裡的事有孫媳呢。"

楚夫人不管事已經許久,今兒又動氣又懲治,確是覺得勞累了,拍一拍傅氏的肩頭:"好孩子,辛苦你了。"傅氏連稱不敢,和丫鬟婆子們送楚夫人出去。

婉潞曉得太醫雖沒明說,但瞧這樣子潘氏只怕是好不了了,回過楚夫人就讓人預備潘氏的東西,裝裹的東西倒是現成,棺木還要預先做好,尋了上好的楊木,讓人在僻靜地方做著。

葉氏知道了潘氏病重不起的信,也來安慰楚夫人,秦氏在旁說了幾句笑話,又把翰哥兒抱來玩笑。從昨兒被抱過來,翰哥兒開頭還哭著找娘,等奶娘把好吃好玩的放在他跟前,他也就止了哭泣,被抱過來的時候,手裡抓著糖餅在那啃。

只是人有些怯生,雖行禮叫人,又偎到了奶娘那裡。葉氏見了皺眉道:"哥兒也有七歲了,怎麼瞧這樣子,還沒人家五歲的娃娃高?"奶娘忙笑道:"二太太,哥兒一生下來,姨娘心疼,從來都是帶在身邊的,又怕……,除了吃奶別的東西吃的很少。"

奶娘的欲言又止葉氏聽了出來,潘氏一躺下去,那屋裡的眾人就如沒了蜂王的蜜蜂,成日爭奇鬥豔,趙大爺原先的姨娘竟下手弄死了別人的孩子。雖說大戶人家這樣的事也常見,但都沒有這麼明目張膽的,楚夫人把那幾個姨娘打的打,賣的賣,這才讓邵姨娘在趙大爺跟前露了臉,得了寵。

邵姨娘也有幾分心智手段,把屋裡的人鎮住,楚夫人耳邊清淨,那又是兒媳婦房裡的事,管太多了不好,也就由她們去,誰知又冒出這麼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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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0 00:59:20


楚夫人歎了口氣:"也是我的不是,光想著省心。"葉氏招手讓翰哥兒往自己身邊來,翰哥兒還有些怯生生的,奶娘忙道:"哥兒,媽媽昨兒不說過了,這是祖母和你的嬸婆,她們是不會害你的。"翰哥兒雖走了過去,但還是皺眉:"媽媽,姨娘不是說除了她和你的話,別人的話都不能聽嗎?"

這話又險些氣倒楚夫人,葉氏忙拉一下她的袖子:"大嫂你這又何必呢,她一個沒見識的女人說的,誰又能聽?"翰哥兒的眉還是沒鬆開,楚夫人伸手摸摸他的頭:"哥兒乖,以後你就在祖母這裡,別回去你姨娘那裡了。"

翰哥兒先還聽著,等聽到不回去找姨娘,哇一聲就哭出來,見楚夫人皺眉,奶娘忙上前哄他:"哥兒,在祖母身邊,這是多大的福氣,別人求還求不來呢。"翰哥兒的哭聲這才停了下來,楚夫人想說幾句邵姨娘的不是,又覺得丟臉。

把孫子拉過來哄道:"你都七歲了,該上學了,從現在開始,在祖母屋裡住著,每日上學時和弟兄們在一起,下了學還有姐姐妹妹們。"翰哥兒雖戀著邵姨娘,但孩子總是愛和孩子們玩的,聽了這話眼裡有光:"祖母,真的可以和姐姐妹妹們玩嗎?珍姐姐每次見到我都不高興。"

見翰哥兒說的可憐,楚夫人不由把孫子抱緊一些:"有祖母在,誰會說你呢。"說著楚夫人就招呼瑾姐兒:"來,領你弟弟一邊玩去。"雖都是這個家裡的孩子,瑾姐兒卻沒見過幾回翰哥兒,福姐兒先還在臉上劃,羞翰哥兒這麼大還哭,等翰哥兒說了那麼幾句就把手放下。

聽楚夫人這樣說就上前來牽翰哥兒的手:"弟弟,走,跟姐姐玩去。"奶娘笑了:"姐兒,這是你哥哥,不是你弟弟。"福姐兒用手比一比,翰哥兒的個子不高,比福姐兒還矮了那麼一點點,秦氏上前拍拍福姐兒:"侄女,我記得你過年時候才滿四歲,這侄子比你大三歲呢,快叫哥哥。"

福姐兒的小嘴撅起,楚夫人這時是真樂了:"去吧,再你你矮,那也是你哥哥不是你弟弟,去吧。"福姐兒這才牽著翰哥兒出去。等孩子們一走,楚夫人才怒道:"昨兒我還想著哥兒的面上放她一條生路,誰知她竟這樣教孩子,其心可誅。"

秦氏吩咐丫鬟們拿葉子牌出來,聽了楚夫人這話就笑著說:"婆婆,那不過就是個玩意,再生多少孩子,也要認大嫂為母,這孩子還小,現在您這樣對他,我瞧侄媳也是個知好歹的,好好教了,日後哪會認他自己的親娘,何必要為了那麼個玩意讓人說閒話。"

楚夫人嗯了一聲:"你說的是,昨兒你大伯那樣子。"葉氏讓丫鬟去請萬姨娘過來,笑著道:"三奶奶這話說的最有理,何必為了個玩意母子離心?"楚夫人這才沒了言語,萬姨娘過來,幾個人又鬥牌說笑。

等婉潞來請她們去用晚飯時,楚夫人面前的銅錢已經堆成一小垛,婉潞上前瞧了笑道:"今兒難道又是姨娘輸了?"秦氏把牌放下用拳頭捶一捶腰:"今兒是我們三家都輸給婆婆了。"葉氏唉聲歎氣:"這幾日贏的,全又倒出去了,大嫂,你明兒可要好好備個東道才是。"

楚夫人雖曉得她們三個是故意輸給自己好讓自己心裡高興一些,還是笑著說:"好好,六奶奶,你明兒就備著席請你二嬸過來。"婉潞還沒應聲,葉氏就故意沈下臉:"瞧瞧,大嫂近年來竟這樣小氣,哪有請你備東道的又讓媳婦出錢的。"

萬姨娘已經伸手去拿楚夫人跟前的錢:"三奶奶,你先把這錢收下,省得太太反悔。"楚夫人一把把錢攏在懷裡:"不許拿,哪有你們這樣的?"屋裡的人都笑了起來,瑾姐兒姐倆正好走進來,進了裡面情形也笑了,翰哥兒和她們玩了這半日,早不生疏了,上前喊祖母。

楚夫人順手拉了他的手,招呼嵐雲把錢收起來,眾人說笑著去用晚飯。

雖說有各種藥材,太醫也每日來診治,珍姐兒知道信也回府侍疾,誠遠伯府那裡也送了許多的藥材,潘氏的話還是一日比一日少,那藥也漸漸灌不下去,眾人都曉得她沒多少日子,她屋裡白天黑夜都沒斷過人。唯有趙大爺還是人不見,聽說他守在邵姨娘床前,那四十大板雖沒要了邵姨娘的命,也讓她沒了生氣,趙大爺擔心她還來不及,哪會去瞧潘氏一眼。

眾人雖齒冷也曉得趙大爺這牛性發起來,誰也勸不服的,楚夫人也只有由著他去。趙思賢說起也說自己大哥荒唐:"大嫂的病,九成是因大哥而起的,現在大哥還這樣,傳出去也是讓人笑話。"婉潞默默無言,過了半日才道:"聽說,大嫂初進門的時候,和大哥也是恩愛的。"

少年夫妻,才色相當,怎麼會不恩愛呢?那時的潘氏心中必然是充滿幸福的,丈夫是個溫柔體貼的人,婆婆為人也寬厚,家裡的下人都敬著捧著,怎麼也不會想到結局如此。

看著婉潞那微微皺著的眉頭,趙思賢伸手把妻子的眉頭抹平,聲音很輕柔:"大哥如此,我定不會如此。"婉潞拉下他的手,臉上露出笑容:"我知道,我信你。"趙思賢緊握妻子的手,剛要說話的時候婉潞低頭臉上的笑容帶上一絲調皮,但話裡分明帶出一絲哀怨:"不過,我為了賢慧,也要給你置幾個通房才是。"

趙思賢沒看到妻子的臉,急的伸手去抓她的肩頭:"什麼通房,那些人我都不要。"婉潞的頭還是沒抬起來,趙思賢晃一晃她的肩:"外面那些人的話你放在心上做什麼?賢慧不賢慧只有我知道,那些吃飽了飯閑著沒事專門磕牙的人的話,有什麼好聽的?"

見婉潞還是不抬頭,趙思賢更加著急,強行把婉潞的頭抬起來,卻沒有意想中的滿臉淚水,而是一張燦爛笑臉,趙思賢松一口氣的時候明白妻子又在著弄自己,伸手往她掖下去,嘴裡還笑著說:"讓你再這樣?"婉潞並沒躲開,只是用手把鬢邊的發攏上去:"哎,再過幾年,智哥兒娶了媳婦,咱們倆就不能這樣了,不然別人看著不像。"

趙思賢的眉頭皺了皺,接著伸手把妻子抱個滿懷:"誰說做了公婆就要端莊的,那是在外面,關上門誰曉得呢?不然祖父當年的四個美婢難道是擺著看的。"那四個美婢在老侯爺死後也被遣散回家,各人的財物之外,侯爺還讓楚夫人每人又給了她們五十兩銀子。

聽到趙思賢提起,婉潞不由想起那個應八爺而死的女子來,現在八爺是改邪歸正了,可是他的婚事就此耽擱,也不曉得是不是那死去的冤魂在泉下不肯閉眼的結果。婉潞剛想站直身子,雙妙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奶奶,智哥兒回來了。"

智哥兒在宮裡是五日一歸家,算起來才去了三日怎麼就回來了,難道是闖了禍?簾子已經被掀開,智哥兒笑嘻嘻走進來,見兒子和平時一樣,婉潞的心這才安下,智哥兒已經給他們行禮。

婉潞已把他拉了起來:"去見過你祖母了沒?怎麼今兒就回來了?"智哥兒點頭:"見過祖母了,四皇子生病不能上學,師傅這才讓我們回家幾日,等四皇子病好再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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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0 00:59:54


原來如此,婉潞的心這才放下,剛要讓兒子下去換了衣裳再上來,福姐兒已經跑進來,沖到智哥兒懷裡:"哥哥哥哥,你帶了什麼好東西回來?"福姐兒滿臉期盼,智哥兒已經把妹妹抱起來:"來,哥哥瞧瞧你這幾日長了沒有?"

智哥兒的個頭雖然長高了些,畢竟只是十歲的娃娃,抱著四歲的妹妹還是有些吃力,跟著進來的奶媽見了,急忙道:"哥兒你小心些,姐兒可是越長越重了。"福姐兒不服氣地嚷:"媽媽你說的不對,我長個子,哥哥不也一樣長個子嗎?"

婉潞先還擔心智哥兒把福姐兒摔下來,見智哥兒抱的穩穩的這才放心,趙思賢已經從兒子手裡把女兒接下來:"好了,你雖然大幾歲,還是個孩子呢,還是我來吧。"

智哥兒也覺得手臂酸,乖乖坐到娘身邊,婉潞已經讓丫鬟拿出點心來,遞一塊給兒子:"離晚飯還有一段時候,先吃點墊墊。"見智哥兒吃點心,福姐兒又嚷起來:"娘,我也要。"說著就從趙思賢懷裡伸出手去抓點心。

簾子掀起處瑾姐兒走了進來,見妹妹這樣她翻了個白眼,接著瞪她一眼:"沒規矩,哪有這樣的?"福姐兒自顧自吃著點心,才不理姐姐。他們姐妹這樣眾人都已看慣,誰也不放在心上,德哥兒下了學回來,見了哥哥也是一番驚喜,等婉潞去伺候楚夫人用過晚飯,一家子又聚在一起用過晚飯,也算難得的天倫之樂。

用過晚飯又聚在一起說笑一會,年紀最小的福姐兒先打起瞌睡,婉潞讓人把她抱下去歇息,福姐兒的手還不肯從智哥兒衣服上放開,嘴裡嘰裡咕嚕地說:"哥哥,下次別忘了給我帶好東西。"瑾姐兒捏捏她的鼻子:"就沒見過你這樣的。"

婉潞正想讓丫鬟們把孩子們都帶下去睡時,外面傳來重重的腳步聲,接著有驚慌的聲音傳來:"六奶奶,大奶奶那邊派人來,說大奶奶不行了。"婉潞急忙起身,雙妙已經遞上衣服,正在打瞌睡的福姐兒抬起頭來,婉潞摸摸她的臉,對丫鬟們道:"賢把哥兒姐兒安排下去睡吧。"

智哥兒和瑾姐兒曉得這時候也沒什麼可幫忙的,跟著丫鬟下去,婉潞急匆匆往外走去,潘氏的院子裡燈光亮如白晝,伺候的人都在門外站立,見到婉潞來了,也沒人說話只是有丫鬟掀起簾子請她進去。

除了理哥兒夫妻和潘氏的幾個小兒女,楚夫人和秦氏也在那裡,楚夫人坐著,手裡的帕子已經濕了,秦氏眼裡有淚,只能輕聲安慰她。婉潞不顧行禮就逕自來到潘氏床邊,潘氏臉上有一抹奇異的紅,看起來倒比前幾日還精神,丫鬟在給她喂水,但那水怎麼都咽不下去。

這不過是臨死前的迴光返照,見到婉潞,潘氏眼裡的光黯淡了下,又轉而看向門口,楚夫人哭的天昏地暗沒感覺出來,倒是秦氏問了一句:"大伯在哪裡?"這問話打破了屋裡的寂靜,過了會兒才有個丫鬟怯生生開口:"今兒邵姨娘說傷口又疼,大爺一直守在邵姨娘床邊。"

這消息眾人都曉得,秦氏剛想說話,楚夫人已經抬頭怒道:"這個逆子,這樣的大事還這樣,去,給我把他抓過來。"丫鬟們小心翼翼互看了一眼,接著方才那個丫鬟才小聲地道:"奴婢們已經去請了幾次,誰知道……"

楚夫人站起身,那眼裡閃出厲光,丫鬟嚇的後退半步,秦氏忙給她捶背安慰,楚夫人頓了頓:"再去,帶幾個老婆子去,他要再不來,就把他揪了來。"丫鬟們哪敢違命,急忙走出去,楚夫人看著床上的兒媳,閉眼時那淚就又流了下來:"大奶奶,是我養子不教害了你。"

潘氏眼裡的光越來越黯淡,聽到楚夫人這樣說,勉力抬頭道:"婆婆為人慈愛,只是媳婦沒福,婆婆康健,媳婦在地下也安心。"這話讓屋裡的人輕輕啜泣起來,潘氏的眼轉向理哥兒,他們夫妻急忙跪下,潘氏已經抬不起手來撫摸他們,只是看著婉潞:"我一生所系,六嬸嬸。"

婉潞上前握住她的一支手:"大嫂,侄子猶子。"潘氏勉強要笑一笑,可憐怎麼笑的出來,那枯瘦的手微微抬起,對孩子們道:"嬸娘如娘,不可忤逆。"理哥兒已經大哭起來:"兒子知道,娘,兒子知道。"潘氏臉上的笑容變的更加奇怪,屋裡的哭聲已經從啜泣變的大聲。

門簾又被掀開,隨之而來的是趙大爺的聲音:"不就是……我就來看一眼。"話沒說完臉上已經挨了楚夫人的一巴掌:"逆子,你媳婦都快去了你不在面前守著還在那想著別的,我看你怎麼有臉去見你岳父?"趙大爺被母親打了也不敢說話,往潘氏床前走去:"娘子我來了,你可以安心了。"

潘氏眼裡有淚湧出,沒有人上前去給她擦淚,這是他們夫妻之間的事,旁人也只有看著。趙大爺見潘氏淚流不止,上前一步正要說話,潘氏就看向傅氏,傅氏微微起身:"婆婆,媳婦會照顧好小叔小姑們。"

潘氏眼裡的淚頓時不見,臉上露出最後一抹微笑,再沒看趙大爺一眼就撒了手。婉潞忙叫婆子們上來給她擦洗換衣衫,丫鬟們把孩子們帶下去,趙大爺嘀咕一句:"叫了我來,又沒什麼事。"

楚夫人本來在秦氏的攙扶下想下去,聽了這話越發大怒起來:"你是越來越不像話了,那個人是什麼人,你媳婦是什麼人?"趙大爺被楚夫人罵著,心裡有些不服:"娘,那個人雖然卑賤,卻是兒子的知心人。"楚夫人搖了搖差點倒下去,幸虧秦氏在旁邊扶住。

楚夫人冷哼道:"知心人,虧你說的出口。"說著楚夫人喊聲來人:"去把邵家的給我拖來,在你大奶奶靈前跪下,你大奶奶停幾日靈,她就跪幾日。"婆子們齊齊應聲。

趙大爺忙扯住楚夫人的袖子:"娘,兒子活了這麼快四十年,只有這麼一個知心人,娘……"楚夫人一口啐在兒子臉上:"呸,她一個做姨娘的就該曉得自己的本分,知心人,她也配?"

趙大爺不敢再說話,楚夫人看著眼前的兒子已經氣的說不出話來,潘氏算起來可以算是邵姨娘氣死的,誠遠伯家來弔唁時候,發作不了趙大爺,難道還不能發作個姨娘?

不先自家發作了,等天明潘家過來弔唁,那時自家的臉皮就不曉得往哪裡擱了。邵姨娘已經被婆子們拖了過來,那四十板子打成的傷還沒痊癒,又只著了中衣,顯得有些可憐,瞧見趙大爺站在那裡,哀哀切切地道:"大爺,求你救救奴。"

話才剛出口,一個婆子已經一巴掌打到她臉上:"沒眼色的東西,這時候大爺也救不了你。"邵姨娘被一嚇,又見趙大爺站在那被楚夫人的眼睛一瞪就不敢上前的樣子,又哭了起來:"太太,求您看在翰哥兒面上……"

楚夫人冷笑:"翰哥兒有你這樣的娘,那是他的晦氣。"邵姨娘被堵了回去,除了哭再沒別的話說。楚夫人發作邵姨娘時候,婉潞已經帶著人把靈堂已經佈置好了,上面還有老人,潘氏的靈堂就佈置到了她的上房,又在外面設了個靈位,好讓人過來弔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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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0 01:00:26


潘氏也被擦洗乾淨換上新衣,就等天一亮選個時辰讓她入殮。一切都已完備,就等按部就班進行喪事,婉潞見楚夫人還坐在那裡雙眼呆滯,上前道:"婆婆,天都快亮了,婆婆還請先回去歇息,這裡有媳婦們呢。"

楚夫人見這裡井井有條,傅氏雖帶著淚也在那裡幫著收拾,並不因自己是塚婦而有半點懈怠,又看呆站在那裡的趙大爺一眼,怒道:"你還不快些去換喪服,還在這裡杵著做什麼?"

趙大爺看一眼邵姨娘,張張嘴想說什麼又不敢,楚夫人用手指著他:"她一個妾室,主母沒了戴孝守靈是她的本等,難道你還有別的話說?"趙大爺被楚夫人訓的沒有半句話說,只得走了出去。

婆子們已經把邵姨娘拖到潘氏靈前按了跪在那裡,邵姨娘這時倒不哭了,只是呆呆跪在那,來往的人偶爾也能踩到她的衣裙,她也不覺得疼,心裡只是茫然。

婉潞送走來弔唁的羅太太,覺得嗓子都火辣辣地疼,從潘氏咽氣到現在,婉潞都沒有好好歇一歇,安排喪事,料理家務,應酬來往的人,比平日要忙了四五倍。

還不能像秦氏她們一樣去偷空歇歇,來弔唁的人眼睛都盯著趙思賢夫妻,就看他們怎麼辦潘氏的喪事。雖有老人在頭上,潘氏的喪事也不能辦的差了些,落在有心人眼裡就得了褒貶。大到潘氏的棺木,小到她靈前的供果,都要一一安排妥當,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差錯。

見身邊的人都是自己的心腹,婉潞這才掩住口打個哈欠,全身放鬆一下,雙妙過來扶住她,婉潞的眼微微閉上,偷的這個空歇歇也好。

閉眼放鬆的感覺真好,橫豎從人們會把自己扶到該去的地方。昏昏沈沈中,婉潞覺得自己已經進入夢鄉,唇邊突然多了什麼東西,接著就是汁水進到自己嘴裡,婉潞猛地睜開眼,面前是秦氏笑吟吟的臉,她手裡還拿著羹匙:"這是參湯,婆婆說你這幾日著實疲累了,吩咐廚房特意給你燉的,放在這半日了。"

婉潞腦裡還有些混亂,再想一想,方才那汁水的味道確有人參味,見秦氏又要舀過來喂自己,忙伸手接過碗:"怎敢勞煩三嫂服侍,我自己來就成了。"喝了一口想起什麼婉潞又抬頭問:"婆婆和三嫂可曾用過?"這裡沒有外人,秦氏也沒好好坐在那,用手掩住口打個哈欠:"你就別管那麼多了,誰有你辛苦,走路都能睡著,真要熬的你也病了,那才叫煩心。"

原來方才自己是真的睡著了,還被秦氏看到,婉潞不好意思地笑笑,把碗裡的參湯一飲而盡丫鬟接過碗的時候又送上一盞茶,婉潞漱了漱吐掉才開口道:"總和大嫂做了這十來年的妯娌,這件事上總要盡心。"秦氏拍拍她的手,話裡有幾分不滿:"這是你的心,可笑別人還不曉得。"

婉潞明白這話,誠遠伯府知道了潘氏的死訊,那日一大早就過來弔唁,既是潘氏的娘家來的人自然不少,從誠遠伯夫人再到理哥兒的表哥都來齊了。京裡風俗,從上到下的人家,辦喪事的時候娘家都要來挑剔一番,表明這是有娘家的人,喪事上不能馬虎。

這些世家大都互相聯姻,來挑剔不過是走個過場,誰也不會認真。那日潘家人來了卻不一樣,先是誠遠伯夫人見楚夫人的時候面色就不好,等到了靈堂,潘氏的嫂嫂潘大奶奶就從靈位上的稱呼再到哭靈的人都挑出一堆毛病來。

這打了婉潞個措手不及,從來沒有哪家世家辦喪事的時候娘家人這樣挑剔,但這也是娘家人該做的,婉潞只有賠著笑臉讓人重新換了這些。哭靈的人見動了真格,哪敢像方才一樣只是抽泣,哭聲一個比一個大,潘大奶奶又被婉潞請到一邊坐下,奉上新茶鮮果,那臉色才好看一些。

等靈位重新寫好,潘大奶奶那淚珠這才滾落,喊了一聲:"我苦命的妹妹啊。"就大哭起來,潘大奶奶一哭,本來和楚夫人在那裡互相安慰的誠遠伯夫人也撐不住,猛地起身走到潘氏靈前用手捶著桌子:"我的兒啊,怎麼老天不開眼,不收了該收的人,把你收去了。"

這哭的就有點不好聽了,秦氏和婉潞對看一眼,楚夫人忙上前扶住誠遠伯夫人:"親家,這也是命,雖說大奶奶去了,可哥兒姐兒們都各自嫁娶了,還有幾個小孫子孫女,她嬸嬸也答應照管。"誠遠伯夫人傷心不已,潘大奶奶抽泣中說了一句:"親家太太您這話本說的好,只是嬸娘怎能比得上親娘,況且姑爺年紀還不算老,日後也是要續弦的,到時有了繼母,生了別的孩子,那些外甥們就更無人照管。"

話沒說完,丫鬟們帶著潘氏的幾個年少的孩子過來見外婆舅母,除了理哥兒珍姐兒,潘氏還有一子一女,兒子十二,女兒十一歲。

誠遠伯夫人見了自己兩個小外孫,那淚更收不住,用手抱住他們倆就大哭起來:"我可憐的兒,原本你娘雖病著,總有人掛念幾分,現在你們娘不在了,叫你們怎麼辦?"這兩個孩子出世沒幾年,趙大爺就因荒唐被侯爺關在家裡,潘氏也漸漸病了起來,雖有丫鬟奶媽照顧,總比不得理哥兒珍姐兒那時那麼如意。

若是趙大爺還照管也要好些,偏生趙大爺又是那麼個性子,等邵姨娘生了兒子得了寵,翰哥兒成了趙大爺的心尖兒,這兩孩子又往後靠,雖說衣食無缺,性子總有些怯懦。但不管怎麼說,潘氏在一日他們也曉得自己的娘在,現在潘氏沒了,沒了娘照管,照顧這兩孩子的婆子們總會說句把可憐的話。

聽到外祖母這樣說,這兩孩子放聲大哭起來,這一哭讓潘大奶奶心裡越發酸澀起來,抱住這兩個孩子就道:"我可憐的外甥。"小姑娘哭著哭著,猛地看見靈堂那跪著的邵姨娘,尖叫起來:"外婆,我怕。"

誠遠伯夫人雖然哭的十分傷心,也聽到小姑娘這叫聲,忙把她摟在懷裡:"不怕不怕,你娘的靈去不遠,會保佑你的。"小姑娘縮在誠遠伯夫人懷裡,小腦袋露了出來:"外婆,昨兒媽媽在我面前說,說邵姨娘說過了等我娘一死,她扶了正,就要不給我們吃穿,要把我關在那黑屋子裡頭。"

這話讓靈堂裡的人都呆住,邵姨娘沒料到小姑娘會在此時此地告狀,急的大喊起來:"筠姐兒你別亂說,我不過就是個下人出身,哪敢妄想扶正?"說著邵姨娘就膝行到楚夫人跟前:"太太,太太,您就是給奴一百個膽子,奴也不敢說這樣的話,上頭還有老爺太太,奴怎麼敢這樣想,太太,太太。"

靈堂裡此時除了邵姨娘的聲音就再沒有別人敢出聲,越發顯得邵姨娘這哭叫淒涼。誠遠伯夫人緊緊抱住筠姐兒,唇緊緊抿住,楚夫人已經氣的滿臉都漲紅,這樣的話別說說出來,就算想一想都是不許的。邵姨娘哭叫了一會,抬頭看見楚夫人這樣,心漸漸沈了下去,楚夫人已經一個巴掌摔到她臉上:"不知死活的東西,不是你平日在那裡和人嚼舌,一個底下人那曉得這話?"

邵姨娘被打了一巴掌,那哭叫聲頓時不見,也不敢用手去捂住臉,只是鬆開手頹然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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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0 01:00:59


靈堂裡沈寂下來,婉潞她們大氣都不敢出,所有人的眼光都盯著楚夫人,楚夫人站起身,沈聲道:"把邵氏給我拖下去,不許……"剛說了一句,楚夫人就晃了晃,秦氏眼尖,急忙上前扶了她一把,楚夫人扶了她的手:"關她幾日,我看她還嘴硬,她用的所有丫鬟婆子,都給我賣出去。"

婉潞上前應是,楚夫人咳嗽幾聲,誠遠伯夫人沒有說話,潘大奶奶已經開口:"這本是趙府的家事,我們不好插嘴的,只是關了她幾日,沒死的話難道趙府還要留著這個禍害?"邵姨娘本來已經被拖了下去,聽到潘大奶奶這話又尖叫起來:"太太,求您看在翰哥兒面上,太太,求您看在翰哥兒面上。"

邵姨娘聲音極其尖利,雖被拖了下去還是傳到眾人耳裡。誠遠伯夫人冷笑一聲:"親家,不說我還忘了,她還有個兒子,不然她怎麼這麼張狂?只是她生的孩子是你孫子,難道我女兒生的孩子就不是你的孫兒?"說著誠遠伯夫人把外孫也拉了過來:"瞧瞧這孩子,都十二歲了,長的還不如外頭十歲的娃,今兒要不連那孩子也趕了出去,一次絕了後患,我這就帶這兩個孩子回家,他們總是我潘家血脈,我潘家不缺他們吃穿。"

說著誠遠伯夫人站起身,一手牽了一個孩子就要往外走,這要真被他們帶走,趙府就成了笑柄,婉潞忙上前攔住:"親家太太,曉得您心疼這倆孩子,只是大嫂去世之前,在床前把這兩個孩子託付給侄媳,她靈去不遠,她的話我怎敢不聽?"

婉潞抬出潘氏來,這讓誠遠伯夫人又想起女兒,酸楚不已:"六奶奶,我知道你是個通情達理的,只是你一個弟媳婦,怎好管的大伯房裡的事?就算那姨娘死了又怎樣,她兒子長大了還不是會念著自己的親娘,到時反倒他們兄弟不和睦,倒不如我現時就把這兩個孩子帶走,你們家再過自己的日子去。"

筠姐兒一雙眼睛睜的極大,眼裡還有些恐慌,不曉得怎麼自己這麼一句話就讓這裡亂成一片,外祖母還要帶自己走,小男孩雖被外婆牽住,眼裡分明也是不解。

潘大奶奶見了這樣,曉得自己的娘是要把翰哥兒這後患絕了,邵姨娘一死,她兒子自然要被送進楚夫人房裡撫養,到時等長大了,分產不說,有了出息說不定還會追究自己娘當年的死因,與其到那時鬧的滿城風雨,不如這時一不做二不休,把他們母子都趕出趙府,為自己小姑出了一口氣不說,還能絕了後患。

想到這裡潘大奶奶上前拉起小男孩的手:"煊哥兒,和舅母回家去,你竺表姐前兒還念叨呢。"煊哥兒只是緊緊拉住妹妹的手不發一言。

楚夫人見潘家執意要帶走這兩個孩子,雖知道她們不過是做戲,也怕這戲做了真,歎了聲氣:"親家,我曉得你們心裡有怨,說來也是我這個做婆婆的不好。親家,我今兒就給你跪下賠禮。"說著楚夫人猛然跪了下去就要行禮。

她這一跪讓誠遠伯夫人嚇了一跳,自己也跪了下去:"親家,我今兒也不用你給我賠禮,就一點,我女兒已經沒了,我不想再讓這兩個外孫也沒了。"

她們兩位下跪了,婉潞她們自然不好站著,也要陪著下跪,楚夫人明白她們要的什麼,話裡有十二分的難過:"親家,這兩個孫兒都是我趙家血脈,我趙家怎能不保他們周全?"說著楚夫人就抬頭喚人:"來啊,把那邵氏拿過來,就在這靈前打著,什麼時候你親家太太們氣平,什麼時候停手。"

潘大奶奶眼珠一轉,帶著哭腔道:"親家太太,就算是今兒把邵氏在妹妹靈前打死,她總還有個兒子,她的兒子總是外甥們的異母弟兄,等長大了難道不會為母和這幾個外甥起衝突,倒不如放她一條狗命,給他們一份小小產業,讓他們母子去自生自滅。"

這意思就是要把邵姨娘母子趕出府,雖說邵姨娘是個不知起倒的,但翰哥兒在楚夫人房裡那麼幾天,楚夫人還是有些心疼這個小孫子,聽了潘大奶奶這話楚夫人久久沒有說話。

潘大奶奶見楚夫人不說話,故意又道:"我就知道這話是白說,我們是潘家人,心疼的自然是潘家的外甥,親家太太是趙家人,不管什麼人生的,都是您的孫兒,又怎管生他們的人是什麼人呢,還是讓我們把這兩個外甥帶走,省得日後不光受繼母折磨,還要被姨娘生的孩子糟蹋。"

說著潘大奶奶扶起誠遠伯夫人,就要繼續往外走,楚夫人知道此時不能不硬下心腸了,那淚已經流的顧不上用帕子去擦,在秦氏攙扶下起身,聲音很乾澀:"親家,就照你們說的吧,等喪事辦完,找個好日子把他們母子送到莊上去。"

說完楚夫人已經恨極,低頭去看那兩個孫兒,筠姐兒靠在誠遠伯夫人的身邊,煊哥兒站在那裡,楚夫人對他們兄妹招一招手:"過來祖母這裡。"誠遠伯夫人這才放開牽著他們的手,筠姐兒偎到祖母身邊,楚夫人摸摸煊哥兒的頭,一個字也沒說。

為了這兩個孩子把翰哥兒逐出,雖說是邵姨娘自找的,但潘家把氣出在孩子身上,婉潞心裡也有幾分不忍,把楚夫人扶了坐下,這麼一鬧,潘家和趙家的這親戚?婉潞歎了一口氣,秦氏也明白,靈堂裡頓時沒有人說話,一片寂靜。

趙家一邊,潘家一行,相對無言沒人說話,風吹起靈堂裡的孝帳,靈前的香煙霧繚繞,誠遠伯夫人看著靈位,那淚又流了下來。

見她傷心,楚夫人長歎了一聲,這該圓的總要圓過來,潘大奶奶起身到楚夫人面前行禮:"親家太太,方才是侄媳婦心裡著急,衝撞了您老人家,望您老人家莫怪。"楚夫人看著潘大奶奶,又轉頭去看自己親家,艱難地吐出幾個字:"親家,你失了女兒,我沒了的也是長媳。"

誠遠伯夫人看著楚夫人鬢邊的白花,身上穿著的銀灰色外衫,腰間系著的白色孝帶,這是楚夫人給潘氏戴的孝。誠遠伯夫人想起方才自己舉動,雖是為了自己外孫迫趙家把庶子趕出,可潘大奶奶說的那句話也不無道理,誰生的孩子都是楚夫人的孫兒,不由抽泣起來:"親家,怪只怪我女兒命苦,討不得姑爺的喜歡,才連累了幾個孩子。"

秦氏已經把潘大奶奶攙了起來,聽到誠遠伯夫人這話,婉潞上前一步緩緩開口:"親家太太,侄媳婦是晚輩,這樣時候本不該開口的,可是親家太太這話未免太過偏頗,大嫂久病,趙家請醫尋藥,人參靈芝從沒斷過,侄子侄女們的婚事,全力操辦,並無一點懈怠,煊侄兒和筠侄女的衣食是按了例,月月撥的,服侍下人從沒少過,親家太太這連累之話從何說起?"

潘大奶奶不由心裡暗怪自己婆婆失口,見婉潞說完話自己婆婆啞口無言的樣子,忙開口道:"六奶奶,曉得你是這家裡當家人,自然不肯說自家的不是,只是衣食雖照管,下人們平日定對那幾個小外甥有些不恭敬,不然十歲的娃娃哪會曉得這些?況且瞧邵氏的模樣,平日對妹妹也定有不敬之舉,不然小外甥怎會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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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0 01:02:37


秦氏雖低著頭,但那眼裡已經帶上了冷笑,潘氏房裡的下人,該歸潘氏自己管束,姨娘丫頭,自然也是潘氏彈壓,難道還要別人幫著管束彈壓不成?用這個來怪罪,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婉潞沒有說話,只是輕咳一聲,楚夫人抬起一支說,看著誠遠伯夫人:"親家,你女兒靈去不遠,這些是非也不要講了,講多了,也不過就是亡人不安,我是個守信的人,既答應了你家要把邵氏母子逐出,就一定會做到,終邵氏一生,他們母子不得重返趙家,那個孩子也從族譜上除名。"

對世家子弟來說,沒有比從族裡逐出這個懲罰更嚴重了,楚夫人說完話就緊緊抿住唇,並沒有去看潘家婆媳,算起來,這事也是自己兒子的罪過,若不是他寵妾太過,又不會約束屋裡的人,哪會鬧成這樣?但如果兒子不是這樣性子,能支撐的起侯府,哪又會讓事情變成一團糟?

楚夫人又歎一聲氣,她歎氣之後靈堂裡重新陷入寂靜,靜的連孩子都不敢出聲,潘大奶奶瞧著楚夫人身邊偎依著的那兩個孩子,也微微歎氣,照理來說,逼迫趙家把庶子趕出,確是有些太過,可是哪有自己家的人已經死了,害她的人還能安安穩穩地活的道理?

過了些時潘大奶奶才又開口:"親家太太,方才的話做侄媳的確是說的重了些,可是您有愛子之心,婆婆她也有愛女之情。"楚夫人搖頭:"說這些又有什麼用?趙潘兩家本就是正經親戚,況且為了大奶奶泉下能安,我做什麼都成。"

誠遠伯夫人突然笑了一下,開口道:"當日趙潘兩家聯姻,我女兒嫁的本是未來的甯安侯,哪似今日,靈位之上只能寫一個潘氏孺人。"趙門潘氏孺人之位,八個墨字看在誠遠伯夫人眼裡,此時突然十分刺目。

侯府世子易位,已經過了數年,沒想到此時又被翻了出來,楚夫人唇邊露出苦笑:"親家,獨有這件事是不成的。"誠遠伯夫人也笑了,笑容同樣苦澀:"親家,我曉得。"說完誠遠伯夫人就看向婉潞:"六奶奶,你是侯府主母,我兩個小外孫如何,就全看你了。"

繞來繞去,這話又繞到自己身上,婉潞抬頭直視著誠遠伯夫人:"親家太太,趙府定會守信。"這事仿佛就此落定,潘家後來也沒再找什麼別的麻煩,可是秦氏知道,潘家雖沒明說,但背地裡更多了幾雙眼睛盯著婉潞,只看婉潞是真心還是假意。

因為此,婉潞怎敢去偷著歇一會?婉潞歎了口氣:"說來,我還極羨慕三嫂,等日後三伯回來,孩子們成了家,那叫一個稱心如意。"趙三爺去邊關已經有大半年了,雖有消息過來,但邊關不平靜,消息來的也不多。秦氏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趙三爺畢竟不是下面小兵,有個什麼家裡也能知道消息。

沒消息過來,就證明一切平安,聽到自己丈夫被提起,秦氏不由有些憂心:"哎,我也不望著他給我掙哥什麼誥命,只要全胳膊全腿回來就好。"妯娌倆正在說話,丫鬟們就來報小大奶奶來了。傅氏逕自掀起簾子進來,見她們倆坐在這,上前笑著道:"六嬸嬸本該偷空歇一歇的,說來是侄媳婆婆的事,倒累了兩位嬸嬸。"

傅氏會說話,人雖長的不十分出挑但看起來也是端莊大方,秦氏更喜歡她些,起身拉了她的手坐下:"你還是新新的媳婦,有些事哪捨得讓你操勞?我們和大嫂十多年的妯娌,這些事不也是應當的。"

婉潞瞧著傅氏眼下的那圈烏青,這些日子家裡個個都忙,還閑著沒事的就是趙大爺了。那日潘家來鬧了一場,讓楚夫人應下等喪事一完,就把邵姨娘母子逐出趙府。

趙大爺知道後牛性發作,跑去楚夫人面前說這事做不得,還要求情把關在那裡的邵姨娘放出來,說她被關在那沒吃沒喝十分可憐。楚夫人此時深恨兒子,怎麼可能再聽?喝叫婆子們把趙大爺拉回房裡不許他出房門半步,對外只說趙大爺哀傷妻子去世,已經躺在床上不起。

雖說潘家對趙府提的要求有些逼迫,可看了趙大爺的所為,嫁女兒不著就是這樣,婉潞倒有幾分明白潘家人的心情,不能把趙大爺趕出趙府,那只有拿著他心尖上的人來作伐了。

傅氏和秦氏說了兩句,見婉潞出神,不由笑問道:"六嬸嬸又在想什麼?"婉潞歎氣:"你幾個妹妹都該說親了,真是嫁什麼樣的人家我都擔心啊。"婉潞話裡有所指,傅氏不由微微低了頭,秦氏拍一下婉潞:"瞎想什麼呢?就照了那幾個侄女的性子,嫁什麼人家都不吃虧。"

但願如此,世上做娘的,只要兒子娶了好媳婦,女兒嫁了好人家,那就一輩子的事都了了,可不能像潘氏一樣,嫁了趙大爺,誤盡一世。

潘氏喪事辦完,已到了九月中旬,楚夫人果然讓侯爺開了祠堂,把翰哥兒從趙家族譜除名,當年老侯爺雖說逐出趙三老爺,但並沒有開祠堂從族譜除名,而這次,翰哥兒就徹底不是趙家人了。

邵姨娘知道自己兒子被從族譜除名,哭叫不止,要到楚夫人面前磕頭,寧願撞柱殉了大奶奶,也不能讓兒子被除名。但楚夫人派來的婆子日夜看守,哪能讓她得一空閒尋短見。

等翰哥兒被除名,邵姨娘也見到了許久沒見到的兒子,小孩子還不知道被除名意味著什麼,還在那裡把荷包裡的東西翻給邵姨娘看,這是祖母賞的,那是姐姐送的,這個,是大哥給的。

邵姨娘看著懵懂不知的兒子,只覺得心灰意冷,抱起兒子大哭起來。把翰哥兒送來的婆子勸她:"春姑娘啊,你也別哭了。雖說哥兒被除了名,可太太也吩咐了,給你五百兩銀子,一座一百畝地的莊子,你哥哥全家也被賞給你做了下人,你帶著他們好好去過日子吧。以後上面沒了奶奶,這日子,多少人盼還盼不來呢?"

這話聽在邵姨娘耳裡只覺得無比諷刺,雖說從沒想過被扶正,也有過等兒子長大,做了官把自己接出去,到了任上做老太太享福的想法。可是現在,一個被家族除名的人,親舅舅又是奴僕,要謀個出身,那比登天還難。

她抱住兒子滿面淚痕:"求媽媽去通融通融,讓我見見大爺,也好訴訴……"不等她說完,這婆子就打斷她的話:"春兒啊,我說你是傻還是呆呢?到現在還以為大爺會幫得了你,大爺自身都難保了。"說著婆子往旁邊瞧瞧,見不到有人才又小聲地道:"要是大爺能成器,這侯府能落到六奶奶手裡嗎?你也別想了,趕緊收拾收拾,快些走吧。"

邵姨娘瞧著被自己抱在懷裡一臉不解的翰哥兒,也只有如此,把翰哥兒央及婆子看著,一邊哭一邊收拾東西,收拾的差不多時候邵大媳婦知道信也過來接妹妹。

見妹妹屋裡孤零零沒有下人,邵大媳婦唉聲歎氣,抱著翰哥兒,拿了包袱走了。翰哥兒被除名,和自己的娘去了莊裡獨自過日子,不過是個小小浪花,沒幾天就被人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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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0 01:03:09


喪事辦完不久,傅氏就感到噁心嘔吐,請來太醫一診,說是有了身子,算算日子是在潘氏臨去前七八天懷上的。楚夫人喜歡的拉著傅氏的手就嗔怪婉潞她們沒看出來,還讓傅氏帶著身子在那裡操勞,也不曉得對孩子有沒有妨礙。

剛有了孕氣的胎外人怎麼能看的出來?秦氏和婉潞又覺好笑又好氣,不過這是楚夫人的第一個重孫,人人都要來叫恭喜。傅氏本說幫著辦完潘氏的喪事就搬回去,這一診出有了身孕,這話自然不好提了,楚夫人又怎會放他們回去?

傅氏也就安心在這邊養胎,新宅那邊就幾房下人在那裡看守,等生完孩子養好身子再搬過去。雖說沒了女兒,但外孫媳婦有了身孕也算扯平,誠遠伯夫人知道消息後也讓人帶了東西來瞧外孫媳婦。

潘府派來的是兩個年老的婆子,到楚夫人跟前磕頭的時候面上總有些尷尬,那日的事雖被明令不許往外傳,可這世上本沒有不透風的牆,再加上趙府的確逐出了一個庶子,這說什麼的都有。倆婆子也不曉得楚夫人會不會發作到自己頭上,只是按了規矩行事。

楚夫人怎會把這些人放在心上,讓她們自去見傅氏,兩個婆子這才安心,等去見了傅氏,把東西和囑託都說過,也就拿了賞錢出門。兩人一路往外走,見這附近只有自己的人就開始閒話起來。這個道:"果然親家太太比起我們太太要精明些。"那個就說:"你還不知道,這府裡的六奶奶才更精明能幹,不然這爵位怎會落到六爺頭上。"

初說話的那個就笑了:"這六奶奶確實精明,不過我聽說啊。這人太過精明了是會折福的,折不到自家身上就折到親戚頭上。"親戚頭上?那個雙眼放光也顧不得許多就問:"不是說六奶奶的弟弟是狀元嗎?怎麼會折福呢?"

這婆子又看一看,確定周圍沒人才道:"你還不知道吧,六奶奶的弟媳婦的妹妹王家二姑娘不是定親了嗎?現在被那家鬧著退親呢。"另一個婆子嘴一撇:"胡說,怎麼退親我們都不曉得風聲。"這婆子笑了:"就說你是個呆,我家有個表妹在甯家伺候,曉得一鬧出來這親只怕退不了,這才要悄悄做事,等退完了再說。"

另一個婆子點頭:"果然是折福哦,我瞧啊,這小姨子和姐夫住一起,誰知道會有什麼事?"先頭說話的那個撲哧一聲笑了,又想起這不是在自家,忙拉一把同伴就往後門走。

她們走後拐角處轉出一個孩童,她皺著眉頭望著那兩個婆子的背影,別的聽不懂,這退親是能聽懂的,鸞姨要被退親嗎?一個丫鬟匆匆跑過來,瞧見她長舒了一口氣:"瑾姐兒你在這呢,奶奶吩咐我過來尋你。"

瑾姐兒嗯了一聲,丫鬟見她眉頭緊皺,帶了幾分小心問道:"是誰惹姐兒生氣了,姐兒的眉頭皺的這麼緊,說出來,告訴了管家,讓他們教訓那些下人去。"瑾姐兒伸出小手把自己眉頭熨平,看一眼丫鬟道:"你說些什麼,這家裡有哪個下人敢給我臉子瞧?"

丫鬟笑了:"姐兒說的是,奴婢猜一猜,再過幾日就是姐兒你八歲小生日,奶奶不替你過生日,姐兒你才惱了?"瑾姐兒唇邊露出一絲笑容:"你胡說八道什麼?還在大伯母的孝期,哪能為我一個小孩子過生日?"丫鬟笑了,接著又歎氣:"也不是我們說,姐兒說話做事哪像個八歲的孩子,悄悄說一句,筠姐兒比姐兒大了三歲呢,行動做派還沒姐兒……"

丫鬟見瑾姐兒瞪眼望自己,急忙閉了口:"瞧我,一見了姐兒這樣就又喜歡又愛,就開始胡說了。"說話時候兩人已經來到楚夫人上房,丫鬟挑起簾子,瑾姐兒低頭走進去。還沒行禮秦氏就上前拉起她的手,對楚夫人笑道:"也不是我自誇自贊,我這個侄女也算是京裡這般大的孩子尖兒了。"

瑾姐兒有些奇怪,秦氏素日雖愛說笑,也沒有這樣誇過自己。楚夫人已經笑了:"不害臊,哪有你這樣誇人的?況且還沒見過外客呢。"瑾姐兒抬起頭,見上方坐了位端莊的老夫人,楚夫人已經招呼瑾姐兒上前行禮:"這是吳國大長公主,還不快些上前見過。"

接著楚夫人就對吳國大長公主笑道:"這就是我那八孫女。"瑾姐兒這一輩的姑娘,從珍姐兒開始算起,瑾姐兒是第八個姑娘,福姐兒是第十一個,到了秦氏的碧姐兒已經是十四姑娘了,只是府中少用排行稱呼罷了。

瑾姐兒恭敬行禮,吳國大長公主已經讓身邊丫鬟扶起她,丫鬟扶起瑾姐兒時候把她的手送到大長公主手裡,大長公主握住,仔細打量了一番就笑著對楚夫人道:"府上千金的美名果然不是虛傳的,方才來的六姑娘七姑娘已是不錯,哪比得上眼前這位八姑娘?。"

楚夫人笑著應了,看向吳國大長公主的眼神帶了絲得意,這位大長公主是皇帝姑母,生母雖只是個宮人,可她出生時候皇帝已經五十多了,臨老得女也是萬般寵愛,等到先帝登基,對這位小妹妹也是多方照顧。

今上即位之後,羅太后要做好大嫂,對這位小姑自然多加青眼,憐惜她不到三十就守寡不肯再嫁,她的祿田加了又加,已從出嫁時候的一千五百畝加到五千畝,今上雖對世家們多加打壓,可對這位姑母依舊恭敬,每年賞賜絡繹不絕。

再說這位公主的獨子定北侯十年前已經病逝,她膝下只有一個當時年方五歲的孫兒,祖母帶著獨孫看在外人眼裡更加可憐,今上頻頻施恩,有了皇帝做為屏障,那位小侯爺又和太子極好,一生的榮華富貴是顯而易見。

京城之中人人都想和吳國公主做親家,聽說皇帝本欲以五公主下降,誰敢和皇帝搶女婿?直到上個月宮裡傳詔,五公主封為蘭陵公主,下降殉國的周將軍幼子。消息一出,吳國公主府的門檻差點被人踏破。

這要給獨孫挑媳婦,吳國公主自然不能馬虎,雖比不得當年皇后挑太子妃,也差不了多少。楚夫人心裡雖存了這麼個念頭,可是一來自己幾位小孫女輩分上有了參差,二來年齡上也有些不對,吳國公主守著獨孫過了那麼多年,想的定是要孫兒快些娶親,好讓他給自己生重孫。

誰知今兒門上來報吳國公主駕臨,這讓楚夫人十分驚喜,接了進來聽她說聽的定安侯府的姑娘們早有美名,今兒是特意來瞧瞧的。楚夫人嘴裡謙虛心裡得意,安排坐下時候,就讓人把筠姐兒和葉氏一個年紀相近的孫女一起叫過來拜見吳國公主。筠姐兒雖在楚夫人房裡幾日,可生就那嬌怯的外貌,別說吳國公主看不過眼,就是楚夫人自己也覺得這孫女該另外調|教一番。

葉氏孫女七姑娘倒是落落大方,可吳國公主瞧著她又單薄了些,只贊了幾句好,每人賞了個戒指就沒有了下文,還笑著對楚夫人道:"府上這幾位姑娘,瞧著也算出色,只是看來還沒昨兒去見的威遠侯府的那幾位千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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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0 01:03:46


這不由讓楚夫人起了個好勝之心,瑾姐兒雖小,那行動做派是極出色的,一邊吩咐人去把瑾姐兒尋來,一邊笑著道:"大長公主見過無數美人,我府上的這幾位孫女能得您老人家贊個好字已是她們的福氣,哪能再和別人爭先?"

兩人說笑,直到瑾姐兒進來給吳國公主行過禮,得了吳國公主的誇讚,楚夫人這才氣平了些,嘴上更是謙虛不止。吳國公主拉了瑾姐兒在自己旁邊坐下,對楚夫人笑道:"夫人您就別謙虛了,照我瞧來,府上這位八姑娘,也就宮裡我那幾位侄孫女比的上,別人家的,還真是不如她。"

說著吳國公主摸一摸瑾姐兒的頭,歎了一聲:"可惜年歲小了些,也不知道將來誰家有福氣娶了她去。"楚夫人的得意這才有些消了,可惜年歲對不上,不然這婚事還真是門上好的。吳國公主已經從手上褪下一支紅玉簪子遞給瑾姐兒:"來的匆忙,也沒備什麼東西,你拿著玩吧。"

瑾姐兒恭敬接過行禮道謝,吳國公主見她行動不卑不亢,才八歲的娃娃能這樣,真是難得極了,又贊了幾句,楚夫人也覺得意,讓丫鬟把她帶下去。

瑾姐兒年紀雖小,不是不懂看眼色的,等出了屋子才長呼一口氣,剛要回自己家就看見婉潞走過來,婉潞面上有焦急之色,見到女兒就笑開了:"瑾姐兒,娘還在掛心著你呢。"瑾姐兒見了娘沒有方才在楚夫人屋裡那麼拘謹,臉上笑的像一朵花:"娘,不過是祖母讓女兒去見一見客人,並沒什麼的,難道娘還擔心女兒失禮?"

婉潞索性讓雙妙去問問吳國公主可在這裡用飯,拉了瑾姐兒坐到廊下的美人靠上:"娘曉得你很懂事,不過這些事你還小,不必出面應酬的。"瑾姐兒嗯了一聲,乖乖地又不說話,婉潞摸一摸她的頭,他們的親事宜遲不宜早,太早定下來,誰知道那孩子長大了會是什麼樣?到時候豈不誤了終身?

雙妙已經走了過來:"奶奶,太太說吳國公主不在這裡用飯,今兒的晚飯還是照原樣預備。"婉潞應了,現在離預備晚飯還有段時候,牽著女兒的手起身:"你還小,不到十歲的孩子呢,有時候調皮一點,失禮一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然等你再過些年就不能調皮,不能失禮了。"

瑾姐兒乖巧地聽著,只是抬頭笑了笑,婉潞摸摸女兒的腦袋,一轉眼就長大了,再不是那個被自己抱在懷裡嬌寵的寶貝了。

回到房裡,福姐兒還在午睡,丫鬟婆子們也偷著空在打瞌睡,婉潞沒有讓雙妙叫醒她們,瑾姐兒把公孫樹下的凳子撣一撣,請婉潞坐下,又從壺裡倒出茶來雙手遞給婉潞。婉潞含笑接過,順手就把女兒拉到自己懷裡:"我的瑾姐兒啊,比別的姑娘可乖巧一百倍。"

瑾姐兒的唇往上彎,想起聽潘家那兩個婆子議論的,眉又皺了起來,婉潞正把茶杯放下,看見女兒皺眉,捏一捏她的鼻子:"怎麼了?"瑾姐兒畢竟藏不住話,咬了下唇:"娘,方才我在後面園子那裡找蝴蝶,聽到兩個婆子說鸞姨要被退親,鸞姨不會像珍姐姐那樣吧?"

婉潞的眉一皺:"是什麼樣的婆子,哪有這樣背後議論的,找見了,就該打幾板子才是。"瑾姐兒的下唇咬的更緊:"不是我們家的人,是給大嫂送東西來的,所以才沒出去喝住她們。"

婉潞把女兒抱到膝上坐好,自從瑾姐兒認為自己已經長大之後,就再不讓父母這樣抱了,不過瑾姐兒知道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只是乖乖任婉潞抱著。

婉潞把頭低下,在女兒耳邊道:"瑾姐兒啊,這婚姻大事是極慎重的,你鸞姨不是被甯家退親,而是和寧家退親。"見女兒眼裡有不明白,婉潞唇邊露出一絲笑容:"這些事你還小,等你再大些娘再講給你聽。"雖然婉潞說的心平氣和,可是心裡還是有怒意,本來是不想彰顯寧家的事,可連潘家用的下人都知道了,而且還顛倒是非黑白,實在不可饒恕。

瑾姐兒覺得娘把自己抱的很緊,雖然不大舒服但還是沒有掙脫出來,只是小聲地說:"我不小了,後日就滿八歲了。"婉潞低頭親親女兒的臉:"是啊,八歲了,後日娘帶你去你外婆家,讓外婆給你過生日。"瑾姐兒臉上露出喜悅神色,福姐兒嬌軟的聲音已經在她們耳邊:"娘你回來了也不叫我,我也要抱。"

才說著話福姐兒就猴到婉潞身上,扳著她的脖子開始撒嬌。福姐兒這一來婉潞就放開一隻手去抱小女兒,瑾姐兒站起身,小身板挺直,看著撒嬌不住的福姐兒:"就知道撒嬌,吃和睡,也該學著做針線了。"

福姐兒充耳不聞,只在那裡和婉潞說話,婉潞捏一捏小女兒的臉,看著站在那一臉小大人模樣的大女兒,只是抿唇一笑。

朱氏把一碗面推到瑾姐兒面前:"來,這是外婆給你準備的長壽麵,要一口氣吃完。"瑾姐兒挑起一根面,麵條細的能穿針,挑起來時還能聞到雞湯的香味,荷包蛋煎的金黃,菜心碧綠,怎麼看都能勾人食欲,可是瑾姐兒只吃了幾根就放下筷子,肚子裡還有臨來時候楚夫人命人預備的那碗面在裡面呢。

婉潞已經接過瑾姐兒手裡的筷子把剩下的麵條吃了:"臨來之前婆婆才讓人給她送了碗長壽麵呢,她小孩子家,哪能吃那麼多,還是女兒代勞了。"朱氏準備的碗也不大,不過三兩口就吃完了,婉潞放下筷子時候還故意笑道:"娘的手藝可是許久都沒嘗到了,這不托了瑾姐兒的福,還吃不到呢。"

朱氏樂的眼都眯起來了:"聽說定安侯府裡的廚子,手藝比起禦廚也不差什麼,我怎好在你面前班門弄斧?"婉潞接過帕子擦著嘴:"那不一樣,娘親手下的面,那是廚子能比得上的?"朱氏笑的更開心,點一點她的額頭:"你在家的時候我還不曉得,怎麼出了門這麼十多年,這嘴就像抹了蜜一樣?"

"誰的嘴抹了蜜呢?"隨著簾子掀起,鸞娥攙著王太太走進來,婉潞忙起身行禮,順勢攙了王太太坐下,鸞娥還是和平日一般,一笑臉上就有多了兩個小梨渦,發上戴的步搖隨著她的行動微微顫抖。婉潞見了更安心些,其實知道鸞娥不會為此而消沈,可是這沒過門就退親,傳出去總有些不大好。

她們要說話,丫鬟們就把孩子們帶下去,這合了福姐兒的心意,拉著丫鬟的手就要去找凝妹妹。說了幾句問候的話,婉潞才開口道:"臨來之前我還有些擔心,見了鸞娥妹妹這樣我就安心了。"鸞娥坐在婉潞下方,眉一揚就道:"換了別個只怕也就忍了這口氣,可我清清白白一個姑娘家,哪能沒過門就任別人糟蹋?就算不嫁守了娘過一輩子,也不能受這樣的氣。"

朱氏輕輕拍一下她的手:"胡說,你這樣的姑娘,誰家娶了不是當珠寶一樣看待,也只有那不長眼的,才會這樣想。"王太太輕輕歎氣:"其實呢,我們都是做娘的,甯家為了兒子做出這樣的事,也情有可原。"鸞娥有些著惱地喊了聲娘,才開口道:"也不能他們家的兒子是寶貝,別人家的女兒就隨便作踐?還說什麼沒娶我過門前要先置一房妾,這樣才能制住我,不讓他被我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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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0 01:04:22


鸞娥說話時候唇微微往上翹,臉上已經有憤怒之色。半個月前甯家的媒婆又登門,王太太本當是來商量提前過門的,誰知媒婆一開口就給王太太出了個難題。

說的是甯二爺自從和鸞娥定親之後,就小病不斷,上次竟還暈了過去,雖仗著這邊送去的人參救了命,可畢竟不是那麼回事。甯太太心疼兒子,除讓人到處去廟裡燒香還願之外,又讓人拿了鸞娥和甯二爺的八字,到處尋人去合。

找一個,一個都說從八字上來瞧,這對都是上好的一對夫妻,財祿盡有,子女雙全不說,連口舌是非都不生的。找兩位,兩位也是這樣說的。京裡的算命先生差不多都找遍,沒有一個說鸞娥和甯二爺八字犯沖的。

落後在報恩寺裡遇到一個初來掛單的和尚,請他算一算。這和尚看了看雙方八字,默默念了念就道:"這八字初看起來上好一對夫妻,別人說的也沒錯,只是……"這後面兩個字就讓甯家管家擔了下心,那和尚先合掌念了聲佛才道:"壞人姻緣也是不好的事,這也是為什麼先頭算的人都不肯說的道理。"說完這和尚就搖頭走了。

甯家管家急忙回去稟告了甯太太,甯太太聽了忙又去尋那和尚,千懇萬求地道:"大師傅,我守寡守了那麼十來年,就看著這兩個兒子,還求你能給我指條路。"說著就痛哭起來。

那和尚先還閉著眼,等甯太太哭了半響才睜開眼道:"小僧乃方外之人,從不理俗事。"甯太太聽他開口知道有幾分效應,忙道:"佛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您救了我兒子,那就是救了我的命,還求指條路。"和尚又歎了聲才道:"那對男女造,初看起來確是一對上好夫妻,只是坤造太耀,未免壓住乾宮,四十以後呈衰敗之相。"

甯太太聽了這話,臉唰一下白了,照這樣看來,自己兒子就活不過四十?甯太太急忙道:"那我退了這門親事?"和尚還沒說話,服侍婆婆來的甯大奶奶就開口:"婆婆,這門親已下了定,明年三月就是婚期,此時來退,到時?"

甯太太聽了這話,剛要發怒就聽和尚道:"這門親事本是上好的,退了也著實可惜,還有別的法子。"甯大奶奶聽了松一口氣,續宗和侯府有親不說,又得了皇帝青眼,對他的文采十分看重,常召他入宮應對,結這門親對自己丈夫的仕途有極大好處,怎捨得就此退掉?

和尚頓一頓道:"坤造太耀,只要置一小星在側,用小星之光來壓住坤造光芒,就可脫了此災,夫妻白頭不說,子孫滿堂,福祿壽喜都全的。"聽了這話,甯大奶奶鬆開的氣又重新提起,沒娶妻就先納妾,而這妾的目的還是為此,對方肯答應才怪?

甯太太卻是大喜,只要能救兒子,別說置一房妾,多置幾房也沒什麼,問過和尚什麼時候納妾最好,和尚算過婚期,婚期本是明年三月,妾定要先趕在這前面過門,早不過十月,晚不能過十一月,又詳細說了妾定要屬羊的,最好是五月生的,這樣才能既壓住坤造光芒,又不會妻妾失序。

甯太太聽了這話,如同奉了皇帝的旨意,回家就找了媒婆來,一是讓她去尋個合適的姑娘給甯二爺做妾,二是讓她去和王家說這件事。

頭一件倒簡單,第二件媒婆就犯了難,一邊在肚裡腹誹,一邊往平府來,竹筒倒豆子一般和王太太說了才道:"這事甯太太也曉得委屈了你家姑娘,只是這說到根來,也是為你家姑娘好,橫豎妻妾名分擺在那,縱她先入門,也不敢在你家姑娘跟前放肆,就答應了吧。"

王太太本是個拿不起主意的,這麼多年不是靠大女兒就是靠小女兒的,等到淑娥嫁了續宗,她在平家住著,更是只享榮華不問別事的,聽了這話雖覺得有些不合理,可是女兒總不能未嫁就背個克夫的名聲?遲疑開口道:"這事不如這樣,納是許他納了,不過我家女兒沒過門前,不許他圓房。"

媒婆就曉得王太太是個好說話的,這才只求見王太太,聽見王太太答應了,哎呀一聲就道:"王太太,這是自然,何消你囑咐,甯太太也這樣說的。"王太太面上浮起尷尬神色,媒婆見王太太肯了,剛想告辭就聽見窗外傳來鸞娥的聲音:"我不許。"

這讓媒婆愣在那裡,鸞娥已經掀起簾子走進來,對媒婆怒目而視:"回去和寧家的說,要不就退親,不然他家就另尋,我絕不能在我沒過門之前就讓妾進門。"媒婆哭喪著臉去望王太太:"太太,您瞧這?"王太太皺眉:"終身大事,哪能讓你插嘴?"

鸞娥笑了一下:"娘,你也知道這是女兒的終身大事,怎麼能胡亂?"王太太被鸞娥這話又堵住了,媒婆咳嗽一聲:"二姑娘,你說的雖沒錯,但你要知道,再怎麼她先過門,也不過就是個妾,你才是寧家明媒正娶的正房奶奶,誰會……"

不等媒婆說完,鸞娥已經挑眉:"這位媽媽,甯家若真要為我好,哪會定親不久就疑是我克了他家兒子,又尋出這麼一個主意要壓住我,果真如此的話,倒不如痛快退了親,大家一拍兩散。"媒婆不敢說話,王太太歎氣:"鸞娥啊,不過就是他家要先納個妾,這也是常事,你日後尋了別家,也未必沒有夫君納妾的。"

當了外人鸞娥不好對王太太怎樣,只是看著媒婆一字一句地道:"天下不是個個男子都納妾,回去和寧家說,兩條路,一是退親,二是不但現在這個妾也不進門,以後也不許納妾。"媒婆和王太太都被鸞娥的話給唬住。

鸞娥看向王太太:"娘,女兒的話就放在這,您要答應了寧家,真讓他家這麼做,我就一刀抹死在花轎裡,也不會嫁進他家。"說完鸞娥就出去,王太太愁眉苦臉地,也曉得女兒性子烈,是說到做得到,只得讓媒婆原樣傳回去。

甯家那邊得了消息,甯太太倒罷了,甯大爺和甯大奶奶夫妻怎捨得把這門親事給退了?這幾天正在尋人來關說,就要鸞娥應了。鸞娥豈是那麼輕易能變主意的,王太太想起來又歎一口氣:"你啊,沒過門就不許人納妾,這就背了個不賢的名聲,等退了寧家,我瞧你能嫁什麼樣的人家?"

鸞娥笑了:"娘,我爹也沒納妾,姐夫也只有姐姐一個,若說王家平家不夠富貴?趙姐夫娶了婉姐姐那麼多年,又生在那樣富貴人家,也不見他對別人動一動心思,兩個姐姐都如此,難道就因為我小些,就要等著以後夫君納妾?"

婉潞把鸞娥拉過來:"你啊,就會胡亂牽扯人。"鸞娥往婉潞懷裡靠一靠:"婉姐姐,你說我說的有沒有道理?天下為什麼這麼不公,只許男子三妻四妾,女兒就必要一心一意?若是要男子納妾,那女兒家也要尋個小老公,這才叫公平。"

這樣的話讓婉潞愣了愣,似乎有在哪裡聽過,又似乎是自己記茬了,朱氏已經笑了:"前面那句還算有些道理,後面這句就惹人笑了。"鸞娥也覺得自己的話有些不對,一頭埋在婉潞懷裡就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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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0 01:04:55


"你們都說什麼好笑的呢?"淑娥在丫鬟的攙扶下走進來,她那五個月的肚子早已顯懷,太醫來瞧過,說這胎的胎相保準是個男胎。朱氏雖喜歡孫女,可是平家的香火要有人傳下去,也望著淑娥多生幾個孫子,聽說淑娥這胎是個男孩,把淑娥手裡的事全接了過去,只讓她安心養胎。

來客應酬這些都是王太太在做,見淑娥出來,王太太有些嗔怪地道:"還不好好躺在哪,怎麼又出來了?"淑娥抹一把額上的細汗:"躺的我都發膩,況且姐姐好久沒回來,也和姐姐說說話。"

婉潞嘴上不說,心裡也想著淑娥能給自己生個小侄子出來,和鸞娥兩人把她扶了坐下:"不過是空閒著回家來走走,有什麼話,就等我進屋和你說去。"

丫鬟走進來:"太太,甯家來人了。"鸞娥眉一挑:"還是照前幾天這樣打發走了就是,有什麼好報的?"丫鬟面上露出一絲惶恐:"來的是甯大奶奶,她還說求見的是姑奶奶,不是兩位太太。"求見婉潞?婉潞起身要出門,鸞娥小嘴撅起,伸手去拉婉潞的衣衫:"姐姐,我還是那句話。"

婉潞輕輕拍一下她的手,示意她放心,就和丫鬟走了出去。甯大奶奶是在平時招呼女客的倒廳那裡等候,聽到婉潞的腳步聲,面上的焦慮之色更盛,迎上前要行禮。

婉潞已經福了下去:"這說來是我的娘家,倒沒有出來相迎,是我的罪過。"說話時候婉潞已經往桌上掃去,見那茶一點沒動,甯大奶奶滿腔的話總也要先還禮才說。

等分了賓主坐下,甯大奶奶剛要開口,婉潞已經讓丫鬟把茶果端上來:"這是家下廚子新學做的點心,還請先嘗嘗。"甯大奶奶拿了一個,索性直接開口:"六奶奶,我這來求見你,也為的是甯王兩家的婚事。"婉潞笑了:"甯奶奶你這說的就不對了,我本姓平,嫁了人姓趙,這兩家的婚事怎麼和我有關係?"

甯大奶奶聽了這話,曉得婉潞只怕不肯幫忙,不由重重歎了一聲:"我曉得,現在說什麼也不對,可是這婚姻大事本是前世修來的緣分,哪能說退就退?"見婉潞還是不肯接自己的話,甯大奶奶只能自言自語:"況且我婆婆不過是病急亂投醫,也是為的小叔,並不是作踐小嬸。"

婉潞微微一笑:"是,我們都是當娘的,自然曉得當娘的心。"甯大奶奶眼裡閃出一絲光芒:"果然六奶奶是知書達理的。"婉潞低頭一笑,接著就抬頭:"可是也不能為了自己家的孩子,就不把別人家的當人。"甯大奶奶遲疑一下才開口:"可是天下男子納妾也是常事,怎麼談得上作踐呢?"

婉潞笑了:"納妾的確是常事,可也要瞧瞧怎麼納,或是夫妻之間沒有兒女,納一房妾回來希圖生育。或是妻子管家事忙,精力不濟納一房妾回來服侍丈夫。更有那夫妻之間不和睦了,妻子納房妾回來討丈夫歡心,種種緣由都有,可是從沒聽說過納妾回來是要制住妻子的,這樣顛倒怎生不叫作踐?"

甯大奶奶雖被婉潞說的滿臉通紅,可還是繼續道:"六奶奶你說的有理,可妻妾名分已定,這妾怎敢對妻不敬?"婉潞笑了:"這不然,這妾本是納回來用小星之光壓住坤造光芒的,若是二爺就此好了,那功勞全歸了她,請問這樣有功勞的妾,妻子怎麼對待?若是二爺不好了?"

甯大奶奶臉色又在變化,婉潞緩緩地道:"被抱怨的自然是妻子,哪個會去抱怨這妾?可憐鸞娥妹妹,沒嫁就背了一個克夫的名頭,這樣的人家怎敢再嫁進去,還是甯大奶奶您覺得這樣不叫作踐?"甯大奶奶長歎一聲,已經辯無可辯,婉潞站起身:"方才甯大奶奶您說的對,我們都是做父母的,自然會體會天下做父母的心,既然寧家算出甯二爺身子骨不好是因了鸞娥妹妹,我們也不敢背了這克別人家兒子的名頭,這門親事也就此作罷。"

見婉潞起身,甯大奶奶也跟著起身,話裡全是歎息:"六奶奶,話雖這樣說,可我們寧家也不是那樣不講理的人,哪會任由妾去作踐妻子?"婉潞笑了:"甯大奶奶你不覺得你這話煞是可笑?"

甯大奶奶知道再多說已是無益,又長歎一聲也就告辭,婉潞站在廳中間,並沒有去送她,這樣的親事結了對鸞娥已經毫無益處,倒不如斷了的好。

花香味飄了進來,還有麻雀在廳外嘰嘰喳喳地叫,婉潞呼出心裡的那口氣,仔細分辨著這花香,好像是桂花香,這都快十月了哪裡來的桂花?婉潞剛轉身就看見鸞娥站在自己身後,她手裡還拿著一枝桂花,臉上的小酒窩時隱時現。

看見婉潞轉身,鸞娥已經綻開笑容:"婉姐姐,就曉得你會同意我的話。"婉潞順手接過她手裡的桂花嗅一嗅,用桂花枝輕輕敲她腦袋一下,淺金色的桂花掉到鸞娥發上,黑的發和著桂花又添了幾分活潑。

鸞娥搖一搖頭,拉著婉潞的手撒嬌道:"姐姐,你什麼話也不說就打我一下,我才不依。"搖頭時候桂花瓣落在鸞娥肩頭,這樣美好的女子,婉潞臉上不由自主露出笑容,拉著她的手往後面去:"這都快十月了,哪來的桂花?"鸞娥手一指:"這棵桂花今年奇怪的很,別的花謝了它都沒開,前幾天突然開的滿樹都是。"

這花開的果然好,婉潞不由駐足賞起來,鸞娥見婉潞賞花,就去搬旁邊的梯子:"姐姐,等我折幾支讓你帶回去賞玩。"

婉潞剛要阻止,已經聽到王太太的聲音:"鸞娥,你也太調皮了,這下沒了人家,我又要睡不著了。"婉潞轉身,桂花開的好,朱氏她們在屋裡也待不住,也出屋賞花,鸞娥已經爬到桂花樹上,伸手去攀一枝桂花,並沒接王太太的話。

朱氏笑了起來:"這花開的蹊蹺,親家,只怕鸞娥的女婿也是折桂之人。",聽到這話在樹上的鸞娥扒開枝頭露出一張臉上,濃密綠色葉裡有點點淺金色的桂花閃動,鸞娥那張臉就是枝頭裡最引人眼的鮮花,她的小嘴撅起:"乾娘又來拿我取笑,這姻緣的事,得之我幸罷了。"

王太太話裡依舊有歎息:"鸞娥啊,做女兒家的畢竟是要嫁人的。"鸞娥眉一挑,那句大不了絞了發去做姑子去的話沒有說出來,只是咬下唇就從樹上下來,手裡還拿著一枝桂花,塞到婉潞手裡就道:"我不和你們說了,去找瑾姐兒她們讓她們也出來看桂花。"王太太對著鸞娥跑走的身影微微搖頭,眼裡的焦慮之色更深。

婉潞低頭嗅一嗅,桂花香氣濃烈,聞著讓人有些沈醉,她把桂花遞給旁邊伺候的丫鬟讓她們拿進去插起來,對王太太笑道:"明年就又是會試了,說不定鸞娥也能嫁個狀元,到時親家太太兩個女兒都嫁了狀元,那是何等的佳話。"王太太笑一笑,眉頭並沒完全鬆開。

鸞娥已經牽著孩子們過來,凝姐兒已經學著走路,朱氏囑咐奶媽不用每天抱著她,多放她在地上走走,搖搖擺擺地凝姐兒跟在姐姐們身後,她生的粉白,又穿了一身紅衣,就跟個七夕時的摩合羅娃娃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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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0 01:05:27


婉潞走前一步把她抱起來,凝姐兒剛學會走路,哪肯乖乖讓人抱,沒過一會就要從婉潞身上下來,要去和姐姐們玩。婉潞看的更愛,往她臉上親了親,福姐兒已經笑嘻嘻地道:"娘,妹妹不讓人抱,剛才姐姐要抱她過來,她都要自己走。"

朱氏拿出帕子給凝姐兒擦一擦額上的汗:"她和她爹一樣,剛學會走路就不讓人抱。"婉潞彎腰把凝姐兒小心放下,凝姐兒雙腳一接觸到地面就扭動著小身子跟著姐姐們去了。

看著外孫女,王太太心中的煩悶又少了些,她和朱氏兩人在旁聊著家常。婉潞把被風吹散的頭髮往上攏一攏,放下手的時候掌心裡已經多了幾根頭髮,有一根似乎還泛著銀光,婉潞心頭有些錯愕,仔細拈起來瞧瞧原來是自己看錯了。

風隨即就吹走了這幾根亂髮,雖然是自己看錯,可過不了幾年,這秋霜遲早會染白鬢邊,那時孩子們也就大了該各自嫁娶。

旁邊傳來的是孩子們的笑聲,夾雜了鸞娥清脆的聲音,一代一代就這樣過了。

過了兩天甯家就讓媒婆退回了鸞娥的庚帖,還帶來了一封退婚書,王太太也把原聘送回,十二樣首飾、十二匹各色衣料,還有折羊酒銀子一百五十兩,甯王兩家的婚事正式做罷。和甯家做不成親家,王太太也沒心緒去打聽寧家的打算,退回了這些也就完了。

十月初五,寧家還是照了原來的說法給甯二爺納了一房妾,新娘子屬羊五月生的不假,是京裡一家做小買賣的女兒。未娶妻而先納妾,自然又引起一番議論,楚夫人這個素來不愛管別人家閒事的在鬥牌的時候都忍不住對秦氏道:"這寧家是怎麼想的,王二姑娘那麼好的一個人,他家竟然還為了這麼點事放過了,我瞧再過幾年,必定會後悔的。"

葉氏這些年眼睛也不行了,把牌湊到眼前仔細看看才放下一張牌:"這做父母的,總是為自己子女想的多。"今兒萬姨娘不在,頂替她的是歸甯的趙致柔,聽了兩個嫂嫂的話只是輕輕歎了一聲,接著就對秦氏道:"這牌正是我要的,滿了。"

秦氏又輸了,邊數錢邊對楚夫人撒嬌地道:"婆婆,就是您引了媳婦說話,才讓媳婦輸了的。"正在說笑時候,丫鬟進來報:"太太,陳奶奶又來了。"楚夫人的眉頭皺了皺:"不是說了她不必進來了,怎麼又來了?"

嵐雲忙道:"這糊塗孩子沒說清楚,太太,陳奶奶說大姑太太歸甯,她是過來給大姑太太問安的。"秦氏笑一笑,她是個晚輩不好開口。楚夫人看向小姑,葉氏伸手去拿牌:"我昨兒聽說陳奶奶兒子被打發去做粗使的,想來陳奶奶是來尋小姑討個情。"

趙致柔已經起好一手牌,仔細看了看才道:"我一個出嫁的女兒,尋我討什麼情?大嫂,你還是讓人打發了她去。"楚夫人已經對嵐雲道:"你出去和你陳奶奶說,我早已不管家務,大姑太太歸甯也只有哄著她歡喜的,哪有讓她煩惱的,有什麼話,讓她去尋你六奶奶說。"

嵐雲急忙應了出去,趙致柔歎一口氣:"說寧家做事荒唐,我們家不也有這樣荒唐人在?"九爺房裡的翠蝶姨娘近來有了身孕,四太太歡喜不已,就差讓人直接喊翠蝶奶奶了。

楚夫人垂下眼簾,葉氏有些遲疑地道:"大嫂,總不能瞧著四嬸嬸這麼荒唐,該說說才是。"秦氏不由冷笑,四太太豈是那樣輕易讓人說的通的?聽說四老爺曾說過四太太,要她知道誰才是自己的正經兒媳婦,就被四太太卷了回去,說他一個男人管後院的事做什麼?況且自己是少了九奶奶吃還是少了九奶奶穿了,還是對九奶奶的親戚不尊重了?

不過就是多心疼了一下翠蝶,這也是人之常情,怎麼也不會讓她越過九奶奶的。楚夫人的唇抿了抿,唇角那兩根紋路更明顯了,把手上的牌一放:"總是沒有什麼別的,縱再寵了那個翠蝶,她在九奶奶跟前也要敬聲奶奶,不大好辦啊。"

秦氏的眼往楚夫人臉上一看,笑著把手裡的牌放下:"我胡了,自摸,婆婆二嬸嬸大姑母,快些拿錢過來。"葉氏仔細看著秦氏放下的牌,搖頭道:"三奶奶你瞧錯了,你是詐胡。"

秦氏故意又看一看,哎呀一聲就說不算不算,嵐雲已經走了進來,見狀把秦氏的牌緊緊按住,小丫鬟們也上來幫忙,秦氏跟前的錢全被她們三個分了。

等笑完了嵐雲才對楚夫人說陳奶奶已經去婉潞那邊了,雖然去了,可依舊哭哭啼啼的,楚夫人不由搖頭,人啊,怎麼到這個時候還不曉得自己的本分?

陳奶奶拄著拐進來時,婉潞正在那和傅氏商量事情,見陳奶奶進來也沒起身,對了婉潞陳奶奶就沒有面對楚夫人那麼客氣,一等坐下就對傅氏道:"小大奶奶,您就可憐可憐我,我服侍了老太君十幾年,現在臨老了一個兒子還被趕去做粗使,小大奶奶,您就高抬貴手,把我兒子放出來也好服侍我幾年。"

說著陳奶奶就哭起來,婉潞讓雙妙給陳奶奶擦淚,傅氏已經開口了:"陳奶奶,按說您服侍過老太君,您開口我們怎麼也要給你個準字,可是這家裡不以規矩不成方圓,陸管事當日衝撞了六嬸,六嬸心慈悲,不過就是輕輕罰過,既被罰過就該知道教訓安心當差才是,可不過幾天,他又和外面採買的人勾在一起,每日只拿些不新鮮的東西回來,那邊宅裡那幾日個個泄個不停。難道不該罰他嗎?"

陳奶奶聽了傅氏的話又繼續哭泣:"小大奶奶,您說的這話也是有道理的,可要罰,就罰他被逐出府,他也快五十的人了,和媳婦兩個去做粗使,那是……"婉潞已經笑了:"陳奶奶,您說這話我怎麼聽不懂了?下人們不去做粗使,難道還要我們主人們去做嗎?況且既做了下人,主人差遣著就該無不辦到才是,哪能挑東撿西的?您方才說,您是服侍過老太君的,陸總管之前也是做了幾十年的總管,陸家就該給這府裡的下人們都樹個典範才是,而不是挑肥揀瘦,嫌東嫌西,如果人人都像這樣,那這府裡的下人們可還使喚的動?"

陳奶奶的嘴巴大張,不曉得該怎麼回婉潞這話,婉潞已經站起身走到她跟前攙扶她:"陳奶奶,您是個有福氣的人,除了陸總管,另一個兒子做生意得法,您家去也一樣有丫鬟婆子服侍,個個敬著您,又何必來這侯府呢?況且兒孫自有兒孫福,只要各人守了本分,哪會沒有好日子過呢?"

陳奶奶滿肚皮的話這時一個字也吐不出來,拄了拐杖只說的出一句:"奶奶,您就體諒體諒。"婉潞的眉一挑:"陳奶奶,我體諒您,您可曾體諒過我?還是那句話,都別忘了自己的本分。"說著婉潞就喊丫鬟們:"來啊,好生服侍著你們陳奶奶回去,以後她進來也不必回了。"

本分?陳奶奶肩頭跨了下去,跟著丫鬟們走了出去。婉潞這才坐了回去:"這下總算耳根清淨了。"傅氏手裡拿著根線在打絡子,聽了這話輕歎:"俗話說宰相下人七品官,這侯府的下人我瞧著也差不多,虧六嬸嬸你拿的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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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0 01:06:00


婉潞抿嘴一笑:"我啊,不過就是狠下心罷了,不然這滿府的下人,個個都作威作福起來,倒把正經主人擠的沒法活了,不說自己心裡過不去,別人看著也不像。"傅氏也笑了附和幾句也就散了。

秋涼一層層上來,婉潞想著這些日子有些空閒,找了衣料給趙思賢縫件棉衣,她自從管家也許久沒空做這些了,初上手還有些不習慣,做了一會才漸漸熟絡。剛把一個袖子裁出來就聽到外面有哭聲,婉潞手一抖,差點剪到在旁邊替自己拉著衣料的雙妙的手。

哭聲漸大,接著是一個人跌跌撞撞進來:"六嫂嫂,沒有活路了。"身後還跟著一群人:"九奶奶失心瘋了,把她抓回去。"婉潞已經接住九奶奶,瞧一眼領頭的是四太太的心腹婆子,喝道:"你們眼裡還有主人嗎?"那心腹婆子急忙跪下:"奶奶,小的是奉了太太的令來把九奶奶帶回去的。"

這裡的太太就是四太太了,婉潞低頭瞧一瞧九奶奶,見她哭的極慘,冷哼道:"究竟出了什麼事?你們這樣的來,別說九嬸嬸素來體弱,就算是個好人也要被嚇破了膽子,難道你們都想學陸家一樣沒王法嗎?"

婆子雖跪下也知道自己仗的是四太太的勢,被婉潞這樣訓了就抬頭道:"六奶奶,小的是奉太太的令……"話沒說完面上已經挨了一巴掌,出手的是春燕,她啐了一口:"呸,當著四太太的面你也敢這樣回話的?"

那婆子在四太太跟前是極得臉的,不說那些下人,就連四老爺也要高看一眼。今日竟然被春燕這個底下人打了,這怒從心頭生,起身張口就對春燕道:"你是個什麼東西,敢來打我?"

說話時候她的手就張開,想往春燕臉上也照樣來一下,她這樣一來,她身後跟著的婆子們也嚷叫起來:"董家媳婦,你不過就是個管事媳婦,就這樣囂張……"

春燕站在那裡一句話也不說,雙妙已經嚷了出來:"反了反了,有你們這樣的下人嗎?見了奶奶們不行禮就罷了,還在這裡大呼小叫?"婉潞只是輕輕拍著自己懷裡的九奶奶,唇邊帶著冷笑,那眼冷冷看著婆子們。

婆子們嚷了一會,感覺到這裡十分寂靜,一個個閉了口,低下頭不敢去看婉潞,婉潞把九奶奶交給丫鬟,讓她們服侍她進去梳頭換衣,這才淡淡開口:"嚷啊,繼續嚷啊,我倒要看你們個個是怎麼橫行?"領頭的婆子急忙跪下:"六奶奶,小的們是奉了太太的令,請九奶奶回去的。"

她這一跪,別人也急忙跪下,婉潞瞧著她們,唇邊的冷笑沒變:"請回去?方才你們那樣子,不像是請主母回去,活像是抓個逃奴,我倒想去請教請教四嬸嬸,難道她就任由底下人這樣作踐嗎?"婉潞聲音不大,四房跪著的人沒有一個敢說話。

雙妙走了出來:"奶奶,九奶奶不肯梳洗,只要請您進去。"婉潞又掃了這些婆子一眼,轉身進去,婆子張一張嘴,想說什麼被雙妙一瞪又不敢說。

婉潞進去了,春燕她們也跟進去伺候,院子裡只剩下四房的婆子們,一個婆子小聲地道:"黃嫂嫂,這事?"黃媽媽見那安靜垂著簾子的屋子,給她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沖進去把九奶奶拉出來,不由懊惱這風聲是怎麼走漏的,一個眼錯不見就讓九奶奶跑了出來,還跑到婉潞這裡,只得站起身道:"回去稟告太太,看太太怎麼說。"

婆子們垂頭喪氣地走了,春燕從簾子裡看到笑著對婉潞道:"奶奶,她們走了。"婉潞絞了塊手巾過去給九奶奶:"你好好擦擦臉,喝口茶再說,就算天要塌下來,你是我們趙家明媒正娶的媳婦,別說是那麼一個買進來的人,就算日後她生的孩子做了官,得了誥命也要尊你為嫡母,哪能越過你去?"

九奶奶接過手巾擦一擦臉,又喝了幾口茶,雙妙讓小丫鬟拿著美人拳給她捶腿,九奶奶這才好受了些:"六嫂,你別提孩子了,就是今兒一早翠蝶身邊的丫鬟過來報,說她肚疼不止,等不得請太醫過來,那孩子已經掉了下來,四個月的娃娃都能瞧出是個男胎,我還沒說什麼,翠蝶就在那大哭大嚷,說我安心咒她的孩子,婆婆就大怒,說我良心狠毒,不把九爺的孩子放在眼裡,說這樣的人怎能做趙家的媳婦,還要把我關起來,等公公回來就要把我休掉,幸虧發怒時候有個小丫頭在旁邊聽見,急忙告訴了我的丫鬟,我清清白白一個人,怎能這樣被休?這才沒了法子跑出來求人救命。"

說著九奶奶又大哭起來,姨娘們懷了孩子,生不生出來還要看主母的高興,背地裡弄個手腳讓孩子沒了的事又不是沒有。但九奶奶一來性子軟弱些,二來上頭那位婆婆對她又不喜歡,別說弄手腳,只怕等孩子生出來自己認嫡母都不敢。

婉潞輕輕拍著她的背,一時竟不知道怎麼勸她,這事自己都還不能管,九奶奶哭的更厲害了:"若我錯了,別說趙家休了我,就是當時殺了我,我也沒一個字好說,可我明明沒有錯,服侍公婆,撫養孩子,連姨娘我都恭恭敬敬,這樣被休我怎能服?再說休了我也就罷了,可憐我兒才三歲,沒了娘的人在這可怎麼活。"

說到孩子,九奶奶哭的更難過,婉潞也不覺鼻酸,那個孩子生下來本就瘦弱,四太太不待見,連著九爺也不敢多抱一抱,雖有九奶奶全力照顧,生的還是那麼瘦小。都是做父母的人,婉潞又怎麼忍心,她拍著九奶奶的肩膀安慰:"九嬸嬸你別這麼難受,趙家雖然分家,這樣大事也不是做公婆的說能休就能休的。"

九奶奶嗚嗚哭泣,仿佛沒聽到一樣,她娘家父親上個月就外放出京,這官職還虧了侯府出了些力,真要被休,只怕也不會為自己女兒出頭,只怕還會怨九奶奶自己不會討公婆的歡心,才鬧出這樣給自家沒臉的事來。

偏生九爺又是那麼個懦弱的性子,婉潞長歎一聲,九奶奶嗚咽著道:"我們爺的性子我也不去說他,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這一世也就這樣,只是我的兒啊,他怎能沒了娘。"外頭有聲音響起,接著是丫鬟恭敬的說話:"四太太來了。"

婉潞的眉一皺,剛要起身四太太已經掀起簾子走進來,見九奶奶在這裡哭泣個不停,不管起身迎接的婉潞就開口怒駡:"你還有臉在這裡哭,你自己做了什麼黑心的事你自己心裡清楚,現在倒有臉來尋人幫忙,我可告訴你,我才是你正經婆婆,媳婦要休要娶就在我一念之間,誰也管不了。"

平日四太太罵著,九奶奶也就只有垂手侍立聽著罵的份,今日她卻充耳不聞,四太太罵四太太的,她在那哭她的。四太太這下更是肚皮裡的氣都要衝出來了,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打九奶奶:"好啊,你還會告狀了,我告訴你,就算今兒你死在這,也沒有我給你填命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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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0 01:06:34


斜刺裡伸出一隻手,婉潞扶了四太太的手,臉上雖有笑但和平時不一樣:"四嬸嬸還請坐下,雖說婆婆管教媳婦那是天經地義的,可是凡事都越不過一個理字,四嬸嬸現在管教媳婦自以為得意,可是四嬸嬸難道不想想,你背上個逼死兒媳的罪名難道就只是你一個人的罪過?"

這話提醒了九奶奶,她伸手就抓起旁邊的剪子往自己喉嚨裡戳去:"婆婆要媳婦的命,媳婦現在就死在婆婆面前,當了六嫂的面,媳婦也知道媳婦死的不冤枉。"說著一咬牙那剪子就戳進去一點,血立即冒了出來,春燕力氣大些,已經上前抱住她:"九奶奶您可不能做這種傻事。"

婉潞甩開四太太的手上前把九奶奶手上的剪刀搶了下來,雙妙不等吩咐已經進去尋傷藥,小丫鬟們忙去外面倒熱水進來,這時候已經來不及去尋太醫,等熱水進來,婉潞用乾淨手巾把那些血擦掉,又抖上傷藥,再用紗布小心包好。

好在那剪子有些鈍,九奶奶力氣又小,不過劃開一個淺淺口子罷了。九奶奶雖被幾個人按在那裡不讓她亂動,嘴裡依舊哭個不休:"六嫂,你也別救我,我就死了算了。"人紛紛擾擾,沒人去理四太太,四太太初見九奶奶脖子那出了血,也唬的手腳冰涼,站在那裡半天不敢說話。

等見婉潞給九奶奶包紮好了,九奶奶說出話來,她的魂靈這才又重新歸了竅,仔細想一想就開口:"拿死來嚇唬,當我……"不等她話說完,婉潞已經回頭怒叱:"四嬸嬸你是怕這事情鬧的還不夠大嗎?旁人家聽說的寵妾滅妻多是男子做的,今兒我倒見識了婆婆要寵妾滅妻的,四嬸嬸,你真以為侯府能保住你一世平安嗎?這樣的逆倫事情,驚動的可不是自家人。"

婉潞平日對各位長輩都十分有禮,從不輕言也不多說,今兒她沈下臉來,又這樣說話,四太太的唇抖一抖,才想起面前這人畢竟是侯府世子的夫人,就算分了家,她以長房族長的身份拿出來,自己一個做長輩的也要讓她三分。

窗外有急促的腳步聲,簾櫳響處,走進來的是楚夫人,她身後除了秦氏,還有葉氏帶了自己媳婦水氏。楚夫人面色有些慌亂,婉潞知道一定是婆子們見九奶奶動起剪刀,急忙去回的,忙上前對楚夫人道:"婆婆您來的正好,這事媳婦可管不了。"

楚夫人先去看了看九奶奶,見她脖子上包了紗布,臉上雖有淚痕但氣色還好,心這才放了下來。對四太太沈下臉:"四嬸嬸,你也忒不像了,世上偏心的婆婆也多,但從沒聽說過為了個妾就要把自己正經兒媳婦逼死的,四嬸嬸你做出這種事來,死後可有何面目去見泉下的先輩?"

四太太嘴一撇,無限委屈地道:"大嫂,明明是她自己尋死來逼迫我,哪是我逼死她?"四太太這話讓楚夫人差點氣厥,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只用手指著她的臉:"你,你。"秦氏忙上前扶住她坐下,婉潞倒上茶。葉氏的眉也輕皺:"四嬸嬸,俗話說家和萬事興,我們都是上了年紀,別說娶媳婦,娶孫媳婦都能了,九奶奶過門這麼幾年,並不見她有什麼錯處,討不得你的歡心只說是各人的緣法,可你怎麼能為了個姨娘就要對她要打要殺的?若是九爺做了這樣的事情,我們做長輩的還要出面喝止,說他怎能忘了誰才是結髮?可你一個做婆婆的這樣帶頭,難道就是做長輩的樣子?"

葉氏輕易不說人的不是,楚夫人喝了兩口茶,秦氏又給她捶著背,楚夫人覺得這口氣總算順了下來,對葉氏冷笑道:"二嬸嬸,你也別再說四嬸嬸了,我也不知道她這些年是怎麼回事,總是看這個不順,看那個不好,她怎麼對媳婦是她的事,我們怎麼對九奶奶是我們的事,今兒我就多說一句,誰要為了個妾打了休自己正經媳婦的主意,我頭一個不答應。"

四太太一張臉刷的白了,九奶奶哭著起身就跪到楚夫人跟前:"大伯母,侄媳雖命苦,幸得有大伯母招撫,婆婆既瞧著我這個做媳婦的不喜歡,就求大伯母抬抬手,許侄媳去伺候您老人家,也當做趙家媳婦一場。"九奶奶哽咽說完,那淚更是掉的滿臉都是,放聲大哭起來。

楚夫人也不覺心酸,用手拍一拍她的手,看向四太太,歎息道:"四嬸嬸,俗話說的,福氣要享不能折,九奶奶這個媳婦我們平日都看在眼裡,你又何必做這種折福之舉?"四太太怎能把自己心裡的話說出來,她就是嫌棄九奶奶出身不高,配不上自己兒子?

只是強著道:"大嫂你這話就有些不對了,不說別的,今兒翠蝶的身孕就是她在背後使壞弄掉的,不然昨兒還是好好的,今兒怎麼一早就沒了,還是個男胎,我瞧啊,她就是嫉恨翠蝶得了我的喜歡,她才這樣做的。"

楚夫人已經氣的說不出話來了,抬頭看著四太太只是笑,四太太曉得她笑的不好,但還是站在那,葉氏唇邊現出一絲諷刺對楚夫人道:"大嫂,四嬸嬸這些年越發糊塗了,不糊塗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誰也沒聽過有牌位的人嫉恨沒牌位的人。"

楚夫人點頭:"二嬸嬸你說的是,我瞧著四嬸嬸這些年是越發糊塗了。"說著楚夫人已經轉向九奶奶:"九奶奶,我曉得你孝順,只是你也要擔待四嬸嬸這個糊塗人,以後她的話,好的就聽,糊塗的話可是不能聽的。"

楚夫人這話十分溫煦,聽在九奶奶心裡十分熨帖,四太太卻是驚到了,她伸手就去抓楚夫人的手:"大嫂,我可從來沒糊塗過,全是她們……"不等她說完楚夫人已經搖頭:"你還說你自己不糊塗,你現在還在說糊塗話呢。"

四太太又轉向葉氏,楚夫人已經叫人:"來啊,你們把你們太太扶回去,等我去問問四叔叔,這事該怎麼處。"

四太太帶來的人聽了楚夫人的話,一個個互相看一眼,沒有一個敢上前。四太太定一定心,對楚夫人冷笑道:"大嫂,雖說你是個長嫂,可這分了家就是各房各戶的,我再糊塗,也沒管到別人家裡的事吧?"說著四太太對黃媽媽喝道:"還不快些上去把九奶奶給請回去?"

四太太這話差點沒讓楚夫人暈過去,黃媽媽應了,面上帶出幾分得意之色,走到九奶奶跟前:"九奶奶,請吧。"九奶奶抬頭看了看,面上滿是惶恐之色,四太太已經喝叫起來:"和她客氣什麼,這種惡毒婦人就該扯了回去。"

黃媽媽果然上前用手去扯九奶奶的胳膊,手還沒沾到九奶奶的胳膊,已經被楚夫人重重大了一下,接著是楚夫人怒氣衝衝的聲音:"這家子真是反了,下人該這樣對主人,來,把九奶奶送回我房裡去。"楚夫人帶著的婆子上前去扶九奶奶。

四太太見楚夫人不讓人把九奶奶帶回去,自己籌謀許久,就為的是今日把九奶奶休了,自家又不背上駡名,哪肯就此甘休,上前一步怒道:"大嫂,怎麼說我才是她婆婆,這樣惡毒容不得人的婦人,不休了還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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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0 01:07:06


葉氏在一旁已經明白了七八分,只怕這翠蝶的胎落的蹊蹺,況且九奶奶也不是做的出這種事的人,就算她想做,翠蝶也不會喝她送去的東西,葉氏開口道:"四嬸嬸,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翠蝶姨娘的胎才落,除四嬸嬸你也沒人說就是九奶奶把她的胎打掉的,倒不如我們細訪訪,瞧瞧可是九奶奶做的,若真是九奶奶做的,拿出證據來,休了她她也沒有二話,若不是,"

葉氏臉上依舊是笑吟吟的:"誰做了這麼件事汙蔑九奶奶,就該被活活打死。"四太太本以為自己的計策極妙,聽了葉氏這一番話,她心裡本就有毛病,聽了這話臉色刷一下白了。葉氏垂眼只當沒看到,楚夫人已經明白,臉上也露出笑容附和著葉氏:"二嬸嬸這話說的對,休妻是何等樣的大事,總也要說的嘴響,就讓人好好去查查翠蝶這胎,究竟是怎麼落的。"

黃媽媽的臉色比起四太太來,那更是白了很多,這事真要細細查了,四太太是沒事,可照了這架勢,這板子就該打到自己身上,活活打死未必會,但幾十板子是免不了的,黃媽媽抖著唇叫了聲太太。

四太太充耳不聞,腦子轉的飛快,要怎麼反對這件事,九奶奶聽了這話長籲一口氣,對楚夫人道:"大伯母明鑒,自從翠蝶有了身子,侄媳怕擔干係,別說送東西,連她的房裡都不敢去一步。"

說著九奶奶心裡越發委屈上來,那淚又滾落一臉,她說的可憐楚夫人也不由哽咽起來,把她扶了起來:"好孩子,我曉得你受委屈,只是你要知道,有些委屈能受,有些委屈不能受。"九奶奶應了,那哭聲還是沒有斷。

見楚夫人招呼人把九奶奶送到楚夫人房裡暫且安置,四太太上前一步:"大嫂,我才是九奶奶的正經婆婆。"楚夫人轉身,唇角帶了嘲諷:"你也知道她才是你正經媳婦,就該拿出那做婆婆的體統來,而不是成日只曉得擺你的威風,那些也是你家事,我們不好說的,只是今兒你不問青紅皂白,為了個姨娘落胎的事就要把你正經媳婦休了,傳出去,你以為只有你面上無光?你帶累的,可是整個趙府。"

楚夫人說到後面聲音已經不像平日那麼溫煦,而是有些高亢,葉氏笑了:"大嫂您又何必動氣,我們趙府容不得胡亂休妻的婆婆,自然也容不下那折了姨娘肚裡孩子的媳婦,等事情慢慢查了,水落石出了再來定奪。"

葉氏這話讓黃媽媽嚇得兩腿更加發抖,白著一張臉去看四太太,當了那麼多人面又不敢說出來,手心汗出不斷。楚夫人已經笑了:"二嬸嬸你說的最是。"說著楚夫人就去看站在屋裡的秦氏她們,想了想到:"這事雖說是四嬸嬸的家事,可用她自己的人總有些怕偏頗,就借了四奶奶。"

水氏聽到自己被點到,微微彎腰行禮,葉氏知道自己這個兒媳是個細心的,笑著道:"你大伯母既委了你,你就該小心些,別冤枉了好人,也別放過壞人。"四太太著急了:"大嫂,這事要查也要等我去查,哪有……"

楚夫人含笑打斷了她的話:"四嬸嬸,這事雖是你家裡的事,可要休妻就不是你家裡的了。"四太太還要分辨,葉氏已經又開口:"大嫂,既然四嬸嬸不願意,我們也不好太越過了,就去問問四叔叔的意思如何?"楚夫人微微點頭,四太太這時沒了再反對的話,只得收了口。

楚夫人看一眼婉潞:"都什麼時候了,怎麼天都快黑了。"婉潞上前笑道:"這些日子夜漸漸長了,媳婦已經吩咐人預備好了晚飯,就請兩位嬸嬸也一起用飯。"楚夫人去瞧四太太:"四嬸嬸,我們走吧。"四太太猛地一甩手:"我不去,家裡還有事呢。"

說完也不辭一辭,就領著人匆匆走了,楚夫人看著她的背影,臉上的笑漸漸收了起來,這事只能治標不能治本,怎麼的也要四老爺出面來說話,可是自己這位小叔雖沒和四太太反目,那夫妻情義也淡了不少。婉潞已經請楚夫人的示下,這晚飯要擺在那裡,楚夫人也就收起思緒,逕自去用飯。

晚飯剛擺上不久,楚夫人還在那和葉氏互相謙讓的時候外面就有人來報九爺求見。聽到他來了,楚夫人把筷子重重一放,這做兒子的雖要孝順,可也不能看著自己的娘這樣糊塗而不知道勸解。

葉氏歎了一聲:"大嫂您這又是何必,九爺畢竟是個庶出,性子未免軟些。"葉氏這話讓楚夫人想起自己那個庶出的女兒思敏來,不也是性子軟了些,臉上神色這才緩了緩:"請九爺進來吧。"

九爺進來時候,楚夫人和葉氏不由吃驚了下,九爺平日性子雖軟,但身上總是乾乾淨淨,也是個大家公子的樣子。今兒卻是一件長袍被撕了個大洞,腳上的鞋子不是成對的,頭髮胡亂挽了,臉上還有些青色,就像跟人在外面打了一架一樣。

不等他行禮葉氏已經開口:"小九,你這是怎麼了?難道是外面闖了禍?"九爺跪了下來,臉上已經有淚水:"大伯母,侄兒求大伯母允許把媳婦給休了吧。"楚夫人沒料到九爺出口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句,再看他這一身,知道又是四太太在那里弄的,臉上露出笑容:"好啊,你倒是個好孝順孩子,為了你娘的歡心就把清清白白一個媳婦給休了,我還不知道我們府裡竟有這樣一個孝子呢。"

楚夫人話裡的孝子咬的極重,九爺只是跪在那裡哭,沒有一個字分辨。饒是葉氏為人平和,也不由皺眉道:"九爺,你也未免太窩囊了些。"九爺只是哭不說話,楚夫人聽著他哭聲又覺得他有些可憐,他畢竟不是從四太太肚子裡出來的,隔了一層和八爺不一樣。

等九爺哭了一陣楚夫人才歎道:"你說的輕巧,無故休妻這話一傳出去,我趙府的臉往哪裡擱?不說你還有個哥哥沒娶妻,這顛倒黑白的事做了,你那幾個現要議親的小侄子侄女,也會受這個牽連,你現時覺得順了你娘的話,你就是個大孝子,人人稱讚的,你卻沒有想到你此時順了,壞的卻是我趙家的名譽,是要人人罵的。"

九爺嗚咽不止,不曉得是哭自己還是哭九奶奶,等楚夫人說完了他才又磕一個頭道:"侄兒曉得大伯母教訓的對,只是侄兒命薄,投在姨娘的肚裡,又不得哥哥們的喜歡,娶了媳婦媳婦也不討娘的疼,侄兒細細想來,侄兒這樣的人就不該活在世上,等休了妻,盡了這最後一份做兒子的心,侄兒就去尋個寺,剃了頭做和尚,也省得這樣的人在紅塵之中徒添煩惱。"

說完九爺已經不哭,臉上只是一片灰白,楚夫人那要罵他的話終於沒有說出口,只是歎氣不止,葉氏除了歎氣什麼都說不出來,旁邊伺候的人也沒有一個敢說話。

過了許久楚夫人才歎氣:"你這傻孩子,以為出了家就能一了白了?你還有兒子,你哥哥也沒娶妻,你,真能走得了嗎?"九爺抬頭,他活這二十多年,都是唯唯諾諾的,從沒為自己想過,楚夫人這問話他一時也答不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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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0 01:07:38


葉氏長歎一聲:"大嫂,九爺生就這樣的性子,你和他說他也……"葉氏後面的話竟然說不出口,只是看著面前這個侄兒,除了歎氣好像什麼都不能做。

楚夫人此時心灰意冷,搖手道:"罷了,你既要做孝子,我也不好攔你,要休要什麼,你去和你爹娘說吧,只是九爺,你可有面目去面對你岳父?"還有你那個剛三歲的兒子?

九爺滿臉苦澀,不曉得是該哭還是該笑,過了會兒才規規矩矩磕頭下來:"侄兒知道,侄兒謝過大伯母二伯母。"說完不等楚夫人叫他起來,就起身跌跌撞撞往外走。

楚夫人和葉氏再沒有心緒用飯,拿起筷子微微撿了幾顆米飯往嘴裡放就放下筷子道:"收了吧。"這種事也不好勸,秦氏帶著丫鬟把桌子收拾乾淨,告稟一聲就下去用飯。

葉氏看著楚夫人:"大嫂,這事?"楚夫人站起身,說出的話十分疲倦:"天要下雨,我們能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第二天一早,四太太派人把休書拿了過來,隨之來的,還有九奶奶當日的嫁妝。九奶奶已經知道昨日九爺來說的話,足足哭了一夜,等到天亮時候那眼睛裡已經沒了淚水,看著那休書只是不去伸手拿,水氏她們陪著她,那安慰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來送休書的是黃媽媽,她又像平日一樣趾高氣揚,見九奶奶不接,就把休書塞到她手裡:"九奶奶,不,李家姑娘,這個你可要拿好,從此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你啊,好好拿了這休書重新嫁人去吧。"九奶奶抬起頭,並不像平日那樣,眼裡分明有了怒火,突然站起身一巴掌打在黃媽媽臉上:"哪裡來的奴才,該在這裡大呼小叫?"

黃媽媽沒料到九奶奶敢打她,臉色一變就挽起袖子:"好啊,我不教訓下你,你就當……"話沒說完已經聽到水氏的聲音:"把老黃家的拉下去責十個板子,這樣不懂分寸的就該好好教訓才是。"黃媽媽頓時啞口,剛要梗著脖子說自己是四房的人,早被進來的婆子拉下去了。

水氏發落過,覺得心中那口氣才略平一些,伸手拍著九奶奶:"九嬸嬸,我們已經盡力了。"九奶奶覺得眼睛酸澀,但那淚怎麼都落不下來,吸一吸鼻子:"四嫂,我知道,我只求等我走後,你能看顧下我那孩子。"水氏眼裡的淚啪嗒啪嗒掉下來,除了點頭沒有別的話能說出來。

秦氏帶了人過來,見裡面這樣情形,也覺得心裡酸的很,讓丫鬟把拿著的東西拿上來:"九嬸嬸,婆婆說是她誤了你,這裡有一百畝田地,婆婆說她也只有能盡這點心了。"九奶奶用牙緊緊咬住唇,只有這樣才能不哭出聲:"只是我命苦,怪不得大伯母,我也沒臉去給大伯母磕頭,還請三嫂去致意一聲。"

秦氏那淚終於落了下來,用手擦著淚點頭:"我知道。"婉潞進來聽見,扶住了九奶奶:"你爹娘都在外面任上,今兒一早我已經派人去和我娘說了,讓你先到我娘家去暫住一些時候,等你爹娘接了信,是去接你到任上還是就在京再行安置吧。"

婉潞能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九奶奶那已幹了的眼裡又滾下淚,正要收拾了送她出門,外面匆匆跑進一個丫鬟:"六奶奶,四老爺回來了,正在廳上發脾氣,還請九奶奶過去呢。"

婉潞的臉上閃過喜色,四老爺回來,這事就有了轉機。九奶奶卻像沒聽到一樣,沒有停下腳步,依舊往外走,水氏拉住她:"九嬸嬸,四叔回來,定會為你做主,你快些往廳上去吧。"九奶奶雖停下腳步但並沒往廳上去,只是低頭道:"我雖是小家小戶出來的,也不能隨便人要休就休,要不休就不休。"

她說話的聲音雖小,屋裡的人都聽的清清楚楚,婉潞低頭細一思量,接著就明白,笑著對水氏:"三嫂四嫂你們兩位在這裡勸解下九嬸嬸,等我去廳上瞧瞧情形。"秦氏了然,和水氏一邊一個把九奶奶拉回來坐下:"要走也不急在這一時,九嬸嬸先在這坐著等。"房裡的丫鬟已經忙去預備茶果。

婉潞讓先頭傳話的在前,自己往那裡去。這個廳是四房平日招待自家客人的一個小客座。離的還遠時候就能看到客座外面下人們都垂手侍立,廳裡的聲音也很雜亂,還伴著什麼東西摔碎的聲音。婉潞不由站著在外細聽一聽,有一道咆哮聲像是四老爺的。

四太太尖利的聲音聽起來特別明顯:"一個不賢不孝的惡毒婦人,休了她也是常理,我婆婆做主,關你這個公公什麼事?"婉潞的眉頭皺起來,沒有去聽四老爺後面的話,沒想到四太太竟這樣,她要強扭著休不肯聽勸的話,這日子,婉潞輕聲歎氣。

身後已經有雜遝的腳步聲,婉潞轉頭一瞧,見是侯爺夫婦和二老爺夫婦都走了過來,侯爺和二老爺在前面腳步匆匆,楚夫人和葉氏妯娌攜手在後,臉上的神色都不那麼好瞧。

婉潞避讓一旁,侯爺和二老爺只當沒看見,楚夫人停下腳步:"六奶奶你怎麼在這裡?"婉潞恭敬應道:"方才有丫鬟去請九嬸嬸,九嬸嬸說既是被趙家休出來的人,也就不好前來,媳婦是來回四叔叔一聲。"出夫人不由哎了一聲,葉氏也搖頭:"這是怎樣的孽障?"

婉潞沒有接話,依舊恭敬立在那裡,楚夫人邁出一步示意婉潞:"既有事,那就跟我們進去。"婉潞後退一步請楚夫人和葉氏先行,這才跟在她們後面進了廳。

廳裡早不是平日的樣子,地上滿是瓷器碎片,上面的擺設一個也不見,四老爺坐在那裡用手拄著頭,四太太站著依舊是一臉怒氣,侯爺和二老爺站在那想是要勸說,不等開口四老爺已經跳了起來:"娶妻回來本是要奉宗祠的,誰知娶回來這麼一個,對庶子不慈,對大嫂二嫂不敬,大哥,做兄弟的求您做主,把她休了。"

說著四老爺就撲通一聲跪下,四太太聽了這話更是暴跳如雷,牙齒咬的緊緊地對四老爺道:"休我?你憑什麼說我對庶子不慈?我是少了他吃還是少了他穿,還是沒給他娶媳婦?我親兒子都沒娶媳婦,他還娶了一房又納了一個,世上多的是婆婆管媳婦,媳婦不服管教良心惡毒自然要休,輪得到你這公公在這裡出頭嗎?"

四太太這番歪理說的人面面相覷,四老爺已經氣的面色都白了,對侯爺道:"大哥你聽聽她那說的叫什麼話?我們趙家是何等樣的人家,那有無緣無故休妻的?她這樣倒行逆施,還不肯聽大嫂二嫂的教導,難道不該休了她以正視聽?"

侯爺和二老爺已經把四老爺扶起來,侯爺開口道:"四弟你也別這樣?四弟妹和你畢竟是三十年的夫妻,為你生兒育女,料理家務,雖說年老了氣性上有些不順,但哪能輕易說出休妻的話?"二老爺沒有侯爺這樣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只有順著大哥說幾句。

四太太越發覺得自己委屈,顧不得許多就上前扯了侯爺的袖子大哭起來:"大哥你是個公道人,說的話也是公道話,我進這個家門做孫媳婦開始,一直到現在三十來年,可沒犯什麼大錯,四老爺要休我,我就一頭撞死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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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0 01:08:09


侯爺退後一步,悄悄把四太太扯住自己的袖子從四太太手裡拿出來,面上神色沒變:"四弟妹,那後院的事我們做男子的不好插手,只是這休妻關的不是你們一房,還有我們趙家的臉面,平日裡聽說九侄媳身子雖弱,也是個賢慧的人,婦人家落胎也是常事,哪能因了個妾落胎就要休了正妻的事?傳出去沒人說你持家公正,只有人人笑話你的。"

四太太的臉色微微紅了一紅,但她本就橫下一條心,也再不管那許多,張口就道:"大伯您這話說的不對,做妻子的,賢良淑德那是本等,妾室有了身孕,多加愛護才對,哪能下了毒手把妾肚子裡的孩子打落?這樣惡毒的婦人怎能不休?"

楚夫人的眉頭皺了皺,婉潞抬眼之時正好瞧見,這家裡打落過妾室胎兒的人只怕不止楚夫人一個,四太太說了這樣的話,被打臉的人可就不止楚夫人了。

葉氏對家裡的事還是清楚的,四太太話音剛落,她已經笑道:"四嬸嬸這樣的話未免有些不對,翠蝶肚裡的胎是不是九奶奶打落的還是兩說,總要查清楚才好發落,哪能只輕輕一句就要休了明媒正娶進門的媳婦呢。"

侯爺哦了一聲,問葉氏道:"二弟妹,這事可查出來沒有?"楚夫人已經沈聲開口:"本委了四奶奶去查一查,誰知四嬸嬸執性要休了九奶奶,九爺昨晚還來我們面前哭著求,沒奈何才應了,畢竟婆婆不喜歡,就算我們這些做伯母的再愛惜,這日子也難過。"

楚夫人說到最後已經聲帶悽楚,對侯爺道:"無故休妻對趙府是何等沒臉,我難道不曉得嗎?只是四嬸嬸這樣性子,我也沒了法子。"四太太也不是個笨人,聽出楚夫人話裡的指責之意,眉往上揚起:"大嫂,我還是這句,既分了家那就各是一房,我婆婆管媳婦是天經地義的,我……"

啪的一聲,四太太臉上已經被四老爺打了一巴掌,四老爺緊緊咬著牙對四太太道:"婆婆管媳婦是天經地義的,不合你的心就要休掉,你當婚姻大事是兒戲一樣嗎?傳出去,誰敢和我趙家結親?你真以為休了這個,別的高門大戶的就肯把女兒嫁過來?做你的好夢。"

四太太被說中心事,臉色頓時變的很好看,嘴猛地張大想說什麼,四老爺已經打斷了她的話:"別說什麼郡主兒媳,王妃女兒的話,你也不細想想,如果這些真起了用,小八也不會到現在都沒說成一樁婚事。"八爺的婚事這些年從沒斷過去說的,可是肯應了的人家門戶都要低,四太太怎麼看的上,看得上的人家又有哪個願意女兒沒過門就有這麼個婆婆?

遷延到現在,八爺已經二十二了,年紀老大婚事依舊沒著落,他不著急,四太太夫婦可是急的不得了。四老爺歎一聲氣,自己三個兒子,大兒子娶的郡主,光耀是極光耀的,可要靠他頂門戶,郡主頭一個就不答應。

當家的重擔就落在二兒子身上,給他挑的媳婦也成了重中之重,現在是一般樣的人家不肯把女兒嫁進來,小門小戶人家的女兒,如九奶奶這樣的,只怕也頂不起門戶。挑個合心意的兒媳,難啊。

四太太的嘴唇蠕動幾下,說出的聲音很小,離的遠婉潞看不清楚,楚夫人和葉氏對看一眼,郡主兒媳,王妃女兒,可是不買她們帳的人也還是有的。

廳裡很安靜,安靜的婉潞覺得一陣寒冷,過了好一會四太太才哭出聲來:"我在這個家裡就沒過過舒心日子,做媳婦的時候要孝敬婆婆,等自己做了婆婆,還要受兒媳的氣,更別提你的那些姨娘們明裡暗裡給我的氣受,我不過到老來想按自己心意挑幾個媳婦,也要被你處處轄制,趙致自,我這輩子嫁了你,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

四太太數落起以前的事來,楚夫人和葉氏都不曉得怎麼接話,四老爺的眉頭緊鎖:"你翻那些舊賬做什麼?老太君雖然脾氣暴躁了些,但對你們這些媳婦也算是當女兒一樣看了,至於郡主,她身份擺在那裡,難道還要她去做低伏小討你歡心?那些姨娘不都是你選了放在我房裡的?還說被我處處轄制,明明是你自己不尊重,才惹出這些風波來,我告訴你,你再這樣,我,我"

二老爺忙拉住自己兄弟:"四弟,有話就好好說,不要這樣激動,四弟妹雖說左性了些,也是你內寵有些多,難免夫妻情義就薄了,要我說來,那妾室不過就是玩意,夫妻情義才是重的,你們現在都抱上孫子了,你也該夫妻面上多分她一些。"

咳咳,侯爺連連發出幾聲咳嗽,楚夫人不由瞧向侯爺,二老爺說完才想起自己大哥的內寵也不少,臉上有微微尷尬的紅。葉氏忙上前來幫自己丈夫解開:"二老爺,這夫妻之道都是各有各的相處之法,再說當了侄媳婦的面,這話還是少說。"

婉潞的頭一直低在那裡不敢抬起來,聽葉氏提到自己才抬頭道:"侄媳本是來稟四叔一聲,九嬸嬸說,她雖是小戶人家出身,也有自己的氣,不能說被休就走,說不被休就要回來,怎麼處置,還請四叔做主。"

四老爺狠狠瞪了四太太一眼:"你縱有千般委屈,也不能做出這樣的大事來,現在好了,兒媳不肯回來,難道你真要我們兩個兒子孤單一世?"四太太還想再訴一訴自己的委屈,但現在廳裡眾人沒有一個肯站在自己這邊,嘴一撇就道:"那你要我怎麼做,難道我這做婆婆的還要去給媳婦陪不是?"

四老爺那句這是自然沒有說出口,只是甩了甩衣袖,楚夫人忙道:"四叔叔,怎麼說四嬸嬸也是做婆婆的,要我說,解鈴還須系鈴人,不如就讓九爺去給九奶奶陪情。"

婉潞得了吩咐,急忙退出廳裡往九奶奶那邊去。剛走了進去秦氏就站起來:"六嬸嬸來了,我還想讓丫鬟去催催你,九嬸嬸執意要走,我和四嬸嬸怎麼攔也攔不住。"婉潞見九奶奶果然是被水氏按在那裡,忙笑著上前:"九嬸嬸,方才四叔說了,知道你受委屈了,要讓九叔叔過來給你賠情。"

九奶奶面上不由露出一絲得意的笑,但那嘴尚未翹起就又放了下來:"六嬸嬸,我總是清清白白一個人,怎麼也不能這樣糊塗被休,又這樣糊塗被帶回來,既然說翠蝶的胎是被我打落的才想休了我,我別的也不求,就要一句話,不查清翠蝶的胎是被誰打落的,洗清我身上的冤屈,我就不回去,寧願青燈古佛過這一世。"

婉潞回想方才廳上所見,心裡明白四老爺能猜出幾分翠蝶的胎是誰打落的,但四太太的顏面總要護著些,伸手拍了拍九奶奶的肩:"九嬸嬸,你也不是個笨人,難道不曉得這事是誰做的?你現在有了四叔做主,九叔叔又要來給你賠情,也算是盡有面子了,又何必?"

九奶奶哈了一聲:"六嫂這話說的雖有理,但我進趙家做媳婦也有五六年了,從沒有忤逆過婆婆,算得上逆來順受,婆婆今日可以這樣對我,現在事情雖然平息,等到日後呢?或有不明是非的人在背後嚼舌呢?她是婆婆,我必然是要孝順她的,可也沒有白白背了黑鍋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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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0 01:08:45


婉潞知道她是要把這幾年受的委屈一概發了出來,秦氏已經冷笑出聲:"查出來又如何?不就是幾個婆子丫鬟背了,難道還能正主受了不成?"九奶奶抬頭:"三嫂,我曉得你的意思,只是趕走幾個心腹,總也能出一口氣。"

九奶奶說話時候臉上不自覺帶上了戾氣,雖然只是轉瞬即逝,卻沒逃過婉潞她們的眼。婉潞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卡一下破開,很久都沒說話。秦氏的手停在半空,過了許久才歎了出來。雖說各門各戶的不好出面幫襯,可要平時多加關心些,也不會到了如今。

婉潞過了會才輕聲歎氣:"哎,說來這事到了今日這種地步,也是我們做妯娌的罪過。"這話讓九奶奶眼裡一下就有了淚,那淚掉了下來她急忙伸手把淚擦掉,說出的話帶著哽咽:"這怎麼能怪嫂嫂們呢,說來說去是我命不好。"命不好,什麼叫命呢?秦氏水氏對看一眼,心裡添了幾分悽楚。水氏把九奶奶扶了坐下:"什麼命苦,人活一世,總能遇到煩難,有些一咬牙也就過了。"

九奶奶接過秦氏遞給自己的一杯茶,臉上的淚珠沒幹:"可是四嫂,這次我忍不過去了。"對女子來說,被婆家無故休棄,這是怎麼大的一種恥辱?婉潞坐了下來,手搭上九奶奶的肩:"九嬸嬸,我們都知道你受了委屈,可你不看在和九叔叔這幾年夫妻情義之上,也要瞧著你那年幼的兒子。"

提起九奶奶的兒子,九奶奶的淚連線珍珠一樣滾下來,如果不是為了兒子,婉潞伸手握住她的手,九奶奶掌心冰冷,手指一直在顫抖。婉潞覺得自己的聲音飄的很遠:"九嬸嬸,為母則強,現在四嬸這個樣子人人都曉得是她不對,該敬著的你敬著,不該敬著的……"

婉潞停了下來,這後面的話不大好說,再說就是教做媳婦的忤逆婆婆了。秦氏不由被觸動,抬起頭來看了看九奶奶,歎氣不止。

秦府裡婆媳不合已經傳的全京城都知道了,自從秦駙馬伏法,秦夫人和秦府的人幾乎是反目成仇,秦夫人怨恨秦府的人不去救自己的兒子。秦府的人恨秦府受了秦駙馬的牽連,管家的秦大奶奶雖沒有公然忤逆婆婆,對秦夫人的吃穿用度也沒有原來那麼盡心,下人們忠心的本就不多,看風使舵的不少。秦夫人的話已經沒多少人肯聽,吃穿用度雖沒少,但那些東西已比不上從前。

秦大奶奶如此,秦氏的父親對自己的妻子早就情淡愛馳,原本還看在駙馬的面上對自己妻子有些好臉色,現在心裡怨恨秦夫人還來不及,哪還會為妻子說一說話,況且薄的是秦夫人,又不是他自己。只要秦府不出了逆倫案,給自己家面上抹黑,別的事也就睜隻眼閉隻眼。

婉潞也想起秦府裡的那攤事,秦氏回京和娘家鬧翻之後,也就再不歸寧,除了年節兩家人互相送些禮之外,早不像從前一樣親密。過了會兒婉潞才道:"我也不是教你忤逆婆婆,只是人總要曉得些變通。"秦氏也道:"六嬸嬸這話說的對,我們本是做小輩的,孝敬長輩這是該當的,不過長輩是該孝敬,難道長輩身邊的人也要當做長輩一樣看待?"

四太太發號施令靠的是什麼?還不是身邊那些心腹,婉潞垂下眼,也只能說到這裡,點到為止,別的就再不能說了。

丫鬟走了進來:"奶奶,九爺在外面。"看來九爺是奉了四老爺的命來求九奶奶回去了,婉潞沒說話,九奶奶已經背轉了身子:"他來做什麼?休書已出,夫妻情義早斷。"水氏的手搭上九奶奶那單薄的肩頭:"九嬸嬸你這話就不對了,夫妻哪有隔夜的仇?"

九奶奶只是咬著牙不說話,丫鬟已經打起簾子,九爺的腳步還帶著遲疑,進了屋對幾位嫂嫂行禮,起身時候看著九奶奶一眼不發。都是可憐人啊,婉潞微微歎息,秦氏已經伸手拉她們:"我們先出去吧,這裡留給他們小夫妻說話。"

九奶奶坐著,九爺站著,婉潞她們出去的時候兩人還是一言不發。屋外陽光燦爛,不像屋裡那樣氣氛低沈。秦氏長舒了一口氣:"哎,嫁了這樣的男人,這日子也真是……"說著秦氏就掩口笑了:"瞧我說的這什麼話,哪有拆了婚事的道理。"

水氏又何嘗不明白呢?這樣的婆婆,那樣的丈夫,下人們又見風使舵看人臉色說話,這次輕易回頭,那就更是腳底下的泥了。可不回頭,對做女子的來說又有別的什麼法子呢?真要青燈古佛過這一世嗎?屋裡突然傳出九奶奶的哭聲,妯娌三人並沒有動,這樣的委屈就該好好哭一場,不然這日子還怎麼過?丫鬟的腳步往屋裡走了一步見她們站著沒動又停了下來。

哭聲久久沒散,秦氏她們依舊站在那裡,九奶奶哭的,究竟是為自己還是為了別人呢?院門口走進一個婆子,見她們三都在這裡,上前道:"三位奶奶恰好在這,省得老奴去尋,太太請你們三位都去四太太院裡。"說著婆子又要往裡面走:"老奴還要去請九奶奶一起呢。"

秦氏伸手攔住她:"先別進去。"婆子遲疑一下,側耳細聽了聽就了然笑了,恭敬地道:"那請三位奶奶過去,老奴就在這等著。"

婉潞她們走出院門好久,還能聽到九奶奶的哭聲,婉潞回頭望瞭望,秦氏握一下她的手,水氏沒有動作,只是能看到眼裡有微微的淚。

四太太院裡只見下人全站在院子裡,大氣都不敢出,凡出了這樣的事,總是要有下人出來頂缸,不管這出主意的人是誰,照四老爺這架勢,這屋裡的下人們誰也跑不掉。

見她們三人走進來,門口守著的丫鬟忙打起簾子,這動作比起原來可俐落多了,屋裡只有楚夫人她們,四太太坐在下面一張臉拉的老長,地上跪著的是翠蝶和黃媽媽,翠蝶昨兒才落了胎,被從床上拽下來,臉色煞白,那花容月貌半點都看不到。

黃媽媽沒有了昨日的氣勢,眼一直去瞧四太太,四太太的眼都沒和她對上。瞧見只有她們三人進來,楚夫人奇怪問道:"九奶奶呢?"秦氏帶著妯娌們行禮,水氏已經道:"大伯母,這麼大的委屈,就跟天塌下來一樣,那是幾句話就勸的轉來的?"

四太太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就被葉氏的眼掃過去,訕訕閉了口。楚夫人明白地對葉氏道:"二嬸嬸,瞧這樣子總還是要四嬸嬸出面才好。"這本就是葉氏的意思,不過是要看四太太肯不肯,見又推到自己身上,四太太怒道:"大嫂,你怎能說這麼顛倒的話,我是婆婆,她是媳婦,只有媳婦給婆婆賠禮的。"

婉潞淡淡一笑:"四嬸嬸,休書已出,就說不得婆婆媳婦的話,現在是九嬸嬸還沒出這府門,還有挽救之機,若是九嬸嬸執意要出這府門,四嬸嬸再去賠禮那也是來不及了。"

四太太的臉還是拉長在那裡,楚夫人已經站起身:"四嬸嬸不好意思獨去,我們就陪她去吧。"葉氏笑應:"還該把這兩人也帶去,由九奶奶任意打罵。"翠蝶聽了這話,那本就白的臉色更加白了,還抱了一絲希望開口:"太太,奴總伺候了九爺這麼久,奴怎會害自己肚裡的孩子來害奶奶呢,太太,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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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0 01:09:18


四太太看翠蝶的眼神就跟看個死人差不多,厭惡地把手一摔就別過臉去,黃媽媽是知道自己主母是什麼樣的人,歎氣不說話,這做了底下人,生死就全握在上面人的手裡,只是被九奶奶打罵,黃媽媽是無論如何都不心甘的,她看著四太太道:"太太,老奴一輩子隻伺候一個主人,也只有這個主人才能打罵老奴,太太賞老奴一個痛快,老奴不甘受辱而死。"

黃媽媽說的大義淩然,楚夫人已經冷笑:"二嬸嬸你聽聽,我們也算是從小被人伺候著長大的,從沒聽過下人們敢這樣說的,主人的兒媳難道算不得主人?"葉氏話裡也滿是諷刺:"我還是頭一遭聽說主人的兒媳算不得主人的。"

四太太聽到她們兩個的說話,一腳就踢到黃媽媽心口:"閉嘴,現在說這些,你嫌你死的不夠快嗎?"四太太這腳去勢有些狠,又正正踢在黃媽媽心口,黃媽媽只覺得自己的心口中了一下就咳嗽出來,唇邊帶出一絲血跡,也不敢伸手去擦,只是看著四太太,眼神一片絕望。

四太太看著她的眼神,心裡浮起一絲懊悔,黃媽媽伺候她也有四十多年了,從小一起長大,跟著自己嫁來趙府,成親之後又繼續伺候。想到這,四太太心裡不由更對九奶奶添上一層恨,扭頭就對楚夫人道:"我是婆婆,她是媳婦,我不做這種顛倒的事。"

說完四太太依舊坐下,面上神色還是那麼氣鼓鼓的,楚夫人歎氣:"四嬸嬸,我們幾十年的妯娌,沒想到你性子竟這樣。"四太太坐在那動也不動,冷笑道:"他要休就休了我,我倒想問問,因媳婦休了婆婆的事,傳出去侯府的面子可還有光?"

哐啷一聲,四老爺不曉得在外面踢掉了什麼東西,大踏步走了進來對楚夫人道:"大嫂,我討你一個示下,你弟媳婦現在是越來越糊塗了,現在還說出這樣的話,大嫂可識得什麼好太醫?"四太太聽了這話猛地站起來跳到四老爺面前:"我就知道,你這是要給你心愛的姨娘騰位置呢?你休想。"

四老爺沒有躲避,任由四太太的拳頭落在自己身上,看著楚夫人道:"大嫂,你瞧瞧她越發糊塗了,總要想個法子出來。"四太太那句我不糊塗還沒說出來就聽楚夫人歎息:"你說的是,昨兒我還和你二嫂說你媳婦只怕是糊塗了,不然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她還讓我們不能管自己屋裡的事來堵我們的嘴,今兒你的想法既然也是這樣,那就好好請個太醫回來診治診治。"

四老爺得了這話,應了一聲就叫丫鬟進來,把糊塗的四太太扶進裡屋好好伺候。四太太掙紮不休:"我不糊塗,你們才糊塗呢,哪有叫婆婆去給媳婦賠禮的。"可是也沒有婆婆讓把自己兒子姨娘的身孕打落的?楚夫人和葉氏對看一眼,四太太的叫聲越來越小,只怕是被什麼人堵住了嘴。

接著楚夫人才道:"四叔叔,既已分家各過,這幾個人怎麼處置就是你家的事,我先和你二嫂走了。"四老爺一臉誠心地道:"今兒勞累了大嫂二嫂,還請兩位嫂嫂去多勸勸九奶奶,讓她別和糊塗人置氣,她是我們趙家明媒正娶進來的媳婦,哪能輕易就離了這府門?"

楚夫人含笑應了,和葉氏走出屋子,外面的陽光依舊如此,婉潞卻覺得心頭一陣疲憊,嫡庶之別,什麼時候才能消停下來?

既然四老爺都說了四太太病糊塗了,九爺又賠禮道歉,楚夫人她們也來勸過九奶奶,九奶奶總算鬆口回來了,翠蝶和黃媽媽都被逐出趙府。

外面放出了風扇,說四太太病糊塗了,連日請了太醫過府診治,這種事情太醫們見的不少,各府出了不好對外說的事的時候,都以當事人病糊塗來打發,誰也不會認真開方子,只開幾味吃了不會死人的藥出來就是。

九奶奶每日去四太太床前問安侍奉一次藥也就夠了,四太太想罵一罵她,身邊的丫鬟馬上就說她的病又犯了,要拿丸藥過來喂她,四太太這下是罵也罵不得,那口氣憋在心裡,過不得幾天就真的病了,連床都下不來,這下大家的耳根倒清醒多了。

只是九爺和九奶奶之間,是真的情誼淡薄了,以前是九爺害怕自己的嫡母不敢親近九奶奶,現在是九奶奶對自己的丈夫寒心,不願再和他在一起。

婉潞歸寧的時候和朱氏說起內情,話裡歎息不止:"這好好的夫妻,現在就成這樣。"朱氏明白地拍一下她的手,王太太已經掀起簾子進來:"大姑奶奶回來了,我前兒聽說甯家那個又結親了,還想著求大姑奶奶好好尋尋,給我們鸞娥再細挑一個好的。"

甯二爺和鸞娥退親後,甯太太就更為自己兒子婚事著急,妾還沒過門時候就找了媒婆要給兒子尋親事。甯二爺不過諸生,又是個先有妾後娶妻的,人家的女兒怎麼願意給過去?尋來尋去都沒尋到。

甯太太又聽說王家女兒總有別人來求親,心裡越發氣惱,險些生起病來。剛好這時甯太太有個堂姐舉家上京。這堂姐嫁的丈夫姓蘇,做過一任知縣,五年前蘇知縣病逝,蘇太太領著兩個兒女過日子,這次舉家上京,一來是想讓自己兒子為明年的會試做準備,二來也是要給女兒尋門親事。

這對甯太太來說就是瞌睡送來枕頭,忙讓自己兒子就在自家旁邊尋下宅子,等接了蘇太太,洗塵宴上甯太太就把要結親的話說出來。蘇太太雖知道甯二爺已經有了個妾,可自己女兒嫁過去是正室,又是嫁到姨媽家裡,難道還怕一個妾室翻天不成?就痛快應了婚事。

甯太太大喜過望,下定那日,寧家幾乎是傾盡所有,鑼鼓聲喧嘩的這裡都能聽的清楚。

王太太心裡未免有些不服氣,照她看來,寧家這樣行徑就該娶不到老婆才是,可是誰知道轉眼之間寧家就又結了門親,論起門第來,似乎比自家還要高些。這些時日就更是為鸞娥仔細挑了,必要給鸞娥尋門上等婚事。

朱氏已經笑了:"親家你這話說的,這幾日求鸞娥的人也不少,只是你總看不上。"王太太歎了口氣:"親家你還來說我,那些人家不是年紀老大,嫁過去要做填房,就是子弟長的不好。"朱氏不由失笑,婉潞也笑了,瞧這架勢是要挑個無一絲不足的女婿,可是這談何容易?

但婉潞還是開口道:"算來明年是會試之期,定有那年輕學子來赴考的,到時讓續宗先查訪了,這樣不更好?"王太太連連點頭:"果然姑奶奶是個聰明人,想的法子比我想的好。"

還在閒話就聽見外面傳來笑聲,除了鸞娥的還夾了淺草的聲音,接著就見簾子掀開,淺草滿面是笑地走進來,見了婉潞就道:"姐姐許多日子不見。"朱氏起身挽住王太太:"親家我們去瞧瞧大奶奶,這裡就留給她們姐妹們說話。"

淺草撒嬌地抱住朱氏的胳膊:"侄女一來就把姑媽趕走了,姑媽可不要到我娘面前說我什麼。"朱氏伸手捏一捏她的鼻子:"都當婆婆的人了還這麼愛撒嬌,日後怎麼當婆婆?"淺草的眉一揚:"我娘可說過了,別說我當了婆婆,日後就是當了太祖母,她要活著我在她面前還是孩子,撒個嬌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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